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亲嫁给屠户做夫郎后》
1. 第 1 章
暮秋。
天色灰沉沉的。
津江之上,一艘载满了货物与游人的渡船正由南向北一路前行,江水湍急,溅起白浪朵朵,打在船身上。
伴随着摇晃的波涛,疲惫至极的江云苓终于忍不住慢慢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方熟悉的小院,疼爱他的双亲犹在,一家人站在院里的梨树下讨论着今年结出来的梨子到底是该先熬罐蜂蜜枇杷梨子膏出来,还是该先蒸碟梨霜糖饼吃。
他爹惯来是拗不过母亲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夫妻俩争了一会,最终还是江谦先败下阵来,摇着头无奈的笑道:“行,那就听小容的,先熬一罐蜂蜜枇杷梨子膏出来罢。”
话落,他瞄了一眼满树繁盛的梨子,又转过头去小声自言自语:“总归今年结的梨子那么多,等熬完了枇杷膏,囝囝也还能给我蒸碟梨霜糖饼吃。”
季婉容自是听到了丈夫的话的,拿了帕子抿唇直笑。
江云苓也笑,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去摘梨子。
然而等他摘下一颗梨子,回身想要和爹娘说话的时候,那对总会站在树下温和的看着他笑的夫妻却不见了。
“爹?”江云苓站在梯子上,手里举着一颗又大又甜的梨子,眼神茫然。
“娘!爹!爹!你们在哪里!”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江云苓慌了,急的向前跑了两步,大叫了起来,然而空旷的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忽然,身子一轻,眼前的场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萧条的院子里挂着刺目的丧幡,门角屋檐下那对白色灯笼随风摇摇晃。
“爹、娘,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囝囝?”江云苓披麻戴孝,无力的跪坐在小院里,双目通红,喃喃道:“你们都走了,丢下囝囝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拂过一阵轻轻的风,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他的发顶。
江云苓木然的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的当真是母亲那温婉清丽的身影,他爹就站在母亲的身边,两人正含笑着注视着他。
“爹?娘?你们回来了?”江云苓一怔,却见他娘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的表情似眷恋,似不舍,可脸上的表情仍是笑着的。
“囝囝,我和你爹要走了。”母亲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江云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以后我们不在身边,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活下去,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娘!不要!”江云苓惊恐的伸手想要抓住父母的手,然而他一伸手,手指却从季婉容的身体穿了过去。
两人的身体如轻烟一般,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缓缓散去。
“爹!娘!”江云苓大喊了一声,一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抓了几下,却抓了个空,他整个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木船随着颠簸的江水发出“咯吱”的声响,狭窄不透气的船舱里传来一阵汗与食物混杂而成的味道。
江云苓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在哪里。
是了,他早已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小院,离开了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登上了这条去往平遥府的船。
念及此,江云苓的眸中不住划过一抹黯然。
他抱膝蜷坐了起来,背后就是木板拼成的船舱,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袱,唯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觉得安全一些。
他如今乘坐的这条船名为吉庆号商船,是嘉陵府一户富商家里包下的货船,平日里除了运送些货物之外,顺便也做些载客的生意。
如今的世道可称的上一句太平盛世了,虽说大多数人故土难离,然而却也不乏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以及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人。
船家便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除了载货之外,又在船上弄出了两个小隔间,沿途搭载一些散客,一个人收二十文船钱。
因着这船不是专门载人的,船上各种东西显得很随意,睡人的船舱一共就两间,汉子和船工们睡一间,余下的女眷和哥儿们睡另一间,都是大通铺。
旁边一个正抱着孩子哄的妇人见他醒了,主动来和他搭话:“呦,小哥儿,你醒啦!梦见爹娘了吧!”
这妇人这几日就睡在江云苓隔壁,方才她听见这小哥儿嘴里喊娘来着。
其实她老早就注意到这小哥儿了。
因船上还有不少汉子的缘故,她们女人和哥儿为了避嫌,一般都不会出船舱,大家闲着没事儿便都爱聚在一块闲磕牙,独这小哥儿不一样。
平日里醒了不是吃就是躺着,也不怎么与人说话,瞧着性子有些孤僻,但好在事也少,不像旁的几家似的,成日里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吵起来。
妇人对自己的这邻铺还是挺满意的,独有一点,这小哥儿长得也忒丑了,一张脸黑乎乎的跟煤球一样,那右脸上还疤疤癞癞的,一开始可是唬了她一跳。
不过这丑哥儿人倒是挺心善的,前两日见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汉子又在那头,忙不过来,还给她搭了把手,哄了会孩子。
也是为着这个缘故,那妇人此时瞧着江云苓心里也软了几分,主动安慰了一句:“没事儿的,咱们这船明日就该到平遥府了,你爹娘说不上到时就在船下等你呢!”
闻言,江云苓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头却升起了一阵苍凉之感。
不会了,他的爹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见江云苓没有搭理她,那妇人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这哥儿生性如此,她怀里的孩子也睡着了,她便抱着孩子与旁人唠家常去了。
江云苓默默的拉起身上被子重新躺下。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来日了,然而每每回想起来时,江云苓却仍觉得如在梦中。
他本是嘉陵府兴宁镇义丰村人,父亲江谦,原是村里的草药郎中,靠着替村里人看病,上山采挖药材再拿到镇上的药铺子售卖,一文一文的攒下了些银子。
终于,在他八岁那年,父亲在镇上盘了家铺子,一家人也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开了家医馆营生。
平日里,他爹在前头的中堂里给人瞧病,他和娘便在后院住着,帮他爹晒晒药材,打理家事,一家人子虽然人不多,日子却过得温馨和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十多日前,父亲如往常那样出门去山上采药,却不慎却不慎从山涧里跌了下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母亲季婉容听到这消息以后受不住刺激,本就不太好的身子骨更是彻底垮了,没两天便也跟着去了。
江云苓在短短的几日里接连失去了疼爱他父母,整个人几乎崩溃,大病了一场。
然而父母的丧事还要操持,于是江云苓强拖着病体,在一位世叔的帮助下办完了父母的丧事。
只是一连串祸事却并未就此结束。
他那长居在村中的阿奶孙氏和二叔,三叔,在他爹娘办完丧礼的第二日就找上门来,一大家子人欺他父亡母去,竟合计着要将他卖给镇上的一富商为妾,谋夺着要抢占父亲留下来的屋产。
他阿奶更是指着母亲的灵位大骂母亲是个丧门星,就是她克死了父亲。
江云苓气的浑身发抖,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那些腌臜的话来,幸而他早有准备,请来了镇上一位与他们家颇有私交的衙役,这才吓走了那一大家子。
可事情发生以后,江云苓便知,兴宁镇他也是留不得了。
大宣朝最重孝道,此事若真闹到公堂之上,他一个做孙儿的将自己的祖母告了,仅凭一个孝字,他便无论如何也不占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江云苓深知,他阿奶和二叔、三叔那一大家子人被吓走了这一次,但很快又会闹上门第二次。
梁公差照拂得了他这一次,却不可能照拂得了每一次,再说,他阿奶他们来闹的次数多了,也总归会影响巷子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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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家的生活和生意。
纵然他们一家子在槐花巷住的这些年与街坊四邻都处的不错,然而日子久了,再深的情分也会被耗光。
他倒是也可以在镇上再寻一个新的住处,然而到底在一个镇上,他阿奶他们若是有心,总能打听到,然后摸上门来,到时不过又是另一个循环。
凡此种种,离开兴宁镇,是他当下唯一的选择。
只是,想要离开兴宁镇去投靠其他的亲人,对于江云苓来说也十分不易。
他母亲季婉容,原是镇上一商户人家里的不受宠的庶女,嫁给了他爹后便和母家彻底断了亲。
母亲还在世时便从不与他外祖一家来往,更别提几年前,季家一家更是已举家搬离了兴宁镇。
他阿奶与两个叔叔又是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他父亲与母亲一辈子所识的好友都在兴宁镇,家里也再没有什么远亲。
只除了一位,那是他母亲还未出嫁时的手帕交,如今已经远嫁平遥府的赵氏,赵湘宜。因着她的夫家姓霍,江云苓该唤她一声霍姨。
而他这一次乘船去到平遥府,也是为了去投靠赵氏一家。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位赵氏除了是他母亲的手帕交,还是他未来的婆母。
这事儿江云苓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就在季婉容临去的前一天,大抵是察觉到自己的身子真的撑不住了,也担心自己走后留下一个小哥儿没人照顾,她才将江云苓叫到床前,仔细的交代了这件往事。
于是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曾经给他定下过一门亲事。
据母亲所言,她与赵氏从小便一起长大,那时赵家就在母亲家的隔壁,因两人都是大宅院里的庶女,所以格外的惺惺相惜,亲如姐妹。
虽然赵家一家后来从嘉陵搬去了平遥,两人也各嫁一方,然而两人的感情依旧亲厚,婚后双方仍有书信来往。
母亲还说,其实许多年前,他们还带着他去过霍家一次,也就是在那时,双方定下了这门娃娃亲,连婚书都写下了。
只是不知为何,从几年前起,赵氏忽然与她断了音讯,连着寄去好几封信都没了消息。
爹和母亲原本还筹划着今年再带着他往平遥那边走一趟,去瞧瞧赵氏是否发生什么事了,谁知家里突然遭了这些变故。
时隔太远,且当时江云苓还太小,他其实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因而当他听母亲提起此事的时候,无疑是愕然的。
怪不得这些年他慢慢长大,父母却没怎么提过替他相看人家的事儿。
那张婚书他也找到了,依照庚帖上所写,他那从未谋过面的夫婿名叫霍青,家住平遥府白柳县杨溪村。
对此,江云苓既茫然又无措,可母亲临走之时曾经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让他在她走后便拿着这张婚书去平遥府寻赵氏。
还说即便没有这纸婚书,就是凭赵氏与她的情分,知道这件事以后也绝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其实季婉容何尝不知道,让一个小哥儿独自一人捧着婚书这样找上门去投靠未婚夫婿一家是何等难为情的事,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的身体撑不住了,她与夫君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她得先叫她的孩子活下去。
江云苓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料理完父母的丧事以后,面对一大家子如狼似虎的亲戚,他果断的选择收拾东西,离开兴宁镇,去平遥府投靠他那未婚夫婿霍家。
今日已是他在船上的第四天了。
大江载着长舟一路北上。
怀着满腔的忐忑与疲惫,江云苓慢慢的合上了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大概也只是得过且过,勉强度日罢。
只是无论如何,他却始终记得母亲在梦里说的那句话。
抱紧了怀里的包袱,江云苓想。
娘,你放心,无论将来日子过得如何,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2. 第 2 章
平遥府白柳县杨溪村。
一大早,媒婆王秋莲便被从霍家赶了出来。
念着许家给她的那二钱银子说媒钱,王秋莲忍了忍,还想舔着脸再说两句,谁曾想“砰”的一声,霍家转头连院门子都关上了,鼻子都差点给她拍扁了。
王秋莲哪儿受过这气啊,想她王媒婆子这些年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出了名的,连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大老爷都得求着她保媒,今天到了这小小的霍家却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当即双手往腰上一插,指着霍家的院门就叫骂起来。
“我呸!哪儿来的破落户,给你点脸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什么玩意儿了,敢在老娘的头上撒野,什么东西!也不看看你家啥条件,大的老大不小了连个亲都说不上,眼瞅着就要拖成个老光棍了,小的更毒,把自个儿亲爹娘都克死了,他还赖活着呢,就你家这样的人家,有人肯嫁你就不错了!还敢跟老娘在这甩脸子!怎么着,你还想娶个天仙不成?”
正值九月末,前阵子收了稻子,如今地里农活不多,王秋莲嗓门大,骂的又难听,很快便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那王秋莲一看围着的人多了,更是嘚瑟了,随手抓了旁边一妇人的手就开始吐苦水:“她婶子,你来给我评评理,你说他霍屠子干的这叫人事儿吗?”
“你说就霍家这条件,家里爹娘都没了,人家新妇进了门,上头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这也就罢了,我王婆子也不是没保过这样的媒,可你再看这霍家,这霍青今年都快二十了,为啥还娶不上媳妇?不就因为家里拖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弟弟吗!我听说他家霍文一个月光是抓药就得个把银子,你说,搁谁家谁能乐意?”
“也就是我王秋莲心肠好,惦记着,这不,一得了门好亲事就立马上门来了,可这我话还没说完呢,就叫那霍屠子给赶出来了,你说,天底下有这么混账的人吗?”
这远近几个村里的人谁不知道王秋莲的德行啊,说的好听点的叫媒婆,说的难听的那就是个人牙子,披了张人皮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为了点说媒钱,那黑的能叫他说成白的,臭狗屎能叫她说成香饽饽的,那就没一句话能信的,就是个黑心烂肠子的烂货。
那妇人一时不妨被她抓了一把,又听王秋莲嘴里不干不净的把自个儿村里人编排的那样难听,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帮着辩了一句:“那也不是这么说,青小子再怎么说还是个屠户呢。他家小文身子虽然不大好,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能正经科举的。”
谁知王秋莲听了这话,嗓音霎时拔的更高了,一双吊梢眼一挑,尖声道:“霍文那也能叫读书人?我呸!他那读书人就是他自己个儿封的,十一岁了,光知道赖在家里吃闲饭,念那么多年书,连个屁都没考出来。再说,就他那破身子,走一步喘三口气的,指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就去了,还要白瞎那么多银子给他准备寿材。”
这话说的也忒刻薄了,然而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磕了个瓜子,问了一句:“那王婆子你给说的亲事是哪家的呀?”
说到这,王秋莲来劲了,手里的大花帕子一甩,眉飞色舞道:“哎呦,要说这亲事啊,那可真真是一门好亲事啊,这人估摸着大家也都认识,就是咱临近两个村的,桃李村的许家。”
“人许家说了,不嫌霍家家里穷,也不嫌进门上头没有公婆照应,聘礼给五两就成,别的啥也不要,就一点,这小叔子霍文必须得分出去单过。分家以后,念着这霍文还没成年,每个月另给二百文做抚养。”
“二百文啊!乡亲们,你说说!咱们这些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哪家家里一个月开销要二百文?这许家哥儿一张嘴就说每个月给小叔子二百文钱,多仁义的人啊!”
“桃李村许家?”有人听到这里觉得不对劲了,忙问了一句:“可是住在桃李村村尾的那户许家?他家大儿子在城里.....”说到这,那人面露嫌恶,说不下去了。
“可不就是那户许家嘛!”偏偏这王秋莲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般,说的激动起来还喷人一脸唾沫星子。
“你说这许家多好的人家啊,人家家里那大儿子可是在城里做活儿的,一个月好几百文工钱。许家老二,那小哥儿,生的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哟,哥儿痣也浓,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娶回家里就能正经暖被窝过日子了!”
好家伙。听到这儿,就连一开始嗑瓜子瞧热闹的人都听不下去,“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翻了个白眼。
说亲给人说这样的人家,难怪那霍小子给你赶出去呢,要是换成她家,那非得拿根大棍子把人给打出去不成!
许家那样的也能算是好人家?就他家那个大儿,打小就是个二流子,混不吝,偷鸡摸狗的事儿那是一件没少干。长大了就更浑了,说的好听点叫做在城里干活,实际是在镇里的赌坊给人当打手,专干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还爱喝酒,醉起来,连爹娘都揍一通。
至于他家那小哥儿,许玉清,那也不是啥好东西。就说那张皮子吧,也确实是长得挺美的,却是个下作的狐媚子。听说前几日还被人撞破了在城里和男人在屋里厮混,被发现以后叫那家人臭骂一顿念了出来,这怕是名声坏了,急着找人接盘呢。
就这么个狗都嫌弃的玩意儿,还敢张口要人五两聘金。
呸!让那姓许的进了他们村都嫌污了他们村里的地呢。
那头,王秋莲还在骂骂咧咧的,忽然一盆脏水朝她兜头泼了过去。
“啊!!我的衣裳!”王秋莲避之不及,一身大红衣裳被泼了个正着,忍不住尖叫起来:“天杀的,哪个狗娘养的,敢泼老娘!”
等她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霍青霍文两兄弟的大伯娘李氏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正抱着个木盆,怒不可遏的瞪着她。
王金莲火冒三丈,刚要扯开嗓子骂人,不想李氏的声音比她更高: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狗杂碎!猪狗不如的老牲口!”
“就你那张吃了猪粪的嘴,能说点什么好亲事来?人罗家好生生的一大姑娘,硬是被你说进城里那六十岁的老头子家里做妾,铁石村王大庆,多老实的一个人,自从娶了方氏那搅家精,如今家里天天是鸡飞狗跳的。做下这等黑心的事儿,你也不怕将来断子绝孙!今儿还跑到我家撒野来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许家小哥儿,瞧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李氏越说越气,摔了木盆便和王秋莲撕打起来。
满村里谁不知道霍铁山家那口子性子是个爽利的,还特别护短,对丈夫家的两个侄儿更是护的和一家人一般。
就王秋莲那一身肥肉,哪儿是常年下地干活的李氏的对手,两三下便被李氏一屁股推到了地上,头发也被就揪乱了。
王秋莲打不过李氏,于是干脆拍着大腿哭嚎起来,一会喊着:“哎呦,我这命苦的哟,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呐!我这上门说亲还说出仇来了!”一会又叫道:“呸!你这个疯妇,来人啊!杀人啦!还不快给我撒开!”
