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穿越后失忆(探案)》
1. 人皮架子鼓(一)
正逢长夏,大理寺内,粗壮的凤凰木上,凤凰花火红一片,开的盛而艳,金黄的阳光斜斜射入,光影点点,斑驳如画,宁静美好。
寺内,卷宗在桌案上高高叠起,紫檀木椅上,女子容貌艳丽,她不住的揉按太阳穴,她墨眸轻阖,翘着腿搁案卷上晃动,浅绿色衣袖顺势滑下,缓缓垂落在光滑的白玉砖上。
浅绿绸布轻柔似水,却遮不住这人周身的肆意闲散。
这便是凤临国新任大理寺卿——白水。
白水轻抬手,再次将那张薄薄的卷宗翻了一遍,秀眉紧蹙,终是忍不住唤道:“来人,请锦衣卫指挥使过来趟。传我话,这案子有问题,我要复审。”
三日前,肛肠科医生白水穿越到这凤临国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身上,她暗地里已经找了诸多法子,可不仅没能回去,反倒使案上的卷宗越堆越多。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处理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她只有些许原主的记忆,不过,协助破案,足矣。
而当务之急便是圣上钦定严查的一桩命案,因此,白水更是不敢马虎,只是她这几日翻了无数遍这卷宗,深觉此案有诸多疑虑。
于是,她决定寻锦衣卫问清楚,若是北镇抚司不配合,她只能另寻他法了。
因为此案由北镇抚司接手,大理寺卿与锦衣卫指挥使二者虽同为正三品官职。
但锦衣卫可直接向圣上呈报,大理寺卿则负责复审案件。
一柱香后。
二人对坐案间,檀木香曲起,烟雾薄薄缭绕在恢宏的厅堂中。
女子漫不经心地半阖着眼,鼻若悬胆,不点而红的唇边,瓜子壳被轻吐出。
“白大人,此案我已向陛下呈报,有何不妥。”
说话的正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谢澜之。长相周正,高鼻薄唇,眉骨优越,只是那双阴戾狠鹜的狭长眼带了几分阴森森的冷感。
北镇抚司自设立以来最年轻的指挥使,却以规行矩止著称。
“谢大人,若我没记错,陛下十日前偶得一精巧之物,五日前陛下携魏贵妃观赏时,鼓面渗血,惊得魏贵妃小产。那日夜里,有宫人擦拭时,不幸身亡。陛下命彻查此物。”
白水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边磕着夸啦作响的瓜子,瓜子壳在她桌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她对面的男人,身着黑金色鱼服,正慢慢摩挲腰间的黑鞘绣春弯刀,瞥见她的动作,幽幽道:“不错,所以呢?白大人,此案已结,大理寺不过行复审之责。”
“谢大人说的是,不过——”白水顿了顿,偏头时随意地吐出瓜子壳。
随后,白水拍了拍手,向后靠上椅背,长腿一收一放,懒懒道:“这案子送到大理寺就一卷宗,物件也不舍得让我等察看一番。卷宗上寥寥几语:此物来历不明,据乾元殿宫女言,天降此物。鼓面与其胎记吻合,认罪后午时问斩。”
“谢大人,恕我多问一句,此卷宗是否记录不详,这卷宗上宫女是何人都未曾记录,如此草率,应当不是北镇抚司的作风吧。”白水明眸动了动,神色略显玩世不恭。
她唇角扯了扯,目光悠悠地看向谢澜之。“何况,我大理寺也不是死的,若是这卷宗有问题,谢指挥使打算,如何让我行这复审之责?”
闻言,谢澜之掀起眼皮,神色冷淡,似是对白水的话毫不在意。
“白大人尚且年轻,又是初任大理寺卿,实在是不懂其中内理。陛下特旨,此案由我北镇抚司掌,我已向陛下呈报。怎么,白大人要越旨抗尊不成。”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原是询问他卷宗之事,可这指挥使话里话外都在绕开她的问题,既是如此不愿坦诚相告,又是官威凛凛。
那便,啪嗒——一封奏折被随手丢在桌上,将那座小瓜子壳山推倒。
奏折不经意摊开,明晃晃的朱批:“准”
白水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开口。“越旨抗尊?谢大人别给我扣高帽,我要见那物件,谢指挥使,请吧。”
话毕,白水拍拍袖子,站起身来,颇有不见物不死心的架势。
谢澜之扫了眼那封奏折,剑眉微蹙,缓缓站起身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与不耐,“既然是陛下亲允,那白大人便请吧。”
二人走到昏暗潮湿的诏狱,耳边接二连三传来惨叫与哀嚎,血肉撕裂的声音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森森阴气下,潮湿的空气中,还混着干了又干的血腥味,腐烂而污浊。
白水秀眉微蹙,饶是她心理强大,听到如此凄惨的叫声,还是忍不住一阵轻颤。
她偏头,终于看到那卷宗上说的物件,白水惊讶的挑眉,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哟,有趣,古代人还玩这个,连架子鼓都整出来了。
她略过谢澜之上前摸了摸那制作精良的架子鼓,不由得眉心微跳,她多年行医的经历告诉她,这画着红色凤凰花的鼓面——是人皮。
谢澜之只看见一抹浅绿色身影擦过他的飞鱼服下摆,他不经意抬眸,望见那只骨节分明,青筋若隐若现的手,眸色一暗。
她收回手,自顾自拿出袖子里的瓜子开磕,陛下喜音律,偶得这新奇的架子鼓必然爱不释手。
只是,如何偶得呢?
