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不宜心动》
1. Chapter 1
顾云来靠在头等舱柔软如云的真皮座椅上,头微微后仰,眉心拧成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纹。左手还握着一份厚得发烫的合作草案,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文件边缘。
机舱内的空气有些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像被无数细微尘粒割过喉咙,他吞咽了一下,舌尖泛起血腥味,却没能让他停下工作。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保持注意力集中。太阳穴隐隐跳动,他知道那是连轴运转十几天后的惯常反应。
也不是不能扛,他从不让自己掉链子,他没说话,只轻轻翻了页,继续看下一组数据。
这趟从旧金山飞往北京的航班已经飞行了十个小时,舱内光线柔和如昏黄烛光,大多数乘客已沉入梦乡,打着轻微的鼾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睡意。
唯有他,如同一座不眠的灯塔,笔挺地坐着,目光像激光一样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与估值表中,仿佛那些数字背后藏着解救世界的密码。
他瞥了眼腕上的百达翡丽,那块他嫌弃过无数次、却仍然戴着的表,表面在舱内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芒。
来美国之前,顾云来对着自己的助理贺临吐槽:“你说这玩意儿花了我200多万就为了看时间?”
贺临斜了他一眼:“老大,你真的是个富三代吗?对你们来说,200万不是跟200块没差别吗?再说,这块表在谈生意时比你一张脸还值钱,投资人喜欢和看起来''成功''的人合作。”
指针无情地指向美国时间夜里12点半,表盘在他腕上沉甸甸的,像是在提醒他时间的珍贵,还有将近四个小时落地。
过去七天,他横跨三座城市,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谈判、签约、路演、医院拜访,连轴转,每晚睡不到五小时,靠咖啡因和意志力硬撑。
他其实不擅长这些,他的优势一直是技术、数据、产品,而不是穿着紧绷西装在圆桌前与那些笑里藏刀的投资人斟词酌句。
“我是工程师,不是该死的销售。”他曾对着镜子这样自嘲,可合作伙伴回国之后,品牌端的事暂时还没人接得住,他只能扛。
那个混蛋甚至留给他一个信息:“相信你能行。”他还不能说什么,本来就是从他舅舅那借来的人,人家开口要人回云来集团总部,他也不能不答应。
“顾总,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贺临临出发前劝他,贺临平时说话非常不讲情面,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关心。
“身体垮了可以修,公司垮了没人救。”他头也不抬地回,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天气。
贺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递上了药片和温水。他不是说笑。那些深夜偷偷吞下的药片,和悄悄抹去的冷汗,都是他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哪怕在飞机上,他也没真正休息。只是把西装换成了柔软的灰色针织长袖,把文件夹从皮革包换成了平板里的电子版,思维依旧高速转动,像永不停歇的陀螺。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留下一串串评论和修改意见,他的决定将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偶尔,他会抬头看向窗外的无垠夜空,繁星如尘,那片刻他会想起儿时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的单纯快乐,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责任二字的沉重。如今,他的肩上扛着一家公司名为“星来”,何其讽刺。
那天晚上,顾云来梦见了他们创业最艰难的日子,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那间破旧办公室里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
星来医疗刚起步,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他们几乎是以血汗撑起了这家公司。顾云来卖掉了自己车和房子,最难的时候,一份Subway的简餐两个人分。
从小到大,顾云来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云来集团的少爷,从幼儿园就开始接受最好的教育,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
尽管如此,顾云来从未对做生意产生过真正的兴趣,他喜欢消失在实验室的角落,沉浸在生物医学和编程代码的世界里。
他早早便从家族的光环下走出,选择了不依赖家庭的独立道路,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又去哈佛攻读博士学位。
在他姥爷去世之后,他决定不依赖任何家族资源,甚至用了化名递交最初的创业计划书,就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靠着顾家的招牌。
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奋斗,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数不清的拒绝和质疑。直到星来医疗的第一款产品在临床试验中取得突破性进展,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成就感,那种靠自己双手创造价值的满足,远比家族企业的现成果实来得甘甜。
如今,星来医疗在国内和国外都有了实体公司,但光鲜背后的忧虑从未减轻。国家关系的波动像一场无法预测的风暴,随时可能掀翻他们的航船。美国市场的投资人和合作伙伴态度多变,昨天还笑脸相迎,今天可能就因为一则国际新闻而变得疏远冷漠。
国内的监管环境也如履薄冰,一纸政策就能让整个行业重新洗牌,而家族企业云来集团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过去一样选择逃避,这一切,成了他无可回避的责任,当初为了自由而奋斗,如今却被更多的责任和牵绊所困。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电脑屏幕上犹豫,不知该先回复哪一个世界的召唤,那份会议纪要还亮着,刺眼的白光照得他视线模糊。他指尖轻滑,把屏幕锁上,靠回椅背,终于闭上了干涩的双眼,像是在对抗一场无形的战争。
他不是累了,只是想把接下来的四小时,用来重新排列一下逻辑、计划与资源。他默默在心里列出清单:回国后的媒体稿,必须把投资信心稳住;投资人答复,得把那些令人窒息的数字包装得好看些……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不对劲的喘息声,顾云来下意识地侧头,后排靠窗的座位上,一个中年亚裔男子正死死捂着胸口,手指攥得指节发白,好像在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他的脸色惨白如蜡,额头渗出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整个人像刚从冰湖里捞上来一般瑟瑟发抖,他的嘴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转为青紫,映着舱内昏黄的光线,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从指缝间流走。
“不好。”顾云来心头如擂鼓般一震,脑中警铃大作,猛地解开安全带,起身、俯身,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骨架的颤抖,声音却是稳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先生?能听见我吗?现在什么感觉?胸口疼痛还是压迫感?”
那人嘴角痛苦地抽搐了几下,舌头在牙齿间笨拙地打转,发出几声卡顿模糊的音节,像风箱漏气的呜咽。
还没等顾云来进一步判断,他眼睛骤然上翻,露出可怕的眼白,身体如触电般剧烈一抖,继而如同断电的电器,软绵绵地陷入椅背,像一具空荡荡的布偶。
他立刻屈指探向颈侧动脉,手指在皮肤上轻轻按压,无搏动,他迅速拨开对方眼睑,瞳孔对光无反应,意识丧失、呼吸衰竭、心跳骤停、瞳孔散大,脑海里所有临床标志在一瞬间串联成线,如同闪电划过夜空,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汇聚成两个可怕的字眼:心源性猝死。
瞬间判断完成,那种与死神赛跑的紧迫感击中了他。顾云来当即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胸腔共鸣,沉声发出如同军令般的指令:“空乘,病人心搏停止!立刻拿AED设备!需要医生支援!”
空乘的声音在机舱响起:“各位尊敬的乘客,头等舱有乘客突发急症,情况紧急,如果您是医生或医护人员,请立即与机组人员联系。谢谢合作。”
他动作娴熟地将病人侧身,手指灵活地解下安全带的束缚,把座椅调整至平躺状态,动作既迅速又轻柔,托住对方颈部,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步都精准无误,肌肉记忆超越了思考。
他脱下刚穿上不久的灰色针织长袖扔在一边,他跪下身,双手在胸前交叠,掌根稳稳地压在病人胸骨中央,正对心脏的位置,掌根用力,垂直按压。压力精准地通过手臂、胸骨,直达那颗停滞的心脏。
“一、二、三、四……”他低声计数,声音低沉而坚定,语速稳定如节拍器,每一下都精准地压下五到六厘米的深度,胸骨在他掌下微微弯曲又回弹。
他按压的频率严格控制在一百到一百二十下之间,手腕关节在连续用力中开始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身体随着每一次按压微微起伏,却没让呼吸乱掉一分一毫。
“不能再失去一个了,”他在心中默念,“就算是陌生人,也值得一搏。”此时,整个头等舱寂静到仿佛时间凝固。其他乘客不知何时停下了所有动作,电子设备的光亮一个个熄灭,只剩他的手与节奏,分秒不差地起伏,如同生命的最后号角。
他没有抬头看这一切,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心跳如鼓,肌肉酸痛,但他的眼神依然如炬。每一下按压都像在和死神掰腕子,较量着生命的韧性与死亡的不可避免。
在这万米高空的狭小空间里,在这陌生人的胸口上,顾云来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样倔强,同样与命运抗争,同样不肯低头。只是这一次,他是为了别人的生命而战,而不是自己的公司,也绝不许输。
“坚持住,”他对着陌生人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们都得活着。”
突然,一阵急促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穿过帘子,有人来了。
顾云来没抬头,双手依然保持着精准的按压节奏,汗水从鼻尖滴落在病人胸前。他只听见一个声音,一个让时间仿佛在他耳边凝固的声音。
“我是医生。”
那嗓音低而沉稳,不带一丝慌乱,仿佛即使是死神也要在这声音面前退让三分,这声音像一把钥匙,在顾云来心底某处生锈的锁上轻轻一转。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闪电般划入他的视野边缘,在他身旁迅速而优雅地蹲了下来。
白衬衫微微皱着,袖子随意却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和几道细小的伤疤。
他没有废话,连自我介绍都省略,瘦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精密仪器般迅速落在病人颈侧、眼睑上方,冷静地检查着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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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征,动作干净利落,一眼就看得出是千百次经验压出来的精准与果断,不慌、不停、不浪费哪怕一秒钟的宝贵时间。
“病人心脏骤停。”他说,语气冷得像极地冰川,却隐含着救命的热忱,“立即除颤。空乘,AED。”每个字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似的,不多不少。
“帮我解开他的衣服,摘掉所有金属物品。”医生对着顾云来补了一句,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病人。
顾云来怔了一瞬,身体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关被猛地按下,他没来得及多想,动作迅速地解开病人的衬衫,轻松应对那些纽扣,解下腰带,摘掉手表和金属饰品,配合得像是早已习惯了并肩作战的节奏。
医生从AED中取出电极贴片,修长的手指轻轻撕开保护膜,俯身贴在病人苍白的胸前,一贴在右上胸,一贴在左下胸,避开心脏正中央。。
顾云来本能地跟上了节奏,心脏狂跳却手稳如磐石,甚至提前一步递上剪刀,又默契地递来酒精棉片,擦拭病人胸前的汗水,确保贴片能紧密贴合。
甚至在对方还未开口时,已经拆好了氧气面罩,调整好氧气流量,展现出一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默契。
他们之间的配合,就像两颗相隔多年后重新找回彼此轨道的行星,在宇宙的轰鸣中精确咬合,无需语言,只靠眼神和呼吸的频率。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无声的默契,那种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锻造出的信任。
“AED开机。”
“贴片连接成功。”
“请勿触碰患者,正在分析心率。”机械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舱内顷刻间陷入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时间都不敢前进半步。
顾云来一动不动地盯着AED的屏幕,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悬在那条忽明忽暗的波形线上,随时可能坠落。
短短几秒钟,像被无限拉长成一个世纪。他的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痕迹,那微小的疼痛是他唯一能感知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建议除颤。”
医生没有丝毫犹豫,手指稳稳地按下闪烁的红色按钮,仿佛在签署一份与死神对抗的契约。他的眼神如同激光,穿透病人的胸膛,直视那颗挣扎的心脏。
电流瞬间划破寂静,如同一道无形的闪电,病人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拎起,又重重落下,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像是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云来死死盯着那条线,指节用力到发白,心跳快得几乎无法呼吸。几秒后,那冰冷笔直的波形终于开始起伏,缓慢、微弱,如同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但清晰可辨,生命的信号,重新点亮。
“心跳恢复了。”医生低声开口,语气中终于带出一丝松动的温度,像冰川下涌出的一缕暖流,“需要持续吸氧,落地后立即送医。”
顾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满背冷汗,汗水像细小的蛇一样顺着脊骨滑进衣领,黏腻而冰冷。整个人像被拧干的旧毛巾,虚脱而麻木,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只不过是肉眼看不见的频率。
他瘫坐在地毯上,双腿发软,却再没力气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从脚底直冲头顶。
耳边传来细碎的掌声和惊叹,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却像听不见,全部的感官都被另一种声音占据,只听见自己脑海里回荡的那句话,那句让他心脏揪紧的话:“我是医生。”
他缓慢地抬起头,喉结滚动,想道一声“谢谢”,却在那人转身的刹那,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连呼吸都忘了如何进行。
那张清冷疏离的脸,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他精心维护的伪装,那双眼睛,曾经笑起来弯弯如月牙,此刻却深邃如井,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那道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衣领微皱,却仍带着那份疲惫又从容的气息,像是穿越了时空的夹缝依然不变。
他曾无数次看着这人,走出实验室,走进急诊室,也走进他心里,再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缺口。
六年光阴仿佛压缩成一场荒唐而遥远的梦,所有的伤痛、怀念、愤怒、不解,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入心头,让他几乎窒息。而梦醒的这一秒,他的心脏也几乎骤停,像是被人隔空攥住。
“许天星?”他的声音低哑、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像是在品尝一种失而复得又即将再失的痛苦。
对方显然也怔住了,那双总是看透一切的眼睛在电光火石间轻轻睁大,有那么一瞬间,脸上闪过惊讶、复杂、甚至是一丝痛苦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鬼魂。
但这一切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很快收敛起所有情绪,像关上一扇厚重的门,将所有柔软的部分重新锁起,用一种几乎过于职业、过于疏离的冷静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个笑容不达眼底,却足够礼貌:“CPR做得不错,顾总。”
2. Chapter 2
许天星正在座位上带着眼罩睡觉,因为时差有些紊乱的身体终于在飞机颠簸的白噪音中找到一丝安宁。
梦里还在病房奔波,手腕上的表嘀嗒作响,提醒着生命流逝的每一秒。
耳边忽然传来广播的声音,像一把利刃斩断他短暂的宁静,“各位尊敬的乘客,头等舱有乘客突发急症,情况紧急,如果您是医生或医护人员,请立即与机组人员联系。谢谢合作。”空乘人员声音里的紧张和克制的恐慌几乎要从扬声器中溢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迅速收缩,心跳瞬间从睡梦中的缓慢节奏加速到鼓点般的急促,那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急切感让他来不及思考,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去。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条件反射,是无数次抢救病人后形成的本能。
他急忙坐起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朝头等舱走去,脚步声在走道上回荡,与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刚才那种混乱的广播、急促的语气已经让他知道,事情不简单。
腿因为长时间没动有些酸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机舱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乘客们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黏在他背上。
跑了几步,到达头等舱时,一群人围成一圈,恐慌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我是医生!”他挤进人群,看到病人已经躺在放平的座位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一个人正跪在他面前,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正在低头进行胸外按压,动作迅速,力道适中。
许天星不由得心中一松,暗暗感叹:“幸亏有他。”
这种专业的急救手法绝非普通人所能掌握,即便在这紧急时刻,他的每一个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宛如精密的机器在运作,他的额前垂下几缕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
许天星不再犹豫,快速上前,接过空姐刚拿来的AED设备,两人几乎没有交流,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许天星打开设备,接过酒精棉片消毒,贴上电极片,正在做CPR的人,不失节奏地继续按压,只在听到“请离开病人”的提示音时,才迅速抽身。
“建议除颤。”
“准备电击”
“放电中,请勿接触病人。”
“放电结束,”
机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病人的身体猛地一颤,接着是几秒令人窒息的寂静,许天星的手指紧紧按在病人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而逐渐变得有力的脉搏,继续接手进行CPR按压。
几分钟后,病人的心跳恢复了,皮肤开始泛起健康的红润,AED的提示音响起,舱内的紧张氛围也稍微缓解。周围的乘客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有人甚至轻声鼓掌。
顾云来长长地松了口气,瘫坐在地毯上,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价值不菲的衬衫领口。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精英,而只是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挣扎的普通人。
他低头,深深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透着疲惫和某种许天星看不懂的情绪。
许天星看着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救人救到这个程度,他也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肾上腺素退去后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空姐递来湿巾和水,感激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但许天星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远离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场景,不是因为抢救,而是因为那个人。
然而,就在许天星准备转身离开时,顾云来忽然抬起脸,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神情,那种敏锐而带着些许温度的目光。他盯着许天星的脸,目光从他略显凌乱的黑发扫到唇边那道小小的疤痕,似乎愣了片刻,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
“许天星?”顾云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仿佛在确认一个幻影。
那一瞬间,许天星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六年未见,尽管自己一直避免去想,但现在,顾云来的声音、那张成熟了许多却依旧棱角分明的面孔,还是让他愣住了。
那些本该被时间冲淡的记忆,此刻却像被风吹开的灰尘,纷纷扬扬地铺天盖地而来。
他本能地想要躲开,想装作不认识,可那股尴尬和复杂情绪却早已淹没了他的理智。指尖微微颤抖,喉咙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最终,他轻声说道:“CPR做得不错,顾总。”声音里的生疏和距离感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顾云来愣了一下,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但马上恢复了那一贯的冷静和疏离:"谢谢,许医生。"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沉稳,不带一丝波动,但那微微抿紧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情绪。
许天星没有再说话,低下头,脚步有些迟疑,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AED的带子,指节泛白。
整个机舱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走道两侧的灯光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顾云来愣在原地,仿佛连四周零星响起的掌声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不是没想过,万一真的再见,会是什么样,也许是在某场医学论坛上,隔着人群、灯光和规矩寒暄几句,也许是在哪场医学峰会、签约仪式,彼此都能有条不紊地笑笑,像普通同行那样聊几句项目进展。
甚至他想过,如果重逢真的要来,或许得等他哪天自己出事了,一个深夜突发心律失常,意外晕倒在实验室门口,被抬进急诊室,在意识模糊之间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说,“顾云来,又见面了。”
不是现在,不是在万米高空,不是在生死之间的前线,不是在他最疲惫、最不设防、甚至连心情都没力气梳理的时刻。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许天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进了他的世界,像一道光划破黑夜,精准得毫不留情。
他盯着许天星眼中那抹被掩藏得极深的波动,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心底却突然翻出一句话,原来,真正刻在心里的人,即使在天上,也会遇见。
他还吐槽过这句话真的矫情,没想到,落在自己身上。
那声“顾总”,礼貌得体,音调平稳,却不容忽视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六年时光,足以将从前实验室里的并肩熬夜,咖啡间的眼神交汇,还有那些心照不宣的肢体接触,统统磨成一句带着公事公办气息的问候。。
顾云来听着,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他看着许天星唇边那抹程序化的微笑,觉得比起刚才的CPR,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窒息。
他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悄悄打量着许天星那张曾在他梦中出现无数次的脸,仍旧是那样冷静、清隽、干净得过分,也漂亮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六年光阴到底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眉宇间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沉稳,
尤其是那双让顾云来魂牵梦萦的丹凤眼,在金边眼镜的映衬下依旧清冷,眼尾略微上挑,像一笔锋利的钩,划得人心头又痒又疼,好像沉淀了更多的风霜,略带疲惫,一种近乎可怕的克制。
有那么一瞬间,顾云来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
记忆中的许天星会在实验数据出错后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长吁短叹,会因为心不在焉喝到凉掉的咖啡而龇牙咧嘴,会在凌晨疲惫到极点时,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肩头小憩片刻,呼吸轻浅均匀,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也会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靠得他那么近,近到能看清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雨珠。
“看我干什么?”许天星微微皱眉,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在,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敏感区域,“我脸上有东西?”
顾云来轻轻摇头,斟酌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没有,就是好久不见。”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慵懒,却无法完全掩住尾音里的遗憾,“没想到许医生现在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他故意把“许医生”三个字咬得很重,像在试图提醒对方,这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而不是仅仅一场久别重逢,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那扇早已上锁的回忆之门。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双依然修长白皙的手上,那双手此刻正在稳稳地为病人测量脉搏。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个雨夜的片段,那双手曾短暂地、轻轻地触碰过他的脸颊,温热、颤抖、带着说不出口的渴望与退缩,那一刻,顾云来几乎以为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他们始终止步于“差一步”。
飞机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顾云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许天星看。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唇,像是要把那些即将溢出的回忆和情绪咽回去。
“从哪儿飞的燕州?”顾云来低声问,仿佛只是随口寒暄,声音却比平时沙哑了几分。
“洛杉矶,旧金山转机。”许天星头也不抬,盯着患者的数据,又补充了一句,“参加医学会议。”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意的疏离感。
“真巧,”顾云来轻笑,“我是从旧金山回燕州。”
许天星嘴角微微抽动,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职业性的表情,声音清冷:“这不废话么,现在航班就这么少。”似乎又意识到了自己话说得有些难听,又继续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语气平淡,没有惊喜,没有遗憾,只是单纯的陈述,仿佛这个重逢,只是一场统计概率上的偶然事件,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是啊,”顾云来轻哼一声,转了转手上的表,用这个熟悉的动作掩饰自己情绪的微小波动。他向来不屑于伪装情绪,可现在却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眼前这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问:六年了,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可眼前这个男人,连温度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昔日的亲密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礼貌与疏离之下,深埋不见。
“得让他保持平躺。”许天星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像一把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嘈杂的空气中,把顾云来飘远的思绪一把拉回现实。
“好的。”顾云来挑眉应声,蹲下身去帮忙调整病人姿势。即便是这样的姿态,他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与分寸,可他的手指却比平时更用力,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泛白,袖口精致的刺绣在头顶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我去洗手间,你帮忙看着他,如果空姐把病人资料拿来你先看看。”许天星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依然沉稳,他转身向后舱走去,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顾云来站在原地,目光如钩地追随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在狭窄的机舱里渐行渐远。
他的白衬衫在冷色调的机舱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那个背影,比任何拒绝的言语都更冷淡。
他竟一时语塞,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这对一向能说会道的顾云来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在这一刻,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这双手,握惯了方向盘、签字笔、红酒杯,多年之后又完成了一次CPR。
掌心还残留着陌生却熟悉的触感,病人胸口的温度、心脏的搏动,还有那种掌控生命的沉重感,都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命运,用最不可能的方式,把他和一个早该被遗忘的人重新拉回了同一个时空,拉回了那段他以为已经尘封的过去,就这样被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拎了出来,像一块未愈合的伤疤被粗暴地揭开,露出下面鲜活的、仍在隐隐作痛的血肉。
他眯起眼,重新理了理衣角,挺直腰背,仿佛一切都还能继续保持从容。
冷静,顾云来,冷静,这只是一次偶遇而已,没什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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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的。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心跳的频率,像是从飞机起飞那一刻就开始失控。
剩下的三个多小时里,许天星被安排在头等舱就座,继续监测病人的状况,病人在靠窗的座位平躺,许天星就坐在顾云来的旁边,飞机在云层中平稳地滑行,夕阳透过舷窗斜斜地洒进来,在许天星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光影交错的剪影。
空乘明显对许天星非常有好感,几次过来给他送新的毛毯靠枕,问他要什么饮料,许天星只要了热茶,茶香在狭小的空间里袅袅升腾。
许天星轻声道谢,声音温润如玉:“谢谢你。”语调温和有礼,目光柔和,嘴角甚至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像冬日里一缕暖阳。
顾云来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低声道:“看来许医生现在很擅长和人相处啊。“声音不大,精准地划过两人之间稀薄的空气,“以前你,可不会这么温和地跟人说话。”
许天星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记录本,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绷得紧紧的,半晌,才只轻轻丢出两个字:“这不挺好吗?”声音冰冷,像是从万米高空的云层里落下来的冰雹,没有情绪,也没有余地,砸在顾云来心口,让他竟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顾云来挑了挑眉,线条分明的眉峰微微上扬,靠在座椅上,整个人散漫中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锋利,语气似真似假,“闲得想问一句,怎么对我就这么冷淡?”
许天星的手指顿了一下,写字笔在纸面划出一道不自然的顿笔痕,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他没有抬头,像是被那句话刺痛,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因为你值得啊。”
冷得没有起伏,却像一记闷拳,结结实实砸在顾云来的心口,愤怒、失望、委屈,甚至是那一点点不愿承认的不舍,都藏在这简短的音节里,毫不留情地,狠狠戳中他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冲淡了情绪,却从未带走它们,一直都在他心里,从未离开。
就在这份沉默蔓延开来的时候,空姐轻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登记表格和笔,神情认真又带着几分感激:“许医生,非常感谢您刚才的协助。为了记录机上医疗处理情况,还需要登记一下您的执业医师证书信息和签名。”
许天星点点头,没有推辞,从随身小包中取出医师证件,接过笔,在表格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证件号。
空姐刚想收起表格,顾云来忽然开口:“我也签吧。”
她愣了下:“啊?顾先生您……”
“是我先发现患者心脏骤停,也是我先实施的CPR,”顾云来神色自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表格一角,“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他语气平静,语速不快,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许天星微微一怔,余光扫到那张名片,黑底银字,上面印着星来医疗,顾云来的名字与联系方式,简洁而冷峻。
飞机微微颠簸了一下,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正好落在那张名片上,反射出一抹柔和的光。许天星低头收起记录本,眼角余光却还停在那张名片所在的位置。
那一瞬,他的手指顿了顿,没动,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像是没放在心上,那微不可察的一瞬动容,像一滴水落进封冻已久的冰湖,声音极轻,却激起了一圈悄无声息的涟漪。
飞机即将降落,引擎的轰鸣声更加明显,窗外的天色逐渐黯淡,城市的灯火在云层下星星点点,像散落的珍珠,镶嵌在黑丝绒般的夜色中。
“病人情况暂时很稳定,落地就得去医院了。”许天星低声说,依旧是那种不带温度的专业语气,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说出口。
但顾云来却在那句话的尾音里,捕捉到一丝掩藏得极深的疲惫,像是长途跋涉后的松懈,又像是长久对峙后的妥协。
那是他熟悉的,那天晚上,他在酒店餐厅的角落里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却没有等到任何人,甚至连一个微信都没有等到。
像是在回应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他低声唤道:“许天星。”不是许医生,不是客套的称呼,而是最简单的名字,像是某种试探,也像某种无法言说的靠近,又像是一种懦弱的请求,请你看看我,请你听我解释,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许天星抬眼看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波光潋滟,像湖面碎裂的月影,漂亮却摇曳不定,他的防备、迟疑、动摇,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绷紧在他眼底,片刻后,他轻声道:“还有事吗?”