然而甭管她怎么叫唤,周围的村民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就是没人上来帮他。
没别的,这王氏实在是太糟践人了,被打了也是活该。
王秋莲又哭又喊的撒了会泼,见没人搭理她,也知道这不是在自己村里,于是寻了个空子推了李氏一把,灰溜溜的跑了,走之前还放狠话说:“呸,一家子恶霸,我倒要瞧瞧你霍青能娶个什么金凤凰回来。”
叫李氏捡了条棍子撵走了。
——
里屋。
霍家的院墙是用黄土夯的,王秋莲在外头撒泼骂人的那点动静,屋里人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原本念着王秋莲是个女人,霍青没和她计较,只撵出了就是,可眼见她在家门口越骂越难听,霍青的脸也沉了下来,拿了条扫帚要出去赶人。一转头,却见弟弟霍文站在他的身后,拳头紧紧的攥着,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
“哥,对不住。”霍文垂着头,抿着一张颜色青白的唇自责道:“你的亲事,都是我连累你了。”
闻言,霍青皱了皱眉:“什么话,许家那样的人就是个狼窝,今日即便没有你,我也是绝不可能会答应的,难道你也觉得大哥就只能配个这样的人家?”
“自然不是。”闻言,霍文连忙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自己兄长。
在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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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霍青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敬重的人了。
霍文是个早产儿,打从娘胎里出来时身子就弱,霍铁风和赵湘宜费了许多功夫才把这个小儿子养大,然而他的身体也总归不如旁人的好,干不得重活。
为了给小儿子以后寻个出路,一家人商量着,干脆攒些钱送他去读书,不求他读出个名头来,起码能识文断字,日后也能在城里找个轻松点的活计干干。
霍铁风还在时是干猎户的,霍家的条件还不错,供着小儿子吃药读书也不算吃紧。可自打四年前,赵湘宜和霍铁风相继去世,霍家的日子一下就垮了,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小子霍青领着他病殃殃的弟弟霍文,两个人相依为命。
霍文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把他拉扯大,他大哥吃了多少苦。
日子最难的那几年,他不得不断了学业,他大哥天不亮就去城里的屠户家做学徒,下午还要到码头上替人扛大包,给他赚药钱。
后来,大哥终于自己也干起了屠户,手里也攒下了一些银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上束侑和六礼,把他领回邻村周夫子那儿读书。
霍文也知道自己拖累了这个家,于是愈发努力读书,想着只要自己能考取个功名,以后村里就再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们了。
只是大宣朝有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后,子女当为其守孝,三年不能嫁娶,也不得参加科举。后来日子久了,民间关于嫁娶这一条逐渐看的松了些,改为百日内,只是不得科举的规定还在。
霍铁风夫妻去世那年,霍文刚好七岁,守丧三年,便是十岁,中间又断了几年的学业,一直到今年年初才开始重回周夫子那儿读书,基础不稳。
科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若是准备不足强行去考,浪费心力不说,更是浪费家里的银钱。
因而他原本想着明年再好好的学一年,后年便下场去应考童生的。
科考的事暂且不提,霍文心里清楚,这些年,他大哥的亲事屡屡不顺,到底还是为着他的缘故。
霍青年轻力壮,模样也俊朗,成了亲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又是干屠户的,本是附近几个村里多少人心里的好夫婿人选,坏就坏在他家有个小病秧子弟弟霍文。
其实自打霍青十六岁起,村里也陆续来过好几家给他说亲的,只是一听他开口提的条件,成婚后也不能分家,还要继续供着小叔子治病读书,最后都是摇头叹息一声,不了了之。
霍文不怨那些说亲不成的人家,怪只怪他这副破身子。
如今拖的时日久了,竟然连王秋莲那样的人都敢上门糟践他们了。
这样想着,霍文的拳头捏的更紧了,心里既羞愤又愧疚,本就羸弱的身子看起来更显得摇摇欲坠。
霍青哪里不知道弟弟的心思,却有些无奈。
许是因着身子弱,后来家里又遭了这些变故的愿意,霍文从小没少听村里的闲言碎语,性子也格外敏感些。
其实对于他自己的亲事,霍青倒是看的很开。
这成亲成亲,结的亲不是怨,若是婚前谈不拢的,成亲以后家里也是鸡飞狗跳,反而闹心,且就他家来说,小文每个月抓药和念书确实是一笔不少的银子,人家舍不得自家姑娘哥儿嫁过来跟着一起吃苦也是寻常。
只是要他现在就将年仅十一岁,身子虚弱的弟弟分出去单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这话他和霍文说过许多遍,可眼见他的亲事一年一年的耽搁下来,终究成了霍文的一块心病。
今日王秋莲这么一闹,他心里只怕又要难受个好几天。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事儿,得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就在霍青正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事儿绕过去时,一抬眼,眼神正好扫到之前被他随手搁在大木柜上的一颗并不起眼的小小的白色的石头。
一段久远的记忆忽然从他的脑海中浮了出来。
沉思片刻,霍青有了主意。
只见他忽然笑了一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轻松道:“得了,少愁眉苦脸的,大哥的亲事还用不着你操心,当年娘还在世时早给我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即是如此,我又怎可再与他人议亲?”
3. 第 3 章
在霍青刚得知他娘给他定了门娃娃亲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有些不情愿的。
尤其对方还是害的他下午刚挨了他爹一顿揍的小豆丁。
那几天家里来了客人,她娘很是高兴,让他喊江叔江姨,还让他好好照顾那个跟着江叔江姨一块来的长的像个小糯米团子的弟弟。
于是他兴冲冲的到菜园里捉了一条最肥最大的菜虫给他玩儿,谁曾想这小孩儿竟然被吓哭了。
霍青撇了撇嘴,小哥儿就是麻烦!
可看在这小糯米团子夜里又抱着药瓶子跑到他的房里,小嘴瘪着,泪眼汪汪的说他错了,要给他上药的时候,霍青又决定原谅他了。
所以当小哥儿临走前塞给他一颗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硬说这是一颗种子,让他种在地里,等种子发芽了,他就回来了的时候,霍青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收下了。
——
这话像是一记响雷,把霍文整个人砸懵了。过了一会他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娘在世时给大哥你定下过娃娃亲?”
这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霍文越想越狐疑,觉得八成是他哥编出来骗他的借口,满脸不信:“我不信,若真是如此,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未听爹娘和大哥提起过?对方是女子还是哥儿?家住哪里?怎么从未见他家人登过门?”
谁料霍青面不改色,淡定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你不知道也正常,娘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对方是个哥儿,家里姓江,说起来,他幼时还来过家里一回,至于你说这么多年从未来过家里,那是因江家住的远。”
“江姨是娘的手帕交,本姓季,是嘉陵府人,嫁的夫家也在嘉陵。嘉陵府和咱们平遥府隔着一条津江,自然不像在一个村里来往这样方便。可娘还在世时,两家人也时时通着信的,连婚书都立下了。”
对于他大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娃娃亲,霍文原本是不信的,然而这会见他哥说的头头是道,连对方的姓氏,家住何处都说出来了,再加上他们的娘的确是嘉陵府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一时不禁又有些犹豫了。
难不成这事儿是真的?
迎着霍文怀疑的目光,霍青显得分外镇定,因这事儿的确是真的,当然,他也确实隐瞒了一点内情。
他与那江家小哥儿确实订过娃娃亲不假,只是他娘后来和他说过,这亲事却不能算作是正式的婚约。
当初他娘和江姨两人多年不见,这一重逢,两家人自然都十分高兴,兴头上来了便为他们定下了这门婚事,然而平静下来以后,两个母亲都觉得略有不妥。
赵湘宜和季婉容都是吃过亲事的苦头的人,怎么舍得这样的事儿再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于是,两人在后来的书信中言明,婚事还是暂且保留,是只等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再让他们见一面,若是互相没有看对眼,那么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双方嫁娶自由,也不影响两家人的情谊。
至于写下的婚书,反正是两家人私底下定的私媒,毁去便是,碍不着什么事儿。
只是后来,他娘因难产不幸离世,没多久,爹也在山上打猎出了事儿,霍青一个人带着年幼病弱的弟弟,每日为了生计奔忙,哪儿还有精力顾及这些事。
家里倒也曾收到过几封嘉陵那边的来信,可那时他太忙了,也忘了请人回信,于是,双方就这样慢慢断了联系。
这么些年,霍青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只瞧见了当年那小孩儿临走时硬塞给他的白色石头才想起来。
想想那小哥儿今年应该也有十六了,大概早就许了人家,这门亲事应是就此作罢了,只不过如今却正好成了他拿来应付霍文的借口。
霍文心性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这会被他哥哄的是一愣一愣的。
想了想,仍觉得有些不对,正想多问几句,正巧这个时候,李氏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骂着:
“呸!王秋莲这个给黑了心的烂货,下次再让我见着她,瞧我不把她那层皮都给扒下来。”又看向两兄弟关切道:“青子,小文,你俩在家没事吧。”
这李氏是兄弟俩大伯,霍铁山的妻子。霍铁风只有这么一个兄弟,自从爹娘走了以后,大伯一家对他们兄弟俩颇为照顾,平时有些什么好的也都惦记着他们,亲的跟一家人一般,因此兄弟俩对李氏也十分敬重。
方才李氏在外头怒骂王秋莲的事儿兄弟俩都听见了,可见她这会赶走了王秋莲以后仍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霍青不免笑着宽慰了李氏几句。
“嗐!我这心里就是生气。”李氏愤愤道:“你说这王秋莲,哪儿有这么作践人的,说的那许家哥儿那么好,怎么不见她让自己的儿子娶回家当夫郎去。”
骂完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好赖今天也算打了那泼妇一顿出气,不提那遭心玩意了。”
她是个不存气的性子,骂完打完心里也敞亮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俩,那老货的话,你们可别听见心里去,知道不?尤其是小文。”话落,李氏又看向霍文:“王秋莲那张嘴就是抹了粪,什么克不克的,咱们家小文命好着呢!”
霍文这会还哪儿顾得上什么王秋莲,他满心里都是自家大哥娃娃亲这事儿。
原本是想问问大伯娘知不知道他哥娃娃亲这事儿,可见大伯娘这样生气的模样,霍青又朝他使了个眼色,只好唯唯诺诺的咽了回去,点头应是。
李氏进门原就是放心不下,如今见两个人都没怎么动气的模样,她便放心了,又安慰了兄弟俩两句便回家去了。
事情到此就算翻篇了。
只是那时的霍青怎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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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想到,他用来敷衍弟弟的借口,竟这么快就成真了。
——
那头。
等江云苓下了船,根据婚书上所写的地方,一路上又问了好些人,磕磕绊绊的摸到杨溪村,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望着面前那扇紧关着的木门,江云苓局促的搓了搓手,心底忽然生出些怯意来。
来时一路赶着,不曾想太多,直到如今霍家近在眼前,他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扣响那扇门了。
霍家会接纳他吗?会不会嫌他是个累赘?他那未婚夫婿霍青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思绪烦乱,直到被一阵扑面而来的寒风惊醒。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这边的气候和嘉陵却很不一样,才秋末,清晨就已经觉出了明显的寒意。
江云苓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而后恍然惊觉,他就穿着一身去拜访人家好像不太合适。
因他一个哥儿独自出门,怕打扮的显眼路上会引来歹人的注意,于是上船之前,他还特地乔装了一番。
他身上这身衣裳还是许多年前的旧衣,在船上一路颠簸了那么多日没有换洗过,早已变得污糟不堪,还夹杂着些怪味,脸也被他涂了层煤灰,还贴了块疤,除了一双眼睛,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方才一路走过来时遇到的那些村民虽然没说,但看着他的眼神,活像是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叫花子。
是不是该找个小溪先清洗一番,至少该把脸洗干净了。
就在江云苓犹豫之时,木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汉子,剑眉黑目,小麦色皮肤,模样瞧着也俊朗,就是这身量有些高,推着板车,肩膀手臂肌肉微隆,一看就是个精壮的。
江云苓一时愣住了,一双眼杏眼圆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与霍家人碰了面。
这汉子的样子那么年轻,想来他就是自己的那未婚夫婿,霍青了。
一大早自家门口便站了个人,霍青也愣了一下,他本是准备要出门去附近的村子里收毛猪的,这下不得不停在门口。
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一张脸也黑漆麻乌的看不出个模样,要不是瞧见他耳垂上那颗小红痣,霍青还不知道原来这是个小哥儿。
两相对视片刻,见那小哥儿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自己,霍青忍不住率先出声问道:“小哥儿是来找人的?”
可找人站在他家门口做什么?
江云苓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如何想的,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又或许是害怕自己这幅模样会被霍青当做叫花子赶了出去,一句话完全没有过脑子冲口而出。
“霍大哥,我是江云苓,是你夫郎。”
霍青:……
因为听见门口的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的霍文:???
4. 第 4 章
这话一出,门口的三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霍文止不住的后退了一步,眼神惊疑不定的看向他大哥:“哥,这?”
霍青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以后又差点气笑了,他看向面前这语出惊人的小哥儿。
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一张脸憋的通红,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连指甲都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唇张张合合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他一大早站在自己家门口吓人,如今看着却好像把自己惊着了,霍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只能出声道:“对不住,我没听清,小哥儿,你刚才说什么?”
江云苓这会羞的简直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已经在脑海中想过许多与霍家人初见的场景,哪儿想到一见面,他反复斟酌过的话一句没有说出口,张嘴第一句竟是这个。
这下好了,人家会不会把他当成什么泼皮无赖的给直接赶出去。
他心里正惴惴着,忽然听霍青这样说,还给他递了个台阶下。
这下,江云苓哪儿还来得及想那么多,忙像倒豆子一般把话一骨碌都倒了出来:“对不住,方才,方才我没说清楚。我叫江云苓,家住嘉陵府兴宁镇,我是来找人的,这儿是霍家吗?我想找霍姨,呃,就是赵湘宜,我娘名叫季婉容,是我娘唤我来的。”
对于一大早家门口便站了个小哥儿,还自称是他夫郎这件事,霍青一开始是觉得荒唐的。
可随着小哥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还准确的报出了他母亲的名讳之后,霍青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认真起来。
姓江,来自嘉陵,母亲姓季,还知道他母亲的名儿和家住的地方,连婚书上的名字都对上了,江云苓。
这下,轮到霍青懵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茫然,难道当年小哥儿给他留的石头当真是一颗种子?已经发芽了?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还是旁边的霍文听了这么会,心里将江云苓的话和前几日他哥和他说的那些事儿一点点的对上。
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江云苓,又转头去看自家哥哥。
原来大哥没有骗他,真有这么一门亲事。又见他大哥这会似乎是呆住了,而那边,江云苓因为久久等不到回答而显得越来越紧张。
于是霍文走上前碰了下他哥的胳膊,轻唤了一声:“哥。”
霍青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去。
只见站在门口的小哥儿满脸局促,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裳都快他被给揪烂了,脸也不知道在哪儿蹭的脏兮兮的,好像还伤着了留了道疤,浑身狼狈。
霍青顿了顿,看来今日这毛猪是收不成了。
于是他将板车推回了院里,又转身对站在门口的江云苓道:“这里是霍家,我是霍青,你,先进来再说吧。”
这话一说,江云苓霎时松了口气。
还好,人家没把他当成疯子,也没直接他赶出去。
江云苓抿了抿唇,捏紧了背在肩上的包袱绳,跟着霍青进了院子,霍文也跟在两人后头进了门。
霍文到底年纪小,对这个自己找上门的哥么多少有几分好奇,忍不住拉了拉兄长的衣角,小声的问了一句:“大哥,这就是娘给你定的亲吗?”
闻言,霍青瞟了一眼弟弟。
不知为什么,霍文总觉得他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脸还有点黑。
半晌,霍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向霍文的脑袋:“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你给我回你自己屋去!”
霍文:???
——
直到被霍青领进堂屋里坐下,江云苓的脸皮还是烫的。
他从小被养的很好,爹娘虽然疼他,但他娘对他的管教也是严的,他自认还是个懂事知礼的小哥儿。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一着急,竟然上来就冲着一个汉子说自己是他的夫郎,简直是鬼迷心窍了。
幸亏这一大早的周围没有人在,要是叫人听了去,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呢。
等霍青倒完水回来便见江云苓一双手揪着衣裳,仍是一副纠结拧巴的样子,霍青挑了挑眉,有些哭笑不得。
印象中小哥儿打小就爱哭,没想到长大了脸皮还是这样薄。
然而他转而又想到他今天忽然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霍青的表情又凝重了一些。
“先喝碗水吧。”霍青上前将手里的水放到江云苓的面前。
乡下人没什么消遣,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爱上别家串门子,拉拉家常,讲究点的人家会备上些茶水瓜子啥的,省的有人突然上门的时候家里没东西招待。
可他和霍文两个汉子,日子过得糙,家中一般也没别人来,什么都没有,他也只能给江云苓倒了碗清水。
江云苓这才恍然回神,见了给他端水的霍青,热度还没消下去的脸又烫了起来,幸而他的脸如今涂了层煤灰,看不出颜色。
没敢再多瞧他,江云苓连忙站起来对他说了声“谢谢。”重新坐下后,这才双手捧起了碗,小口的喝了起来。
清甜的井水润过喉咙,江云苓的乱糟糟的脑子也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可想起自己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他整个人又止不住的紧张了起来。
趁着喝水的功夫,江云苓没忍住偷偷的朝着屋里张望了一眼。
今日霍家好像只有他们两兄弟,他进屋好一会了也不见其他人出来,更不见赵氏的身影。
一碗水喝完,江云苓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霍大哥,霍姨她,今日不在家吗?”
霍青顿了顿,没答这话,反而温和的问道:“苓哥儿是吧,你来找我娘,是有什么事吗?”