瓜子壳滑落在地上,见白水如此吊儿郎当的样子,谢澜之斜睨了眼,鼻尖溢出轻哼。“白大人,可看出什么,让我等见识一番。”
白水懒洋洋地转过头,便看见他那严肃不耐的表情,慵懒一笑。
她行医多年,心态早已不似当年,向外,她随意闲散由心。但向内,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磨练心性,向来都是张弛有度。
“谢指挥使,怎么,我不过是想见见这物件。你这般表情,倒是显得本官强人所难似的。”
话音未落,白水手中的瓜子壳破空而出,直直撕开那朵娇艳欲滴的凤凰花。
谢澜之目光一凝,二人同时抬脚靠近,白里透红的鼓面下,装满了内脏。
这些内脏倒是洗的很干净,可惜仍旧掩盖不住浓重的腥味。若不是破鼓,还真不知道里边竟是这番光景。
“陛下如何偶得?”说完,白水口中的瓜子壳又咔呲咔嚓地响起来。
她不咸不淡的开腔,随着唇角扯开,两侧的梨涡随着浅笑若隐若现。
谢澜之无声握紧了手中的弯刀,面上闪过一丝疑虑,“宫中未有人进贡此物。”
“哦~”白水恍然大悟似的叹道。
谢澜之在一旁静待她的下文。内心不喜,大理寺卿为何是如此散漫的人。
“那便是天上掉下来的咯。”白水优哉游哉地开腔。
“白大人”谢澜之声音中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闻言,白水白了他一眼,“指挥使刀下断魂也不在少数,不会看不出来,这鼓皮,是人皮吧?”
“哦?既是如此,白大人可有头绪?”
“嗯……头绪倒是没有,瓜子我倒是有一堆。”
正在谢澜之神色略显不耐时,白水抢先他一步缓缓吐字,声调老成,让人如见八十垂暮老人。
“这人皮白皙光滑,弹性十足,内脏也都很年轻。”
她拿起一侧的鼓棒,扫了一眼轻声说:“这鼓棒倒是磨的光滑,这般细长有力,大概是人体的腓骨。其他骨头要么太粗,要么太小,腓骨是最合适的了。”
见白水的神色终于认真起来,谢澜之侧了侧头,撇见白水缓缓蹲了下去。
地上的白水眸子转了转,这些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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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的太漂亮了,架子鼓的支架都是骨头,只是被上了漆,和现代的架子鼓相差无几。若真的说不同,只有那些铁片磨的不大光滑。
不过在古代,这也实属正常。
看得出来,制作这东西的人对架子鼓非常熟悉。而且,那人非常有耐心,这架子鼓做的十分漂亮,每一处细节都打磨的堪称完美。
架子鼓……难道有其他的穿越者吗?这么明显和现代架子鼓无二的东西,大概率是其他穿越者。
白水心想,若真是如此,说不定她能找到回去的法子。于是,她不禁对这案子又多上心了几分,
在这里拉屎连纸都没有,可真把她难受坏了。
“仵作怎么说?那些宫人呢?”
“宫人身体与寻常死者无异。”
一句话什么破信息都没给,连是中毒死的还是被乱刀砍死都不曾说明。
白水舌头用力顶了顶上颚,决定忽略他的回答。
“我要见。”白水废话不多说,转身离开,谢澜之不耐烦的吸了口气,拉住她。
“大理寺虽有陛下亲允,但锦衣卫查案,闲杂人等,不得过问。其内部审讯之事,白大人若无圣旨,也得先问过我北镇抚司。”
“呵”白水吊儿郎当地笑了笑,似是在看三岁小儿胡闹般,她轻描淡写道:“谢大人,其一,我与你同为正三品官职,你查案,我未曾过问。其二——”
白水满不在意地甩开谢澜之的手,连眼神都再懒得给一个,似笑非笑道:“谢大人怕是忘了,本官是奉旨查案。”
她抬脚准备离开,瞥见飞鱼服扬起,气势汹汹。白水反应速度极快,一掌挥开他的手不说,同时一个下勾拳上挑。
谢澜之迅速偏头躲闪,下意识重力出拳。
见状,白水毫不客气,重拳回击,二人拳拳到肉,招招致命,却又被招招破解,你来我往。
周围站着的锦衣卫均缄默不语,低着头,眼睛却不住往上挑去。
只见一黑一绿打的不可开交,空气中只剩下肌肉互撞的声音。
众人一看便移不开眼,俩人打的实在是太精彩,招招凌厉……
谢澜之出拳速度极快,但白水的反应速度更快,灵活耍着攻守兼备的咏春拳。
感受到谢澜之蛮横的硬拳,白水双拳一抖,双腿一沉,打出刚猛凶狠的八极拳。
她深知八极拳讲究硬打硬,只要施力到位,近身搏斗便最合适不过。
心下记着查案的事,于是,白水打算速战速决,只见她一个急下蹲,扫堂腿挥出,谢澜之旋身躲闪后稳住身形。
可这时,白水早已大步向前离开。
笑话,她天生大力,还是黑带九段。碰上同样大力的原主,还想靠武力制止她,做梦。
谢澜之平息好呼吸,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后跟上。
“大人”
“聋了吗,配合大理寺卿查案。”
低沉隐忍的声音在暗狱里响起。
白水绕着尸体走了几圈,从明面上看,确实没什么问题,解剖的记录也没有问题。
那怎么会这么奇怪呢,死因是过度惊吓致使暴毙身亡,这个理由不稀奇,但是——
不合理。
过度惊吓,他们看到什么了,仅仅是架子鼓吗?还是那架子鼓成精了?