顾云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目光灼热而专注,像是要从那双眼睛里找出答案。
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在喉间滚动,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在了那里,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向舷窗外逐渐靠近地面的城市灯火,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张熟悉的网,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那个雨夜的心动,变成了今天这场高空重逢中最沉默的告别,飞机开始下降,引擎的轰鸣声中,两人并肩而坐,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距离。
刚下飞机,燕州的冬风就狠狠裹住了顾云来,燕州的冷是干利利的,像刀子,不声不响地往骨头缝里钻。裹着厚羊毛大衣也挡不住那一瞬间的寒意,像是从外面冻进了心里。
可比天气更冷的,是那个人的背影,许天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一声不吭地跟着医护人员推着患者走了,眼神专注,像是根本没看见他,连头都没有回。
顾云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出口通道里,耳边是广播的提示音和旅客拖着行李箱的滚轮声。
他想开口叫他,喉咙像卡了什么东西,说不出,也咽不下,他只能站在原地,僵硬地看着许天星的背影被走廊尽头的灯光一点点吞没。
就这么看着他走,没有回头,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六年前的那道分界线,从来没有真正模糊过,许天星走得干净利落,他却连一句“等等”都没学会怎么说。
3. Chapter 3
顾云来才下飞机,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让他眉头微微一蹙,顾云峥。他舅舅顾永谦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向比亲兄妹还要亲。
“云峥?”他接起电话,声音一如既往沉稳。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哥,我在B口接你,但……有个事你得先知道,林姐被警察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
顾云来脚步一顿,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摁住了“暂停键”。身后是人来人往的旅客,有人急匆匆撞了他一下,慌忙道歉,他却仿佛没听见,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信息中。
“东华分局?”他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诡异,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对!”顾云峥的语速飞快,生怕他误会,却又尽力让自己冷静,是他教会她的,遇事别慌,先做判断:“沈放亲自来带的人,她让我通知你,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顾云来没再多说,直接挂断电话,边走边拨出另一个号码:“喂,周律师吗,对,林星澈被带走了,麻烦您能马上去东华分局吗?”
挂掉电话后,他没有再停顿,迅速穿过人群,步伐干脆,仿佛踩着火,整个人带着一种冷静却凌厉的气场,让人不敢接近。机场的喧嚣和匆忙与他无关,他佛是一个精准的执行机器,只需要一个目标,那就是解决眼前的困境。
B口人群中,顾云峥一眼看到他,那种走路带风的架势,活像一头在实验室里憋坏了的豹子,此刻刚从笼子里放出来。
“哥!”她迎上去,话刚出口就被他打断。
“先去停车场,你开的那辆车?”
“你那辆大G。”
“钥匙。”他看也不看她,手伸出来,直接要。
顾云峥下意识犹豫了一下:“哥你冷静点……”
“我TM现在就很冷静。”他回头看她,眼神一挑,语气却火辣辣的,“云峥,钥匙。”
顾云峥一哆嗦,赶紧把钥匙递过去,他接过,打开车门、扔进行李、上车、点火,动作利落得几乎称得上是冷静优雅。他不是那种擅长维wen的人。他只擅长解决问题。快速、精准、最好不费话。
顾云峥刚关上副驾驶的车门,车子已经咆哮着驶出停车场,她偏头看了一眼开车的顾云来,脸色阴得像暴风雨前夜,右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燃着低火的引擎,一旦给够油,能把整条路轰平。
她知道这个哥哥的性格,别人遇事讲秩序,他遇事想干架,他不喜欢规矩,但总能用规矩反击回去。他的底线清晰,一旦决定出手,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车子飞速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天色已经渐渐压低,街道的霓虹灯被飞快的车速拉得一片模糊,窗外雪花开始零星地飘落,打在车窗上,仿佛是对这城市不安的回应。
顾云来没有说话,手指紧握方向盘,力量强大到连手背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仿佛他的每一次转动都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沉默的车内,气氛如同积蓄的风暴。
红灯亮起,顾云来猛地踩下刹车,车子顿了一下。他手握方向盘,指节泛白,胸口像被堵着一团火,闷得他连骂人都嫌麻烦,他没再说话。
副驾驶上的顾云峥也没出声,她太清楚她哥这副德性,越是情绪爆炸时,越是什么都不说,那不代表他冷静,而是他脑子正高速运转,盘着各种最坏的局和最快的出路,他怕的是,真要栽了,该怎么用最短时间把她从泥里捞出来,用最快手段把这事翻过去,用最狠方式把人和局全部压下去,不计代价。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偷了邻居家的杏子被人堵住,是他冲出去一拳把那男孩揍翻,还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她是我妹妹,她偷的我认了,咋了?”
现在,这个为她“认罪”的少年长大了,要守的,是另一半商业帝国的核心合伙人,绿灯亮起,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像一根箭,朝着警局的方向直冲而去。
推开东华区警局的大门,顾云来脱下大衣,露出里头剪裁极致的高定西装。大厅里人来人往,制服警员穿梭其间,脚步声混着对讲机的噼啪杂音和电话铃声,既忙乱又压抑。
“顾总,我会去与局里的人交涉。”周律师低声说道,“不过根据情况,林总暂时是不能见你的,他们说要单独问话。”
“她在里面配合调查,我在外面等,”顾云来的声音低沉,“如果他们耽误太久,我有我的办法。”
周律师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意味,心中一紧:“顾总,您别急,按照程序走,林总的事情我们会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激化矛盾对谁都没好处。”
顾云来他站在大厅中央,微蹙的眉头像一把拧紧的弓,眼神暗沉如夜幕降临的海面,泛着不安的波澜,始终紧抿嘴唇,保持沉默。这场风波远远超出了一场简单的调查,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行事。一次错误的发言,一个轻率的决定,就可能让整个局面崩塌,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雨点打在青石板上,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几名警察匆匆走过,制服上的金属徽章在灯光下闪烁,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云来集团”几个字却像一根针,清晰地扎进了顾云来的耳朵。
他眼皮一抬,目光如电,锋利得几乎能在空气中划出痕迹。所有的焦虑瞬间消失,变成了一股冷冽的决心和力量,像寒冬腊月里烧起的一把火。他的背脊挺得更直了,像一把出鞘的剑,西装的褶皱舒展开来。
“你们以为抓住了她,就能撼动整个云来?”他在心中冷笑,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太天真了。”
他站在玻璃门前,背影修长挺拔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窗外,雪夜的冷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刀似剑,寒意逼人。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将他的表情分割成明暗两半,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境。
“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顾云来自言自语,又回头对周律师说:“先等等,东华经侦这边,周岩是金融出身,不是那么好操控的,他不会轻易被别人的算盘绑架。”他的眼神飘向远处,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什么。
“你很信他?”周律师问道。
“我信算得过账的人。”顾云来说完,缓缓回头,目光如炬,扫过室内的每一个人,“”现在最急的是搞清楚,谁把这笔账栽她头上,以及,栽在她头上的目的是什么?”
顾云峥问:“那你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已变得锐利如鹰,脑海中飞快闪过这几年他们两个人和云来集团的关系,“目标不是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如同冬日里破冰而出的一抹寒光。他的语气锋利得能划破空气:“从合意村到她的名下账户,这不是司法行为,这是金融狙击。”
顾云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没再劝。他太了解这个时候的顾云来了,他的兄长不像其他人发怒时那样吼叫不止,摔杯子砸桌子。顾云来真正发火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安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律师也沉默了,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时间的滴答声。灯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出一幅紧张的默片。
良久,顾云来忽然开口:“云峥,你回去先查一件事。五年前,云来集团谁最早牵头收购合意村地块,谁负责接洽第一轮供应商。”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像是要穿透时间的迷雾看清真相,“哪怕是一封邮件,一通电话,也要盯出来。”
“好。”顾云峥点头。
“还有,”顾云来顿了顿,眼神往警局深处一扫,“沈放,今天是他带走的人。”顾云来语气平静,“我要听他亲口说一遍,他为什么带她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危险的克制,像是压抑着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他们走向前台,大理石地面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一场即将开场的对决的鼓点。前台的年轻接待员正低头核对名单。
听到他们靠近的脚步声,她连忙抬头:“请问您要找谁?我们这里分好几个部门……”她的声音在顾云来的目光下逐渐变小。
顾云来看都没看她,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如同两颗坠入深潭的石子:“沈放。”
接待员愣了愣,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住,纸张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您、您是要找……我们刑侦支队长?”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似乎被这个请求的分量所惊到,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和困惑。
顾云来脚步一顿,像是被那个称呼轻轻绊了一下,西装下的肌肉微微绷紧,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他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利剑般锐利,嘴角勾起一抹不咸不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又像在品味一杯苦涩的回忆,茶叶在舌尖化开的那种复杂滋味,“十几年不见,这小子都混到支队长了?”
周律师在一旁低声补了一句,声音如同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一缕风,试图缓解空气中的紧张:“他几年前立过几次功,现在是燕州市刑侦支队的核心人物,出现场还很频繁,行事风格……”他的话像是一片树叶,飘在空中,却无法落地。
“我知道他什么风格,最没人性的就是他。”顾云来抬手打断他,眼神如刀锋一点点收敛,脸上笑意散去。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说,又像是在布一枚暗棋,每个字都斟酌再三,如同棋盘上精心计算的一步:“麻烦你给里面打个电话,就说顾云来找他,老熟人来叙叙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看看他是请我茶水,还是一起协助调查。”
前台接待员显然被那句话噎了一下,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语气变得格外小心:“您稍等,我这就打电话进去通报。”
顾云来没说话,只偏头看向警局走廊尽头,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审视这栋楼的每一道门、每一块玻璃、每一个人的眼神。
几分钟后,厚重的内门被推开一条缝,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从光影交叠的走廊深处走来,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从阴影中缓缓剥出一把刀。
沈放站在灯下,多年未见,他年少时那张脸,在夜店、街头、训练营甚至审讯室里,能让任何人一眼失神,然后立刻清醒:这个人,不好惹。如今,五官仍旧英俊,却被时间磨去了锐气,更添几分沉稳。
但他一开口,说的仍是那种低沉却不动声色的嗓音,字字带着压制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像审讯桌前的前十分钟,永远不爆炸,却能把人憋出一身冷汗:“顾总,找我?”
顾云来盯着沈放,神色不动,如同一尊雕塑,唇角轻勾,却没带一丝笑意,眼中是冷静的评估和审视:“十几年不见,你混得比我想得还好。”
沈放低头理了理袖口,动作慢条斯理,警服上的每一道褶皱都被抚平,仿佛在处理一个精密的案件:“你也没差,据说你当年卖试剂卖成了行业天花板?”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藏着锐利的观察,如同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顾云来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眸光掠过沈放胸前的警衔,视线停留了不到一秒,又落回那张五官愈发冷峻的脸上,如同在寻找过去的影子,“看来沈队这些年也没少关注我们啊,怪不得。”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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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这种时候,你总是出现得刚刚好。”
沈放不动声色,双手自然下垂,站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示范:“职责所在。”三个字简短有力,如同一面盾牌,挡住了所有可能的试探。
顾云来的指尖在手机背后轻敲了一下,那动作很轻,却像是在压一口火。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她这些年过得挺好的。”他的声音平静,却在每个字的间隙里藏着刀锋,眼神直视着对方,不容闪躲。
沈放眼神一沉,他的呼吸几乎不可察觉地停顿了一秒,像是被这句话中的暗流击中。
顾云来看着他,露出笑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我一直在旁边看着。”
“你不信任我。”沈放开口,声音低冷,如同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风,刮过耳畔,“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目光如炬,直视对方,不退不避,像是要看穿对方的盔甲,找到那个隐藏已久的真相。
“我信你办案。”顾云来盯着他,缓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同刀尖上的反光,“但其他的,存疑。”
沈放脸色未变,如同一面看不透的镜子,只道:沈放没回这句话,脸上看不出情绪,只道:“你今天来,不合规矩。她在协助调查,按流程来说,任何无关方都不能接触。”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眼中心的宁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压迫感,逼问的目光如同审讯室里的强光,直射向对方。
顾云来动作夸张的点点头:“所以我一下飞机就在在门外坐了两个小时,没打电话、没发声明、没惊动媒体,连我的法务总监都还没动用,你说我是不是够规矩?”
沈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冷静至极,像是在评估,“现在的你,很懂得规矩,“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职业习惯形成的钝压感,“但也最擅长绕规矩。”
顾云来像是听笑了,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动作不大,眼神却带了几分锋芒:“你现在说话都这么艺术了?我记得你当年可不是这个风格,为什么把她牵扯进来,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放没有回避顾云来的最后一句话,只是略微偏头,目光如线,冷静地锁住他:“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云来挑眉:“你既然知道他们借林星澈做突破口,就更应该知道,这不是单纯的经济案件,合意村的事,撬的不是她,也不是我。”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沉下来,不带任何修饰:“这案子,是奔着把云来拖下水去的。”
沈放没有否认,只冷静接了一句:“恐怕不止云来。”
顾云来看着他,眼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认同,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低声开口:“对,他们也想把你拉进来。”
这一刻,两人之间骤然安静,空气仿佛被割开一条缝,沉下去的不是声音,是一份在对抗中达成的隐性共识。
顾云来缓步靠近了一步,嗓音低下来,却异常清晰:“他们想让林星澈变成一个线头,从她身上抽出云来,再顺着线,把你拽进泥里。你审得越深,动作越干净,最后掉进那份名单里的,就越有你一个。”
沈放站着不动,眼神微垂。他当然知道,合意村案最早在他手上立的卷,他亲手锁进档案柜里的是第一批证据,而这一次,那条线又重新绕了回来,他抬起眼,终于正面看向顾云来,第一次收起了全部的官方口气,语气低沉:“怎么干?”
顾云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眉尾一挑,低声笑了一下:“先查钱,再查人,钱在哪儿,人在哪儿,就知道是谁在喂狗,除了星来,我还有专门做网络安全的公司。”
“十几年过去了,希望你能靠谱。”沈放冷冷道。
“我没有你那么多证人线索。“顾云来说,”但我清楚谁在集团里埋了地雷,也清楚谁早几年就在等今天。”
沈放点了点头:“我查内部资金你盯外部资本,老规矩,信息共享。”
“合作归合作,”顾云来说,“你别忘了,我还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沈放看着他,眼里终于露出一点人味儿的疲意:“那你放心,我也不需要。”
空气又安静了一秒,下一瞬,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审讯室尽头传来的开门声,林星澈走出来,身形挺拔,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淡,仿佛方才几个小时只是例行谈话,她目光扫过走廊,第一眼就看到了顾云来和沈放。
她什么也没说,只径直朝他走来,顾云来起身。没有一个人多问,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安慰,空气中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和无声的默契。
他们并肩离开警局,雪夜沉沉,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风穿堂而过,卷起几片雪花,白光照在地上,映出两个坚定的背影,逐渐融入夜色。
沈放站在门口,没追,也没叫,如同一尊雕像,冷静观察着这一幕,他只是静静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神沉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吐出一口白气,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顾云来没想到,只隔了几个小时,他又见到了许天星,只是这一次,不在云层之上,不在头等舱柔和的灯光下,而是在急诊室明亮刺眼的白炽灯下,在血与寒气交织的深夜里。
他狼狈不堪,白衬衫早已被血浸透,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鲜红一片,被冬夜冻得发抖,却硬生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像一只受伤的狼,浑身是血,却死死咬着最后一口尊严。
而许天星,这个几小时前在飞机上还与他划清界限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那双总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此时冷静得像冬日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深不可测。
4. Chapter 4
几个小时前,顾云来吩咐司机把顾云峥送回家,自己则亲自开车送林星澈回云来酒店,有些不方便当着其他人的话还是得问清楚。
林星澈靠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脸色平静,却透着一种过度克制后的疲惫。她告诉他,警方是在追查合意村诈骗案的洗钱链条时,发现有一笔资金流入了一个海外账户,账户登记人是她,开户时间是五年前,更可怕的是,她对此一无所知。
开户资料几乎完美,签名授权文件上的字迹甚至与她的手写笔迹高度相似,像是专门为某一天、某个特定事件预留的导火索,只等时机成熟,就能将她从一个企业高管推向舆论的火线。
顾云来听得很沉,没打断她,只是在握方向盘的手一度收紧。
他已经在脑海中迅速拼接出那条脉络,这不是临时起意的陷害,而是一场从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的布局,那个账户如同一个沉睡在暗处的幽灵,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缓缓生长,最终将她拖入风暴,而现在,那场风暴已经来了。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一闪一闪地扫过挡风玻璃,在车内投下一片片明暗交错的光影,车开到一处安静路段,两旁是低矮的商铺,此时大多已经暗了灯,只有偶尔几家还亮着光。
林星澈忽然指了指前方路边的一家7-11便利店,橱窗还亮着明亮的灯光:“我饿了,去那儿买点东西。”
顾云来无奈地挑了下眉,眉峰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但还是打转方向盘,靠边停车:“你说你,知道让云峥给警察局那帮人带晚饭,你自己怎么不想着吃点?起码给我也留点啊?”
“谁知道他们那么能吃!”林星澈也很无奈。
车还没熄火,两人刚下车,还没走出几步,“嗡——”一声低沉的引擎声从暗处传来,像野兽的低吼,几乎是下一秒,一道子弹撕破夜色,呼啸而来,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
“卧槽趴下!”顾云来低喝一声,声音里满是警觉和紧张,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林星澈推到一旁,只听Duang的一声,林星澈撞到了车上,自己肩头猛地一震,热辣辣的疼,迅速从肩头扩散开来。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西装外套上迅速晕开一片暗红,还没等他稳住身形,第二发子弹又破风而至,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刺痛耳膜!
林星澈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转身,抄起手中的包挡在两人身前。
“砰!”一声闷响,子弹击中电脑。
“上车!”顾云来一声低吼,嗓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嘶哑,强撑着打开车门,牙关紧咬,额头上冷汗密布,身形却依然利落得不像一个刚中枪的人,把林星澈推进后车厢,自己也爬上去,顺手反锁车门。
“早就说了,”他咬着牙,左手按着肩口,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右手仍稳稳操控方向盘,语气中却透出一丝得意,眼里闪着光,“老子花重金定制的防弹B7大G,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林星澈一边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一边狠狠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夸你的车?”她的声音里满是惊魂未定的颤抖,却又掩饰不住的关切,“万一他打油箱,咱俩就等着变烤鸭吧!”
“放心。”顾云来咧嘴一笑,虽然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失去血色,但眼里却还带着那点吊儿郎当的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油箱也是特制的。”
林星澈狠狠瞪了他一眼,瞳孔收缩,咬牙骂了句:“跟着你就没好事”声音里却藏着一丝释然,一丝庆幸。
顾云来笑着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肩上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像是有人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脸色一变,额头冷汗直冒,终于没再说话。
“砰——!”子弹击中车尾,沉闷的撞击声在封闭车厢里震得人耳膜发紧,像是一记重击落在心脏上。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的高频声划破夜色,像救赎的号角,在两人耳边炸开。林星澈猛地一抬头,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后视镜,瞳孔收缩,不远处那辆黑车却已调头飞驰而去,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片黑暗和几丝淡淡的尾气。
巡逻车第一个赶到,车身上的警灯旋转着,在黑夜中投下一片片红蓝交错的光影,紧接着三辆警车鱼贯驶入街区,红蓝警灯在夜幕下闪烁,噩梦的尾巴终于被人抓住。
林星澈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抬手把沾了玻璃渣的头发拨到一边,几缕碎发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声音发干,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警察来了。”
顾云来靠在驾驶座椅上,肩上的伤口止不住地往外渗血,西装上的血迹扩散得更大了,可他眼神还亮着,像刚从地狱里拽回一条命似的,反而轻松了几分,像是经历了一场惊险的冒险后的放松。
他吸了口气,声音有些虚弱,却依然带着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要不是我这车,咱俩今天都得见阎王。”
“闭嘴吧你。”林星澈看了他一眼,手忙脚乱扒开他的西装要看伤口,她一边说一边帮他压住伤口,手指稳得像个专业急诊医生,动作轻柔却有力,“别动,让我看看伤口。”
车外警察已经靠近,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林星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拉开车门,顾云来靠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她那背影,挺直的脊背在警灯的照射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忽然低声道:“我们两个真是命硬。”
他正说着,指尖还按压着肩上的伤口,身旁的车窗忽然被敲了敲,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指,顾云来转头,视线穿过被血迹模糊的车窗,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车窗外,深蓝警用常服,
是沈放,他站在警灯交错的光影里,红蓝两色在他脸上划过,毫无表情。
“沈队。”顾云来按下车窗,手臂上的肌肉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声音里却带了点懒洋洋的笑,像是在寒风中的一丝暖意,“来挺快啊。”
沈放没有回应这句明显带着讽刺的话,目光扫过顾云来肩头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声音冷得像刀锋划过冰面:“受伤了?”
“子弹擦伤。”顾云来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报天气预报中的一则小插曲,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肩头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却依然被他穿出了一丝不羁的优雅,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带血的笑,眼神半懒不倦地睨着沈放,带着一丝挑衅,“你来得再晚一点,我可能就真成你案底上的一具尸体了。”
“你最好别死在路上。”沈放冷冷地说。
顾云来抬手捏紧肩上的伤口,感受着皮肉撕裂的疼痛,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却还带着笑,那笑带着惯有的轻佻与调侃,像是专门为了让人不爽而存在的,“谢谢沈队关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副驾驶上的林星澈,那一眼充满了某种默契和不言而喻的暗示,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戏谑:“不过,我要是死了,你可别哭、。”
林星澈抬手轻轻扶了下额角,刚才被顾云来推了一下,额头撞到车上,实在无语于这两人见面就掐的风格,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要不你们两个去打一架,我先回家洗个澡?”
“先去医院,你头上也受伤了。”沈放站开门坐上驾驶位,掏出对讲机,,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出去,冷硬而有力,划破了所有的伪装:“全城布控,封锁所有出口,调监控,我要今晚就抓到这帮人。”
顾云来没想到,只隔了几个小时,他又见到了许天星,他狼狈不堪,白衬衫早已被血浸透,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鲜红一片,被冬夜冻得发抖,却硬生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像一只受伤的狼,浑身是血,却死死咬着最后一口尊严。
而许天星,这个几小时前在飞机上还与他划清界限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那双总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此时冷静得像冬日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深不可测。
惨白的日光灯下,许天星抬眼扫了他们一眼,在认出顾云来的瞬间,眉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拧成了一个紧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顾总真是好兴致啊,出门散个步都能挨枪子?这在燕州可不多见啊。”那语气中的冰冷几乎能冻伤人。
“这话说的可不地道。”顾云来咬着后槽牙,一边用力脱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边扯出一抹痞气十足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要这么计较,那我下回被暗杀之前,先问一声许大医生当班没当班。”
即使浑身血迹、身处劣势,顾云来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桀骜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不屈与倔强,更添几分凶狠中带着狂傲的孤绝锋芒。
“你别动了。”许天星面无表情的按住顾云来,二话不说拿起直接剪开已经被血浸透的西装外套和衬衫,露出肩头那道狰狞的枪伤,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算你命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停留在伤口上,专业而冷静,“再偏个两厘米,子弹打进颈动脉,不用缝针,直接就给你办后事了。”
说完,他顺手拿过消毒纱布和麻醉注射器,语气依旧冷得像十二月的冰渣:“我先给你打麻药,再缝针,也就是我,东华能处理枪伤的急诊医生没几个,西装太贵,我就不赔了。”话音落下,他俯身开始清创、注射、止血,一整套动作干净利索。
顾云来轻笑一声,只是在许天星给他注射麻醉剂时侧头瞥了他一眼:“你们医院这么没人性吗,刚下飞机就来上班?”他的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
许天星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缝合伤口,手法精准,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倒时差睡不着,正好回来上班。”他的语气平淡,却掩饰不住疲惫中的一丝异样。
站在一旁的林星澈闻言,沉默地审视着许天星,许天星没再理会顾云来的话,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像是把沉默当成了最好的回应,又像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可顾云来偏偏不信这一套,他就是那种天生擅长挑衅的人,即使肩上的疼痛如针扎,嘴角却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放心,我命硬得很,别说擦一下,真中一枪都死不了,又不是没被人拿枪顶过脑门。”
许天星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虽然表情依旧冷静,但手上的力度忽然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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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像是无声的反击。
顾云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英俊的眉头痛苦地跳动了一下,斜着眼睛看向许天星,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些许危险的光芒:“许医生,公报私仇?”
许天星冷哼了一声,那声音低沉而充满讽刺:“那就看你命有多硬,下回真躺手术台上还能笑得出来,我才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藏针、针里带笑,看似调侃,却句句试探,像是刀锋交错,碰撞出的不是火光,而是旧日埋在心口的碎片。
偏偏又不是敌人,像两只多年未见的野兽,在熟悉的气息里嗅出彼此的锋芒,慢慢地,绕着对方打圈。试探、躲闪、逼近、退让,每一步都像下棋,明明戒备重重,却又能在对方微不可察的一个眼神中,看见曾经的影子。
林星澈坐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敏锐地捕捉着他们脸上每一道细微的表情变化,顾云来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心里默默的吐槽:可是让你爽到了。
这副模样,可不就是他平时调戏别人、看别人吃瘪时最喜欢看到的表情?只不过这次,轮到他自己挨了一枪,而且打得不轻,连个心理缓冲都没有。
但更有意思的是许医生,那张脸看起来波澜不惊,态度冷静,可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锋利。哪怕他们一句话都没说,那种游离在语言之外的熟稔与默契,依然从细节里溢了出来。
不像普通朋友,也不像只是工作交集那么简单,那不是一场急诊缝合该有的氛围,太自然,太过于心照不宣,像是两个人在心底早就反复演练过这场重逢,只是谁也没打算先开口。
这哪里是临时救人,分明是某段旧账正从缝隙里缓缓渗出来,带着一点血腥,也带着点……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顾云来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肩头缠着一圈干净利落的白色绷带,线条分明的脸上仍透着一丝失血过多的苍白,可他却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仿佛那颗子弹没有差点要了他的命。
林星澈表面上神情如常,心里却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她忽然举起那台已经被子弹穿透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晃了晃,金属外壳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魂一刻:“顾总,我新买不到一个月的电脑。”
顾云来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眉头笑了,那种带着几分久违的真诚,不再是平日里那副防备世界的冷漠面具,眼底甚至浮起一丝罕见的愉悦:“我赔,限量款都行,庆祝咱俩死里逃生,不差这个。”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却掩盖不住深处的疲惫。
“别急着打趣。”许天星突然开口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下来,稳准狠地把轻松的氛围拉回残酷的现实。他一边摘下沾着血迹的手套,一边眉头轻皱,露出一双骨节分明、指尖微微泛红的手。
“你这伤,动得太多容易撕裂,最好别逞强。”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补了一句,“恢复期很关键。”那声音低沉而克制,像是在竭力保持医生的专业,却又藏不住某种私人的情绪。
顾云来眼角带着几分痞气,语气依旧故作轻松:“小意思,死不了。”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暗影,像是触碰到了某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顾总还是注意点好。”许天星接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再这么拼,哪天真断条胳膊,你就没机会在这儿跟人插科打诨了。”
顾云来歪着头看他,犀利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探究,像是透过那张始终冷静的面具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能听得出来许天星话里的火气,却没有戳破,只是玩味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贴心,谢谢许医生。”。
“别喝酒,多好的酒都不能喝。”许天星头也没抬,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伤口附近刚缝完,别让血压上去。”他说这话时,指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器械,关节泛白。
顾云来怔了一瞬,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的动作顿住,喉头轻轻一动:“哟,还记得我好这口?”那语气里有试探,也有几分困惑。
“我不记得。”许天星答得干脆,像是斩断某种可能,却在顾云来没看到的角度里,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他脸色发白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
林星澈静静地看着两人之间这场微妙的交锋,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电流,忽然忍不住开口:“你们……认识?”她的声音打破了诊室里那股奇怪的紧张感,却也引出了一个显而易见却又无人点破的事实。
空气里顿了一拍。
许天星没急着回应,他神情沉静,动作镇定,把最后一袋纱布摆进器械盘,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专注于手边的每一寸操作,哪怕只是把血迹收拾干净,直到所有器械归位,血迹处理完毕,他才缓缓直起身,抬眼看林星澈,轻轻点在她额角已经处理好的细小伤口旁:“别忘了按时换药,留疤就不好了。”声音平稳而专业。
他说这话时,余光却始终不自觉地落在顾云来身上,像是这句医嘱不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而是在暗示着另一个更固执的病人,你也是。
5. Chapter 5
正说着,诊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随即被推开,走廊的冷光投射进来。沈放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蓝色警服,眼神依旧冷静而不容置疑:“许医生,处理完了吗?”