话音一落,只见本就拘谨的小哥儿看着更局促了。肩膀绷着,一双捧着碗的手紧了紧,眼睛看着他,一副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
江云苓此刻确实很忐忑。
老实说,今日的一切都与他在船上时想的很不一样。
他本以为他来到霍家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赵氏。
依着母亲所言,赵氏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为人善良,心思也很细腻,有她在,无论如何总不会让场面变得太难堪,且他一个哥儿,许多话,也只有对着她说才更方便。
可看这模样,赵氏今日并不在家,霍青没说她去哪儿了,只是似乎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没赶上时候,可眼下江云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好不容易一个人从嘉陵府走到了这儿,无论如何,他总要试一试的。
左右前面再丢人的话也已经说过了,江云苓咬了下唇,心一横,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
“霍大哥,我,我今天其实是来投亲的。”说完他的耳朵因为窘迫有些发红。
闻言,霍青一顿,心里并没有太过意外。
其实早在江云苓独身一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只是他得弄清楚小哥儿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有了第一句话打头,后头的话似乎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又见霍青神色无异,依旧是温和的,江云苓心里也多了几分勇气,他捏了捏衣袖,紧接着又将家里近来发生的事,父母的离世,亲人的逼迫与算计,一件一件的都讲了出来。
话到最后,他得喉头已经有些微微发哽,又怕这样空口无凭的霍青会怀疑他的身份,于是江云苓拿出了他一路上一直好好的收在怀里的婚书。
“霍大哥,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娘临终前让我拿着婚书来投靠霍姨,我与你早有婚约,我愿意嫁给你做夫郎,霍家可以收留我吗?”
话落,江云苓便垂下了头,一颗心“砰砰”直跳,等着他的回话。
那头,听完江云苓说的话以后,霍青的心里不免也有些唏嘘。
江叔和江姨来家里的时候他自己年纪也还小,只记得是两人都是脾气非常温和的人,尤其是江姨,说起话来和她娘一样,叫人觉得舒坦。
后来,他娘又和他说这门亲事不能作数,霍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那会才七岁,对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实感,也不懂这些,夫郎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没有山里的果子重要,于是没两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想到一转眼两人都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哥儿。
可他家如今的情况……
面对江云苓那双暗含期待的眼睛,霍青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抿了抿唇,霍青还是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我娘她,已经去世了。”
闻言,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
半晌,他才抖着唇重复了一句:“霍姨她,去世了?”
只听霍青语气沉重的说道:“是,就在四年前,因为难产走的,后来不到半年,我爹在山上打猎也出了意外,走了。如今家里只有我和小文两个人,小文身子不好,日日要喝药,还在念书。”
一段话,霍青说的艰难,江云苓消化的也艰难。
到霍家来投亲前,其实江云苓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虽然母亲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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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她与赵氏的感情深厚,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也不曾联系,如今的他对于霍家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陌生人。
因而再来之前,江云苓想过各种霍家人见到他的反应,关切的,温柔的,嫌恶的……
可他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原来霍铁风和赵氏都已经于四年前相继去世了,霍家如今的情况竟和他没什么两样。
想来母亲当时让他到平遥府投亲时也不会想到,曾经家底殷实的霍家会在短短几年里变成如今这副光景吧。
像是最后一截风筝线也断了。
“对不起,我,我之前不知道。”江云苓的声音轻轻的,眼神一时失去了焦点。
如今知道霍铁风夫妻都已经不在了,霍家两兄弟自己的日子都过的这样艰难,那么他今天的出现对霍青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
家里多了口人过日子,哪里是多一双筷子这样简单,粮食,赋税,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花销,哪样不要精打细算。
就在江云苓发怔的时候,霍青那边同样也有些为难。
他如今虽说干上了屠户,赚的比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要多一些,可家里平日的花销也不小。
霍文每个月抓药要钱,去周夫子那念书,每年的束侑还是其次,读书要用得的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买,偶尔要是去书斋买本书,薄薄的一本就要一、二两银子,若要再加上一个江云苓……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江云苓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看来霍家这边,他是留不下来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依着霍家如今的情况,也实在是情理之中。明白自己今天这一趟给人添麻烦了,江云苓心中有些难过,也有些难堪。
于是,江云苓慢慢的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说道:“对不起,霍大哥,今天,今天是我打扰了,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这里吧。”
话落,他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的,江云苓。
江云苓紧了紧背在肩上的包袱,强打着精神对自己说道。
其实来霍家之前,他已经想过这样的结果,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身上还有一些银钱,是退了家里的小院时主家退给他的租子,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撑一段时间。宣朝不许女子和哥儿单独立户,但各府州各县城都设有安济堂,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和老人孩子。
大不了,大不了他到安济堂里去住。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能做一手好吃食,可以试着做了吃食糕点到街上去卖,他的绣工也不错,还可以绣了帕子,香囊,去店里换银钱。
日子虽然会艰难点,但他总能活下去的!一定能的!
江云苓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给自己定神。
眼见着当他说完他娘的事以后,小哥儿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霍青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抽了一下。
十几年前,小糯米团子夜里跑到他房里给他上药时的那双眼睛忽然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一个小哥儿又怎么会独自一人,仅凭着手中那么一纸婚书,就从嘉陵府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投靠一个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面的夫家?
日子艰难成那样了,依旧没有开口,不想给他添麻烦,是个善良的性子。
罢了,不就是家里再多养个小哥儿吗?
反正养霍文一个也是养,多一个江云苓,也不过是当家里多了一个弟弟养。
想到这里,霍青咬了咬牙!
养了!
于是,他看向前方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苓哥儿,你等等!”
江云苓的脑子这会有些空,听见霍青在叫自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脚步顿了一下,茫然回身:“霍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却见霍青从屋里追了出来,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我虽是干屠户的,但平日里小文要抓药,读书,花销也不小,但好在家里还有几亩地,多出一口人吃喝,还不是问题。”
江云苓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霍青为什么要突然和他说这些,直到听到后面,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下,而后一双眼睛慢慢睁大。
“霍大哥,这……”
江云苓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他听见面前的汉子一脸认真的对他说:“好日子算不上,可你若留下来,家里有我在,必不会少了你和小文一口吃的,你可愿意?”
5. 第 5 章
棉布巾子浸了温水,一点点擦洗掉脸上,身上的泥尘。
水中渐渐倒影出江云苓清丽的面容。
想起方才的事儿,江云苓仍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般。
他竟真的就这样留下来了,且还是以自由身。
方才霍青问他愿不愿意留在霍家,江云苓惊喜之余,自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至于他说的日子过得苦不苦,江云苓是不在意的,霍家在这样的时境下仍愿意收留他,他心里已经十分感激了。
然而感激过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留下来,也就意味着他要嫁给这个男人做他的夫郎了吧。
对于这件事,江云苓心里其实是愿意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霍青早就有婚约在,成亲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从嘉陵过来时心里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
然而当他红着脸磕磕巴巴的与霍青商量着两人的婚事能否迟些再办,毕竟他如今还在孝期时,这个高大俊朗的汉子却一口拒绝了。
霍青:“你安心留下来便是,至于你说要嫁我做夫郎,这就不必了。”
江云苓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追问了一句:“你不愿娶我吗?”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有些不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要逼着人家娶他似的。
江云苓的耳尖再次一热。
霍青却笑了,摇头:“不是这样。”他坦然道:“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条件如此,嫁进来也是跟着我一起吃苦,何必呢。而且我目前也没有娶亲的打算。”
话落,他看了眼江云苓,又道:“还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紧接着,霍青便将两家人当初定下婚约的始末以及后来两位母亲之间约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至于他和江云苓小时候的那些事儿,既然小哥儿已经全然忘记了,霍青也就没有再提,总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那头,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这桩婚约里竟还有这样的事。
他有些惊讶。母亲和他说起这桩婚约的时候并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不过如今想来,大概是怕他知道这些事儿以后不敢来霍家投亲吧。
江云苓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听霍青又道:“如今你都知道了,我看我们的婚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你安心留下来,对旁人也不必提。若是有人问你,就说...”
话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想了想,很快又道:“就说你是我娘娘家妹妹的孩子,家里遭了难,来投亲的。”
霍青想的很周全,人他是留下来了,但江云苓一个哥儿,和他还有霍文两个汉子住在一起难免会坏了名声,若说是家里的亲戚的话倒还说得过去。
等将来遇上好人家,他再给小哥儿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他娘和江姨这份情谊。
得知了所有事情的江云苓听他这样说,鼻尖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娘说的对,霍家一家当真都是心地十分善良的好人。婚约的事,霍青完全可以一个字都不与他提,可他却这样坦诚。
那头,霍青对江云苓解释完以后视线便没再看着他。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就把人当作自家弟弟一样相处,但江云苓毕竟是个哥儿,他一个汉子自当避着点才是。
又想着小哥儿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该是累了,于是霍青对江云苓道:“我先带你到屋里去吧,你歇一会,我让小文去烧些热水,一会给你提进来,你也擦洗一下。”
闻言,江云苓连忙感激的点了点头。
累倒是其次,只是他在船上呆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洗过澡,身上脏乱得很,连他自己都觉得寒碜,确实想好好擦洗一番。
霍家的屋子还是原先霍铁风在的时候盖的,那时家里的条件还不错,所以盖的房子在整个杨溪村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
青砖泥瓦房,堂屋后连着两间正屋,一间是霍铁风夫妻在世时睡的,另一间空着。东院三间侧屋连着,霍青,霍文各占了一间,西边则分别是灶房、柴房和粮仓,后院是茅房,牲口棚和菜地。
想着江云苓是哥儿,若是和他还有霍文一起住在东院肯定不合适,于是霍青便带着江云苓去了堂屋后头空着的那间正房。
许久没有人住了,一推开门,一股子霉味和灰尘直往鼻子里钻。
霍青拿手扇了扇,让江云苓先在门外等一会,自己进屋把门窗都敞开散散气味,等味道驱散了些才喊人进来。
虽然一直空着没人住,但屋里该有的却都有。
一张炕床靠着窗户,屋子的左边放了个大木柜子,旁边还摆了张圆凳。
江云苓一开始在门口瞧了眼还有些不安。
正屋原本就侧屋的房间大一些,他怎么好意思占着这样一间屋子。
霍青却让他安心住下:“这房间原是给我娘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如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来睡人。”
他又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没让江云苓住东院的原因,江云苓这才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十分感激,感谢霍青替他想的这样周全。
房间长久没住人了,自然要打扫一番。
霍青先是喊了霍文到灶房里把热水烧上,自己则拿了扫帚,把炕上和地上的灰扫干净,柜子凳子擦了,然后又去柜子里抱了张炕单和褥子铺上。
至于棉被,家里是没有新被的,只能把旧的被子趁着下午天好时抱出去院子里晒一晒才能用。
等他这边弄完,霍文那边的水也烧好了。
家里有个浴桶,但那是给霍文用的。霍文身子骨弱,冬日里洗澡容易着凉,于是家里买了个浴桶,偶尔霍青也会用一下。
可他们两兄弟用过的东西自然不能给江云苓用。于是霍青只能把水先倒进大木盆里,给江云苓端了进来让他擦洗。
把热水提进来以后,霍青便出去了,走时把门也带上了,让江云苓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这让江云苓觉得自在了不少,这才慢慢解开了衣裳。
先鞠了捧清水洗了洗脸,温热的布巾子擦拭过身体的同时,也洗去了他一身的疲惫。江云苓觉得自己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忍不住舒坦的喟叹了一声。
后院的母鸡忽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也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江云苓。
外头安安静静的,江云苓忍不住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看去。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江云苓的心却不再像来时那样不安了。
霍家是户好人家,他想。
经了这些日子的波折,江云苓慢慢也想开了。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霍青既然收留了他,以后他也会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和霍家兄弟一块,努力把日子过好。
——
擦洗完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江云苓把盆里的脏水倒了便去找霍青。
转了一圈,最后才在灶房看见正在生火做饭的兄弟俩。
折腾了那么久,如今已是午饭的时间了。
从未见在灶前干活的汉子,江云苓一时有些诧异。然而他很快又想到,也是,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人,平日里自然是要吃饭的,霍青会弄吃食也正常。
“霍大哥。”江云苓站在灶房门口叫了他一声。
霍青和霍文闻声抬起头来,然而兄弟俩在看到他以后都是齐齐一怔。
尤其是霍青,盯着江云苓,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霍青看着他的脸惊讶道。
原以为小哥儿只是擦洗擦洗,换身衣裳,却没想到他进去梳洗了一番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是在镇上住着不用下地干活的缘故,江云苓长的很白,比他见过的哥儿都白,打眼瞧过去和玉一样,眉毛细长,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灵秀。尤其是那一双杏眼,乌润清亮,依稀能瞧出小时候那个小糯米团子的影子。
霍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他的心里比霍青更复杂一些。
原以为的哥么没了,霍文心里失望极了,又有些郁闷,却不是因为江云苓,而是气他哥果然骗了他,娃娃亲的事,瞒了那么大的缘由没和他提。
对于江云苓以后就留在家里和他们一起过这事儿,大哥已经和他说过了,霍文是没有意见的。虽然有些心疼以后他哥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大哥说得对,都是命途穷苦的人,能帮上忙时还是该帮上一把的。
见兄弟俩都盯着自己瞧,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裳,解释道:“之前一个人出门,怕路上被歹人盯上,所以,所以乔装了一下。”
霍青这才回神,连忙移开目光,应了声:“欸,应该的,应该的。”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自己竟跟个毛头小伙子一般,盯着人看了半天。
江云苓又看向霍文。
他原先还有些担心霍文不愿接受自己,然而下一秒,这身形清瘦的少年便站起来朝他喊了一声:“苓哥哥。”
眼里虽有因为不熟悉的生疏和拘谨,却并没有不满和嫌恶。
这下,江云苓彻底放下心来,也冲他点了点头,又见兄弟俩在做饭,他连忙挽起袖子要上前帮忙,却被霍青拦住了。
霍青:“已经快弄好了,一会就能吃。”
于是江云苓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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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确实没多久,兄弟俩便端了午饭出来了。
原本江云苓头一天来家里,霍青想着是该弄点荤腥的。可他来的突然,家里什么也没备着什么,只有几个昨晚吃剩的几个馒头,两个鸡蛋,一块小块猪肉和一颗前几天刚从菜园子里扒出来的南瓜。
自己的厨艺,霍青自己知道,肉是不用想了,省的叫他糟蹋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炒了个鸡蛋算是荤腥,又切了几片南瓜放到大灶上去蒸,再把馒头热了,便是三个人的午饭了。
至于这顿饭的味道,老实说,是不怎么样的。
霍青一个大男人,这些年虽说也把霍文给拉扯大了,但手艺实在不咋地,能把饭菜烧熟了,不至于吃坏肚子就行了。
这一顿饭做的,馒头吃起来是糙硬的,两个鸡蛋炒的有些糊了,唯有一碟南瓜,因着是蒸的,没放油也没放盐,所以没出什么差错。
霍文被他哥带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吃起来面不改色,江云苓更是不会说什么,安静的吃着,唯有霍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饭后,江云苓抢着去收拾碗筷。
家里的碗一般都是霍文去洗的,霍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霍青。
知道江云苓刚来家里,总想做什么才觉得安心,于是这回霍青没有再拦着,由着江云苓去了。
江云苓心里感激,收拾着碗筷进了灶房。
因着初来乍到不熟悉,江云苓找了一圈才摸清了灶房里各样东西都归置在哪儿。
用水瓢舀了一勺水倒进木盆,又掰碎了一个皂角,把沾了油的碗洗干净,再晾干,放进灶头上的木柜子里。
对于村里人来说,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可都是家当,自然得好好珍惜着。
洗好碗,江云苓擦着手从灶房里出来。
李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霍铁山和霍铁风虽是兄弟,但兄弟俩在村里盖的屋子却没挨在一处,霍铁山的家在村子的中间,而霍铁风当年为了上下山方便些,将屋子盖在了村尾的地方。
上午没事儿做,隔壁刘家的上李氏家里串门子,两人唠了会磕,见屋里没别人,刘家的犹豫了一会,这才小声的问了句:“月琴呐,你家大青家里是不是留人了?”
“今儿一大早,我瞅着有个小哥儿往村尾那块去了,我瞧他脸生就多看了几眼,谁知就见他停在大青家门口了,后来大青出来和他聊了会儿天,这人还跟着进门了咧。”
李氏一开始听了这话还不信,以为是村里这些婆娘闲的没事儿干又在人背后嚼舌根了,还板着脸说了刘家的几句。
然而等她在家里吃完了晌午饭,越想越觉得不对。刘家的闲的没事儿编排这样的话做什么,还特意跑来她面前说道。
莫不是真的看见了?
这样想着,李氏在家也坐不住了,和霍铁山说了一声便往村尾这边来。
村里一般白天有人在家时大门都是不锁的。
李氏时常到这边来,也不算客人了,推了下门,见家里门没锁,便直接进来了,于是便和洗完了碗正从灶房里出来的江云苓撞了个正着。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
李氏吃惊的看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哥儿。
乖乖!这长的也太好看了!她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唇红齿白的,头发也黑亮,看着水灵极了。
江云苓也愣住了。
他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妇人是谁,但眼下霍青和霍文又都不在家。
曲湾村有一位姓周的老秀才,眼见着年纪大了,科举无望了,便在家里开了间私塾,收了几个学生靠教书营生。
霍文便是其中一个,但因他身体不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霍青便在村里雇了辆牛车。
今日因江云苓的事儿,霍文已经耽误了一个上午,于是吃过午饭,霍青便带着霍文去那户人家里去了,想请他再跑一趟。
四目相对,最终,江云苓抿了抿唇,先开口唤了声:“婶子。”
小哥儿声音也很好听,轻声细语的,和他们这儿的人不太一样。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被他带的自己的嗓门也放轻了,欸欸了两声,又问了句:“你是?”
江云苓正要说话,刚好这时候霍青也回来了,一看李氏来了,也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喊了一声:“大伯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然而他这模样落在李氏的眼里却成了心虚。
李氏的目光落在江云苓的身上看了几眼,又回头去看霍青,然后面色复杂的把人往屋里推:“你跟我进来!”