“白大人看出什么了吗?”谢澜之不紧不慢道。
“嗯……看不出来,锦衣卫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白水摸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好似适才和谢澜之大打出手的人不是她。
话毕,白水从最靠近门口的那具尸体擦过,谢澜之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就在众人不注意时,白水一个侧掏,伸进了那具尸体的下/体。
2. 人皮架子鼓(二)
一根泛黑的银针伸出,白水朝谢澜之挥了挥手,意思不言而喻。但想到谢澜之适才的举动,她缓缓掀起眼皮,故作惊讶道:“呀——这是什么?谢大人的仵作,可有看过这宫人的下/体?”
白水看过尸体后,也暗觉奇怪,但是肛肠科医生的她手上病人无数,第一想法便是下/体。
这职业病倒是误打误撞上了。
谢澜之不说话。
白水浅浅勾唇,敢情这案子根本就没透彻地查过,谢澜之的表情在她看来便是凶手不明,抓到个有相似胎记的替罪羊宫女便草草结案。
若真是那宫女做的,如此明晃晃的行为,岂不是往刀尖上舔。
有病吧。
见状,白水把银针放下,这时,谢澜之开口了。
“白大人,当日仵作验身时,并未有此发现。白大人的银针,可是干净的?”
不配合她就算了,这番话可是不合适吧。白水心如止水,垂眸时轻扬了扬眉。
她悠悠开口,“谢大人,你北镇抚司手下的仵作验身疏忽,是你管理不力。再者,这案子可是你北镇抚司接手的,交不出罪犯,蒙蔽圣上,可是大罪。”
白水的语调不紧不慢,却无形中透露着一股压迫感。
闻言,谢澜之抬脚上前,二人间不过三步之距,他直直的看向白水,目光锐利,眼中威胁意味十足。
他缓缓道:“白大人举止散漫,如何让我北镇抚司放心于你。圣上钦定此案,一切由我北镇抚司说了算。白大人,还请不要放肆。”
饶是白水再不注意,此刻也感受到了什么。
一声冷笑溢出唇角,白水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轻笑缓道:“我的行事作风,怕是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这开口闭口拿圣上压我,北镇抚司与大理寺同为圣上办事,二者本该尽心尽力才是啊,谢大人。”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针锋相对,一道寒气逼人,一道目光沉静,不急不躁。
下一瞬,二人同时撇开眼,白水重新拿起银针,凑近鼻子闻了闻,而后轻挑了把小刀。
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细细剖开死者下/体。谢澜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白水顺着人体结构将包着白布的手伸进去,在里面转了转,果不其然,在深处摸到了个坚硬的东西。
她微微用力,将那东西抽出,黑血与烂肉混合在上,见状,她走到一侧的水盆旁,仔细冲洗后这才看清那东西,白水眸色微动,心中的异感陡然升起。
是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
白水眉心跳了跳,这让她更加坚定,想必仍有其他的穿越者。
这架势,是个音乐人?不然又是架子鼓,又是蓝牙耳机的。
她把蓝牙耳机递给谢澜之,“谢大人,这物件,你可认得?”
谢澜之接过去后,白水没放过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疑虑与不解。
“卷宗上说,乾元殿那位宫女身上有胎记,这里的尸/体可是没有她?我未曾见到有何胎记。”
似是没料到白水真探出他没找到的线索,谢澜之接下来的语气认真了不少。
“魏贵妃醒后,记起那位宫女曾是她宫里的人。圣上下旨,诛其九族。那宫女问斩前癫狂不已,举止怪异。”
白水不语。
举止怪异,这太符合她对现代人的猜想了。
“可查遍那宫女的祖籍,却发现其九族不详。最后,其尸体已被官府丢去乱葬岗。”
闻言,白水环起手,垂下眼,若有所思道:“为何卷宗上不记录?”
话音刚落,谢澜之侧头看了眼,门口的锦衣卫自觉转身前进十步,留下二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白大人可知,为何此卷宗能送到大理寺。”
这话倒有点意思。
每一桩案件的卷宗送到大理寺前,都要经过刑部与都察院的审验。
如此漏洞百出的卷宗,能经过层层筛查,说明有人不想破案,而且此人权利极大,牵连极多。
说明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沉思了几瞬,白水平静道:“圣上的意思,对吗?”
谢澜之挑了挑眉,“白大人聪明。”
官大一级压死/人,白水不是不懂,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有点关于同伴的线索,她不想放弃。
“那为何圣上又准我复查?”
忽而,白水似是明白了什么,锦衣卫是圣上的亲信,可直接向皇帝负责,内部等级森严不说,权力极大,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还可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而且其成员遍布各地,有着十分庞大的情报网络。
而圣上不让锦衣卫查,却给她呈上的奏折批准。
君心难测,这意思,是要她偷偷查,查到了便是她大理寺的功劳。
查翻了,锦衣卫不受分毫损失。
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论效力,大理寺帮圣上肃清的人肯定不及锦衣卫。
孰轻孰重,利益至上,一国之主,自然早有算计。
于是,她把蓝牙耳机拿回来,藏入袖子。“今日是我冒犯,谢大人也看见了,仵作的记录并未有误,我大理寺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把白布盖好后,抬脚离开。
在她身后,谢澜之目光幽幽。
大理寺内。
白水转着手上的蓝牙耳机,有些苦恼。“要我偷偷查,又不给人配合我,这圣上,还真是……”
嗯?白水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有蓝牙,是不是说明,可能有手机?
