《403诡镜怪谈[无限]》 1、地铁(一):开学啦 新生开学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 尤其是大学。 特别点名门前道路狭窄、单行单车道、拐上十八个弯都不一定能找得到的大学。 在导航亲切的指示下,余州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拖着行李箱跨进了g大的门。行李稀里糊涂地给拎走了,好心的学长一溜烟没了影。还好校区不大,五分钟走一圈,十分钟绕三圈,半分钟后,他停在法学院的摊子前。 “身份证、户口本、录取通知书。” 负责办理手续的学姐摆出微笑。 余州把东西递过去。 学姐接过身份证,顿了顿,复又翻开录取通知书,手肘子拐到旁边去戳了戳同伴,小声道,“哎哎,是他,他真的来了啊。” 虽然声音小,但余州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正因为这样,两个学姐干脆懒得掩饰,两双圆溜眼直直盯着他看,仿佛杵在面前的是什么奇珍异兽。 旁边的那位学姐直接捏了他的身份证,正看,倒看,横平竖直地看,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嚯”了一声,“果然网上说什么学霸一定长得丑都是骗人的……” “哪里是学霸,这分,得是学神!” 旁边那队已经过了三个人,余州笑眯眯地盯着两位学姐,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学姐终于记起正事,登记完信息后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明晃晃的钥匙,“喏,c403宿舍的钥匙,拿好不要弄丢了喔。” “谢谢学姐,”余州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学姐,冒昧问一下,您听说过一个名叫姜榭的人吗?我们大学的,现在应该大四了。” 两个学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没听说过哎,法学院的么?” 余州摇了摇头,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 “我就说我就说,考那么高分怎么可能来我们学校……” “听说出录取名单的那天,咱院长都疯了……” “可是他住403唉,据说那个宿舍很有古怪。” “管他呢,人家学霸有神光护体。” 每个学院一个蓝色帐篷,并排搭在通往宿舍的道路两旁。余州往前走了几步,又停在了一个摊子前。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学长,手里摆弄着一幅迷你拼贴画,见有人来便抬起头,“哈喽,艺术学院的吗?” 余州笑着摇头,“学长,我想问一下,艺术学院有没有一位叫姜榭的大四学长?” 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也是,报到之前他就在g大论坛上问过了,根本没有结果。 如今不过是更加确定罢了。 不管怎么说,抢到下铺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余州叹了口气,小跑着上了四楼。 瞅准403门牌,跨进去,一个人没有。眼疾手快地占了张下铺,他到楼梯间认领了行李,开始打扫卫生、铺床。床底要拖,床板背面也要擦,余州将床板掀起来,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面数不尽的“正”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使本就老旧的床板斑驳不堪。 不知记录了多少岁月。 仔细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字似乎颇有走势,余州伸出手指比画,拼出了一个字。 死。 余州歪了歪头。 不理解,可能是某个古怪学长故意留下来吓唬新生的? 亦或者是被论文、竞赛、考试逼的? 不重要,擦干净床板,铺好床更重要。 两个小时后,灰尘漫天的宿舍焕然一新。余州整理完床铺,去楼下饭堂吃了顿饭,把不大的校园逛了一圈,又回到宿舍,还是空无一人。 报到时间有两天,室友们该不会全都第二天才来吧? 清点了一下行李,发现还差点东西,余州便拎了包出校门。这个校区并非g大的主校区,藏在居民的生活区里面,门口是一条街。街上饭店居多,门脸之间四通八达,连接着热闹的菜市场和老旧的小区。 店铺诸多,却没有要买的东西,余州点开导航,在电子音亲切的指示下来到地铁站。 五号线,乘坐七站,到达整个广州市最繁华的地区,珠江新城。 挑了个商场进去,没曾想,人一点不比学校门口少。收银台前排着乌泱泱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结账完出来,天都黑了。一手一只大袋子,他艰难地从裤袋中挤出手机,点开一看,学校过了宵禁,而地铁……只剩下末班车了! 火速冲到地铁口,低头望去,整个地铁站浸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宛如藏着吃人巨兽的深山洞穴。周围同是寻找地铁的人纷纷掉转头,选择其他交通工具。余州头也不抬,将右手的袋子换到左手上,拿着手机准备扫码。 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喂,妈。” 女人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州州啊,到学校了吧,妈妈忙到现在,差点忘了给你打电话。” “嗯,床铺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担心。” “妈妈不担心,只是……”女人迟疑了一下,放缓语速,“今天又有个学校给我打电话了,复读学杂费全免,甚至还奖励50万块钱,咱们再读一年,报个好学校,好不……” 余州深吸了口气,打断道,“妈,你知道的,不管考多少分,我都是选这个学校,重来一次,我还是选这个学校。” 女人像是终于压制不住,声音骤然提高,“究竟是为什么!你今年的成绩报b大绝对没问题,是g大给你好处了还是你中邪鬼迷心窍了?我跟你说咱家不缺这点钱,你……” “奇怪,这码怎么扫不开?”手机那头还在嗡嗡响,却被余州拿开了耳边。眼前的闸机明明亮着通性标志,却跟死机了似的,变着法子扫都不放行。 眼角一抹亮色闪过。他回过头,发现身后的柱子上居然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地铁站大厅装镜子? 还挺别致。 光线不足,镜子中只有模糊的轮廓。 对着镜子理了理跑乱的头发,将手机重新扣回耳边。女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论述着错失b大的可惜和退学复读的可行。余州忘神地听了一会,等她讲累了才道,“妈,原因我之前说过了,来这里是要找人。” 女人更生气了,“你不要拿这个借口糊弄我,你说的那什么姜榭,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被质疑了太多遍,费尽心思解释了太多遍,余州真有点累了,“他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小时候还教过我画画,你都忘了吗?” “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女人气呼呼道,“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搭上前途。你要是执意留在那垃圾学校,就自己想办法生存吧!我不管你了!” “嘟”的一声,电话挂了。 余州:“……” 半晌,他点开支付页面,突然一阵心疼。 今晚花了三百多块钱呢。 正当他准备调出二维码,打算再尝试一次时,手机屏幕蓦地熄灭了。购物袋边缘呼啦啦地吹起,似有一阵风穿堂而过。余州转过头,黑暗的甬道尽头浮现出一个身影。 来人身材颀长,穿着笔挺的制服,脚踩皮靴,头戴鸭舌帽,看装束,似乎是个乘务员。 有乘务员就好办了!余州拎着东西走过去,说那个闸门刷不开。 走进了才发现,这人的身量真的过于高大了,余州抬着眸子,才勉强能望见对方的下巴,要想看清全貌,就得踮脚。 视线所及,男人鼻梁高挺,下颌线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薄唇一边轻起,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有些放荡不羁,又有些漫不经心。即使看不见眼睛,也知此人相貌必然不差。 见男人久久不予回应,余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握着购物袋的手不自觉收紧,“那个,抱歉,实在不行,我就……” “末班车了,确定上么?” 低沉的嗓音由上而下,仿佛天边翻滚的闷雷,激得余州鸡皮疙瘩顿起。他回答了句“上”,男人便转过身,朝大厅更深处走去。意识到男人是在带路,余州连忙提了东西跟上。 走了几步,他才发现,这地铁站似乎有异样。偌大的站厅一盏灯没开,只有几台安检机器闪烁着微弱的光,每根柱子上都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仿佛生怕行人们不能随时驻足,欣赏自己的绝世容颜。 先前没注意,现在越看越不对劲。来的时候他便是在这个站下的车,可那时……大厅里有镜子吗? 走着走着,来自男人脚步的哒哒声倏然消失了。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扶梯,往下,月台被白炽灯照成了弧形。余州停下脚步,望了望周围。 什么都没有。那乘务员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顺着扶梯走下去,暗色的玻璃安全门后,地铁末班车刚好到站。车厢空旷而明亮,从黑暗中出来,余州不适应地眯了眯眼。他顺手将购物袋往旁边放,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鼾声,扭过头去,发现一个穿着黄色上衣、橄榄色运动裤的胖男生倒在座椅上,睡得正香。他身旁放着一只行李箱,腿搭在上面,看样子也是一个赶着报到的大学生。 回程也是七站,余州掏出手机,打算看看小说打发时间。可手机屏幕却跟病毒入侵了似的,怎么都点不开。 怎么回事,没电了吗? 打电话那时明明还有电的。说到打电话…… 余州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掏出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怀表,表盖银色雕花,底部用银链子缀着一只做抱拳姿势的哆啦a梦。揭开,指针是铜锈的做旧风,表盘上镀着同样风格的阿拉伯数字,盘面上有两张挨着的,笑成了傻子的脸。他伸出拇指摩挲玻璃罩,垂眸盯着那两张脸,出了神。 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了。 思绪一旦飞远就再难收回,余州仓促地收好怀表,视线划过对面的窗玻璃时,蓦然顿住。 那窗玻璃上有一张人脸。准确地来说,是一截上半身,像一张泛黄发皱的皮,被劣质的胶水封在窗户上。余州用力眨了眨眼,那“皮”归然不动,他看了看那熟睡的胖男生……“皮”就在男生的正上方。 余州蹙起眉,转身去看自己这侧的窗玻璃,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眼。这张脸干燥皲裂,正对着自己,苍白的嘴唇缓慢扬起。他伸手摸了摸窗玻璃,光滑的。难不成,这“皮”是被夹在了玻璃里面? 大城市的地铁,都喜欢这种装饰风格吗? 收手回来,余州惊讶地发现,那“皮”似乎更加高兴了些,因为她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根。他往前走几步,皮影跟着飘过来,往后退几步,皮影也跟着退几步…… 这玩意,好像还真是专属的。 从来没见过此等科技的余州好奇地再次伸出了手,在即将触碰到窗玻璃时被人大声喝住,“在这种地方随便乱碰,是想找死吗?” 来者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模样十分精明的男人。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男性,身材瘦小,眼珠在狭长的眼缝中滴溜溜转着,目光不明地在余州和睡觉的胖男生间游移,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个则是女生,涂着艳丽的口红,一身夜店装束,香水味熏得余州差点打喷嚏,她眼神带怯,手没离开过那精明男人的臂弯,但看神情,两人关系却又不似情侣,好像只是在下意识地寻找依靠。 余州去看他们身旁的窗玻璃。 果不其然,飘着一堆皮影。 “你去把他叫醒。”精明男人朝打鼾的胖男生努了努嘴,那瘦小男生便点头哈腰地过去,扶着胖男生的肩膀一阵猛摇。 胖男生揉了揉鼻子,便打呵欠边道,“到站了吗……” 那精明男人冷笑一声,“呵,到站,一会死了都不知道。” 女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触及那堆皮影又落下,哽咽道,“林、林哥,你刚刚说我们都会死,这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沙哑,一看就哭过,这个问题也一看就不止问了一遍。精明男人显然给她解释过什么,此时懒得再理,只道,“五个人,太少了,还没开始。” 什么太少了?开始什么? 余州这才发现,距离他上车起码过去十几分钟了,地铁居然还没开。 他有预感,自己恐怕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三人在旁边找了位置坐下,这时,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上了车,他四下望望,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里的麦当劳纸袋,掏出可乐。或许是没拿稳,可乐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一路流到了余州脚下。他抱歉地朝其他人笑笑,把纸袋里寥寥几张纸巾倒了出来。 余州看得明白。在他上车的那刻,属于他的皮影就诞生了。 又有几人陆续上了车,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响起,地铁终于开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地铁(二):死人啦 末班车上统共十个人,齐聚在一截车厢里。被称作“林哥”的男人带着女生和瘦小男人坐到了余州这侧,浓烈的香水味席卷而来,呛得他皱起了眉。 左右看看,余州站起身,坐到了对面那胖男生的旁边。抬头望,皮影也换到了这边的窗玻璃上,两张挨在一起,诡谲的笑意更深。 待地铁开动后,“林哥”率先发了话,“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有没有人是老手?” 车厢里寂静无声。球服男生将汉堡塞入口中,见车厢空旷,抛起了手中的篮球,球不小心脱手,差点怼到对面皮影的脸上。后上车的那几人应该是刚下晚班,脸色苍白疲惫,眼神都不带挪一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林哥说话。 至于那胖男生……他正在列车的轻微颠簸中点着头,好像又睡着了。 见此场景,林哥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身旁那瘦猴喝道,“喂,问你们话呢!之前来过没有?” 不知谁发出一声呢喃,“来什么呀,传销么……” 深夜地铁上偶遇传销组织,这种事虽然魔幻,但绝不是没有。 还没等人接话,那胖男生迷迷糊糊抓了俩字眼,突然两眼大睁,挺腰蹦起来,大叫道,“传销!哪里有传销?哪里有!爷送你三百六十度螺旋托马斯黄金回旋镖……上青天!” 林哥:“……” 瘦猴:“……” 余州默默抬手,扶住了额。眼见着林哥的脸色由黑转紫再转青,他试着打圆场道,“那个,请问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哥冷笑了一声,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余州身上,“看来这回是一个老手都没有,真是倒了血霉。” 这边动静闹得不小,其他几个人纷纷投来不明就里的目光。 “听好了,你们现在已经离开现实世界来到了一个诡异空间,简单来说,这里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恐怖事情,要是想不明白,就把它当成一个游戏副本,通关了就能活着出去,而要是死了,现实生活中也就真的死了,”林哥仿佛耗尽了耐性,此时沉着脸,语气越发不善,“既然你们都是初来乍到,那为了防止有人拖后腿,之后的行动就听我指挥吧。” 这几句话显然没把事情讲明白,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而瘦猴和夜店女显然已经接受了林哥口中的荒诞事实,一个在借抠手指掩饰紧张,一个则在低声啜泣。 他们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球服男生嘴巴张成了o型,突然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你们是哪个剧组下班的吧,演的什么啊,相逢既是缘,开播了那必须得追啊!” 林哥、瘦猴、夜店女:“……” 咋呼过劲,胖男生彻底醒了,人估计是个社牛,逮着余州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余州大概能理解林哥的意思,但这事解释起来真不容易,不如来点直观的。于是他便抬起手,指向对面三人,“你看他们头顶上的窗玻璃。” 胖男生倒吸了口气。 余州又道,“你再抬头看看你的。” 胖男生小心翼翼地翻了翻眼球,蓦地闭上眼,双手掐紧了余州的胳膊,“卧槽,卧槽,那是什么,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余州:“你醒了。” 胖男生:“好可怕,我没醒。” 余州:“醒了。” 胖男生:“没醒。” 余州:“……” 周围传来阵阵惊呼。其他人也听见了余州二人的对话,顺着余州的手臂送去了目光,然后就见到了惊悚的一幕。有人开始离开座位乱窜,发现怎么都甩不掉皮影后,哆嗦着坐回人多的地方。 胖男生缓过来了,见余州始终淡然自若,叹道,“你好厉害啊,一点都不怕。” 余州朝他笑笑,“可能是小时候看多了恐怖片,暂时还好。” 这话其实是假的。 不是暂时还好,而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从小便能免疫一切恐惧,就像被剔除了传递恐惧的神经那样,大到尸骸血海,小到阴森怪景,百毒不侵。有医生说这是奇迹,要给他登到报纸上去,被余州自己哭笑不得地拒绝了。 总而言之,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一个秘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胖男生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严铮,你叫什么?” 余州握住了他的手,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道,“你这是赶着报到吧。” 严铮道:“是呀,我是g大的,你呢?” 余州道:“好巧,我也是g大的,也是新生。” 严铮又道,“我法学系的。” 余州道:“嗯,我也是法学系的。” 严铮道:“我三班的。” 余州道:“好巧,我也……” 严铮举起双手制止他,“打住,别说了。至于我们在同校同系同班的情况下还是不是同宿舍……就让它成为一张彩票吧。” 余州配合道,“嗯,那我们就明天再揭开这张彩票,看看有没有中奖吧。” 严铮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林哥唰地站起身,怒道,“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开什么彩票?!” 两人对视一眼,没绷住,嘴角双双翘起。 严铮觉得余州这人挺神奇,跟在他身边,说上几句话,好像莫名地就不那么害怕了。 那瘦猴道,“林哥,消消气,消消气。您经验丰富,别跟那些毛头小子一般见识。依您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这个鬼地方?” 受了惊吓的人们纷纷注目,自觉地把林哥当成主心骨。 林哥翻了个白眼,又坐下了,语气较之前更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先来。” “噫,他说你哎。”严铮戳戳余州。 虽然这林哥脾气大,但毕竟有经验,要想从这个诡异的世界中出去,老人的话不听不行。余州眨了眨眼,没说什么,乖乖作了自我介绍。 所有人自我介绍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林哥三个。那夜店装束的女生带着哭腔道,“我、我叫聂姚。” 瘦猴道:“范万。” 最后,林哥道,“我叫林承欢……等等,不对,你怎么不说话?” 余州一怔,顺着林承欢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那穿球服的男生身上。他微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篮球落在脚边,还在一下一下地弹着。 坐在男生身边的是一个名叫谢建明的男人,他伸手推了推,道,“小兄弟,小兄弟?” 没反应。谢建明收回手,低头,突然惊得尖叫,“啊!啊!血……有血……” 他的手掌一片暗红,触目惊心。惊恐地看了男生两秒,谢建明连滚带爬地后退,摔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身上全是血,全是血!” 从远处望去,男生黑色的球服被血浸染得湿透,呈现出诡异的暗红。 周围人纷纷捂住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杀人了……杀人了!” 林哥耸耸肩,见怪不怪地哼笑一声,“在这里,什么样的死法都不奇怪。” 瞳孔缩了缩,不妙感顿生。余州起身去查看,却被人拉住胳膊。 严铮道:“你干什么去?” 余州道:“我过去看看,放心,没事。” 严铮心说你怎么知道没事,万一就有事呢,转头去看在场唯一有经验的人,却见那林承欢正抱着臂,似乎并不打算表示什么,见此态度,他瞬间觉得生气,愤愤道:“他不是有经验吗,你让他打头阵啊。” 余州摇摇头。他知道在这种地方,新手意味着什么。有人死亡,就说明有线索诞生,而线索往往伴随着危险。不难猜,通关的道路一定是由一条条人命铺就而成的。最好的炮灰,莫过于对这诡异世界一无所知的新手。 很奇怪,他没费什么劲就想通了这些。 正愁怎么隐晦地给严铮解释这一点,余州倏地听见一阵咔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来。 只见原先与球服男生坐得近的几人全都步履慌乱地涌了过来,挤到他们身边。男人的抽气声、女人的尖叫声,好一阵兵荒马乱。望过去,原来是男生的身体突然倒了,而留在座位上的,是一根高高竖起的冰凌。 那冰凌通体褐色,鲜血在上面划拉出张牙五爪的痕迹,中间断成两截,其中一截从男生的上半身贯穿而过。 褐色…… 余州蹙起眉,望向自己脚下。 先前流淌过来的可乐竟不知何时泛起了冰霜。 男生就那样坐在座位上,被自己不慎打翻的可乐凝结成的冰凌一点一点捅破小肠、大肠、胃、肝、心脏,直到穿进眼窝,把眼球顶了出来。 垂眸盯着滚落到脚边的眼球,余州陷入了沉思。 男生无疑是死了,可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导致死亡? 手臂突然一紧。严铮抓住他,整个人都在微微打颤,“妈的,好、好恐怖啊,好恐怖啊……” 余州轻轻拍了拍他,从购物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抽一张出来,弯腰包起那眼球,走到男生的尸体近前,将眼球安回了眼眶。 所有人:“……” 严铮惊了:“不是,哪个厂出产的恐怖片能给人训练成这样啊。” 对面,林承欢也看得愣了。他不是没遇到过假扮新人摆烂过关的,可这要说是装的,那演技也太差了吧?但要说不是装的……呵,新人过于莽撞,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余州没想那么多。他自己就算了,眼球摆在面前,严铮肯定会害怕,扔掉又不太礼貌,除了物归原主还能怎么办。 简单观察了下尸体周围,没发现什么异样。正要抬步回去时,余州忽觉不对。 属于男生的那张皮影,消失了。 颠簸感渐停,温柔的女声响起,“列车已到达冥河客运站,有需要的乘客请下车。” “列车已到达冥河客运站,有需要的乘客请下车。”【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地铁(三):有鬼啊 播报音明明与平时的地铁无异,此刻却令人遍体生寒。 门外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照亮脚下几寸月台,远处是深沉至极的黑暗,走廊、扶梯、墙上的海报……仿佛浸在黑雾之中,什么都看不见。而那白炽灯的光芒则惨淡的过分,若是放在国内的恐怖片里衬托鬼吃人的场景,不说冲什么国际大奖,评分总不至于低得令人咂舌。 余州踏出去一只脚。蓦地被人喝住,“站住!不要乱跑。” 发话的当然是林承欢。余州看着他,道,“外面说不定有线索呢?” “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林承欢翻了个白眼,懒得亲自解释,扭头对聂姚道,“你说给他听。” 聂姚便是那一身夜店装束的女生,自上车以来,她一直哭哭停停,此刻两只眼肿得老大,粉红色的眼影晕开,像两颗水蜜桃。听见林承欢的指示,她缓缓解开自己的发带,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 余州不明白她解开头发是什么意思,但这么一会的功夫,地铁门已经在滴滴的提示音中关闭了。他只得暂时放弃下车查看的想法,等下个站再说。 他还没回到座位上,却见严铮倏地朝他招手,“嘿!余州,你快来看,她的头发不对劲,好像被什么东西烧了。” 余州快步走过去,原来先前他站在门口,根本没看清聂姚头发的全貌,此时站在她正对面,才发现,她的头发并非全都长至及腰,起码有三分之一从肩头断开,并且断得参差不齐。 “这是怎么回事?”余州问。 聂姚小声道,“我刚上地铁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就想要离开,但是外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黑,明明我来的时候还是有光的。我往黑暗里走,还没走几步就被林哥叫住,我回头,马尾辫就甩了过去,然后就、就成了这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滋滋的声音……那、那些黑雾是有毒的,我要是进去,肯定就死了。” 她看了一眼林承欢,低下头,“还好有林哥。” 怪不得聂姚会这么依赖林承欢,余州想。 救命之恩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没想到那林承欢虽然嘴臭,倒的确是个好人。”严铮悄悄对他道。 余州笑了笑,朝林承欢抱拳道,“谢谢你提醒了我两次。” 窗玻璃前一次,地铁门前一次。 林承欢还未做反应,就听那范万盛气凌人地道,“什么提醒,根本就是救了你的命!要没有林哥,你早就成尸体了!以后乖乖听话,不要乱跑,不要给林哥找麻烦,听见没有!” 身旁,严铮轻嗤一声,“看给他神气的……” 不管林承欢究竟对他们这些新人持什么态度,起码没有真的见死不救,余州弯起眼,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嗯道,“好的好的,保证听话,保证不乱跑,保证不找麻烦。” 范万:“……” 严铮:“……” 有了这么一桩经历,林承欢彻底成了主心骨,其他人纷纷凑拢过来,道,“林哥,您说说呗,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林承欢对这个场面颇为满意,慢悠悠地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扭头眺望那些没人的车厢,“到别处走走吧,尽量弄清楚刚才那人是怎么死的,能分析就分析,分析不来的也别天马行空,找点线索,重点注意那些有悖于常理的东西,还有,别落单,聂姚和范万还是跟着我,至于其他人就两个一队吧,十分钟后在这里集合。” 余州和严铮对视一眼,默契地挨到了一起。 其他人也窸窸窣窣分好队,有人突然道,“怎么看时间?手机好像不能用了。” 余州眸光微动,手伸到口袋里,摸到那块怀表。可惜,怀表的指针早在很久之前就坏了,制这块表的工艺又非寻常,所以一直没能修好。 林承欢道:“地铁上应该有时间,要是看不成,最多检查完两截车厢就回来吧。” 人群散开,余州和严铮挑了和林承欢三人相反的方向,往尽头走,没想到这竟然和所有人背道而驰。 没人跟着,严铮反倒觉得爽快了,说话声音大了不少,“余州,刚才你站在门口,看没看见外面有什么?” 余州摊手,“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 严铮道:“你说那女生遇到的黑雾究竟是什么啊,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啊。” “我来的时候也没有,”余州道,“可能那只是为了防止我们出去,进来不管。” 严铮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出去就买彩票。” 余州道:“你心态真好。” 严铮道:“也不算吧,我只是比较会自我安慰。刚刚才有人死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真的死人,特别还是死在面前,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这里这么奇怪,有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活着出去呢。刚睡醒那会,我他妈都快吓死了。” 余州垂眸,“放心吧,别的不敢说,但老天一定会保佑一种人。” 严铮好奇,“哪种人?” 余州扭头看他,“心广体胖之人。” 严铮定了两秒,哈哈笑道,“谢谢,你真会说话,胖都被你说成福分了。” 余州道:“能吃就是福啊……” 听见这句话,严铮的眸光暗淡了几分。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可看见了,你的购物袋里有不少零食吧?要是我快死了,你就赶紧拆几包出来,这黄泉路可以走,断头饭不能不吃,咱俩这么有缘,你可不能吝啬。” 连他购物袋里有啥都发现了?余州哭笑不得地道,“好,真到了那时候,你爱吃多少拿多少。” 严铮满意地拍了拍胸脯,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走了几步,余州突然想起一事,“你还记得上一站播报的内容吗?” 严铮点头道,“记得,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哪来的‘奈何客运站’,我只知道有个‘天河客运站’,还不是咱五号线的。” 两人快步走到地铁的lcd屏前,抬头望去,双双怔在了原地。 严铮眯了眯眼,“冥河客运站、石碑桥、万尸围、地狱西路、嘉禾乱葬岗,还有……黄泉?这什么玩意?” 站名共有六个,均是诡异无比。 思忖片刻,余州道:“魔化了吧,我想本来应该是天河客运站、石牌桥、万胜围、体育西路、嘉禾望岗和黄边。” “就是把各条线能玩谐音梗的站凑到一起了呗,”严铮道,“你别说,还真有点瘆人。” 余州道:“恐怕要在意的问题不是瘆不瘆人,你看,只有六个站,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如果开到最后一个,会怎样?” 严铮可不觉得这个无声无息就杀掉了一个人的诡异世界会好心到等地铁跑完就让他们离开,当即睁大了眼,“你是说,这六个站其实是我们的时限,要是不能在地铁到站之前找到离开之法,就会死在这里?” 余州道:“嗯,但只是猜测。我觉得,一个游戏不会设计无用的场景,一场戏剧也不会排无用的情节,如果这趟地铁是无限的,大可不必标出站名,六个站就显示在这里,一定是有意义的。” “你说的有道理……”说到一半,严铮恍然,“所以地铁会停会开门也是有意义的,站台上也有出去的线索!” 余州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很想出去看看。” “可林承欢他们……”严铮转身朝反方向望了一眼,“算了,你尽管去,他们要是阻拦,我帮你挡着。” 余州道:“谢谢。” 严铮道:“嗐,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可是同校同系同班的有缘人,何况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有道理的事当然要帮了……” 余州突然打断他,“你别动。” 严铮正要再转回身来,闻言一怔,“怎么了?” 余州语气平静,“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是一只手,估计有点恐怖,你别回头。”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严铮简直急得快跳起来,“那你,你你你你没事吧,你还在吗,余州……余州?” “没事,我在。”余州嘘了一声,“你别爆粗口了,还不知道脾气怎么样,我怕你激怒它。” 严铮:“不是,我……哎!” 虽然着急万分,但他愣是没转过头,并非是害怕鬼怪,而是……万一,万一余州倒在了他的面前,该怎么办? 严铮壮烈地想,等出去以后,就算他俩没分在一个宿舍,他求也要求辅导员给他俩调到一个宿舍去!余州死了,他给余州床板上放灵牌,他死了,他就托梦给余州,让余州在他床板上放灵牌! 这边,余州丝毫不知严铮甚至已经将灵牌考虑好了。此时他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两截车厢的交界处,脚底下是块铁板,随着列车的行驶颠簸晃动,而铁板中间缺了一块,一条指甲尖锐,鲜血淋漓的手臂从那洞中伸出来,牢牢箍住了他的脚踝。