6. 第 6 章
“啪!”的一声,李氏急急的拉着霍青进了屋。
关上门,见四下无人了,这才赶紧追问道:“咋回事儿啊?青子,你这家里怎么忽然多了个小哥儿?桂香和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不信。”
又想到她过来时见那小哥儿好像还在帮着家里做活儿的样子。
该不是前两日王秋莲来家里这么一闹,让霍青也起了心思,想成家了,才不知道打哪儿弄了个小哥儿回家。
想到这儿,李氏不禁有些急了,忙对霍青道:“大青,你心里要是有啥事儿就和伯娘说,这亲事不成咱还可以慢慢相看着,总能相到合适的,你可千万别犯浑啊。”
闻言,霍青有些哭笑不得,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想歪了,于是连忙解释道:“伯娘,你想多了,这小哥儿是,是我娘妹妹家的儿子,算起来是我的表弟,家里遭了难,从嘉陵府过来投亲的。”
李氏那性子霍青是知道的,若是叫她知道了江云苓的来历和婚约的事儿,定会成天念叨着,想叫小哥儿嫁给他做夫郎。
为了省些麻烦,他干脆连李氏都没有告诉,只说江云苓是他娘那边的亲戚。
李氏果然愣了一下:“你娘妹妹的孩子?”
霍青的娘闺名叫赵湘宜,是商户人家后宅子里的庶女,这事儿李氏是知道的。
记得当年霍铁风为了将人娶回家来,还费了老大一番功夫。在大宣朝,庶女的身份虽然不高,但一般也是不会下嫁到村里的,然而也是赶巧了。
赵湘宜娘家原是打嘉陵府来他们这儿做布匹生意的,来到平遥以后没多久,家主就染病死了,家里的家业全部由嫡子继承。
然而这嫡子却是个浑的,每日吃喝玩乐,家里的生意却是半点不通,很快便把手里这点家业给败光了。
家里没银子了,这嫡子便和母亲商量着,将后宅里的这些庶女,哥儿一个个都发卖了,少说也能换点银钱。
霍铁山也是某一次去城里卖猎物时在街上偶遇了赵湘宜一面,而后便上了心,回家后接连在山上跑了好几天,凑了笔丰厚的聘礼上门去提亲。
那母子俩是个认钱不认人的,见霍铁山给的聘礼多,便答应了,于是赵湘宜这才嫁到了他们杨溪村了。
赵湘宜的性子温婉和顺,自从嫁到他们村里以后便和霍铁山安心的过起了日子,也不怎么与娘家来往。可她这样的出身,若说未嫁之前家里还有一两个感情很好的姐妹,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氏有些狐疑的看着霍青:“大青,你老实和伯娘说,这哥儿当真是你娘娘家妹妹的孩子?”
迎着李氏的打量,霍青面不改色:“伯娘,我骗你做什么,当真是从嘉陵府来的,手里还有我娘的信物。”话落,他又将江云苓家里遭了的那些难,小哥儿如何一个人艰难的嘉陵府渡江过来投亲的事儿一一和李氏说了。
霍青道:“苓哥儿他娘未出嫁时和我娘关系便很亲近,我娘生前也和我提过,有这么一个很照顾她的姐妹,如今人家都求上门了,我怎能见死不救?”
听到这里,李氏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了。她的性子是个直爽利落的,可内里却是个热心肠,知道小哥儿家里遭了那么多罪,当下也有些动容,又想起这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心就更软了。
赵湘宜还在世时,和李氏妯娌之间的关系便处的很好。
从前她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像现在这样好,买不起地,一家几口人,就指着村里分的那几亩薄地种出来的粮食过活,大儿子霍启小时候还总生病。
家里要紧着这么多口人吃饭,还要给他看病抓药,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是赵湘宜拿着五两银子上了她们家。
李氏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小的时候,三个孩子没少被赵湘宜叫去家里吃饭,还常常裁了布给长芝,长宁做衣裳穿,李氏心里感激,也念着这份情。
后来,霍铁风和赵湘宜先后走了,两家人的日子也掉了个个儿,她和霍铁山便时时上门照看着,都是一家子,互相帮扶着是应该的。
如今乍一听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李氏心里不免也多了几分怜惜。可这家里多了一个人过日子,哪里光是靠着一把嘴皮子就能活下去的。
她是知道霍青家里的情况的。别看霍青如今干了屠户,外人看着是光鲜,可霍文的药日日不能断,又在念书,家里还要花销,霍青手上哪儿还能存下多少银子来。
到底还是自家侄儿,李氏自然更心疼一些,于是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大青,你老实和伯娘说,你如今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银子,这小哥儿身世是可怜,但咱也不能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
闻言,霍青笑了一下,朗声道:“伯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手上还有快十两银子呢。原是想着再攒上一段时间,等手里的银钱够了,买头骡子回来拉车的,便是家里再多一个人,日子也不算太吃紧。”
听到霍青手上还有些存银,李氏也算放心了,至于江云苓,是个苦命的孩子,留下便留下吧。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子的话,再出来时,看见正乖顺的坐在堂屋里不知在想什么的江云苓,李氏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苓哥儿是吧。”李氏慈爱的看着江云苓,上下打量着人一圈,道:“我是霍青的大伯娘,你家的事儿我都听霍青说了。”
这人啊天生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又听霍青方才说这小哥儿一开始宁愿离开也不愿给他们家添麻烦,心知他是个好性儿的。于是,李氏拉着江云苓的手拍了拍,爽朗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要是家里缺了什么就来和伯娘说,别客气。”
闻言,江云苓心里也安定下来,顺着李氏的话喊了一声:“大伯娘。”
“欸。”李氏应了一声,见他这样乖巧的模样,心里愈发喜欢了,又道:“伯娘家里也有一个小哥儿,瞧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俩能玩到一块去,赶明儿啊伯娘喊他过来认认门。”
江云苓忙点头应了一声。
李氏这趟过来主要就是想看一眼兄弟俩家里是不是真来人了。如今人也瞧过了,事情也清楚了,家里还有好些活儿要干,江云苓的事儿她也得回家和她男人霍铁山说一声,就没再多留,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霍文去邻村私塾读书去了,家里一时就剩下霍青和江云苓两个人。
霍青要走村收毛猪去,原本早上就该去了,耽搁了一上午,今天要是没收到猪,明天就没有肉拿到城里上卖,可他又有点儿担心江云苓独自在家。
犹豫了一下,他看向江云苓:“我一会要去周围几个村走走收毛猪去,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行吗?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缺了什么便和我说一声,明天我去城里的时候再给你带回来。”
这是正事儿,江云苓听了忙道:“霍大哥你去吧,我什么都不缺,来时包袱里都带着呢,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推上板车和他杀猪的家伙什便出门了。
霍青走了以后,江云苓先是进屋把自己的包袱里东西收拾出来整理了一下。
不似镇上睡的床,村里一般都是盘的炕,炕尾放个大箱子,用来装衣裳棉被或是别的零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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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箱子也是家里的家当,这屋一直没人住,自然不会有箱子,但好在墙角有个木柜子。
霍青方才已经用布擦干净了里头的灰,江云苓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放了进去。
他这次从嘉陵过来,包袱里并没有装太多的东西。只有几件他平日里穿的衣裳,一件冬衣,一双鞋子,还有一些爹娘的遗物。
至于其余的,他全部都换成了银钱带在身上了。
因东西不多,他收拾的也快,收拾好以后,他又出了屋子在家里转了一圈。
他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么待在霍家吃闲饭,总得看看家里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再者说,以后他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对霍家自然也要尽快熟悉起来才好。
村里的房子,格局基本都大差不差。
前院,后院,中间则是堂屋,卧房,还有灶房等等。条件好的屋子就盖多几间,条件不好的,家里连院墙也没有,只扎了竹篱笆围着。
霍家的院子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前院很宽敞,院子东边种了一棵枣树和一棵柿子树,树下不远的地方便是水井,西边停着一辆板车,旁边是个劈柴的木头墩子,一摞柴火散落在旁边,中间还拉了个竹架子,上头正晒着霍青给他找出来的棉被。
江云苓又去后院看了眼。
和住在镇上时不大一样,农户人家的后院里一般都会养些鸡鸭一类的牲畜,既能下蛋,等将来鸡鸭老了还能宰了吃肉或是卖了,霍家也不例外。
鸡圈里一共养了五只母鸡,正悠哉的踱着步子啄地上的虫子吃,旁边的猪圈里,两头粉白色的大肥猪挤在食槽旁边“哼哧哼哧”的吃着猪食,尾巴摇的飞快,见着人来了,还冲他叫了两声。
江云苓八岁以前也是住在村里的,也要帮着家里做活,见了这些,并不觉得脏,反而觉得挺有生活气息的。
见猪圈里两头肥猪的水槽已经快见底了,江云苓顺手从旁边的水桶里倒了些水进水槽里,给猪添完水以后他又去旁边的菜地转了一圈。
菜园子也不小,几户占了后院的一半,然而里头的菜却没种多少。
大概是家里只有兄弟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菜的缘故,菜园子只辟出了一半来,另一半则是空着的。
如今已是秋末了,菜园子里大多数菜都已经收下来了,如今地里基本只剩些姜、葱、蒜一类的和几行白菜萝卜,除此之外还有一垄芥菜,叶子宽大油绿,瞧着长势很好。
一圈走下来,江云苓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数。
霍家只有霍青和霍文兄弟两人,家里能收拾成这样其实已经是很不错了,然而两人到底都是汉子,日子也过得糙一些,家里东西摆的有些乱,一些角角落落里也都藏着灰。
这会未时还没过,还早呢。于是江云苓先到前院里把晒在竹架上的被子翻了翻。见木头墩子旁的木柴只劈了一半,他又提起了放在一旁的斧子,把劈剩下的柴火给劈完了,抱到柴房里码放整齐。
做完这些以后,他还到后院去给菜园子里种的几垄菜地浇了点水。
也不知兄弟俩多久才给菜地浇一次水,他方才瞧着地里有几颗白菜都有些蔫了。
这样一通忙碌完,日头也已经开始向西走,夕阳将天上的云团染成了金黄色。
霍青和霍文都还没回来,可江云苓知道,农户人家,因不舍得点油灯,一般都是在天黑之前就用饭的。
秋冬时节天黑的本来就比较早,要是等着兄弟俩回到家再做饭就太迟了。
于是,江云苓放下手里的活儿,洗干净手来到了灶房里,开始准备开始生火做饭。
7. 第 7 章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平遥府这边的饮食习惯和嘉陵府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
他到了平遥府两日,见这边的人多以面食为主,平日里吃的也大多是馒头,饼子,面条之类的东西,而他们嘉陵府却更爱吃米饭,馄饨。
好在江云苓是个擅厨的,从前在家,他没事时便爱倒腾些吃食,是以无论是米饭,面条,还是烙饼,他都能做。馒头包子虽然以前做的少一些,但这些也不是什么难的,跟着学学也就会了。
灶房里的鲜菜确实没剩多少了,菜篮子只里有一把苋菜,一把豇豆,还有几个茄子、辣椒和几颗土豆。
墙角放了几个老南瓜,其中一颗已经劈开了切了四分之一,正是他们中午吃的那颗。
面缸旁边放了几个大的麻布袋子,江云苓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些晒干了的菜干子,想来这些便是兄弟俩过冬的口粮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鸡蛋和一小块猪肉。
不知道这鸡蛋是要攒起来拿到城里去卖的还是自家吃的,江云苓没有动,至于猪肉他就更不好碰了。
想了想,江云苓决定今晚做顿葱油面吃,再炒一碟土豆,苋菜滚熟了做成汤,三个人吃便足足得了。
洗干净手之后,江云苓便开始动手和面,趁着醒面团的功夫,他又到后院里去拔了几颗小葱回来,用清水洗干净,切成葱段,土豆削皮,切成细丝,余下的水再把苋菜也淘洗了一遍。
等这些都弄完了,面团也醒好了。
把面团擀成一张薄薄的面皮,用刀切成细条后再用手扯一扯,扯出来的便是一条条细长的面条。
江云苓把扯好的面条下进了热水里,一边下还一边用筷子把面条搅开,省的坨成一团。
面条烫好以后捞起来过一道凉水然后放在碗里备用,另一口锅则准备开始炸葱油。
做葱油面,里头的小葱得先用油稍稍炸一遍吃着才香,所以稍稍有些费油,不过好在家里油倒是不缺。
方才江云苓收拾灶房的时候看见大灶上头的木柜子里放了好几罐熬好的猪油膏子。
大灶生上火,江云苓先用木勺舀了一勺猪油在锅边抹了一圈,这样等猪油化开以后,整个铁锅也会变得油滋滋的,这个时候再往里下切好的葱段。
一条条细白碧绿的葱段在高温下很快变得焦黄酥脆,与此同时,葱的香味也跟着飘了出来。
把炸好的葱段夹出来铺在面条上,锅里余下的油,江云苓先用锅铲铲了一部分起来,余下的,倒一勺酱油,红酱油,最后再撒上一点糖,和葱油一起烧至滚烫冒泡。
“滋啦”一声,滚烫的热油浇在葱和面条上,葱油的香味飘散开,溢满整个灶房,再把烧热的酱料和面条一块儿拌匀,一盆油滋滋的葱油面便做好了。
霍青和霍文差不多是同时到家的,霍青要比霍文早一些。
板车上装着一头猪,推起来自然不像出门时那样轻松。
霍青揩了把额头上的汗,正想着今天天色有些晚了,等一会回到家再生火烧个饭,夜里估计得点上油灯吃饭。
一抬头却瞧见了远处从自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烟,很快又被吹散在风里。
霍青愣了一下,而后才推着板车往家里走。
离家越近,越能闻到从屋里飘出来香气。
大伯娘中午才来过一趟,晚上自然是不会再来了,这个时候,就只能是在家的江云苓做的。
闻着这个味道,霍青的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一下。
推开院门,他才刚把板车停好,霍文刚好也到家了。
一进门,闻到屋里的香气,霍文还以为大伯娘又来给他们兄弟俩做饭了,喊了声“哥”,随即问道:“伯娘今天又过来给咱们烧饭了吗?”
霍青摇了摇头,看了眼灶房的方向,轻声道:“应该是苓哥儿做的。”
闻言,霍文也愣了一下。
兄弟俩在院里说了会儿的话,霍文先回屋里去放他的书袋,霍青从院里的水缸里舀了勺水洗手,然后便到灶房去看,果然看到江云苓在灶前忙碌的身影。
没多久,霍文也来了。
灶房离前院有些距离,江云苓又在炒菜,因而没听到兄弟俩进门的动静,直到他准备去拿菜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灶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霍大哥,小文,你们回来了。”江云苓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随即抿唇对两人笑了一下,道:“我在做饭,马上就好了。”
“欸。”霍青应了一声,见灶台上放着有已经做好的菜了,兄弟俩便先一人端了一碟到堂屋里。
一般家里的汉子都是不上灶的,可自从父母都走了以后,兄弟俩相依为命,不自己做饭就要饿死,更别说只是端个饭菜什么的了。
灶房。
江云苓这边也只剩下一盆苋菜汤了。
这菜做起来也快的很,切好蒜末倒进抹了猪油的锅里,炒出香味以后再倒苋菜稍微过过油,然后添上一勺热水,等水烧开了,往汤里撒些盐就可以出锅了。
晚饭是在堂屋里吃的,以前家里只有霍文和霍青两个人的时候,兄弟俩吃饭大多都在灶房里解决的,随便的很。可如今家里多了一个人,江云苓还做了那么多菜,晚饭就挪到外头的堂屋来了。
想着霍青和霍文都在外头忙了一天,这会肯定已经饿了,江云苓把面拌开后便拿了碗来先给霍青夹了一碗面递过去,随即又给霍文也夹了一碗。
早在方才在院里时,两人闻着灶房飘来的味道就已经饿了。霍青接过江云苓递过来的碗,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拿了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霍文也差不多,他到底年纪小一些,没那么能藏事儿,看着这么一桌子热乎乎的菜眼睛都直了,心里却还记挂着得守礼,接过碗以后对也江云苓说了声“谢谢”,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面条吃了起来。
猪油拌出来的面条油滋滋的,颜色黄亮,用筷子挑起一筷,连筷子上都沾了一层鲜亮的油光。炸过的小葱吃起来又香又脆,面条也擀的十分筋道,嚼一口,满口的葱香和猪油香。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却是霍青和霍文头一次知道,原来不放肉荤的面条也可以吃着那么香。
简直比肉还要好吃。
兄弟俩只在吃第一口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吃面条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屋里一时只听见呼噜呼噜吸溜面条的声音。
其余的菜也好吃,土豆应该是加了些醋去炒的,吃起来酸脆爽口,还有那一盆苋菜汤。
虽然没放肉,但用猪油炒了一会也算沾了点荤腥,红红的菜汤上飘着点油星子,吃完面来上一碗,热乎乎的又清爽。
霍青和霍文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了,一时间吃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尤其是霍文,他人小,身子也弱,胃口向来不太好,这一顿却吃了满满一碗的面,吃完还喝了碗苋菜汤。
放下碗,霍文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失礼了,一张脸也止不住的红了,捂着肚子很是羞窘的模样。
江云苓在一边看着,垂下眸子,眼睛弯了弯。
对自己的厨艺,他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不知道他烧的这些菜对不对兄弟俩的口味,如今见两人吃的那么欢,他也松了口气。
想到中午那顿饭的滋味,霍青显然是个不太会做饭的,于是,江云苓放下筷子,顺势对霍青道:“霍大哥,以后家里饭菜不如就交给我来做吧。”
如果说在这之前霍青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毕竟他把小哥儿留下来也不是指着人给家里干活的,可吃过他做的这顿饭以后,霍青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实在是太香了,吃过这一顿之后,要让他再吃回自己烧的那些饭菜,连他自己都咽不下去。
于是霍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看着江云苓道:“那就辛苦你了,你做的饭很好吃。”
他那点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闻言,江云苓摇了摇头,清透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轻轻笑意。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随后江云苓又问起家里肉和蛋的安排。
霍青道:“家的菜都可以做,鸡蛋不卖,都留着咱们自家吃,至于肉,我每隔几天会给家里留下一些,你想怎么做都行,不必紧着。”
江云苓一一记下。
饭后,江云苓端着碗筷去灶房里洗,霍青在院子里借着外头还有点亮光的时候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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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头毛猪,霍文则拿了药炉给自己煎药。
没多久,太阳彻底下山,三人在院里洗漱过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
东侧院。
霍青正在屋里整理床铺,忽然听见敲门声。
轻轻的,在安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
霍青顿了一下,端上屋里的油灯出去开门,只见江云苓站在外头,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苓哥儿,有什么事吗?”霍青提着油灯看着江云苓:“可是屋里缺了什么?”