许天星抬头道:“包扎完了,还得麻烦沈队把他们送回去。”声音低沉而平静。
顾云来懒洋洋地从椅子上起身,动作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疼痛和僵硬,却故意做得轻松自如,他随意拉了拉外套,他抬头看沈放一眼,嘴角挂着那抹招牌式的痞笑:“沈队亲自来人肉接送,待遇不低啊。”眼中带着几分调侃和挑衅。
沈放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调侃,只是淡淡地侧身让出位置,那姿态像是完全不想与他有任何多余的交流:“车等在外面,走吧。”声音冷静而公事公办。
两人刚迈出几步,脚步声在医院的地砖上回荡,还没走出急诊室的荧光灯光范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顾云来。”声音不高,却像是某种熟悉的旋律忽然响起,唤醒了身体深处的记忆。顾云来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这是重逢以来,许天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回头,视线穿过医院走廊的灯光,只见许天星从诊室里走出来,白大褂没脱,在走廊的灯光下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左手拿着一小包药片。
走到他面前时,许天星直接把几片药递过来,“止疼片。”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周围人听见,“麻药两个小时内会退,疼就吃药,一次一片,别吃多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像在公事公办地交代一个普通病人,指尖将药片塞进顾云来掌心,那触感落得极轻,那一瞬间,两人的指尖相触,短暂而微妙。
顾云来看着掌心那几片白色药片,没立即回应。他抬起眼,直直盯着许天星,声音低哑,少了惯常的吊儿郎当,多了一丝罕见的认真:“行,许医生。”
林星澈站在旁边,敏锐地观察着这场看似平常却又暗流涌动的药片交接戏,她若有所思地掏出手机,忽然开口:“许医生,方便加个微信吗,我们后面来换药提前联系你约时间。”
许天星明显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冷静,点头应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扫了扫林星澈的码。
顾云来默默把药收进口袋,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现在医生服务挺周到啊,还送出门,顺带加个微信。”
许天星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目送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才缓缓转身回到诊室。
门“哒”一声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那声音在空荡的诊室里轻轻回荡。他低头看了眼空了的手指,指腹还留着一丝对方的体温,那温度稍纵即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在他心里,什么都已经开始了。
沈放开着车子重新驶入夜色,窗外的街灯像一条条拉长的光影,不断擦过车窗,映在顾云来苍白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和那份不肯示弱的倔强。他靠在座椅上,整个人往后一仰,肌肉绷紧又放松,左肩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麻药的效果正在一点点消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疼就吃药。”林星澈学着许天星的口吻说道,把一瓶矿泉水递过来。
顾云来接过水,却没急着吃,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几片许天星刚刚亲手递给他的止痛药,捏在指尖转了两圈,像在把玩什么珍贵的礼物,最终又收回手:“还顶得住。”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也带着几分不愿承认的动摇。
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倒退着,五彩斑斓,像是城市在后视镜里默默观察着他们这群深夜里的过客,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秘密和伤口。
林星澈忽然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随意:“说说吧,顾总,跟许医生怎么回事?”
顾云来正低头捏着手机,听到这话,修长的手指明显一顿,警惕地抬眼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这刚被人审问回来就学着刑侦的人来问我了?”声音里带着防备,却也藏着一丝被戳中心事的不自在。
开车的沈放突然开口:“那不是审问,只是协助调查,还有,是经侦支队的,不是我们刑侦。”
顾云来哼了一声,语气痞痞的:“行吧,都是条子,有什么本质区别?”话说得轻,却字字带刺。那语调透着一股熟悉的挑衅,我知道你不爽,我偏要这么说。
沈放没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专注开车,仿佛一句反驳都懒得给,知道顾云来是在为林星澈抱不平。
林星澈懒得理他那些刻意的调侃,只是双手交握搁在膝上,继续盯着前方夜色中的道路,声音平稳而从容:“刚才在诊室那氛围,不像普通医生和病人。你认识他,时间不短吧?”
顾云来抬眼,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前方开车的沈放身上,眼神里划过一丝促狭,像是找到了转移话题的靶子,“现在聊这个……合适吗?”他嘴角扬起一抹带着几分挑衅的坏笑,“沈队还在这呢,我要是说点什么不该说的,也被抓去协助调查怎么办?”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却也是在试探着两人的反应。
沈放依旧目视前方,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开口:“你可以当我不存在。”语气里自带那种你说不说无所谓,但我听得一清二楚的冷静硬度,像经验丰富的警官早已习惯了各种审讯场合。
车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顾云来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他转向林星澈,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林星澈靠在副驾驶上,手指轻敲着大腿,语气不紧不慢,带着那种见多识广的从容,“你嘴上毒得一塌糊涂,今天却收着劲儿,分寸卡得太漂亮了。不像头一回见面。”她的洞察力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地剖开了顾云来精心布置的伪装。
“你观察得挺细啊。”顾云来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敷衍和不情愿的承认,“不熟,认识点。”他的回答简短而模糊,像是在用最少的话语遮掩最多的秘密。
林星澈没拆穿他那明显的掩饰。她太了解顾云来了,知道什么时候是真敷衍,什么时候是在用“敷衍”当掩体。显然,此刻是后者,那背后藏着的故事肯定远比他愿意承认的要复杂得多。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忽然把微信界面亮出来,递给他,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刚添加的联系人:“给你,他的微信,你俩之前没微信?”
顾云来没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头像上,是一个Q版的医生卡通形象,大大的眼睛,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干净而专业,他盯了两秒,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像是有点迟疑,又像是不屑,更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太多情绪。
“你加他干嘛?”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淡,“你俩也认识?”
“换药啊,刚才不是说了。”林星澈答得干脆,眼神却意味深长,“前几天云来那个绑架案我不是脖子伤了,也是许医生给我处理的。”
顾云来没立刻接话,目光却下意识地扫了她一眼,像是想看看那道伤痕还在不在。
正说着,前排驾驶座的沈放忽然回头,视线在林星澈的脖颈上停了两秒,确认那处早已愈合的伤口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疤痕。什么也没说,继续转回去开车。
顾云来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进行某种内心的挣扎,才慢吞吞伸手拿过手机,扫了微信号,却没有立刻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钮。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干净利落的头像,指尖轻轻滑过,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片刻后又关了屏,靠回座椅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人还跟以前一样。”他说,语气轻飘飘的,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无奈,更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怀念,“冷得像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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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我就嫌我碍眼。”
“人家可是特意追出来给你的止疼药。”林星澈的声音不急不缓,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表象下的真相。
顾云来没说话,只是抬手捏了捏眉心,那动作像是想压下某种汹涌而来的情绪和回忆,他轻笑一声,把脑袋往车窗上一靠,望着窗外飘着细雪的夜色,眸色幽深如墨:“那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在翻一本被尘封多年的旧相册,每翻一页都是沉灰的回忆,沾着一点血一点风,也一点不愿承认的不舍与遗憾,“旧识,”他顿了顿,仿佛在权衡该透露多少,“六年前的旧识,那时候在UCLA医学院。”声音轻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林星澈侧头看他一眼,眼神带着鼓励:“然后呢?”
“然后?”顾云来依旧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然后他太冷了,我太野,合不来。”那简短的总结背后,显然隐藏着太多不愿细说的往事。
“怎么个合不来法?”林星澈像是漫不经心地追问,但敏锐的眼神却没离开他一秒,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云来偏头看她,像是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解释那段复杂的过往,又像是故意回避真相:“没怎么,意见不合,脾气对不上,他想要的事,我做不到;我需要的反应,他永远给不了。”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你喜欢让人有反应?”沈放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警察特有的敏锐。
顾云来一怔,像是没想到沈放会突然插话,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翘:“沈队这语气,跟你们审讯室那味儿太像了。”他试图用调侃来掩饰内心的不自在。
沈放没说话,眼神平静如水,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像个沉默的观察者。
林星澈轻轻一笑,靠在座椅上,那笑容带着几分了然:“你这人啊,向来不怕对抗,但就怕沉默。”
车子陷入短暂的安静,谁都没再说话,只有窗外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车内的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却掩盖不住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
顾云来低头盯着手机,林星澈把许天星的名片给了他,他盯着它看了很久,像是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忽然,他低声说:“也不是合不来,是……懒得解释了,阴差阳错吧,后来我妈……”那声音里透着一丝少有的坦诚和疲惫,顾云来按下车窗,露出一条缝,寒冷的风透过车窗的缝隙吹进来,带着一股细碎的寒意
林星澈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表情里有心疼,有理解,也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感慨,关于那些年轻时藏在心底、说不出口的疼痛与遗憾,关于他们都曾以为再努力一点就能抓住的东西,最后却全都在阴差阳错中,悄然走散了。
但顾云来心里清楚,就在刚刚那几分钟,他魂牵梦绕了六年的人,就那样站在他面前,戴着口罩,用最冷静的语气告诉他:“疼就吃药。”仿佛中间那些漫长而痛苦的岁月,只是被人生暂停了一下,按下一个短暂的休止符,而今晚,音乐重新响起。
林星澈转头看他,眼神柔和:“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就专门挑他不上班的时候去。”她的声音里带着理解和支持,更有一种朋友的调侃。
顾云来听到这句提议,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那笑意带着点疲惫,也带着点不甘,更多的是一种决心:“那怎么可能呢,我顾云来怕过谁。”他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倔强的自尊,也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说完,他点开微信界面,手指悬在“添加好友”那一栏上方,像是在进行某种内心的挣扎和权衡,停了几秒,他的表情渐渐坚定,只输入了三个字:【顾云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下发送键,像是跨越了时间长河,重新伸出了那只六年前收回的手。
红灯转绿,车子再次启动,驶入夜色之中,而那条微信申请,正以光速穿过城市的夜空,去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手中。
6. Chapter 6
许天星处理完急诊的患者,已是凌晨一点半,从晚上开始,他已经连续抢救了三个外伤病人、处理了两起醉酒打架事件,还接了一个心源性哮喘的老人,脚步几乎没停过,医嘱和病历写得一张接一张,晚饭都是护士硬塞给他的汉堡、趁转场路上几口解决的。
东华区是燕州人口最复杂的区域,酒吧街、大学城、软件园,甚至准备拆迁的城中村应有尽有,就医人群也因此层次分明、状况各异,几乎每天都像在打一场多线混战。
急诊室依旧亮着惨白的灯,走廊像被无形的疲惫层层浸透,值班台前还有亲属焦急低声询问,氧气瓶的咝咝声和仪器报警音交错成背景。
许天星终于回到值班室,脱下隔离服,深深靠进那张不算舒服的办公椅。整个人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战役中退下来。他摘掉手套和口罩,露出那张经年累月打磨出的清冷面容,又顺手取下眼镜,揉了揉因过度用眼而酸胀的眉心。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在深夜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他本不想看,实在太累了,但当他低头瞥见屏幕上那个验证信息时,指尖还是顿了一下。
【顾云来】
这个名字,就这么硬生生闯进了他凌晨一点半的深夜值班,也闯进了他刻意维持了六年的沉默生活里。
就像六年前一样,那时候,顾云来也是这样,不问缘由、不讲规矩地闯进他的生活。像一束光,毫无预兆地照亮了他惯于独行的世界,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真正注视、理解、靠近的感觉。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嘲讽自己,“有什么好回避的,当初毕竟是你甩了人家。”他说得极轻,像是一句无声的叹息,又像是凌晨一刻钟里,留给自己最坦白的告解。
许天星盯着那个名字好一会儿,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眼底投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波澜,像极了他此刻的心,不想回应,也不舍得不看,手机就那样静静躺在桌面上,屏幕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他:要不要重新开始这段曾经亲密又伤痕累累的关系。
许天星深深靠进椅背,疲惫地闭了闭眼,眉头紧蹙,像是在认真权衡某个艰难的决定,又像是在本能地逃避那个六年来始终徘徊在梦境边缘的名字。
那三个简单的字,顾云来,太熟悉,也太沉重。
它们背后藏着太多不堪回首的片段,却又像一只温热的手,从记忆的深井底部,将他那颗压抑至今的心脏,生生拉了上来,带着血,也带着久违的悸动。
他伸手拿起手机,修长的指尖悬停在“通过”按钮上方,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进行一场无言的对峙。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值班室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他略微加速的呼吸声,他终究还是按了下去,像是做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决定。
屏幕恢复平静,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没有发消息,只是锁了屏,故作镇定地把手机丢到办公桌上,像是在逃避那个可能会立即回复的名字,可他心里清楚,刚才的心跳快了不止三拍,那种久违的紧张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
他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平复那颗不听使唤的心脏。刚闭上眼睛,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短促,却钝重,像针扎在耳边。
他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新消息:【许医生,真的很疼,疼得睡不着】
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那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在深夜悄然涌上来,有些突兀,又让人无法抗拒,他表情依旧冷淡,像是还在勉强维持着那层医生的职业外壳。
【那是你咎由自取。】消息发出去的那一瞬,他却忽然皱起眉头,许天星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低低叹了口气,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他明明已经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执拗,可有些反应,早已刻进了下意识。
他沉默了一秒,又迅速补发一条消息,语气缓和了许多:【明天下午三点,来换药。】那是一个邀请,也是一次妥协,更像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出新的消息:
【可我想记住这个疼。】
【巴不得疼久一点。】
【疼着,我就能记住,是你一针一针缝的。】
三条消息,一句比一句简单,却也一句比一句致命。
那语气中带着顾云来特有的倔强和自嘲,像一个人坐在无边的夜里,低声念着一段无人回应的祷文,那种不动声色的情绪,反而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慢慢划过许天星的心口。
许天星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他正想着怎么回,值班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眼尾带着笑,嗓音懒洋洋的:“许大夫,接诊吗?”
是妇产科的医生宋平安,也是许天星的大学同学兼死党,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熟练地甩出一句:“提供夜宵外卖服务哦,烤串一串一串热辣滚烫,主打一个深夜暖胃又暖心。”
许天星嘴角一弯,轻笑:“我正想着找点东西吃呢,你就来了,真及时。”
宋平安走进来,把一大包串往桌上一放,手指灵巧地拆着袋子,一边念叨:“你这倒时差的方式真行,前脚下飞机后脚就上夜班,图什么啊?我后天去开会,得去一周。”
他正啰嗦着,许天星的手机又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晚安,许医生。】那几个字仿佛轻轻一碰,就把他所有装出来的平静扯出一道缝。
宋平安眼角一撇,立马凑过来:“哟,谁啊?这么晚发消息……这语气可不对劲,是新追求者?男的女的?”他笑得一脸八卦:“咱们许大夫可是东华急诊一枝花,自从你来了,小护士们天天在茶水间里开会研究你,个个都跃跃欲试。”
他话说一半,眼神轻轻扫了许天星一眼,语调忽然收了收,笑意没变,但明显多了点收敛:“……可惜啊。”他没说出口的那部分,许天星听得懂,可惜,咱们许大夫喜欢的,是男的。
许天星默不作声地把手机转过来,屏幕亮着,他指尖轻轻一点,把那条消息上的人名亮给宋平安看。
宋平安正啃着羊肉串,见状凑过来瞄了一眼。下一秒,他差点把烤串扔出去,声音拔高了半度:“卧槽?!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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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星来医疗那个顾云来吗?!”他像被烫了一口,动作一顿,手指在半空悬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八卦魂苏醒的兴奋,“云来集团的少爷?”
他脑子飞快转了几圈,忽然像想起来什么,手一拍桌子:“等等,我见过他!有一回跟我妈去应酬,他应该是跟他舅舅一块,就坐我们桌,笑得跟狐狸似的。”
宋平安医生是妇产科最难挂号的医生没有之一,多半是因为他这个大吉大利的名字,而给他起名的妈妈,是知名保险公司的老总,托宋公子的福,他家的产业也是蒸蒸日上,但他志不在此,只想做一个好医生。
他越说越来劲,满脸写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谈的是这种人”:“许天星,你……你这是不声不响钓了个霸道总裁回来?”
他凑近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哟我去,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当年那在UCLA我们之间说不清也没开始的前任?!”
许天星:“……他不是我前任,我有没有前任你还不知道吗?”
宋平安“呵呵”一笑:“你中间不是有一年跑去美国嘛,没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谁知道你都干了啥?”他话锋一转,又忍不住看了眼手机:“但他现在还给你发‘晚安’呢?”
许天星冷冷淡淡的说:“所以呢?他发了我就必须回?”
“我认真问一句啊,”他看着许天星,语气里第一次没有调侃,“他要是真是个良人,你就收收心,将就一下也行。你要真没打算理他,就别回了。”他说得慢,也很轻,“我可太了解这些富三代了,尤其是顾云来这种,心思又重,城府也深……真要在意上了,未必扛得住你这套冷处理。”
正说着,桌上的座机猛地响起,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值班室里的片刻安静,许天星立刻起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值班护士急促的声音:“有孕妇车祸送来……”
许天星脸色一变,挂断电话,转头就看向还在啃串的宋平安,“正好你在这,走,会诊去。”语气干脆,没有半秒犹豫。
宋平安一听是产科情况,立马把烤串往桌上一丢,抬手擦了把嘴,眼神一下就变得凌厉起来:“具体什么情况?”
“护士说前线堵了,家属打的是120,她人都还挂在床上。”许天星边说边抬手抓起白大褂,动作干脆利落。两人几乎是同时迈出门,两人一边冲跑系着白大褂,一边简短沟通病例,语速飞快,配合默契到几乎不需要解释:“孕周?是在东华建档的吗?”
“不确定,家属没说清楚。”
“有没有明显外伤?”
“护送的护士说头部有创口,血压在掉。先保人还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别赌,等我看她宫口。”
急诊室的门在他们冲过去的那一刻“哐”地一声撞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还有病人家属隐忍又慌乱的哭声,外面还是夜色深沉,两道白影飞快地没入人流,从值班室到急救通道,不过短短几十秒。
刚刚还在讨论“前”的两人,已经完全切换进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是医生,此刻,不谈过往,不谈情绪,只有一场生命抢救,等着他们并肩迎战。
7. Chapter 7
夜越来越深,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而距离那场抢救现场不远的城市另一端,一切都安静下来。
云来酒店顶层套房里,顾云来一头倒在沙发上,侧身靠着抱枕,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肩膀,那块伤处像是有把小刀在肌肉里不停地搅动,他拿起手机,重新点开微信界面,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疲惫的眼睛上
顾云来:【你那药是不是开错了?我疼得跟断了似的,要变成杨过了!】
过了几分钟微信界面依旧停留在那条白色的信息上,顶端显示对方仍然是“正在输入”的状态,却迟迟没有回复,顾云来盯着那三个跳动的点,最终它们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顾云来:【说好的医者仁心呢?】
又等了几分钟,依旧安静,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盯着屏幕,目光一寸寸暗下去,像是黄昏时分最后一缕阳光被夜色吞没,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写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终于放弃了尝试。
“算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起身去倒了杯水,动作间肩膀又是一阵刺痛,从桌上的药袋里拿出一片止疼片,没有糖衣,苦涩感滑进喉咙,他咂了咂嘴,嘴角下撇,低声骂了一句:“真TM难吃。”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些心头的郁闷。
他回到沙发上坐下,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把整个客厅晕染得像一场迟迟收不了场的悲喜剧,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他靠着沙发,脑袋往后一仰,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问着空气,落地窗外,是燕州的夜景,美丽又孤寂。
这一整天,从下飞机那刻起,像是被谁从头到尾拉着走了一场噩梦,刺激着他的视觉听觉嗅觉:飞机上AED的声音,机场扑面而来的冷风、林星澈突如其来的消息、警察局混杂着的各种气味、震耳欲聋的枪声、鲜血的铁锈味、那间冷白灯光下明亮得刺眼的急诊室,还有许天星……
那个戴着口罩、手套干净利落的他,还是那副清冷的脸,还是那双淡漠的眼,却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低头给他包扎,那双曾经温柔抚过他每一寸肌肤的手,现在却只是公事公办地处理着他的伤口,连一句“疼吗”都吝啬给他。
肩膀的疼痛似乎稍稍减轻了,但心里那块空洞却越发明显。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和许天星的聊天框,犹豫了几秒,删掉了一长串控诉的话,最后只发了一句:
【晚安,许医生。】
那一晚上,顾云来都没怎么睡,一半是因为云来集团最近的一系列案子,另一半是因为肩上的伤在麻药失效后,一点点泛出灼热的痛,像是有人拿细针,顺着神经来回挑。他瘫在沙发上,盯着城市的灯一盏盏亮着。
他刷了一遍手机,微信界面还停留在许天星那句,【明天下午三点,来换药】之后他碎碎念的几段,没有新的消息。
他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笑了下,笑得有点没劲:“行吧,许医生,还是你沉得住气。”
早上九点半,门铃响了。
顾云来头发乱着,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去开门,门外站着林星澈,一身黑色大衣,衣角还挂着清晨未干的水汽,她手里提着早餐袋子,眼神平静,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给你送的,”她轻声说,把袋子扬了扬,“吃药前得吃点东西。”
顾云来怔了片刻,才微微侧身让她进门,声音低哑:“林总亲自上门送饭,我这可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你时差还没倒回来,脸色差得吓人,昨晚估计又没睡几小时吧?”她语气平淡,把早餐放到桌上,顺手拆了袋子,““我怕你真饿晕过去,来看看你还能不能撑到下午去医院。”
顾云来轻笑了一下,走过去坐下,“还挺贴心。”他说,语气轻缓,却压着什么。
林星澈没接话,只是站在他对面,眼神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伤口怎么样?”
顾云来没抬头,低声回:“还能动。”停了一秒,又道:“今儿不是还有高管会?我跟你一起去公司,跟我舅那边也得交代一下,下午再去医院。”
林星澈皱了皱眉,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脖颈上还未拆线的伤口,以及他撑着桌边略微发抖的指尖:“你现在这状态,连路都走不稳,非得撑成这样?”