那手拖拽的力道一点点加强,大有将他拉下铁轨的趋势。如果真到了铁轨,再被地铁一碾……估计想留个全尸就困难了。 手心握着怀表,余州闭了闭眼。 还没见到想见的人,不能死。 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他的思维反而转动得更快,余州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说道,“我大概知道那男生为什么会死,以及我为什么即将会死了。” 严铮:“……” 他妈的!什么即将会死,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可他还记着余州的话,不能爆粗口,于是闭嘴哼哼几声,以示回应。 余州道:“那个男生在地铁上抛篮球,差点砸到窗玻璃,应该是把那些皮影给惊动了,而我……我刚上车的时候,出于好奇,也摸了窗玻璃,我的皮影还朝我笑来着,现在看来,她估计是因为能杀我了所以才笑的吧。但准确来说,那个男生并不算是触碰到了窗玻璃,所以真正的死亡条件应该不是触碰,而是惊扰。” 他浪费时间说这么一长串话,就是为了把所悟传递出来。严铮突觉眼眶微热,抬手抹,却越发控制不住,眼泪滑落脸颊。 “林承欢是对的,可惜他提醒我的时候我已经摸过一遍了,”余州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下滑,钢板陷进了小腿的皮肉里,剧痛席卷全身,他声音开始震颤,“所、所以,你待会一定要把这个细节告诉他们,他也算是、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了……” 话音未落,巨响乍起,动静之大,像是有人正把列车拦腰斩断。 严铮再也忍不住,回头看。 身后空荡荡的。 钢板的裂缝翘了起来,血液顺着蔓延开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地铁(四):被抓啦 痛。一呼一吸都在痛。 耳畔是液体滴答的动静,伴随着机械的震颤轰鸣,在翻转起伏的意识中搅成一锅粥。就在穿越钢板来到列车底部的那一刻,余州蓦地失去了意识,但毕竟是被强迫的,他昏迷得很不安心,很快在列车一次较大的颠簸中苏醒过来。 谁知刚一睁眼就吓了半死。就是余州再能免疫恐惧,此刻也惊得心慌气短,冷汗直流。 他被放在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上,四肢被分开勾起,距离鼻尖不到十厘米之下就是那飞速后退的铁轨。那钢筋虽硌得他生疼,却微妙地保持了平衡,若是轻举妄动,定要粉身碎骨。 虽然但是……余州还是尝试着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有点紧,有点软,有点重,应当是被类似软布条的东西缠住吊起来了。那这个姿势可就尴尬了,余州曾经刷到过一则串烤乳鸽的视频,怎么说呢,现在的他自己要是撒点胡椒粉番茄酱,那就真是乳鸽本鸽了。 没等他在脑海里将这荒诞的场景勾勒出来,空气中倏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钢筋爬行,听声音,那东西还黏糊糊的,带着寒冷的死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让余州想到了那只抓住脚踝的手。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不料却破坏了平衡。他朝右边歪去,嚓啦一声,刹那间体会到了地铁的速度,左臂左腿拼命使劲,才险而又险地稳住了身型。 冷汗浸湿衣衫,余州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还没缓过神来便倏地下沉——就在他着急忙慌地保持平衡时,那东西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两片滑腻腻的软物搭上脖颈,几道冰冷的液体顺着肌肉曲线滑落到下颌,猩甜气息自下而上灌入鼻腔。 那是血。不止这一处,压在身上的仿佛是一包破口的血袋,鲜红汩汩流淌,让他全身盛满湿意。 余州想,世间最诡谲的血浴莫过于此,他也算体会了把德拉库拉伯爵【注】的乐趣。 轻轻甩掉流到脸上的血,一张脸突然从他脖颈处倒挂下来,与他对上视线。 那张脸血淋淋的,碎发纠缠着贴在面庞上,眼眶处是黝黝黑洞。 她看着余州,余州也看着她。但扭着脖子实在难受,余州憋了半天,试着商量道,“那个,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换个姿势?虽然你压在我身上应该挺舒服的,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舒服不好么?” 女鬼:“……” 说完他才忽觉,这话好像哪哪都不太对劲。什么姿势,什么压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州想了想,又道,“窗玻璃里的那张皮应该是你的吧?我伸手摸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挺别致的,我这个人还挺喜欢别致的东西,所以……” 不对,还是不对。这不就相当于“美女你真好看,我想摸一下你但我没有恶意”了吗? 今天他这张嘴是怎么了? 余州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求你了,放开我吧。” 女鬼:“……” 好半晌,就在余州觉得自己快要被那钢筋勒成两半时,女鬼沙哑的嗓音从耳畔传来,“你,不怕我?” 其中一片滑腻腻移到脖颈正中央,说错话,就能叫他断气。 余州眸光微沉。那原来是她的手。被剥掉了皮的人,是这样子的。 不得不说,余州的脖颈非常细,就连女鬼,都只要一只手便能握住,这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让一人一鬼双双陷入沉默。 几秒钟后,女鬼从他身上撤下来,以极快的速度掠向四方,替余州解开了束缚。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余州开口道,“如果现在来这里的是别人,应该就会怕了,但我,既害怕,又不怕。” 重获自由的瞬间,他奋力躬身,反手摸到了一条坚硬的铁杠,牢牢握住,再小心翼翼地挪动腰臀,让自己斜斜躺在钢筋上。 女鬼问:“为什么?” 余州道:“我怕,是因为世界上有剥人皮这种恐怖的事,不怕,是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在我面前上演,别人害怕,是因为你的样子,而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受害者罢了,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受害者呢?” “……” 女鬼血肉模糊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她似乎是想笑,奈何声带却被血粘住了。仅仅一个笑,都变得异常艰难。最终,她道:“你怎知我一定是受害者?” 余州认真地道,“你没有立刻杀我,而是把我拉到这来,给我缓冲的机会,难道不足以说明你是一个好人吗?” 女鬼道:“你与我说这些,只是想我放了你。” 余州点头,“当然,这没什么好隐藏的。” 女鬼又道,“可我如果放了你,其他人就会死。” 余州歪了歪头。这句话听起来信息量不少。可他却没时间细细琢磨,只道,“我说了,你是一个好人。但我没说我也是。我还有很想做的事情,有很想见的人,我不能死,至于其他人……抱歉。” 女鬼定定地盯着他。半晌,她摸摸索索,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陈旧的布片,递到余州面前,“这是我那天穿的,你觉得好看吗?” 那布片上绣着清新的碎花,原来应该是一条很好看的裙子。即使这里遍地是鲜血,却没有一朵碎花被污染,依旧纯洁无瑕。 余州没有问“那天”是哪天,而是把布片接过来,弯起了眼,“你若穿上,一定很好看的。” 女鬼双手垂落下来。她突然纵身一跃,临别之际大声道,“往左边走,到车头的驾驶室,那里有一个洞。” 铁轨在飞速到退。余州小心地将布片收到怀里,轻声道,“谢谢你。” 才刚跌落到铁轨,她的脚底便冒起了黑烟。那黑烟一点一点将她吞噬,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道声音穿透黑烟而来,“你给他透露太多了,规矩如何,全都忘了吗?” 女鬼:“……” 这声音冷到了骨头缝里,让她本能地生出畏惧,不自觉地想要臣服。 “消失吧,我不希望再有人来,挑衅我了。” 黑烟聚拢,她拼命朝那个方向望去。 布片上记着她的名字,一定要带出去啊。 双手扶着铁杠,余州没来由地转过头。不知为何,他心口倏地泛起一阵酸疼。垫着布片的那寸肌肤暖融融的,像是一颗炙热的心。 这回是真的很好运,遇到了一只善良的鬼。她在这幽暗的隧道中身陷囹圄,不知困了多久。或许她遭逢不公,怨结杀人,血债累累,但终其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想要的答案。 她想听见别人说,我不怕你。 深深地呼了口气,余州按照女鬼的指示,小心地扒住车底一切能借力的东西,腰身蓄力,一寸寸地往前挪。注意力集中上来,痛感就越发分明,右小腿伤得不轻,使不上劲,此外其他地方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将来路的钢筋都染成了红色。 距离车头还有两截车厢时,余州开始体力不支。眼中出现重影,脑中意识扭曲翻转,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想点事情来保持冷静。 女鬼说,他不死,别人就要死。目前遇害的只有他和那个球服男生,他们对应的皮影不同,遇害的方式也就不同。所以,如果女鬼选择不杀他,这个索命的机会就落到了别的鬼怪身上,它会跳出来杀掉与自己对应的人。 问题就在,下一个鬼怪会在什么时候行动?什么时候又会有人遇难?这跟列车的行驶有没有关系? 既然这里有那么多个鬼怪,哪一个才是出局的关键? 窗玻璃、皮影、被剥皮的人、地铁…… 余州感觉自己抓住了尾巴,但那点感觉转瞬即逝,淹没在了愈演愈烈的头晕之中。 距离车头还有半截车厢,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心跳之声如雷如鼓,双手攀爬力道大减,被汗和血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闷得他越发喘不过气。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余州嘴唇翁张,耳旁是自己的碎碎念,“他打翻了花瓶、吓跑了小猫、把星空瓶里的流沙倒掉了,他还说……要、要去找他……算账。” 努力调动着最后一丝赖以生存的信念,终于,余州在身体彻底瘫软之前摸索到了车头底下的洞。 接下来只要爬上去,就好了。 余州双手扒住洞的边缘,抬眸望见了来自驾驶室的光。可就在他双腿使劲,打算撑着爬上来时,腰部倏地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脚脱力踩偏,连带着双手松开,整个人朝轨道栽倒而去。 眼眸中,光影熄灭。余州认命般地扯了扯嘴角,在死亡来临的瞬间失神。他像抓住不存在的救命稻草一般伸出右手,蓦地瞳孔皱缩。 一只冰凉的、带着白手套的手于洞口的弱光中出现,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右手。 那手宽厚、有力,一股子不容抗拒。 余州闭上眼,恍惚之际,居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 识海中明暗交替,掀开眼皮,原来是一架老式小电扇在头顶旋转,扇叶将驾驶室弱光切割成影。余州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驾驶室的主位上,身上的衣服换过了,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居然愈合得一个不剩。 有人救了自己。 可余州左右张望,却没见驾驶室里有其他人。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余州推开驾驶室的门冲出去,两节车厢开外,一个人倒在血泊中,身体断裂成两截,上半身不知所踪。 “列车已到达石碑桥,有需要的乘客请下车。” 温柔的播报音响起,地铁又到站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地铁(五):各怀鬼胎 余州脚步顿住,刹那间想通了什么。 看到来人的那瞬间,严铮的双眸“唰”地亮了起来,紧接着就被涌出来的眼泪酸得不行。 他越过人群冲过去,展开双臂就是一个熊抱,嚷道,“余州……余州州州州!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肯定……” “嗯嗯,我回来了,回来了。”余州拍拍他的背。 毕竟刚有人横尸当场,严铮没敢表现得太兴奋,抹掉眼角的湿意,他控制好表情,压低声音道,“喏,又有人出事了。” 虽然心有预感,但余州还是拧起了眉,“鬼怪杀人的条件,不是告诉他们了吗?” 严铮耸耸肩,叹了口气,“没赶得上。这人好像和他的同伴走远了些,我刚给林承欢几个说完,他们那边就出事了。” 事实上,余州被怪物拉下去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想办法救人,可那钢板的裂缝实在是太狭窄了,贸然下去又不知会遇见什么。这来来回回的踟蹰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然的话,这个人也许就不会死了。余州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内疚的。 严铮小心地瞄了眼余州。见他表情无异,便放下了心。 余州道:“过去看看。” 尸体和人群还有段距离,可没等他们走几步,就听林承欢高声道:“不许过来!” 他死死盯着余州,目光戒备,“就站在那里,不许过来。” 余州一脸莫名地愣在原地,“怎么了?” 林承欢道:“同样是遇到鬼怪,他们两个都死了,只有你活着回来,不是很奇怪吗?没准,你就是那怪物变的。”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严铮一下就气了。他早看这人不顺眼,此时逮着机会就怼,“合着别人就该放弃抵抗,乖乖去死呗。” 余州拦住他,平静而简洁地解释道,“那个鬼怪没有直接杀我,而是把我拖到车底去了,我费了很大劲才爬上来,那个驾驶室就有个连到车底的洞,不信你们可以去看。我是人,不是鬼。” 林承欢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将我们引到驾驶室,然后一举击杀?还有,你消失之前穿的可不是这套衣服,现在怎么换了?你说你被怪物拉到了车底,总不可能一点伤都没受吧?我看你状态倒是好得很哪,容光焕发,不像是刚刚死里逃生,倒像是来度假的。” 不得不说,林承欢恰恰点出了最为诡异的两个地方。这是物理层面上的不可思议,明眼人都瞧得出不对劲来。于是,在看清了事实之后,人群唰啦啦退开,只有严铮,始终坚定地护在余州前面。 余州心里有些无奈。 这可怎么办呢,最后获救的很多细节,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又要怎样才能给别人忽悠明白? 总不能说,他是靠人格魅力征服了某不知名鬼怪,从而收获了人家的怜悯和帮助? 简直胡扯! 思忖片刻,他大大方方地道,“林哥,你既然那么有经验,肯定知道如何辨别鬼怪和真人。我问心无愧,你随便试。” “对啊,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哎呦,我们本来也没剩多少人,千万别内讧啊。” “就是就是,林哥,您快上啊,如果这是个鬼怪,那杀掉他,我们也不用这么害怕了呀。” 林承欢的脸色沉下来,目光飘忽不定。 他是有经验不错,但也只是相对于这些初入诡镜的菜鸟而言。实际上他也没来过几次,之前都是靠傍别人的大腿,说是躺赢也不为过,至于什么验证方法,根本就是他胡诌的! 本想着这次都是新人,吓唬几句就会有人冲上去,把那个余州制服,是鬼怪就除掉,不是,正好他的灭灭气焰——能从鬼怪手中死里逃生的新人,他还从来没听说过。 可事情怎么会走到验证这一步? 他上哪去编那破玩意检验方法! 要命! 好半晌,林承欢清了清嗓子,语气近乎咬牙切齿,“那个,办法嘛,当然是有的。如果是鬼怪,那么它的身体、观念和濒死时刻的反应,都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朝着这三个方向,应该能辨别出来。” 有人问:“濒死时刻的反应,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他是怪物,那么他在即将死亡的时候就会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或者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形态,总之很好分辨的。”林承欢语焉不详地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全算胡诌。他曾经见过一位前辈将手中的菠萝刀捅进身边人的心脏中,那人被捅得鲜血直流,可他非但没有丧命,反而生出了一对翅膀,速度也快了许多倍,差点害得所有人当场归西。 他有信心,这一定是个检验怪物的方法。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那我们快开始吧。” 严铮担忧道,“余州,你……” 余州摇摇头,但笑不语。他展开双臂,做出任凭差遣的姿态。 事已至此,林承欢只得将谎言贯彻到底。他面对着余州,扶起下巴,煞有介事地道,“把你的上衣撩起来。” 余州卷起衣摆,劲瘦的腰就显露了出来。他的腰皮肤白皙莹润、肌肉紧实有致、线条流畅分明,这体魄要说不健康、不正常,那就有些过分了。无人发表异议,相反,倒是有人摸上了自己的啤酒肚,惭愧地低下了头,感叹道,“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林承欢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继续道,“那观念……呃……你觉得,你在这里有想杀人的欲望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有一阵阴风拂过,好像在打自己的脸。 鬼怪有什么欲望,难道会说给你听?就算说了,难道会是实话? 余州轻轻地笑了,瞬间洞悉一切。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慢悠悠地整理起衣服来。谁知周围平地起风,吹得他衣衫鼓起,像是在催促他赶紧放下衣摆。 望向周围,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闹鬼了吧。 见他没反应,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说呀!” “噢……”余州回过神,“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一气呵成,利落无比。 所有人:“……” 好家伙,大概没有比这更正直的观念了吧! 验过了身体、观念,就只剩下最后一项了。 濒死时的反应。 可这要怎么验? 严铮实在是忍无可忍,“事已至此,各位还要继续吗?谁能控制这濒死的程度,万一人真的没了呢,难道各位想成为杀人犯吗?” “是啊,前两项都没事,应该很大概率不是怪物了吧。” “可如果他是呢,要我说,验就验到底。” 众人你望着我,我瞪着你,无人上前一步,最后,所有视线都落在了林承欢身上。 林承欢的额上冒出冷汗。 他倒的确想再验一验,可万一余州是鬼怪,在濒死的瞬间爆发,最先遭殃的可不就是他自己? 倏地,他心念一动,望向严铮,“你!你和他挨得那么近,说不定被传染了,这样,你们俩互相验证……快开始吧。” 严铮指着自己,睁大了眼,“不是,您是不是有病啊,哈?” 他不是什么傻瓜,当即便看穿了林承欢的心思,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余州拉住。 “验我一个就行了,我不是,他肯定也不是。”余州对着众人说完,又对严铮道,“你就用双手掐我,不用怕。” “我看他就是胡说八道!”这一刻,严铮对林承欢本就没有多少的好感瞬间降至冰点,“余州,我们走吧,大不了咱自己想办法出去,别跟他们在这浪费时间了。” “没事的,”余州安慰他,“列车还有那么多站,难说没有需要合作的地方,你就掐我一下,我感觉撑不住了就提醒你,很快的。” 见他眼里满是信任和坚持,严铮憋了半天,最终泄了气。他朝林承欢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要是什么都没验出来,希望某人以后闭上嘴,不要再拿所谓的经验压人,谢谢。” 林承欢:“……” 说罢,严铮还有点犹豫。余州直接抓了他两条手臂,放到自己脖颈上,然后眨眨眼。这要是个妹子,严铮的心就化了。他叹了口气,十指收紧。 余州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强忍着不去反抗严铮。窒息感席卷而来,如同一只大手,将他的五脏六腑攥入掌中,收紧,再收紧,将他赖以生存的氧气一丝丝挤干碾净。 这算是他今天第二回体验濒死之感了。反复在生与死的临界线上徘徊,可真不是件美妙的事。可要说死亡非常可怕,好像又不是。奇怪,明明人人都害怕,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刹那间,余州眼前浮现出抓住他的那只手。 戴着白手套……他在哪里见过白手套来着? 对了,乘务员! “呃……”额上青筋凸起,眼膜充血,双目变得通红,余州在心里默念三秒,抬手拍了拍严铮。 松开手,余州弯腰喘气,严铮的眼比他还要红。 没人再有话说了。林承欢尴尬地笑了两声,寻了个位置坐下,退到了人群之外,范万和聂姚还是跟着他,三人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们涌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搀扶,被严铮嫌弃地挡开,“切,一帮马后炮。” 众人脸色难看了几分,却没有一人离开。见他们一脸欲言又止,余州道:“你们是想问,我到底是怎么从鬼怪手中逃出来的吧?” 别说他们了,林承欢自己也想知道。他身子未动,眼珠却悄悄换了方向。 哪知余州狡黠一笑,“人格魅力!” 众人:“……” 林承欢:“……” 折腾这么久,列车又过站了。余州平复好气息,拉着严铮,打算先去看一下尸体。 谁知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严铮奇怪道,“尸体呢?” 不止这半具,前面那个球服男生的尸体也不见了。 余州仔细地盯着地面,突然道,“我猜是被人推到车外面去了,你们看那道血痕。” 果然,地面上有一道鲜红的拖拽痕迹,从尸体原本的位置一直延伸到门边。 “谁干的?” “不会是鬼怪吧?” “这么多人在这,是鬼怪早就发现了吧。” 余州蹙起眉。没等他想好对策,就见严铮突然健步离开,揪住一人的衣领,质问道,“范万,是你吧?” 蓦然被人拎离地面,范万吓得眼皮飞眨,唾沫呛在喉管里咽不利索,竟咳得比余州还厉害,“不、不是,你凭什么说是我啊?” 见他急了,严铮便更加确定,冷笑道,“凭什么?当然是凭你表情不对。刚刚尸体不见的消息一出,所有人要么疑惑,要么惊愕,就你,在这紧张个什么劲,心虚都写脸上了知不知道!怪不得没见你出来嚷嚷,原来是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扔尸体去了,你可真行啊!” “是、是我又怎样!”范万嚷道,“不就是扔个尸体吗,又没把你们扔下去,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林承欢也蹙起眉,用不赞成的语气道,“这里的东西最好还是别乱动。” “林哥,不是我说,那尸体就剩两条腿了,放在那也怪瘆人的,再说了,老跟尸体待一块,这也太不吉利了吧!”范万撇撇嘴。 扔都扔了,地铁总不能倒回去,严铮把人扔回座位上,回到余州跟前,气呼呼地道,“什么人啊这都是……余州,我还记得那人遇害的细节,你想知道什么,我讲给你听。” “我差不多猜出来了,”余州指着不远处一把撑开的雨伞,道,“这个人应该是觉得皮影太过吓人,想要打伞遮一遮,不料却惊动了怪物,把他从车顶拉上去了。与我相似,这里也是两截车厢的交界处,铺着钢板,锋利无比,所以尸体就断成了两半,上半身给鬼怪拖走了。” 猜的都对。严铮朝他竖起大拇指。 余州笑了笑,垂下眼眸。 算算时间,这个人死在他获救之后。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女鬼口中要死的“别人”。他望着尸体消失的位置,默默地低下了头。 严铮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便问,“怎么啦?是这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尸体没问题,只是我在想,皮影的行动,与地铁的行驶到底有没有关系,”余州抬起眼,“换句话说,我们人数的减少,与地铁到底有没有关系。” 严铮听得愣了,“那……有关系吗?” 余州严肃地点了点头,“有。虽然规律还不明显,但八九不离十了。球服男生死的时候,列车到达冥河客运站;在去往石碑桥站的路上,我遇害,死里逃生,列车继续行驶;紧接着,下一个人遇害,列车才到达石碑桥站。现在石碑桥过了,列车在去万尸围站的路上。” “两个站,两个人,一站杀一人。” 顿了顿,他扫视众人,声音轻似纱绸: “现在万尸围站还没到,你们猜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地铁(六):下车啦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轰出了深埋于人们内心的恐惧。 如果这个规律没有被揭发,那么这两个人的死还可以归咎为倒霉,谁让你没管好自己,招惹到了鬼怪呢。可现在突然有人跳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说,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定有人会死,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会淡定,因为谁也无法肯定自己不是那个即将要死的人。 有人难以置信,脱口就道,“不可能吧,这才两个站而已啊。” 余州反问:“那难道你想多试几个站?” 多走几个站,就要多死几个人。 众人神色各异,嘈杂之声漫起。虽说林承欢刚才的行为惹了不小的争议,但鬼怪的验证结果本就不是定数,倒也无可厚非,眼下人心惶惶,众人束手无策,只好又聚到林承欢身边。 “林哥,你说说呗,这可咋办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救救我们吧,林哥。” 这边,余州却拉着严铮离开,往远处空无一人的车厢走去。 “哎,不听听他们怎么安排吗?”严铮问。 余州摇摇头:“他们讨论的无非就是如何规避鬼怪。要想做到不惊扰,最好的方法就是除了呼吸什么也别做。但一个人难免疏忽,我猜,林承欢应该会把所有人聚在一起,互相监督,互相提防。” 果不其然,那边,众人盘腿坐在走廊上,围成一个圈。这样若是有人做了什么可能招惹鬼怪的举动,其他人也能及时制止。 严铮咽了口唾沫,“他们这么严防死守,那、那鬼怪岂不是只能盯着咱们两个啦?” 余州道:“那可不一定。再说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想办法出去么?” 严铮愣了愣,凑过去拱了拱他的肩膀:“你小子,是不是有主意了?” 余州道:“你知道么,跟着你的这些皮影,其实是从真人身上剥下来的。” 严铮蓦地定住脚步,视线右移,触到窗玻璃又弹回来,哆嗦道:“不是吧?你你你你你别吓我啊。” “没吓你,”余州眨眨眼,“拖走我的鬼怪,就是这皮的主人。在我得知这其实是真人皮后,我想到了一个传闻。” 严铮问:“什么传闻?” 余州道:“一个有关地铁的传闻。我怀疑这个诡异世界或许跟那个传闻有关,但你要是没听过,我就先不说了,毕竟目前只是猜测。” 严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确认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对吗?” 余州点头道:“没错。” 严铮叹了口气,揽上他的肩膀,由衷地道:“我发现啊,这一路走来,别人保命都还来不及,而你不仅能从鬼怪手里逃出生天,还有余力分析线索,猜测做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不正确的,估计这回也错不到哪去。话说你真是g大的吗?我咋觉得咱俩这脑子不是一个维度的呢?” 余州闻言笑道:“瞎说,我的猜测明明都还没验证,没准全是错的呢?还有,我真是g大的,如假包换。” 严铮满脸狐疑:“那你说说,高考分多少?” 余州神色微顿。他伸手弹着衣襟,吞吞吐吐:“这个嘛,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严铮道:“当然是真话,我听假话做什么?” 余州道:“698。” 严铮:“……” 嘴角抽搐,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又问:“多少?” 余州道:“你听见了。” “大哥……”严铮绝望了,哀嚎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分上g大,唉,就是减掉一百都绰绰有余啊!我的亲爹,您要是嫌分太多,分我五十也是可以的啊……你老实跟我说,是志愿系统被人黑了,还是你填志愿的时候发烧了?” 余州哭笑不得地道:“真的没有,我来g大绝对自愿、真诚、无误,我保证。” 严铮挠挠头:“那究竟是为什么啊。” 余州道:“为了找一个人。” 严铮脱口而出:“你对象啊?” 余州垂眸:“……不是。” 严铮弯起眼:“呦。那,准对象?” 耳尖唰地泛红,余州急了:“不是,真不是!” 严铮长长地“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理解,理解。” “哎呀……”余州手忙脚乱得快要蹦起来,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你话好多,我不理你了!” 严铮双手合十,追过去:“我错了,余大佬。” 余州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烫熟了,要再给条裂缝,他能马上钻到车底去。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列车的另一头。寻常地铁都有两个车头,两边都能开,余州从一边的驾驶室爬回车厢,却还从未来过这边。 这边也有驾驶室,余州缓缓拧动把手,倏地想到了什么,心跳骤然加速。 那个乘务员,他会在吗? 门推开,却叫他失望了,驾驶室里并无半分人影。 虽然没有见到乘务员,但余州心中的猜想却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他透过挡风玻璃向前望,喃喃道:“果然。” 严铮抬头望去,惊得目瞪口呆:“不是,为什么前面还有一辆地铁啊?” 是的。就在他们乘坐的这辆地铁前方,还有另一辆地铁。两辆地铁首尾相贴,几乎没有距离,就像被胶水粘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前面那辆地铁比较短,只有两截车厢,内里光景一清二楚。 那辆地铁上没有人。 *** 车厢中段,围坐着的众人陷入寂静。 自从进入这个诡异世界以来,所有人都维持着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加之现实中原本就是深夜,不少人扛不住疲累,开始昏昏欲睡。 然而林承欢却清楚,这里最忌讳的便是睡着,他出声提醒了多次,可惜效果甚微,人们最多清醒几分钟,很快又低下头去了。一来二去,他干脆作罢。 这么多人同时睡觉,没哪个出来招惹鬼怪,那鬼怪总不能凭睡觉姿势来挑选杀害对象吧。 再说了……余州也未必就靠谱,没准这一站杀一人就是胡诌的呢。 这么想着,林承欢逐渐放松了警惕。精神一松,困意很快席卷而来,他用力甩了甩头,不料却越甩越困。最终,他选择与自己和解——就小憩一下,只要不睡着,就绝不会有事。 见林承欢终于闭上了眼,与他相隔两个人的谢建明飞速转身,捞过自己的公文包。在这鬼地铁上呆了这么久,他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直至现在滴水未进,天知道,他的嗓子已经干得快要冒烟了!再不喝口水,只怕不等鬼怪索命,他先要渴死在这里。 事不宜迟,谢建明蹑手蹑脚地拉开公文包的拉链,探手进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拉链上的金属光泽折射成一个极小的圆点,随着动作晃到了窗玻璃上。 正中皮影眉心。 窗玻璃中,皮影剧烈地抖动起来,干裂的唇膜不住地往上翘,仿佛见到了极为高兴的事。 手在包里好一阵摸索。谢建明急得满头大汗——他明明带了杯子的,那么大的保温杯,哪去了? 倏地,他触到了一片柔软。太好了!他的保温杯正套了软垫,这一定就是他的保温杯了! 捞出来一看,谢建明当即傻了眼。 软软的,带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在见到他的那刻越张越大——这哪是什么保温杯,分明是半块切割整齐的脸啊。 血淋淋的肉块黏在手指头上。那越张越大的,正是半张脸上的嘴唇,就在谢建明惊愕失神的刹那间,开到最大,露出森森白牙,蓦地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惊醒了林承欢,也惊醒了所有人。林承欢惶然地望去,却见谢建明扑通倒下,脖颈折断,血流如注。 *** 驾驶室内,余州微微侧头:“尖叫声。又出事了。” 严铮叹气:“他们都防成那样了……百密一疏啊。” “走吧,”余州道,“列车快要到站了,赶紧跟他们说说我们的发现。” “哎哎,余州余州,”严铮道,“既然你都确认好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那个关于地铁的传闻了吧?” “不行,还差两处,我……”话未说完,余州倏地停下脚步。 