下一瞬,白水又被自己这个想法蠢到,“啧,想什么呢?古代哪来的信号啊,还手机,服了。”
要偷偷查,可是大理寺卿的身份,不好弄。
何况,锦衣卫不配合,她拿不到物件。
那宫女又被丢去了乱葬岗,若是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那宫女或许是唯一关键的线索了。
手上的蓝牙耳机是在一个太监身体里找到的,白水离开前又扫了眼仵作的记录,她记忆力极佳,把那些文字记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大理寺卿的身份不好让她四处跑,但是她才刚上任不久,想来,底下很多人也不认识她。
因为进那诏狱时,她就发现,没人认识她。
否则,按理说,大理寺卿与锦衣卫指挥使同是正三品的官职,他们是要行礼的。
谢澜之脸臭话还少,也没说她是谁。除了他俩打架时在场的几个锦衣卫之外,应该没人认识她了。
想到这里,白水决定,今晚去那个太监家里看看。
于是,她拿出桌上的地图,仔细熟悉了下路径。
夜间,白水穿上夜行衣,为以防万一,她还在脸上动了些手脚。
原主身手极好,体格健硕不说,轻功,暗器样样精通。
瓦片被轻轻揭开,屋内烛火微晃。
那太监姓李,家中便只有一老母与一十五岁的妹妹。
荒郊野岭外,此刻,二人正在吃饭。白水细心记下二人的样貌,底下传来声音,白水趴下侧耳细听。
“娘,都月末了,大哥为何还没托人送钱回来呀?”
闻言,白水眨了眨眼睛,在宫里,若是无权无势,连死了也是无人知晓。这二人怕是还不知道李某的事情。
“唉,你大哥才进宫一年,哪有什么钱啊?”
“那嫂嫂呢?为何大哥进宫后,她便不与我们住一起了?她去哪儿了?”
嫂嫂?白水秀眉微蹙,这李某入宫前娶妻了,是啊,那这个嫂嫂去哪里了呢。
“小孩子别多嘴,你嫂嫂是去绣纺了,她绣工极好,尤其是绣那花儿,和真花似的。她还会在身上作画,你记得不,她刚来这时,你大哥就是被她那跟花似的胎记迷住了。”
听到花与胎记,白水不可避免的想起今日见到那人皮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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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鼓上的凤凰花,栩栩如生。
“那嫂嫂都去绣纺了,那张叔怎么还老来这找她,不去绣纺。还有,娘,我感觉那张叔怪怪的,之前就老是直勾勾的盯着我嫂嫂不放。”
妇人夹菜的手一顿,低声道:“那张大个可是个不要脸的玩意,你嫂嫂让我们别说漏嘴,让她安安静静赚些银子。”
屋顶上的白水摸了摸下巴,这李某和他妻子,张某有些微妙的关系啊。
胎记,花,架子鼓,人皮,白水有个大胆的猜测,若那宫女真是李某的妻子,那会不会涉及到情杀什么的……
但这也只是猜测,若真是这样,这案子倒是还有些眉目。
但万一那宫女与李某的妻子毫无干系,这案子就又得费些力气了。
只凭这么三言两语的相似之处,还不足以认定身份。
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还有其他穿越者。
这不仅仅是那架子鼓和耳机的缘故,白水有预感,这些东西的由来一定不是偶然。
她还得再探。
屋内话音未落,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下一瞬,木板被重力踹开。
一个粗汉气哄哄的闯进来,“哼,我说那娘们去哪了呢,老李那个没用的,死缠着不肯和离。原来,你们娘俩也在暗地里帮那娘们藏着。”
白水凑近了看,听这话,那大汉应该就是张某吧。
下方的娘俩二人面色惶恐,妇人慌忙道:“小张啊,这这这,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你这,你要找你就自己去找嘛,三天两头来我们这,又是砸东西,又是打——”
妇人的话被拳头打断,她摇摇晃晃着身子,瘫坐在地,姑娘连忙去扶她,那姑娘看着清秀可人,可嗓音却是不小,“张叔,你个不要脸的玩意,你再动我娘试试!”
白水甩了甩头,她耳朵有些刺刺的。这姑娘嗓门是真的厉害,气势汹汹。
只见那大汉一把甩开女子,揪起妇人的衣领甩到角落,粗声道:“哪个绣纺,说!不说,今儿个把你俩打死了也没人敢报官信不信!”
这张某如此猖狂,要么是脑子缺根筋,目无王法。
要么,就是背后靠着大山。
白水悄悄探出银针,这娘俩是线索,可不能又断了。
那大汉怒气冲冲,抵着那妇人逼她开口,却不曾想,后方一个身影悄然无声的靠近。
下方二人身影晃动不止,白水正专注找穴位时,一柄生锈的大菜刀直直扎穿大汉的胸口。
“放开我娘——你个臭不要脸的!”
鲜血喷涌而出,妇人的衣领被松开,那大汉连痛声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晃晃倒下了。
白水挑了挑眉,目光中流落出欣赏之色,这姑娘是个好苗子,快准狠,一刀毙命。
“啊——”是那妇人短促的惊叫,随即她夺下女子手中的刀,让那张某握上他自己的手,毫不留情的再次扎进胸口,张某保持着自己杀自己的姿势,死不瞑目。
随即,白水便看见二人迅速收拾包袱离开了。
以防打草惊蛇,她记下二人大致走的方向,如果她没记错,那是城郊绣纺的位置。
等二人走远,她揭开瓦片,从屋顶上跳下来。鲜血蔓延不止,她顶着张某惊吓状的圆眼,熟练地开始搜身。
在大汉胸口三寸旁,白水摸到了一块玉佩,黑色蛇鳞状,做工精良。
她将玉佩收好,探了探张某的鼻息,已经断了,见状,她在屋内找到油和蜡烛,细心的将那二人的脚印抹去。
圣上让她偷偷查,那肯定不能大动。等人发现张某消失时,腾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说不定,这案子就能破了。
若是直接报官,这案子怕是又要在明面上掀起波澜。
而后火光燃起,白水摸了摸腰间搜到的玉佩,准备去追寻那二人。
刚转身,一道暗哑的声音从身后慢慢传来。
“白大人”
3. 人皮架子鼓(三)
火光间,那人一身玄衣静立,目光灼灼。
靠——
白水不语,只是不解这谢指挥使在这干什么?