他一个小哥儿夜里来敲汉子的门,江云苓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今天白天霍青都不在家,他也没找着机会。
这会见他来开了门,江云苓抿下唇,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道:“霍大哥,这个给你。”
只见江云苓手里拿着的是个布袋子,瞧着有点像是装钱的钱袋子。
霍青没接,而是看向江云苓:“苓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这样瞧着,江云苓的耳朵止不住有些热,却捏紧了手里的钱袋,轻声道:“霍大哥,多谢你愿意收留我。”
“如今家里日子过得紧巴我知道,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你收下吧,算是我在家里住下吃穿用度的开销。”
白日里,他无意间听见了李氏和霍青在屋里讲的那些话。
听到霍青是挪出了准备买骡子的钱来养家,江云苓心里一时既感激又感动。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确实给霍青添麻烦了,于是方才回屋以后,江云苓点上油灯,细数了一下身上的银钱。
加上退了家里院子时的租子,如今他身上加起来一共有差不多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说多不多,但若是在村里,省着点花,也够一家子两三年的花销了。这些钱,他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傍身用的,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他一个小哥儿,总得留点心眼。
可霍青如此诚心待他,他自然也当拿出些诚心来待人。
十两银子,他给自己留下了四两,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余下的六两银子,他全部拿了出来交给了霍青。
江云苓想的很清楚,这六两银子,作为他在霍家的开销也好,作为他感激霍青愿意收留他,也为家里出一份力也好,只有霍青收了,他才能安心。
霍青沉默了一会,江云苓捏着钱袋的手也越来越紧,正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霍青忽然接过了钱袋。
江云苓正松了一口气,便见霍青打开了钱袋,只拿了一快大约三两重的碎银子出来,剩下的又还给了他。
“霍大哥?”江云苓疑惑的看着他。
却听霍青道:“你既有这个心,那我收下便是。不过只是日常吃住,用不着那么多钱,最多三两便够了。剩下的,你自己还是拿着吧。你一个小哥儿,身上留些钱傍身才好。”
然而此时霍青心里想的却是,小哥儿这会子来找他,还给他递钱,定是听到他白日里和大伯娘说的话了。
其实在这之前,霍青也已经猜到了,江云苓能处理了嘉陵那边的家业来找自己,身上肯定是还余下一些钱的,然而这些钱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又怎么能收。
但如果他不收,江云苓在家里住着也是不安心,倒不如名义上收下,回头他再找个匣子锁起来,也算是替他存着,等将来小哥儿出嫁时,他再给添补上一点,就算是他和江叔江姨一起给他存的嫁妆了。
至于家里的银钱和花销,霍青心里有数。
既然能开口将人留下来,他自然是有把握能养得起江云苓和霍文的。
他这样细心体贴,叫江云苓眼睛热热的,心里也十分感动。
江云苓把剩下的钱收了回来,心里却更加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和霍家兄弟一起努力的把家里日子过好,若是有法子,还要多赚些银钱回来,叫大家的日子也能过的松快些。
夜已深了,霍青收下了银子便让江云苓赶紧回房休息,其他的不必想那么多。
身下是黄泥盘的炕床,鼻尖满是太阳晒过的被子的干燥温暖的味道。
心下安定,江云苓翻了个身,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这是他离开兴宁镇的小院之后,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8. 第 8 章
翌日。
鸡鸣没两声,江云苓便醒了。
因昨天夜里睡了个好觉,即便今天醒的很早,江云苓仍觉得精神不错。
快入冬了,天亮的晚,这会外头还是黑的。
早起推开门,外头寒意浓重,江云苓打了个哆嗦,忙从柜里翻出件他在嘉陵十一月时才会穿的小夹袄穿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走了出去。
在院里洗漱完,他来到了灶房准备做早饭。
以前他在镇上住时,镇上人家里日子一般都还算过得去,一日是要吃三顿的,而农户人家则不同。
村里有的是穷的吃不起饭,一日只能吃两顿的,而霍家,他昨天问过了。
因霍文的身子不好,吃食用度上一应是紧着的,所以两兄弟也都是一天三顿的不拉下。
不过霍文每日要去周夫子家读书,周夫子为人严肃板正,要求每日学生辰时一刻前就得到,酉时下学,若是冬季下学时间便提早到申时正刻。
因此每天中午那顿饭,霍文都是在周夫子家里用的,至于午饭的钱,都算在了每年交的束侑里。
虽是如此,但中午这一顿就别想吃的能有多好了,大多都是馒头和素菜或是腌菜就着吃,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一点荤腥。
而霍青,他要到城里去卖肉,时间不定,午饭要么是啃两个馒头,饼子之类的干粮,要么就是在城里买几个包子囫囵对付一顿,也是随意得很。
这样看来,兄弟俩每日的早食和晚饭便十分重要了。
江云苓昨晚睡前就盘算好了。
霍文身子不好,久病之人,一般胃口也不太好,于是他打算今早起来给兄弟俩熬锅粥喝,好克化一些。再烙些油酥饼,霍青每天要推板车走那么远的路,肚里有些干粮才好干活。
火石擦出火星子,点燃引火用的干草,再移到大灶里去,等灶膛里的火亮了起来,江云苓这才往里加了几根柴。
先添一勺水烧上,这样一会兄弟俩起床了便能有口热水喝。
水烧上以后,江云苓又去看灶房里的米面缸子。
平遥府这边虽然是以面食为主,但也是吃稻米的,只是稻米比麦子更卖的上价一些,所以一般人家里种出来的稻米都是推到城里去卖,只留下一点家里自己吃。
江云苓揭开米缸看了一眼,里头的大米果然不太多,想来是兄弟俩平时蒸饭吃的,用来熬粥未免有些奢侈,好在他瞧着旁边的大缸里还装了半缸子粟米。
粟米又叫小米,是杂粮的一种,村里人一般都会种一点,地里的小麦割了以后便种上,秋天就可以收。家里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便兑着米面吃,也能当主食。
想着南瓜和小米也能熬粥,且熬出来的南瓜小米粥既能暖胃,也十分软糯香甜。
于是,江云苓用碗挖了半碗小米出来,用清水淘洗好了泡上。趁着泡米的功夫,他又去切了点南瓜来,去皮,切成大小约两指宽的方块。
锅里添水,把淘洗干净的小米下锅,江云苓又开始和面。
油酥饼和普通的烙饼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多了一道调油酥的功夫。
面粉里撒点盐,锅里抹上一层薄薄的猪油,等猪油化开,浇在面粉上拌匀了,这就是调出来的油酥了。
做油酥饼费不了多少功夫,眼下霍青和霍文两人还没起来,所以江云苓便先没急着做,而是洗干净手,揭开熬着小米粥的锅盖看了一眼。
锅里的米已经烧开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但还不够软烂,江云苓用木勺推了两下,免得糊锅,然后把切好的南瓜下进了锅里,紧接着往灶里添了根细柴,改小火慢慢熬着。
等锅里的粥开始往外冒香气的时候,霍青也起来了。
其实这会还早得很,外头的天还没什么光呢。
只是霍青平时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起床的,已经习惯了。
刚起,人还带着几分不清醒,正便准备到灶房去生火热两个馒头当早饭,推开门便闻到灶房里飘出来粥的清香。
霍青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家里多了个小哥儿。
搓了搓手,霍青朝灶房走去。
灶房里,江云苓正用粥盆把粥盛起来,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霍青,对他笑了下:“霍大哥,你起来了?”
霍青“嗯”了一声,见他江云苓里端着热腾腾的粥盆,忙上前去把他手里的粥盆接了过来,又顺口问了句:“你起的这样早?”
小哥儿这样细嫩,免得被烫着。
手里空了,江云苓顿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他笑着回道:“嗯,昨夜睡得好,所以今天也起的早些。”
话落,他又对霍青道:“早饭快好了,我再烙个油酥饼。这个快,不知道你和小文什么时候起来,我就没做,霍大哥你先去洗漱吧,等回来应该就能吃了。”
听说还有油酥饼吃,霍青的喉头动了一下,应了一声,走到院里去洗漱。
他洗漱的时候,霍文也起来了,两兄弟一块在院里漱口盥洗。
霍青先洗漱完,喊霍文一会弄好了去灶房里看看江云苓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他自己也没闲着。
见灶房里的水缸空了一半,他先是提了空桶到前院的井里打了几桶水上来,把水缸都灌满,又到后院里把鸡和猪都喂了。
这些都干完了,正好听见霍文在堂屋里喊他吃早饭。
于是霍青洗了手后也走到屋里坐下。
早饭是南瓜小米粥和烙油酥饼,江云苓还从腌菜坛子里夹了几条酸黄瓜和腌萝卜出来,切成丁,用来配粥和饼子。
小米粥熬的颜色金黄,里头的老南瓜自带甜味,即便不放糖也清甜的很,喝一口又软又糯,油酥饼烙的酥脆劲道,用手撕一块,就着粥喝,一点也不觉得油。
对兄弟俩来说,这是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食了。
早饭过后,霍文背上自己收拾好的书袋,准备出门去坐牛车,然而出门的时候却被江云苓叫住了。
“小文,等一等。”霍文应声回头,只见江云苓从灶房里出了来,手里还拿了颗水煮蛋。
江云苓:“鸡蛋给你,我早上煮的,你带着中午在夫子家吃。”
昨日得了霍青的话,家里的鸡蛋江云苓就敢动了,早起他见装鸡蛋的陶罐里还剩两颗蛋,便给兄弟俩一人煮了一颗。
霍文愣愣的接过了那颗水煮蛋。
手里的鸡蛋热乎乎,那温度顺着手心一路烫到了他的心口。
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比村里同龄的孩子更细一些。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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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是江云苓怕他在夫子家吃不饱,特地给他煮的,霍文心里暖乎乎的,一张小脸也红了,对江云苓说了声:“谢谢苓哥哥。”随即把鸡蛋小心的揣进怀里,背上书袋子出门去了。
霍青推着板车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笑了一下。
许是昨天夜里收下了他的钱,他见小哥儿今天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拘谨了。
这就好。
人既然已经留下来了,以后便当一家人处着,他自然也不希望江云苓成天小心局促的过日子。
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霍青和江云苓说了一声,也推着板车去城里卖猪肉了。
至于等他后来整理自己的布袋,发现自己袋子里也放了一颗水煮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事儿了。
——
那头,江云苓送着兄弟俩出门后便独自回到了院子里。
这个时候天也才刚蒙蒙亮,不过太阳微露了点头后便没那么冷了。
晨间的空气清新,江云苓站在院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转身忙活起来。
早饭的碗筷洗完收好后,他便拿了扫把来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扫洒了一遍,尤其是他昨天的那些看见藏了灰的地方。
灶房里那些装着油盐酱醋的罐子也都叫他擦了一遍。
等他一通扫洒忙碌完,再抬头一看,日头已从山林间升了起来,恰巧这时后院的鸡也叫了起来。
早起时他见霍青已经给后院里的鸡和猪喂过一次食了,这会叫了起来,怕是下蛋了。
于是江云苓取过挂在屋檐底下的篮子去了后院。
到了鸡圈前一瞧,果然是下蛋了,鸡窝垫着的干草上头卧着颗蛋。
母鸡常被人摸蛋,已经习惯了,这会见了江云苓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咕咕”叫了两声便又自去觅食去了。
这会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母鸡下的蛋也少,五只母鸡只下了两个蛋。
收了鸡蛋以后,江云苓又到猪圈里去看了眼猪。
这两头猪是霍青养来到了年底的时候宰了卖肉的,因而他养的很用心,只看个头就知道了。
寻常人家养里的猪大多都在一百来斤,可后院里这两头看着至少都上二百斤了。
两头大肥猪吃饱了,这会正躺在猪圈里睡觉呢,肚皮一鼓一鼓的,看着便让人心里高兴。
村里人养猪,因着家里条件有限,一般一天都是喂两顿,而家里的这两头,因为霍青照顾的精心,一天都得吃三顿,所以才能吃的这样膘肥体壮的。
霍青早上喂过一顿了,下一顿喂食应该是在午后。
说起猪食,江云苓有些为难,以前他在村里住的时候家里没养过猪,所以他也不太会做猪食。
不过这不是什么难的,等今天霍青回来,他再跟着学一学就是了。
见这会子没什么别的事儿要做了,他便拎了扫把和铲子来,准备把鸡圈和猪圈都给打扫一遍。
而下虽说天气已经冷了下来,畜牲圈也不像夏天那样容易惹蚊虫,但把畜牲圈弄干净些,鸡和猪也能住的舒坦些,也就不容易生病了。
他在这边忙忙碌碌的,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前头推开门进了院子的霍长宁。
等江云苓转过身,见到猪圈外忽然冒出了个人时还吓了一跳。
9. 第 9 章
霍长宁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霍长宁挠了挠自己的脸,又冲他笑了一下,声音轻快道:“我叫霍长宁,是大青哥堂弟,昨个儿听我娘说大青哥家里来了个小哥儿,让我来认认人,所以我就来了。”
霍铁山和李氏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霍启,中间的是个姑娘霍长芝,老幺霍长宁,年纪最小。
霍长宁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又是个哥儿,家里人都疼着他,性子也养的也天真活泼。
原来他就是李氏口中提到的自家的小哥儿。搞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江云苓松了口气,随即也朝他抿唇笑了一下:“宁哥儿,我叫江云苓。”
只见霍长宁歪了歪头,很是稀罕的盯着江云苓看了一会,然后一双大眼睛便弯了起来:“苓哥哥,你长的可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长的那么漂亮的人呢。”
霍长宁语气真诚,江云苓叫他说的脸止不住红了些,于是也笑着夸了句:“谢谢,你也长的很漂亮。”
“真的吗?”得了夸赞,霍长宁忍不住扬起眉毛,脑袋动了动,脑后系着的那条鹅黄色发带也随着一晃一晃的,瞧着很高兴的模样:“其实我也觉着我还不错呢!”
霍长宁长了张圆乎乎的脸蛋,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这样的面相本就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性子又这样率真爽朗,江云苓弯了弯眼。
霍长宁同样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哥哥,长得漂亮不说,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叫人心里舒坦,于是主动示好:“以后你就叫我长宁或者宁儿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我今年十五岁,苓哥儿,你呢?”
得知江云苓今年已经十六了,于是霍长宁又笑道:“那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我得叫你一声苓哥哥。”
霍长宁就是个自来熟的,江云苓性子温和,却也不是那些个别扭的,两个小哥儿没多久就熟络起来。
眼看晌午就要到了,江云苓问他要不要在家里吃饭,霍长宁也没和他客气。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顿午饭,然而一顿饭以后,霍长宁彻底被江云苓的手艺征服了,回家以后对着家里人又是一顿猛夸。
——
另一边。
霍青推着板车来到城里的时候,天才刚亮不久。
同江云苓在嘉陵时住的镇子不同,白柳县是个正正经经的县城,周围还有七八个村子,其中杨溪村到城里的距离算是中间的,然而即便是这样,脚程慢的也得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呢。
不过这条路,霍青从十五岁起便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一遍,早就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即便推着沉重的板车走的也不比旁人慢。
大宣朝这些年的国力愈发强盛,百姓生活的安定,于是商业也开始繁盛起来。
这几年,白柳县里经常能看到南来北往走商的商人,为了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做生意,前几年,县太爷把镇子重新做了一次规划。
把住人的地方和市集分了开来,连集子也分的更细了,卖肉菜吃食的在一处,卖生活杂物和民生坊肆的在另一处。
霍武是去年年末才开始自己做屠户生意的,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在城里一户姓张的屠户家里做学徒。
以前他师父在城里是有自己的肉铺子的。不过去年,张屠户的儿子考上了举人,到外地做官了,一家人自然也跟着搬走了。
霍铁风在世的时候和张屠户有些交情,所以张屠户待霍青也不错,本事教的认真,后来又见他为人勤快踏实,于是渐渐的也把人看的也像自家人一样了。
张屠户临走之前,原是想要将铺子留给霍青的,但那会霍青的手里哪儿能拿的出那么多钱来,更不好意思耽误师父的铺子。
张屠户拗不过他,最后只能将铺子卖给了另一户做生意的人家。
至于霍青,他虽然没有铺子,但集子上也有能长租的摊位,摊位费一个月八十文,一次得缴三个月的,霍青便租了一个摊子下来,一季缴二百四十文。
秋冬天亮的晚,城里人一般都得辰时一刻以后才会慢慢开始出来买菜,是以这会儿,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摊子前拾掇着呢。
霍青也是如此。
他将板车推到自己的摊位以后先是用布巾子把自己的摊位和家伙什给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把肉往摊位上搬。
一来,他自己便是个爱干净的人,二来,都是卖肉的,摊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主顾过来一看,也比那些腌臜油腻的摊子看着舒坦不是。
收拾完摊子,他又从猪的身上割下几块看着油脂最肥厚的新鲜肉块,用草绳串着,挂了起来,用来吸引主顾。
至于其余的,则按照猪肉的各个部位,如排骨、猪板油、五花肉等等,一一摆在案台上。
他昨日收来的这头猪品相还不错,应该不愁卖。
等他弄完这些,日头也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集子上来买肉买菜的妇人哥儿们也渐渐多了起来。
周围卖肉,卖菜和各种吃食的人都陆续开始吆喝起来。
霍青的肉摊子也开张了。
他在集子上摆摊也有大半年了,生意做的实诚,从不缺金短两或是拿不新鲜的肉糊弄人,再加上他这是肉摊子,价格自然比铺子里卖的肉便宜个一两文,日子久了,自然也积累下一批熟客来。
李大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家住在石坊街,儿子是城里一家酒楼里的账房先生,一个月光扒拉下算盘就能得个小二两银子,日子过得算是还不错的。但你要说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那也够不上,毕竟她家人也多,全指着她儿子一个人挣钱养家,该省俭的地方还是得省检些。
“呦,霍屠户今天可算来了,昨个儿我来买菜时还见你这摊子关着呢。”李大娘来了先是和霍青拉了会家常。
霍青笑着应了声:“李大娘来了。”又解释道:“昨个儿家里有点事儿,就没来城里开摊。”
话落,他又看着李大娘问道:“大娘今天还是要骨头棒子吗?”