严铮猝不及防地撞到他背上,问道:“怎么了?” “那些皮影出来了,”余州道,“你看。” 只见前方那截原本空荡的车厢多了三位不速之客。就像是三件被人顺手丢下的雨衣,轻飘飘的,摊在座位上,如幽灵般容光穿透而过。他们的样貌见过便不难忘记,正是死去三人对应的皮影。 严铮抓紧余州的胳膊,声音开始打颤:“我、我的妈,怎么办?” 余州轻轻拍着他,安慰道:“别怕,他们看起来并无恶意,我们走我们的,就当无事发生。” 严铮腿都在抖:“你究竟是从哪看出他们并无恶意的啊?我总感觉他们面色不善,下一秒就能噶了我的狗命,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三个啊!” 余州道:“行了行了,就凭他们放任你讲了这么久的话,就足以证明他们非常善良了,我们快走吧。” 严铮只好闭上了眼,双手搭在余州肩上,哆哆嗦嗦地挪了过去。 回到大部队,余州简洁地将新线索交代清楚,顺便提了一下皮影的事。然而人们还都沉浸在恐惧中,无人出声作答。 半晌,林承欢道:“你是说,要我们下一站下车?” 余州道:“只是建议。继续往前走,只会死更多人,何况新多出来的那些皮影还不知是敌是友,非常危险。车站我们还没去过,说不定能有新发现,如果那里也不安全,我们还可以换到前面那辆地铁上去,总归比呆在这好,不是么?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可以自由选择下或不下。” 列车逐渐减速,踩在话音落下的那刻到达站点。 余州瞅了林承欢一眼,转身迈开脚步,踏入未知的黑暗之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地铁(七):他来啦 万尸围站。 余州和严铮打头出门,林承欢咬咬牙,也跟着跨出去,不一会儿,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来到月台。 头顶亮着一盏白炽灯,几米开外的周围是黑漆漆的浓雾,包裹着除了站台以外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这黑暗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些什么,众人胳膊挨着胳膊,身子挤着身子,鼓囊囊地堆在玻璃安全门边,准备随时闪上车。 严铮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发皱的纸巾,揉成团,抬手抛入黑雾中。没过多久,细微的“滋滋”声响起,他道:“这黑雾真的有问题,看来他们没说谎。” 余州轻轻地“嗯”了一声,换了个方向,继续探索。 明明整个地铁站很大,但有了这浓雾,得以活动的地方便只剩了被白炽灯照亮的一隅,寥寥寸地,甚至用不着下车就能看清。 见他们已经绕了三圈,林承欢不耐道:“喂,看完了没有?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再磨蹭下去,地铁开了就不等你们了!” 严铮闻言,嗤笑一声:“不过来帮忙就算了,净知道哔哔。” 林承欢气得胸膛起伏:“……你!” 说归说,但他们确实已经把站台走遍了,也确实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严铮走到余州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想法没?” 余州的眉头蹙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想明白,他道:“再看看吧,我总感觉我们漏掉了某个地方。” 可地方就这么点大,能漏掉什么? 再绕一圈仍是一无所获,余州不禁有些气馁。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或许这个站台真就只是摆设,所有玄机都藏在车上,只不过还没有被完全发现。 抿了抿唇,余州道:“先回车上吧。” 和严铮并肩往回走,视线扫过某处时,余州的目光倏地晃了晃,“不对,是车顶!” 他喝道:“所有人快让开!” 可惜晚了。 早在他反映过来之前,笼罩在车顶的一片黑色便悄悄流泻而下,像黑泥,又像融化了的黑胶,无声无息地没过众人腿间,逐寸往前蔓延。 有人想往车厢里钻,却发现双腿竟然拔不动,仿佛深陷泥沼,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好在这黑色并不是那能将物体一秒化为齑粉的黑雾,它温吞地、缓慢地往上爬,像是一滩会吞噬的棉花,软软的,暗藏未知的杀机。 那黑色很快侵蚀了光芒,如地毯般铺满整个站台。余州盯着那争先恐后往腿上爬的黑色,倏然道:“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严铮道:“你说哪里面?” 余州道:“黑色里面。一粒一粒的,好像是沙子。” 虽然挺可怕的,但这黑色毕竟不是什么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怪物,严铮觉得自己还行,便帮着余州感受。 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按摩椅上,那不断向上涌的黑色是按摩椅表面的皮垫,而余州形容的沙子似的东西则是里面的钢球,上下游移,翻转震动,甚至还带来了点轻微的刺痛感……为什么会有刺痛感? 严铮斗胆弯腰看,才刚凑上去便吓得汗毛倒竖—— 陷在黑色之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沙子,而是一颗颗光溜溜的眼珠!那些眼珠像是才被挖出不久,粘连着血迹,网络状的毛细血管汇集到一侧,拖着零零星星的碎肉,饺子馅一般和在团团黑色的粘稠之中,拱挤起伏,密集程度堪比沸水面上翻腾的气泡。 那眼珠还不是寻常的眼珠,它的瞳仁中间有一道裂口,裂口的边缘长着尖利的牙,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它到底是一颗眼珠,还是一张小嘴。 所谓的“按摩”,所谓的刺痛感,就是在给这眼珠磨牙。 仔细看,黑色也根本不是黑色,而是成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已经完全干涸了的深红。 于是这涌流过来的到底是什么就明晰了。 是数以千计的眼球,带着自己淋漓的鲜血,组成了这样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意识到裹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其实是一只血眼怪,严铮瞬间失声。他下意识地看向余州,却见余州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涣散。 直觉不对,严铮大声喊他,就在这时,一簇深红高高耸起,堵在他面前,紧接着,一颗眼球骤然翻出来,漩涡般吸走了他所有视线…… 在与眼球对望的瞬间,余州忽觉天旋地转,仿佛被下了某种咒语,视野中的景物全部退出,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颗眼球,带血的、正在颤抖的、嘴越张越大的眼球。等他恢复些许时,眼球上那不足两厘米的裂缝已然扩张成血盆大口,呼啸而上,将他的脑袋罩入其中。 浑身都被缠住了,动弹不得。 余州平静地想,这回是真要被怪物拆吃入腹了。 早知道这样,就该听林承欢他们的,说不定还能侥幸逃过一劫。 可话又说回来,运气这种事哪有定数,在这里花光了,别的地方就没有了。 他垂下眼帘,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伸进口袋中,死死攥着怀表。 大概,他所有的运气都已经用来遇见那个人了吧。 怀表的雕花陷进肉里,头顶的血口吞没光明。 突然想起来,那个人曾说,这表拿去庙里开过光。 也不知道灵不灵验。 神明会显灵吗? 一次也好啊。 愿望落下的瞬间,大风卷起。 余州艰难地侧过头,却只能看见一束刺目的光。那光从幽暗的车站深处破空而出,映亮了他瞳孔的颜色。光里出现一道身影,响起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如神灵之塔中沉寂已久的古老洪钟,嘹亮响彻之际,就是光明来临之时。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 余州怔愣片刻,忽觉所有禁锢消失,能动了。他稍稍迈步,后背倏地抵上一个宽阔的胸膛。硬质的制服衣料划过耳侧,金属扣在皮肤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那个人蒙了他的眼还不够,还想捂他的嘴。 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要憋死他? 然而预想中的新束缚并未出现。那人带了手套的手只是搭在他的唇畔,没有收紧,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探入唇缝间,不知是在单纯地挑逗,还是在恶意地揶揄。 看来是误会了。 这人的确没有恶意,虽然这救人的方式有些特别。 余州倒没觉得被冒犯了什么,反而任由他蹭着自己的唇。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只是纵容了一下某位调皮的神明。 毕竟在性命面前,便宜什么的,占就占了吧。 可这位神明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在摸完了他的嘴唇之后,又揉起了他的头发。丝丝乌黑陷入陌生的指间,莫名就叫余州泄了气。 虽然他很愿意陪这位多玩一会,但是……余州悄悄转过眸子。身旁,严铮已经被另一张血盆大口吞掉了一半。不能再拖了。 于是,余州单方面地将神明扮演游戏存档,轻声叫出了来者的身份:“乘务员先生。” 耳畔响起低低的笑。 男人应道:“嗯。” 余州道:“多谢你救我。” 男人轻轻地“哈”了一声。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冰冰凉凉的气息打在后脖颈上,挠得余州痒痒的,内心深处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半晌,眼上和发上的触感双双消失,余州用尽最快的速度回头,却还是没能看清男人的相貌。在他带来的光亮褪去之后,黑暗重新笼罩整个车站,雾气腾腾,要想追过去是不可能了。 方才诸多细节不过发生于分秒之间。余州急忙赶到严铮身边,这时他才发现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刚才光顾着说谢谢,忘记问人家怎么躲避这血眼怪了。 电光火石间,他心念一动,踮起脚,捂住了严铮的眼睛。 屏蔽了血眼怪的视线,那血盆大口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回到原来的两厘米长度,随着眼球缩进了起伏的深红里。 见状,余州高声喊道:“闭眼!都闭上眼,别看那些眼球!” 人们陆续被惊醒,纷纷闭上眼,血盆大口接连倒塌。 范万是反应最慢的,等意识回笼,血眼怪的尖牙已经刺穿了他颈部的皮肤。 他连忙闭眼,感受到了血眼怪的败退,但犹觉不够,小眼眯了眯,一把扯过旁边一个正因死里逃生而庆幸的人,狠绝地把他推入了血眼怪的口中。 余州瞳孔一震,连忙冲到那个男人面前,赶到时,他的双腿已完全没入血眼怪的咽喉,肉身化作血水融于深红之中。咕咚一声,两颗新鲜的眼珠子掉了出来,长出裂口,一蹦一跳地撞进血眼怪中,成了它的一部分。 由于害怕中招,余州没敢多看,只深深地瞅了范万一眼,然后抬手遮住视线,摸索着与其他人聚到一起。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了眼时,列车即将启动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余州微微蹙眉。 从探索站台到从血眼怪手中死里逃生,这个过程应该远远超过了地铁逗留的30秒,可为什么地铁仍然留在原地等他们?既然等了,又为什么不多等一会,血眼怪才刚走,地铁就要开动,这么巧吗? “地铁快要开了,我们赶紧上车吧?”有人道。 余州道:“等一下!抱歉,我想验证一件事。” 说罢,他稍稍挪开挡在眼前的手。 播报了一半的提示音戛然而止。车顶上暗流涌动,汩汩深红裹着眼球流到地面,绕开闭着眼的人群,径直朝余州扑来。余州掐准时机闭上眼,血眼怪顷刻退回车顶。旋即,播报音再度响起。 答案很明了。 若血眼怪呆在车顶,则列车正常运行,该停就停,该走就走。若它跑下来了,列车就会停止前行,直到它回去才恢复运营。 再多的细节就没时间思考了。 余州道:“我找到了一个线索,可能会有用,我们上车再说。” 可究竟是上哪辆车,又叫人犯了难。回到原来的列车,会面对一站杀一人,去前面那辆无人的列车,会面对什么还不知道。 林承欢道:“走吧,去前面那辆车,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死人,难道还能更糟糕吗?” 众人闻言,也没了异议。为防止摔倒,大家手拉着手小心挪动,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上了车。 列车徐徐前行。这辆车的窗玻璃十分干净,仅凭这一点,就让众人露出了进入这诡异世界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少人或坐或卧,很快便陷入了疲惫。 周围哈欠声连天,不知不觉间,余州也染上倦色。他微垂着头,眼眸半阖,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摇晃晃。 虽然的确很累,但他的意识仍然清醒。此刻他只觉身下的座椅很不舒服,换了几个姿势都没用,辗转反侧多时才找到原因—— 他的脑中塞满了一个人,帧帧画面皆是他的着装、身材、轮廓、声音。这些纷乱的场景挤占掉了思考线索的空间,不召自来,挥之不去。 奇怪的是,这种被剥夺了思想自由的感觉并没有让他不舒服,就像他本该如此,把这个人捧到瀑布顶端,任由有关于他的一切肆意倾泻。 余州不由得揉按起眉心,却越蹙越深。 那个乘务员,真的太不对劲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扭过头,见严铮一脸歉意:“没、没吵到你休息吧?” “没事,我本来也没在睡,”余州道,“怎么了?” “我觉得,这辆车很不对劲,”严铮说着,又加重语气强调,“是整辆车都不对劲。” 余州问道:“哪里不对劲?” 严铮抬手指向不远处,道:“你看那根扶杆,发现没,它根本就不直。如果是正常的地铁,会允许扶杆是弯弯曲曲的吗?” 余州点点头,表示听懂。 严铮又指向地面,在开口之前伸腿蹬了一脚,力道不轻。他道:“你看,虽然我很用力,但这地面也不至于就皱了吧。就这样的地铁的还能上路,豆腐渣工程质量还蛮不错的嘛。” 论证完毕,他转头看向余州。却发现余州正定定地盯着他,嘴角缓缓翘起。 严铮蓦地犯怵:“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地铁不对劲了?” “差不多,”余州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严铮咽了口唾沫,抱紧自己,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片鸡皮疙瘩。尽管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地道:“什么事啊?” 余州道:“你发现的那些不对劲不是因为这地铁是豆腐渣工程。” 严铮道:“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这地铁是用纸糊出来的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地铁(八):吃人喽 严铮有时真的很想打余州。 特别是当余州像现在这样,用着最云淡风轻的表情,说着最毛骨悚然的话的时候。 但看在同校同系同班的份上,严铮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这一回。因此,他只是晃了晃手指,眯起眼,佯装凶恶地威胁道:“你不许再吓我了啊,我胆子很小的。” “我没有吓你啊,”余州摊手,无辜地道,“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严铮道:“那你干嘛笑的那么阴森?” 余州摸摸自己的嘴角:“欸?我笑了吗?那我就是在友善地陈述事实。” 严铮:“……” 他抹了把脸:“总之你不许再吓我了。你以后要是得出了什么结论,不要急着讲出来,先跟我分析分析过程,等我做好了心里准备再揭晓答案,咱讲究的就是个循序渐进,懂不懂?” 余州眨眨眼:“懂……吧。” 严铮道:“否则我就——” 余州道:“就干什么?” 严铮道:“就……以后就不给你带饭了。” 余州:“……” 还别说,大学生活,没位能带饭的室友还真不太行,可是…… “可是咱俩同不同宿舍还不知道呢,”余州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严铮抬手搭上余州的肩膀,“我这个人呢,非常简单,只要我拿你当兄弟,管你哪个宿舍我都能给你带饭,当然,前提是顺路。但你要是惹着我了,就算同个宿舍同张床,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爱憎分明?” 余州点点头,朝他竖起大拇指,“那你除了会带饭,还会干什么别的吗?” 严铮拍拍胸脯:“只要是我兄弟,甭管上课签到、自习占座还是带饭打水,通通包在我身上……只要顺路。” “噢——”余州道:“那你看咱俩这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了,算不算兄弟?” 严铮脱口而出:“那当然。” 余州马上接道:“那以后这些事就都拜托你了。” 严铮道:“没问题……等等,好家伙,感情你搁这给我挖坑呢!” “不不不,”余州抿嘴偷笑,“这吭呢是你自己挖的,我只不过推了你一把而已。” “好你个余州!”严铮扑过去抓人,却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其实不要吓人这事对余州来讲还真挺有难度。 作为一个无法体会恐惧之人,他不能对别人的害怕感同身受,描述起恐怖的事物来常常有失分寸,因此才造成了严铮口中的惊悚效果。 还记得在初中的时候,班里举办了一场万圣节狂欢,他偷拿了姜榭的水彩随便上了个妆,赶赴现场,没曾想竟吓倒了全班人。自那以后的万圣节狂欢,他成为了全班的重点关注人物——要么乖乖把脸交给别人来画,要么不得踏进教室半步。 所幸生活中与恐怖沾边的事物并不多,因此余州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与普通人没差。可谁曾想他居然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之物,简直就是给他量身订造的。他的所有放到现实生活中正常无比的行为到了这里,通通成了诡异的不正常。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行走的恐怖之源,余州决定,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慎重,尤其是说话,一定要控制好表情。但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胆,为求面面俱到,他决定不摆表情。从此以后,他就是冰山人设,风吹不动,雨打不摇。 “在想什么呢?这么投入。”严铮道。 余州拉下嘴角,高冷地道:“没什么。” 严铮:“……” 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哦,我想问你来着,纸糊的车为什么可以开动啊?还能载这么多人,也太不正常了吧。” 余州道:“你忘了吗,这里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世界啊。” 严铮道:“也是。哎,那这个纸糊的地铁是不是跟你说的那什么传闻有关?” 余州点点头:“有关。在传闻中,真正的地铁前面有一辆空壳地铁。那空壳地铁制造粗糙,车厢内部几乎由纸板铺就,大力冲撞就能毁坏,是用来测试地铁能否运行的工具之一。” 这句话听得严铮云里雾里,等了半天也没下文,他忍不住问道:“然后呢?这传闻就这么完啦?你说的工具是什么意思?” 余州却不肯再说了:“这个传闻有四个部分,我现在只确认了两个,等另外两个也确认了再说吧。” “那行吧,”严铮道,“你有安排就好。” 交谈完毕,严铮躺到一边休息去了。正当余州寻了个舒服姿势,打算捋一捋线索时,林承欢突然跨步过来,坐到他身边。 余州刚闭上的眼又睁开,“林哥。有事?” “小余啊,”林承欢搓搓手,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其实是个老手吧?” 余州蹙起眉,林承欢这不怀好意的眼神简直让他难受极了,“我不是。你为什么这样说?” 林承欢笑道:“别装了,有些人啊就喜欢玩这套,抱大腿躺平过关嘛,我以前也是这样的,确实轻松。但谁让你演技过关,害得我只能出来挑大梁了。” 余州摇摇头,再次强调,“我真的不是。” 林承欢不紧不慢地细数道:“又是从鬼怪手中逃生,又是用道具向鬼怪求助,你还说不是?” 余州一怔,“我不知道你说的道具是什么,从鬼怪手中逃生也只不过是运气好。” 林承欢道:“没有道具,呵,那那个鬼怪凭什么不救别人只救你啊。” 余州神色微变。 见他不说话,林承欢只当他默认,冷笑道:“能召唤鬼怪帮忙,这道具可不得了,你是个高手啊。一路上看了这么久的笑话,你很开心吧。” 余州不禁腹诽,林哥你虽然有些行为的确挺那什么的,但你也的确是个好人,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只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乘务员为什么要救自己,又为什么只救自己,还救了两次。 仔细想来,与乘务员有关的一切都太过魔幻了。 正当他准备解释些什么,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唔……怎么了怎么了!”刚睡着的严铮蓦地惊醒,“我靠!怎么又是皮影,这辆列车不是没有皮影吗?” 只见对面原本干净透明的窗玻璃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三张皮影,三张聚在一起,中间那张的双手从玻璃中伸出来,缠上一人的双肩。 那人拼命大喊:“救我!快救我!他要把我拖走!” 余州冲上去,死死抱住那人的腰。严铮则抱住双腿,两人合力,不仅没拉回分毫,反而被带了个踉跄。 “靠!一张皮怎么他妈这么大劲?”严铮吼道。 余州用力到双臂通红,却听“刷拉”一声响,那人的上衣被撕扯下来,余州和严铮脱力摔到一边,手上是衣服碎片,而那人的身体则被迅速拉入窗玻璃,套进了皮影之中。 “你们他妈怎么不来帮忙啊,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吗?”严铮怒道。 他惊愕地发现,直至此刻,他们的人数竟然比来时少了一半,现在除了他和余州,就剩下了林承欢三人。三人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屁股都没挪一下。 林承欢道:“鬼怪的杀人过程一旦开启,一般是阻止不了的,除非……” 有道具。 虽然是回答严铮的话,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放在余州身上。就在刚才,他对余州的看法又发生了改变。按理说,如果这人是老手,应该深知“鬼怪不可抗”的道理,断不会浪费力气救人。可他偏偏就冲上去了,难不成,他真的只是个新手? 余州全然没注意身旁的复杂眼神。他仔细地观察着皮影,这才发现,这三张皮影的五官轮廓十分熟悉,俨然就是上一辆车死去的三人。 他们竟然剥成了三张皮,到这辆车上索命来了。 可同样是索命,这三张皮影却要把人拉进窗玻璃中,这是为何? 还没等他想明白,又有人大喊道:“那、那窗玻璃怎么流血了啊?” 余州抬步上前,只见那吃了人的皮影竟哆嗦着渗出汩汩鲜血,很快晕了开来,将整片玻璃染得通红。 他仔细看了看,道:“它把拉进去的人的皮溶掉了,然后给剩下的肉.身套上了自己的皮……怪不得要把人拉进窗玻璃,原来是这样。” 严铮道:“可、可它都套上肉.体了,为什么还是张皮啊?” 说话间,鲜血停止蔓延。那得了肉.体的皮仿佛睡醒了一般,精神抖擞地撑开所有褶皱,直立而起,以人的姿态在窗玻璃中行走起来。 虽然状态变了,但的确还是张皮。 它缓慢地移动到窗玻璃的边框,然后跨越到了后面那辆地铁的窗玻璃上。 遥遥望去,它不断地往前走,逐渐逼近那走出窗玻璃的三张皮影。那三张皮影还摊坐在座位上,而那跨车的皮影在经过它们身边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就像遇见了什么憧憬已久的事物,驻足流连。几秒钟之后,它幽幽飘走,消失在了车厢深处。 严铮被那皮影复杂无比的行动轨迹给整蒙了,“它是在干什么啊?” 思忖片刻,余州道:“是循环。” 严铮道:“什么玩意?” 余州解释道:“之前跟着我们的皮影之所以能够走出窗玻璃,就是因为杀了人,而被它们杀掉的人则化作新皮影来到这辆车上,等待着获取身体。新皮影还不能算作皮影,只有在套上身体后回到真正的地铁,才能算作皮影——我刚才说过了,现在这辆地铁其实是个空壳,后面那辆才是真正的地铁。在成为皮影之后,它就拥有了杀人的权力,就像最初那样,悄无声息地,一站杀一人。” 说着,他想到了那只将裙子碎片托付给他的女鬼,道:“成功杀了人之后,它就能从窗玻璃中走出来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严铮问:“为什么说是解脱?” 其实他还有很多地方没听懂,“啊我知道了,这些应该都跟你说的那什么传闻有关吧。” “嗯”了一声,余州想了想,还是多说一句,“因为他们的皮一直被禁锢着,只有血肉游荡在外,便不算真正的自由。” 严铮狂摆手,“得了得了,我脑瓜子不行,消化不了。问点别的,它为什么要把皮融掉啊?” 余州道:“因为不合适,这具肉.体并不是它的,它想要套上,就得融掉原来的皮。” 他望向窗玻璃。一张皮影离开,还剩下两张。那两张皮影似乎没有吃人的意思,安静地待在窗玻璃中,如两幅挂画。 “我觉得,这辆地铁应该也会遵循‘一站一人’的原则,但并不是‘一站杀一人’,而是‘一站吞一人’,”余州道,“这里的皮影目的很明确,它们想要一具肉.体,用来套自己的皮。可如果选择杀人夺肉.体,它还要费力地将皮融掉,我猜,如果我们主动给它们寻来最合适的肉.体,或许会方便很多,我们也很可能不用丢命了。” 说着,他朝范万投去目光。 严铮恍然道:“对啊!对于死人化成的皮影来说,最合适的肉.体是什么?可不就是自己的尸体吗!” “说到尸体……”他走到范万身边,冷笑道:“你小子真是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范万脸上冷汗直流。他用力挺直腰,不断颤抖的嘴皮子却将心虚暴露到底,“谁、谁说它们就一定要尸体了?” 严铮挑了挑眉,“哦吼,你不希望它们要尸体,难道希望它们要人命?” 范万道:“我没这么说!” “刚才那个皮影得到肉.体后马上就离开车厢了,说明我们只要给它肉.体就行了,就不用丢命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吗?”严铮一下一下戳着范万的胸口,“你把尸体给扔了!范万!” “草!你少他妈骂我!”范万啐道,“这里没有尸体,你没办法证明它要的是尸体还是活人,万一它就喜欢杀活人呢!草!” “你想要证明?那好办啊,”余州笑道,“第三个人死之后,我们很快就下车了,范万,你总不至于把那具尸体也处理掉了吧?” 范万躲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没扔那具尸体。” 余州满意地点点头,“那相信这列车很快就到站了。你不妨跟我过去那边,把它搬过来,看看皮影大哥们肯不肯笑纳喽。”【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地铁(九):大分歧 听闻要过去搬尸体,范万颇觉背后发凉,立马道:“那辆车上全是怪物,谁知道过去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我才不干!” 见他这个态度,余州真有些气了,皱眉道:“是你自己说要证明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办法了,何况我都说了,会陪你一起,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肯吗?” “你爱去就自己去,关我什么事,”范万道,“再说了,这里这么多人,你找严铮啊,找聂姚啊,尸体那么晦气,碰到了指不定要得病,谁去谁有病!” 好家伙,说了那么多人就是不带林承欢,感情是专挑软柿子捏呢? 严铮从没见过此等泼皮无赖,自己不愿意去也就算了,还顺带把去的人一并骂了。 他深吸了口气,忍无可忍,破口骂道:“我他娘去你奶奶腿的!让你去还不是因为你把其他两具尸体扔了,你要是不干这种傻逼事,谁他妈有空盯着你啊,对别人的尸体那么不尊重,你就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范万急了:“呸!呸呸呸!少他妈咒老子,信不信出去以后老子弄死你!” “来啊!”对于这种横的,严铮还真不带怕的,唰一下撸起袖子,“真以为我怕你啊?” “行了行了,严铮,”余州真怕他冲出去,连忙上前拉住人,小声道,“你忘了你的专业吗?你是一名光荣的法学生,自带法律武器,要文明解决纷争……别生气了啊。” “……草,”严铮担了担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什么人这是。” 眼看着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林承欢也站出来,拦住范万,道:“我看专门验证就不必了。不知道你们注意了没有,这趟路线只有六个站,等过了待会的地狱西路站之后,就只剩下两个站了。如果要搬尸体验证,就意味着我们要多走一个站,即便结论对了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对找回之前的尸体也不利,你说是吗,余州?” 余州看向他,“的确。既然你也说了要找回尸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已经认同了我的猜测?” 林承欢点点头:“这是当然。我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严铮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低声道:“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客气?” 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余州只得含糊道:“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在林承欢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手,所以林承欢才会放下前辈姿态,对他平等相待。 他不详说,严铮也不问,而是看向范万,意味深长地道:“哎呀,现在尸体可是个好东西,只可惜,都被某人给扔了。” 林承欢也看着范万,责备道:“我早说过了,不要乱动车上的东西。” “我……林哥……”范万抹了把汗。他先前只觉得这尸体晦气,想着眼不见心为净,就给推下车去了,哪知道居然还真有用,也算他出门没看黄历,倒霉绝顶。 “那俩尸体我都不知道在哪个站扔的了,何况这地铁也不等人,那么远的距离,我就是捡到了,也赶不回来了呀。” “再说了,也就剩下两个站了,最多就死两个人……”他转了转眼珠,越说越小声,“我们这,不还有五个人呢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严铮的眼神骤然锋利,“宁愿待在这个吃人的车厢苟活,也不愿意去将功补过,范万,说白了你就是认定了自己不会死呗……你可真是卑鄙啊。” 没等范万出言反驳,余州倏然道:“如果我说,我知道让地铁长时间停留的办法呢?范万,你不是怕地铁不等人吗,如果我们能够留下来等你,你愿意去把你扔掉的尸体捡回来吗?” 范万睨着他,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别是诓我的吧?” 余州道:“车站那个长满了眼球的怪物,只要它从车顶下来,地铁就能停运。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到站台去帮你牵制住它,给你争取时间。这条线索我验证过,绝对没有骗你。” 林承欢说:“原来站台时你说要验证的东西就是这个。” 余州点点头,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发现的规律,又问:“怎么样,范万?那尸体毕竟是你推下去的,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范万本来都有些犹豫了,现在听他这么说,反而回到座位坐下,一拍大腿,扬眉道:“我还偏就什么都不做了,你能奈我何?想要尸体的是你们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拿?这车厢虽然危险,但呆在这我起码还有活下去的几率,那隧道又长又黑,拖着个尸体走在里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是路上再遇到什么鬼怪,搞不好我就真死了。总之这事没门,你们想都不要想!” 等他安静下来后,车厢陷入一片死寂。林承欢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余州和严铮满腔怒火兜兜转转化为了两个字:无语。特别是严铮,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气到了极点是骂不出粗口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浑身憋闷得难受。 半晌,余州道:“算了,严铮。一会你跟我配合吧,不管怎么说,这尸体总归是要捡的。” 