“洗个脸就好。”他站起来,避开她的目光,走进浴室。
顾云来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一脸疲惫的倒影,他打开水龙头,一只手把冰冷的水砸在脸上,他没动,仿佛要靠这点温度才能让自己清醒,水顺着下巴滴进浴袍的领口,他单手撑着洗手台,眼底一点点透出清明来,像是夜里碎过一场,又被西装衬衫重新包好,推着他走进另一个毫无喘息的白昼。
手机响了,是顾云峥的微信:【高层会已经准备好,文件我让秘书提前送到林总办公室,你直接上来就好。PS,我爸情绪不稳定,你小心。】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秒,没回,转身走出房间。
顾云来已经很久没有回云来集团的总部了,那栋大楼位于东华区的核心地段,气派恢弘。他站在林星澈办公室的高层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天际线,电脑里是云来的财务报告,合意村整个拆迁计划的报告,窗外的阳光刺眼,照得他眉头紧锁。
他是回来查案的,不是走亲戚的,林星澈去开高层会议,直面其他人的质问,他则在这里进行内部调查,这份报告里有问题,太干净了。
某些内部资金流动记录模糊不清,审计留下了过多“"待补充说明"”的空白。他外公留下的家业,如今像被什么人偷偷掏空了一角,伤口隐秘却在不断扩大,他母亲去世前,就因为心脏问题几乎退出管理层,现在是由他的舅舅顾永谦负责云来集团的事务。
顾云来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深呼一口气,合意村的拆迁诈骗案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林星澈才回国半个月时间,被警方发现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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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就被人设局伪造海外账户,经过层层洗钱,打入她的账户,云来集团的二级承包商和合意村的年轻人失踪,这已经不只是商战的范畴了。
云来集团如今的局势,说好听是内外交困,说难听,是有人在掀桌子。他本不是这场牌局的玩家,作为星来医疗的创始人,他的公司虽然在五年前被云来收购,但他依旧保留了部分股份,身份上仍是独立法人,名义上不属于集团管理层,独立于家族之外是他的坚持,也是他的骄傲。
可现在,他不得不卷进来了,血缘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切断的东西。他的舅舅顾永谦,正在主导集团新一轮的综合开发项目,资金量巨大,初期运作还算顺利。然而近期开始陆续有投资方撤资,账面上资金流动越来越混乱,财报里出现了越来越多模糊地带,像一团故意揉皱的账目,越看越不对劲,他无法忽视这些细节。
顾云来仰头,揉捏着自己的后颈,感觉那里的肌肉像铁块一样僵硬。而真正让他警觉的,是一个名字:盛阳集团。
盛阳,一个过去从未涉足地产开发的企业,却突然在短短两年内以几近疯狂的姿态切入战场,资金流转迅速,渠道铺设得出奇顺利,甚至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反超了云来。太顺了,顺得不正常。
他心里早有猜测,盛阳背后,有人暗中输血,而现在的掌舵人赵绍辉,从他接手盛阳那天起,就在以一种极其激进的方式扩张,野心外露,手段狠辣。外界看他是新资本的代表,可圈内人都知道,盛阳的过去,灰得发黑。顾云来曾在一个慈善晚宴上见过赵绍辉一次,那人看人的眼神像在估价一件物品,让人脊背发凉。
云来集团的位置,正好是盛阳扩张的下一步,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资金链的撕裂、投资人的撤离,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招,是赵绍辉这种人不按牌理出牌的能力,他不遵循商业逻辑,因为他压根就不靠那一套吃饭。
林星澈曾问过他,那些反常的资金、激进的收购步伐和突然其来的行业跳跃……赵绍辉到底想要什么?他当时没有回答,那不是一个答案能解释清楚的局。盛阳若真的在背后操盘,他们的目标不是合约、不是土地,更不是项目本身。
他们要的是吞噬,要的是把云来从骨血里一点一点拆掉,然后取而代之,这种打法,根本不是投资人干的事,更像是□□上来的。如果昨晚那几枪真是对方的试探,那接下来,对云来的攻势将会愈发猛烈。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切远不是一次袭击那么简单。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那这场局,就不仅仅是经济犯罪,而是赤裸裸的暴力操控。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头痛得像被钢钉一点点锤进太阳穴,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伤口的牵扯感随着每一次呼吸扩散,被情绪一拽就快崩开,可对他来说,那不是最疼的地方。
他,一个靠科研出身、从实验室和代码堆里起家的技术人,如今也不得不走进这种看不见底的黑色泥潭,去面对这场把人当棋子的权力博弈,他原本以为自己不用的。
8. Chapter 8
下午三点整,顾云来准时推开急诊室的门。
他今天穿得简单,黑色羊毛风衣衬着他高挑的身形,里面却不得不套了一件宽松的深灰色家居服,衣领松垮,布料柔软得过分,和平日里那种修身干练的风格相去甚远。
进门时,他还戴着一副时髦的墨镜,站在那儿像刚出院的广告代言人,脸上挂着那抹招牌的痞气笑意:“许医生,预约时间到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掩饰着心底的不安。
许天星正在熟练地戴上手套,听到声音抬头,那双冷静的眼睛略微扫了一眼来人,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预约病人。
“把外套脱了,坐下。”他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像念过千百遍的医嘱。
顾云来缓缓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充满探究的琥珀色眼睛,嘴角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轻飘飘地带着试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老实点。”许天星头也没抬,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像冬日的冰面,“肩膀靠过来。”手里已经准备好了棉球。
顾云来走近两步,就在他抬手脱下大衣的瞬间,许天星终于看清他身上那件内搭,一件柔软宽松的家居服,洗得发白,袖口微微卷起,在一身质感上乘的羊毛风衣下显得格格不入。
许天星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像是忍笑,又像是故意调侃:“你这穿搭……挺有反差感的。”
顾云来哼哼了一声,一边解着衣领,一边理直气壮地开口:“这也是没办法啊,我是个病人。”
说着,他把左肩的衣料轻轻拉开,那块位置被纱布缠得规规矩矩,隐隐透出一点血痕。他低头看了一眼,声音顿了顿:“还挺整齐的,不愧是你。”
许天星没搭腔,只是走上前,动作一贯地沉稳冷静,他拆纱布的手法极轻,指尖像带着温度一样小心地拎起边缘,一圈一圈剥开缠绕,可即便这样,顾云来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轻轻皱起。
“昨晚疼得厉害?”许天星问,声音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
顾云来抬眼看他,目光灼灼,嗓音压得很低:“你不是知道吗?”带着一丝丝难以言说的脆弱。
许天星的手顿了顿,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但很快恢复了专业的冷静,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拿起酒精的棉球,开始细致地消毒处理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小心而准确。
诊室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只能听见棉签擦过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隐约加快的呼吸声。
“你昨晚那句……”顾云来忽然打破沉默,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故作轻松,“可真冷漠啊,还咎由自取。”眼睛却一直盯着许天星的侧脸,像是在寻找什么。
许天星没有回应,手上的动作依旧专注而细致。
顾云来看着他低头的模样,那副专注的姿态和六年前如出一辙,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声补了句:“不过你后面那条消息我倒挺感动的,许医生,你变得有点……”
“别动。”许天星突然打断他,顾云来果然不动了,但犀利的眼神仍旧停在他脸上,像是要看穿那层冷漠的伪装:“你现在说话比以前更少了。”他的语气淡,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发现与欣喜。
“你以前听得进去吗?”许天星依旧低头,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丝苦涩的回忆,“我说得多,你不也没照做过。”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一角。
顾云来没接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去,眼中透着愧疚和遗憾,几秒沉默后,他忽然低声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真诚的歉意。
许天星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没问“哪时候”,顾云来也没说具体什么事,但那句模糊的“你知道”,就像是一个轻轻的敲门声,敲在了他们之间那道沉默已久的心门上,唤醒了埋藏多年的回忆。
许天星没抬头,只是动作更快了些,像是在逃避什么,迅速地把新纱布贴好,用胶带细致地封住边缘。
“消炎药记得吃。”他站直身体,重新摘下手套,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下次换药,两天后。”像是在匆匆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重逢。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语气淡淡地又补了一句:““你现在需要多休息,不要老是半夜不睡觉。””
顾云来没动,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几秒后,才慢慢扣上衬衫的扣子,动作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失落。
“行,”他站起来,语气也轻了,不再咄咄逼人,“许医生,那我下次再来看你。”那句“你”看而非“换药”,让空气微妙地颤动了一下。
许天星没有应声,只是把废纱布扔进垃圾桶,头也没抬,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顾云来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瞬,“昨晚上,你后来为什么没回我?”他忽然回头问道,声音不重,却压得很稳,目光直直地望向许天星的背影。
许天星终于抬起头,转过身来,眼神和他撞上,那一瞬间,六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成了这一道目光,良久,他只回了一句:“我在值夜班,有孕妇车祸。”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金丝边的眼镜在诊室白光下泛起一圈浅浅的反光,将他眼底的情绪隔出了一层温柔的距离。
门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带着严冬的寒气,吹散了诊室里那股凝滞的氛围,顾云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撑了下门边,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然后侧身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许天星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许天星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手心,像是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的体温和触感,久久不散,他终于疲惫地坐下,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
【晚安,许医生】
那简短的文字背后,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和故事,他没回,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良久,终究还是放下了手机。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条消息,盯了很久很久,仿佛在那简单的字句中试图找回六年前失去的什么。
这时,外面走廊传来几个护士的轻声闲聊。
“许医生今天不是下夜班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是啊,下夜班回家都没睡几个小时,下午就又来了……”另一个略显成熟的声音压得更低,却依然清晰可闻,“说是有患者等他。”
顾云来走出诊室时,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原本已经关上的心口,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胸腔里的雪也像窗外的一样,开始缓慢融化,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久违的阳光照进了一间尘封已久的房间。
他忽然明白了,许天星今天不是碰巧值班,他是专门在等他的,这个认知让顾云来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许医生,”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松和期待,“原来你还是在乎的。”
大步向医院出口走去,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肩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或者说,有些疼痛,终于找到了值得忍受的理由。
下午四点多,阳光正好,斜斜落在东华医院急诊门口,给白色的建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许天星脱下白大褂换了自己的衣服,眼底残留着几分没散干净的疲意,像是被十二小时连轴转的工作磨去了锐气,他的脸上还留着口罩勒出的淡淡压痕,是忙碌一天的证明。
他走出急诊室的自动门,却被人叫住:“许医生你等等。”
他回头,是前台的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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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怀里抱着一束白玫瑰,花瓣在阳光下轻微晃动,闪着柔和的光泽,显得格外干净纯粹,像是从画里取出来的一般,花束上的露珠还未完全蒸发,在光线中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有人托我转交给您。”护士有些小心翼翼,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刚刚送到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八卦意味,眼神在许天星脸上扫过,似乎想捕捉任何细微的反应。
许天星微愣,接过花时,玫瑰的枝茎微凉,带着一丝花店特有的湿润感,指尖触到的那一瞬,仿佛有一阵风掠过掌心,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触电感,花朵在怀中轻轻颤动,像是有了生命。
“没说是谁?”他问道,旋即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这个时间,还能有谁。
“没留名。”护士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像是分享一个秘密,“但花卡上有句话。"她的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手指轻轻点了点花束。
他低头看去,花束中心夹着一张白色卡片,边缘烫金,质地考究,像是用一笔一划压着呼吸写出来的:【今天,谢谢你,希望不只是今天。】那字迹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既克制又温柔,如同遥远的呼唤。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低头闻了闻花,白玫瑰无香,却在这深冬微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凉。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张疲惫却柔和的侧脸。
而在医院不远处的街口,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靠在树荫下,引擎轻轻运转着,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
驾驶座上是贺临,手搭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嘴里含着没点燃的烟,烟嘴被咬得微微变形。他偏头扫了眼副驾驶,眼中带着调侃:“你到底打算等到几点?一束花都送出去了,人也接上了,你还坐这儿干嘛?要不干脆我帮你把''谢谢你,许医生''那张卡念一遍?”他的语气像是受够了这种无聊的等待。
顾云来没理他,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脸侧,斑驳不定,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刚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几天前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他眼中没有一丝不适,他的眼神很亮,像是穿越了整个医院广场的距离,要去捕捉那人眉眼间最细微的变化,连一个微小的表情都不愿错过。
他没下车,也没打电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守候一场早已编排好的巧合,耐心得出奇,直到那人出现在大门口,抱着花,就像他们年轻时候,他送咖啡他接过,指尖触碰半秒的那种轻,那个小动作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屏障,唤醒了深埋多年的记忆。
顾云来的嘴角忽然轻轻翘了一下,那微笑转瞬即逝,却像雪化初晴,照亮了他整张冷肃的脸,也融化了眼底多年未动的沉冰。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释然。
贺临瞥了他一眼,眉毛挑高,语气嫌弃又带点老父亲欣慰式的无奈:“行了,哥……咱走吧,人都走了。”他撇了撇嘴,把那根没点燃的烟随手放进烟盒,又压进口袋里。
顾云来没回头,只是轻声笑了笑,缓缓靠回椅背,微动的手指拉了一下安全带,系上的动作利落而熟练,语气平静如水:“走吧。"两个字简短有力,却已透露出了某种决定。
贺临立刻发动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嘴里还嘟囔:“早该走了,停车太久都快被贴条了……不过说真的,哥,你这招有点狠。"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调侃,却又藏着几分真心的感叹。
那一刻,什么都没说清,却已经开始靠近了,像是两条长久沉默的平行线,在不动声色的坚持下,终于出现了第一次轻微的偏移。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门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低沉的声响,阳光被车窗切出一道道温柔的光线,如同谱写一首无声的乐章,窗外的景色渐渐后退,融入城市的喧嚣。
9. Chapter 9
顾云来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又是一封加密邮件,内容和他脑子里刚设想的布局不谋而合,局势正在按计划转动,像一张网,却也像一场无法回头的坠落。
他忽然想起许天星。
那种念头来得毫无预兆,却极其自然,在所有关系都摇摇欲坠的时候,那个人冷静、清醒、嫌他烦,却一次次出现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替他撑住某一处该塌的地方。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进了聊天框,打了一句:【许医生,你在干嘛?】
没人回,他又发:【我刚拆了绷带,感觉像被老虎舔了一口,血刺呼啦的你要不要看看?】
对面毫无动静,连“正在输入”都没有,顾云来眯了眯眼,舔了舔后槽牙,像是被人彻底激起了好胜心。
他一边扶着肩膀轻轻转动关节,一边不屈不挠地打字:
【你们医院空调是不是都开太冷?我上次去,差点把血冻成冰沙】
【今天只睡了三个小时,我现在清醒得像条狗。】
【你们医生是不是都不爱回微信?真没人性啊。】
说完,他顺手发了一张自拍,他靠在办公室的窗边,西装外套松开,领口半敞,头发有点乱,眼神凌厉里透着倦意,嘴角轻轻挑着,像笑非笑,整个人疲惫却又挺着那点姿态,看起来特别欠。
他发出去,又补了几句:【快夸我,好看,性感,病弱美男那种。】
【你再不回我,我就报警了啊,到时候出警的是那个死人脸沈放,你怕不怕?】
半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回应,顾云来盯着对话框,嘴角挑了挑,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真能装。”
另一边,许天星其实已经醒了会了,他下夜班回家,脱了衣服直接扔在地上,洗了个澡,就瘫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刚闭眼睡了一会,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他懒得搭理,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忽视这一波骚扰,但没什么用,脑子虽然昏昏沉沉,神经却清楚得很,自动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和顾云来相关的场景。。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微信,消息刷得密密麻麻,顾云来,大清早,穷追不舍,语气吊儿郎当,字里字外却带着种奇怪的执拗。那种你不理我我就发十条的赖劲,他不是第一次见,典型的你不回,我就一直闹到你理我为止。
像半夜被猫挠窗台,一连串混着废话和花样骚扰的句子,外加一张自拍,照片里的顾云来靠在沙发上,西装领口松着,眉眼带着疲惫,看起来像刚熬完通宵。可那眼神还倔强地吊着,嘴角那点笑意几乎像是在挑衅,像在说:“你看,我都这样了,你是不是该心软了?”
许天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十几秒,呼吸慢了半拍,他不该觉得这人好看,尤其是这么拽又这么可怜的时候,平心而论,顾云来本就长得帅,五官精致,骨线利落,是那种哪怕穿着病号服站在急诊走廊,也能让实习护士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带着天生的情绪钩子,哪怕疲惫,也勾得人心口发热,偏偏他知道自己长得好,又一点都不收敛。
许天星低低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像是在压下什么不该浮上来的情绪,他终于打下一句:【顾先生,下夜班医生的早上九点不是社交时间。】
对面几乎是秒回:【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我可以配合你,东八区到西八区随时切换时区】
许天星眉毛轻轻一挑,回了句:【我不是闲人,我要上班,也要休息。】
那头却像是没打算放过他一样,又慢吞吞冒出一句:【你就说,看没看我照片?】
紧接着:【许医生,麻烦你睡醒以后,查一下我这个症状:对一个人反复点开聊天框,看了又关,关了又看,是不是病了?】
许天星本想不回,但直觉告诉他,不回消息,顾云来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只好发了一个赞的表情,就这么一下,也像是承认了什么。
他看着照片看了几秒,忽然一把把被子拉过来蒙住头,翻身背对手机,低声骂了句:“……顾云来你真有病。”
可他知道,真正不对劲的,是他自己,他居然会因为这人的几句废话、一张照片、几个表情,感到一点点,期待。
顾云来看着那个赞,笑了笑,把手机放在桌上,轻声喃喃道:“行,至少还有点反应了。”
他像是忽然恢复了精气神,把西装重新扣好,拢了拢袖口,抬头看了眼会议室外的阳光,冷静,利落,甚至近乎无情,仿佛刚才那个给人发了十几条消息、半带撒娇地问你看没看我照片的人,从没出现过。
但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那张自拍还停在聊天界面,镜头里的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是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的痕迹。他没有删,好像那是他允许自己保留的唯一的一点柔软。
他收回目光,将手机扣在桌面,像是在关上一扇窗,起身走向另一边的办公室。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回响,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给即将到来的战役打着节拍。
墙上那块大屏幕上,已经投射出了盛阳集团过去半年的投资路径图,颜色标注清晰,资金走向一目了然,红色代表风险,蓝色代表资金体量,黄色则是时间节点。屏幕的蓝光映在众人脸上,给每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冷色调的面具。
大屏幕上的数据迅速跳动,像心电图一般起伏不定,几条异常突出的投资流线浮现出来,盛阳名下的三个空壳公司在短短六周内完成了跨行业、高额并购,一家医疗器械供应商、一家废弃的地产项目公司,还有一个注册不到三个月的资产管理平台。
顾云来喃喃自语,“这些交易表面上都是合法的。”看似毫无关联,却指向同一个点:资金,来源不明,交易,对象高度重合,每一条线都像蜘蛛网的一部分,细小却致命地连接着。
顾云来盯着屏幕,眉头紧锁,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桌面,节奏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空调的冷风吹过他的后颈,“这不是扩张,这是洗牌。“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那些交叉的资金线,指尖微微发颤,那是愤怒,而非恐惧。赵绍辉根本没打算慢慢来。他是在拿盛阳当掩护,把背后的黑金打包清洗,顺便借着云来和星来医疗牵出一条白道遮盖,如果这条线继续放任下去,不只是云来要栽,连许多地方政府的开发项目都得跟着塌。”
顾云来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的城市轮廓,那里有他的家族基业,有他熟悉的一切,也有他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的人。
顾云来将文件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神沉如水底,却在深处燃烧着某种无法扑灭的火焰,带着决心、愤怒,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终于能直面敌人的兴奋。
引蛇出洞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要么把他逼出来,要么,就要准备与整个盛阳集团正面交锋。
会议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仿佛他正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即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几天后,东华医院急诊科。
下午五点半,急诊科医护人员刚刚完成白班交接,疲惫却例行地交换着病例信息。突然,一群穿着笔挺西装的人推门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套装,那种悲痛中带着凌厉的气场让前台的护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见许天星医生。”她的声音不大,像一把锋利的剑,切开了大厅里嘈杂的声音,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是她的儿子,约莫三十出头,剃得极短的鬓角和一丝不苟的领带彰显着他的精英身份,只见他把死亡证明拍在急诊室的桌子上,证明上那行公式化的医学术语:心源性猝死。
许天星正准备进休息室换掉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衬衫上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半干,粘在皮肤上的触感让他感到不适。护士长吴悦突然从门口跑进来,脸色煞白,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慌乱:“小许,外头来了人……李启东的家属。”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手指僵在衬衫扣子上,李启东,他当然记得。
三周前,飞机上心脏骤停的病人,五十八岁,心脏骤停,但在他和顾云来联手抢救下勉强恢复了自主循环,那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狭窄的机舱过道,焦虑的乘客目光,他跪在地上做AED时膝盖传来的疼痛。
后来转入ICU、普通病房,再到出院,一切程序都按标准执行,那是属于“勉强救回来的高风险病人“,每个医生都知道这种案例后期随时可能复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可现在,李启东死了,出院不到三周。
吴悦的声音发紧,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是他的夫人和儿子,情绪都很激动,说是你救治不当……前台已经拦不住了,你要不先避避?”
“没事的吴姐,你联系医务处的人,我先过去。”许天星神色不动,眼中掠过一丝疲惫,只微微点头,抬脚往走廊走去。
急诊大厅已经围了不少人,人群交头接耳,试图从零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一场“意外”的真相。窃窃私语像水面上的涟漪,在人群中不断扩散。
李启东的妻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每一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容精致却面色憔悴,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却竭力保持着上流社会女性应有的体面,那种强撑的姿态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揪心。
许天星从急诊室走来,步伐沉稳,神情如常。他站定,轻声开口,语调克制而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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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许天星。”他声音不高,却让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安静了几分,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李启东的妻子目光立刻锁定他,那一刻,她的整个人仿佛切换成了另一种姿态,悲痛下的愤怒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她开口,语速平稳,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句句如刀:“三周前,我丈夫从国外回来,在飞机上突发心脏骤停,是你,对吧?你在飞机上对他进行抢救,用了AED。”她抬起眼,那目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映射在许天星身上,也照进了在场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心里。
大厅的荧光灯在她眼中折射出一片湿润的光,衬得她的质问更加锋利,“你们说他''恢复良好'',''已经脱离危险''。”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一丝颤抖,“可三周后,他还是死了。”
“你们说那场抢救没问题,是按标准流程处理的。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忽然加重了语气:“从那之后,他再没真正好过,记忆紊乱、身体疼痛、惊厥、情绪失控……”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场''成功''的急救,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真的百分之百没有瑕疵?你敢不敢保证,当时你在飞机上急救的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格外刺鼻,许天星感到喉咙一阵发紧。他的指尖动了动,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他第一百次感受到这份职业的沉重,生死就是这么脆弱,即使你竭尽全力,有些东西依然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太熟悉这种情形了,病人死亡,医生就成了可以被指责的方向。尤其是当死者不再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锦东集团的董事长,那种你们应该救活他的期待,就成了社会压力与情绪宣泄的出口。
悲痛的人听不进理智的分析,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出口,一个能承受他们愤怒的对象。
李夫人上前一步,声音一顿,目光像一道锐利的刀锋:“许医生,我不是质疑你救了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敢拍着胸口说,那次急救,真的完美无缺?”这句话落下,现场一片哗然,低语声如同波浪一般涌动。
“不是说AED普通人都能用吗?那医生用起来岂不是更保险?”
“万一操作不规范,那责任怎么划分?”
“她这意思就是这个许医生害死她老公?”
人群的嘈杂尚未散去,许天星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是那天在航班上实施急救的第一责任医生。”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启东的妻子,神情冷静到近乎克制:“当时患者突发心脏骤停,我初步判断为室颤。根据国际医学流程,我立即使用了机上配备的AED,并在自主呼吸恢复后进行持续监测。”
“全程操作均在系统自动判断下完成,AED判定需要除颤,我才启动电击,每一次操作都确保了安全前提。“他说到这顿了顿,语气略缓,“我理解,您这段时间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安与痛苦。但从医学角度而言,我没有任何越规操作。相反……”他轻轻点头,声音沉稳:“如果没有那一次及时的除颤,李先生极可能无法恢复自主心跳,甚至在飞机落地前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他环顾了一圈那些举着手机、在拍摄的人群,继续说道:“另外,我需要补充一点:李先生有冠心病病史。相信您也清楚,冠心病的本质是心脏供血不足,当冠状动脉严重狭窄或堵塞时,心肌缺血极易引发致命性心律失常,其中最危险的,就是室颤。室颤发作后,黄金抢救时间只有数几分钟,除颤越早,存活率越高。若非及时介入,心脏泵血功能丧失将导致大脑缺氧,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得不疾不徐,却句句有据,没有情绪化的防御,也没有对质疑的回避,只是在陈述事实——医学事实,也是救命的事实。
正当周围人一时间安静下来,忽然中气十足的嗓音:“谁在这里带头带节奏?不要妨碍正常的医院救治秩序。”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材瘦高,面色冷峻,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
“我是东华医院急诊科主任韩志文。“他说,“今天这件事,由我接管负责。”
他站在许天星身侧,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李启东妻子身上,语气没有一丝怠慢,却也没有试图委婉:“我们可以谈质疑,也可以核查流程,但不接受情绪操控与无根据的指控。如果您怀疑当时急救行为存在医疗差错,请走正规程序,提出医学复核申请,我们会全力配合。但在此之前,请不要对当事医生进行舆论伤害,也不要在公共场合煽动围观。”
他语气沉稳,每一句都像一块石头落地,把那原本即将沸腾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
人群一时噤声,而那束最锋利的目光,终于短暂地从许天星身上移开。
10. Chapter 10
第二天一早,风暴毫无预警地席卷而来。
财经新闻APP的头条,挂着一个沉重而醒目的标题,刺眼的红字几乎要从屏幕上跳出来:《飞机上被急救的锦东集团董事长出院三周骤然离世,家属质疑急诊医生救治不当》,
标题下方配了一张视频截图,李启东的妻子站在医院门口,身穿黑衣,眼圈通红,手指直指镜头方向,控诉医生失责,像一支箭,直指向风暴的核心,她精心盘起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脸上的妆容也被泪水模糊,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显得震撼人心。
画面模糊,却充满情绪张力,那一刻,她的神情几乎溢出屏幕,引爆了评论区,如同一根火柴丢进了早已浸满汽油的干草堆,瞬间点燃。
而在文章底部,一段视频正被疯转,点击量以每分钟数千的速度飙升,“他不是普通人,他的命不是你们随便交代的!”李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像一把尖刀刺向每个观众的心脏。“航班告诉我们,当时是许天星医生负责急救的,现在人死了,他怎么解释?”
视频镜头晃动,光线忽明忽暗,却还是捕捉到一个清晰的身影,白大褂未脱,肩膀挺直,眼神冷静,旁白如同审判般落下:“他就是许天星。”
热搜在短短一小时内爬上第三,标签旁的数字还在疯狂跳动,点击量已超过两千万。
相关话题迅速发酵,像病毒一样在网络空间扩散:
#医生是否要为救命后的结果负责
#锦东集团董事长病逝
#医疗公信力的边界
#急救行为是否等于免责
社交平台上,一边倒的讨论正在掀起巨浪,每条评论下都是数百上千的回复,情绪比事实传播得更快。
【有钱人的命果然值钱,普通人死了谁会这么大阵仗?】
【医生要不要背锅?救都救了还要负责后续?】
【急救完三周死了也能赖医生?那以后谁还敢救人?】
【他是不是操作不当被家属抓住把柄了?听说那个AED用错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锦东的人脉有多深大家心里没数吗?医院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每一条评论或支持或质疑,却都把许天星的名字推向更高的风口浪尖,视频里他冷静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影被反复截图、放大、分析,成了这场风暴的符号。
此刻的许天星在东华医院的急诊室埋头工作,对自己已经成为了社交媒体上被围观的热点毫不知情,一场比医院大厅更猛烈的风暴正在网络上呼啸而来。
东华医院内部临时会议室内,气氛压抑而沉闷,屏幕上投着最新的热搜截图和评论汇总,数字还在不断攀升,领导们表情凝重,眉头紧锁,没人敢贸然开口。
一位头发斑白的副院长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目前社会影响不好,新闻已经上了热榜第一,院里压力很大。上面已经三次打电话过来了。”他的手指轻敲桌面,发出微弱却沉重的声响。
“建议……先让许医生暂停临床工作,配合调查。”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坐在角落的许天星,又补充道,“这不是惩罚,”他试图缓和语气,“只是……暂避风头。”
“现在媒体已经在找人采访了,”另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补充道,手中的签字笔在纸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他要是继续出现在一线,只会被放大。说不定下一个热搜就是''医疗事故当事人仍在给患者看病''。”
没有人问许天星的意见,话题在他头顶上方流转,仿佛他只是个旁观者,而非风暴的中心,而他,也没有开口,他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上的一道划痕。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急诊科主任韩至文,忽然抬起了眼,那张一向严谨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多大情绪波动,可声音一出口,却带着压不住的寒意与怒气:“如果都按这个逻辑来处理,那以后谁还敢抢救?”
韩至文视线扫过在座众人:“一个医生,在飞机上第一时间判断、第一时间救人,合规操作、流程无误,病人三周后去世,结果现在反过来,医生被挂热搜,被扣帽子?”