不会是跟踪她吧?
不是,这么闲?
谢澜之抬脚走近她,“白大人可知,这张某是何人?”
闻言,白水基本确定了,那张某背后有靠山。
毕竟,能让谢澜之提起的人,肯定不简单。
见谢澜之早已认出她,她也不必再装。
她懒得和他废话,但是见谢澜之没有要走的架势,她干脆快嘴乱答道:“如何,是哪个朝廷命官的老相好啊?”
谢澜之微微挑了挑眉,答非所问。“陛下是在御花园偶得那鼓。”
哈哈,之前她问他陛下如何偶得,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现在倒是肯开金口了。
“御花园怎么了?卷宗上不是说,天降此物么?”
谢澜之又不说话了,白水算是发现了,谢澜之这人八成有些古板又爱面子。
和他共事的话,真是头顶六个点。
见状,白水也不多问,慵懒道:“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谢大人请便吧。”
而后,两道黑影各自隐没在墨色中。
白水寻着深浅不一的脚印,边向前找去,边抹去脚印。
夜色阑珊,她隐没在楼阁上,垂下眼,看着底下那金碧辉煌的牌匾沉思不语。
御绣坊。
这是圣上亲赐的民间第一绣坊。每年御绣坊进贡的绣品无数,在这里的绣娘基本已经吃喝不愁。
且绣品栩栩如生,针法精细不凡,民间更有“得御绣坊一件绣品可三年不劳作”的传闻。
那娘俩拐进了一旁的客栈,似是不打算直接进去找人。
长街上,烛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远处,有人举着玄色长幡,沿街高歌。
见状,白水突然想起来,她听三二一——她手下的仵作讲过,凤临国有一习俗。
每年长夏,是寡夫赎罪的日子。
此寡夫指的是,其娘子跟他人相爱并由那位男方诞下一子的男子。女子则在男方生子后坐月子,不必劳作,且须好吃好喝养着。
凤临国人体质特殊,只有相爱的二人才可诞下孩子。
且越是相爱,就越是有可能是男方诞下孩子。
成为寡夫这种情况,他必须主动并自愿与其娘子和离,而后,须日日忏悔自己没能让娘子满意,服侍好娘子。
且寡夫日后若想再次娶妻,必须过满五年思妻念罪,吃斋念佛,戒嗔戒欲的日子。
这五年里,每年长夏之夜,须沿街举长幡,高歌罪过。
想起这个习俗,白水漆黑的眸子转了转,“若是这样讲,张某想得到那位绣娘,四处追寻,是不是想与其诞下一子,好让李某自愿和离,而后满足自己对绣娘的念想。”
“嘶——可是,听起来,这绣娘并不喜欢张某吧。”
凉风习习,吹起白水额间的碎发,墨丝翻转,一双瑞凤眼静静扫视着下方的热闹场景。
歌声飘近,快到那御绣纺门前时,忽而,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
“娘子,我对不起你啊,没能服侍好你——”
闻声,白水定睛一看,前一刻还在高歌的那位男子忽然拔刀自刎了,红艳的血花在黑色长幡上溅开,触目惊心。
“好家伙,三二一说的居然是真的。”
沿街高歌时,若是当街为爱自刎,则能保其妻一生平安幸福,顺遂无虞。
那聚在一起的人群叹息了几句后,尸体抬走,人群也渐渐散去,各干各的,谁也没注意到有两个身影移到了御绣坊的门前。
门前的小厮见了二人的装扮,正欲驱逐,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走快走,这可不是你们这种穷酸人能随便来的地儿。”
只见那妇人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个黑色铃铛,那小厮一瞧,上一刻还在颐指气使要把人轰出去,现下便低头哈腰恭恭敬敬的把二人请了进去。
见她们进了御绣坊,白水也轻手轻脚的潜了进去。
外观富丽恢宏的楼阁内,从上往下看,环成正八型的走廊,中空之下,一幅幅精美的绣品铺陈其中,底下绣娘手中丝线飞舞,柱子上刺绣飘带交叠。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让人心安。
她的视线跟着那二人移动,妇人和姑娘被人带上了厢房。
房间外的暗处,白水垂眸仔细倾听。
“你二人怎么来了?可是没有银两了?”
一道如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响起。
可接下来却没了声响,白水疑上心头,靠近了那房间,在屏风后微微侧头,谁曾想却看见了两位锦衣卫,正从走廊拐角处走来。
白水心头一颤,她忘记了,既是圣上御赐的绣坊,肯定离不开锦衣卫的监守。
脚步声渐近,她连忙屏住呼吸。
就在两人快要擦过屏风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猫猛地扑向了白水,嘴中溢出喊叫。
白水瞳孔震惊。
她对猫毛过敏,可是这屏风后面本就有绿植,体格健硕的她刚好能藏下,可若是来只猫,空间便很是狭窄了。
情急之下,白水根本没去想,原主是否对猫过敏这回事。
她想后退尽力躲闪,可这时后背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没收住力,那猫扑向她,屏风后的绿植响动起来。
“谁在哪里?”是锦衣卫的声音。
接着一人一猫滚了进去,门板合上。
白水反应极快,看清眼前若隐若现的纱帘后,一个滑跪,平躺到了床下。
可那黑猫跟她有仇似的,对着她不住的喊叫。
砰砰砰——白水听见敲门声。
“大人,有何贵干?”是那位女子的声音。
白水眸子转了转,她貌似是不小心闯进了那位绣娘的房间。
“喵——喵——喵”
这黑猫的叫声很奇怪,白水虽然没养过猫,但隐隐感觉这叫声不寻常。
声音拉的老长,凄厉而哀怜。
“姑娘,我二人方才在外听见响动,似有猫叫,姑娘可见到什么可疑之物?”