严铮瞪了范万一眼,忿忿道:“行,听你的。咱不跟无赖浪费生命。” 这时,全程没出过声的聂姚嘀咕道:“要是、要是能有不用捡尸体的办法就好了。” 余州摇摇头,“恐怕没办法。这里有皮的不是活人就是尸体,总不能叫那皮影把活人吞掉。” 听到这句话,林承欢神色骤变,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嘴角,倏地转向余州,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句话说的不对。这里有皮的,可不一定只有活人和尸体。” 愣了一瞬,余州心跳骤然加速。但他面上不显,平静地道:“你想说什么?” 林承欢不答反问:“余州,你刚才说,愿意去帮范万牵制怪物,看不出来你人这么好心啊?” 余州道:“不是好心,只是我胆子比较大,如果你想去,我很乐意让贤。” “哦?”林承欢朝他走近几步,笑了,“胆子大?恐怕只是借口吧,你很清楚,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有人来救你,所以你才这么的有恃无恐,我说的对吗?” 不等余州答话,他又道:“啊……我突然发现,之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呢,就那么让你混过去了。趁现在有机会,你不妨说说,从车底回来时,你的伤怎么没了?衣服怎么换了?” 余州垂下眼,沉默半晌,还是那个答案,“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说,我来替你说,”林承欢冷笑一声,“因为你根本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你一直在隐藏身份,就是不想让别人缠着你拖累你。而你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从怪物手中离开,甚至还能利用怪物助自己脱险,是因为你手中有道具。正因为你有道具,所以才敢去帮范万牵制怪物,我说的没错吧?获取道具绝非易事,而你不但有,看样子数量还不少,否则怎么能支撑你这么多次的脱险呢?余州啊余州,你心机可真深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所有落在范万身上的视线瞬间转移到了余州身上。 余州觉得头大。 他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青铜啊。 “林哥,你真的很会观察,也很会分析。你要是把花在我身上的功夫都拿去找线索,咱们指不定早就出去了,”余州道。 严铮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余州,他说的那些换衣服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州道:“这事我自己都没弄清楚,不好解释。我只知道,救我的那个人是地铁站的乘务员,伤是他治的,衣服也是他换的。但他为什么会来救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看向林承欢,“我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道具是什么,请不要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咱们回到找尸体的正题上来,行吗?” 林承欢摊开手,道:“我一直都在说正题啊。老实说,专程回去找那两具尸体的确有些麻烦,也不安全,我这有个风险更小的办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余州神色变得凝重,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与其让林承欢来开口,倒不如抢先一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无非就是觉得我有办法找出那个乘务员,想拿那个乘务员的身体投喂皮影罢了。” “看看,有经验就是有经验,猜得一点都不错。”林承欢扬手鼓起了掌,“我本来还担心救你的是什么别的怪物,既然是乘务员,那便也算是人。用尸体的皮也是用,用乘务员的皮也是用,有什么不一样呢?” 余州冷冷道:“你刚才说那么多,竟都是为了诈他的身份。” 林承欢嘴角上提,扬起得逞的笑意,“那必须得了解清楚啊。如果他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那咱们费尽心机搞了他的皮,保不齐一点用处都没有,多不好呀。” 听完这一席话,众人的神色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现在摆在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是冒死拖住怪物,让地铁停运,再冒死顺着黑漆漆的轨道回去找尸体。 二是将乘务员找出来杀掉,获取一具新的尸体。 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哪条路风险更小。 余州咬着下唇,低头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严铮问:“这里有两张皮影,需要两具尸体,就算我们杀了乘务员,那还有一具怎么办?” 林承欢朝后边努努嘴,道:“忘了吗?隔壁列车里还躺着一具呢。” 严铮瞄了一眼余州。他能察觉出来,余州其实是不愿意杀乘务员的,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救了自己的人。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不愿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虽然他怕鬼,也怕死,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逼兄弟放弃道义这种事,他严铮做不到。 他过去拉余州的袖子,结果没拉动。弯腰一看,余州泪水都涌了出来,正拼命地眨着眼睛。 可怜兮兮的,像一只兔子。 严铮急了,当即便义愤填膺地道:“那乘务员是说杀就杀的吗,万一人家就是这里的boss,一巴掌能灭你全家老小的那种呢,玩游戏也没见搞人家npc的吧……余州,咱别理他,不就是找尸体吗,我陪你去就是,别哭了别哭了啊。” 林承欢哼笑道:“如果是大boss,那他早该出来了,畏畏缩缩藏这么久,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见原本针对自己的攻势全都落到了余州身上,范万简直高兴得不行。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不就是了! 他阴阳怪气地道:“那个乘务员又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真不知道你在替他伤心什么。小朋友,你这么优柔寡断,以后出来社会会很难混的。” “你给我闭嘴!”严铮怒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你!” 范万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现在也不用他去找尸体了,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平复好呼吸,余州擦掉眼泪,向严铮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他望向林承欢,说道:“林哥,你的计划很不错,但你好像漏掉了一个前提。” 他的语气沙哑而冰冷:“这里能让乘务员出现的,只有我。” 林承欢拧起了眉。 余州倏地想起范万怼人的语句,学着用起来:“想杀乘务员的是你们不是我,你们爱去就自己去,别来烦我。你们要真有本事杀他,那我也管不着。总之我是不会帮你们的……想都不要想!” 范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反将一军,当即愣得睁大了眼。 林承欢沉着脸道:“你当真一点都不配合?” 余州哼道:“谁配合谁有病!” 前不久刚说过“谁去谁有病”的范万:“……” 认识这么久,严铮还从未见过余州骂人,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他道:“州啊,以后我叫你骂粗口吧,保准比这帅多了。” 余州认真地想了一下,点头道:“嗯嗯。” 严铮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疼了。 林承欢脸色阴得铁青。见余州正在和严铮说话,他悄无声息地朝范万使了个眼色。 早在前一辆地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余州买了不少东西。两大袋,其中就有衣架。虽然这玩意对战鬼怪可能不顶用,但如果用来控制人…… 范万把手伸进衣服中,掏出藏了已久的衣架。他用力将衣架撑开,蓦地加速冲过去,将冰凉的铁环套在了余州的脖颈上,再把整个人挟持在怀中。 而林承欢则从另一个方向冒出,一脚踹在严铮的膝弯上,望着摔倒的人居高临下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配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地铁(十):地狱景 地铁在飞速前行,随着车厢的剧烈晃动而发出沉闷的呼啸声。暗色的窗玻璃后是大片漆黑,惨白的顶灯散发着阴冷刺目的光,打在余州渐渐失去血色的唇上。 冰凉纤细的钢丝绳卡在喉结的部位,硬物反复摩擦那处脆弱的软骨,让余州呼吸不畅的同时产生了强烈的干呕欲望。奈何他的嘴巴被死死地捂着,欲望到了极致又被硬生生地憋回去,如此反反复复,催生出一种毁灭般的痛楚,从喉管蔓延到胸肺,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两眼涌上一片黑,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无力地松开手,身子逐渐软下去。 见人终于控制住了,范万把余州掀到地上,脸朝下,弯起膝盖用力地抵在他的背上,叫他动弹不得。松开手,取下衣架,范万哼笑着踢了他两脚,嗤道:“娘们唧唧的。” 那头,林承欢却不是那么顺利。严铮的身型比较大,力气也大,这样的人不方便用衣架控制,只能选择搏斗。而严铮虽然是个大学都还没来得及报到的好好学生,小时候却没少受古惑仔的熏陶,单是对着电视机练习抡拳头,都能半天不歇。因此几次过招之后,林承欢反而落了下风。 “聂姚,你去看着余州!范万过来帮我!”林承欢用手臂挡开严铮的拳头,吼道。 “草!余州!” 严铮这才发现余州已经失去动静很久了,他回过头去看,还没瞧到人就被林承欢抬腿抡上来,不知抡中了哪个穴位,登时耳鸣目眩,眼冒金星。 林承欢提了提嘴角,一拳砸在他肚子上,笑道:“打架可不能分神呀。” 严铮痛呼了一声,乱了方寸。这时,范万赶来,从背后扳过他的肩,林承欢随之倾身而上,用整个人的重量将他压倒。 随后,车厢停止晃动。林承欢将鞋带拆解下来,牢牢捆住了严铮的手脚。 范万道:“林哥,这小子留着碍事,不如我打晕他?” 犹豫了一下,林承欢摇摇头:“算了,容易出事,还是醒着比较好。” 转过身,余州就趴在后面,张着嘴难受地喘着气。林承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再说一遍,把道具交出来。” 余州剧烈地咳了两下,趁着咳嗽的间隙确认了严铮的情况后,对上林承欢的视线,道:“说过了……咳咳,没有就是没有。你、你连我的购物袋都翻了,难道还、还不知道我有什么东西吗?” 被戳中购物袋的事,林承欢的目光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但事情已经做了,双方把话说尽,他也没必要再维持什么好人形象了。他的手下移,掐住余州的脖颈,恶狠狠地道:“那道具是只有道具之主才能拿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身外之物,你不要拿这个来糊弄我。” 余州道:“所以你看,我连道具是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会是那些有道具的高手?林哥,你一直都搞错了。” 林承欢还是不信:“没有道具,那你是怎么向鬼怪求救的?” 又绕回了这个死结点。 余州有些不耐烦了,他懒得再解释什么,反正说再多也不过是在陪林承欢兜圈子,浪费口水。 现在他只心疼自己的脖颈,地铁底部被女鬼掐、鬼怪验证被严铮掐、刚才的打斗被范万掐,现在…… 就不能换个部位吗? 范万道:“林哥,难不成这小子真的不是老手?” “不……不,”林承欢喃喃道,“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他不能没有。” 余州神色一凝。 原来是这样。 原来林承欢非揪着道具一事不放,并不完全是想将乘务员引出来通关,他还想,或者说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抢夺道具。 而他这个好拿捏的软柿子“高手”,恰好撞对了林承欢的眼。 余州叹了口气。 什么叫时运不济啊?这便是了。 范万道:“林哥,那咱们现在是?” 林承欢像是费了好大劲才消化了了余州没有道具的事实,表情看起来有些颓丧。地铁与轨道的摩擦音小了,前方出现一片微弱的光。下一个站台近在咫尺。他抹了把脸,语气没什么变化,依旧阴冷:“杀乘务员。这小子不肯配合,那咱们就以他为饵,到了怪物前,不怕那乘务员不出来。” 到那个时候,道具自然也就现形了。 “你们……” 余州瞳孔皱缩。范万撕开自己的衣服,将他的嘴巴封上,和林承欢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到了车门边。 严铮大吼道:“喂!你们这样做是杀人!他会没命的……唔。” 范万冲过去,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在他吃痛的间隙,范万将他塞到座位底下,那里空间狭小,他的手脚又都被绑了起来,根本无法挣脱。 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到站,看着余州被拉出去,一点一点地从视野中消失。 来到地狱西路站的月台,三人齐齐怔在了原地。 只因这个月台与以往的不一样。这里有很多人,或者说,有很多鬼怪。 拎着提包但浑身是血的工人、拖着行李箱但缺胳膊少腿的旅人、浓妆艳抹但无肉无骨的皮囊、拄着拐杖但骨骼稀碎的骷髅……他们从扶梯口、电梯口,四面八方之中涌出,步履轻浮,无神无魂,像是一具具幽灵,于深夜出行,搭乘地铁赶赴属于他们的盛宴。 这里的光线也不一样了。不再是阴冷的白炽灯光,而是深红和幽绿交织的火光。业火与鬼火熊熊燃烧,从每一面墙的缝隙中钻出来,没有热浪,只有寒凉。鬼影在火舌中晃动,脆弱的墙皮簌簌脱落,陈旧的血迹奔跑出张牙五爪的痕迹,像蜡一般流下斑驳的泪。 鬼怪们在火光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笑着唱,哭着唱,边走边唱,上车了还在唱,悲泣着自己不幸的命运。望向脚下,光滑的瓷砖成了粗糙的水泥地,空气中尘土纷飞,不知扬的是谁人的骨灰。 时光倒退,地狱之景映在眼底。与无数鬼怪擦肩而过,余州感受到了一股由心而发的悲戚。 是因为他们这次换乘了空壳地铁,所以才会开启这样一幅乱景吗? 车顶仍然是一片黑,看样子,不管地铁站的景象如何变化,都不会影响到血眼怪。 趁林承欢和范万还处在怔愣之中,余州偏头咬在挟持着自己的那个手腕上,束缚松开,他拔足往车厢里奔。这里鬼怪多,几乎将两截车厢塞满,林承欢他们未必敢追过来,可他却不怕,甚至还可以藏在这些鬼怪之中,蒙混过关。 很快,他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位置,冲过去坐下,左右分别是一个戴了单边眼罩,衣服上绣有“恒顺钟表”字样的老人和一个身着旗袍,正在涂脂抹粉的女郎。虽然不感到害怕,但余州还是安分地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乖巧得不像话。 尽管如此,右边那位女郎还是转过了头,用一双没有眼珠的空洞投来视线。 “奇怪的咧,上次坐在这的咋个不是你喔。”她的声音柔软娇媚,听得余州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余州唇角上扬,摆出一个超级职业的微笑,嘴里嗯嗯地应付着,只盼那女郎早点放过自己。 可那女郎非但没有到此为止,反而凑近了些,她那枯草一般的长发垂落到余州身上,带来一股变质的脂粉香和浓重的血腥气。 余州憋着一口气,隐忍不发。反正这女郎也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她爱看就看吧。可谁知,女郎的下一个动作却叫他傻了眼—— 她伸出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余州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和面似地揉了起来,爱不释手。 “你的脸咋子没有被车压坏呦,真好看,跟我家的拉个白瓷器差不多。”女郎道。 余州转了转眼珠,哼笑道:“凑巧,纯粹是凑巧,哈哈。” 女郎蓦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盯着他的眼,惊呼道:“你有眼珠!你居然有眼珠!” 余州一阵心惊。他这才发现,这里的鬼怪不管是什么惨状,不管打扮得多么奇装异服,都是没有眼珠的。 那么,他们的眼珠到哪去了呢? 或许早已带着怨气和仇恨脱离身体,凝结起来,成为了盘踞在车顶的血眼怪。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也许正因为血眼怪带走了那些怨恨,所以这个女郎才会这么欢若平生地与自己交谈,车底的女鬼才会留有善心将他放走。 余州不知道眼珠离体到底会有多疼,他只知道,这些人本不该变成这样。 他不禁想,那个乘务员一直用帽檐遮着自己的眼,是否也是因为没有眼珠呢? 这短短片刻的分神,足以让女郎自动脑补诸多细节。因此当余州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女鬼,她们齐刷刷地望着余州,脸上肌肉牵动,露出一片诡异但灿烂的笑。 那女郎高声喊道:“姐妹们姐妹们!这个小锅锅会做眼球喔!大家快来瞧一瞧撒。” “啊眼球……” “是眼球勒!” “我要眼球!” “介锅小男生好可爱,是咋个死的嘞?” “皮这么好,绝对不是扒皮死的……” “压死的压死的,是压死的!” “几号车压死的呀……” 余州:“……” 不好意思,此乃活人是也。 女鬼们纷纷伸出自己或血肉模糊或萎缩青裂的手,争先恐后地往他脸上招呼,更有大胆的甚至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扒拉下来,往他的脸颊印上一吻。余州手忙脚乱,躲了这个又迎上了那个,索性没有被亲到实处。他自己也就算了,这些都是姑娘,多不好呀。 鬼姑娘们洋溢的热情简直快要把车顶掀翻,正当他急得一筹莫展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糟了!是严铮。 严铮还在车上,且不说会不会被这些鬼怪们吓到,林承欢找不着自己,一定会去胁迫他,引自己出来。 余州犹豫了一下,拨开热闹的鬼群,磕磕绊绊地冲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地铁(十一):后悔吗 赶到了地方,余州哭笑不得地刹住了脚步。 严铮之所以惊叫,并非受到了林承欢等人的胁迫,而是因为落入了几只幼年鬼怪的包围圈。 那些幼年鬼怪们瘦骨嶙峋,像是山区里吃不饱饭的孩子,若不是身有束缚,严铮以一敌十不是问题。眼下他们齐刷刷地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胖乎乎、白花花的庞然大物,嘴里叽里咕噜着听不懂的音符。为了看得清楚,他们甚至合作将严铮从车底叼了出来,就在那些带着血沫和不明污物的獠牙亮相的一瞬间,严铮两眼一抹黑,就差没昏过去。 余州觉得,此时的严铮在这些小鬼怪眼里,或许就是过年过节才得一见的五花肉。 只可惜,是生的五花肉。 严铮费力地弓着腰背,以一个酷似毛毛虫的姿势缓慢地蠕动着,绝望地想要逃离,可当他瞥见远处那些奇形怪状的成人鬼怪后……他沉默片刻,缩了回来,装死般趴着,一动不动了。 余州摸摸口袋,翻找出几颗奶糖,伸到小鬼怪们面前。小鬼怪们嗅到香气,很快放弃了没熟的五花肉,蜂拥而至,将奶糖一扫而空。 看见余州的身影,严铮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人一激动,就容易语无伦次:“你没事吧,余州?妈的林承欢简直变态,居然给我绑了起来,他们人呢?草这里怎么这么多鬼啊,看起来好凶,感觉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呜呜呜,该不会是出不去了吧。” “地铁还没开,他们估计还在外面,应该是被血眼怪盯上了,”余州绕道严铮身后,给他解绑,“这些鬼怪大多都没有恶意,你不用怕,就把这里当成一场化妆舞会。” 带入了一下,严铮果真觉得好多了。他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乘务员呢?他们找到乘务员没?” 余州道:“目前没有,我正在躲他们,等下你……” 严铮道:“怎么了?” 端详着手中的鞋带,余州眨眨眼:“你这个结我不会解。” 严铮:“哈?” 余州道:“我再研究看看……” “哎等等,你先别说话!”严铮突然制止他,仰起脖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混乱的鬼群中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严铮紧张地道:“林承欢他们上车了,就在我们前面那节车厢的门口,怎么办?” 闻言,余州抬头望。不远处,林承欢和范万仿佛两个正在排查通缉犯的警察,逐个逐个地查找过来,目光犀利如鹰隼。回过头,身后是闹哄哄的女鬼群,这一眼好似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以旗袍女郎为首,无数个飞吻与媚眼隔空砸来,吓得余州赶紧挪开视线。 眉头皱紧,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奈何这绳结系得实在太紧了,单凭手劲又无法扯开,忙活半天反倒勒成了死结。不如……再将严铮塞回座位底下躲一躲? 就在这时,严铮又道:“咦,他们怎么只有两个人啊?聂姚呢?” 余州道:“没听到地铁启动的播报声,估计是被留在车站吸引血眼怪了。” 严铮骂道:“靠,让一个女生吸引鬼怪,他们还是不是男人!” 余州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没办法,你这玩意我真解不开。现在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座位底下,这里鬼怪多,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二是……” 严铮不假思索地道:“二二二!我选二!我要跟着你。” 余州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选二是吧,好的。” 他站起身,揉了揉脸,端出职业微笑,转身钻进了女鬼群中。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女鬼们成群结队地涌过来,将严铮团团围住。 “哇这皮肤好好得嘞!” “胖胖的,我喜欢。” “小伙子别怕,姐姐疼你喔……” 严铮:“……” 干! 女鬼们簇拥着严铮,欢天喜地地飘向车厢深处,汇入攒动的鬼群,很快没了影。 临走前,严铮还在嘶吼:“妈的!余州!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唔唔唔唔……” 余州抹了把汗:“抱歉了兄弟。” 安顿好了严铮,余州选了一只身型较大的鬼怪,跟在他身后,悄悄地与寻查至此的林承欢二人擦肩而过,朝车厢尽头奔去。短短瞬间,他脑中已有一番考量。 林承欢既然将聂姚留在站台,就表明了不杀乘务员不罢休。如果这样拖下去,事情会出现两个结果。 一是还没等他被捉住,外边负责拖延的聂姚就先死在了血眼怪手上。这样一来,列车就会继续前行,剩下的他们将生死难料。 二是他不幸被捉住,再次去到站台。乘务员是否还会出现不好说,但这个局面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权衡之下,余州选择奔向驾驶室。现在这么多鬼怪都出现了,乘务员说不定就在驾驶室里。只要……只要能提前将这一切告知给他,让林承欢明白这条路行不通,那么他们或许就能配合起来,回去找尸体了。 可关键是那个道具的误会…… 有点麻烦。 “草,在那里,快追!”奔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二人,范万大骂一声,带着呼啸的风声追了上来。 余州跑到喉头发涩,终于赶到了驾驶室的门前。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果然看见了一个穿着制服和鸭舌帽的身影。 眼睛一亮,他跨步上前,打招呼道:“嘿……” 那位乘务员身子未动,脑袋咕噜噜地转了过来,干瘦的脸上是两个黑乎乎的黑洞。 “不……不。”心头颤动,余州失望地怔在了原地。 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身后传来巨响,林承欢一把拍开门。“砰咚”一声,余州被那扇撞过来的门重重掀倒,腰部磕在操作台上,剧痛席卷全身。 范万冲过去,把他架起来,衣架再次套上头。他狞笑道:“看你往哪跑,跟我们走!” 余州张开嘴,难受得喘不过气,脑海中天旋地转,路都走不直,只能任由二人架着,踉跄前行。 朦胧中,光线变暗,他又来到了站台。车厢已快要挤满,多余的鬼怪上不去,纷纷按照原路返回,热闹一时的站台很快恢复了冷清。 林承欢全程一句废话没有,到了地方就拽住余州的头发,逼迫着他仰起头,再从旁伸出手,摁住他的上下眼皮,逼迫着他睁开眼。范万则变换着位置操纵衣架,确保他不会再有逃脱的机会。 余州感觉自己被押上了刑场,身边是两个刽子手。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车厢顶部,汩汩黑流倾泻而下,蔓延至脚边。眼球翻动,寂静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由于林承欢和范万都紧闭着眼,所以血眼怪的目标非常明确,就只有余州一人。 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数以千计的眼球,这一刻,余州只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视线很快被眼球们锁定,他清醒了没多久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余州死死咬住下唇,猩甜气息窜入口腔,勉强拉回来了一些。但尽管如此,视野中的眼球仍然在不断地膨胀、鼓起,露出参差尖利的獠牙,甩着肮脏腥臭的唾沫,企图将他拆吃入腹。 所有动作都被放慢,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在生命最后这段短暂又冗长的时光里,余州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别来,千万别来。 可有些人,注定会来。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当身边卷来那场熟悉的风时,余州的眼角泛起了湿意。 那风与以往不同,呼啸中夹杂着纸页翻动的声响。 就在这时,范万道:“林哥,好像有些不对劲啊,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到了我的身上。” 说归说,他仍然没有放松对余州的控制,反而将衣架收得更紧了些。 林承欢侧耳细听,没听出多余的动静,思忖片刻道:“留心,他可能要来了。等这个小子的道具一亮出来,你就赶紧动手,那个乘务员我来对付。” 可四周只有那愈演愈烈的怪声,由呼啦啦的轻响到哔哔驳驳的巨响,就是不见人影。 范万骂道:“草,他该不会是怂了吧!” 林承欢没有马上答话。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深深蹙起了眉。 视觉缺席,其他感官体验便被无限放大。他感觉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纸,慢条斯理地捏起那些纸,将它们一张一张地贴到自己的身上,盖住每一寸肌肤。那纸是冰凉的、无情的,到了身上就下不来,仿佛在织一件新衣服…… 蓦地睁开眼,林承欢喝道:“糟了,快回车上!” 见有人睁眼了,血眼怪兴奋地抖了抖,部分眼珠分流过来,汇聚在林承欢脚下。 “啊——” 那边,聂姚突然哭喊起来:“林哥,林哥救我呀,这些是什么,走开,快走开!” 林承欢望过去,瞬间明白了那些“纸”是什么。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他慌忙地迈开腿,却发现早已无处可逃。 一片冰凉擦过手臂,余州捏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用油笔画了几道粗糙的线条,笔触简单至极,却很传神。那上面画着一只眼睛,栩栩如生的眼睛。 狂风中,数不尽的便利贴化作虚影,漫天飞舞。上面承载着无数只眼睛,打着旋儿落在林承欢三人的身上,甩不掉、撕不烂、扒不走。 束缚感消失,余州低头望去,见那范万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便利贴一张接一张盖上去,堆出了一座白色的坟墓。画在上面的眼睛像是真活了,随着线条的波动睁眨流转,释放着热情的视线。这可大大取悦了嘴馋已久的血眼怪。它兴奋不已,身上所有的眼珠都骨碌碌地旋转起来,推动着红血涌过去,争先恐后地爬到范万身上,张嘴、吞噬、毁灭。 血眼怪多了两只眼,而那狂傲蛮横的范万,至此消失于世间。 目睹了范万丧命的过程,林承欢浑身战栗,恐慌得说不出一句话。又一张便利贴飞来,贴在了他的鼻子上,将来还会有更多便利贴,封上他的双眼,缠住他的手脚,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送进地狱。 再看余州,什么动作都没有,哪像是有道具的样子? 神特么道具! 林承欢现在悔得肠子都清了。恨自己干嘛要那么自大,干嘛非要跟鬼怪对着干。不知那个乘务员能不能听到他的心声,如果可以放他一命,他以后再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了。 就在他期盼着乘务员的回应时,一寸冰凉抵上他的心口。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男人轻笑道:“听说,你想要我的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地铁(十二):你是谁 林承欢哆嗦着低下头,望向抵在自己心口的那件事物。只看了一眼,他浑身便犹如被冰水浇透一般,难以置信地道:“这把刀……你……” “嘘——” 刀锋深入,嵌进皮肤,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不要那么大声嘛。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我……”心跳加速到极限,林承欢连咽了好几口唾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蹿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压下去。他颤声道:“求求你,放过我,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放人?”男人笑道:“不难。如果我放了你,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知、知道,”林承欢连声应道:“我保证乖乖呆着,再也不找麻烦了。” 男人“嗯”了一声,又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林承欢一阵紧张。 他不敢耽误太多时间,连忙搜肠刮肚一番,试探地道:“我、我也不会再跟余州对着干了,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刀片在皮肤的浅层碾磨旋转,挑起阵阵刺痛。男人的注意似乎都到了刀上,久久不予应答。 林承欢慌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能放了我。” 男人依旧不说话。他持着刀的手骨节分明,就是戴了白手套都掩盖不住。倏地,刀柄滑落到他的手指间,他像握住一支笔那样,轻轻地在林承欢心脏前的那片肌肤上划下两道痕迹。 “这是给你的提醒,”男人冷冷道,“待会给我滚去捡尸体,别再存什么歪心思。” 尖锐的痛楚席卷全身,林承欢恍然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从此留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惊叹号。 额头冷汗滑落,林承欢点头如捣蒜:“我捡……我去捡。” 冰冷的刀片从身体里抽走,男人终是离开了。那些便利贴仿佛失了磁的磁铁,唰唰掉落,林承欢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慌忙撩起衣服,捂住了自己流血的心口。 将没用完的便利贴收进口袋,甩掉菠萝刀上的血迹,男人哼起了小曲,悠哉游哉地往车厢走去。步伐越走越沉,他扭过头看,原来是多了一条小尾巴。 余州捏着男人的制服衣角,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就像一只求主人收养的流浪猫。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他抬起头,一双好看的眼睛望过去,亮晶晶的。 