“你们知道许天星这一年救过多少命?一个个拿着言辞‘审慎’、‘配合调查’来劝退前线医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劝退的不是一个人,是急诊科整个团队的心?”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低下来,像是有点疲倦地说:“如果今天许天星被牺牲,那明天开始,每一次急救、每一次电击,每一个站在生死线上的决定,医生都会想值不值得。我们守得住规章制度,但守不住人心。”
话落,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
与此同时,云来集团总部顶层的会议室内,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空间,顾云来正在听一位区域负责人做工作汇报,他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专注,偶尔点头。
他的助理贺临推门而入:“顾总,东华医院的周院长给你打电话,有急事。”
他略一皱眉,向汇报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贺临走过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周院长说三周前您和许天星医生搭乘航班急救的那位患者,李启东先生,他的家属把控诉视频发到网上了。现在许天星医生正被卷进风波,医院内部正在开会,他们想确认一下,您是否能配合作证?关于当时飞机上的抢救流程。”
他眉心微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手指轻划的动作精准而优雅,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弹出的推送新闻刺进眼前:《飞机急救患者三周后离世,家属控诉医生处理不当》
#锦东董事长骤亡#
#急救医生该不该背锅#
#许天星#
热搜榜上,熟悉的名字冷冷挂在第三位,点击量已超过三千万,他点进去,一段模糊的视频缓缓播放。白大褂,身形挺拔,面色清冷,是许天星,在围观镜头里沉默站立,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眼神透露出疲惫和坚定。
他看完视频,沉默数秒,眸色渐深,会议桌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凝固了,会议桌另一端,有人察觉气氛微妙,小心翼翼地问道:“顾总?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顾云来看着手机,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像结冰的湖面,声音却异常平静:“不好意思,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咱们换个时间再汇报。”
几分钟后,他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车水马龙,拨出电话,语气低沉:“周院长,我最多二十分钟之后到。”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决心,“对,我亲自去。这事不能拖。”
东华医院院长办公室。
顾云来推门而入,整个人仿佛从总裁办公室直接走进来,连气场都没卸下半分。他左肩还在隐隐作痛,动作稍大便会牵动缝合处的灼痛。他没脱外套,或许是故意藏着那一侧微僵的姿态。但在走路、转身、抬手时,依然能察觉到那不自然的避让。他站在桌前时,没像往常那样双手撑住桌面,只用一只右手抵着桌沿,掌心用力,指节泛白,肩膀微微发颤,可他的语气,依旧冷静得像刀。
周院长站起身来迎接他:“顾总。”
”关于许天星医生的事情。“顾云来直切主题,”我知道舆情在发酵,“他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舆论正在发酵,但医院的态度,比任何澄清都重要。如果连医院都不愿出面为自己医生说句话,甚至默认这种恶意中伤,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伤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却又极有分寸。
院长迟疑地放下手中的笔,喉结滚动了一下:”顾总,现在的局势确实很复杂,我们也是在权衡各方面……“
“那就别忘了权衡的时候,也算上我们。”顾云来冷笑了一下,“东华医院和星来医疗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是捆绑在一起的。设备、平台、数据、科研资源……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不是哪个项目随时能切断的事。”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连同伤痛一起压下去的,力道却不曾减分毫:“你们是医生,我们尊重你们的专业。但如果你们在风头一紧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一线医生推出去,只为换一个大局稳定,那我只能重新考虑后续的合作模式。
院长脸色明显变了,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色僵硬地看着顾云来。
顾云来看着他,眸色深沉,语调由最初的冷硬悄然转为一种近乎致命的平静:“如果你们保不了,那我来保。”他顿了顿,唇角几乎看不出弧度地轻轻一勾,“到时候您可别怪我们星来,抢人抢得太直接。
这一句,像静水深流里突然坠下一块石头,击中水底最敏感的神经。
办公室一时沉默,只有远处窗外若隐若现的救护车警笛声,像命运在遥远处隐约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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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院长沉吟了几秒,眼神闪烁不定,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轻轻叹了口气:“顾总,你要是愿意,我建议你直接来会议室说说当时的情况。我想,会比我们在这里反复开会更有说服力。”
那语气虽软,却带着一丝试探,他不确定这位顾总,是来做盟友,还是来逼宫。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那就请周院长带我去吧。”
“会议还在继续。”院长压低声音,脚步快了半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安,“您可以简短说明一下现场情况。”
顾云来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没有多余情绪,只跟着他走向会议室,步伐沉稳,一如他此刻下定的决心。
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微弱的咯吱,众人抬头,交谈声瞬间归于寂静。
院长率先开口:“各位,这是星来医疗的顾云来顾总。那天在航班上,他是当时与许医生一起实施急救的人员之一,我们请他来,是为了提供第一现场的客观信息。”
顾云来微微点头,神色冷静克制,礼数周到,目光却如寒光划过水面,在扫过全场后,不动声色地定格在角落里的许天星。
他语调平稳,字字清晰:“我是三周前旧金山飞燕州航班上的乘客。李启东当时昏迷、无自主呼吸,他坐在我旁边,我是第一发现者,立刻进行CPR。空乘随后叫来了许医生。他判断准确,指挥果断,第一时间使用AED,并持续维持有效胸外按压与监测。”
他的语气如同在实验室讲述一个冷静的数据模型,却偏偏字字带锋:“我可以确认,整套急救操作严格遵循国际标准流程。万米高空、设备简陋、人员疲劳之下,许医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与执行力,是极其难得的专业素养。若非及时抢救,病人根本等不到飞机落地。”
他顿了顿,眼神扫向一位企图插话的委员,那人下意识闭了嘴,“我从本科到博士,做的都是生物医学方向的研究,现主导星来医疗心脏监测产品研发,也曾参与术中反应标准修订。我很清楚,什么样的操作是失误,什么样,是救命。”
他缓缓将手指点在桌面上,像是为自己也为许天星落下一锤:“作为现场当事人,我愿为许医生的判断与操作,提供书面证明。”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甚至连空调运转的低鸣也像被压制了一瞬。顾云来没有煽情、没有愤怒,他只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把事实冷冷地摆在众人面前,像医用冰袋一样,贴在了这个快要发热发烫的局势上。
“至于该怎么判,是医院的专业问题。”他终于看向院长,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不容动摇,“我只希望,在权衡所有压力之前,各位能先看清楚一件事,他当时,是在救命。”
“如果接下来有需要,不论是院内调查、媒体沟通还是司法程序,只要许医生需要,我随时可以出面。同时,”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如果要追责,我也是共同施救者。我承担同样的责任。”
说完,他没有等回应,径直拉开一旁的空椅,椅脚与地面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划出一道极轻的声响,他坐下,就坐在许天星身边。
不是合作方,不是外援,而是并肩,他从公事化的陈述,悄然迈出了一步,把自己放在了风暴中心,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坚定。
许天星侧头看了他一眼,唇线紧绷,眼底泛起一点红,长时间的紧绷后,某种温度悄然浸入,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而顾云来只是侧过身,低声道,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别看他们,看我。我说你没错,你就没错。“是坚固的盾牌,挡在了所有质疑和风暴之前。
话音刚落,原本沉着脸的许天星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他笑起来非常甜,眼睛弯弯的,像月光落进湖面,眉眼间少见地带了点少年气,那一瞬间,顾云来几乎错觉回到了六年前,那些个凌晨三点实验室的灯光下,那双眼睛也是这么笑着。
许天星贴着顾云来的耳朵,轻声道:“你今天……还真有点霸道总裁那味了。”
顾云来看他一眼,没笑,却抬手替他理了理白大褂被会议椅磨歪的衣角,语气随口却极稳:“那你总得配合点吧,让我好好过把瘾。”
许天星盯着他,眼神终于柔了下来,这一刻什么也没说,但眼里却清清楚楚写着一句话:谢谢你来。
11. Chapter 11
医院最终没有下发任何正式的停职通知,只是让他“休年假”,一个体面得不能再体面的说法,背后藏着的分寸与意味,谁都明白。
许天星没有多问一句。通知下来那天,他接过文件,眼神平静如深井,语气也礼貌得体:“好的,我知道了。”签字时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交班时声音不急不缓,收拾工位时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处理一份普通的出院病历,他一贯的习惯,严谨到克制。
唯独他低头装起柜子里那张顾云来的会议记录时,指尖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它夹进文件袋中。他没有摔门、没有抗议,甚至连一个情绪激动的字眼都没有说出口。
仿佛一切都可以理解,一切都合理,一切都不值得费力去挣扎,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干净又安静。但在护士长转身时,不经意瞥见他背影那刻,却忽然觉得,他的肩膀,比往常瘦了一些。
许天星走得安静,走之前和护士长吴悦、急诊科主任韩志文说了一声。吴悦眼圈红了,泛着水光,却到底什么都没说。韩志文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老资格医生的稳重与无奈:“放心,很快就能回来。”
许天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急诊门口亮着白惨惨的灯,冷光灯打在他脸上,将他原本就偏白的肤色照得更苍白几分,他脱下白大褂,那件陪伴他多年的“铠甲”被小心地挂在了更衣室的挂钩上,换上一身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像是从医生的身份中抽离出来,衣领松松地搭在锁骨上,背包随意地斜挎在肩头,瞬间从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变成了普通人。
他站在门口停了一下,仿佛是习惯性地看一眼抢救室的方向,整层楼依旧忙碌如常,诊室里呼叫声此起彼伏,推床滚轮划过地板的声音不时响起,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谁都没有特意看他一眼,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今天“休假了”。
顾云来站在门外,靠在柱子边,手里捧着一杯医院餐厅的咖啡,领带解了,衬衣扣子也松了,领口压出褶皱,像是站了很久,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少了几分商业精英的锋利,多了几分难得的随意,他没开口,只是静静看着许天星走过来,眼神专注而温和。
许天星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你在这儿干嘛?”
顾云来看着他,答得很平静:“等你啊。”两个字简单得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咖啡都凉了。”许天星看着他手中的咖啡。
“没你凉。”顾云来眼神没变,语气倒是带着调侃,嘴角微微上扬。
许天星轻轻笑了一下,在唇边浅浅荡漾:“我现在是被休假的医生,没地方去了。”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
“正好,我也饿了。”顾云来说着,把咖啡杯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转头看他,“走,吃饭。”动作干脆,不由分说。
“你想吃什么?”许天星随口问,步伐不自觉地跟上了顾云来的节奏。
“不是我想吃什么,是你现在必须吃点什么。”顾云来看他一眼,目光犀利地扫过他的眼下青黑,“我猜你一回家就想喝酒。”
许天星没反驳,只是撇了下嘴角,默认了。
他们没去什么讲究的地方,而是被顾云来一路拽去了医院附近一家不大的海鲜粥馆,门口还挂着塑料门帘,进出时带起哗啦啦的声响。
许天星被硬生生按在座位上,顾云来坐在对面,点了一锅海鲜粥和几盘小菜,灯光从头顶照下,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晕。
粥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许天星低头喝了一口,咸淡适中,带着点鲜味的暖意,顺着胃一路沉了下去,温暖蔓延至全身,他的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好歹,是吃了点东西,顾云来也没催他,只是慢慢喝着粥,偶尔扒两筷子炒青菜,跟着安静,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医院的灯光在夜幕中亮起,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疲惫的人,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寻找片刻的宁静。
十几分钟后,许天星终于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他看了顾云来一眼,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些,“你忙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顾云来挑了下眉:“现在才问我忙吗?你的良心呢?我陪你一下午了。”语气中的埋怨不含任何真实的责备,反而带着一种亲密的熟悉感。
许天星偏头笑了一下,这一次,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眉眼间带着点困倦后的柔软:“那就……再多陪我一会儿呗。”
许天星带着顾云来去了自己常去的清吧,灯光昏黄,角落昏暗,隔音很好,像是专门为这种“什么都不想说的夜晚”准备的地方,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质调香氛,混合着烈酒的气息,暧昧而安全。
许天星点了杯威士忌,顾云来也跟着来了一杯,冰块在杯中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两人并排坐在昏暗的酒吧角落,一左一右,身后是模糊的光影和不甚清晰的低语,许天星点了一杯威士忌,没加冰,没加水,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干了第一口,动作干净利落,又要了第二杯。
许天星把杯子放下,眼神落在吧台前那个闪动的投影灯上,神情没什么起伏。
“卧槽……”顾云来忽然低声冒了一句,“你这喝酒的架势我可有点怕。”他的语气听着像玩笑,嘴角挂着一点懒懒的笑意,试图把气氛扯回轻松一点的频道,但那笑意后面,却压着某种真实的担忧。
许天星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轻轻动了一下,说不清是笑意还是嘲讽:“怕我喝多了闹事?还是怕我喝多了不说话?”
顾云来一怔,盯着他看了两秒,笑容慢慢收了回去,“你别这么喝,”他语气终于认真了几分,眼神落在许天星的手上,“真的,看着难受。”
第二杯开始,许天星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酒精浸润后的沙质感:“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猝死病人,是在急诊实习那年。”
“凌晨三点,男的,三十六岁,熬夜打麻将回来,刚洗完澡突然倒地,送来时心跳已经停了,我跟着带教老师上去做按压,压了快二十分钟没救回来。”他说得很平静,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语气却一点点沉下去,“那时候手都麻了,老师拍拍我肩膀说,‘可以停了’。我就停了。”
他低头看着杯子,像是又看见了什么,“他老婆在走廊上崩溃大哭,儿子才五岁,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那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多压几下,会不会……就不一样。”
顾云来看着他,没有打断,只是轻轻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眼神专注而温和,吧台的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呼吸、心跳全都静止,瞳孔散大,我听着监护仪的声音,感觉自己也快死了,旁边的主治拍了拍我肩,说,''别吓傻了,习惯就好。''”许天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低头笑了笑,笑得有点涩,眼角微微皱起:“后来我以为我习惯了,可没有什么能真正让你''习惯''。你知道你救不回来,可你还是想救。”这句话几乎是叹息般溢出,带着千百次抢救失败后的无力感和不甘。
顾云来默了两秒,举杯轻轻碰了下他的:“你救了。”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着无声的支持和认可。
许天星手指拢着杯壁,盯着酒液缓缓晃动,光线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他声音几乎是喃喃:“我知道。”然后他轻轻吐出一句,“可那家属不会管。”
像一滴水落入封闭的空间里,激不起波澜,却让人听见回声,他们周围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杯中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顾云来没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杯底的液体泛出一道琥珀色的光,他盯着那光,过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怕吵着什么:“那家属不会记得你救了多久,按了几下,哪一步用了多少秒。”
“但我记得。”许天星没动,只是眼神轻轻偏了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心口。
顾云来像是怕他误会什么,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就是……不想你一个人记得这些。”
那句话说得太轻,太淡,像是落在水里的烟,听见了,却没法回应,吧台背后的灯光透过酒瓶,在桌面上投下七彩的光影,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暧昧。
许天星垂下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下,声音低哑却带着点笑意:“你以前不爱喝烈酒的。”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像是要从过于沉重的气氛中抽身。
“是啊,”顾云来举起杯,碰了他一下,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可你爱喝。”。
他顿了顿,又慢吞吞地说:“六年前你喝完两杯就不说话了……现在喝完两杯才开口。”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的温度。
许天星轻轻“啧”了一声:“少翻旧账。”语气虽嫌弃,眼底却已有了一丝暖意,像是冰层下慢慢流动的暖流。
“不是旧账。”顾云来看着他,语气轻得像羽毛,“是我没听够你说话。”
话落,吧台里轻柔的爵士乐正好停了一拍,然后缓缓换了下一首,萨克斯的音色低沉而悠扬,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隙。
像是他们之间某种迟来的沉默,也终于换了调子。
他俩从酒吧出来时,已经快半夜,寒风吹得街角招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路灯被拉出一圈淡黄的晕光,模糊了城市的棱角,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顾云来叫了代驾送许天星回家,自己也跟着一块上了车,许天星没说让他走,也没说让他留下,就由着他跟着自己,他安静地靠在后座窗边,一路没说话,眼神飘向窗外,透过玻璃看着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像是无数漂浮的心事。顾云来也没多问,像是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份沉默。
许天星家在市中心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旧小区,但打扫得干净,餐桌上放着一束已经有些干枯的花,顾云来看着,才想起,许天星是很喜欢鲜花的。屋里很静,客厅没有开灯,只有阳台风吹过窗帘发出的簌簌声,像夜色在说话。
两人一人一杯温水,坐在沙发上,背后是夜色,面前是安静,谁也没先开口。也没人拿起手机,没有刻意的沉默,只是两个疲惫的灵魂在黑暗中寻找着片刻的平静。
许天星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点没来由的疲惫:“你走也行,我一个人也可以。”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语气很轻,像怕吵醒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说完后,,就那样静静坐在沙发另一边。
他们之间隔着一只浅灰色的抱枕,谁都没有越过那道分界线,但也谁都没挪远。
夜越深,屋子里只剩下一点点暖黄,照不清人脸,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这点光线刚好够看清对方的存在,却又不至于刺眼,像是为这份沉默专门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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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的氛围。
许天星闭着眼,呼吸很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顾云来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伸出手,轻轻的把许天星的眼镜摘下来,放在茶几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像是在照顾一个易碎的梦境。
然后他靠回沙发,指尖慢慢扣着,一圈又一圈,像数着什么,也许是时间,也许是心跳,也许只是为了确认自己依然清醒。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却又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夜,没有言语,却像说了很多。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窗帘已经透出一线晨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酒味,以及清晨特有的凉意,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安静的小屋中。这份寂静有着夜晚留下的余温,却又带着黎明的清冷。
许天星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地想动动腿,却发现脚踝处像是被什么轻轻压住了。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茶几上的眼镜,戴上,视线慢慢变清晰,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正和顾云来的脚交叠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那只抱枕早已掉到地上,两人的姿势都乱七八糟,像是经过了一整夜的不自觉调整,最后刚好在彼此最放松的姿势上贴合住。
沙发另一端,顾云来半躺在那里,几乎维持着昨晚的姿势,靠着抱枕,头歪向一侧,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一小部分,头发有些乱,却出奇的英俊。
许天星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原以为顾云来昨晚会在他“闭眼假装不想说话”之后悄然离开,毕竟那人一贯自诩冷静自持、日程满档,从来不会在情绪泛滥的时刻停留太久。
可他没走,甚至没有靠近,只是坐着,陪着,让他在风暴中找到了一小片可以依靠的岸。
许天星轻轻起身,动作很慢,生怕吵醒对方。沙发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顾云来还是动了,他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事,然后才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了?”
许天星“嗯”了一声,没看他,转身走进厨房,启动咖啡机,递给他一杯。
顾云来接过,没说谢谢,只低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然后问:“头还晕吗?”
许天星摇头,眼神落在杯口,没有抬眼:“你昨晚都没睡?”
“断断续续睡了,不踏实。”顾云来顿了顿,“太吵。”
“我没说话。”
“你心跳太吵。”
许天星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许天星低下了头,“神经病。”
“哟,有力气骂人了,看来好多了。”两人沉默了几秒,顾云来看着他,语气缓了些:“你要是实在难受,也可以发点火,不一定非得自己撑着。”
“我没撑。”许天星低声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坦诚。
“那就别说。”顾云来说,“我在这儿,不说话也可以。”
许天星洗完脸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清醒了些,水珠还挂在发梢,却仍旧安静得像把所有声音屏蔽掉了。
顾云来站在狭小的厨房里,动作从容地拆开外卖包装,小心翼翼地剥开塑料盖子,生怕弄洒了里面的食物,这样的家常举动与他平日里那个雷厉风行、决断果敢的商业精英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露出了铠甲下柔软的一面。
“吃点东西,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早饭,就都点了点。”他说着,将豆浆、油条、豆腐脑一样样摆开,“我怕你胃出问题。”他补充道。
许天星倚在厨房门框上,肩膀微微下垂,看着顾云来忙碌的背影,这样的场景陌生又熟悉,像是从前的碎片突然闯入了现实,几秒的沉默后,才轻声开口:“你今天没事吗?”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试探,又像是怕打破这短暂的宁静。
“公司那边有点事,下午得回去一趟,晚上说不定会有饭局,如果有,我提前跟你说。”他低头整理着餐具,像是在理清思绪。
“晚上我再来。”他将一双崭新的一次性筷子轻轻放在许天星面前的桌角,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等我。”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个誓言,轻轻砸在许天星胸口。
许天星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早餐,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有了片刻藏匿情绪的空间。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轻:“太麻烦你了。”这句话说得干涩,像是从未习惯向人表达感谢,却又不得不说出口。
顾云来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像是穿过了那层雾气,直达心底。他迈步向前,本能驱使他想要给许天星一个拥抱,或是一个额头上的吻,任何一个能够传递温度和支持的触碰。
但当他真正站在许天星面前,却猛然停住了,眼前的人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紧抿,倔强得,要把所有痛苦和挣扎都压抑在表面之下,不露一丝痕迹。
他最终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许天星微湿的头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他头发这么软?顾云来心想。
许天星没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允许这个触碰发生,他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一点,紧绷的唇线也柔和了几分,“去吧。”他说,“我会吃的。”
顾云来点点头,他转身走向门口。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在许天星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种奇妙的回响,仿佛还留存着顾云来的气息和温度,提醒着他并非孤身一人。
12. Chapter 12
六年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医学研究中心。
实验楼三层的多功能会议室内,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英文模型公式与逻辑路径图,仿佛一片复杂的知识森林。
长桌上堆满的病例资料和实验数据几乎要溢出边缘,空调吹出的冷气如无形的墙,让原本紧张的氛围更添几分刺骨的寒意。
顾云来半倚在会议桌一端的皮椅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蓝色马克笔,指节微微泛白,暴露了表面轻松下的紧绷。
右侧投影屏上,Starlight星来医疗与RonaldReaganUCLAMedicalCenter联合项目的实时心率预警模型投射出冷蓝色的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他眯起眼,目光如鹰般锐利地扫过会议进度表,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中却藏着不容忽视的挑衅:“你们这组数据的临床标注延迟太长了,心率异常和胸痛发作之间隔了近十五分钟。”
“这么拖沓,系统识别效率会直线下降。”最后几个字落下时,他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如同给判决敲定音符。
许天星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深湖,却隐藏着不愿屈服的固执。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钢笔,喉结微动:“那是病人家属耽误了时间,没有第一时间呼救,数据记录只是客观反映现实。”他的声音不高,低哑又轻慢。
“可模型不能等家属犹豫。”顾云来挑了下眉,食指轻弹马克笔盖,发出清脆的响声,“它的任务是预判风险,争分夺秒,不是事后统计遗憾。”
许天星合上笔记本电脑,合页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仿佛是他心中情绪的一次小小爆发。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却依然冷静如常:“我们关注的是实际救治环节,数据只是工具,不是目的。”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顾云来,“如果模型逻辑脱离临床实情,越精准,反而越危险。”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顾云来弯起嘴角,似笑非笑,靠回椅背,手指松开又握紧马克笔,语气不咸不淡却字字如刀:“许医生,这话听上去像你在怪算法不懂人情世故啊,可惜人情世故救不了命,争分夺秒才能。”
年轻的研究助理感受到空气中几乎凝结的火药味,紧张的不行:“呃,要不我们先看看第二组数据?那组的标记更清晰些……”她的声音在两位专家的目光交汇处逐渐消散,如同蒸发的水汽。
顾云来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大步走到投影屏前,身影在蓝光中拉长。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屏幕上的某一段心电图上,指尖几乎要刺破那虚幻的数据线:“你看这里,第七分钟就已经出现明显的早搏波形,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能识别出来,但你们的医生记录直到第十三分钟才有病人感胸闷。”
他转身,目光如炬,直盯着许天星,声音一瞬间变得锋利:“你告诉我,如果我们在第七分钟就发出高风险预警,是不是有可能提前抢救?是不是可能改变结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穿过,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几秒的沉默如同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最后,许天星语气依然稳定,却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哀伤:“你说的有可能,但也可能是误报,导致资源错配,急诊调度混乱。”
“在生死一线的急诊室,一次错误的预警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耽误更多患者。”
“所以你宁愿错过这一次,也不愿赌一次?”顾云来缓步走近,俯身撑在许天星面前的桌面上。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的声音锋利而压迫,字字如钉:“对心脏骤停的患者来说,六分钟意味着什么,许医生,你比我更清楚。”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许天星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平静,却多了一分坚定:“正因为清楚,所以更不能让技术的傲慢代替医者的谨慎,顾总,我们都想救人,只是方式不同。”
顾云来眉头轻蹙,他直视着许天星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丹凤眼,那里面有压抑的情绪,也有一点未被察觉的失落。
他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解决问题,习惯了别人信任他的判断,却没想到,在救人的问题上,他和许天星站在了对立面。
许天星缓缓站起身,肩膀微微紧绷,目光却依然冷静如深潭无波:“我不否认你的算法有提前发现风险的能力。”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却像是从心底深处压出的重量:“但你不是医生。你没在急诊室看过一个人从发作到停止呼吸,只有不到十分钟。”他的手指在文件边缘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你没看过家属在病房门外崩溃地问是不是我晚打电话了,那种自责能把人压垮。”许天星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
“也没看过同事撑着快虚脱的身体,额头上的汗水滴在病人身上,抢到最后一秒,还是没能把人拉回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隐忍某种情绪,却不掩那种冷到骨子里的疲惫与无奈:“你以为我们不想救?我们只是不能赌。因为赌输的代价,不是数据损失,是活生生的人。”
顾云来终于开口,语气低沉:“所以你否定我所有的努力?就因为我不是医生?”