脚步声靠近,白水咬了咬下唇,和那只乱叫的黑猫大眼瞪小眼。
白水定睛一看,那猫的白色长须倒是漂亮。左右各四根,白如银丝。
就在那黑猫要钻入床底时,一双柔软无骨的手温柔抱起了那只黑猫,白水放开攥在腿侧的衣服,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可是在找它?这是我养的黑猫,性格顽劣,就爱到处乱跑。不曾想,惊动了二位大人,何挽在此替它赔罪了。”
那黑猫一到了何挽手里便成了乖巧温顺的小猫咪,懒洋洋的埋着头。
“原是这样,那便不打扰何姑娘。”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你这黑猫,也太黑了些。挽儿啊,那张大个又来找你了,你不是说,若是他下次来的时间是六月初六,便让我们处理掉他吗?”
白水听清楚了,是那妇人的声音。
果然,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那宫女已被问斩,而这绣娘还在此。
一声轻笑溢出,何挽轻声道:“我给它取名叫白耳,娘和妹妹做的不错,可留下了痕迹?”
女子声音温婉可人,光是听这声音,白水便能感受到这姑娘似水的温和气质。
可听到这里,白水着实惊讶了一瞬,原来,是何挽让那二人杀的张某,看来,这三人都挺深藏不露啊。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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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又想起李某妹妹的身手,干脆利落,实在漂亮。
看来,这其中大有故事啊。
“留了些该有的。”那十五岁的姑娘脆生生道。
“嗯,娘,你和妹妹先在我这儿住下吧,我找人帮你们安置个房间,那屋子地处偏僻,官府一时查不过来,你二人好生歇下,不必忧心。”
何挽的声音温和,却莫名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脚步声响起,最后一道脚步声在门口时停了下来。
“喵——”
这声猫叫不同之前的大叫,绵长细软。
何挽素手摸上白耳的头,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让床底下的白水听得清楚。
“白耳,不要乱叫哦。”
抬脚踏出门的前一刻,何挽和那黑猫缓缓转头,望向床底的阴影,一人一猫同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门被轻声阖上。
白水侧了侧头,总算摸到了绣娘何挽的线索,可今夜不宜再探了,方才已经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了。
只是,白水不解,她刚刚进来时动静虽小,但绝对不是没有,尤其是屋内如此安静的情况下,三人不可能没发现她。
而这何挽不动声色,发现她却不供出她,为什么呢?
夜黑风高,白水翻过窗,像蟑螂一样张开手脚爬到二楼,这御绣坊外染玄色,倒是方便了她这身黑衣不易被人发现。而后她从二楼一跃而下跳下阁楼。
帅气落地在绣坊后面的小巷里,她站起身来,刚抬眼便愣了愣。
殊华月光下,身着月白长裙的婉丽女子静立,怀里抱了一只黑不溜秋的长白须猫。
美。这气质实在是太干净了。
白水暗叹道。
纵使她遇人无数,可在此番场景下,白水还是不由得看呆了。
这时,何挽开口了。
“敢问阁下尊姓。”何挽不卑不亢,姿态大方得体,让人感受到如水轻抚般的舒服。
她没有问名字,只问了一个姓,既能得到信息,又不至于让对方暴露,进退有度,可攻可守。
白水歪头一笑,好吧,虽然何挽可能看不见,她轻抬了抬下巴,懒懒道:“和你小猫一个姓。”
说来也是奇怪,二人初次相见,气氛却并未如陌生人般生疏,而是异常轻松自然。
瞧见白水弯起的眉眼,何挽莞尔,“白姑娘的眼睛好生漂亮,方才白耳可惊吓到姑娘?它不会说话,我替它向白姑娘赔礼了。”
话毕,何挽颔首福了福身子。
见状,白水有些恍惚,都说月光柔和似水,可她此刻觉得,那月光却不及眼前姑娘万般柔情。
佳人一笑,月华流转。
只是,何挽太淡然自若了,一般人见到她这身黑衣,猜疑肯定少不了。
于是,白水眨了眨眼,颔首道:“未曾,何姑娘不必见外。”
说完,白水也愣了愣,她是如何能这么自然而然说出“不必见外”这种话的。
不像第一次见面……
本来,白水还想再寻机会去会一会何挽,既然人来都来了,那便问问吧。
没问出什么,交个朋友也好。
何挽身上莫名有种吸引力,似水柔和而坚定。
“白姑娘深夜造访,可是在寻些什么?”
“何姑娘,那我便直说了。我是跟着你娘和妹妹过来的,有些事情想问你。关于你的相公,你知道,他近来如何了吗?”
何挽没说话,抬脚上前,月光透进她的瞳孔中,纯净透亮。
白水听见她轻笑道:“白姑娘可是记错了,我并未有相公。”
一句话把白水干蒙了。
何挽的笑容依旧是那样人畜无害,可白水却听出了她语气中带上的一丝狡黠。
4. 人皮架子鼓(四)
见白水不说话,何挽垂下眼,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猫,轻声道:“它漂亮吗?”
白水不明所以,她在想,是何挽不愿说,还是她真的跟错人了。
但是,何挽这句没由来的话让白水莫名心底一颤。
难道她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白耳,白色耳朵吗?
还是——白色耳机呢?