男人的喉结轻轻地滑了滑。他轻笑道:“怎么?” 余州问:“你要去哪里?” “开车啊,”男人道,“到我时间交班了。” 余州抿了抿唇,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把那一片的布料都弄皱了。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便利贴上的眼睛,是你自己画的吗?” 男人愣了片刻,忽而弯腰凑近,玩味道:“不然你觉得应该是谁画的?” ——“哥,你画起画来好随便啊,考得上想去的艺术系吗?” ——“用最简单的笔画勾勒出最生动的事物,这可是我的传家宝,不收我那是不识货!” 遥远的对话倏然如风一般掠过耳畔,又匆匆消失。 那眼睛的画风是如此熟悉,有那么一瞬间,余州就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见他久久不回答,男人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衣服抽出来,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余州拉住他的手臂:“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问:“你想说什么?” 余州道:“这样说不方便,你凑近一点。” 男人依言低下头。余州心一横,大着胆子伸出手,扯掉了男人的鸭舌帽。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人怔怔地凝视着余州,眼里写满了惊讶。 掩藏在帽檐下的并非黑乎乎的空洞,而是一双温沉似水的眸子。星点火光倒映其中,随着流转的目光起伏震荡,急匆匆地将那划过眼底的万千思绪冲散。 过长的刘海滑落,将眼眸遮去一半。男人别过目光,夺回了自己的帽子。 “抱歉……”余州道。 男人的语气掺了几分不自然:“你要说的事,就是抢我帽子?” 余州咬住下唇,又说了一句抱歉。除了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挽救这个局面。 好在男人并不如何生气,好像帽子就是他的保护壳。 “你这,算不算是冒犯了我?” 余州有些不安:“嗯……算的。” “那,是不是该给我补偿?” 余州越发摸不清他的意图,只得问:“你、你想要什么补偿?” “让我想想……”男人道,“奶糖吧,怎么样?” 余州愣住了:“奶糖?” “嗯,奶糖。”男人抬了抬帽檐,认真地看着他,“你前不久给了那几个小鬼,忘了?” “没、没忘。”余州后知后觉地伸手进口袋,掏出一颗奶糖,递过去,“刚好是最后一颗了,给你。” 男人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随后捏起那颗奶糖,剥掉糖纸,轻巧地扔进嘴里。 “真甜,”他道。 余州躲了他的视线,耳朵逐渐发烫。 “我走了,”男人道,“后会有期。” 说完话,他便转身钻进了车厢。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余州还悬在半空的手失落垂下。 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双瑞凤眼。 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人了? 就在这时,严铮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挪到了门边。此刻见到余州,他只想上去理论一番—— 就算是担心他的安危,那把他塞回座位底下都好啊,干嘛要托付给女鬼? 看他被绑着,那些女鬼可谓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他的t恤不知被多少只女鬼蹭过,满是艳红凌乱的口脂,头发也被揉成了鸡窝,手臂上、脖颈上、脸蛋上,到处都是鬼爪的痕迹,整个人简直可以用衣冠不整来形容。 虽然小命不至于出事,但清白可是差一点就没了。 一想到刚才的场景,严铮就觉得心有余悸,哆嗦半天都缓不过劲。 可当他瞧见余州孤零零地站在那,丢了魂似的,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沉默半响,严铮静悄悄地挪过去,拱了拱余州的腿,“哎,你怎么啦?” 余州这才从浓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揉了揉太阳穴,他道:“没事。” “哦,”严铮道,“真没事啊?” 余州点点头:“真没事。” 严铮低声道:“瞅着跟失恋了似的。” 余州:“……” 他蹲下身,正要再次尝试帮严铮松绑,就见林承欢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拉过绳结,十指飞动,很快解了开来。 余州和严铮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还是林承欢先开口道:“去找尸体吧,我现在就可以出发。” 现在的他就像被开水涮过了一般,什么神态都没有了,连语气都只剩了平淡。 余州道:“好啊,我和你一起。” 严铮道:“别啊,我去吧,你走了,血眼怪怎么办?” 余州朝旁边努努嘴:“那里有一堆眼睛呢,用不着我来牵制了。” 望着那些堆成了人形的便利贴,严铮这才反应过来,范万已经死了。毕竟也算结伴了这么久,落得这个下场,不免唏嘘。 思忖片刻,严铮道:“还是我去吧,就当活动活动,你累了这么久,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了……” 看了林承欢一眼,他压低声音道:“要是半路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能挡挡,你这小身板就算了吧,啊。” 见他如此坚持,余州只得作罢:“那你快去快回,小心安全。” 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严铮朝铁轨走去,林承欢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两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目送着严铮离开,余州怔愣片刻,又不自觉地朝驾驶室的方向望去。透过玻璃防护门和窗户,能够模糊地瞧见那个身影。或许是料到了列车要停很久,他懒散地歪在座位中,双腿交叉着搭到一旁的储物箱上,鸭舌帽扣回了头顶,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小憩。 看了两秒,余州强迫着自己转移视线。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低低的哭声。 他很快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是聂姚。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她正惊魂未定地坐在不远处,掩着面,肩膀抽动。 那些便利贴从站台深处吹来时,她是离得最近的那个。它们就跟浸泡过强力胶水似的,一旦上了身就怎么都甩不掉,情急之下,聂姚只能舍弃了自己的衣服。所幸腿上没有多少,她脱掉了上衣,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即便现在那些便利贴已经失效了,她还是不敢穿上衣服,只怕一碰到衣服,那些眼睛就又都活了。 范万死了,林承欢离开,她只能无助地瘫坐在原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余州想到了车厢里的女鬼。但聂姚应该不敢穿鬼怪的衣物,思忖片刻,他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闭着眼递了过去。 聂姚怔了一下,犹豫着穿到了身上。衣服留有体温,很暖很舒服。 半晌,她轻声说:“……谢谢。” 余州道:“不用谢。” 衣服给了出去,他自己就成光的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州觉得车厢里的女鬼似乎嘈杂了许多,大有冲下来将他团团包围的趋势。余光扫过驾驶室,那乘务员好像也换了姿势,不知是不是正看着这边。 女鬼还好说,一想到那个人也…… 余州的脸噌地烫了起来,他匆匆转过身,背对着列车,拼命地安慰自己那里只是团空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自在。为缓解这种状态,余州决定找点事来干。看着聂姚,他问:“其实,你们三个都不是新人吧?” 聂姚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点了头:“是的,但我们来得并不多……算不上真正有经验。” 余州问:“那你们一路上的言行举止,都是林承欢的主意?” 聂姚道:“大部分是。林哥说,假扮成新手更有利于过关,以前他也是跟我们一起的,不知道这回为什么……或许是他平时看人脸色烦了,好不容易遇到你们都是新手,想出出风头吧。他那个人就这样,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怪他?” 余州道:“我看得出来,一路上,他是真心在照顾我们。但老实说,他出于误解所做的那些行为让我挺害怕的,我不能原谅。” 聂姚道:“你是指那个道具吗?余州,你没有见识过,不知道道具有多厉害,要是我们能有道具,或许现在早就出去了。” 余州摇摇头:“这并不是他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想要道具可以自己想办法,为什么要靠蛮力抢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在这个世界中,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不是吗?” 聂姚低下头:“你说得对。” 余州道:“既然你来过不止一次,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地铁(十三):镜中界 聂姚摇摇头:“我不清楚。林哥还有很多人,他们把这里称作诡镜,或者镜中界,至于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诡镜……听起来似乎和镜子有关。 刹那间,余州的脑海中划过镶嵌在车站大厅上的那面镜子。现在想来,一切怪事好像都发生在他注意到那面镜子之后。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破局的关键与镜子有关? 他转过头望向车站。虽然这个站台比之前几个要亮堂得多,可扶梯往上还是漆黑一片,充斥着浓重的黑雾。 现在并没有任何线索指向车站大厅,一切的重点,好像都在地铁上。 余州问聂姚:“你之前是怎么从镜中界出来的?跟镜子有关吗?” “这……我,我也不太清楚,”聂姚面露难色,“之前都是林哥他们带着我,我只管按照指示做就好,至于我们究竟是怎么出去的,我……” 余州道:“好吧,我知道了。林承欢真的把你保护得很好。” 聂姚惭愧地抓了抓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个,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带进来,唯独镜子不可以……镜子道具除外。” 这似乎有些荒谬。余州道:“任何东西都可以?那我要是有枪有炮,岂不是鬼怪都拿我没招了?” “不是这样的,”聂姚道,“如果你有那些东西,你根本不会进入这种场景中,你也许会去到一个孤岛,或者遇到用枪炮也对付不了的怪物,总之,不会让你的装备发挥作用的。” “我明白了,”余州心想,怪不得林承欢不拿他的衣架去对付怪物,反而用来控制人类同胞,“这个世界就像是一款游戏,会根据每个人的自身情况匹配不同的副本。可一面镜子,好像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为什么偏偏就镜子不能带进来呢?” 越是这样,镜子就显得越奇怪。镜子对这个世界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或许是穿别人嘴短,聂姚总觉得不多说些什么都对不起余州的衣服,又道:“关于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地球其实是外星人设置的程序,而这个世界就像是一段代码,会将那些不幸踩中代码的人拉进来。还有人说,这里是一个个未知的平行时空,我们只是不小心穿越了,要发现隐藏在平行时空中的真相才能穿回去……这样的猜测五花八门,大多都没什么道理,想要验证也无从下手,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去研究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听起来,这个世界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余州道,“就算今天出去了,以后还是会再进来的吧。” 聂姚道:“它就像是一个无尽的噩梦,这次逃出去之后,过不了几天它就又出现了。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只要掉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余州问:“那你们没有报警吗?” 听到这句话,聂姚居然笑了。笑完后,她略带苦涩地摇了摇头:“报警是没有用的,这里面太复杂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余州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聂姚虽然画了非常浓的妆,却仍然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态。她就像是被绳子绑在了悬崖边,随时可能滚下去,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我觉得,这个世界既然能够产生,就能被毁灭,逃离的办法一定有,只是还没有被找到。”余州说。 聂姚苦笑了一下:“不可能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毫无规律,这里到处都是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就算有再强的决心和心理素质,也在漫长的死亡折磨中湮灭了。” 的确。生命是最重要的,如果连活下去都成了难题,又怎么会有心力去想别的事呢。 然而,这是普通人面临的困境。余州想,有因必有果,既然这个世界选择了他这样一个不惧恐怖之人,就要做好承担质变的准备。 聂姚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眼角余光装着驾驶室,余州道:“你说,人有可能变成鬼怪吗?还是改变了相貌的那种。” “这……”聂姚摇摇头,“我没有见过。要不然,你到时去问问林哥?” 余州道:“算了,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 聊了几句,两人都困了。余州收集了一些干净的便利贴,反过来铺在地上,躺了上去。手臂弯起来当枕头,却熬到浑身酥麻都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间,他又不自觉地开始追忆一些往事。 时间倒退三年,他刚刚穿上高中校服。而姜榭则收拾好了行李和画板,赶赴g大,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涯。住校没有手机,他只能等周末回家再给姜榭打电话。印象中,父母总是有各种应酬,特别是离婚之后。房子空荡荡的,冷清到鸟儿都不愿意停留。这每周的电话,几乎成了他忙碌生活中唯一开心的事。 可突然有一天,姜榭对他说,学校安排了封闭式集训,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打电话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听过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而这个所谓的一段时间,持续了整整三年。 姜榭真的是去封闭集训了吗?为什么他一进入g大,就遇到了怪事? 无数疑问堵在心头,余州缓缓睁开了眼。驾驶室不知何时熄了灯,坐在里面的人不见了踪影。 三年啊……这可是三年。 如果姜榭真的在这个世界中,他要怎样度过这九死一生的三年? 正当他陷入失神时,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腿。 侧头看去,是两只小鬼。余州认得他们,就在前不久,他们参与了将严铮叼出座位底部的行动,还要走了他两颗奶糖。 小鬼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分辨眼前的人。确认无误后,他们转身扯出一张薄毯,双手捧上,又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可惜余州一句也没听懂。 看着那薄毯,余州“咦”道:“给我的吗?” 小鬼们点头。 余州刚想说谢谢,可想到这是谁送来的,他又起了些别的心思,“为什么不给我衣服?” 两只小鬼对视一眼,咕噜几句,齐刷刷地看向余州。 “不明白我的意思?”余州道:“我现在睡醒了,不需要毯子,你们能不能帮我还给那个人,然后跟他要一件衣服?” 他紧紧盯着小鬼,不错过他们的任何反应。 只要他们答应,他就悄悄跟过去,不怕见不到那个人。 有些事,他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然而,小鬼们并未收回毯子,反而向前几步,倔强地将毯子的边角塞到余州手上。完成任务后,他们伸出手,指向车厢。 顺着他们的手望去,余州看见了一群挤眉弄眼的女鬼。 女鬼们应该是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但又不忍心他着凉,所以只好派出自己的孩子来送毯子。 也是好心。余州摸了摸鼻子,朝她们尴尬地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收下了毯子。 闹了半天,原来不是那个人送来的。 也是,那个人不过就是救了自己几次,凭什么要给他送毯子? 自作多情! 可越是这样,余州越是贪心。 命都救了,送个毯子怎么了! 就这么喜欢他光着吗! 这不想还好,一想,心跳就越来越快。余州揉了揉烫得发红的脸,一把掀起毯子,将整个人罩住,狠狠地锤了自己几下。 于是,当严铮扛着尸体,气喘吁吁地赶回地狱西路站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只形状诡异的粽子。 他咽了口唾沫:“哎呀我去,这又是啥鬼怪啊?” 林承欢轻轻抬起眼,复又垂下,“走吧,那是人。” 严铮:“哦哦。” 把尸体放下,他大声喊:“余州,你在哪呢?我们回来啦!” 张望半天,不见人影,直到毯子陡然翻开,露出一张红意未褪的脸。 “呀!”严铮吓了一跳,“这是你啊。” 余州呼了口气:“昂。” 严铮:“你衣服呢?” 聂姚主动道:“借给我了。” “哦……”严铮想了想,放下肩上的尸体,转身进了来时的车厢,把自己的行李箱拖了出来。翻翻找找,扯出一件最小码的,递给余州。 余州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可与此同时,他那类似羞愤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连严铮都知道帮他找衣服,那个人却…… 好在严铮是个话痨,很快便将他的注意转移开来。 “你知道我们在捡尸体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吗?” 余州道:“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而且,比车厢里的鬼还要让你不适。” 严铮惊讶了:“你咋知道?” 余州道:“你看,你居然都敢自己进车厢拿东西了,进步这么大,难道不是刚刚磨练出来的吗?” 严铮:“……有点道理。” 余州道:“我猜,你为了捞尸体,应该爬到了轨道下面,那里有很多尸骨吧?” “何止啊,”严铮道,“那里简直比各种血型案发现场加起来还要恶心,搞得我现在心理素质贼他妈强,一般的鬼怪都奈何不了我什么啦。” 余州道:“那真是恭喜你了。” 严铮道:“嗐,跟你比,不算什么。既然这也在你的预料之内,那你的猜想应该验证的差不多了吧,啥时候可以告诉我那个传闻啊?” “的确是差不多了,”余州道,“还有一个小细节。”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地铁的车门边,伸手摸了摸门的边缘。收回手,指尖多了一道极小的豁口,鲜血渗了出来。从某个角度看,那滑动的两扇门像极了两把铡刀。刀起,头落。 余州看向站台,乘务员留下的便利贴已经被血眼怪侵蚀得差不多了。 他道:“验证完了,我们上车吧,边走边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地铁(十四):祭祀传闻 漫长的停留之后,地铁满载一厢人鬼,热热闹闹地奔向下一个站点,嘉禾乱葬岗。这是整个旅程的倒数第二站,命运的沙漏即将归零。 随着地铁开动,暮气沉沉的鬼怪们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机”,飞驰着的空壳地铁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地狱西路站台的光景不过开胃小菜,直至此刻,宴会才正式开始。 连接两截车厢的铁板被无数条残肢挖开,潜藏在车底的无皮血尸曲曲拐拐地爬进车厢,歪歪扭扭地穿回自己的皮。然而没过多久,它们又狂躁地将自己的皮扒下,变回一具具血尸,在拥挤的走道中穿行,留下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穿皮、扒皮,再穿、再扒,它们在地铁呼啸的风声中不间断地重复着这一过程,像是在流连,更像是在挣扎。 与此同时,车底板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声音厚重似古代衙门前的鸣冤鼓。窗玻璃外,影影绰绰,藏在轨道缝隙中的魑魅魍魉一一浮现。 那是数不尽的枯骨残骸,从绵延的铁轨中拼合,颤颤巍巍地来到车厢里,与等待已久、形状都聚合不起来的肉泥旅客融为一体,任那血肉一片一片、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地粘回去,捏出个摇摇欲坠的人形。 血眼怪也从车顶赶来凑热闹。红血蔓延,眼珠们如倾倒的乒乓球般掉落,一蹦一跳地撞回尸体们的眼眶中,嘴缝翁张,不知疲惫地转着,像一颗颗永动的陀螺。那些如行尸走肉般僵硬的鬼怪也有了动静,他们从座位上站起,颤颤巍巍地游荡到两扇车门边,停顿下来。车速不减,车门关上又拉开,将他们斩成不均匀的两半。那两半跌跌撞撞地支棱起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原路返回,不料座位早已被别人霸占,他们只能懊恼地杵在原地,等到站再寻时机。 霸占了他们座位的,正是余州一行人。 干了这种事,严铮有些惭愧:“不是说要关爱残障人士吗,他们都裂成两半了,咱们这样抢座位,是不是不太好啊?” 余州非常淡然:“有什么不好?我们不坐,其他鬼怪也是会抢的。最重要的是,相较于别的鬼怪,他们坐过的位置最干净,不信你看。” 严铮望向对面的血尸,又扭头打量不远处的腐尸,很难不认同地点了头。 捡回来的两具尸体就摆在座位底下。等地铁走了几分钟,余州低下头去看,发现果然少了一具。窗玻璃中,只剩了最后一张皮影。 严铮问:“这里尸体那么多,它为什么非得要咱们的?” 余州道:“大概是不想伤害自己人吧,这些鬼怪,现在都是它们的同事。” 生前与人同行,死后与鬼共舞。 这句话没有太多深意,然而林承欢却听入了耳,不自觉地把头埋低了些。 将上演在车厢中的乱景尽收眼底,余州思索了片刻,道:“我们来说说那个传闻吧。” 严铮飞快地竖起耳朵,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待下文。 余州道:“这个传闻是我在老家时,听村里的长辈们说的。传闻的内容是一组祭祀仪式,仪式的用途是检测和保佑地铁的出行安全。” 严铮突然举手:“请问我可以随时发问吗?我有预感,你要是说得太快,我肯定听不懂。” 余州点点头:“可以。” 严铮马上就问:“如果是祭祀的话,保佑还可以理解,那个检测是什么鬼?” 余州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这辆空壳地铁,是用来检测地铁能否运行的工具之一?” 严铮眯了眯眼:“想起来了。既然是‘之一’,那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了?” “没错。”余州道,“如果将传闻中的祭祀分为‘检测’和‘保佑’两个部分,那么真正与这个世界相关联的,其实是‘检测’部分。你们思考一下,一辆地铁要想安全上路,必须符合什么要求?” 严铮道:“这哪知道啊,我们又不是相关生产部门的。” 余州道:“随便说说就好,错了不要紧。” 众人陷入思索。 半晌,一道声音传来,竟是林承欢。 他轻声道:“首先,车必须结实,然后……” 不远处是一具正在粘合血肉的枯骨,他眸光微动,“然后,轨道要铺好,不然就没法行驶了。” 听了答案,余州笑着点了点头。 见林承欢抢了先,严铮不甘示弱地道:“你这个‘车结实’也太广泛了吧?窗户裂了怎么办?地板塌了怎么办?门打不开了怎么办?我看这些都要考虑。” 林承欢抬眸看了他一眼,手指搅在一起,没说什么话。 余州看向聂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聂姚咬唇拧眉,犹豫着道:“我看你上车前专门去摸了车门,想来应该跟车门有关吧?我以前看到过一些地铁门夹伤人的新闻……我觉得,留意车门或许挺重要的。” 余州这才揭晓谜底:“你们说的都很对,综合起来就是完美答案了。一辆地铁要想安全出行,必须做到车身结实、车窗稳固、轨道平滑……还有,车门锋利。” “锋利?”聂姚神色疑惑,“那岂不是……” “是的,”余州幽然一笑,“在这个传闻中,地铁的门就是能够夹上,或者夹死人的。” 严铮也不明白,皱眉道:“怎么会这样?这似乎不合常理啊。” 林承欢低声道:“他说的是传闻,不是现实世界。” “……哦。”严铮苦苦思忖了一阵,还是没想明白:“可车身结实、车窗稳固那几个都是蛮正常的,怎么到了车门这就变得诡异了呢?” 余州勾了勾唇角,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们再回想回想,一路走来,我们遇到的怪事主要有哪些?” 有那么一瞬间,严铮觉得自己回到了课堂。 窗明几净,课本内侧夹着没翻完的漫画书。 他是众多学生中正在打瞌睡的那一个,而余州,则是那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手持教鞭,侃侃而谈,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用但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的老师。 余老师耐心细致,生死攸关之际还不忘引导他们分析线索,有理有据,循序渐进地得出结论。 列车行驶得很颠很快,他们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为了扼杀掉林承欢出风头的机会,严铮马上道:“那必须得是皮影啊,又杀人又吞人,它不奇怪谁奇怪。” 那边,林承欢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严铮见状,抓紧往下说:“还有这辆空壳地铁、轨道上的尸骨、血眼怪……” 这一长串话几乎把所有场景描绘了个遍,滴水不漏。林承欢抿了抿唇,沉默地退到了一边。严铮高兴极了,懒洋洋地翘起了尾巴。 余州笑着摇了摇头。 严铮大惊失色:“错、错了?” “没有没有,”余州摆摆手。 他刚刚只是觉得,严铮这样的真性情十分难得,也很可爱。 “只是你说的有点多了。”余州道,“我的本意,是让你们找出和上一个问题有关的怪事。车身结实,对应空壳地铁;车窗稳固,对应窗玻璃中的皮影;轨道平滑,则对应铁轨上的尸骨,至于车门锋利,这个很明显了,就是能在行驶过程中打开,把鬼怪斩成两半的车门。” 说完话,他顿了顿,看向严铮道:“听完这些,你还觉得车门那项是与众不同的吗?” 严铮木然道:“……不。” 与鬼怪横行、杀人吞人还有尸骸遍野相比,把人劈成两半好像都算轻的了。 铺垫了这么多,总算进入正题。 余州郑重地道:“现在,我要正式揭晓传闻的内容了。” 几个人纷纷把耳朵凑了过来。 余州道:“这个传闻有四个部分,就是车身结实、车窗稳固、轨道平滑和车门锋利。这是通俗的称法,在传闻里,它们分别被称为‘冲轨’、‘封窗’、‘镇轨’和‘息门’。” 隐约联想到了些许画面,严铮的嘴巴不自觉地张成o型。 “既然是祭祀,那么祭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这检测部分用的祭品,是活生生人。” “所谓‘冲轨’,就是让一辆载了活人的空壳地铁在前面行走,要投入运行的地铁在后面行走,行驶过程中,地铁加速冲撞空壳地铁而过,如果空壳地铁里的人全部死亡,则地铁达标。否则就会被视为偷工减料,需要重新打造。” “所谓‘封窗’,就是将生剥下来的人皮贴在地铁的窗玻璃上,让这辆封了窗的地铁在线路上跑一趟,停下时,若人皮依旧紧致如初,没有因为行驶的颠簸而翘起或发皱,那么这辆地铁就可投入运行,否则将被毁掉重造。”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浑身发凉。 严铮哑声道:“那还、还有两个呢?” “接下来是‘镇轨’,”余州道,“因为对应的是‘轨道平滑’,所以跟轨道有关。这项试验会把数十人绑在轨道上,不限姿势,不限方位,然后让地铁碾压过去,沿着线路开到终点。这一项比较特殊,因为他的判断标准并非死人与否,而是尸骨被碾压的程度。如果一趟下来就能将所有尸骨碾压至与地面齐平,就说明该轨道铺设合格、地铁够格运行。否则,全部毁掉重造。” “最后一个就是‘息门’了。这个比较简单,让活人站在车厢和月台的连接处,关上地铁门,如果能一次性将人斩成干脆利落的两半,则说明这地铁门牢靠,能久用不损,否则……” 严铮颤声道:“否则那辆地铁又要被毁掉重造?” 余州摇了摇头:“不。这种情况,只用将门重造就行了。” 了解完传闻的全部,一行人觉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喘不过气,回不过神。 严铮两只眼睛都失去了光泽:“为什么一个地铁运行,要用活人的命来试呢?” 聂姚声中带泣:“这个城市真、真的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吗?” 沉默半晌,余州摇头:“传闻而已。不信谣,不传谣。” 尽管如此,眼前真实无比的景象却让人心底生怵。 漆黑的城市中,昏暗的车厢里,手舞足蹈的怪状枯骨、步履蹒跚的碎块肢体、丝皮不挂的恐怖血尸…… 他们共赴地狱,却在地狱中搭建了一个扭曲的天堂。 他们长眠于传闻的残忍,又在这样一个诡异的世界中,诞生于残忍的传闻。 难说是这个世界造就了他们,还是他们造就了这个世界。 余州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分析线索,找到出去的办法。”【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地铁(十五):终章 播报音响起,地铁到达嘉禾乱葬岗站。 车门滑开,人头攒动,一大波新的鬼怪推搡着挤上车,使狭小的车厢变得更加拥挤。等到再也塞不下了,黑雾便重新包裹站台,混乱之景归于平静。 准备好了投喂给皮影的尸体,一行人没打算下车。 余州往旁边挪了挪,努力腾出一个空位。年迈的鬼怪得以歇脚,瞳孔中央的小嘴咧开一条缝,以示感激。 严铮感慨道:“死了还要挤地铁,果然人不管处于哪种状态都不容易。” 余州总结道:“所以我们要珍惜生命。” “最后一站了……” 地铁开动,严铮紧张地道:“我我我我要是死在这了,怎怎怎怎么办?” 余州煞有介事地道:“那你恐怕得减减肥,不然地铁不好挤。” 严铮:“……靠!” 就在他们贫嘴之际,林承欢不停地观察着周围。觉察出些许不对,他鼓起勇气打断道:“那个……我怎么感觉,这辆地铁变小了?” 的确。此刻他们正坐在第二节车厢中,距离后边的地铁本该有好几步路远。可现在,后边那辆地铁的头部却近在咫尺,仿佛嵌进了他们所在的地铁之中。 余州道:“是‘冲轨’。按照传闻,地铁会冲撞空壳地铁而过,在这个过程中,空壳地铁的体积必然会越缩越小,我估计在到达黄泉站的那一刻,空壳地铁将会不复存在。” 严铮问:“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压成肉饼?” 余州思索着道:“有这种可能。空壳地铁的体积在缩小,意味着我们能落脚的空间在缩小,所以等它再撞过来一些,我们就换到前面去坐吧。” 林承欢问:“为什么不在刚刚那站下车?到后面那辆地铁去,不就好了吗?” “你是不是傻?”严铮睨着他道,“后面那辆地铁有我们自己的皮影,走一个站要死一个人的。” 余州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们提过一嘴的‘循环’么?” 这是发生在前往地狱西路站途中的事,众人都还记得。 空壳地铁的皮影将人吞掉后,行动轨迹复杂缭乱,当时余州就说,它是在经历循环。 “你们发现了没有,‘冲轨’、‘封窗’、‘镇轨’、‘息门’之间,存在着一个共同点。” “我知道我知道!”严铮道,“这四项测试都必须一次性通过,一旦失败,地铁……或者地铁的门,就要被销毁,重新打造,我说的对不对?” “没错,”余州点点头,“那新的地铁打造出来之后呢,会发生什么?” 寒意顿生,严铮喃喃道:“会、会……重新测试。” 重新测试,意味着要将这四个残忍的仪式重新开展一遍。 余州道:“这就是循环。皮影古怪的行动轨迹,正是循环在这个世界中的扭曲体现。车厢里的血尸为什么要反复穿皮再扒皮,也是这个原因。” 循环永无止境,最终会有无穷无尽的人埋葬在黑黝黝的铁轨之下,不得安息。 “在我们登上空壳地铁的那一刻,就成为了‘冲轨’的祭品。祭品全部死亡,‘冲轨’仪式才能结束,”余州道,“如果我们到站换车,回到真正的地铁上,那么这个行为就代表了一个意思——” “献祭者未死,献祭失败。