“我否定的,是在还没搞清楚病人病情前,就让系统决定处置方案的做法。”许天星回望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不是开发者的问题,这是伦理。”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云来的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手指捏着马克笔的力度微微加,胸口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遇到了无法计算的变量。
许天星深吸一口气,迅速收起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动作利落得近乎刻意,像是在掩饰方才情绪的外露。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如水:“数据确实重要。但人命不是模型里的变量,不能用概率简单计算。”他抬眼直视顾云来,“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演示报告,临床数据部分,我会单独修正。”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沉稳有力,背影笔直如松,像是一道无声关上的门,隔绝了争辩的余地。
顾云来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笔停在半空,慢慢放下,眉间浮现一丝凝重与惊讶。细微的皱纹在他额头聚集,像是思绪的波纹。
这是他第一次在合作会议里,被一个医学生当众反驳得如此彻底,那句“你不是医生”像一把剑,精准地刺在他引以为傲的逻辑防线上。
但他心里并不觉得恼火,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兴趣。不是对抗的快感,而是那种稀罕的,碰到同类的警觉感,如同狩猎者遇见另一个独行者。
“许天星是吧。”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个陌生却值得记住的音节。
嘴角慢慢扬起笑意,不同于平日里对着投资人的完美弧度,而是带着几分真实的情绪,他像是被激起了某种久违的好胜心:“你果然,是个难搞的家伙。”那语气中,却透着欣赏。
晚饭后,实验楼灯火依旧明亮,从高处望去,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科研人员三三两两从各个实验间走出,脚步轻快,说笑声不时传来,与白天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而顾云来的办公室灯,却固执地亮到了晚上十点,透过百叶窗的光线在走廊上投下一道道斑马线般的阴影。
他靠在真皮椅背上,领带松开,指尖轻敲桌面,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调出的正是项目初期的联合申请文件,一页页PDF,冰冷得像技术文书,黑白分明的文字间,却在某一页上,停住了。
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疲惫却专注的眼睛里,照亮了那段文字:中方成员:许天星,燕州大学医学院八年制临床医学,可参与基础临床逻辑校核与数据提供。
文件最下方还附着一段医生介绍,燕州第一医院急诊科主任对他的评价,字里行间透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在急诊科的高压环境中,许天星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与专业素养,他是我们团队中最沉着冷静的学生之一,真正遇到突发状况时,他从不慌乱,而是那个能第一时间判断病情、稳定患者。
同时也能稳定整个团队情绪的关键人物。他不仅具备扎实的医学知识和娴熟的操作技能,更拥有一名优秀临床医生所必需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判断力。
顾云来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忽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最初印象,那种被埋没在繁忙日程下的记忆碎片。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许天星,甚至,在还没飞来洛杉矶前,燕州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就在邮件里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有个学生在你那儿,麻烦多照顾。他是我们最好的苗子。”
附件里还有张证件照,是个长得很清冷俊美的年轻人,白大褂熨帖,眼神专注而坚定。
他当时只扫了一眼资料,便将其归入例行公事的文件夹,心想,医学生也不过如此,大多书卷气浓,临床经验浅,不足为据,数据和算法才是未来医疗的核心。
直到今天,看着那双直视自己、不肯退让的眼睛,听着那些带着临床痛感的字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不轻。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调出了许天星的完整档案,
敲门声轻轻响起,像是犹豫的手指在心门上轻叩,实验室的小助理探头进来,声音轻柔却不失专业:“顾老师,这组数据您还要今晚发回国内吗?时差问题,他们那边正好能接收。”
顾云来从思绪中回神,眼神从屏幕上许天星的资料收回,像是被打断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他微微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嗯。把模型参数锁定,剩下的我来改。”他的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锋利,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专注。
助理点点头离开,办公室再次陷入宁静。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光线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同面具般明暗交错。
他打开汇报文件,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在文件里新建了一个备注框:临床反馈:待许天星单独修正,优先采信。
这短短十几个字,从这位以以冷静自信、对数据有近乎执念的医疗公司创始人指尖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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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他看着这行字许久,然后才敲下“保存”,屏幕随即弹出自动归档提示,文件悄无声息地归入了共享项目文件夹。
下次见面,他想听听许天星真正的建议,那些藏在冷静外表下的临床思考,而不是听他当着一群科研助理冷静地怼完人、转身就走的精彩表演。
但也许……他得先想想,怎么开那个口。怎样才能既不损伤自己作为项目主导的尊严,又能真诚地表达对医学经验的重视,这对于习惯了发号施令的顾云来来说,是个新鲜的挑战。
许天星站在实验中心楼下,手里夹着一根绿色薄荷味的Menthol,薄荷气息冰冷刺鼻,直冲入脑髓,却恰好能压下急诊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味。
他吐出一串烟,让烟雾在指尖缭绕盘旋,在昏黄的路灯下形成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他原本是不常抽烟的,作为医生,他比谁都清楚尼古丁对肺部的损害。
但每到某个特殊时刻,特别是当冰冷的模型参数对不上鲜活的人命,当生死被量化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从国内带来的烟早已抽完,现在只能靠这种美式的薄荷烟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十美元一包的绿万宝路对他来说算贵的,他也只是在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才会点燃一支。
会议室里那些针锋相对的言辞,仍在耳边回响,像是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模型比医生更懂救人”这种狂妄之词,可每次听见,心脏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紧缩,喉咙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一股熟悉的愤怒从胸腔升起。
顾云来,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烦躁不已。云来集团的少爷,一听就知道是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
他太了解这种人了:家庭背景显赫,教育履历闪亮,投资人身份傲人,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标注着精英的标签,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站在科研会议上高谈阔论“算法如何救命”,连PPT都是团队精心准备的。
许天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聪明又勤奋,不然也不可能在哈佛拿到博士学位,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许天星眼中的本质,一个富二代在医疗领域玩票的外行人。
“这些人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融入夜色,“都喜欢玩医生的游戏。”
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医院外科的护士,每天晚上回家时身上总是带着刺鼻的酒精气味,疲惫得无暇关心他吃没吃晚饭。
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稍大些就开始放学后直奔医院,坐在值班室安静地写作业,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病床吱呀声成了生活的背景音。
从小见惯了生离死别,仿佛学医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理想,只是因为他深知,“没人比医生更接近死亡”,而没有人应该把这种接近当作实验素材、数据模型或投资回报率。
可偏偏,就有这样的人出现,顾云来就是,星来医疗就是典型代表,高端体检设备、心率预测、健康监控,听起来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资本的精算游戏。
他们推广一个模型,要的是准确率、漂亮的报表、媒体的追捧和股价的攀升。
而许天星在急诊室亲眼目睹的,是病人骤然倒地时的惊恐表情,是主治医生眼神空白地喊出“准备电除颤”时的绝望,是家属瘫坐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的痛苦,是病历最后一页冰冷地写着“死亡时间:03:12”的终结。
你让他怎么尊重这种“站在死亡门口拍照打卡”的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项目助理发来的修正建议,屏幕上简短明了地列着几点数据调整方案。
他扫了一眼,没有回复的欲望,不是因为提案本身有问题,他不排斥模型,也不拒绝数据。
事实上,他是项目组里最早发现异常波形与胸痛先兆关系的人之一,但他厌恶那种居高临下告诉临床医生“算法能救命”的傲慢语气。
更讨厌顾云来那种似是而非的表达方式:表面上在讲述一件极其合理的事情,骨子里却是在挑战他作为医者的专业底线。
许天星低头抽着烟,他知道自己情绪有些过重了,这不专业,可他也清楚,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对这种人天生的、发自骨髓的排斥感。
他掐灭了烟,转身迈向实验中心的玻璃门。重新回到工作台前,打开数据库,将那段“第七分钟”的早搏波形重新剪切出来,一帧一帧地核对家属呼救时间、心电图变化与医生下诊断的记录,像解剖一具精密的仪器。
数据不会说谎,模型确实提前发现了风险。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但他仍旧不打算就此妥协或低头。
不是因为数据不重要,而是因为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信念:医生不是技术的延伸,而是守在死亡门口的最后一道墙。
而顾云来,无论他多么聪明,多么善于算法,都离那堵墙太远了,远得看不见血与泪,听不到哭声与喘息,感受不到生命在指尖流逝的温度。
屏幕的蓝光映在许天星专注的眼睛里,像是一盏不会熄灭的灯,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
13. Chapter 13
夜晚的实验楼很安静,只有三楼的冷光灯依然倔强地亮着,电脑风扇嗡嗡作响,试剂仪器滴答作业,这些机械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
许天星独自坐在二号平台前,戴着降噪耳机,一边敲实验日志,一边做数据录入,显示屏的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眼镜片后的眸子专注而冷静。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开门声,清脆而突兀,打破了凌晨实验室的宁静。
顾云来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连帽卫衣走进来,头发略显凌乱,与白天那个西装笔挺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
他手里拎着一杯冰美式,另一只手随意插在裤兜里,目光不经意间就直接落在了背对门口的许天星身上,带着几分意外与探究。
“你还在?”他的声音比白天柔和了几分,缺少了那种公事公办的锋利。
许天星没有抬头,手指依然在键盘上敲击,声音冷淡得如同冬日的冰面:“录数据。这个时间点你也来,是准备突袭审查?”
顾云来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微扬:“我说过了,项目监测模块是我在跟。”他走近几步,眼睛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昨天的参数有异常。”
“你不在临床,干预得太多。”许天星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防备。
“我不干预,明天你的床位数就被调走了。”顾云来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但那语气却偏偏带着种懒洋洋的威慑力,仿佛在暗示这不是玩笑。
许天星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直视顾云来,冷冷道:“你一直都这么喜欢仗势欺人吗?”他的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不加掩饰的排斥。
顾云来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么直接的质问。随即他笑了,但笑意未达眼底,语气却不再玩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许天星说,肩膀微微绷紧,“只是看得清楚。”
“你看得清楚什么?”顾云来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你这种人。”许天星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字字如刀,“拿着资本砸项目,在科研会议上讲的是ROI和竞品定位,对待医生像对待程序员,觉得我们应该配合你,把人命量化成模型算法里的一段曲线。”
他抬眼直视顾云来,“你不在一线。你不会懂。”
顾云来又想起那天他在会上说的话,沉默了一下,表情难以捉摸,声音缓了些:“我不是不懂,只是你总觉得,我不配懂。”
他走过去,把手中的咖啡放在桌边,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一串被许天星删掉的异常标注,“你把这几个点全剔掉,是怕被算法判成误报?”
许天星没回答,但手指微微收紧,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用的这个模型,最早的雏形,是我从我姥爷的心率报告里提出来的参数吧?”顾云来忽然说,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谈论个人伤痛。
许天星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他,眼神首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顾云来本身的声音就很有少年气,这时候没有刻意的情绪渲染,倒有点像个大学生:“他早年有突发性房颤,我那年在波士顿读博,离得远。凌晨三点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进了ICU。”
“医生说,如果家属提前半小时发现异常,也许能早一步抢救,所以你觉得我只是富二代、资本代表,你随便。但这个模型,我写的时候,是希望能让另一个像我姥爷那样的人早点被救回来。”
他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咖啡杯边沿,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把情绪摁住,神色始终未变:“我确实有私心。你是医生,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妈现在也有这个症状。按照遗传几率,我过了五十岁,也许会重蹈他们的命。”
实验室的冷光灯将他脸上的阴影拉得极淡,白得几乎冷酷,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执念。
许天星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终究没说话,但态度似乎软化了几分。
顾云来轻轻耸了耸肩,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微笑:“你讨厌我没关系,但你别否定我为什么做这件事。”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里。
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又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坐在电脑前的许天星。“许医生,你到底是讨厌我什么?”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困惑,少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许天星低头收起文档,语气淡淡:“你总是笑着讲话,我就很难信你认真。”他说这话时没有看顾云来,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
顾云来愣住,像是被这个意外的回答击中了软肋。
一秒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但这笑声里却有几分自嘲:“那我不笑了。”说完,他转身走出实验室,留下一室沉默与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
凌晨两点半,急诊抢救室依旧灯火通明,许天星颤抖着脱下沾满汗水的乳胶手套,丢进垃圾桶时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术服下摆已经湿透,汗水在背后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脸上的汗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滚,混合着疲惫和紧绷后的释然。
他靠在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上,深呼吸了好几次,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一点点归于平静。
那个男孩,救回来了。
十七岁,正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纪,没有明显心脏病史,送来时心电图有异常,但院里引以为傲的AI模型冷冰冰地判断为“中度风险”。
急诊初筛差点让他像普通感冒患者一样等在外面的长椅上,是许天星,坚持开了绿色通道。
连夜做了室壁运动监测,才发现那颗年轻心脏里潜伏的致命心律失常,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如果晚一步……”许天星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个孩子可能连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看不到,而他妈妈的眼睛里只会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空洞。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笨拙地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刺激让他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点,烟雾缭绕,混杂着浓重的酒精味、刺鼻的消毒水,还有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你今天抽得比平时还凶,手都在抖。”
身后传来顾云来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天星的思绪。
他没有转身,只是往旁边挪了半步,默许了对方的靠近,这个小动作,在他们针锋相对的这段时间里,简直像是一场革命。
顾云来今天没穿那身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那身让许天星看了就火大的资本家制服。深灰色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一身黑T恤紧贴着精瘦的身材,头发也不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终于多了一些的疲惫和人情味,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面具。
许天星余光瞥见顾云来眼下的乌青,心里莫名的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从监测平台看到你那边数据猛地跳了。”顾云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判断得很快,换了其他人,可能会采信系统建议,让那孩子等到早上。”
许天星叼着烟,指尖还有些发抖,语气里带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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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掩饰的疲惫和倔强:“靠的不是你那个引以为傲的模型,靠的是经验。”
顾云来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他沉默了几秒,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顾云来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带着许天星从未听过的坦诚,“我今天倒希望它识别不出你看到的问题。”
许天星终于转头看他,眉头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吹嘘你的AI多么先进吗?“
“因为那意味着,它还不如你。”顾云来看向许天星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
“但也说明,你一直都站在它该到达的地方。”
“我们费尽心思追赶的,不过是你已经站立多年的高度。”
他顿了顿,低头笑了一下,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眼角的细纹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其实我挺羡慕的。羡慕你能直接用双手挽救生命,而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据。”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许天星心里那潭死水,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暂时挡住了他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惊讶、困惑,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释然。
“那小孩的妈妈刚才在门外哭了好久,”顾云来继续说,声音里有着许天星从未察觉的温度,“她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们的系统救了她儿子。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许天星转头,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声音里的尖刺少了几分:”你怎么说的?“
顾云来注视着他,目光清亮而坚定,像是穿透了那层职业性的冷漠和防备:”我说,不是系统救了你的儿子,是医生。“
四目相对,走廊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不是他们往常针锋相对的火药味,而是某种新生的、脆弱的理解。
这一次,许天星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顾云来的目光,也没有用惯常的冷淡和嘲讽筑起高墙。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挂着完美笑容,说着冠冕堂皇漂亮话的人,忽然觉得那层富家公子的坚硬外壳,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里面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
许天星吐出白烟,低声道:“你比我想得……认真一点。”
顾云来笑了笑,这是一个真实的、带着疲惫的微笑,也终于踏踏实实的放松,”你不只是急诊室最冷静的医生,还是最不好说服的合作者,我见过的最固执的人。”
“你少点说话,就好说服了。”许天星回了一句,声音带点沙哑的倦意,眼角却微微上扬,近乎一个隐藏的微笑。他没有拒绝顾云来并肩站着的姿态,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妥协。
急诊室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走廊的宁静。许天星本能地绷紧了肌肉,但顾云来先一步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
“今晚到此为止,”顾云来的声音出奇地坚定,“让值班医生处理吧,你需要回去睡觉了。”
许天星想要反驳,但一波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挣脱顾云来的手,那只手掌的温度比他高,贴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那一晚,医院天光未亮,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人,就那样站在急诊外廊,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一人疲惫地叼着烟,一人握着早已冷却的咖啡,身后是抢救室不眠的灯光,眼前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冠冕堂皇的理论,只是第一次,肩膀并肩,呼吸在同一个频率里,像是在医院这个战场上,终于找到了彼此共同的立足点。
14. Chapter 14
午后,UCLA医学院,空气中那股人造橡胶模型特有的塑料味儿,混合着刚擦过的地板散发出的酒精气息,刺激得人鼻腔发痒。
几个黑眼圈明显的实习生掩着鼻子皱眉小声抱怨,但大多数人只是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这已经成了医学生活的一部分,像咖啡因和失眠一样不可避免。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院有个传统,让所有医学生和住院医一提起就头皮发麻——R.S.D.(RandomSimulationDrill),全称是“随机模拟演练”。
不设预警、不公布题型、不准任何迟到,抽调人员即刻编组,现场才揭晓“具体任务内容”,从病情设置到人员配置,全部随机。
必须保证是最真实场景下的演习,也是关于临场反应、心理承压、协作默契的高压考核。
更直接一点说,这是他们履历表上的隐形注脚,导师、基金委员会、甚至顶级实验室会暗中查阅的那种。
此时,许天星站在教研楼三层的走廊上,白大褂随风而起,连口罩都戴得比别人高一些,他靠在墙边,手插在大褂口袋里。
Sophia踩着快节奏的脚步赶来,平板电脑在她手里晃得飞快,“Evan,Thelisthaschanged.You''removingtoGroupBnow”说着翻了下平板,语气没放慢:“Technicalguidanceforexternalcoordination,theysaidit''sajointtesttoassessthenewsystem''sresponsecapabilities(外部联动的技术指导,说是联合测试新系统的响应能力)。”
许天星眉头一动,眼神沉了几分,说着跟着Sophia快步走着,只轻声问了句:“Whoistheleader?”
“Dr.Gu。”这三个字落地,仿佛击中什么敏感神经。
许天星的手指在病例卡边缘停顿了一瞬,嘴唇紧抿,面上却没什么起伏,只有眼神微妙地暗了一度。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了下大褂下摆,像是在调整盔甲。
“What''sthetopic”他平静地问,语气如常,但背部已经绷紧。
“Nobodyknows,”玛丽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平板,“Everythinggetsrevealedonsite—medicalgear,monitors,patientdetails,evenyourteammates''identities,allrandomized.Don''tworry,it''sgonnabeplentyexciting.(现场公布,所有医疗物资、监护仪器、患者信息、队友身份,都随机,放心,够刺激。)”
顾云来早已站在那里,随性的UCLA蓝色T恤,白大褂敞开穿着,与周围人整齐划一的刷手服形成鲜明对比。
在这群制服笔挺、整齐划一的实习医生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像是来指导医疗演练的专家,倒更像是刚从早上睡过头,随手套上一件T恤抓着白大褂就来了。
他抬头的瞬间,目光从屏幕上利落掠起,精准落在许天星身上,眉梢轻挑,唇角含笑,藏着他惯有的调侃与试探,“Goodtoseeyouagain,Dr.Xu。”
许天星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面无表情地走到位,伸手从旁边实验助理那儿接过模拟病人的病历卡,低头翻看一秒,语气冷淡得毫无感情:“扣子。”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补了一句:“系上。”
白大褂前襟敞得过分的那位顾博士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那笑里,有种毫不掩饰的“被抓包”感,还有一点点,只有许天星听得懂的,故意让他破防的坏心思。
“开始吧。”顾云来轻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许天星从未注意过的紧张,像是一位钢琴家在重要演出前的那种微妙情绪。
演练正式开始,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仿真度高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拟病人被急匆匆地推了进来。
氧气面罩歪斜地挂在病人扭曲的脸上,病人参数立刻在大屏幕上鲜红地跳出:“男性,52岁,突发胸痛昏迷,呼吸骤停,伴有既往心脏病史”。
心电图在监护仪上狂乱地跳动,血压数值如断崖般急速下滑,指脉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每一次波动都代表生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每一个数字的变化都在无声地逼近死亡的边界。
原本宽敞的模拟室突然变得狭小而闷热,空气似乎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实习生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满是慌乱,手指微微颤抖。
就在这一刻,许天星的声音切入,低沉而清晰:“左侧建立静脉通道,准备1毫克肾上腺素,心电监测走1导联。”他的指令简短而精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顾云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平板上切换到急救模式,同时用脚勾住去颤仪的支架,将它滑向许天星,动作行云流水:“你来按压,我调参数。模型显示心室颤动趋势,需要立即除颤。”
没有多余的解释,一个负责主要操作,一个负责辅助和监测,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他们已经共事多年。
“去颤一次后,心率转为室颤。”助手紧张地提示,声音微微颤抖,手中的注射器差点滑落。
许天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白大褂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一片,但眼神依然冷静得如同冬日的湖面:“继续胸外按压,10秒后再上一次电,肾上腺素再推一次,剂量减半。”
顾云来低声应道:“好。”他的手指在平板上飞速滑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模拟室内除了仪器的滴滴声,只有两人短促却精准的交流,像是某种只属于他们的密码:
“快了。”许天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压得太浅,深一点。”顾云来迅速指正,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
“睁眼了,反应慢,瞳孔还是散的……”许天星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希望。
“肌注,稳住他。”顾云来递过一支已经准备好的注射器,手指不经意间碰触了许天星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颤,但都没有停下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模拟室内除了仪器滴滴作响,只剩下两人短促却精准的交流。空气里紧张得像绷紧的琴弦,却也莫名有种奇妙的节奏感。
“快了。”许天星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急促的冷静,像是在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暗示。
“压得太浅,深一点。”顾云来站在监控屏前,声音清晰利落,没有丝毫犹疑,像是在指挥某场他已无数次预演过的数据仿真。
“睁眼了,反应慢,瞳孔还是散的……“许天星扶住模拟人头部,眼神一瞬不离。
“肌注,稳住他。“顾云来直接递出注射器,手势准确得像机器。
他们的手在空气中交错,指尖碰触,冰凉一瞬,没有人说话,但那短短的电流像是点亮了什么。
顾云来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而许天星则低头,装作没察觉。
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三句话不到就已经摆明了意见不合,谁都没想着配合,谁都带着各自的锋利和傲气。
但偏偏,他们配合得出奇得好,每一句话都像提前写好台词,每个动作都无缝衔接得像排练千遍。
观测室里的技术主管皱眉低声:“他们之前合作过吗?“
“没有,临时抽调的。“另一个答,“不过这默契……像是复制粘贴了脑回路。“
十分钟后,模拟病人的各项指标开始稳定,心电图上的波形由混乱逐渐变得规律,血氧饱和度缓慢上升,苍白的面色也开始泛起血色。
“病人心跳恢复,意识清醒,初步脱离危险。“系统冰冷的女声宣布,“抢救成功,总耗时9分47秒,存活率预测85%,高于平均水平。”
许天星摘下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手套,随手扔进垃圾桶,动作里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他抬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白大褂领口,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心脏按压的酸麻感。
深吸一口气,他准备离开这个充满了紧张氛围和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回到自己熟悉的节奏中去。
就在这时,顾云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而坚定:“许医生。”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也没有刻意的距离感,只有一种让许天星无法忽视的真诚。
许天星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身。
顾云来依然站在原地,,一副科技精英误入医学院的模样,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射进来。
他直视着许天星的眼睛:“你配得上那句话,临床,是靠你这种人扛起来的。”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重地砸进了许天星平静的湖面。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质疑、争论甚至排斥,却从未真正习惯认可,尤其是来自这个人的认可。
他微微一怔,眉头舒展又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习惯,好像自己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房间中,突然被阳光直射,既渴望又不适应。
许天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的冰霜消融了一瞬,他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肩膀不再紧绷,步伐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门关的瞬间,露出了笑脸,像是冬日阳光下冰面的一道裂痕,春天或许不远了。
一天的急诊模拟演练结束,医学院走廊上渐渐恢复了喧嚣,医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讨论复盘,脸上的紧张感被释放成轻松的笑容和夸张的手势。
有人笑着描述自己刚才如何手忙脚乱地找不到静脉注射点,有人则夸张地揉着酸痛的手臂,抱怨心肺复苏实在太耗体力。
“感觉我的肱二头肌都要废了,”一个高个子实习生呻吟着,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笑声和抱怨此起彼伏,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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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白墙间回荡,冲淡了刚才紧张到窒息的气氛。
身边忽然有脚步声靠近,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刻意控制过的节奏,像是某种无声的试探。
“许医生。”顾云来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低缓。
许天星转身看过去,顾云来在他身侧站定,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短袖和随意披着的白实验服,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呼吸还带着刚结束演练的余热,鬓角有一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不同于平时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
此刻的他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和生活气息,少了几分学术会议上的咄咄逼人。
他的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向许天星,“喝一杯?”他说。
许天星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的停顿后,他伸手接过了那杯咖啡,对许天星这样一个以冷漠著称的人来说,这样的回应已经算得上非常罕见的示好。
顾云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终于在漫长的拉锯战后找到了一个和解的契机、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自己的咖啡杯,向许天星轻轻示意,然后转身离开,步伐从容而坚定,却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某种长久以来的重担。
许天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头啜了一口咖啡,冰的,香草拿铁?他微微一愣,又低头看了眼杯子,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思绪还没理清,视线已经下意识追了过去,远处,落地窗前的长椅边,顾云来独自坐着。
白天的喧嚣渐渐散去,整个教学楼三层被傍晚的光线静静包围,他没有穿实验服,和下午的顾博士判若两人。
整个人随意地倚靠着,肩膀微斜,身体前倾,一只手臂撑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笔记本电脑上,神情专注。
阳光从他身后斜斜照来,在他周围投下柔和的金色晕圈,仿佛这个角落成了与外界隔绝的一小块独立空间。
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却始终没人去拨开。他的侧脸在逆光里淡成一抹温柔轮廓,连眉骨都笼上了一层模糊的光。
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眼睛紧盯着跳动的心电波形,偶尔停下来,放大某一段异常数据,再一点一点拖动分析,像是在与复杂的生命节律进行无声对话。
许天星站在走廊拐角,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无意间闯入了一座秘密花园,那个平日里在会议上自信从容、在走廊上用玩笑话激你一把的“顾少爷”,此刻竟然如此安静,如此投入,带着一种几乎让人移不开的认真。
他从没想过,当没有观众的时候,顾云来竟是这副模样,认真得近乎固执,专注得像在替一个真实的病人争取时间。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凌晨,走廊尽头的身影,那句近乎低喃的解释,“不是系统,是医生救了你的儿子。”
原来那不是为AI辩护的说辞,也不是某场技术宣讲会上的策略话术,那是他,真正的顾云来。
他那点用技术拯救生命的理想主义,藏在这些没人注意的细节里,藏在每一帧心电波形后面,藏在那件褶皱的T恤下,藏在这个连咖啡口味都记得的人心里。
许天星没有走近,他只是站着,默默看了几秒钟,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咖啡,咖啡的冰已经开始化了,但香草的甜香仍在,醇厚而温柔。
他忽然觉得,也许他们之间的冰,也开始悄悄地,融化了。
也许,有些事,他真的看得太早了,或者,更准确地说,看得太片面了。
骄傲让他不愿承认,固执让他不肯回头,但也许,那个他一直视为对立面的人,其实与他本质上是相似的。
他们都在与死神赛跑,只是选了不同的跑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台上用双手抢时间,一个披着算法模型,在黑暗里用技术争光,他们从未真的站在对立面,只是站在了不同的光下。
这一刻,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在他心中悄然松动,冰层下暗流缓缓浮动,没有声响,却在缓慢而坚定,撼动着他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有些陌生,却又说不清为何觉得熟悉,像是多年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半分,空气里第一次多出一点空间可以呼吸。
许天星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背影,那个此刻安静得近乎孤独的人,他没有打扰,没有出声。只是轻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在转角的瞬间,他几乎想回头,只差一点点,他就会回头,可最终,他还是没有。
走廊尽头的光影将他慢慢吞没,只留下手中渐凉的香草拿铁,和空气中那缕未散的温柔余香。
就在那一刻,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悄然改变了方向,或许是命运的齿轮轻轻偏了一毫米,又或许,只是他心里的冰,第一次,有了化开的痕迹。
15. Chapter 15
实验中心五楼的小阳台,天气出奇地好,顾云来从顶楼下来,洛杉矶的晚风吹在脸上,有种让人错觉自己不在搞科研、而是在度假酒店喝下午酒的错觉。
“许医生,你整天坐在电脑前,不怕得静脉血栓?”他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却掩饰不住那份刻意为之的关心。
许天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来讲健康课的吗?”