李大娘家里有个六岁大的孙子,圆头圆脑的又机灵,她疼得不行。
如今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李大娘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买了大骨头回家熬汤,再把骨头棒子敲碎了,吃里头的骨髓能长个,于是便隔三差五的过来买骨头棒子吃,偶尔也买些肋排,五花肉什么的。
大骨棒子算是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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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里最卖不上钱的一种了,上头的肉都剃了个干净,一根也就卖个两三文钱,好些屠户一听她就来买根骨头棒子,都有些不耐烦。
唯有霍青,听她说了只要两根骨头棒子也没说什么,每次还会主动问她要不要给剁碎一些,从此以后,李大娘每次要买肉就来霍青的摊子买。
霍青原以为今天李大娘也是来买大骨棒子的,谁知李大娘听了便笑了,脸上的褶子也都舒展开,爽快道:“买!除了这个,再给我来两斤上好的里脊!”
这倒是奇了,她平时少有这样大方的时候。还不等霍青问,李大娘便笑着说了缘由。
原来是她家儿媳又怀孕了,刚诊出来的。
瞧着家里人丁越来越兴旺了,李大娘心里也高兴,不过她儿媳最近害喜害的厉害,见了肥肉就恶心想吐。
如今怀着身子呢,吃不下东西可不行,于是李大娘便着今日来买两斤里脊肉,都是瘦肉,肉质也细嫩,想来她儿媳也能吃的下。
“呦,这可是好事儿啊。”闻言,霍青也笑了,先恭喜了李大娘一番,给她割了一块猪里脊用草绳串了起来,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这两根骨头棒子我便送您吧,也算是贺您家有喜事儿了。”
白得两根大骨棒子,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李大娘心里自然高兴。她爽快的付了钱,高高兴兴的提了里脊肉和骨头棒子走了。
当然,这两根骨头棒子她也不算白拿,回到家后,见了街坊四邻,李大娘又把霍青的肉摊子都给众人宣传了一遍。
那头,霍青得了钱,心里也高兴。
与普通瘦肉二十文一斤比,里脊肉卖的更贵,得二十八文一斤呢,一头猪除了猪板油,就属里脊卖的贵。
方才他卖了李大娘两斤里脊肉,这一下就进账五十六文。
霍青把得来的钱收好,然后继续吆喝了起来。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早上,来买肉的有生客也有熟客,眼见日头渐高,来割肉的一般都是赶着早上的时候,过了中午,下午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霍青看了眼摊子上的肉。
一头猪已经卖去了大半,和平时差不多,余下的,再多一日也能卖光了。
想着家里还有个小哥儿,也不知道如今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于是霍青没有再耗下去,把摊子收了,准备在城里随便买点吃的填填肚子,再给家里添补些东西便回家去。
因早上的早食吃的扎实,这一上午过去了他也没觉得多饿,于是直接就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个热腾腾包子吃了。
就这么光吃包子不免噎的慌,再加上他在集子上吆喝一上午了,也有些口干舌燥的,于是霍青从布袋子里摸了水囊出来准备喝点水。
然而他这一摸却摸到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霍青一怔,把东西从布袋子里掏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颗水煮蛋。
想起江云苓早上给霍文带的那一颗,霍青意识到了什么。
鸡蛋放了那么久,早已经凉透了,然而霍青握在手里却觉得仿佛还有温度似的。
被人记挂着的滋味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霍青愣了会神,而后才剥掉了蛋壳,慢慢的吃了起来。
10. 第 10 章
填饱肚子以后,霍青又拉着板车往集子的另一头去了。
家里添了个小哥儿,要买的东西自然也不少。
其他东西还可以慢慢添置,而下最要紧的还是棉衣。
早起的时候他瞧见了。
如今还没过霜降呢,江云苓的身上就已经穿上夹袄了,要是等再迟些,天更冷了,定是熬不住的。
不知他是否带了棉衣,但嘉陵那边的棉衣想来也无法抵挡平遥府的严寒,得趁着天冷之前赶紧做身厚实点的棉衣才行。
于是,霍青先到码头边上去买棉花。
这会天已经有些冷了,棉花卖的也贵,要是刚入秋时,六十五文就能买一斤棉花,如今却得七十文一斤。
他和霍文去年才做了身新棉衣,用不着,江云苓一个人,买四斤棉花就够了。
因霍青买的不多,绕了许久的价摊主才同意让了两文钱的利,六十八文一斤,四斤就是二百七十二文。
买完棉花还得去扯布。
选布的时候,霍青倒是没有挑布庄里最上乘的布,只扯了一段棉布,想着这是小哥儿用来做棉衣的,所以他给扯了一段靛蓝色的,另外还有一匹中规中矩的麻布,一共花去一百六十文。
霍青心里有数,除去江云苓给的那三两是不动的,如今他手上约么一共还有九两半钱的银子,看着是挺多的,但其实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也多。
快年末了,得向衙门上税了,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三个人的丁口税加起来是三百文;小文的药每七天抓一次,一天药钱大约是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半钱;周夫子那儿的束侑也得交了,一年合计下来是三两银子,光是这里加起来就得费五两银子。
剩下四两半的银子,还得留出他每两到三天去走村收毛猪的钱。
一头猪一般在一百四十斤到一百八十斤之间,出肉率一般在七到八成,收价也是依据品相从十二到十四文不等,所以他手里至少得留下二两半的银子。
这么算下来,他手里如今满打满算能支使的钱也就是二两银子左右,得省着点花。
然而虽然眼下家里的银钱是有些紧,霍青也没有太为钱的事儿发愁。
他想得很开,家里的花销虽然不少,但他赚钱的速度也快,卖一头猪基本就能有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文进账,而且他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大不了每天再多做一些活儿。
再说,马上就要入冬了,再过一个月,城里来买肉做腊肉的人就多了,肉卖的快。等更晚一些,年节下,各村里要宰猪,杀猪,劁猪的人也多,到时候他多跑几个村子。
别看杀猪,劁猪得的钱没有卖肉来的多,但数量多了,也能攒下不少。
前些年他一个人带着霍文,日子再苦也一样过来了。一家子在一起,最主要的还是日子过得和睦,心往一处使,熬个几年,总会好起来的。
买完棉花和布以后,霍青又去给家里添补了些日用品,又买了盐、糖,还打了一罐酱油,然后便回家了。
看着板车上堆的满满的东西,霍青心想,虽然今天花了不少,但这些都是眼下必须的用的,买了这一次,后头也就不用再花了,还是值的。
——
因收了摊以后又去采买了些东西,霍青今天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迟了些,等他推着板车回到家已经是申时了。
霍长宁吃过一顿午饭,又教江云苓煮了猪食便回家去了。
眼见晌午后日头还不错,江云苓把灶房里的那几袋菜干子给搬了出来,拿到院里用竹匾装着晒晒,也见见风。
霍青回来的时候,江云苓正在给院里的菜干子翻面,听见动静抬头看去,见是霍青回来了,站了起来叫了声:“霍大哥,你回来了。”又见他板车上推了那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帮着扶了一把。
“欸。”霍青应了一声,把板车推到院子里停好,然后把板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卸了下来,江云苓帮着他一起。
见猪肉的旁边放着一个大的麻布袋子,袋口用草绳绑紧了,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江云苓就没碰,反而是一旁的竹筐放了盐、糖还有酱油这些东西。
于是江云苓和霍青说了一声,把东西先拿进灶房归置。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碗清水。
“霍大哥,喝点水吧。”想着他推着板车走了那么远的路,定是又累又渴了,于是江云苓从灶房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给他。
这水是烧过的开水,江云苓在家时便有这样的习惯,虽然比直接喝麻烦些,但对身体好。
霍青正在院里用汗巾子擦汗,见了他递过来的清水,一下就想到了中午吃的那颗水煮蛋。
“谢谢。”霍青接过那碗水大口喝了起来,心里却盘算起来。
家里的母鸡他是知道的,有两只已经有些老了,不怎么下蛋了,平时吃的全靠另外三只,但如今天也冷了,也下不来几个,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了一个,也不知道小哥儿在家还能不能吃上,要不再抱一窝小鸡回来养好了。
这头,江云苓不知道霍青心里所想,趁着他喝水的功夫,把今天家里的事儿都数给他听。
“早上长宁来了一趟家里,我留他在家吃了顿饭,还教我煮了猪食,午后才回去的。”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长宁走的时候还说明晚大伯一家要过来吃饭,也算是一家子认识一下。”
见他说起这些时候脸上表情无异,甚至是轻松的,霍青也跟着放心不少。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江云苓是从镇上来的,在村里又人生地不熟,生活会不习惯,如今看着却挺好的。
等江云苓说完,霍青点了点头,道:“成,我知道了。”
大伯一家和他们感情向来好,两家人常在一块吃饭,这不是什么事儿。而且,叫江云苓同大伯一家人认识认识也好,以后他和霍文要是不在家,小哥儿有什么事儿,大伯他们可以帮一把。
又听他说起霍长宁,想到霍长宁那性子,霍青也笑道:“长宁的性子是个活泼好动的,但心却是好的,对村里也熟,你平时若觉得在家无趣,可以多找他说说话。”
“嗯,我知道了。”江云苓点了点头,杏眼轻弯。
他心里是很喜欢霍长宁的性子的,天真活泼,大方又热情。
正经事儿说完了,霍青把手里的空碗随手搁在板车上,又把装着棉花和布匹的麻袋从板车上搬了下来,把系着麻袋的草绳解开。
霍青看向江云苓:“家里这些活儿不急,我今天在城里买了些棉花和布回来,趁如今天还没完全冷下来,你先给自己做身新的棉衣吧。”
又想到棉衣厚重,他怕江云苓一个人做不来,于是又问道:“你会做衣裳吗?如果做不来的话,我去请大伯娘或者大嫂给你赶一身出来。”
闻言,江云苓不禁惊讶。
他确实没想到,麻袋里装的竟然是棉花,用来给他做棉衣的。
天冷了,正是棉花卖的最贵的时候,少说也得七十文一斤,而这一袋棉花看着得有四五斤的样子。
袋子的棉花又白又软,江云苓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霍青,讷讷道:“霍大哥,我,我自己带了棉衣的。”
然而霍青听了却摇了摇头,认真道:“平遥府这边的天气和嘉陵不太一样。”
“如今才九月末,还不算太冷,可我早上见你已经穿上夹袄了。要是再冷一些,大雪一下,你那身棉衣定是熬不住的,等那时再做就迟了。”
又想到江云苓初来乍到,昨日又听到了大伯娘和他说的那些话,如今定是为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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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钱不安。
于是,霍青又放缓了声音道:“家里的银钱你不必担心,昨日不是收了你三两银子吗?这买棉花的钱便是从那儿出的。”
“平遥府天气严寒,若是冻病了,到时看病喝药反而更花钱,这棉衣是必须要做的。”
闻言,江云苓心下稍安,然而虽说银子是从他自己那儿支的,但想到霍青竟如此细心,留意到他怕冷,还想到给他买棉花做棉衣,江云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这袋子里的棉花似的,软软的,暖暖的。
眼下棉花已经买回来了,江云苓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而后把棉花和布都搬进了自己的屋里。
至于霍青说的做棉衣,江云苓是会的,这就不必再麻烦李氏了。
江云苓抱着棉花回屋去做衣裳去了,而霍青则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坐着歇了会脚,等歇够了便站起来准备给家里做活。
然而转了一圈之后,他却发现,家里好像没什么活儿要干的。
家里两个水缸他早上刚打过水,这会还是满的,院子扫洒过一遍,连一些角落里看着都干净了不少。
他本来想到后院去喂牲口,然而来到后院以后才发现,家里的鸡和猪也都喂过了,连鸡圈和猪圈都弄的干干净净的。
找不到活儿干的霍青还有些不习惯。他搓了搓手,最后带上柴刀和麻绳上山砍柴去了。
一到冬日,柴火是少不了的。且霍文身子不好,受不住冻,家里早早就得烧上炕,今年家里还多了个小哥儿,要使的柴火就更多了。
趁着这会有空,上山多砍一些木头树枝回来放在柴房里备着,要是再有多的,拉到城里去卖,也是一笔进账。
冬日里柴火卖的贵,一担柴能卖个四五十文钱。
两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直到太阳西沉。
江云苓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把棉衣先放在一边,到灶房里生火做饭。
他已经问过了,曲湾村离杨溪村不远,霍文酉时下学,坐牛车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家。
果然,酉时一刻还不到,霍文便到家了,到家后放下书袋,见江云苓在灶房里忙着做饭,便进来帮他生火。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十一岁的孩子其实已经不算小了,要是换了个皮实点儿的,都能下地帮着干些轻简的农活儿了。
然而霍文却不一样,他自小身子便比一般的孩子弱,虽从未短过吃穿,但他看着还是寻常十一岁的孩子要瘦弱不少,一张脸和嘴唇看着也是苍白,没什么血色。
因他娘在世时身体也不好的缘故,江云苓有时对着霍文时反而比对霍青更亲切一些。
半大的少年其实和他一样,对他的兄长既尊敬又愧疚,总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总想做些什么。
江云苓其实有心想问问霍文的身子是哪里不适,然而两人毕竟还不太熟,于是只能作罢。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霍青也从山上砍柴回来了,背后还背着一大捆柴火。
洗过手歇了一阵,江云苓的晚饭也做好了,三个人在堂屋吃饭。
得知灶房里的肉都是留给自家吃的,且肉放久了再不吃也得坏,这一顿,江云苓便给兄弟俩做上了肉。
今天的晚饭是笋干炒肉片、猪油炒白菜、凉拌马齿苋和烙的饼子。
晒得笋干咸香入味,猪肉里头的油恰好中和了笋干本身的涩味,炒出来油油润润的,大白菜里虽然没有肉,但因放了猪油,颜色十分鲜亮,即便是最简单的凉拌马齿苋吃着也是有滋有味的。
对于兄弟两人来说,回到家里有口热饭热菜吃心里便很满足了,更何况是那么好的饭食,一顿饭下来,自然也是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收拾好东西,因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三人都早早睡下了。
11. 第 11 章
弯弯的小溪沿着河岸缓缓流淌,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起一层细碎的金。
杨溪村之所以叫杨溪村,是因为村里有许多大杨树,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里蜿蜒流过,因溪水又清又白,所以村里人都管这条小溪叫白水溪。
白水溪乃是顺定河下游的一条分支。
从山里一路奔涌向下的河水等流到村里时已经变得平缓了许多,但水也小,因而村里好些妇人和夫郎都更爱去近山的河湾湾那头洗衣裳。
这儿的水量更大些,但又不至于太急,且还靠近山边,还有树荫遮挡,尤其夏天天热的时候,这可是个好去处。
半晌午时太阳出来了,天也没那么冷了,霍长宁便带着江云苓来这儿洗衣裳。
霍长宁家里是没有井的,霍青家虽有一口井,但井水金贵,平日里除了自家吃用,再是拿来浇浇菜,是舍不得拿来洗衣裳的。
毕竟洗一次衣裳费不少水,而且霍青家本就在山边,离洗衣裳的河湾湾近的很。
因昨天已经说好了今晚大伯一家要过来吃饭,李氏又见霍长宁和江云苓处的好,今天便早早的把人打发过来了。
一来是让霍长宁给江云苓打打下手,别真让人家小哥儿一个人忙活一大家子的饭。二来,李氏也是个心思淳朴的妇人,想着两个小哥儿多在一块处着,也省的江云苓初来乍到,对村里又不熟悉,一个人在家那么孤单了。
霍长宁自己也乐得和江云苓一块儿玩,这不,一大早来了,找江云苓说话,顺便把家里人的衣裳也给洗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秋高气爽的,偶尔有一两朵洁白的云絮飘在湛蓝的天空上。
两人来的不算早,河湾湾边已经来了不少洗衣的人。
年轻的姑娘和哥儿们都聚在一处,再远一些还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因和年轻的这一波说不到一块儿去,所以三五个人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是平时不是在一道玩儿的,这会子见了人,大家也都会打声招呼的,霍长宁也都笑着一一应了声。
唯有江云苓,因他才来杨溪村没两天,对村里这些人都不认识,只能在霍长宁与对方打招呼又朝他看过来时也朝对方抿唇笑一下。
洗衣裳差不多算是日常的活计里最轻松的一项了,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聊聊天,扯两句闲话。
姑娘和小哥儿还好些,年轻,也害臊,但有些成了亲,上了年纪的婶子总爱说些有的没的挤兑人,还不能和她们生气,一生气反而要被叫说你不经逗,开个玩笑还当真了。
想着这还是江云苓来到村里以后头一次出门,怕吓着他,于是霍长宁专门挑了块离人群比较远的大石头,放下木盆开始洗衣。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从那边来的好奇的目光。
杨溪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村头到村尾加起来也有六十多户人家。
虽说是杂姓村,然而大多数人家在村里住了也有好几代人了,再加上从村里嫁出去的,从附近几个村里嫁出来的,大家互相之间都熟悉的不得了。
如今乍然冒出这么个脸生的小哥儿,模样还那样好看,自然免不了吸引大家的注意。
手里的棒槌捣起又落下,在朝那边瞧了好几眼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宁哥儿,你身边的那个小哥儿是谁呀?生的这般好看,先前怎么没在村里见过?”