地铁不可正常运行。” “到时,下一轮循环开启,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所以,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换车都是行不通的。 后边的地铁又向前推进了几分,众人起身离开座位,往车厢中部走。空座位早已被占满,众人只能站着,将软绵绵的纸质吊环握在手中。 依据地铁的行驶速度和车厢的侵蚀速度判断,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思忖片刻,余州开门见山:“我认为,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就是打破循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严铮道:“这要怎么操作?把鬼怪全杀了?或者把地铁炸了?” 别说够不够胆,这一听就不切实际。 余州蹙着眉,久久没吭声。他已经把想到的都说了,分析至此,思维陷入了瓶颈。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列车即将抵达终点,他们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见他不说话,严铮也开始心慌。这种感觉就像你即将面临高考,可平时押题如神的班主任却在关键时刻撂了担子,怎么都不肯透露半分。 作为一个刚刚经历完高考的人,严铮仿佛身临其境。冷汗滑落,他哆嗦着抱紧自己,双腿瑟瑟发抖,差点被列车的颠簸晃到地上。 林承欢道:“我觉得杀鬼怪可以考虑一下。他们不都是空壳地铁中的祭品么?祭品死亡,循环也就结束了吧。” “我看你脑瓜子是被门夹了!”紧张成这样,严铮还不忘怼他,“我们也是祭品啊。再说了,就算将鬼怪杀光,那也只是结束了‘冲轨’,还有其他三个呢。” 林承欢道:“可这里的鬼怪又不是只和‘冲轨’有关,比如那些从轨道爬到车厢的枯骨,他们难道不是属于‘镇轨’的么?” 严铮摆摆手:“行不通行不通,绝对行不通。” 林承欢小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严铮一听,来气了:“嘿你这人怎么老爱干些不要命的事呢?我们只有四个人,不说打不打得赢,一鬼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聂姚见状,连忙打圆场,“你们别吵了,林哥这不也是在想办法嘛。” 余州扶着下巴,自言自语:“到底有什么办法能终结这个循环呢……” 严铮已经被混乱的思绪整得炸毛了。胸口堵得慌,他干脆不想了,倒豆子似的骂道:“草,用人命来祭祀,就不怕损尽阴德,天打雷劈吗?亏那些煞笔玩意想得出来。奶奶个腿的,气死我了,也不知道这是发生在哪个年代的事,真想穿越回去,把那个发明祭祀的人摁在水里清醒清醒。” 望着混乱的车厢,他叹道:“这么多人的命呀。” 余州就在这一刻回神,恰好抓住了某句话。他蓦地抬起头,刹那间醍醐灌顶。 “你简直棒呆了!”他拍拍严铮的肩膀,眼睛在舒展开来的眉下炯炯发光,如同幽暗隧道中燃起的一丛希望之火。 严铮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我?” 余州点点头:“你。” 严铮:“???” 余州解释道:“你刚刚给了我一个新思路。要想让循环消失,不一定要将其打破。如果我们能够回到一切的开始,阻止悲剧的上演,将循环扼杀在摇篮中,那不是比之后的亡羊补牢更好么?” 严铮弯起的嘴角瞬间塌下:“你是说将时空倒流回祭祀仪式产生之前?这更不可能了吧。” 说话间,地铁已经撞毁了后面那节车厢,吞没无数鬼怪。咔咔呲呲的巨响传来,磨得耳朵一阵酸疼。众人干脆走到了驾驶室前,和幸存的鬼怪们挤在一隅,闷得喘不过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么。”余州舔了舔嘴唇。 既然要回到过去,就需要借助与时间有关的东西。 他将手伸进口袋中,摸到那块冰凉的怀表。 “你们的手机还能用么?”他问。 严铮将手机掏出来摁两下,摇摇头:“不行,跟死机了似的。” 其余二人也都摇头。 余州拿出口袋里的怀表,揭开表盖。哆啦a梦吊坠轻晃,表盘上的两张笑脸明媚依旧。拇指摩挲着玻璃罩,他道:“只能试试这个了。你们有人会修表么?” 聂姚犹豫着道:“我爸爸以前教过我一些,但我没怎么操作过。” 余州把怀表递过去。 聂姚接过来翻了翻,拧了拧,无能为力:“你这个表的构造太复杂了,需要用到工具,凭我的能力应该修不好。” 严铮记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呀……” 一个想法从脑中划过,余州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向鬼怪求助。” “鬼怪?”严铮双眼睁大,“他们不要我们的命就算好了吧,怎么还会帮我们。” “试试嘛,”余州说。 林承欢也道:“这么多鬼怪,你怎么知道哪个会修表?” “就是啊,”严铮道,“而且这种服务一般都要给钱吧。我身上只有毛爷爷,可没带冥币啊。” 余州道:“没事。我们可以吃霸王餐。” 严铮:“……越说越不靠谱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身旁没了影,“咦,余州人呢?” 说话间,余州的视线一直在梭巡,此刻终于找到了目标。他伸手抓住旁边那歪歪扭扭的扶杆,突然侧身挤进了闹哄哄的鬼怪之中。 之前为了躲避林承欢和范万的追捕,他坐到了两个鬼怪中间。记忆回到那个画面,右边是热情的旗袍女郎,正拉着他喋喋不休,左边是一个独眼老人,恍若无人地吸着烟斗。 余州对旗袍女郎印象深刻,但也没忘记老人的模样。 那老人的衣服上绣着四个字,恒顺钟表。 如果那是他的工作服,那么这个老人的职业一定与钟表有关。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车厢被不断蚕食,鬼怪们悉数殒命。幸运的是,老人仍然平静地坐在位置上,手里烟雾袅袅。 余州挤到老人身边,忐忑地说明了来意。 老人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眸吃力地转了转,最终定格在一个角度。他的视线虚虚地落在某个地方,似乎没有聚焦。 怕他没听清楚,余州又说了一遍。地铁的车头拱至脚边,他手心开始冒汗,不由自主地放到裤腿上搓了搓。 老人仍然看着别处,嘴里念念有词。 余州急了,他说了声“得罪”,然后一把拽起老人,将他拉到了驾驶室门前。要是再晚上一秒,老人就将化为齑粉。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他慢吞吞地揉了揉腰,眼珠转成跟之前一样的角度,死死盯着某个地方。 余州弯下腰,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接着便看到了自己的双腿。 呃……这位老人家,你到底在想什么? 被人这样看着,余州不知所措地盖住自己的腿。手腕划过裤袋,倏地摸到了一样东西。这好像是…… 一张薄纸。 是乘务员留下的,画了眼睛的便利贴。 地狱西路站台,便利贴如雪花般随风纷飞,他顺手捏了一张,又顺手塞进了裤袋里。 余州突然就想通了。他将便利贴掏出来,递到老人面前。 在与简笔画相视的那一刻,老人浑浊的眼珠迸发出光彩。 虽然等地铁开动之后,血眼怪会将眼珠吐出来还给原主,但他生前便瞎了一只眼,别人的眼珠终究无法填满眼罩下的窟窿,单眼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那颗因病祛除的眼珠是不可能找回来了。有一只画出来的眼睛,好像是件不错的事。 将便利贴牢牢握在掌心,老人终于肯正视余州。 他沙哑的声音透着遥远的古意,仿佛留声机里老旧的磁带,“孩子,我已经老了,技艺生疏,眼神也不太好使了。你把那表拿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好,就看命喽。” “嗯。看命吧。” 余州乖乖地把表递过去。 几个人全都凑了过来,眼神里有紧张,亦有希望。 老人抬起头,不满地蹙了蹙眉,“那个胖小子,你不要站在那里,挡住我的光喽。” 严铮反应了半天,确定说的是自己后,连忙闪到了一边。奈何车厢的空间已所剩无几,他小心翼翼地缩着,眼神却飘在老人身上,不敢有任何放松。 老人将表拆开,把各种零件摊在掌心,嘴皮子翻动两下,又道:“我的工具箱呢,我要工具箱,工具箱……” 余州问:“在哪?” 老人指了个方向。余州和严铮对视了一眼,分头去寻,很快找到一个皮质的匣子。 匣子打开,工具琳琅满目。老人熟练地挑挑拣拣,干瘦的手在怀表和工具间飞奔成残影。 “镊子……取针钳……放大镜,放大镜呢?油笔……” 悠悠黄泉等在前方,“冲轨”仪式逐渐进入尾声。地铁探照灯大开,如同一只怒目的凶兽,恶狠狠地将空壳冲撞成断壁残垣。剩下的半节车厢受力不均地翘了起来,劣质的轮子与轨道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皮匣子叮铃一声,歪歪扭扭地朝下划去,被余州险而又险地伸腿钩住。 “螺丝刀……” 严铮大胆地挪上前,飞速取了螺丝刀,精准地扔到老人手中。 老人瞅了瞅,又将螺丝刀撇到一边,眯起眼道:“记错了,好像不用螺丝刀。” “……草。” 严铮崩溃了。 四人逐渐被逼到最末尾,不得已踮起脚尖,牢牢贴在驾驶室的门上。其他的鬼怪接连被吞噬,残缺的空壳地铁只剩下了这群守表人。 汗水浸湿衣衫,就在严铮实在忍不住,打算出声催促时,老人将怀表的后盖一扣,咧开了嘴,“修好噜,指针能走路喽!” 余州松了口气。 接过怀表,凑到耳边细听。滴答,滴答,仿佛一颗生机勃勃的心脏在跳动。 他缓缓拧动旋钮。两三圈之后,周围光景开始发生变化。 严铮激动得蹦了起来:“靠!真行!真的行!” “太好了……” 时光倒退,昔日之景如慢放的电影,帧帧过境。 最先喷涌而出的是声声哀嚎。人皮剥落、肢骨断裂、血流成河。无数活生生的人被绑着、压着、拖着、拽着,扔到铁轨下,塞进空壳里,葬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窗户碎裂坍塌,人皮猎猎鼓动,昏黄烛火穿透,冰冷的播报音混合着车轮碾过的咯吱音,声声回响。 怨气横生,鬼影攒动,沾着血的眼球们从遍野的尸首中脱落而出,一蹦一跳,聚合成一片黑红。它们于涌动的黑雾中扭曲、撕扯,引燃业火,开天辟地。 寂静的车厢亮起惨白的灯光,站牌被无形之手篡改,列车驶向新的旅途。 余州拧到指尖酸麻,眼眶湿润,才将这些景象翻篇。 褶皱被抚平,断口生长,绵延向前。碎了一地的玻璃回到窗框上,纸糊的空壳消逝于洪流,崭新的地铁窗明几净。几个头戴工帽的身影站在修建好的地铁前,目光幽深,窃窃私语。 拿什么方式来检测地铁好呢? 指指点点,谋谋划划,空壳地铁被架上轨道,窗玻璃被记号笔标出尺寸,车门被拆卸打磨,轨道被反复丈量…… 这是恶之源,是循环的起点。 拧到这里,指针忽然停止不动了。 轨道的尽头,浮现出一个白色的漩涡。 地铁驶进漩涡,白光乍现,失重感席卷全身,仿佛堕入了一个空白的深渊之中。 余州抬手遮眼,倏地听见一道东西碎裂的声响。 光芒褪去,他们又回到了地铁的车厢之中。余州放下手,发现掌心中多了一块闪闪发光的镜子碎片。 他转过头,老人还站在身旁。 “谢谢你,老人家。”他由衷地道。 “这个世界消失了,我要走了,”老人笑眯眯的,“但是我突然很想告诉你一件事。” 余州忙道:“您说。” 老人道:“在几年之前,一个年轻人也曾找我修过怀表。可那时我满心怨恨,明明能修却拒绝了他。好在那个年轻人后来找到了别人帮忙,否则,他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那之后,我就时不时地打开工具箱,摸摸那些已经钝了的,生锈了的老家伙。它们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可却没帮我修好最该修的那一块表。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又有人找到我,让我帮忙修表了。幸好我等到了今天。” 余州道:“老人家……” 老人摆摆手:“你知道么?那个年轻人的怀表,跟你手上的一模一样。” 余州蓦地瞳孔皱缩。 “您是说……那、那个年轻人是?” 老人笑了一下,皱纹舒展开,“我老了,再多的细节就不记得了。但那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你转身看看后面,他这不就来了吗。” 余州怔了一瞬,回过头。 一阵乱风刮过,鸭舌帽坠地。灰蓝色的长发飘散,狂妄地糊了他的视线。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他面前闪过,空气中弥漫起好闻的艾草香。 人转瞬间没了影。余州突然感觉,手上好像轻了许多。 低头一看,躺在掌心的镜子碎片不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校园生活(一):新室友啊 地铁还是那趟地铁。 皮影消失,空壳不见踪影,lcd屏上的站牌恢复正常,一切就像是场虚无缥缈的梦。 发丝划过的冰凉痕迹还贪恋地留在脸颊上,怀表指针跳动的滴答声萦绕耳畔。直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余州的视线才缓缓聚焦。 严铮拖着行李箱走来,在他面前挥挥手,兴奋道:“太好了,我一路走来这边,一个人也没见着,幸好你还在。” 余州问:“林承欢和聂姚呢?” 严铮道:“可能刚刚下车了吧。” 余州掏出手机。屏幕亮了,所有功能都可以正常使用。看时间,距离他来到地铁站仅过去了十分钟。 严铮掀开行李箱,拿出一瓶椰子水,仰头咕噜咕噜两口,又拿出一瓶伸到余州面前,“给,喝不惯还有旺仔牛奶。渴死我了。” “谢谢,”余州在购物袋里翻翻找找,捞出一包薯片,拆开。 香气灌满整个车厢,两个人上车时本来没多饿,却仿佛在这短短十分钟里长途跋涉了几万公里,不消片刻便将薯片干到了底。 美味的食物总能驱散阴霾。严铮舔了舔嘴唇,揉了把肚子,说道:“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余州道:“我也是。” 严铮道:“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一场梦?” 余州客观地道:“两个人同时梦到同样的场景,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很低。” 严铮沉默片刻,又道:“那你说,范万他们,是真的死了吗?虽然他挺讨厌的,但我还是觉得……怎么说呢,不太舒服。” 余州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想报警吗?” “这个……”严铮挠了挠头,“你想?” “我之前想,”余州说,“但我现在又不想了。” 就算报了警,又能怎么说呢?现在的地铁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那些死在镜中界的人也找不见尸首。警方办案讲究证据,而他们现在什么都解释不清楚。 “余州……如果,我是说如果,怀表并不能扭转时间回到过去,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严铮看着他问。 余州想了想,“那就坐到终点站。” 严铮皱眉,“那不是回到了循环的开始?” “即使是这样,也并不代表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余州说,“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怀表,也不是每一个带了表的人都能注意到老爷爷,相反,恰巧有怀表的人才是极少数的。所以怀表并不是通关的必然条件,只是这个问题的其中一种解法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直往前走,你会发现,前方不一定是糟糕的。” 严铮沉默了一会,咧嘴笑了,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不管怎么说,余哥牛的!” 余州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严铮又问:“你待会怎么打算?我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订了间房,你要不跟我一块?我觉得我晚上肯定得做噩梦,两个人说不定会好些。” 余州想了想,摇头道:“不了,我亲戚家离学校不远,我还要去那里拿点东西,今晚就在那里过夜了。” “行吧,”被拒绝了,严铮也不伤心,而是拿出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可是我加的第一个大学同学……哦不,大学兄弟。” 他的手机屏保是一个金发女孩,如瀑的长发随着舞跃高高扬起,恍惚间,余州的思绪飘到了那遮盖自己视线的灰发上。 见余州愣得眼睛都忘了眨,严铮嘿嘿笑着,指着那金发女孩道:“我女神好看吧?” 余州这才仔细瞧那女孩,道:“还不错。” 严铮道:“什么嘛什么嘛。你都看傻了,怎么能只是‘还不错’呢?” 余州笑:“说错了,不是‘还不错’,是非常不错。你女神真好看,你眼光真好。” “那是,”严铮哼道,“她可是她们整个团最好看的。” 聊起这位女神,严铮可谓没完没了。他激情四射地说,余州就在一旁笑眯眯地听,不知不觉间,竟将人家的表演生涯、家庭背景、获奖经历、人物轶事……所有的所有,事无巨细地过了一遍。 查户口都没这么详细。 毕竟不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余州听听忘忘,到最后,只知道人家名叫闵钰,是polarrose(极地蔷薇)女团的成员,别的就啥也不记得了。 好在严铮只是专心地发散自己旺盛的分享欲,对被分享的那个人究竟听进去了多少无所谓,所以这场聊天进行得非常愉快。 目的地站点即将抵达,严铮叹道:“明天有她们团的演唱会来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票。” 余州鼓励他:“肯定可以的。” 严铮道:“承你吉言。” 聊了半天,微信二维码这时才扫上。严铮的微信名很有意思,叫“社会你峥爷”,不说多么霸道,起码人如其名。 严铮盯着余州的微信主页,乐了:“……鱼粥?” 余州:“昂。” 严铮道:“我还以为你会叫个小兔子小仓鼠什么的,或者是带英文字母的文艺范,结果你就搞个姓名谐音?” 余州怔了一下,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严铮张了张嘴。 他想说,不是啊,就是很像兔子,会炸毛会眨眼睛,握着耳朵就能提起来的兔子。 “其实不是谐音,”余州说,“至少不单单是谐音。” 更多的他就没解释了。 严铮自顾自地琢磨着,忽然觉得兔子这个形容也不是很贴切。 哪有兔子能那么从容不迫地面对鬼怪的? 应该是披着兔子皮的……的什么? 狼太凶了,狐狸又太狡猾…… 对了!猫咪! 就是披着兔子皮的猫咪! 严铮马上给余州换上这个备注,满意地点点头。 提示音响起,地铁门拉开。从地铁口爬上来的那瞬间,严铮觉得空气都新鲜了一个度。他伸了伸懒腰,扶着行李箱打了个哈欠,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啊,我以后再也不想坐地铁了。” 余州还是客观地道:“对于大学生来说,地铁是最方便和最划算的出行方式。” 严铮道:“啊,那保佑我分到一个有钱室友吧,最好是考了驾照买了汽车开车上下学的那种。” 余州沉默了。 “咋?”严铮揽住他的肩,“我就是过过嘴皮子瘾,你兄弟我可不是什么拜金的人啊,要是人品不行,开兰博基尼我也照样揍。” 余州弯了弯眼,摇头道:“没有。” 他只是在话题扯到了钱上时,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生活费好像给断了。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看来以后不仅要想办法在诡异世界中存活,要上课看书考证,还要挤时间找活赚钱…… 更重要的是,人还没有找到。 前路漫漫,人生艰难。 凌晨时分,广州的街头依旧热闹。宵夜小摊传来阵阵火星腾起的刺啦声和颠锅的砰咚声,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摆在一旁的桌椅人满为患,插科打诨,觥筹交错。 g大门口的小摊尤其多,将本就狭窄的马路生生挤瘦了一圈。 两人吃过了东西,对小摊上的美食很有抵抗力,目不转睛地从中穿行而过,很快到了该分别的岔路口。 “到了彩票开奖的时候了,”严铮把行李箱放在g大门口的树下,郑重地说。 余州正想直接报出宿舍号,却被阻止。 “先别着急,”严铮道,“我先说一个数字,然后你再说一个数字,这样比较刺激。” 余州:“……好吧。” 严铮手握成拳,弹出四根手指:“4。” 余州也道:“4。” “0。” “0。” 只剩下最后一个字母了。严铮深吸一口:“我……我我我,我这个数字小于5。” 余州道:“嗯呐,我也小于5。” “太好了,那……” 见他憋了半天,余州忍不住道:“说了呗,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严铮咬牙道:“3。” 余州弯了弯眼,伸出两根手指。 严铮眸中的光瞬间熄灭了,眼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去,“好吧,我就知道不会那么巧,没事没事,我到时去隔壁问问有没有人想换……靠!” 就在他满心失望地罗列各种补救措施时,余州弹出第三根手指,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小子!敢戏弄你铮爷爷,小心我以后……以后不给你带饭了!”严铮扑过去扳住他的肩,死命摇了摇,神色气愤,嘴角却是翘着的。 “真的好巧啊……真是太巧了,”严铮抓了抓余州的手,“给我吸吸你的欧气,改明儿抢两张闵闵的票,咱们一起看演唱会去。” 余州抽回手,心疼道:“不能乱吸的……” “吸一点嘛,又没什么关系,你还真信这些啊,”严铮道,“行吧,不逗你玩了,我准备走啦,你路上小心,到亲戚家了发个信息给我。” 余州点头:“嗯嗯。” 严铮哼着歌走了。那哼出来的语调轻快无比,听得出来是真的很高兴。 望着他的背影,余州欣慰地提了提嘴角。 随后他拎起购物袋,钻进巷子,朝学校周围的旧小区走去。 没走几步路,手机突然急匆匆地响起提示音,几十条消息刷刷刷地蹦上来,屏幕充满了醒目的红。 点开一看,哭笑不得。原因无他,这几十条消息中只有两条是文字内容,其余都是表情包,还都不带重样的。这么多表情包,寻常人光是收集都困难,可余州却清楚,这点小数目在给他发消息的这位手里,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位奇人不仅有独到的收表情包经验,用起来也有一套讲究,保管意思精辟,不管是夸是骂都能堵得你词穷。 【牧羊犬别脱毛:粥啊,到地了没啊,这都几点了,你眼珠子弄丢了?】 接下来的配图就是一张搞笑版的,把自己眼珠子扯掉的表情包。 【牧羊犬别脱毛:再不吱声我报警了啊。】 刚从镜中界出来,这会又见到眼珠,余州就是再不怕,都感到了一股不适。 他连忙回:“堵车堵了一路,刚刚才到。车里没信号,现在才看信息。” 【牧羊犬别脱毛:什么车啊堵这么久?】 余州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地铁。” 那边,牧阳久久没有回应。 没错,这位擅用表情包的“牧羊犬别脱毛”兄弟的本名就叫牧阳。之所以会取这个名,据说是因为在牧阳还未出生时,牧家曾经养过一只憨态可掬的牧羊犬。牧爸爸工作忙,经常是狗狗留在家里陪伴着怀孕的牧妈妈,甚至还在某次紧急时刻拯救了牧妈妈的命。所以,这只狗对于牧爸牧妈来说,是比家人还亲的存在。不幸的就是,牧羊犬在牧阳出生过后的第三天因病去世了。为了纪念这只狗狗,牧爸牧妈决定用“牧阳”来称呼孩子。 然而,和牧阳玩的好的同龄人却根本不理这些,他们一致管牧阳叫“狗子”,余州本来不这么叫,也被他们带坏了。牧阳本人并不在意被这么叫,他人乐观大方,没心没肺,除了嘴巴偶尔毒了一些,没什么大毛病。 认识严铮以后,余州觉得他俩玩得来。 “叮”的一声,手机终于传来新消息。 “地铁能堵车?稀奇。这么罕见的场景,你不会没拍照片吧?发我看看。” 余州不想把他牵扯进来,赶紧拉话题:“没拍照片。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快点说,我好困啊。” “也没什么事,”牧阳说,“想去找你玩了呗,可惜我已经开学了。” 说起这事,余州有些内疚。 高中时期,他与牧阳成绩相仿,两人聊得来,走得近,几乎无话不说。按照余州的实力,考取b大不成问题,上到老师下到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余州肯定会报考b大。牧阳想和余州考取一所大学。可他成绩略逊,万一发挥不好就泡汤了。所以,为了这个心愿,他拼了命的发奋图强,最终的高考成绩甚至还比余州高上了两分。 可是余州却报了g大。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牧阳正欢天喜地地拆着自己b大的录取通知书。得知这件事之后,他气愤得就差没把通知书砸了。 g大水平咋样,牧阳不管,让他心碎的是,这学校他妈的居然和b大相隔千里,除了逢年过节,想见面是不可能了。 不过牧阳很快也就想开了。因为他发现,虽然他们关系很亲密,聊天聊的很多,但的确没有正式聊过有关报考的话题。所谓的“余州一定会去b大”,只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猜测罢了。 加上余州那几天的道歉态度非常诚恳,所以……嗯,就不生气了吧。 虽然知道牧阳现在绝不可能来找自己,但余州还是放不下心。镜中界真的很危险,现在姜榭很有可能在里面,如果再将一个他在意的人卷进来,那么他估计会疯。 余州回道:“帮你查过了,这几天北京到广州的机票几乎订光了,你来不了了。” 牧阳道:“嗐,这不就是说说嘛。说说都不行了?” “如果您就只想说这个,”余州说,“那我就洗洗睡了。” “别啊,”牧阳说,“正菜还没上呢。就在刚才,你们学校论坛出了篇新帖,说是什么‘新人须知’,你猜内容是什么?” 这哥们自己学校的论坛不逛,来逛他的? 余州把疑问发了出去。 牧阳先点了几个“无语”的表情包,然后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论坛有多无聊,一水的卖东西贴和表白贴,看的我都困了。还是你们的有意思。” 余州无奈地摇摇头,问:“那篇帖子究竟说了啥,让你这么激动?” “你等着,我给你截图。”牧阳道。 “叮咚”一声,一张图片传了过来。 点开一看,余州霎时蹙起了眉。 图片的内容是那篇文章的标题: 《g大十大校园怪谈【亲历者自述】【新生须知】【不看后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校园生活(二):校园怪谈 整片文章的色调是暗黑的,在一水的白色贴中,特别显眼。点进去,帖子的楼层叠到了八百多,火焰标志唰地蹦出来,沸腾程度可见一斑。 余州翻了翻,发现真正在说校园怪谈的只有零星几层楼,其余的不是在灌水,就是在扯些与校园八竿子打不着的鬼故事。而这些跑题的内容绘声绘色,竟比主题还精彩,以至于将话题完全跑偏了。 手机叮咚两声,牧阳又来信道:“我把那些讲校园怪谈的挑出来发你了,其他的都是从网上搬来的老套鬼故事,没意思。” 余州正想这么干,闻言道:“真贴心。” 牧阳道:“这楼层也忒多了,翻得我眼睛疼。” 余州道:“补偿你眼药水。” 表情包怼满屏,牧阳道:“滚。” 点开牧阳发来的截图,余州读起了校园怪谈。起初他阅读得很快很潦草,可越看到后面,速度却越慢,直到一字一句,直到指尖停留在屏幕上,不再前进。 【2018年11月4号,比昨日还奇怪的今天。整栋宿舍楼黑漆漆的,像停了电似的。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肆虐的冷风和雨点。没有人,可是有“它们”,它们在追我。我的右腿被它们扯下来拖走了,流了好多血。我可能要死了,幸好他来救我了。我得救了,可下一次呢?】 【2018年12月26号,我又活着出来了。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就连他,也为了救我而死了。怎么办,我要不要从楼上跳下去陪他?街边的小丑,请你不要再对我笑了。我的梦里都是你淋满鲜血的红嘴唇。】 【那个长着三只眼睛的老太太又来了。她老是站在楼梯口,俯视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觉得她就在那里,就在看着我,可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她的眼神好可怕,又阴又冷,一直黏在我的身上,像一只恶心的寄生虫。她的脚下有一团阴影,我走近看到了,是血。鲜红的血,汩汩流动,跟随着我的脚步,流淌进了我的宿舍。】 【今天洗澡的时候有只猫咪爬上了排气扇的窗台,本来想逗一下,因为他走了,宿舍已经很久没有笑声了。大家都很压抑,逗逗猫,应该会开心一点吧……???到底是我逗它还是它逗我,它怎么笑了啊,好诡异。】 【……】 【距离开学过了半个月,我们成了一群无家可归的人。这里是魔窟,我们是被选中的祭品。】 【日月轮回,天光终会破晓。我七人愿为利剑破乌云。】 余州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久久没有挪移。这些话语不连贯,甚至没有描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却让人感到背后生凉,就像站在一个疯人面前,听他胡言乱语那些被逼疯的过往。余州有预感,写下这些话的人或许真的遭遇了什么。 比如进入镜中界。 就在余州长按图片,想把它们保留下来时,手机屏幕倏地黑屏又亮起,再望过去,所有有关校园怪谈的截图都消失了。 他赶紧问牧阳,很快得到回复:“截图?什么截图?你们那个帖子里都是些老掉牙的鬼故事,早看腻了,没意思。” 余州愣了愣,道:“校园怪谈啊,刚刚你还说翻得眼睛累呢,不记得了?” 牧阳道:“什么玩意?那帖子不是你发给我的吗?我看了一会就帮你查旅游攻略去了,看了那么久,眼睛当然累了。” 余州去找聊天记录,所有对话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就如牧阳所说,他们从来没有聊过有关校园怪谈的内容。他不死心,返回论坛寻找,刷遍了所有楼层,就是没找到被牧阳截图下来的那几个。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如果说刚刚在镜中界的遭遇只能让他震惊,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感到心慌了。 这些校园怪谈被抹除了、遗忘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如此? 抬起头,他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舅舅家门口。这里是第十八层,站到阳台边,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夜色阑珊,华灯流曳。行人在耸立的高楼中来来往往,他只是其中渺小的一员。 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加渺小了。 这天晚上,余州几乎没怎么睡,干脆起了个大早,拎着豆浆油条走向学校。 路上穿过一座公园,树木青葱,柏油路笔直,喷泉声隐隐。突然,余州脚步一顿。 一尊佛龛藏在青翠的林木中,露出的边角在初阳下散发出微弱而古朴的光芒。 余州倏地想起在车底时女鬼托付给自己的事,内心微微触动。他拿出那陈旧的衣服碎片,走到佛龛前。他不知道女鬼的家乡在何处,这么多年过去,兴许已经不存在了。静谧安详的公园里,眉目慈悲的佛龛旁,或许是一席心安地。 埋好衣服碎片后,余州继续往学校走。 今天的校园比昨日更加热闹,除了报到的摊子,不少社团也支了帐篷,道路上回荡着学长学姐卖力的吆喝。 余州走走停停,没有遇到特别感兴趣的,正打算回宿舍时,突然听见了一阵炫丽的琴音。琴音没响几秒就被闹哄哄的掌声盖过去了。转过头看,周围的人全都涌到了一个摊子前,把前后堵得水泄不通。琴音不断变化,女生们的尖叫和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相伴响起,化作一柄钩子,刺穿人群,把余州也带入其中。 一个衣着朴素但浑身名牌的男生正站在人群中央,面前铺着一张钢琴毯,十指在上面飞舞。 清脆曼妙的的琴音被钢琴毯的传声器放大,在空气中飞扬,时而舒缓,时而轻快。围观者越聚越多,男生却始终低着头,专注地盯着琴键,嘴角带着抹不明显的笑,仿佛身在空旷的草原,周围不是人群,而是自由的风。 等余州挤到人群前面时,男生刚好结束一曲。女生们起哄尖叫,男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律动,又弹多了几曲,没有谱子,全都不重样。如此反反复复半个多小时,男生竟没有一丝不耐烦。直到几个保安模样的大叔来疏通道路,男生才略带歉意地卷好钢琴毯。待保安大叔们一走,他拂手撩了把刘海,在浪潮般的尖叫声中露出盈盈笑意。 “可以啊兄弟,加入我们器乐队吧。”一个学长说。 余州这才注意到男生身后的社团帐篷。帐篷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管弦乐器,垂帘上用马克笔写着三个大字:器乐队。 还刚好是法学院的。 男生摆摆手,笑道:“算了吧,学长。我社恐。” 余州噎了一下。不只他,周围人群也爆发出一阵唏嘘。 那学长咳了两声:“社什么恐啊,你这叫社恐,那我是什么?社要命还是社升天?” 男生抬起手,用刚刚弹过琴的修长手指掩住唇,窃窃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两轮新月,笑时尤其明亮,惹得女生们好一阵推搡。 这下不只器乐队的学长,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加入了劝说大队,男生见拗不过,只得道:“好吧好吧,我加入。” 学长狂喜,连忙去拿报名表。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男生又道。 学长刹住脚步,紧张道:“什么条件?” 男生道:“我是真的社恐,这样吧,等我去找个搭子再来好吧?反正你这社团也不会跑,也不急在这时啊对不对。” 学长一听,大惊失色。这可不就是要开溜? “急啊,怎么不急,你也说了我这社团不会跑,那你先把表填了再叫你的搭子来填嘛,”学长把报名表塞到男生手里,言辞恳切。 男生垂下眼眸,像是在考虑。 