几乎是一瞬间,白水试探地伸出右手,掌心中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静卧。
白水没说话,她专注盯着何挽脸上的表情,何挽眸子微动,视线缓缓上移,与面前的女子对望。
皎洁月光下,一黑一白人影对望,掌中一黑一白之物对立。
就在何挽开口的前一刻,暗箭破空而出,安静的巷子里,风声凌厉,两人皆目光一凝,二指齐出,同时拦下对方身后的暗箭。
二人衣摆纠缠,黑白衣袖错位之间,后背相抵。
巷子前后,脚步声响起。
看清来人后,白水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谢澜之携数十位锦衣卫踱步而来。
“白大人,别来无恙。”
无恙你大爷啊。
“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澜之眼中浮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他面无表情,沉声道:“抓活的。”
见谢澜之如此不客气,白水二话不说,她腰间银色软剑被轻旋而出。
那些锦衣卫不是白水的对手,顾着大理寺卿的身份,白水没有下死手。
担心何挽不会武功,白水挡下身前的锦衣卫后连忙转身。
这一转身,白水便对何挽又刷新了认知。
白衣女子轻抬起手,袖中飞出无数条五彩丝线,如寒冰出鞘,或是直直扎进锦衣卫的胸口,无一落空。
或是温柔缠上脖颈,急圈封口,人头落地。
一时间,血如梅花满天飞溅,为月光镀上一层红雾。
而她怀里的黑猫早已张开獠牙,速度极快地扑向锦衣卫的脖颈,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人/肉被活生生撕下。
白水垂下眼睑,何挽看似温婉,不曾想,她杀/人的本事如此厉害,一击毙命。
原来,那句话,温柔刀,刀刀致命,是这个意思。
红雾中,女子白色的衣裙却未曾沾染半分血色,忽而,一道玄色飘过。
谢澜之弯刀出鞘,力斩丝线,丝线崩断之时,细丝间陡然冒出白烟,何挽在迷雾中稳步后退着收回丝线。
白耳跳回何挽怀中,谢澜之仍作步步紧逼之势,白水擦过白衣,在白烟中银剑抵上弯刀。
阴光忽至,冷光中倒映出一双寒气逼人的眉眼,另一侧则是锋利张扬的瑞凤眼。
“白大人,你可知这女子是何人?何挽,御绣坊的坊主,她勾结朝廷命官,杀我锦衣卫,该死。”
白水的剑身与那弯刀刀锋极快擦过,尖锐的摩擦声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谢澜之,你说她勾结朝廷命官,证据呢?空口无凭。今日这番,可有禀告圣上?若无,如此藐视君威,我定参你一本。”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刀光剑影中,铮铮的声音此起彼伏。
“哼”一声冷笑不屑地吐出,白水凝声道:“皇权特许?本官也是皇权特许。”
“你北镇抚司先动的手,人为自保原是本性。”白水字字清晰,手中剑花纷飞。
何况,白水心中还有疑问,对她而言,何挽不能死。
她抬脚重踹,谢澜之侧身闪躲,手中弯刀飞快旋起,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
黑影闪动,分不清谁的衣袖翻飞的更厉害。
银色软剑急速飞转,锋芒毕露,白水手中利剑似乎沾上了薄薄的怒气,狠厉凶猛。
“这案子我不查,可她身份可疑——”谢澜之手腕微抖,刀锋直指白水腕间。
白水手腕侧转闪躲,却被谢澜之一掌打在手背,手腕被迫朝内,软剑回刺。
白水眸中闪现银光,口中冲出一根银针,精准刺中谢澜之的右手手腕。
谢澜之冷不丁被封住穴位,手中弯刀“噌”地一声落地。
与此同时,她二指夹住软剑,反手一弯,直取谢澜之脖颈动脉。
两只高挺的鼻梁间只剩三寸的距离,二人四目相对瞬间,眼中怒意与杀伐之气翻涌不止。
白水一个急踹,谢澜之腹部被重力击中,他后退离开,她收回软剑。
平日吊儿郎当的人此刻收起笑,眉间仿若结了霜,周身寒意四泛。
她冷声道:“谢澜之,你打不过我的。我警告你,我的事,你最好别动。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与谢澜之交手间,白水就已经察觉,何挽离开了。
那群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伤的伤,死的死,她没看到有人去追寻何挽。
黑衣翻动,白水回到大理寺,她仔细把目前仅有的线索理了理。
人皮架子鼓,举止怪异的宫女,未被完全验身的太监,还有御绣坊坊主何挽。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白水一人在自言自语。
“宫人在擦拭架子鼓时离奇死亡,那鼓面在皇帝和魏贵妃观赏时,已经渗血,仵作说过度惊吓,那就有可能,被鼓内的内脏吓到吗?”
那若是没有直接吓死,只是吓晕呢?
“而后,有人无声息杀了他们后,将耳机放入李某体内。同是宫人,那宫女既说,天降此物,许是看到了什么,但是不能说。很有可能受制于人,而后被画上胎记——”
想到这里,白水眸中的烛火摇晃起来,“画?”
她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提醒了,“何挽是绣娘,加上听那妇人的话,何挽应该是懂作画的。”
还有一个想法,白水不敢猜想,她曾听闻,民间有一奇术,叫二画,是作画人所创。
意为第一眼所见,不是其真面。
那真面目可随时间以不知不觉的变化让人眼前一亮。
“红色,凤凰花,渗血,是你吗?何挽。”
白水走到一旁的舆盆,望着盆中的清水,脑中好似有什么在渐渐清晰。
“何挽的丝线如此厉害,杀/人不是问题。而能如此隐秘将耳机塞入下/体,必须是十分精巧的东西,若是人手,塞进去后,尸/体本就没有活着时弹性十足,极有可能露出来。”
精巧之物。
丝线。
不精巧吗?