说话的是村头卫老二家的姑娘,名字叫卫双燕,今年十五岁,也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和霍长宁两人平日里虽然不是一块儿玩的,但关系也还成。
她的语气里只有好奇,却没什么恶意,闻言,霍长宁笑了起来,爽朗道:“这是我大青哥家亲戚,是他的表弟,前两天刚打外地来的,以后啊就住在咱们村里了。”
一旁江云苓这时也看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对众人露了个笑,道:“你们好,我叫江云苓,你们可以喊我苓哥儿。”
他这一笑,整个人看着更是好看了,眉眼轻弯,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浑叫人移不开眼,又见他这般大大方方的模样,好些姑娘和哥儿们当下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中间还有个活泼开朗的霍长宁,一群人没多久便说说笑笑起来。
这边的轻声笑语很快便吸引了稍远一些的几个正在洗衣裳的妇人。
一个妇人抬头朝那边看去,随即挑了挑眉:“咦?那边那个小哥儿看着眼生的很,这是谁家的亲戚啊?从前怎么没见过?”
她们这儿离卫双燕那群人有些远,自然没听见他们讲的话。
“是有些眼生,和长宁在一块儿,应该是霍家那头的亲戚吧?不过咋没听他们家说起过?”
“哎呦,这小哥儿长的可真俊欸,水灵灵的,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呢,等中午上月琴家问问去。”
一群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和小哥儿们在一起,正是最年轻鲜亮的时候,虽说其中数江云苓模样出众,但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好,笑笑闹闹的,可不是惹眼的很么。
几个妇人看着那头也笑起来,当然,议论的最多的还是江云苓,不过大多也都是善意的。
然而这其中也不乏心里发酸的。
刘氏瞧了一眼那边一群人中正笑着的江云苓,心里头恨恨的不舒坦,想说两句酸话,然而今天在河边洗衣裳的不是平时与她一道说闲话的几个,只得咽了下去,却还是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心里想着等会回家就去就找村里其他几个说道说道。
那头,几件衣裳洗起来快得很,江云苓和霍长宁洗好后便和众人打了声招呼,而后便抱着木盆和皂角回家了。
——
两人在家门口便分开了,霍长宁要回家晾洗好的衣裳,说吃了午饭再过来。
只有江云苓一个人在家,午饭随意吃了些,他便开始规划起晚上要做的菜来。
大伯一家早早的就说好了要来吃饭,晚上这一顿自是要做顿好的。
早上霍青出门前还特地给他留了三斤肉在家,还说等中午回来时再带条鱼。
夜里人多,于是江云苓规划着用猪肉做个酱肉丝,鱼做成酸汤鱼片,再用腊肉和鸡蛋分别炒两个菜,荤菜应该就够了,余下的素菜就看着家里有的菜弄几个。
午后没多久,霍长宁便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菜和一块豆腐。
霍长宁:“我娘说知道大青哥家的菜园子里没种多少菜,怕不够吃,所以叫我先带了点菜过来。小雪还在睡午觉,等她醒了我娘和我大嫂就带着她过来。”
家里的鲜菜确实没多少了,霍青也和他说过,要是大伯娘家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便收下,回头他再送点别的回去,于是江云苓便收下了。
又问过霍长宁问过大伯一家喜欢吃的口味,得知他们一家和霍青都爱吃辣的,于是江云苓把原本规划好的菜又改了一下。
酱肉丝不变,毕竟霍文身子弱,吃不了那么辣的东西,其余的,酸汤鱼改成水煮鱼片,腊肉就用酸萝卜和辣椒炒一碟,鸡蛋做成辣椒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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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菜就做一道清炒水芹,一道醋溜莴笋丝,再拌一碟小葱拌豆腐。
另外,大伯家霍启和林氏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想着小孩子爱吃些甜软的,于是江云苓想着再添一道南瓜饼,这么多菜,应该就够了。
听说晚上有那么多菜吃,霍长宁一双眼睛都瞪圆了,随即又高兴的弯了起来,挨着江云苓笑道:“苓哥哥,你真好。”
江云苓也抿唇笑了一下。
那么多菜,准备功夫也不少,于是两人洗干净手以后就赶紧开始洗菜,切菜起来。
霍青是第二个到家的,还提回来一条鲜活的鱼。
霍长宁听见动静从灶房里探出了个脑袋来,见是霍青,笑着叫了一声:“大青哥,你回来啦!”
随即又弯起眼睛道:“今晚可是有口福了,苓哥哥要烧好多的菜呢。”
“长宁来了。”霍青应了一声,停好板车,又将木盆里的鱼端进灶房。
是一条黑鱼,还在木盆里游着水呢,看着有个两斤多重。
得知他一会还要走村去收毛猪,两人都让他赶紧去,别的活不用他收拾。
于是霍青喝了碗水,又推着板车收毛猪去了。
等下午日头没那么毒时候,李氏和林氏也带着霍芹雪来了。
江云苓洗干净手,去院子里迎人。
这还是林氏第一次见江云苓,她是五年前从别村嫁进霍家的,霍铁风和李氏都觉得大儿子性子太大大咧咧了,于是就给他说了个性子柔婉的女子做妻子。
霍启第一眼瞧见林氏时脸便红了,两人成婚后,霍启无论在外头怎么样,对着妻子的时候性子总会收着些,人也跟着沉稳了不少。
霍铁山和李氏瞧着高兴,待林氏也很好。成婚第二年两人就有了孩子,是一个姑娘,霍铁风和李氏也照样疼着,即便到如今还没有第二个孩子也从不说什么。
霍启也对这个女儿也疼得不行,平日里护的跟眼珠子一般。
林氏自己的性子柔,教出来的女儿也十分乖巧。
小姑娘乖乖的跟在她娘的身后,一双眼睛又大又水润,小脸红扑扑的,见了生人也不怕羞,林氏让她喊人,她便乖乖的叫了一声:“苓哥哥好。”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的江云苓的心都要化了,江云苓摸了摸她的脑袋,也笑着回了句:“小雪好。”
然后便拿出一碟他方才在灶房已经提前做好的南瓜饼,喂了小姑娘一个。
刚煎好的南瓜饼热乎乎的,南瓜本就有甜味,江云苓还加了点糖和面粉一起揉的,吃起来又香又甜还十分软糯。
小姑娘捧在手上先吹了吹,再咬了一口,随即眼睛都弯起来了,用小脸蛋蹭了蹭江云苓,直说苓哥哥好。
李氏和林氏见了这一幕,心里自然高兴,又听霍长宁说江云苓晚上准备做那么多的菜,李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江云苓是个能干的,性子又好,说大青把人就在家是留对了。
要做那么多菜可不容易,于是几人闲聊几句以后便都到灶房帮忙收拾起来。
李氏操刀把黑鱼杀了,切成鱼片,林氏和霍长宁拿了个木盆洗菜,而江云苓则在木砧板上切菜腌肉。
至于小雪,平日里林氏在家干活儿时都带着她,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搬了张小木凳子乖乖的坐在一边,不时再给四个人喂口水喝。
中途,收好毛猪的霍青还有在地里忙活完的霍铁山和霍启也都陆续来了,霍启还从家里扛了一麻袋舂好的稻米过来。
12. 第 12 章
“大伯,大哥,这是做什么?”霍青见了蹙了蹙眉:“今年的粮秋天时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霍青在村里也是有地的。
大宣朝实行的是授田制,家里凡有满十五岁以上的汉子皆授田十亩,只是这是官家的田,人没了便要收回去的。另外,霍铁风在时还另外买了五亩良田,这是私产,可以经由子孙后代传下去。
因此霍青如今手上共有十五亩地,其中旱田九亩,水田六亩。
十五亩地,一家只有两口人,其实对村里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够把家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了,可麻烦就麻烦在霍文身子不好,得常年喝药,更别提下地了。
霍青一个人要弄十五亩地,不是说耕不过来,但太累了,家里也顾不上。且光靠地里的收成过日子,供霍文的药钱只是勉强,要是碰上哪年光景不好,连药都吃不上,太不稳定了。
后来还是张屠户瞧霍青一个半大的小子再带着个病怏怏的弟弟可怜,而他又和霍铁风有些交情,于是给他出了个法子。
他让霍青来给自己做学徒,至于家里的地就放给村里其他的人家帮着耕,每年只要交够兄弟俩一年的米粮就成。
霍青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他去做学徒,至多三五年就能出师了,而这段时间,家里还有些存银,够霍文吃药和他们兄弟俩平时花销的。
等手里的钱花完了,他屠户的功夫也学出来了,那不比种地靠天吃饭来的快。
于是霍青立马便应下了,而家里的十五亩地,他只留下了两亩,种些花生,豆子和红薯之类的杂粮,其余的全部分给了村里的几户人家帮着种。
与一般的佃户每年要向主家交四到五成的粮租相比,霍青只要他们交够兄弟俩一年的米粮就成,剩下的缴完了田税以后都可以归自家处理,这可是赚了大便宜了,村里有的是人愿意干的。
这样的好事儿,头一个自然得考虑家里人,于是霍青把剩余的十三亩地先分了六亩给大伯家种着,余下的七亩,按一户三亩,另一户四亩,分给给了村里另两户人家耕种。
三户人家每年按分到的田的比例给他们缴粮。
前阵子秋收完了以后,大伯已经给他们家送过一次米了。
霍启朗笑一声,拍了拍霍青的肩膀:“得了吧,你家如今多了一口人,那米粮不得多耗点,光靠秋天时给你家送来的那点儿哪儿够吃的,难道到时候你还要找人买去?而且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冬日里家家户户自己都攒着口粮吃呢,谁能卖给你?”
“本来就是耕的你家的地,送点粮来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霍铁山听说家里来了个小哥儿以后便想好了要给他们家送粮去,又听李氏说江云苓是嘉陵那边来的,便特地送了稻米过来。
霍青还想说什么,却见霍铁风抽了口旱烟而后摆了摆手,沉声道:“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别再说了。”
知道大伯虽然平日里话虽不多,但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霍青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都是一家子,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于是他谢过大伯,而后把米扛进了灶房,装进米缸里。
江云苓不知缘由,还以为霍青专门买了米回来,李氏几个倒是知道的,但也没说什么,倒是霍长宁见了米感叹了一句:“好久都没吃过米了,这会子见了倒有点想吃呢。”
这有什么难的,他想吃,江云苓便舀了两碗米淘洗上,晚上便蒸米饭吃。
灶房里都是女人和哥儿,霍青也不好多待,和李氏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又见江云苓没什么要他帮忙的,便出去了。
院子里,霍青给霍铁风和霍启倒了水。霍铁风问了霍青最近肉摊子的生意如何,又嘱咐他再过小半个月地里的红薯差不多可以收了,要他记着点,霍青都一一应了,没过一会儿,霍文也回到家了。
他放好东西以后就到院里去陪大伯和两个哥哥们说话。
就在几个汉子在院子里歇脚,透凉的时候,灶房那边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得知霍文也回来了,江云苓那边也就能开始炒菜了。
素菜炒起来快,得先把肉菜给做上。
霍长宁往灶底添了把柴,让灶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倒油,江云苓把腌好的肉丝下进热油里先炸一炸,待锅里的肉丝稍稍定型了,才用木勺给搅散了炒开,这样肉丝就不容易糊锅了。
等锅里的肉丝炝炒出香味以后再下一把蒜蓉,倒甜面酱,酱油,红酱油,和一碗芡汁,最后再撒上一点白糖,然后盖上锅盖焖一焖。
随着锅里的酱汁慢慢收干,肉丝的香气也飘了出来,这时再掀起锅盖,只见锅里的肉丝因过了油而变得油亮亮的,每一根肉丝上都挂满了浓郁的酱汁,光是看着都叫人垂涎三尺。
江云苓盛起来以后,霍长宁实在没忍住尝了一口。
入口时舌尖先是被滚烫的肉丝给烫了一下,然而很快,浓郁的酱香就溢满了整个唇齿,里头的猪肉也爽滑得很,一点也不柴,霍长宁嚼了两下,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唔,太好吃了!”霍长宁忍不住朝江云苓竖起了大拇指,不停的夸赞道:“苓哥哥。你也太厉害了!”
又转身对李氏道:“娘,你快尝尝,苓哥哥做的酱肉丝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他们家她娘有时候也会做酱肉丝吃,只是火候却没有江云苓掌握的那么好,肉丝吃起来没那么嫩,而且有时候酱汁收的太干了还会有点糊味儿。
一旁的李氏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轻拍了下霍长宁的后脑勺,笑骂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嫌你娘做饭不好吃,那以后你自己做去!”
话是这样说,然而她却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张脸上的褶子舒展开。
可不是好香吗!
昨儿个霍长宁回到家后对她猛夸了一顿江云苓的手艺,她还以为哥儿夸张了。不想今天来一瞧,见江云苓做起饭来动作那样麻利,炒的菜,火候的掌握的比她做了那么多年的饭还好。
那头,听见李氏说要让他做饭,霍长宁连忙捂住嘴,眼睛挣得圆溜溜的,不敢再说话了。
他自己的水平他知道,也就是个马马虎虎罢了,家里有她娘,还有大嫂在,通常都轮不到他做饭,他娘为此没少念叨他。
江云苓也笑了,没说什么,舀了勺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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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洗涮干净了,又开始准备做水煮鱼片。
黑鱼的鱼片被片的薄薄的,事先放盐、淀粉和一点点酒腌一腌,这样一会儿烫出来的鱼片吃起来更嫩滑,也没有土腥味。
锅里的油烧热,然后下一把姜、葱、蒜末和干辣椒和花椒快速炝炒出香味。
“滋啦”一声,锅里的热气和香气一起冒了出来,这味道激的灶房里的几个人同时吸了吸鼻子。
林氏笑了,侧过头去和婆母说了句:“娘,苓哥儿这手艺当真是没的说,大青和小文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可不是。”李氏也笑着点了点头。
家里多了个人,虽说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但到底没和他相处过,李氏这心啊,到底还是有些悬着的。
可这两日听长宁回家说了小哥儿的为人处世,会主动的帮着家里做活儿,性子也纯善,如今一看还那么会做饭,她也是彻底安下心来了。
那头,江云苓又舀了一勺豆瓣酱加进锅里和各种香料一起爆炒,紧接着倒进一勺热水,等水烧开以后倒一勺酱油,一勺花椒油,一点盐和糖,然后倒入芽菜,和青菜。
这些是一会儿铺到碗底当配菜吃的,芽菜和青菜铺好以后再烫鱼片。
因鱼片片的薄,所以很快就熟了,怕用筷子夹起来会把鱼片夹碎,于是江云苓特地拿了个捞子来,把鱼片捞起来铺在芽菜和青菜上,把煮沸的一盆红汤也倒进盆中。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了。
鱼片上撒上蒜末,干红辣椒段,一把花椒,和一把葱花,然后把烧的滚烫的热油浇上去。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动静,热油遇上鲜红的鱼汤,在盆里跳开,像是沸腾了一般,香味瞬间飘出去很远。
几个男人原本还在院里聊天,这会子却是越来越讲不下去了,四双眼睛都止不住的朝着灶房的方向望去。
霍启鼻子使劲儿嗅了两口从灶房飘出来的香气,咽了下口水,道:“这是煮的啥呀,那么香。”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一顿晚饭终于做好了。
林氏和霍长宁帮着江云苓把饭菜端到了堂屋里,李氏去院里喊男人们进屋吃饭。
除了霍文,几个汉子都干了一天的活儿了,方才在院里光是闻着味道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这会一听开饭了,都不用怎么叫就自发的往屋里走。
霍铁山和霍启进屋先和江云苓打了声招呼,随即一家子围在桌子前坐下。
这会天已经黑了,屋里点上了油灯亮堂堂的,霍启见了这摆了满桌子菜,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这一大桌又有肉又有鱼的,简直都快赶上年节了。
霍长宁特别高兴,捧着碗就想吃饭,却被李氏瞪了一眼,于是只能把筷子又伸了回来。
李氏这才笑着向江云苓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和男人,江云苓也朝两人笑了一下,喊了声:“大伯,霍启哥。”
如此一来,大伯一家除了二姐霍长芝,其他人江云苓就都见齐了,而霍长芝三年前已经出嫁了,只怕得等到过年她回娘家时才能见上面。
农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大家见上一面,认过人了,便都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了。
13. 第 13 章
大酱炒肉丝,水煮鱼片,酸萝卜炒腊肉,辣椒炒鸡蛋,清炒水芹,醋溜莴笋,小葱拌豆腐,再加上一锅刚蒸出来的晶莹软糯的米饭。
一顿饭吃的堪比过年,一时间竟叫人不知如何落筷子才好。
霍启是个爱吃辣的,而恰巧那盆水煮鱼片就放在他的面前。
鲜红油亮的红汤里飘着洁白的鱼肉,上头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黑色的花椒粒,光是看着便叫人流口水了,再放到米饭上拌一拌,瞬间连米饭都染上了鲜亮的油汁,更别提里头的鱼片吃起来是又嫩又爽滑。
霍启只夹了一片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李氏和林氏则更爱桌上那道酸萝卜炒腊肉,腊肉油汪汪的,干辣椒的味道不至于很辣,却很香,酸萝卜吃着也是酸爽可口,放进嘴里嚼着那叫一个咯嘣脆。
李氏更是对江云苓不住的夸。
不能吃辣的霍文和小雪也有菜可吃,大酱炒肉丝酱香浓郁,特别下饭,要是吃腻了再来一筷清爽脆口醋溜莴笋。
至于霍长宁,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爱,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眼睛笑得都眯起来了,
江云苓见众人吃的这样高兴,一双眼睛也弯了弯,心里很是高兴。
正扒了一口米饭,忽然一双筷子落到了他的碗里,夹了一大筷的大酱炒肉丝。
江云苓一愣,抬头看去,便见霍青正蹙眉看着自己。
霍青:“你也多吃点。”顿了顿,他又放缓了声音说:“若是吃不了辣的话,下次做菜就少做几个辣菜也无妨。”
方才众人吃饭的时候霍青就注意到了。
江云苓应该是不大能吃辣的,他每次下筷都避开了那些下了辣子的菜,尤其是那道辣椒炒鸡蛋,更是动也没动过。而荤菜里不辣的就只有酱肉丝,他又要可着霍文和小雪,他自己反而没怎么吃上,都是挑着素菜吃。
江云苓一愣,随即耳朵慢慢的红了。
没想到这个汉子这样细心,竟连他不太能吃辣这样的小事儿都注意到了。
他确实不太能吃辣,嘉陵那边的菜都偏清淡偏甜一些,这一大桌子菜,他能吃的没多少。
心尖涌上一股暖流,江云苓点了点头,小声的应了一声,默默的夹了一口他刚刚夹到自己碗里的酱肉丝放进嘴里。
而经霍青这么一提,李氏几个也才想起来,是了,江云苓是打南边来的,好像他们那儿的人确实是不怎么能吃辣菜的。
当初赵湘宜嫁来村里以后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呢。
霍文反应过来以后也连忙夹了一筷肉丝给江云苓,红着脸道:“苓哥哥,你多吃一点。”
小雪人小,还不太会使筷子,于是用阿娘给她缝的帕子擦干净手,又从碟子里拿了个南瓜饼放到了他的碗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苓哥哥吃饼子,饼子好吃!”