周围有些女生都急疯了,小声道:“临时选个搭子不好吗,我就可以的呀……” 她的同伴怂恿道:“那你去呀,去呀,帅哥就在眼前,不去后悔。” 就在那女生跃跃欲试时,那学长却仿佛受到了启发一般,大声招呼道:“哎哎哎,大家有没有谁想跟位小哥哥一块的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那女生踏出去的脚瞬间就缩了回去。 本以为男生定要推拒,没想到他却扶起了下巴,眼神轻扫人群,当真认真地挑起了同伴来。 众人均齐刷刷地望着男生,摒住了呼吸。 倏地,男生的视线定在一个方向,不动了。众人纷纷让开路,直到视线范围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余州。 他刚刚分了会神,谁知这才过去两秒,事情竟演变至此。 男生对着余州笑了笑,缓步走来。他走得极慢,给女生们留足了尖叫起哄的空间。 “他选中的那个小哥哥也好好看啊。” “是啊,好乖好软。” “突然觉得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我宣布,来g大已成为我今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谁懂啊,帅哥怎么这么多,才一个报到就遇到了俩。” 余州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脸不红心不跳地与男生对望,待男生走进,他点了点头,礼貌道:“你好。” “你好啊,”男生伸出手,“交个朋友呗,一起去器乐队混混怎么样?” 余州摇摇头:“我一样乐器也不会,要是去了,就真是混混了。” 男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连着伸出来的手都微微颤抖,“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他朝旁边努了努嘴,“喏,都看着呢,别让女孩子们失望嘛,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余州左看看右看看,收获了一大堆灼热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觉得去学乐器这件事的确挺吸引人的,没准还能赚点生活费,便犹豫着问那学长:“我什么也不会,真的可以吗?” 学长都高兴坏了,怎会不应,连声道:“行行行。以后你俩就是祖宗,就是咱器乐队的门面,担当,支柱……” 余州听不下去了,一把扯过报名表,刷刷刷地填上自己的名字,也不等那男生就步履匆匆地溜之大吉。 逃离了人群,他慢下脚步,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你跑什么呀,都把我甩在后面了。” 是那男生。 余州回过头,等他并肩,“不好意思啊,他们实在是……太热情了,我有些应付不来。” 男生看着他,问道:“你叫余州?” 余州道:“嗯。” 男生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余州摇摇头。 男生抬手扶额,面露哀伤:“唉,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就走了。真伤心。” 余州:“……” 这位兄弟,咱们很熟吗? 您刚才那句“社恐”是摸着良心说的吗? 嘴角细微抽搐,余州配合地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道:“晚了晚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余州:“……” 现在回去把报名表撕了还来得及吗? 见他面色已扭曲到僵硬,男生捧腹大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哈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 他揉了揉脸,声音还有点使不上劲,“你听好啦,我叫宁裔臣。” 余州好奇:“哪个ning,哪个yi,哪个chen?” 宁裔臣邪笑道:“当然是宁裔臣的宁,宁裔臣的裔,宁裔臣的臣。” 余州:“……” 好无聊噢。 他道:“你不说就算了。” “嗐,我怎么可能不说嘛,突然想逗一逗你啦,别生气别生气,”眼看着把人惹炸毛了,宁裔臣连忙解释了自己的名字,又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末了理直气壮地道,“你长得就很好逗啊,不能怪我。” “我……”余州本想反驳,却倏地想到了什么,憋了半天,咬着唇低下了头。 宁裔臣以为他真生气了,凑头去看,贱兮兮的语气没有半分变化,“哎呦哎呦,我错了我错了。小州州?小可爱?你哪个宿舍啊,行李搬了没,我给你当苦力行不行?” 余州抬眼瞧他,“我昨天就报到了,你搬你自己的去吧。” 宁裔臣一脸惋惜:“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我连女孩子的行李都没搬过呢。” 余州道:“你这么喜欢搬行李,可以报名迎新志愿啊,有的你搬的。” “不不不,”宁裔臣竖起食指摇了摇,“做志愿是为了赚取志愿时才去的,那样就功利了,怎么能带着功利的心态去帮女孩子搬行李呢,多不真诚啊,不妥不妥。” 这人的逻辑还真是奇怪。 余州本想说句“随便吧”,脱口却道:“可我报名了。” “什么?”宁裔臣道:“早说啊,做搭子做到底,我陪你去啊。” 余州正要应声好,宁裔臣又道:“给你倒水擦汗搞后勤,多贴心啊。” “……” 同样是嘴,怎么您的就这么欠呢? 宁裔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挑你吗?” 余州已经逐渐熟悉了他的套路,“总不至于是为了让女生们尖叫得更猛烈些吧。” 宁裔臣怔了一瞬,哈哈笑道:“对,没错,有这个原因,但大部分是因为别的。” 余州:“别的?” 宁裔臣道:“刚刚我说要选搭子,所有人都巴巴地望着我,只有你,看似在期待我的反应,其实注意根本就没有落在我身上。” 余州的眸光动了动。 “其实,”宁裔臣说,“你当时是在看我的钢琴毯吧?你对乐器的兴趣大于我这个人,所以我选了你。” 其实并不是。 余州那时在想,姜榭会画画,会雕塑,会很多很多他觉得惊艳的东西。要是有一天,他也能为姜榭来一场表演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选你就是选你了,可不许反悔啊。”宁裔臣道。 余州舔了舔嘴唇,轻轻地应了一声。 聊着聊着,两人一同来到四楼。往上就没有法学院的宿舍了,可宿舍楼有三面,呈u型,宁裔臣住哪边说不准。然而他却与余州一同拐向了c面,又一同迈过了c401和c402。 距离403还剩几步路,宁裔臣转过身来倒着走,双手放到脑后,笑道:“呦嚯,让我猜猜,你该不会住在403吧?” 余州:“不行?” 宁裔臣面上划过惊色,随即笑意更深,“那可太巧了,我也住这。以后就是室友了,多多关照啊。” 正说着,403的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短款卫衣的男生双手扶着一个巨大的快递盒走出来。 宁裔臣显然是个自来熟,马上问:“呦,这么大个盒,啥玩意啊?” 男生抬起头。他面相斯文,眼睛不是特别大,明明没戴眼睛,却让人拥有一种他戴了眼镜的错觉。看见二人,猜出是室友,男生把快递盒踢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这才道:“是一面穿衣镜,放在楼下我们宿舍的柜子里,我顺手拿上来安装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校园生活(三):狸花猫 g大有一特色,就是喜欢给新生塞东西。开学两天,宿舍的地板上已经堆满了诸如入学大礼包、防疫包、集体惊喜包等物资,就怕新生们感受不到学校这满腔的爱意。 这不,连穿衣镜都发了。 一面等身高的镜子,安在进门左边的墙上,阳光从上面折射而过,亮得耀眼。 从穿衣镜面前走过,余州倏地想起镜中界,想起那镶嵌在车站大厅柱子上的镜子。 经历了那样的事,他不免多心,便用自然的语气问道:“这镜子是每个宿舍都有吗?” 刚才扔包装的那男生道:“是啊。” 余州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男生似乎也不怎么爱说话,沉默地擦床收拾行李,倒是宁裔臣这里转转,那里蹦蹦,末了倒在自己的行李堆上,长长地哀嚎了一声。 余州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舒服得不行。宁裔臣瞅他一眼,嘟囔道:“余州啊,借块抹布呗。” 一块抹布扔了过去。 宁裔臣将抹布放到手指尖上旋了旋,敷衍地擦了擦床板,又一屁股摊下来,“好烦啊,怎么这么多东西,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啊。” 余州本想安慰他几句,可就在宁裔臣绞尽脑汁地将两个大号行李箱、三个大号编织袋、两个大号收纳箱以及两个背包外加一盒巨大的乐高往宿舍各个角落塞时,他又默默地把嘴闭上了。 小小的宿舍本就放了公共柜子和四张上下床,现在再加上宁裔臣的这些,霎时又小了一圈。 这阵仗,一看就是个少爷。 严铮梦寐以求的金大腿室友,说不定有着落了。余州认真地想。 烦归烦,宁裔臣也没要别人帮忙,就时不时来余州这借点抹布、剪刀、钩子之类的小东西,几乎每隔五分钟就要跑上一回,整个403浸泡在了“余州余州”的叫唤中。时间长了,宁裔臣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借了,奈何他行李虽多,却收拾得杂乱无章,很多东西根本不知道往哪找,憋了半天,只得再求助余州。这回他没喊出声,只扭头可劲儿使眼色,半个小时下来,身体不累,眼球却酸得不行。 余州看着好笑,主动过来帮他,刚刚在楼下骄傲得不行的少爷立刻成了粘人的哈巴狗。 堪堪折腾完了床铺,宁裔臣歪倒在一只巨大的毛绒熊上,抄起手机,嘴里“歇会歇会”地喊着,手指飞快地点开视频网站刷了起来。 大概过了两秒,他倏地瞪大了眼睛,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叫道:“不是吧!地铁站惊现尸体……还是无皮血尸?” 余州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缩紧。 那男生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过来,“哪个地铁站?” 宁裔臣道:“公园前站。” 余州凑过去,宁裔臣把手机屏幕翻过来。 “这一看就是谋杀,敢在地铁站犯下此等罪案,这位老兄是故意挑衅警方吧,真有意思,”宁裔臣端着下巴道。 男生道:“地铁站那么多人,那抛尸得趁早啊。血尸惊现,全城都得轰动,怎么消息现在才传出来?” 宁裔臣道:“或许是捂着不让说?你别说,还真有点邪乎,居然有营销号说,这尸体是凭空出现在人群中的,这你敢信?” 那边聊得热火朝天,余州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新闻报道中的图像打了马赛克,虽然模糊,但他还是能依稀地辨认出,这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正是那个被鬼怪用冰凌刺穿的球服男生! 他,或者说他们,是真的死了。 可为什么会是公园前站呢?这里只有一具尸体,那么其他人又死在了哪里? 他自己明明是从珠江新城站上的车,就算镜中界里的路线被魔化篡改了,也不该是公园前站啊。 思忖片刻,余州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们本就身处不同的地方,只不过被同时拉进了镜中界。 篡改记忆,操纵时空,杀人于无形。 这个镜中界到底还能干什么? 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宿舍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娇小的男生拖着行李箱探出头。用娇小来形容男生可能并不合适,但在场的三人里,就连最矮的余州都有一米七.八,而这个男生,目测充其量也就一米六多。他头发剪得很碎很短,双腿藏在蓬松的裤管中,瘦得没影。 像是给面前这三座黑压压、沉甸甸的大山给吓到了,男生愣了好半天,才小声地道:“那、那个,我是林星,你们、你们好哇……” “你好,我是许清安,这两位分别是宁裔臣和余州,”那扔包装的男生道,“进来吧,站在门口热。” 宁裔臣上下扫量一眼,满含深意地眯了眯眸子,倏地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放着自己一大堆行李不管,上去抢了林星的箱子。 林星被这泼天的热情冲昏了头,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拖走,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像只迷茫的仓鼠。 将箱子推到一张空床前,宁裔臣玩味地道:“这箱子挺重的,你自己抬上来的么?” 林星不明所以地解释道:“我就一个箱子,不麻烦志愿者了。” 宁裔臣脸上的笑意更深。 被这样看着,林星有些不悦。他皱着眉打开行李箱,随便掏了样东西出来,往剩下的某张空床上一丢,背过身去,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一只竖起了刺的刺猬。 好巧不巧,被他选中的那张空床,正与宁裔臣的直线距离最长。 余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宁裔臣对待林星不像室友,也不像曾经认识的人,非要形容,他那抢着拿行李的模样孔雀开屏似的,就像刚刚在楼下弹琴逗女孩子时那样。 奇奇怪怪的,捉摸不透。 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有两个室友没出现,就连嚷嚷着要赶早报到抢床位的严铮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余州在微信上去了条消息,没得到回复,生怕人又给卷到镜中界中去了,便问了一句。 几人中许清安来得最早,闻言指着一张放着水桶脸盆的下铺道:“喏,他比我来得还早,又出去了。” 余州这才放心。 许清安又道:“咱们待会去买点公共用品吧。” 宁裔臣道:“不拆拆那入学大礼包和集体惊喜包?” 许清安道:“早拆过了,中看不中用。去吗?外面的店挺挤的,晚了估计更多人。” “哈?没用?”宁裔臣道,“那拿下去丢了吧,怪占地方的。” 只要把这堆东西清出去,他的行李说不定就能完美塞下了。没准还能多添几个箱子。 许清安道:“倒也不必,到时候堆到那张空床上就好了。” g大的宿舍是标准的八人上下铺,虽有八张床位,实际只住七人,空下的一张床铺一般都用来放行李。宁裔臣早就想出去逛逛了,此刻躁动得不行。余州觉得,他想买东西是假,下去孔雀开屏才是真。 林星道:“你们去吧,我就不了。” 说完话,他从行李箱里捞出几件衣服还有沐浴露,转身进了盥洗室。 宁裔臣奇怪道:“这才白天呢,就洗澡?” 话音未落,盥洗室倏地传来一声尖叫。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余州上前敲门道:“林星?怎么了?” 锁扣松开,林星拉开门。他脸色不太好,显然被什么吓着了,声音也有些不稳,“刚才排气扇的窗户那闪过一个黑影……有点吓人,你们能帮我看看是什么吗?” 排气扇的窗户? 余州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窗户上半部分是一个塑料排气扇,下半部分是贴了磨砂纸的玻璃窗,因为位置非常高,所以平常都是推开的,从外路过根本看不到盥洗室里面,又有谁会“一闪而过”? 在他思索间,宁裔臣开门出去,朝走廊望了一眼,“安啦,是只猫。” 猫? 余州眉头锁得更紧了。 昨天看过的校园怪谈里就写了一只猫。 也是站在窗台上。 他跑出去走廊,却没见到猫的身影,就问宁裔臣,“猫呢?” 宁裔臣耸耸肩,“跑啦,溜得贼快。什么猫啊,居然偷看别人洗澡,猫品也太差了,亏了这么多届师兄师姐的精心喂养,长成了猫渣,啧啧啧。” 余州:“……” 林星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连衣服都没脱呢,它可能是饿了吧?” “这可是四楼啊……慢着,”宁裔臣突然眯起眼,竖起食指来几人间来回掠过,“该不会是你们有人偷偷养的吧?” 许清安道:“怎么会,学校不让养猫的。” “那就怪了,”宁裔臣说,“不至于前三层楼没一个人愿意投喂吧?太残忍了。” 余州说:“看清楚是什么猫了吗?” 宁裔臣点头道:“一只很瘦的梨花。” “很瘦?那看来真的是饿了,”余州眼里疑惑未消,“我上网买点猫粮吧。” 他有预感,这只猫一定还会再来的。 众人回到宿舍中,林星重新进盥洗室洗澡,宁裔臣和许清安继续商量买东西的事。在林星洗完澡出来的同时,宿舍门突然“砰”地大开。 宁裔臣吓了一跳,“哎呦妈,这回又咋了?” 大门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又弹回去。严铮站在门口,满面通红,胸膛起伏。 这架势吓了所有人一跳。 余州问:“怎么了?” 严铮鼻翼一收一张,分明是不久前才哭过。他伸出手指,对着空气指了半天,又抓紧自己的头发,蹲下来抱住身子,哑声道:“我被骗了……” 宁裔臣:“什么?” 严铮已是欲哭无泪,“我被骗钱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围着坐下来,听严铮抽泣着讲述几个小时前的痛苦经历。 “我一开始是去找快递,然后我发现我的快递丢了,你说开学这么多人,拿错快递也很正常,丢了就丢了吧,也算我自己倒霉,可、可那个快递偏偏挺贵的,我不甘心,就在那里找了很久。这个时候,我、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自称是快递公司,说我这个快递因为贵重,所以自带了保险,就是他们提前帮我交了保险费,要是快递丢了就算保费在我头上的那种保险。” “我一开始不信,因为这一听就挺像是诈骗的,然后那个人就说,保险信息就登记在我的微信里,只要我按照他的步骤操作就能找到……” 说着,严铮点开手机屏幕演示,众人也跟着掏出手机,一波操作过后,真的看到了一个保险界面。 “这个其实就是微信自带的保险,我们每个人都有,根本就不是那什么狗屁快递公司帮我买的。但我玩微信这么多年了,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保险,就乖乖给他们转了保险费。” 严铮越说越懊恼,恨不得穿越回去锤死那个蠢到了家的自己。 余州叹道:“这也不能怪你,我也不知道微信里有这个保险。” 严铮哼哼:“何止啊,我刚刚去警察局做笔录,给警察叔叔演示了一遍,他们可都比我还惊讶呢。” 宁裔臣惊道:“你报警啦?” “是啊,”严铮道,“真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要去趟警察局。只可惜,警察叔叔说这种情况的诈骗很少能追回来,就当买个教训了。” 宁裔臣道:“怎么你本来还有其他事要去警察局?” “我……”严铮正要将镜中界的事脱口而出,下意识地瞥了眼余州,见他对自己微微摇头,便止住了话头,骂道,“草,要是让我找到那个骗钱的龟孙,我非得送他进医院不可。” 林星道:“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严铮这才注意到这位坐在最角落里的新室友。余州他认识了,许清安也打过招呼,宁裔臣刚刚说过话,就这位室友,在他心中的印象最浅。 这么一瞧,身材小小的,声音细细的,比余州还软。 严铮看着他,不自觉地放轻说话语气,道:“你说你说。” 林星咽了口唾沫,满怀好奇却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被骗了多少钱?” 严铮:“……” 脸色霎时臭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校园生活(四):是个美女 开学第二天,403宿舍七分之五的人在手机上下载了一款app。 此app名为国家反诈中心。 为了泄愤,严铮决定请室友们狠狠搓一顿,但大家都体谅他刚刚散尽家财,纷纷表示不要他出钱,可峥爷到底是峥爷,钱丢就丢了,面子不行,大刀阔斧就要往外冲。余州和宁裔臣对视一眼,好歹将人给架住了。 争论不休,最后宁裔臣大手一挥,先斩后奏地下单了五盒炸鸡。再横也扛不住食物的诱惑,何况严铮在警局熬干了眼泪,此时累得不行,在炸鸡被抬进宿舍的那一刻便缴械投降。 这梦寐以求的金大腿,终是通过一顿炸鸡抱着了。 怒火化为食欲,严铮两手抓着炸鸡,左一口右一口,俨然将鸡肉当成了可恶的诈骗犯,嚼得吧唧吧唧响。对比之下,一旁的许清安简直算得上优雅,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抽出一张纸,慢悠悠地包起一块炸鸡,慢悠悠地送入口中,然后慢悠悠地说,“其实,我可以试着帮你把钱找回来。” 严铮整个人定住了,好半天才从炸鸡中抬起头,嘴边碎渣掉落,他难以置信地道:“真、真的么?” 许清安微笑着,肯定地点头,“真的。” 严铮都结巴了,“那、那需要我干什么?只要能拿回钱,我、我都配合。” 许清安拆出一瓶饮料吸了一口,把手中的鸡肉撕成块,慢条斯理地道:“不用做什么,你只要把你的快递信息、诈骗电话信息和一些身份信息告诉我,就行了。” 严铮急忙照做。 许清安手上的炸鸡还没吃完。但严铮眼巴巴地望着,他总觉得再这么吃下去迟早得出事,便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恋恋不舍地放下炸鸡,跑去卫生间洗手,然后捞过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手指放上去,一阵噼里啪啦。 只见他鼠标飞闪,先后点开了一堆不知名奇怪软件,调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往里输入了一些信息,没过几秒又切换到下一个界面。严铮凑头过来,看了半天,一头雾水,“你这……是在操作啥啊?” 难得能目睹追债的过程,追的还是被诈骗的网债,没人不好奇,纷纷从四面八方围到许清安的床边,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余州道:“看样子,像是在定位。” 宁裔臣挑眉道:“你看得懂?” “能看懂一些代码,”余州指着屏幕上那一条条涌动的花花绿绿,说,“但不会实际操作。” “靠,”严铮乐道,“你们一个个的简直都神了。” 少顷,许清安又切换到一个新页面,上面分屏成了四块,画面均是立体的建筑轮廓。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你的钱被分成了四份转移,终点都在这里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 严铮看得眼都直了,“那……接下来?” 许清安笑道:“接下来,请拿出你的手机,点开银行。” 严铮隐隐料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点了好几次才点对地方,定睛一看,存款数字果然发生了变化。 他的钱回来了! 那一刻,他鼻头酸涌,眼泪唰啦而下,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喜极而泣的滋味。 “呜呜呜呜呜,清安……不,安神,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带饭我绝不带汤,呜呜呜呜……” “都说被骗的钱都是智商税,追不回来了,”宁裔臣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其实根本就是技术不行,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牛逼。” 余州也觉得厉害,但他想不通,许清安既然如此精通信息技术,为什么还要报领域完全不同的法学系,便问出了疑问。 许清安的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看着余州的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你本来能够上b大,又为什么要来g大呢?” 余州一怔。 他听懂了许清安的话外之音—— 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就不要探究了。 炸鸡干掉了四盒,最后一盒留给剩下两位室友。宁裔臣一下一下地摸着撑得微微鼓起的肚皮,心里总觉得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事,因为他自诩操心的命,自己的事绝不会忘,那就是别人的事……对了! 他蓦地转向余州,问道:“迎新志愿!你是不是忘了?” 被追债的插曲一整,余州还真忘了。 得亏宁裔臣记得,不然就算矿工了。 “走走走,”宁裔臣勾起余州的胳膊,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说是志愿,其实就是给学长学姐们打下手。而愿意报名迎新志愿的学长学姐大多爱心泛滥,哪舍得真让学弟学妹们吃苦,重活累活全包了,以至于余州转悠半天,愣是一件行李也没捞着。 宁裔臣自从下了楼就没影了。要找也不难,如果突然有一群人马蜂出窝似的涌向一个方向,那么宁裔臣多半就在那个方向。 余州成功从一个马蜂窝中翻出了宁裔臣,然而他虽然仍被簇拥在人群中,面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愁眉苦脸的。 问他怎么了,他指指前方。 前方有什么?一团更大的马蜂窝。 那被簇拥在中央的,是一颗更加耀眼的星。 余州瞬间懂了。 这是被艳压了,委屈着呢。就像一只刚刚梳好毛的公孔雀,正昂首挺胸地展示自己的尾羽,雄赳赳气昂昂,然后就撞见了另一只孔雀。另一只比自己还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宁裔臣小声道:“那谁啊,怎么比我还受欢迎。” 余州连人都没瞧见,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惆怅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奋力挤进人群,宁裔臣被撞得东倒西歪,余州也没好到哪去,脸都压变形了,还是没能破开这结实的人墙……宁裔臣弹琴那点热度,跟这好像还真不能比。 宁裔臣委屈得不行——从来都是别人挤生挤死挤来看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要亲自去捧别人的场。 这个人最好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才,否则没完了! 少顷,余州一个踮脚,瞄到了一头亮丽晃眼的粉发、一寸白皙胜雪的面庞,以及一颗画在脸颊上的,金光灿灿的爱心。 他看见了,宁裔臣也看见了。 耳畔传来如释重负的叹音,“唉,女孩子啊,幸好幸好。” 在宁裔臣看来,只要赢过他的不是同性,那就没问题。 余州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因为他刚刚在瞄人的同时顺便往上扫了一眼,好巧不巧,就看清了这个社团的名字。 就在他想告诉宁裔臣这里其实是cos社的地盘,且你口中那个“女孩子”很有可能是个cos时,宁裔臣不知给谁的腿一绊,踉踉跄跄地朝前栽去。栽就罢了,起码前面还有人挡着,不至于脸朝地或者狗啃泥,可偏偏那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开了,宁裔臣猝不及防地扑向前,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一块硬物上。 是的,硬物。 但不是地面。 余州默默地抹了把脸。 不是地面,是那“女孩子”的胸膛! “呀——” “女孩子”被这巨大的推力撞到了身后的桌沿上,双手企鹅一般翘起,吓了一跳。 宁裔臣的脸埋在人家的胸膛前,慌乱了几秒,突然窒息般的不动了。 “你、你怎么了?还好吗?”粉发“女孩子”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忐忑地点了点他的肩膀,大气不敢出。 宁裔臣“唰”地抬起头,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作一团,吹开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张难以置信的脸,“你……你你你你你,你是男的?” 粉头发“女孩子”,竟然是个男生。 仔细一点,其实不难看出端倪。 他的五官十分明艳大气,轮廓分明,硬朗的线条从下颌线处延伸出来,描绘出剑眉星目的俊美。虽俊美,却丝毫不显女气。此外,他身材高挑,虽然比不上宁裔臣,但却比余州高了半个头,只是周围大多都是高大的男性,一时没教人反应过来。 繁乱的cos服饰将他属于男性的宽肩窄腰完美隐藏,添了几分妩媚,若是把粉发换成柔顺的黑卷发,那就是一位艳丽动人的港星。 出了这种事,宁裔臣算是全校出名了。越来越多人正在往这边聚拢,都是来围观他的。 宁裔臣的确很想出名,想当众星捧月中的那个月。 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为了营造孤高冷艳的帅哥人设,他强行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社恐属性,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就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尽的窘迫、尴尬、无地自容火山一般喷发,他再也顾不上争奇斗艳,失魂落魄地道了几声歉后,逮着余州就跑。 落荒而逃。 寻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宁裔臣把脸埋入摊开的手掌中,肩膀抽动。 余州道:“别伤心。” 宁裔臣发出几声呜咽,听起来像是哭了。 余州道:“别气馁。” 宁裔臣肩膀抽得更厉害。 余州道:“别难过。” 宁裔臣抬起头。他原来并没有哭,但是语气委屈极了,“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余州想了想,“嗯……我相信你下次一定能赢过他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宁裔臣抓狂道,“尴尬死了,我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尴尬过……真的尴尬死了啊!” “你不是不跟女孩子比吗?”余州说,“他现在穿了cos装,等他换回男装,你再过来,保管赢得稳稳的。” 宁裔臣耷下眼皮,“可我已经扑街了,我的人设已经崩了,你懂吧,就是那种感觉。” 余州点头道:“我懂。” “怎么办啊……”宁裔臣懊恼道,“这才开学第二天呢。” 大学可是有四年啊,要他这颗璀璨的明珠蒙尘四年,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余州给他出主意,“两个办法,一是你笑着回去,没准人家粉红哥不跟你计较,运气好你俩还能拜个把子什么的,这样你的粉丝也许就回来了。” 宁裔臣眨巴眼,“二呢?” 余州弯了弯唇角,“二嘛,你管人家cos社借一套女装,穿上,这样你俩都是男扮女,比起来不就公平了吗。” 宁裔臣:“……我谢谢您。” 他们两个在这边嘀嘀咕咕,丝毫没察觉有人正在悄悄靠近。 宁裔臣眼皮一跳,率先抬头,蓦地箍住余州的肩膀,死命摇,“他来了!他来了!他找过来了啊啊啊啊……” 余州被他摇得快吐了。艰难地转过头,他看到了来者。是那个粉发cos男生。 宁裔臣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得是只鬼。 等男生靠近,再靠近,宁裔臣眯着眼闪到了余州的背后。 “哈喽,”粉发男生道,“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找了好久。” 余州本想把宁裔臣揪出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可惜宁裔臣一直拽着他的衣服,又拱又蹭,就是不依。 无奈,余州只得替他打招呼,“你好。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男生摆摆手:“没事没事。请问你们两个有意愿加入cos社么?活动和福利都超多的。” “不!不!不!”身后,宁裔臣用气音吼,“别答应他,你要是敢答应他,我就死给你看……我,我马上去撞墙!” 余州:“……” 男生已从他们的表情中判断出了答案,“不加入也没关系呢。” 余州道:“不好意思。” 男生说:“真的没关系啊,这有什么,其实我也不是cos社的,顺便帮他们问问啦。” 宁裔臣立马跳了出来,“你不是cos社的?那你穿什么女装?” 男生挠了挠头,“我就是喜欢啊……可能是我今天穿得太复杂了吧,不然也不会被cos社拉去充数。” 宁裔臣听得青筋突突跳。 什么玩意!他居然,居然输给了一个充数的! 宁少爷的自尊心受到了亿点暴击。 余州道:“你找我们……是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呀,我刚刚拿到了宿舍钥匙,然后打听了一下室友,”男生顿了顿,把头上的粉色假发拿下来,如脱帽敬礼般弯了下腰,笑道,“我叫王越。两位室友,你们好呀。” 宁裔臣的表情再也绷不住,裂开了。 王越笑眯眯地勾过两人的肩膀,一左一右,丝毫不在意宁裔臣脸上的阴霾。 “走嘛走嘛,带我去认识认识其他室友,”王越道,“也不知道我穿成这样,他们会不会介意……” 其他室友介意不介意不知道,反正他是挺介意的。宁裔臣木着脸想。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被王越打压的沮丧和与王越同宿舍的别扭,完全没留意周围。以至于他压根没意识到,他们这样的三个人并肩走在学校宽敞的大道上,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路上,他们收获了无数道视线,无数声惊叹,本该擦肩而过的行人或放慢脚步,或干脆为他们驻足,更有甚者竟掏出了手机,大胆对拍。 走着走着,宁裔臣居然体会到了模特巡街的感觉。虽然有王越在,他好像有点狐假虎威。尽管心里还有些小别扭,但他不再往余州身后躲,大大方方地站到王越的另一边,迈腿摆臂,气势十足。 