顾云来笑笑,径自在他旁边坐下:“我听说你那八年制的课表比魔鬼训练营还狠。”
许天星没否认,只是语气淡淡:“你想听哪一段?早上上解剖,下课去拉尸袋,晚上接着值班。连续挂两学期,直接变成本科生,再挂一次,连毕业证都没了。”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顾云来扬了扬眉,有点意外:“这么严重?”这种极端的淘汰机制,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那可是中国顶尖的医学院,相当好医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天星淡淡说着,又低头敲报告,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顾云来盯着他半晌,目光从他低垂的睫毛滑到微蹙的眉心,再到紧抿的嘴角,忽然开口:“那你那时候……没谈过恋爱?”声音有一些试探性的轻快,也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许天星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自嘲:“你觉得那时候有时间?我看谁都在想,这人要是哪块地方出毛病了应该怎么治。”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又继续敲击,节奏没有丝毫紊乱。
顾云来被噎了一下,轻笑出声,笑意直达眼底:“原来不是没人追你,是你拿人当病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语气中的玩笑里掺杂着温柔。
许天星手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等对方靠得更近了一点,才终于抬起头,那一眼带着锋芒。
“我倒听说你挺闲的。”许天星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每天都有人在实验楼门口堵你,男的女的都有,轮流给你送咖啡,打印讲义,中国学生群里的头号交际花……”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胡说八道。”顾云来笑得更大声,许天星这才发现,原来他有两颗整齐的虎牙,显得格外鲜活,“我就是人比较nice,跟谁都能聊两句。”
他摆摆手,像是要把这个话题轻轻抹去,“再说了,我那能叫交际花吗?我那明明是……”
“对你这种人来说,好是不是代表都可以?”许天星淡淡的问,但语气中的试探显而易见。
顾云来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被看穿的复杂情绪:“哎呀,你这是在骂我滥情,还是在吃醋啊?”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不再是那种表面的轻快。
“你真是有病。”许天星把最后一个字轻轻吐出来,刚刚好不让人反驳,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仿佛享受着这种微妙的文字游戏。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慢慢收敛起来,变得专注而认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问出这句话时,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许天星顿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停住,抬眼看向对方:“你是想问,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他问的如此直接。
“你要是这么想,也行。”顾云来靠着桌子,语气带点漫不经心,但眼神却无比专注,“目前看起来你对整个人类都没兴趣,有女生喜欢你,你没反应,男的跟你表白,你也当人是空气。”
“我确实没兴趣。”许天星淡淡地说,“太吵了。”字轻描淡写,把所有可能的探询都挡在外面。
顾云来歪头看他,刚想说话,就被许天星毫不留情地戳过去,“你最吵。”
顾云来不恼,反而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得逞的满足感:“那你怎么还没转组?”他眼神直视许天星,像是要看穿他的伪装。
许天星盯着他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像刀锋微闪,“你对别人笑,对我话多。”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话锋却利落得像落针,“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想对我做什么。”一句话,图穷匕见。
顾云来怔了一瞬,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住,眼神却变得格外专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许天星。
那一瞬,平日里的调侃、从容、游戏人间的姿态都褪去,只剩下一个人最真实的渴望,他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句话一落,四周像是忽然安静下来,阳光从玻璃上折下来,正好落在他们之间那小半米的距离上,像一道被风吹开的时间缝隙,光亮中漂浮着细小尘埃,随着两人的呼吸轻轻颤动。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对视着,一个在探,一人在防,像多年未曾收尾的对局,终究落子成声。
“顾博士,”许天星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水面,“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那笑容来得突如其然,不像他惯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克制、客气、带刺的笑,而是真正放松下来的一笑,甚至有点……甜。
唇角浅浅弯起,眼睛里也带着一点光,是那种干净、通透、不设防的笑意,像晴天里忽然落下的一束光,甜得不真实。
顾云来愣了半秒,大脑像是被什么猝不及防地砸了一下,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许天星这种人,一旦笑起来,真要命,像是冰层忽然碎开了一角,里面不是寒冷,而是盛着一整片春天。
他盯着那张笑着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卡了一下,半晌才笑了出来,那笑容里带着某种被点燃的火光,既像是被挑衅,又像是被邀请。
“那好。”他低声说,目光灼热又清醒,“下一场,我提前预约。”
实验中心四楼会议室里,投影屏亮着,光晃在桌面上,将文字和图表投射成模糊的光影。
报告排练已经进入第六轮,组员们早就开始摸鱼,有人在偷偷刷手机,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有人靠在椅背上打哈欠,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疲惫的低气压,混合着冷气和咖啡的味道,只有顾云来和许天星,还站在屏幕前对照每一页细节,像两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第十七页这里的算法逻辑跳了,前一段是心率变异系数,后面直接跳风险权重,你要不要加个过渡句?”
许天星指着投影上的数据框,声音冷静而专业,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技术问题。
“嗯。”顾云来点头,手指飞快敲在键盘上,干净利落地改完,没有多余话,侧脸在投影的蓝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与平时笑意盈盈的样子截然不同。
许天星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悄然在对方脸上停留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这人今天有点安静,从他进门开始,就没再笑过。
平时他讲解模型的时候总爱带点调侃语气,哪怕是数据错误,也能说得像段子一样,活跃得不像个冷面霸总。
但今天,他全程沉着、清冷、克制,像是换了一个人,只说必要的话,做必要的解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流露。
反倒是他不说话的时候,那股目光落在你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像黑夜里的捕食者,安静却危险,每当许天星发表意见时,顾云来的眼神都会牢牢锁定他,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存在。
许天星本能地抿了抿嘴,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转移话题:“你不舒服?”声音里透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顾云来没抬头,声音低得很:“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了?”他说得随意,像是玩笑,又像是不自觉地试探。这句话一出口,许天星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顾云来笑不笑了?
顾云来这才停了动作,抬眼看他,目光沉沉地落下来,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不是你说的么?”他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我笑着讲话,你就不信我认真。”
空气静了三秒,那一瞬间,许天星居然有点想让他笑一下,那种熟悉的、带着几分轻佻的笑容,不然……太不习惯,太让人不知所措。
他转身去喝水,声音压低,掩饰着内心的微妙波动:“你倒是挺听劝。”
“我不是听劝。”顾云来走近一步,站在他侧后方,不紧不慢,呼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温度,“是认真了。”
许天星手一顿,水满了,溢出来一点,淌过他的指尖,他却像被定住般没动。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重量。
水柱啪嗒啪嗒地滴在桌上,他终于回过神,拿了纸巾擦拭,侧头冷静道:“你认真什么?”声音依然平稳,但呼吸却轻微地加快了。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沉下来,像是终于不再绕弯子了。
他的目光直视许天星,毫不掩饰,毫不退缩,带着一种近乎赤裸的坦诚,“我认真在意你。从你第一天坐在我项目会议里,怼得我说不出话的时候开始。”这句话落下,整间会议室静得只能听见冷气的声音和两人微微加快的呼吸。
组员们在另一头讨论声压得很低,像与他们所在的角落被玻璃墙隔开,处在另一个世界。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许天星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变,但眼底明显有一瞬微妙的动摇,像平静湖面下的暗流。他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巾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不是没遇到过“对他有意思”的人,无论男的女的。可那些人通常会急着靠近、急着示好,然后在他冷淡回应时退却,像被他的冷漠冻伤。
顾云来不是,他不说的时候像个精英,不动声色,进退有度,可一旦认真起来,那种强烈的专注让人几乎无处可逃,就像他研究那些医疗数据时的沉浸,全神贯注,不容忽视,就像现在。
他居然有点……招架不住,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让许天星内心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这样不笑,比你笑着的时候危险多了。”许天星低声说,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警告,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顾云来听了,眼里忽然有一点笑意,“我知道你动摇了”的笑,那种笑意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整个面容,却不减半分认真。
“那你最好习惯一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像是已经看穿了许天星的所有防线。
他说完,转身回到电脑前,又开始专注地修改报告,但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褪去,知道自己已经在许天星心里埋下了种子。
而许天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捏得微皱,水早就擦干了,他却没有松手,他的目光在顾云来身上停留了太久。
久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仿佛在试图解开一个复杂的谜题。
午夜,UCLA实验楼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走廊里只剩风吹过窗缝的轻响,像是老建筑在黑夜中的低语。
实验中心五楼突发火警,警报器刺耳地响彻整个走廊,红光在天花板一闪一闪,像是整个世界都陷进了警告模式。
原本死寂的建筑瞬间被骤然响起的警铃唤醒,刺眼的红色应急灯光将每个角落都染成了不详的猩红色。
所有人都被紧急疏散,浓烟从设备间蔓延开来,一圈圈灰色的雾气沿着天花板攀爬,楼道里是匆忙逃出的科研人员,还有消防员推着灭火器冲进去,沉重的靴子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回声。
空气里带着电线烧焦的味道和紧张的脚步声,混合着人群压抑的低语和惊慌的呼喊。
顾云来一眼就发现,许天星没在队伍里,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心跳瞬间加快,一种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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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从胸口蔓延开来。
那双总是带着从容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里面只剩下赤裸裸的焦虑。
“许天星呢?!”他大步走到前台,眼神一瞬变得凌厉,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感,“他今晚加班,在哪个实验间?”
“他在东南角小办公室,数据那间!”有人回应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
顾云来没多说,转身就冲进了楼道,越过隔离带,推开烟气弥漫的玻璃门。他的动作果决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没人拦得住他,甚至都来不及伸手阻止,只看见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浓烟之中。
实验室小间内,许天星睡着了,他太累了,过去七十二小时里,他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分析完最后一组数据后趴在桌上眯了会,耳机塞着,听不见警报。
身边的手机也没电了,窗户是关着的,外面火警广播声被层层玻璃隔绝,实验室的隔音效果太好,反而成了潜在的死亡陷阱。
直到他感觉有人拽了自己一把,力度大得几乎让他肩膀一痛。
然后,是顾云来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点掩不住的焦急:“许天星,醒醒!走了,快走!”那声音里不再有平日的从容和调侃,只有赤裸裸的紧迫和关切。
他猛地睁眼,视线被一片混乱的红光刺得一震,鼻腔里是呛人的焦味。周围的空气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呼吸时带着明显的刺痛感。
“……怎么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困惑,大脑尚未完全清醒。
“着火了!”顾云来一把把他拉起来,手指几乎陷入他的手臂,“你是不是疯了,这种时候还能睡?”
许天星被拉着往外冲,眼前一片烟雾,他甚至一度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边那只手紧得像铁箍,是那种“我绝不允许你出事”的用力,那种力度透过皮肤直达骨髓,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保护欲。
冲出实验楼的时候,顾云来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撑在墙边咳了几下,额发被汗打湿,眼睛里布着一层明显的红血丝,夜风吹过他的脸庞,却无法带走那种紧绷的表情。
身上的衬衫被冒烟的门把熏出一块黑痕,左手手背也被烫出一道红印,整个人狼狈得不像他平时那副潇洒样子。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口,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定在许天星身上,像是要确认他真的完好无损。
许天星站在他对面,看了他很久,没说话,真的很久,他的目光从顾云来被烟熏黑的脸颊,滑到那只被烫伤的手,再到那件价格不菲却已经报废的衬衫,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顾云来喘着气,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还想调侃:“你要再不醒,我就得公主抱你出来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试图用玩笑来缓解紧张,但那笑容里的关切却无法掩饰。
可那句话刚说完,许天星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却极稳:“你刚刚,是第一时间冲进来的?”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嗯。”顾云来看着他,眼神没什么闪躲,坦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除了你,大家都出来了。”
许天星没有接话,他只是忽然感觉,胸口有一点奇怪,像是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是一阵短暂的空白。
然后紧接着的一跳,比火警还要真实,那种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几乎想要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确认那里是否还在正常运作。
他看着顾云来,满身烟味、发丝凌乱、脸侧还有没来得及擦的烟灰,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精心计算的完美笑容的脸,此刻却因为担忧和疲惫而显得格外真实。
这应该是一副很狼狈的模样,可他忽然觉得,好像哪里……特别好看,他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光芒。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态度变了?”顾云来忽然问道,声音里的调侃褪去,换上了一种难得的认真。
“……我没变。”许天星的否认来得太快,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你以前一见我就皱眉,现在皱得比较慢。”顾云来慢条斯理地说,眼神像X光一样扫描着许天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还看我半天,我这么好看吗?”
许天星皱了皱眉,眉心挤出一道深纹:“你有病?”这句反击几乎是本能的,像是被逼到角落的防御。
“我有。”顾云来忽然靠近一点,语气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我有点不确定你到底对我什么态度。”
“所以我想确认一下……”顾云来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在问,“你到底动不动心?”
那句话像是轻飘飘地落下,又像是突然砸在地板上,炸出一圈安静得可怕的回音。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连窗外的风声都变得遥远。
许天星怔住,整个人短暂失语,没想到他能这么直白的问出来。
顾云来看着他,笑容淡了些,“我不是开玩笑。”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对方,“也不是试探,我只是不太确定,你到底是没感觉,还是不愿意肯承认。”这句话说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许天星没说话,他看着顾云来,有一瞬间真的想说:“我承认。”那句话几乎到了嘴边,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像是最后一刻的退缩,又像是对未知的本能恐惧。
“……你手上的烫伤得处理。”他转身,语气平静,“我去拿药。”这个转折生硬而明显,是最显而易见的逃避。
而顾云来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烫伤,忽然笑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胜利者的光芒,混合着些许无奈和更多的期待。
“你这态度,”他低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许天星远去的背影宣告,“就当是心动的起点吧。”
16. Chapter 16
顾云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时的烫伤早已痊愈,连痕迹都没有了,可肩膀处的疼痛仍在,一寸寸地牵扯着他,把他拉回这六年后的此刻。
顾云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云来大厦,他换了一身西装,刚洗完澡的头发还带着点潮湿,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略显凌乱地翘着,手里捧着一束彩虹花束,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巨大的纸袋。
办公楼大厅的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硬是将那些眼下的青黑和额角的疲惫线条暂时冲淡,让他又恢复了媒体采访时那个上市公司总裁的锐利形象。
顾云峥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哥?你这是整的哪一出?”说着帮他接过手里的纸袋。
顾云来努了努嘴:“少贫嘴。你们林总在办公室没?”
“在呢,不过哦,她最近情绪不太好,经常一个人陷入沉思。。”顾云峥收起了调侃的表情,语气柔和了些。
顾云来摆摆手:“她发什么愁啊?要是公司的事,愁也白搭,照章办事呗!”
说着又露出揶揄的笑容:“要是感情问题,那更甭管,早晚和好,省得费那脑子。”
拍了拍表妹顾云峥:“行了,跟我来办公室吃下午茶。”
林星澈听到敲门声,她从一沓文件中抬起头,眼前先是映入那束艳丽得几乎刺眼的彩虹花束,紧接着才看清顾云来那张挂着讨好笑容的脸。
“林总,忙着呢?”说着,他开始从那个昂贵的精品纸袋里一件件往外掏,,原本整洁的茶几就被摆得满满当当,像个小型甜品店的展示柜。
林星澈冷淡地扫了一眼那些价格不菲的食物,又抬头直视他,嘴角浮出一抹带着讥讽的浅笑:“你抽什么风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
“下午茶嘛。”顾云来姿态随意地靠在她的办公桌边缘,嘴角挂着那种痞里痞气的招牌笑容。
“听说你最近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怎么样,感动吗?”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感动。”林星澈语气依旧平板,仿佛在读一份无聊的报表,“感动你居然不拐弯抹角,终于直奔主题。”
顾云来那耸耸肩,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夸张地垮下来:“你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除了我,谁还会给你送花送吃的?”
“沈放那个钢铁直男?”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睛微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你就不能装一下?给点面子?”
“少废话,有事快说。”林星澈靠回椅背,但也接过了他的咖啡。
顾云来低头凑近几分,声音压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许天星的事……得拜托你。”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紧绷感。
“许医生出什么事了?”林星澈疑惑。。
顾云来眉心微蹙,平日里那张永远挂着从容微笑的脸上此刻透着一丝难得的烦躁:“就是之前飞机上那次,我们一起救的病人,李启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前两天他去世了,家属一直不依不饶,在医院没占着便宜,开始搞舆论战了。”
他顿了顿,嗓音放得更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有有人放话,说要对医院搞点极端的。”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担忧。
林星澈的神情终于变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专业的警觉,“你想怎么办?”她的声音冷静而干脆,像是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我要借你手里的人。”顾云来语气干脆地坐下。
“品牌公关、媒体渠道、社交账号,能动的都动起来,我不想被这帮人牵着鼻子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顾云来才会有的眼神。
“是为许天星?”林星澈直接点出了关键。
他没否认,反而迎上她的目光,语气里多了几分少见的真诚:“也为了这事儿该有的真相。”
林星澈盯着他几秒,像是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然后她轻轻点头:“我先打几个电话。”语气中带着默契的承诺。
十分钟后,她放下手机:“安排下去了,几个关键号都能控,社交媒体我们先提前布局舆情角度,先不打情感牌,只讲事实,风向我来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把握感。
林星澈顿了顿,继续说:“这次看在许医生的面子上帮你,但下次别再这么夸张了,你是真觉得我在云来的名声很好是吧?”
顾云来挑了挑修得整齐的眉,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这次却不像一开始那么刻意:“我就知道你最靠谱!”
“你管他们说什么,你的后台就是我,怎么着?”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真实的感激。
“你可拉倒吧,”林星澈半开玩笑半讽刺,“谁不知道你小顾总风流倜傥、男女通吃,我后台是你?别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嘲讽里带着某种老友间的默契。
顾云来夸张地苦着脸,手掌抵在胸口:“哎哟,你说我是不是作茧自缚?”
“当初为了顾忌家里人,硬是给自己造了一堆有的没的绯闻,现在倒好,真想认真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星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你不敢说,不是因为你怕家里,是你怕他。”
顾云来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往日那张永远挂着从容笑意的脸此刻没有一丝伪装,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藏在骨子里的那点脆弱。这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林星澈换了个坐姿,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语气带着点探问的意味:“那许医生现在怎么样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关切。
顾云来抬眼看她,语气平静却有点不自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天晚上我陪他喝了酒,然后……在他家客厅沙发坐了一晚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眼神飘向窗外。
林星澈眉头一挑,眼神一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语气不咸不淡地冒出一句:“是''坐''着的坐,还是……哪个''做''?”问完还不忘啜了一口咖啡,遮掩住嘴角的笑意。
顾云来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还说我脑子不干净?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照你以前的德行,”林星澈优雅地抿了口咖啡,杯沿上留下一抹淡淡的唇印,语气带笑却刀刀见骨,“我只能往那方面想。”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我太了解你”的笃定。
顾云来摊开手,一脸无奈,西装内衬被扯出一角:“我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什么时候私生活混乱了?我那都是正儿八经谈恋爱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像个被冤枉的孩子。
林星澈哼了一声,笑容里带着戏谑:“你要是真正经,人家许医生至于对你那么冷漠?”
顾云来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他现在好些了……休年假在家,整天也没事干。”
“也不能真跑出去玩,医院那边时不时还有人给他发消息,让他配合调查,我看他心态不太稳,就……”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就?”林星澈挑起眉,目光带着鼓励。
“我把我家那台PS5、PSP什么的都给他拿过去了。”顾云来说这话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林星澈挑眉,嘴角含着一丝了然的微笑:“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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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安排疗愈游戏生活啊。”她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尖锐,而是带着一丝温和的调侃。
“他这两天打得还挺疯,”顾云来说着,语气终于带了点轻松,眼前仿佛浮现出许天星专注游戏的样子。
“昨天我看他玩极品飞车玩得特别认真,整个人都像终于喘了口气。”他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宠溺。
林星澈没再打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柔和下来,然后说:“你做得对。”简短的四个字却包含着全然的支持。
顾云来看她一眼,目光中的笑意渐渐沉淀,语气忽然沉下来,带着少有的坚定和决心:“我也想做点什么……能真正让他喘口气的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微微泛白。
林星澈,语速极快却不失条理:“目前三家媒体已确认配合,明天上午十点发第一波还原稿,标题拟的《一次被误解的抢救:医生做错了吗?》”
她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顾云来,目光中闪过一丝默契的询问:“你那边的星来医疗,能提供设备监测日志和术后评估的医学解读支撑稿吗?”
“能。”顾云来点头,“我们法务总监和数据组在对照写报告,今晚七点之前你就能拿到。”他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那是一种准备好迎战的决心。
林星澈满意地点了下头:“如果你还想再打得狠一点,可以顺着锦东集团的股权链条查一查。”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精准洞察。
“我会查的。”顾云来的眼神沉了几分,“他们要踩人,我就看他们站不站得稳。”
林星澈,望着他,语气终于缓了一点,带上了些许私人谈话的温度:“你以前不亲自管公关这些事的,尤其是这种容易出风险的。”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探询,似乎想看透他行为背后的动机。
顾云来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眼神深处却闪烁着罕见的坦诚和柔软,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重若千钧:“以前我也没这么喜欢一个人。”
“那你得赢。”她说,语气笃定,像是在下达最后的战斗指令,“顾云来。”她少有地喊了他的全名。
晚上七点,许天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是开着的,放着电视剧,只是为了填补空气里的沉默。
屋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疲惫的脸上,为那张平日里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一条条新闻标题像流水般滚动着出现。
【知情人还原锦东老总急救事件:医生是否真的有责任?】
【施救医生被推上风口浪尖,业内专家首次发声】
【业内专家评价“航班急救”:不存在任何过失行为】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划过屏幕,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又松开,还有一条短视频突然跳出。
画面中的他自己,穿着略显褶皱的白大褂,从急诊室走出来,镜头下捕捉到他眉眼间的疲倦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清醒。
那是某个埋伏已久的采访记者偷拍到的画面,本该是想抓拍他狼狈的瞬间。
然而弹幕区却像被风吹过的麦田,倾斜向了不一样的方向:
【他是专业的,我信他。】
【别说什么好好的人送进医院就不行了,好好的人你去医院干嘛?】
【就看许医生这么帅的脸,我也信他。】
评论甚至朝着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去了,许天星盯着那几行字,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它们的真实性。
突然,他把手机猛地扣上,抬手按住了微微发热的眼睛。
房间里只剩下电视里传来的微弱声响,他轻轻吐出的一口气,那声音既带着积压已久的疲惫,也带着心结终于松动的释然。
17. Chapter 17
晚上快九点,顾云来回到许天星家时,屋里静悄悄的,沙发上的人还坐在原处,像一动没动地等了一天。
他带了点吃的,一瓶酒,还有一束粉白洋桔梗,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一种温柔的光泽。
“没打游戏啊?花给你。”他说,声音里带着一天的疲惫,却仍然温和,“看你家的花都变成干花了,家里还是得有点生气。”
“打一天了,歇会。”许天星接过,没看他,指尖轻轻触碰着花瓣,感受着那份柔软,像在确认这温度是不是还属于现实。
顾云来坐下,靠在沙发边,侧头望着他:“下午新闻你看了?”
“看了。”许天星淡淡地回答,语气听不出起伏,却掩盖不住眼底的思绪,“你找林星澈帮的?”