李氏也拍了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随即又笑了起来,爽朗道:“没事儿,咱们平遥这边呀,除了辣菜之外也还有好些好菜呢!这次苓哥儿可着咱们,下次,大伯娘也给你露一手,我做的酱卤大排,那味道可好着呢!”
被这么多人关心着,江云苓忍不住慢慢的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
虽然他的爹娘没有了,但他又好像找到了第二个家。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宜。大伯一家认过人了,也知道江云苓是个好性儿的哥儿,日后便自然都当做一家人处着。
吃过饭后又聊了会天,大伯一家才离去。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月。
渐渐升高的日头落在身上晒的人暖洋洋的。进了十月以后,这天气反而比前时暖了些。
霍长宁说这叫小阳春,是入冬前最后一次回暖的时候,小阳春一过,天就冷的快了。
早晨,江云苓扫洒完院子见阳光那么好,便坐在院里给自己赶制棉衣,省的天冷了以后没有衣裳穿。
低着头久了脖子不免有点酸,于是江云苓将针别在布上,抬起头来动了动脖子。
一转眼,他来到霍家也有快半个月了,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村里的日子过得自然要比在镇上忙碌些。打扫院子,做饭,喂养鸡和猪,劈柴……一天到晚少有闲的时候,但他却觉得日子过得充实得很,他心里也踏实。
自然,他一个哥儿和家里两个汉子住在一处,有时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就前几天,江云苓还闹了个大脸红,也把霍青整的不自在了几日。
那天霍青刚从别的村收完毛猪回来,他一个壮汉,又正是年轻火气旺的时候,本就不太怕冷,又推着沉重的板车走了那么远的路,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也热出了一头汗来。
若是以往只有他和霍文在家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脱了衣裳透凉了,等歇够了再换个短褂开始干活。
然而记着如今家里还有个小哥儿,霍青没一开始就那么干,往家里喊了两声,没听见声儿,还以为江云苓跟霍长宁出去了,这才放心大胆的脱了衣裳。
然后他衣裳才刚脱到一半,正好这时喂完鸡的江云苓从后院转了出来。
霍家地方大,前院和后院中间还各种几道,是以他方才也没听见霍青在喊他,这会子一出来,正好撞了个正着。
霍青是背对着堂屋站的,衣裳脱到一半,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呀”的惊呼了一声!
霍青一怔,连忙手忙脚乱的把衣裳扯好,重新系上,而那头,正好撞上了这一幕的江云苓也已经连忙转过身去,一双耳朵烧的通红。
霍青也觉得十分窘然,系好衣裳后转过身,见人还背对着自己,搓了搓腿,道歉道:“对不住,苓哥儿,我,我以为家里没有人在。”
话音刚落,便见江云苓摇了摇头,丢下一句:“我,我先回房了。”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盯着小哥儿发红的耳尖,霍青抿了抿唇,有些无措也有些懊恼。
而后的几天,也不知是怕江云苓生气还是窘迫,霍青每回见着江云苓都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两人的气氛有些古怪。
后来连霍文都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异常,问他哥怎么了。
其实江云苓倒没有生气,只是他一个哥儿,脸皮又薄,乍一看见这一幕,自然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缓过来以后就好了。
其实在乡村地方,天气一热,汉子们干起活儿来把衣裳脱了打赤膊是很常见的事儿,尤其是六月收麦子的时候。
骄阳似火,农活又重,一热起来,谁还顾得上那么多,村里的姑娘和哥儿们看见了,只要避开些就是了,没人会说什么,他小时候生活在村里时也没少见干完了农活儿打着赤膊走在田埂里的人。
是后来搬到了镇上,镇上的人讲究斯文体面,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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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干多少重活,才没人这般。
霍青这是在自己的家里,热了想解了衣裳想凉快凉快是很正常的事儿。如今还是冬日,难道到了夏时,他也得这般拘着吗?
江云苓本就没有生气,只是因为猝不及防看到了汉子的身子而有些不好意思而已,却不想他还没说什么,霍青反而局促起来,最后连霍文都瞧出来了。
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寻了一天,霍青卖完猪肉回家以后,江云苓把人拦下了,红着脸和他解释了一番。
他一个借住在霍家的人,倒是让霍青因为他而拘束不自在了,没有这样的理。
等他说完,霍青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但自那天以后,他却再也没见过霍青在家有那般的举动。
江云苓的心头发暖,但同时,他也有些脸热。
那日他猝不及防的瞧了一眼,可不知怎么的,那一幕却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他八岁便随着爹娘搬到镇上住,对村里夏天村里人收麦子时的样子其实已经很模糊。
他爹即便在家时也从不会打赤膊,二叔三叔倒是有时候会,只是他那时候小,见过也忘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乍然撞见这一幕,才会让他格外印象深刻。
同一般人印象中虎背熊腰的屠户不一样,霍青的体格与同龄的汉子比起来也绝对算是高大健壮的,但却并非是魁梧粗犷的那一类。
然而因平时干的都是使力气的活儿,霍青的身上也磨出了一身筋肉,平时穿着衣裳时不显,可上半身赤着时,便能清晰的看见他宽阔的肩背上一道道大块紧实的肌肉,皮肤颜色古铜色,汗珠沿着他肌肉的线条一路滑向精瘦的腰身,充满了野性和蓬勃的力量感。
一阵秋风掠过,微凉,也叫江云苓回过神来。
江云苓连忙拍了拍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脸,心下有些羞恼。
怎的又想这些事儿来了。
江云苓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番,拾掇起精神,准备继续给自己做棉衣,然而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于是江云苓把手里的棉衣放好,去开门,却见是霍长宁现在院外,身后还背着个竹筐。
“长宁来了。”
“苓哥哥。”霍长宁先是弯着眼叫了他一声,而后又指了指身后的竹篓:“我打算上山挖掉野菜去,你去吗?”
闻言,江云苓连忙点了点头:“我也去,你等我一下,我去背个篓子来。”
马上就要入冬了,按霍长宁说的,等过了这段小阳春的时候,山里的野菜就差不多要枯了。
家里自然是存下了些过冬的口粮的,就是江云苓之前在灶房看见的那几个装着菜干和野菜干子的大麻袋。
但霍青准备是是按照他和霍文两个人吃的量准备的,如今家里多了个江云苓,怕是不够吃。
菜园子今年是来不及了,如此,只能趁现在野菜还没收的时候赶紧上山多挖点。
另外,不止人要过冬,家里的牲畜也是要过冬的,家里养了五只母鸡和两头猪,需要的青草量可不少。就算霍青说冬月里会宰掉一头猪,这会也得好好养着,不然瘦了掉秤可多心疼。
是以就算霍长宁今天不来,江云苓也打算这两天就去大伯家找霍长宁带他上山一趟。
两个小哥儿背着竹筐往上山走。
14. 第 14 章
原以为山里会是一片萧索的模样,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虽与秋时那样果实丰盈的模样比不了,但也不至于死气沉沉的。
这个时节,山里大部分的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草也枯了,然而远山上的松柏仍保持着翠绿,几只麻雀扇着翅膀从枝头掠起,叽叽喳喳的飞向湛蓝的天空,再仔细一瞧,仍有些零星的绿意顽强的扎根在黄褐色的泥土之中。
见江云苓有些惊讶的模样,霍长宁笑了:“也就这十来天的功夫了,等小阳春一过,再耐寒的野草也得枯了。”
“嗯。”江云苓点了点头。
快入冬了,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做准备。他们上山的时候看见不少妇人夫郎们带着孩子出来挖野菜,汉子们则在旁边捡柴火。
过了小雪以后天就彻底冷了,到时家家户户都要烧炕,只要不是懒汉,这会子都会到山上来多砍些柴火回家,否则可是要挨冻的。
连霍青这段时间每天卖完肉回到家以后也往山上跑的勤。
见前山挖野菜的人多,于是霍长宁便带着江云苓拐过另一条小径,往更深的地方走了一些,一边走还一边道:“幸亏入冬以后山里的草木都枯的差不多了,要是夏天时来,这里草木深的,走一步还得用树枝打打草,不然都怕草里帮着蛇虫之类的东西呢。”
话落,他又转头对江云苓嘱咐道:“从这儿往上再走一段就能看见一条大河,过了河差不多就是深山的地界了,深山里有熊瞎子和老狼之类的猛兽,平时千万别往那边去。”
这还是江云苓来了村里以后第一次上山,正在记路,闻言往霍长宁指的地方瞧了一眼,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地方没什么人来,周围的野菜还剩不少,两人放下竹筐就开始忙活起来。
打眼一瞧就是一片荠菜,一从一从的,颜色嫩绿,锯齿状的叶子好认的很。
这东西耐寒,每年冬天都差不多是最晚才枯萎的,而开春之后又是最早冒出来的一批。
荠菜的味道清新鲜嫩,用来包包子,饺子,馄饨都很好吃。江云苓把一颗荠菜从土里拔了起来,抖了抖根上的泥土,丢到旁边的竹筐里。
那边,霍长宁很快也在一片枯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小片婆婆丁。
这个季节,婆婆丁的花基本都已经谢了,只有零星的几朵头顶还残留着小小的白色的绒球,那是它的种子。
霍长宁摘了一朵用嘴吹散,而后又摘了一朵拿去给江云苓玩儿。
白色的种子像小伞一般随风飘散时,两个小哥儿都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个时节,山里能挖到的野菜基本只剩下荠菜、婆婆丁、马齿苋和苦菜这些最耐寒的,其余像是灰灰菜、马兰头、野苋菜这些春夏常见的野菜大多都已经枯萎了。
两人边挖边挪地方,因没人和他们争,不一会儿的时间,竹筐里竟也装下不少。
荠菜、马齿苋、野葱……除此之外还筐底还压了不少苜蓿和苦苣菜,这些是猪爱吃的野草,吃了能长膘。
既然看见了,江云苓也把它们割了下来回家当猪草。
这一趟比来时想的收获还要丰富些,江云苓有些高兴,用帕子擦了下额头上的细汗,转头朝霍长宁问了一句:“长宁,这地方真不错,你最开始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闻言霍长宁笑了:“我哪儿有这个本事啊,这地方是二叔带我们来的。”
“二叔以前不是猎户嘛,常在山里跑,对南慈山可熟了,有他带着我们,咱们两家每年山货都能比别家多挖不少呢。”
霍长宁的二叔也就是霍青的爹,霍铁风。闻言,江云苓顿了一下,又听那边的霍长宁继续道:“我从七八岁开始就爱跟着二叔往山里跑,大哥和大青哥就更是了,皮的跟猴子似的,管都管不住。”
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霍长宁轻笑出声,对江云苓道:“苓哥哥,你不知道。我记得是大青哥十二岁那年吧,虎的很,刚跟二叔学了怎么挖陷阱就撺掇着我哥,俩人一起跑到了山里,说要捉几只兔子和山鸡回来叫大家开开眼,出门时还没跟家里大人说。”
“结果两人到太阳快下山了还没回来。我爹和二叔急得不行,村里问了一圈才知道两人上山去了,正准备点了火把要到山上去找人,结果这时候他们回来了,山鸡野兔一个没抓着,倒是掏回来一窝鸟蛋。”
“我爹和我二叔气的呀,脱了鞋就往屁股上扇,把两个哥哥的屁股都打烂了。”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江云苓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他从八岁开始搬到镇上住,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他娘学女工,要不就是帮着他爹晒晒药材,打理家里的事儿,自然没有这种经历,听着十分有趣。
又想到他这些日子和霍青的相处,忍不住说了句:“我瞧着霍大哥的性子,倒不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的人。”
闻言,霍长宁“嗐”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哪儿啊,大青哥以前性子可不是这样的,是我二叔走了以后他才……”
说到这儿,霍长宁顿了一下,语气不禁也多了几分怅然:“自从二婶儿和二叔相继走了以后,大青哥一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整个人也变了不少。”
“其实二叔家里条件不差的,十五亩地耕着,家里又只有两口人,要是一般人家也足够过上不错的日子了,可小文身体不好,得吃药,年纪又小,一下就捉襟见肘了。”
“那时候大青哥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儿,一有空就去城里给人扛大包做工,小文就放在我们家,我娘帮着看一会。只是给人当苦力赚的钱也没多少。大青哥那会每天干那么多活儿,也这只勉强能维持家里的生计罢了。”
说到这,霍长宁忍不住叹了一声:“我爹娘看着心疼,好几次劝他别那么累,伤了身体,不行可以先借点钱给他,他也不愿意。”
“后来还是城里张屠户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大青哥去和他学手艺,家里的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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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给别人帮着耕着,大青哥就答应了。”
“但是给人当学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人家,家里找学徒都是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教的,大青哥那时候已经十五了。”
在他们这儿,给人做学徒有两种方式。
要么就是交钱给师父,师父教手艺,每天学一到两个时辰,学完就能走。
另一种不收钱,还管你吃住,但你每天除了学手艺之外,还得给家里干活,烧水、劈柴、扛重总之就是什么活儿都得干,也不给月钱。
霍长宁道:“那时候大青哥手上虽然还剩下一些银子,但那都是攒着给小文看病吃药用的,自然就选了第二种方式,只是他又不放心小文一个独自在家,于是和张屠户商量着,管他吃就行,他也给家里干活,但是活儿干完了下午他得回家去,张屠户也答应了。”
“于是大青哥就开始城里村里两头的跑。从咱们村到城里,脚程快的一趟也得大半个时辰,来回就是一个半时辰,他就这么寒暑不断的跑了三年,鞋子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一直到去年才终于学出来了。”
听到这儿,江云苓眼前仿佛也浮起了那时的画面,心里升起些说不清的滋味来。
他只知道霍铁风和赵氏相继去世的事儿,至于后头的那些事儿,他却是一概不知的。
同样都是失去了爹娘,他觉得自己离开家乡远来投靠已经是一件很苦的事儿,却不想,当年年纪比他还小一岁的霍青经历的比他更多。
十五岁,正是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失去了庇护,快速的成长起来,又用坚实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苦难以后,他心中仍维持着一份善意,为人还十分细心守礼。
其实当初怀揣着婚书从嘉陵过来,准备嫁给霍青做夫郎的时候,江云苓是抱着一种认命,得过且过的心态的。
然而在霍家住的越久,越跟霍青相处,了解他越多,江云苓的心反而渐渐起了些涟漪。
他想,霍青当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就在他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霍长宁轻快的声音又将他拉了回来。
只见霍长宁弯唇笑了笑:“嗐,罢啦!那那些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话落,他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看向江云苓:“我娘之前还说大青哥家只有他们两个汉子太孤单,日子也过得潦草,如今苓哥哥你也来啦!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江云苓也抿唇笑了起来。
他觉得霍家的人的性子都很乐观,即便面对再多生活的苦难,也总能找到能安慰自己的事儿。
和他们在一起,江云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轻盈起来。
野菜和猪草凑一起也挖了快有一筐,眼见日头也不早了,两人背起竹筐准备下山去。
然而走到一处山坡的时候,江云苓眼尖的瞧到了前方的石沟旁边挂着的一大片植物,眼前一亮,道:“长宁,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