别扭被浇灭,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 他觑了王越一眼,那人正弯着眼睛,脸颊上的金粉爱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又看看余州,他认真地走着路,脸上没什么表情。 宁裔臣挺了挺腰,伸手接了缕从远处树梢间刮来的风,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回到宿舍,严铮手中的刷子“啪”地掉到了地上,呆若木鸡,许清安挑了挑眉,叠在掌心的三块香皂摇摇欲坠,暴露了内心的震惊。 严铮张嘴,欲言又止,结巴道:“美、美女,这里是男生宿舍……” 许清安笑了一声,低下头摆弄香皂,没说话。 严铮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许清安这才道:“他是男生。” 王越讪笑道:“那个,个人小爱好,小爱好,哈哈。” 严铮的认知世界遭受重创,“我……靠。” 与所有人不同,就在看到王越的那一瞬间,林星的眼睛唰地亮起一簇光。他拨开严铮和许清安,跨步上前,仰头凝视王越,紧抿的嘴唇松开。 望着面前的人,王越愣了愣,“你……认识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校园生活(五):他的403 林星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控的状态,然后蓦地被王越这声问候唤醒似的,立马往后缩到人群之外,小声说:“没、没有,我们不认识。” 他想,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有做好面对王越的准备。 宁裔臣在两人间瞄来瞄去,捕风捉影地打趣道:“呦,小仓鼠有心事啊。” 林星愣了一秒,随后炸毛,“你说谁是小仓鼠?” 宁裔臣笑眯眯地吐了吐舌头。 刚刚被诈骗和迎新志愿的事打断,现在人又齐了一个,众人再次将出去买东西提上日程。余州想了想,决定留在宿舍,利用上一届学长留下的清洁工具先打扫一番。 其实他昨天报到时就已经将宿舍清洁得差不多了,此番举动则另有深意。 他觉得这个宿舍不简单。 先前在楼下做志愿时,他向学长学姐们打听了一件事。他询问了上三届艺术学院的学生宿舍。与寻找姜榭不同,这回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上三届艺术学院的学生,就住在四楼和五楼。 他清楚姜榭的班级号和学号,再参照一下今年的宿舍分配,不难推出,姜榭大一那年,正是住在四楼c面。 再具体一点,也许就是402、403、404、405中的一间。 姜榭是在进入g大之后才出事的,他自己也是。 可g大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出事了,所以要么姜榭自己倒霉,要么这个“出事”就有一个筛选标准。 一个班级太多了,一个宿舍就刚刚好。 别人的宿舍不好检查,自己的总没问题。 余州坚信,只要存在过、驻足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比如那划满了整张床的“死”。 403宿舍,说不定还存在着尚未被他发掘的秘密。 室友们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宿舍只剩余州一人。余州走到门前,本想上个锁,但考虑到最后一个室友随时可能会来报到,就算了。 他将灯开亮,又从包里拿出一支手电筒,下到床底上到天花板,展开地毯式搜索。 遗憾的是,除了那张床板,宿舍好像并无异常。就连墙壁他都观察了,旧的,有斑驳的污点,没有粉刷掩盖的痕迹。 余州咬咬牙,不死心,思忖片刻,又抄起了手电筒,跪坐到地板上,将所有注意放到了死角颇多的床底。 床底铺着毛茸茸的一层灰,昏暗而静谧。按照恐怖片的设定,这会应该出现个扎满针的巫蛊娃娃,或者干涸发黑的血手印,可惜余州视线梭巡,并没能提取什么有效信息。 跪久了腰腿都发酸,余州又扫了几眼,内心轻轻叹气,打算从床底退出来再说。倏地,他的手腕不小心磕到了床沿的钢架上,手电筒的光“啪”地熄灭,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余州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黑暗的衬托下,床柱边散发出一团肉眼难以捕捉的光明。 余州手脚并用,将自己完全塞进床底,艰难地将那团东西取了出来。 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黑暗中只能看见上面的轮廓,余州两指捏着照片,不知怎得,心跳逐渐加快,重如擂鼓。 等他连滚带爬地滚出床底时,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定睛看去,照片上有七个人,背景是403宿舍的门牌号,看样子是一张宿舍合照。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就是化成了灰,余州都认得。 他的样貌变化了许多,不再是余州印象中的那个留着寸头,喜欢穿老爷汗衫的随意青年。大学的他好像终于学会了怎么打扮自己,将头发留长至及腰,还染成了灰色,扎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缠在脖颈上,辫子尾巴垂落到胸口。 照片中,他被簇拥在中央,与室友们贴得极近,一双明亮的瑞凤眼笑意盈盈。而室友们则恶作剧一般,将五颜六色的蝴蝶结夹子别在他的头发上,把整条辫子夹得满满当当,然后冲着花花绿绿的他摆出各种夸张搞笑的姿势。 画面定格的瞬间,幸福荡漾。 视线落在姜榭的面庞上,余州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周围光影变化,说笑声、打闹声萦绕耳畔,一段并不属于他但又被他牵挂不已的过往从单薄的胶卷中翩然跃出,铺满了整个403宿舍。 那日初阳破云,冒了嫩芽的绿枝延伸到阳台,给寒意未褪的宿舍添了抹绿意。 宿舍七人齐全,或坐或卧地待在床上,双眸失神,像在集体发呆。风过树梢,拂开姜榭额前的碎发,少顷,他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 一眼扫去,室友们还没出来,姜榭百无聊赖地抄起床边的画笔,一路敲过去,将铁架床整的乒呤乓啷响。扬起手,画笔又要落下,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捉住。 前一秒还在“发呆”的陆成天蓦地乍起,像一个蹲守多日终于捉到了贼的警察似的,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意,“被我逮到了吧?” 他把画笔抢过来,指着毛尖上的黑色墨迹控诉道:“我就说我之前醒来时脸上的王八是哪来的,当时我就觉得你小子不对劲,问你你居然骗我说是包子干的,这回我要是不抓你,你又打算给我画什么啊?” “那必须还得是王八啊,”姜榭哼道,“安心吧,你逃不了了,除非你比我先出来。” 陆成天道:“那我哪赢得过您啊,你就是我的大腿,不就是画王八嘛,我的脸你拿去,随便画啊。” 姜榭满脸嫌弃,“滚滚滚,谁要你的脸啊。” 说笑间,其他室友陆续出来了。包子的大眼睛刹那间蓄满了泪水,金豆子劈里啪啦掉,抹都抹不干净——几乎每逃出一回镜中界,他都要忧愁许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生命太脆弱了,大家过得太不容易了,不感慨一下不行。 悲伤的情绪总是具有极强的感染力,镜中界里的恐怖画面如慢放的电影一般涌入脑海,循环播放,冲淡了众人脸上的笑意。 陆成天蹦下床去拍了拍包子的背,咚咚响着,很不走心——这样场景他们经历了太多次,就是自诩乐天派的他,也丧失了安慰人的能力。 他们像是一群游走在悬崖边缘的困兽,脚边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没有人会来拯救他们,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死神脚下挣扎,把从前身为正常人所梦过想过的一切都忘掉,将不成为神经病定位首要目标,努力而沉默地向死而生。 姜榭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未拆封的包裹,推到众人面前,神秘兮兮地道,“我前几天买了个盲盒,还没拆,据商家说,运气最好的开出了一台苹果。” 陆成天问:“啥都有可能开出来么?” 姜榭点头道:“啥都能。” 包子撸了把鼻涕,带着哭腔道,“那你不会开出内裤什么的来吧?” “不可能,”姜榭道,“这不符合我的气质。” 周围起哄道:“要严格按照您的气质来,那估计得是双人字拖。” 姜榭挨个刨了他们一眼,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别胡说,我只是钟爱穿人字拖,就跟你们爱穿洞洞鞋是一样的。这并不代表我的气质就要跟人字拖沾边,ok?” 周围齐声:“不ok!” 姜榭:“……” 盲盒被拆开,亮出一台白色的拍立得。 陆成天叹道:“这款好贵的,姜你运气还是一贯好啊。” “那是,”姜榭笑着举起拍立得,“我可是吉娃娃。” 包子早就不哭了,加入嘴炮大军,“原来你是狗啊……” 姜榭心情好,没计较,只轻轻地说了声“滚”,放过了他们。 “我们来拍几张合照吧,”他说。 包子揉了揉鼻子,“可是,会被抹杀掉的吧?就像之前一样。” “那又如何,”姜榭说,“一张没了,就再拍一张。我们明明来过这个人世间,为何不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就算世界将我们遗忘了,我们自己也不能。” 他看着所有室友,看着这些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人,语气隆重,“我们就要站在403的门牌前拍,一个都不能少。” 漆黑的深渊中升出一方光彩夺目的舞台,说着话的姜榭站在中央,满身自信破幕而出,化作一支支安定剂,刺入众人揣揣不安的心中,勾出一腔沸腾。 包子率先拍板,吼道:“拍!” 陆成天也道:“那赶紧的,都捯饬捯饬,整出个人样来啊。” “刘子,我发胶呢?” “梳子,给我梳子……” “唉我这怎么有一盒发夹啊,还都是蝴蝶结,不是,你们有啥癖好我都不嘲笑,但也别往我这塞啊。” “别是哪个暗恋对象送的吧?” “那这人多半有病。” 包子端着一盒蝴蝶结发夹,愁眉苦脸。 陆成天转了转眼珠,头上灯泡一亮,“姜,你都发都这么长了,绑个麻花辫呗。” 姜榭睨他,“你会扎?” “会啊,在家老帮我妹弄,”陆成天拍拍面前的板凳,笑眯眯地抽出一支梳子,“来,姜妹妹,坐这。” 姜榭嘴上说着滚,却还是坐了过去。 背后,陆成天悄悄给包子递了个眼神。包子愣了愣,霎时心领神会,歹笑着将蝴蝶结夹子哗啦啦倒在手心,不怀好意地捞过一把灰发,在姜榭的痛呼下拼命夹夹夹。 少顷,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姜妹妹骂骂咧咧地出阁了。 快门摁下的那一刻,他们只是一群快乐的大学生。 望着镜头,姜榭双手合十,薄唇微动。 那是一句祝福,声音很小。 从共情中脱离出来,余州感怀地摩挲着照片,将落在上面的灰尘揩掉。能发现这样一张照片,对解决任何一个谜团都是史诗级别的进展。只是兴奋之余,他也不免生出了些许疑惑。比如,从人们的笑容来看,这张照片承载的时刻应该是无比幸福的,既然如此,那么它为什么会被遗忘在床底的脚落,孤零零地落灰? 是他的主人忘了,或者不小心弄丢了? 余州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他将照片翻转过来。 白色的胶卷面上横着一句话。力道之苍劲,笔触之飞扬,竟叫人一时难以看懂它的涵义。 正要仔细分辨,一道阴影倏地从上方笼罩下来,余州睫毛轻颤,下意识把照片藏到口袋中,抬起头。 宿舍门不知何时大敞了开来,狂风涌动,如同万鬼哭号。 来者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风衣裹身,修长的双腿下踩着一双镶嵌了铆钉的黑靴,脚边阴影匍匐,周身气场说不出的阴沉,像是刚从冰冷的深渊中出来。他白皙得过分的耳垂上猩红晃动——那是一只单边耳坠,小熊形状,猩红色的部位是小熊的心脏。 男人的右眼下有一颗泪痣,正随着弯起的眼角微微上扬。 他站在原地,目光安静地落在余州身上,无波无澜。 “你……” 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余州的脑中忽地泛起一阵钻心的疼。 只见男人缓缓伸出了右手,五指张开,举止优雅地盖向他的头顶。 下一秒,天旋地转。 昏阙倒地的那一刻,他的视野中只留下了那颗泪痣。【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校园生活(六):严铮想死 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是来回走动的身影。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余州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他不知何时躺到了自己的床上,肚脐盖着薄被。 床边坐着一个面孔陌生的男孩,皮肤很白,明明在室内,却戴着一副黑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见他醒了,男孩兴奋道:“你终于睡醒了!” 余州:“……睡?” “是的呀!”男孩道,“我一进门就看见你睡在地上,怕你着凉,就把你放到床上去了。听他们说,你一个人把这个宿舍都打扫干净了,肯定累坏了吧。” 他顿了顿,指着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瓷杯道,“你的脸色不好,应该是低血糖了,喏,我给你泡了杯红糖水。” 瓷杯递到面前,余州犹豫着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 “嗐,这有什么好谢的呀,都是室友,应该的,”男生说,“我和他们都说过话了,就差你啦。我叫周童。” 余州埋头喝了口红糖水,暖意在胸腔中荡漾开来,头疼的感觉瞬间一哄而散。他舔掉唇上的甜意,点头道,“你好啊,我叫……” 男生道:“不用介绍不用介绍,我知道你是谁了。” 余州:“……噢。” 男生墨镜下的眼睛好似眨了眨,“嘿嘿。” 余州闭了闭眼,脑中记忆不断回放,后退到晕眩来临前——他明面上在搞卫生,其实是在检查宿舍,趴到床底捡了张照片,然后晕了。 可他总觉得不对劲。就像一台电脑,被人偷偷置换了零件,但就是怎么都检查不出来。 印象中,他应该看到了一张脸,眼下有泪痣,气场让不畏恐惧的他都犯怵。 然而不管他怎么回想,都没法记起细节,唯留丝缕余韵在混沌的脑海中回荡。 照片倒是还在,被周童捡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少顷,他问周童,“你来的时候,宿舍里还有人吗?” “没有哇,”周童回答得很果断,“他们那时还在外面买东西呢,比我晚几分钟。” “他们”指的是其他室友,但余州想问的并非是这个。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那头严铮飞过来一句,“州啊,你就放心好了,谁要是放任你躺在地上,我就把谁赶出宿舍,永远别想进来了。” 余州愣了一瞬,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你们。” 他只是想搞清楚,在周童之前,来找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室友。 “别动不动就赶人踹人的,”宁裔臣慢悠悠地道,“你忘了谁才是舍长嘛?” 严铮道:“草,就说说嘛,我现在心情不好,一肚子火没处发呢,跟余州说句话还不行啦?” “行行行,”宁裔臣抱拳告饶,“您是大爷,您咋说都行。” 周童在一旁抿嘴笑。 余州问:“选好舍长啦?谁啊?” “我,”对床拉紧的遮光帘中伸出一只手,许清安的声音传出来,“抽签决定的。” “噢噢,”余州应了一声,看向严铮,又问,“你怎么啦?为什么心情不好?被诈骗的钱不是追回来了吗?” 哪料严铮倏地抬手臂盖住眼睛,好似在抹眼泪,发出嘤嘤嘤的哭腔,那样子,可比被诈骗时伤心多了。 宁裔臣心道这人居然比自己还戏精,说:“你怎么就等着余州醒啊?感情我们不是人,不能听你倾诉?” 严铮道:“你不懂。” 余州可是跟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这怎么能一样。 他唰地拉开床帘,抱出刚刚在店里买的大白鹅玩偶,左手揪着大白鹅纤细的脖颈,右手死命锤着它雪白肥硕的身体,幽怨哀伤又愤愤不平地道,“我没抢到票!啊啊啊啊啊啊,我等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啊,烦死了烦死了!” 余州的目光从大白鹅身上掠过,莫名心疼,它真的好可怜,被蹂躏得绒毛都飞翘了起来。 心疼归心疼,但那毕竟是玩偶,没有生命,不会真的疼的,况且严铮心情不好,揍就揍了。 他没出手,有人出手了。 余光中人影一动。只见本来还站在他床边的周童不知何时竟闪到了严铮面前,一把将大白鹅抢到自己怀中,嘟着嘴。 严铮:“……” “你不要欺负它嘛,”周童温柔地给大白鹅顺毛,“孩子不是生来揍的。” 严铮指着自己:“不是,我……” 一这鹅不是我生的,二我也没真弄坏它,妈的买鹅的钱还是我给的,我干嘛了我? 周童把大白鹅往自己的被窝里塞,双手叉腰,模样像极了幼儿园里教育小孩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道,“它现在受到了伤害,很不高兴,如果再在你身边待着,我真怕它会得心理疾病……所以,最近还是让它住在我这里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等它什么时候状态好了,我再通知你。” 拥有白鹅尚不足一个小时的严铮:“????” 他很怀疑周童在觊觎他那软糯的白鹅,但他没有证据。 周童说完话就爬上了床,搂着白鹅捂紧被子,两眼死死地盯着严铮,目光警惕。 严铮:“……” 兄弟,您能别这么中二不? 余州问:“你要抢什么票?” 话题说回这里,严铮又开始嘤嘤嘤,“还能抢什么票,当然是闵闵的演唱会啊。” 宁裔臣道:“你是说最近polarrose女团的演唱会么?” “是啊,”严铮叹道,“我好不容易盼到她们来广州,蹲了好久,谁知道还是错过了……他妈的。” 天知道,为了这个演唱会,他可是手机平板电脑三手抓,提前一小时就来到抢票界面,时不时瞄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每隔三秒刷新一次,眼球转到飞起也不嫌酸,脖颈扭到刺痛也不嫌累,手指尖永远悬在蓝色抢票区域上方不超过两毫米,抖一下都算输……一个小时,他维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蓄势待发了一个小时,可所有的辛苦只换来了冷冰冰的三个字: 已售罄。 那一瞬间,严铮是真的想杀人。 宁裔臣又说:“闵闵……你喜欢闵钰?” “是啊是啊,”说到女神,严铮就来劲,“我觉得她超可爱的,像个芭比娃娃,虽然不是c位,出镜不多,但我就是喜欢她。” 宁裔臣勾唇一笑,意味不明地说:“现在不是c位,没准以后就是了呢。” 严铮没听明白,“为什么呀?她们团是靠排名出道的,她那会实力确实不怎么行,粉丝基础也不多,好多人说她是花瓶,现在polarpose火了,她的确涨了不少粉,可规矩就是规矩,c位这个应该是改不了了……唉,我觉得她就是喜欢舞台,只要能开开心心地站在聚光灯下,是不是c位又有什么所谓呢?” 周童却从宁裔臣的话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猜测道:“是不是有什么瓜啊?” 宁裔臣耸耸肩。他就是提点一句,没打算多说。 严铮一听,慌了。他一把薅住自己的头发,仿佛天塌了下来,“她还有我不知道的瓜?不会吧不会吧。” 见他急得快疯了,王越道:“我倒是听说过一点,好像就是最近发生的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点怪。望过去才发现,他居然在敷面膜。 时间已经很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冲完凉上了床,王越也不例外。他脱掉了女装,卸了妆,穿着一件清爽的polo衫和大裤衩,靠坐在床头,双手垫在脑后。男装状态的他仿佛换了个人,虽敷着面膜,却没有半点白天的娇柔甜美,举手投足与一般男生无异。 然而也许是第一印象太过难以忘怀,在他摘下面膜后,余州还是从他满脸的浓艳系五官中品出了些许残存的风韵。 宁裔臣也是这么想的。 先入为主,他已经看惯了王越女装的样子,现在倒不习惯了,别扭。 但不管怎么说,王越还愿意穿回男装,这是好事。 不然要他整天跟一个女装大佬晃来晃去,他迟早得进精神病院。 意识到自己被奇怪的眼光注视了,王越笑说,“怎么啦,看男生敷面膜这么奇怪?” “也不是奇怪吧……”严铮抓了抓头,“就是有点娘。” “唰”地巨响,一面床帘被猛地拉开,林星皱着眉探出头,语气不善,“怎么就娘啦?这样东西发明出来不就是给人用的吗,为什么就非得标记是女生用的呢!” 见形势不妙,王越连忙打圆场,“没没没,严铮他不是那个意思,用面膜的男生真不少啊,没谁会对这个有偏见的,严铮他可能是一时看不习惯,以后就好了。是这样的吧,严铮?” 严铮:“……” 严铮:“……是。” 他觉得自己简直被怼得莫名其妙。男生敷面膜娘,这就是他的第一感觉,感觉而已,又没有别的深意,他也没去王越面前发表什么意见,真搞不懂林星为什么反应那么大。要平时,他就粗口乱飞地和林星吵上了,奈何他现在急着关注女神,没心情。 “切,听你这语气就不是诚心的,”林星瞪了严铮一眼。身上落着王越笑眯眯的目光,他最终没再说什么,顶着阴云把床帘拉好,卷起被子睡了。 严铮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王越始终弯着眼,“你女神的事还听不听?” 严铮哼唧:“……听。” 王越道:“据说,她好像被包养了。” 严铮一下噎住了,“你说什么?” 他看不见的角度,宁裔臣无奈地提了提唇角。 说都说了,严铮不可能没听清楚,只是不愿接受事实。王越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拍醒他,“她,被金主,包养了。” 严铮霎时天炸五雷轰,整个宇宙都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校园生活(七):兰博基尼 晚上十一点半,g大门口小吃街,五人并行。 出去逛逛是余州提出来的,为了帮严铮散心。而严铮又拽上了王越,缠着闹着要听女神被包养的更多细节。 一听到王越和余州要出门,宁裔臣总觉得躺着不爽,坐着不爽,站着不爽,哪哪都不爽,只有跟出来才爽,于是就跟着出来了。 至于周童,他本来就对晚报到一事悔恨不已——错过了宁裔臣的钢琴表演、王越的cos秀还有许清安绝地反击追回赃款的超神操作,简直就是错过了一整个世界!此时又见室友们出门,哪能不跟着? 在小吃街逛了一会,宁裔臣颇感无聊,一把夺过严铮手中正准备开吃的淀粉肠,说道:“别吃了,这肠子我吃过,一点都不好吃。” 严铮扭头看他,“可我买都买了,你不让我吃,为啥不阻止我买?” 宁裔臣言之凿凿,“因为花钱也是一种发泄途径啊。” 严铮跟他理论,“那好,我好不容易因为花钱而心情愉悦了,只要再吃点东西就彻底痊愈了,结果你突然插一脚不许我吃,负面情绪与正面情绪抵消,我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宁裔臣道:“所以我现在要带你去吃别的啊。” “还有什么能吃?”严铮说,“这条街都逛遍了,最好吃的就是淀粉肠,总不能去菜市场买点东西自己做吧?” “也不是不行,”王越在一旁道,“我做饭就挺好吃的,可惜炊具都是违禁品。” 周童道:“所以这学校究竟是为什么要建在菜市场旁边啊,建在这又不给买锅做饭,简直是暴殄天物。” 余州看向宁裔臣,“你是不是想出去吃?” 宁裔臣弹出一个响指,“还是你懂我。别看g大好似跟菜市场一块挤在犄角旮旯里,要在地图上看,这里其实正处在市中心。” 他本来也想说买点菜偷偷做饭,结果王越先说了,那么……他偏不。 王越道:“可是都这个点了,搭公交的话,好像有点奇怪。” 宁裔臣哼了一声,“谁说要搭车了?” 周童道:“不搭车难道还开车?” 宁裔臣勾住他的肩膀,弯起眼睛看着他。 周童一个激灵,“真开车啊?” 宁裔臣嘿嘿笑着,尾巴翘起,大手一挥道:“走吧,坐我的车,五个人刚刚好。” 所有人:“????” 严铮下巴惊得掉了下来,“不是,你有车?” 宁裔臣:“嗯呐。” 严铮道:“烧汽油的,发动机驱动的那种车?” 宁裔臣道:“小轿车。” 严铮道:“……什么品牌的啊?” “小牌子,”宁裔臣说,“兰博基尼。” 严铮:“……” 严铮凑到余州面前,表情呆滞,“你戳我一下,看看是不是梦。” 余州拍拍他的肩,“恭喜你,梦想实现了。” 严铮抱头长呼。 一台亮蓝色的兰博基尼停在校园偏门,远远望去,骚包无比。他们到的时候,还有几个隔壁幼儿园的小鬼围在车边,眼神的放光程度不亚于见到了奥特曼。 周童扑过去抱住车头,亲昵地蹭蹭,“哇塞,活的兰博基尼唉!” 宁裔臣倚在车门边,手指穿着银亮的车钥匙转圈圈,“你们谁开车?” 严铮诧异道:“你不会开车还买车?” “废话,我当然会了,”宁裔臣道:“但你们坐我的车,还要我开车,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余州和王越不会开车,爱莫能助。严铮虽在暑假拿到了驾照,但他深知自己的真实水平,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把他卖了都不一定还得清。所以兜来转去,最终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周童身上。 周童后退半步,举起手,“我、我、我……” “别你你你了,”宁裔臣一把将他拽过来,“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周童就像一只被凶狠大灰狼叼起来的小鸡仔似的,瑟瑟发抖,“我……会,会一点点。” 宁裔臣便把他塞进驾驶座,“那开吧。” 周童:“……噢。” “开车就别带墨镜了,”王越说,“现在大晚上的,看不清多不安全啊。” 周童挠挠头,“其实是能看得见的。就是,那个,摘下也没关系,但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 宁裔臣倒是直接,“干啥,难不成你上半张脸毁容了?” “哎呦,不是,”周童说,“反正跟你们不太一样,我准备摘了啊,你们做好准备。” 众人纷纷摒住了呼吸。 周童动了动唇,好像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摘下了墨镜。 隐藏下墨镜下的一双很好看的异瞳。左边的眸子是黑色的,右边的则浅一些,偏褐色,看上去还挺明显的。 “你……”宁裔臣说,“是混血儿?” 把墨镜收进口袋,周童摇摇头,“不是。” 宁裔臣:“那你带了美瞳?” “什么跟什么啊,这要是美瞳,我犯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周童道,“不过的确不是天生的。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眼睛和心脏出了点问题,治好以后,左眼瞳孔就变成纯黑色的了。医生说是药物感染。” “完全不用遮起来呀,”王越弯下腰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双眸异瞳,多酷啊。” “就是就是,”严铮也说,“以后在哥几个面前不用整那些有的没的,要是有人敢嘲笑你,哥帮你揍他。” 周童怔了一下,乖巧地笑了,“嗯!” 余州问:“看东西会有影响么?” “没有,”周童说,“相反,左眼的视力比右眼还要好,晚上也能看得很清。” “行啊你小子,”严铮笑着掴了他一巴掌,“因祸得福了!” 说完话,宁裔臣把车钥匙抛过去。周童推辞不过,只能战战兢兢地握住了方向盘。 事实证明,让周童来开车是一个无比错误的选择。 这一路上,余州觉得自己仿佛坐进了一款新型交通工具中。该交通工具融合了过山车的刺激、婴儿车的速度,还有碰碰车的扭曲,完美地与一排共享单车擦肩而过,与两架小摊车亲密接触,还差点与一辆从对面呼啸而来的本田深入交流,在黝黑的柏油路上留下一抹倩影,种种壮举成功创飞一车人,就连从未心悸过的余州也险些招架不住。 宁裔臣是真怕麻烦,也是真惜命,当即把周童赶下驾驶座,亲自上阵。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一家连锁烧烤店。 几大盘烧烤端上桌,严铮撬开几瓶雪花,仰头咕咚猛灌,重重地扣在桌子上,抹了把嘴道,“你说她大好前程,为啥那么想不开去攀金主呢。” “她”就是那个让严铮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人。 王越道:“背后的原因都是很复杂的,营销号什么的都是一面之词……她不是家庭不好吗,妈妈患了重病还是咋的,别看爱豆表面光鲜亮丽,好像赚得很多,实则不然。娱乐圈的水太深了,她兴许是迫不得已吧。” “绝对是,她那么好……呜呜呜,她肯定是被坑了,要么就是被威胁了,不然她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严铮道。 “唉,”宁裔臣给他拨去几条肉串,“你这恋爱脑啊……” “恋爱脑怎么啦!”严铮道,“说明我专一。” “这可不一定哦,”宁裔臣说,“你也可以见一个爱一个,然后对每一个都很恋爱脑。” 严铮:“……滚呐。” 余州慢悠悠地嚼着一根鱿鱼须,眼神不自主地放空飘远。“恋爱脑”一词就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片柔软,令他的目光在这一瞬变得温柔无比。 “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一直跟着你好不好?”少年余州如是说。 站在面前的男人比他高一个头,身材颀长挺拔,低沉磁性的声音落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傻子,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飞得更远。” “我就要留在你身边,才不要飞。我喜欢你……不行吗?” 男人轻轻地弹了弹他的脑袋,嗔道:“明明是我教大的,怎么长成了恋爱脑呢。” 少年余州用细细的胳膊环住男人的腰,嘟囔道,“那哥哥不喜欢我吗?”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怀宠溺地叹道,“你啊……” 少年余州抬起头,清亮的眸子中倒映着这个人。 从此就只有这个人了。 一瓶啤酒被放到面前,飘远的思绪收回,余州端起啤酒,一饮而尽。 严铮瞪大眼,“卧槽……看不出来啊余州,你长得不像是会喝酒的样子啊。”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只兔子吗? 余州瞥他一眼,“不要以貌取人。” 那边,宁裔臣和周童在推推搡搡。 “喝一点嘛,大学生了,”宁裔臣道。 “不不不,”周童狂摆手,“我家人不让的。你喝你喝。” 宁裔臣哼笑:“我是能喝,但我喝了之后,谁来开车?” 说到开车这事,周童就心虚。车技烂也就算了,还差点碰花了车……那可是兰博基尼欸。 一转头,宁裔臣正歪着脑袋看他,目光戏谑。 周童就更心虚了。纠结半晌,他投降,“好啦好啦,我喝就是……不过我只喝一杯,不能再多了。” 宁裔臣:“好的呀。” 结果刚咽下一口,周童就倒在了桌子上,绯红缓缓爬上脸颊。 “……” 宁裔臣叹道:“完了,待会还能站起来吗?” “要不把他弄醒?” “怎么弄?” “找点什么吓吓他?” “放鬼片?” “别吧,等下人没醒,我们自己先吓死了。” 王越拿出手机,“我之前逛了逛学校的论坛,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帖子。” 宁裔臣挑眉,“该不会是那什么校园怪谈吧?” 余州拿着烤串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 “是呀,我觉得还蛮有趣的,”王越说,“看看有没有新帖。” 宁裔臣伸手拨了拨周童的头,确保他的耳朵能对准这边,好随时吓醒。 “哎,”手指划拉两下,王越眼睛一亮,“更了两条。” 宁裔臣:“快说快说。” 余州猜,这些应该都是学生们杜撰出来吓人的,真正的有关镜中界的校园怪谈,应该都被清掉了。不过听听也没有什么坏事,就当猎奇了。 王越说:“不要招惹学校的猫,那些藏在校园各个角落,看起来软软呼呼,可可爱爱的小猫咪,很可能并不是猫噢。” “嘶,”宁裔臣摸起下巴,眉毛拧起,“今天是不是有只猫跑咱宿舍来了?” 王越道:“哎呦,这些肯定都是假的啦,你还真信啊。” 宁裔臣不置可否,“下一个呢?” 王越就继续说:“不要在晚上照镜子,相信我,好奇心会害死猫,半夜的镜子会让你毕生难忘……” “嘶,”宁裔臣眉头拧得更深,“咱宿舍今天是不是收到了一面穿衣镜来着?” “哎呦,”王越笑着给他拨了两根串,“那是每个宿舍都有的,不单单是我们宿舍,放心哈。” 宁裔臣:“嘶……” 王越笑眯眯的,“别嘶了,乖。” 宁裔臣:“……” 蓦地炸毛,“乖什么乖,谁要乖了,我就嘶,我嘶死你,我嘶嘶嘶嘶嘶嘶嘶!” 王越:“……” 看着他俩打闹,余州失笑着摇了摇头。你瞧,都这么大动静了,周童还睡得更香了呢。 半个小时后,宁裔臣背着昏睡不醒的周童走在前面,余州和王越一左一右扶着满嘴“闵闵、闵闵”乱嚎的严铮缀在后面,一行人以龟速挪上了车。 夜色浓郁,跑车奔驰,伴着飞速后退的光影和呼啸的晚风,抵达g大侧门。 这栋宿舍楼都熄灯了,空荡荡的走廊格外寂静。一行人放轻脚步上楼,拧开门把手,鱼贯而入。 墙上的穿衣镜中,他们一个接一个穿行而过,搅动了月光的残影。 啤酒喝多了,沾床就有尿意。余州下床趿拉拖鞋,朝盥洗室走去。 路过穿衣镜前,他脚步一顿。 穿衣镜中站着一个红衣女人,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脸,两只眼睛从发隙中露出来,幽幽地看着余州。 余州:“……” 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眼花。 还有,听什么校园怪谈,有病。 他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跨进盥洗室。 就在两扇门扉合上的一瞬间,穿衣镜中荡漾出水波般的纹路。 那个红衣女人背着的手来到胸前,将一张告示单举起来。啪地一声,贴到了镜面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