“聪明。”顾云来轻笑了一下,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语气随意又带着一丝欣赏,“她效率一向高,动手比我快。消息压得住,角度也拿捏得准,真是干公关这块的天才。”
许天星没说话,只是眼睫动了动,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束花,花茎被他握得有些紧,他不擅长把细微的情绪表露出来包装纸在掌心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他没表现出任何不快,可那点力道却出卖了他,他一直不擅长表达,也不太习惯暴露情绪,可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掌心微凉,连自己都没发现。
他知道顾云来和林星澈只是朋友,也知道两人这些年并肩做过很多事,可听着他这语气,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发闷。
也许不是吃醋,只是一种无法言明的距离感涌上来,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场风暴里,那个能帮顾云来打理战局、控住媒体、甚至插手危机公关的人,不是他。
这种无力感比愤怒更难以消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挺快的。”他轻轻开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在把情绪压下去,却又藏不住话语间的疏离,“谢谢你们。”
这一句谢谢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感谢,认可,还有点若有若无的失落,就像窗外渐沉的暮色,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顾云来看着他,片刻没有出声,他有一种几乎冲动的想法,留下来,把这个人从这死寂的屋子里拽出来,哪怕是生拉硬拽,让他好好睡一觉。
但他不能这么做,许天星不喜欢情绪被逼近,不习惯突然的亲密。
这是他了解的,也是他尊重的,他会躲,会冷下来,然后把你推得远远的,像冬日里的一块冰,碰一下就会让你感到刺痛。
于是他只是轻声开口:“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寂静。
许天星抬眼看他,眼里明显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那一瞬间的脆弱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家。”顾云来顿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你不说话也没关系……”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盯着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茶面上映着他模糊的倒影。过了几秒,才慢慢开口:“我真的没事,你放心。”
那句话说得轻,却带着一种柔软又固执的拒绝,他不是在把人推开,而是……在让人别担心,像是害怕自己的情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许天星正站在餐桌前,把那束洋桔梗一支一支插进透明的玻璃花瓶里,剪掉多余叶片的剪刀声清脆,在这沉默的屋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顾云来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就在这时,许天星忽然抬起头,眼神淡淡的,却准准地撞进他视线里。
“你那伤还没好,”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凉意。
“这么熬夜,是打算再进一趟医院吗?”顿了顿,他眼神往顾云来的左肩扫了一眼,嘴角轻轻牵动:“这回可不是我负责换药了。”
顾云来怔了一下,眼里有东西一瞬间亮了又沉下去,“你刚才是舍不得我走,还是单纯想提醒我别死?”他低声问,声音还是那种吊儿郎当的调子,可眼底却一点不玩笑。
许天星没回答,拿着最后一枝花,插进瓶口,“你要是不走……我也不会赶你。”他的语气平静,甚至有点疲惫。
但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现在真的需要睡觉,我也是。”
这一句轻描淡写,却像是在无声地把那道情绪的门轻轻关上,只留下一盏灯亮着,不熄,也不迎。
顾云来看着他,眸色微微一暗,喉结动了动,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没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我明天一早再来。”
门关上的一瞬间,屋里又归于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许天星过了很久,才抬起头,他盯着那束花看了一会儿,花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然后低低地笑了一下,几乎听不清。
他不是没想让他留下,只是有些话还说不出口,有些靠近他还不敢,像是害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碎成千万片。
凌晨两点,城市沉入最深的静默。
许天星翻来覆去,始终没能睡着,他坐起身,又走到客厅,光脚踩在地板上,脚底凉凉的。
窗帘拉了一半,街灯的光穿过缝隙,静静落在地板上,像一条模糊的光带,斜斜地铺着,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停了。
他瞥了一眼桌上那瓶红酒,是顾云来带来的,他随手翻出开瓶器,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一口,味道果然不错,酒顺着喉咙滑下去,胸口暖了一点,但脑子还是清醒得烦人。
他干脆拿起酒瓶,又灌了几口,最后,他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手机。
屏幕一亮,是早已打开的聊天界面。对话停留在晚上那句:【我饭局结束了,过去找你。】
那几个字像钉子一样挂在那里,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又停,几次想打字又删掉,像是拉扯、也像是在和自己赌气,最终还是敲下一句:【你现在还醒着吗?】
消息刚发出去,他立刻锁了屏,怕看到“已读”却迟迟不回,怕那一瞬间的落空感像冷水一样从后背浇下来。
可没过多久,屏幕震了一下,光打在他脸上。
【醒着】两个字,像有人一直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等他开口。简单,却让他整个人像被按住了心跳,一下缓下来。
他盯着那行字,嘴角动了动,打字回过去:【总裁都不睡觉吗?】
顾云来很快回复:【睡了一会,又醒了。】
许天星低头笑了笑,指尖有点发烫:【我睡不着,刚喝了点你的酒。】
对面沉了几秒,跳出一句话:【需要我过去吗?】
不是命令,也不是邀约,只是一种温柔的提议。轻飘飘的,不带一点逼迫,就像一只手慢慢伸过来,等他愿意就抓住。那句话轻得像一根羽毛,却落在心上,正好。
许天星怔了一下,眼眶忽然有点热。他仰躺回床上,手搭在额前,闭了闭眼。呼吸不稳,胸口还起伏着,像有什么情绪慢慢翻涌上来。
他不是没想过要他过来,只是那一步太近,近到好像一靠过去,整个人都会失控。
他终于回复:【不用,你说话就行。】
顾云来的回信也不迟:【你想听我说点什么?】
【那酒你要是喝着好我再给你拿,就是不多了,我这也就放了两瓶,等我周末去我舅家偷。】
顾云来发来这条信息时,语气一如既往地随意,像是在说“家里可乐没了我去买”
许天星警觉了起来【你那酒叫什么?】
【罗曼尼康帝。】
许天星点开橙色app搜了一下酒的价格,马上被一排6位数的价格晃到了眼睛,手机差点没砸沙发上。
【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感觉我刚刚喝了我半年工资。】
顾云来:【你喝得开心就好。】
许天星盯着那几个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不是没见过有钱人,也不是没听过什么“无所谓”、“随便拿”。
但“你喝得开心就好”这句,偏偏说得太轻,又太认真,像是随口一句,却落得稳稳的,落在他心上。
他回:【你怎么没早告诉我这酒这么贵?】
【听起来你至少喝了半瓶进去了】顾云来的回复紧跟着弹了出来,还配了个笑哭的表情。
许天星:【对的,我现在开始胃疼,后悔,想吐。】
顾云来:【不过你真要想吐也别浪费,我可以来接你。】
许天星叹了口气。这人真是,正经不了两句,就又开始发癫。他懒得理会,回了一句:【你可真是有钱又有病。】
顾云来秒回:【谢谢夸奖,要不我改天请你喝点便宜的,心理负担小点。】
许天星盯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指尖还悬在屏幕上。他本该回“你有病吧”之类的损话,结果停了一会儿,打下的却是:【你请我,我就喝。】
发出去以后,他反而觉得心跳有点乱,顾云来没有立刻回,许天星看着那行字,忽然有点紧张,刚想说“开玩笑的”,结果下一秒,屏幕又亮了。
顾云来:【行。你说什么时候。】
那一刻,他盯着这句话,指节慢慢松开,像胸口绷了一整天的那根弦终于卸下了一点。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的脸,睫毛下的影子细微地颤动。
他嘴角缓缓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点。
他没再回消息,手还握着手机,也没放下,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也可能是太累了,那种彻底卸下防备之后的困意,像从身体里往外漫出来似的,迷迷糊糊地,他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顾云来看着许天星那条迟迟没有回复的消息,盯了很久,目光未曾离开屏幕一秒,直到对话框安静地躺在那里,再无动静。
他才终于确定:他睡着了。想象着那个人躺在床上,手机还攥在手心里,缓缓陷入梦境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
他把手机放下,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却怎么也沉不下去,轮到他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了,睡意像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清醒的荒漠。
他盯着落地窗外的夜景看了一会儿,重新点开了那个被转发了上万次的视频。
画面里,李夫人哭得几乎失控,言语激烈,情绪饱满到近乎表演。眼泪挂在脸上,却丝毫不影响她咬字的清晰,控诉的有条不紊。
顾云来没吭声,只静静看着她那张哭花了的脸。
过了几秒,他低头,打开林星澈傍晚发来的资料包,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病史摘要、死亡证明、出院记录、现场抢救说明……看上去条理清晰,可越往下看,他眉头皱得越紧。
他盯着上面“病人于凌晨6:30左右突发不适”的描述看了许久,又调出当时记者拍的视频,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放大了画面。
镜头里,李启东的儿子站在他母亲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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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低着头,像是习惯性回避镜头,或者根本不愿面对这一场控诉。肩膀微微耸起,像是在承受什么无形的重量。
顾云来看着他的身影,眼神渐渐沉下去,变得锐利如刀,他认得这个人,在二代圈子里混得很开,出了名的混不吝。
聚会场合一向最能闹腾,打架、惹事、风流韵事一桩不少,声音总是最大的那个,可在这种事关父亲身亡的大场面上,却一言不发?一反常态的沉默,反而像是一个刺目的信号。
他重新翻回那张死亡证明,盯着上面的时间,脑海里某个点突然撞响,像是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找到了位置。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通讯录上方,还是拨通了电话,林星澈那边很快接起来,声音微哑:“你疯了吧?凌晨三点打电话给我。”背景里传来窸窣的被子摩擦声。
“给我沈放的电话或者微信。”顾云来的声音没有半点歉意,只有不容商量的决断。
那边沉默了一秒:“你是想让他查什么?”声音里的睡意已经褪去了大半。
“李启明他们家附近的监控,我怀疑有延误救治的可能。”顾云来的声音冷静得像数据报告,却又带着一丝锋利的寒意。
林星澈彻底清醒了,低声说:“……好,我发你。”
十分钟后,顾云来拨通了沈放的微信电话,电话接通,沈放那边声音压得很低,背景还有翻资料的窸窣动静:“你还真不睡觉。”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
“你不也没睡?”顾云来一边说一边倚着窗,外面的夜色深沉如墨,“既然醒着,就帮我干点活。”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沈放语气淡淡:“……顾少爷可真不客气。”话语间却没有真正的拒绝之意。
“哎,妹夫,你这话说得。”顾云来语气一转,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咱俩谁跟谁,有什么可客气的?”
沈放那边安静了一瞬,手里翻页的声音也停了,然后他语气明显变了:“……你叫我什么?”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警告。
顾云来诡计得逞,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虽然她是我学姐,但她还是比我小半年多,我这叫的没毛病。”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沈放冷笑道:“你这么叫我,不怕她弄死你?”语气里满是无奈。
顾云来轻轻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温度:“那得看你表现得配不配这称呼,妹夫。”
沈放无奈:“你真行,连这都能拐弯抹角地拿来套人情。”话语里却隐含着一丝妥协。
“我这不叫套。”顾云来说得理直气壮,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窗台,“我这是走亲情通道,速度快、效率高。”
沈放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认命:“说吧,查什么。”
顾云来收了那点吊儿郎当的语气,迅速把自己的疑点说了一遍,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我怀疑李启东他儿子没有第一时间呼救,有延误的可能。”
“需要他们小区门口和单元楼的监控,还有物业通话记录,实在不行,我还有个损招……”
沈放听完,声音也沉下来:“好,我找人查。”
“谢了。”顾云来语气一顿,又笑了笑,语气低低的,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妹夫。”
电话又陷入了战术性沉默么,但挂断前隐隐能听出一句:“……这称呼以后别乱叫。”带着警告,却也有一丝妥协。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沈放发来一段监控视频,信息寥寥数句,每个字却都像是重锤:【小区门口监控,清晨五点半。】
顾云来坐在办公室,手机屏幕里,视频开始播放,画面略有些抖动,是固定在别墅门口的监控,正对着李启明家大门,天色很暗,只有路灯的光。
李启明步伐急促地走下台阶,表情明显带着情绪,脸色涨红。他身后紧跟着他的儿子,表情焦急而愤怒,两人像是在争吵。
嘴型看不清楚,但动作非常激烈,李启明不断地挥手,似乎在驱赶自己的儿子。
李启明突然猛地拉开车门,像是想强行出门,他儿子伸手拦他,两人拉扯了一下。
下一秒,李启明的动作顿住,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他扶着车门,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手按在胸口,靠在车门边,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连屏幕反光都映出他隐隐绷紧的神色,呼吸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再往后,李启明的儿子似乎也吓坏了,表情从愤怒转为惊慌,搀扶着他往别墅方向折返,步履蹒跚。
下一秒,沈放的电话打来:“看到了吗?6:38才有拨打120的记录,中间间隔了整整一个多小时,你猜的没错。”
“走访的清洁工说的,一大早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吵得很凶。李启明想走,儿子拦他。妻子在劝。他们可能不是想他死,但确实选择了,先不管他,具体干了什么,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去查。
顾云来眼神一寸一寸地沉下去,慢慢握紧了手机:“谢了妹夫,回头请你吃饭。”
“我不是说了以后别瞎叫……”
挂掉电话,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拨通林星澈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直接开口:“把第二轮稿子改一下。”
他声音低得像刀锋,冷冽而锋利,“现在我们不是在澄清,我们要反击。该把事情,翻个面了。”
18. Chapter 18
许天星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专心致志地操作着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灵活地移动,突然,门铃响了,他迅速暂停游戏,站起来去开门。
顾云来站在门口,手里夹着一份厚厚的资料袋,“我刚从沈放那拿的。”顾云来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疲惫,却依然清晰有力。
许天星转头看他,眉头微皱,注意到顾云来眼下淡淡的阴影:“你查到了?”
顾云来点了点头,把资料袋推了过去:“监控时间、急救记录、死亡证明,还有他们自己给警方递交的情况说明,我都标了重点。”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资料袋。
许天星翻开了他给的资料,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李启明凌晨五点半多发病,他儿子在场。”他顿了顿,眼神落在许天星脸上,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没第一时间救人,而是试图把人拖回屋里,整整一个小时后,才叫的120。”
他看着许天星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个词都像是敲在心上的重锤:“你没有救错人。”
那句话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慢慢切开许天星胸口那个一直压着他、说不清的阴影,压在他肩上的重担似乎在那一刻有了松动。
他闭了闭眼,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整个人都被什么抽了一下,喉结滚动,过了好几秒,才低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耽误抢救?”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隐约的解脱。
“我们不是法官,不去定性。”顾云来说,声音平稳而温和,“但作为医生,你做了你该做的。是他们没做他们该做的。”他的声音像阳光,一寸寸驱散了许天星心头那层厚重的雾。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许天星低下头,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这三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救得不够快,是不是用了AED压得太狠,还是后续药量不该给那么多。”
他有点情绪激动,手指紧紧捏着沙发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来来回回想了几百次,我真以为是我有什么地方没做好……”
顾云来看着他,心疼不已,直接俯下身,把许天星抱进怀里,温暖的手臂环绕着他,低声安慰:“没有,你做得对。”
那声音温柔又坚定,像是终于有人在他满身伤痕的战场边,轻轻扶住了他,说了一句:“你别再扛了。”
他想再进一步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外传门外有人按了密码开门,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咔嚓”的声音后,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风尘仆仆的宋平安,手里拉着一个的行李箱。
看到屋里正抱着的两个人,宋平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哎呀,抱歉,打扰了。”他抬手打招呼,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挪了挪脚步。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顾云来放开许天星,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镇定,主动走过去握手:“你好,我是顾云来。”
他目光从宋平安的行李扫过,眼神里带着一丝探询,嘴角微扬,“你是……”
“哦,我是宋平安。”宋平安伸出手,与顾云来握了握,手心里还带着外面的凉意,随后有些随意地大拇指指了指许天星,“我俩大学同学兼同事。”语气里透着一种熟稔。
宋平安也看出来顾云来对他的打量,把行李拖进屋就对着许天星说:“我给你发微信打电话你都不回,我以为你出啥事了刚下飞机就跑来了。”
“不好意思哈,擅自开你家门。”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眼睛却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许天星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上。
许天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没电了……光顾着打游戏了。”
顾云来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他的目光仍然定格在宋平安身上,心里却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知道许天星家的开门密码,他居然知道而且还可以直接按密码进来,而许天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他平时那么注重边界感的一个人,这绝对不是普通朋友或者同事能做到的。
宋平安倒不客气,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现在什么情况了?我来的路上看热搜,现在的主要讨论方向是你的颜值。”
许天星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有些疲惫和无奈,眼角底的青黑是眼镜也挡不住的。
顾云来见状,轻笑一声,接着说道:“确实,新闻的热度很高。不过,除了颜值之外,事情的真相更重要。”
说完,把自己手机递给宋平安,“你们看这段视频,我怀疑他们家属在救治的黄金时间内有所拖延。”
宋平安盯着手机里剪辑好的监控视频,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语气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这个视频确实很关键。从时间点来看,患者发病后至少延误了近一个小时才拨打120。”
“这个时间段的延迟,对于心源性猝死来说,基本就是决定性因素,黄金抢救时间是前五分钟,一小时……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家属的反应也不太正常,第一时间不是施救或呼叫急救,而是把人拖回卧室,这个行为非常值得深挖。”
他的声音虽然冷静,但字句间都带着医生特有的敏感判断力与理性推断,那是一种来自临床经验的本能警觉。
顾云来继续道:“我打算去见李家人,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毕竟这事对许天星影响也太大了。”他转向许天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他们?我可以安排。”
许天星缓缓点头,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想亲口问问他们,为什么在我救回一个人之后,还要用一场公关战来杀死一个医生。”
顾云来点了点头,随即拿回手机,“我这就让贺临安排,先和李家人确认一下见面的时间。”
他说完,又对着许天星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保证,这件事会有个交代。”那句保证里充满了不容撼动的决心。
宋平安看着许天星,微微一笑:“能帮上忙的就说一声。”他的眼睛在顾云来和许天星之间扫了一眼,嘴角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
李启明家的别墅,空气凝重,气氛压抑,客厅里的水晶灯投下冷冷的光,照在每个人绷紧的脸上。
李夫人坐在主位上,身着黑色套装,妆容精致得有些刻意,眼神冷淡防备,手指紧握沙发扶手,指节微微泛白。
身旁的李启明儿子面色阴沉,不时用拇指摩挲着手心,眼神闪烁不定。
“顾总。”李夫人语气微妙,带着几分意外,眼睛微微眯起,“没想到你会亲自上门。”她的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却掩饰不住其中的紧张。
顾云来没有多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许医生是我的朋友,我们这次来,是想确认一些事。”说着目光扫过李启明的儿子,他和顾云来对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李夫人强挤出一丝笑容,嘴角的弧度僵硬而不自然:“需要确认什么?”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着。
顾云来没有丝毫停顿,“你们说许医生救治有误,造成了李启明先生的死亡。”他顿了顿,语气微微加重,眼神锐利如刀,“但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地面的重锤。
顾云来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视频,展示给他们,李启明发病的瞬间,他的儿子搀扶着他回屋,时间清清楚楚,刻度分秒可辨,数字在屏幕角落无情地跳动。
视频播放到“5:42”,顾云来轻声提醒道:“这里,是你们把人带回屋的时间。”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一下,画面定格在李启明痛苦弯腰的瞬间。
“再看。”他指示道,手指轻滑,屏幕跳到“6:48”,显示的是120来接人,数字刺眼而冰冷。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请问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把无形的刀,轻轻划过所有人的神经。
屋内气氛骤然沉寂,连空调的细微声响都显得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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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李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分,李启明的儿子神情也僵住,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顾云来直视他们,语气冷然:“这是你们口中''及时处理''之后的事?你们控诉他急救失误,可你们自己,连送医都没有做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直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夫人脸色苍白,急忙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时情况混乱,我们不是专业医生,不知道……”她的话语虚弱无力,像是一张纸糊的盾牌。
许天星打断了她,声音低沉却有力:“他发病时,我们在飞机上,给他上了AED做了CPR,还拿了可逆药物拼着风险压住心律失常。”
他的手微微握拳,指节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他停顿了一下,转向李夫人,目光冷峻:“你们在他身边,为什么没人打120?”质问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沉默的空气中。
李夫人哑口无言,显然被戳中了痛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儿子,寻求支持,却只换来对方的避让。
许天星没有丝毫动摇,继续开口,语气更冷:“那你们想做什么?想等他自己好,还是等他彻底醒不过来,再统一口径说,是医生救错了?”
每一个字都像刀刃般锋利,剥开了所有伪装。屋子里的空气一度凝滞,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住了。
顾云来站在旁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补充道:“你们罔顾事实,把矛头指向许医生,而我们这一方,从最初的急救到后来的整个医疗流程,都是经过严格评估与科学依据的。”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利刃,精准而深刻,“你们指责许医生的那一刻,他已经承担了被迫停职,被指责的负担,而你们却依旧自私地选择不负责任的沉默。”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启东的儿子,那种在商场中早已锤炼出来的威压感地释放出来,语气更严肃:“你们的所做作为,不仅仅是对一名医生的伤害,还是对整个社会信任体系的挑衅”
“你们如果继续装死,只会让局面越来越糟,最终损害的,不仅仅是你们家族的名誉,甚至可能涉及到法律责任。”
李夫人明显感受到顾云来话中的威胁,脸色一阵苍白,嘴唇微张,却似乎说不出话来。
顾云来的威胁带着商业巨头的冷静与权威,仿佛告诉她,这场战争如果继续下去,代价将不止是一个名誉的丧失。
许天星从未像今天这样坚定,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不再有任何动摇:“我们尊重每一个人的意见,但对于这种无视事实、无视救命机会的行为,我无法再保持沉默。”
李启东的儿子终究忍不住,低声道:“我们……我们也没想害他,是我妈说,先别动、先别叫人,怕传出去影响公司,我……”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家族内部的冷酷与自私。
顾云来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一挑,冷笑道:“我不管你们家族内部有什么样的争斗,那是一条人命”
他不再看李家人,而是把视线投向门外:“如果你们有良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许医生道歉,并且让这段话成为事实的最后定论。”
在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同时,顾云来继续说:“如果你们选择继续抵赖,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份证据公之于众,不仅仅是为了还许医生一个清白,也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世界并不会总是容忍你们的推诿和冷漠。”
他起身准备离开,许天星也随即站起,迈步走向门口,走出李家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眼底曾经的痛苦和挣扎,这时全都消散不见,仿佛所有的纷争和痛楚都已经结束。
顾云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李夫人,他的声音低沉,却有一种压抑的力量:“在飞机上,是我和许医生一起救的李先生。”
“他后来醒了,知道自己活下来了,他很开心。不过,后来谢谢你们给了他一个小时,让他再死一次。”话语像是沉重的石块,砸在每个人心上。
19. Chapter 19
许天星和顾云来走出李家的别墅,夜色厚重如墨。两人坐进车里,许天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窗外的花园绿地,眉头微蹙。顾云来也没急着发动车子,紧握着方向盘,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
过了一会,他忽然打破沉默:“那视频,我其实没准备直接发出去。”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
许天星侧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嗯?”
顾云来盯着他的脸,许天星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总是能轻易地拨乱他的心弦,尤其是现在这种睁大眼睛带点疑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好奇的猫。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如果我们公开那段监控,李家肯定会彻底翻脸。私下里,你怎么骂他们都行,可真撕破脸,对医院、对你、对我来说都没好处。”他
“所以我给他们留了一条路。”他顿了顿,喉结微动,缓缓说道:“我提议他们自己发布澄清声明。”
“如果他们愿意配合,我们就不追究制造舆情,恶意诽谤的事儿,也不再追问延误细节,他们的体面保住了,你的清白也保住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视前方,目光如炬,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局。
许天星沉默片刻,眼神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唇角微抿,轻声问:“你相信他们会答应?”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就他们家那破人品,我才不信,”顾云来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屑,“但他们怕丢脸,怕身败名裂,也怕这点烂事再发酵。”
“对他们来说,人命都不算什么,公司的股价才值钱。”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把他们最怕的东西放桌面上吓唬吓唬,就够了。”
许天星仔细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里头不止我一个人的事情,牵扯的方面太多了。”
顾云来低头,静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说白了,这帮孙子就是TM欺软怕硬,怎么不敢来找我闹?要搁十年前……”
他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必须把那孙子狠狠揍一顿,自己亲爹都能不管,这是人?”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许天星微微一怔,睫毛轻颤,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探询:“现在呢?”柔和的声音像是一缕轻纱,轻轻拂过顾云来紧绷的神经。
顾云来转过脸,眼神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咳,现在发现揍人压根没什么意义。”
他的语气平静而深沉,仿佛经历了千帆过尽后的淡然,“除了发泄情绪,根本没解决任何问题。你给丫打一顿,你心里是痛快了,可后面呢?局势可能越来越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像是在抚平内心的波澜。
许天星微微挑眉,指尖轻轻点在膝盖上,思索了一下:”所以你现在终于学会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了?“他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依然明亮。
顾云来嘴角扬起一丝温和的弧度,笑纹在眼角悄然绽放,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几分历经风霜后的冷静:“是啊,我这些年是明明白白的,做人做事留一线,才不至于被自己的情绪吞噬了理智。”
他望向车窗外远处的街灯,那点点星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像是在回忆往事,又像是在审视现在。
车内突然变得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外面偶尔吹过的风声交织成一首无言的协奏曲。许天星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
这个笑容温暖而清澈,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似乎穿透了顾云来筑起的所有心墙。
顾云来微微愣住,心脏仿佛被轻轻揪了一下,他特别喜欢许天星的笑,每一次看到,都能深深打动他,像是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所有的防备都瞬间崩塌。
许天星看着他,眼神透着一丝温柔和坚定,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你长大了,顾云来。”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像是对过去的告别,也像是对未来的期许。
顾云来听到这话,眼底的笑意悄然升起,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暖流,他轻松回应:“岂止是长大了,我都奔四了,眨眼就老喽。”
他说得很轻松,却有一丝自嘲的意味,说着,手掌轻轻地落在许天星的手上。
那一瞬间,温暖的触感迅速传遍两人之间,仿佛连空气也在这一刻凝滞,许天星微微一愣,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那股暧昧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顾云来轻轻握紧了许天星的手,许天星并没有抽回手,静静地让顾云来握着。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还是先回家吧,说不定明天就该让我回去上班了。”
顾云来轻轻挑了挑眉,目光掠过许天星,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侧头看向许天星,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听起来,你还挺期待上班的?你是不是被医院PUA了,这么爱工作?”说话时,他的手依然握着许天星的,似乎不舍得放开。
许天星抬头,眼神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谁能PUA我啊,”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烁,像是在掩饰什么心事,“这几天下来,没事做,反而有点不安心。”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融入夜色,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顾云来叹口气:“得,咱俩都一样,天生劳碌命。”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许天星的手背,动作中包含着无言的安慰与理解。
许天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柔和而宁静,顾云来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启动了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子缓缓驶离,尾灯的红光如同两点星火,渐渐消失在寂静而深邃的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李夫人发布了一封公开的道歉信,全文冷静简洁:“关于李启东先生去世一事,家属在情绪激动时未能全面了解情况,对许天星医生及东华医院的急救工作提出了不当指责。现经过充分了解,确认李启东先生的死亡与早期急救无直接因果关系,我们对许医生及东华医院所做的工作表示歉意。”
这份声明简单提到情绪激动和误解,只是明确向许医生道歉,并为之前的不当言辞作出改正。
声明中的措辞非常谨慎,既没有承认自己在延误救治上的责任,也没有直接道出错误的决策,而是把责任归结为家属的“情绪激动”。
然而,这条声明一发出,立刻引发了网络的强烈反应,随着公众对李家态度的变化,舆论的焦点迅速转向“还许医生一个清白”。
网友纷纷表示支持许天星,有匿名的、有实名的,甚至一些医务人员在社交媒体上集体发声【他是我们行业的底线,如果他倒下了,下一个就是你我】。
公关团队精心策划的稿件准时上线,文章的开头并没有用力反击,而是冷静地回放了整个救治的过程,字里行间透着专业与冷静。
飞机上的乘客心脏骤停,AED启动,徒手按压十八分钟,无监护仪、无药物支持、无除颤器替代,唯一的选择是:赌,而他赌赢了。但他不该为别人的沉情绪,承担结果。
文章带着清晰的理性、详细的事实,剖析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引导读者逐步了解真相。
它没有直接攻击任何一方,而是尽可能地保持了对事态的冷静审视,字里行间的克制反而更显力量。
这篇文章的发布如同一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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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打破了那场风暴的轰鸣。
它不仅让人们意识到许天星所面对的困难,更深刻地揭示了事情的本质,那场航班上的急救,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挑战,更是对人性的考验。
网络上的评论区渐渐从一边倒的指责转向了理性的讨论,人们开始思考医患关系的脆弱和医生所肩负的压力。
与此同时,东华医院内部的会议室内,气氛紧张而又带着一丝压抑。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急诊科主任韩志文拍着桌子,面颊因愤怒而涨红,声音中带着压抑已久的不平:“我就说他没问题!他拼死拼活救人,怎么可能有错!”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要刺穿那些无端的指责。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院长的秘书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悦,轻声说道:“周院长决定,许天星医生立刻恢复临床工作,医院会发联合声明,说明事实经过。”
这句话如同一道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会议室。几乎是同时,会议室内响起了轻微却难掩的掌声和欢呼声。
那是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支持和认可,几乎是瞬间化解了内部的紧张气氛。医护人员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医院的公众号很快上线声明,措辞坚定有力,:我们为我们的医生骄傲,也为每一位在最危险时刻仍选择坚守岗位的医者骄傲。
这场风暴,在顾云来的周密布局下,悄然从烈火变为清风,从喧嚣归于平静。那些曾经的指责声,如今已经变成了对医者精神的赞叹。
网络上的热搜榜单上,【飞机上救人医生还原真相】和【致敬最美医者】的标签交替出现,点击量不断攀升。
许天星不再背负“失误医生”的标签,那些不实的指控如同泡沫般消散。
李家在颜面尽失前终于踩下了刹车,体面地退出了这场纷争,而医院则成功避免了公众信任危机,反而借此机会展示了对医护人员的坚定支持。
这个结局并不激烈,却足够体面,没有任何一方尊严扫地,最重要的是,干净利落,如同一场精准的手术,恰到好处地解决了问题的核心。
这场风暴虽然没有预料,但最终却成了顾云来和星来医疗的意外收获,
顾云来的星来医疗通过严谨的医学数据和坚定支持医生的立场,成功在舆论中赢得了大量好感,林星澈在帮助许天星的过程中,早已从这场舆论战中看到了商机。
她不仅巧妙地利用媒体平台,发布了冷静还原+大众教育的第二波稿件,还通过一系列公关手段帮助星来医疗建立了稳固的形象,她精准抓住了机会,让公司的形象在危机中获得了飞速的提升。
顾云来看着林星澈,轻笑道:“你可真行,这种时候都能抓住商机。”
林星澈语气轻松:“这算是你好人有好报吧?不仅帮了许医生,结果也顺便帮了你自己。”
她的笑容带着一丝调侃,又透着自信,“一箭双雕的事,最后大家都能受益,这不是挺好?”
顾云来的手机响了,许天星给他发的信息【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有一点像,真的被救回来了,谢谢你。】
这句话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重若千钧,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顾云来盯着那条消息,几次打字又删掉,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他想回复些什么,想着这样太凝重,这样又太正式,思来想去,回了一句:【就一句谢谢啊,不来点实际的?】
林星澈看着他的那个明显是准备犯坏的表情,立马明白了是谁给他发的消息,凑近他八卦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和你的许医生,好好谈谈六年前没说完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