她将手伸入水中,凉意泛上肌肤,顺着手臂漫延到全身。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那丝线被谢澜之斩断之时,飘出了白雾,丝线中藏着的白雾……
“这白雾用来迷惑人,最适合不过了。若是其中能□□,杀/人未尝不可。”
白水的猜想清晰了起来,李某被丝线所杀,而且极有可能是从下/体中进去的白雾所杀,而后,耳机被推入体内。
盆中水波微动,是白水在搅动,她眉间疑虑浅现,不解此举。“动机呢?如果真的是何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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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动机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又回想起,何挽说自己并未有相公时的神色,像是开玩笑般狡黠,又像是在掩盖什么。
不愿意承认。
用轻快的语气抹去自己的过往,说明,这段过往并不美好。
“所以,是我先前想的那样,只是对象错了。是情杀,对吗?”
水波在微微荡漾,白水的心绪也在微微晃动,但是,有隐隐约约的念头如丝线般,在直直的引导她。
可是,还有个不对劲的地方。
“啧,那宫女又与她何干,那些宫人呢?难道是为了一瓶醋包了一顿饺子,为了杀李某一人,而无意间波及到了他人?”
白水想起自己曾在医院看到过的纠纷,“说到情杀,那李某,不会是与宫女暗生情愫,而后被何挽察觉?”
素手轻抬离水波,水珠缓缓滑下,还未平静的水面又重新因此荡起波纹。
“不对不对,好像有点偏了,啧,好像又没偏。若是何挽本就对李某不满,再加上察觉到二人情愫,很可能动手啊。”
而何挽又是如何得知,二人之间的关系呢,何挽是御绣坊坊主,每月须进献绣品。
而这李某和宫女均在乾元殿当差,也就是圣上批奏折的地方。
“难道,是何挽在无意间看到二人干什么了吗?”
白水忽然想起谢澜之,先不论他为何突然冲出来要抓她们,毕竟这人看起来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水懒得去想谢澜之的意图。
她记得,他说,何挽勾结朝廷命官。
她拿起一旁的白帕,细细擦着手。缓缓出声,“今夜,张某死了。谢臭脸跟着我,提了一嘴张某的身份。”
“嗯?”白水忽然睁大眼睛,“不会是我随口一说的那样吧,张某和朝廷命官有关系,而何挽,可能在杀李某之前,找朝廷命官说了什么。而那朝廷命官,是朝中不可撼动,也不能动的人物。”
她貌似知道为何圣上让锦衣卫不查了。
锦衣卫关系网极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保不好会让那命官察觉到。
手上的白帕沾上点点湿渍,白水丢下帕子,转身解开身上的夜行衣,无意间摸到腰间的玉佩。
她拿出那黑蛇鳞玉佩,黑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颜色。
她放下玉佩,突然,白水眼前闪过一个东西。
那妇人进御绣坊前,拿出的铃铛。
黑色铃铛。
点点痕迹集中起来,貌似,有了些眉目。
“哦~”白水叹出声,“那就好像,有一点可以说的通了。”
头脑风暴了一番,她的脑袋烫烫的,白水将玉佩收好,转身去沐浴。
她止住步子,“等等——还有一个问题,架子鼓里面的内脏,是谁的?观赏时,鼓面渗血,是那时候便有内脏在里面吗?”
白水垂下眼,思索了几番,再抬起眼时,眸中光华流转,如皎皎明月,清澈透亮。
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而在她舒心沐浴的同时,外面已经是翻天覆地的景象。
这一晚,巷子里,谢澜之还未压下心中的不满,便听见,锦衣卫来报。
“大人,御绣坊内,绣娘均离奇失踪,坊内丝线全无。”
指节咯咯作响的声音响起,谢澜之负在身后手攥成拳,他眯了眯眼,漆眸中染上危险的暗色。
“你是说,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人,凭空消失了,对吗?”
5. 人皮架子鼓(五)
这边白水刚沐浴完,美滋滋的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害,古代还真是不适合我,好想念俺的小手机……”
凉夜墨色中,星星明火亮起,脚步声轻响不止。
就在白水快要被瞌睡虫打败的前一刻,三二一——她手下的仵作趴在门上,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让白水抬起薄薄的眼皮。
“大人,御绣坊出事了。”
闻言,白水捞起那块玉佩,披了件外套便翻身下床。
深夜,月光如水,风急过寂静的长街,吹起长长的锦带。
白水跑到御绣坊门前时,御绣坊恢宏的大门已经合上,上面贴了醒目的白色封条。
长街上,家家户户如往常般歇下,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御绣坊的门外,锦衣卫重重包围,均面色凝重。
白水靠在御绣坊斜对面的小巷里,小巷昏暗无光,她扫了一圈那群锦衣卫,冷不丁和正门口一身玄衣的谢澜之对上了眼。
谢澜之目光一沉,危险的眸子眯了眯,他转头吩咐道:“守好各个出口。”
而后他长腿一迈,朝白水所在的昏暗小巷走来。
见他走来,白水往巷子深处走去,整个人被黑暗与月光无声分开。
她刚来不久,对圣上这人还没有多少估量,如今,谢澜之应该是得了圣上的命令,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封了御绣坊。
她还不能直接出面。
巷子深处虽暗,却有头顶洒下的月光作烛,因此勉强能看清人影。
谢澜之停住脚,他面前的女子斜靠在墙上,双手环胸,一条腿直立,另一条鞋尖点地,勾放在那只脚的脚尖前,姿态慵懒随意。
凉薄月色下,她身着素白色外衣。一双瑞凤眼半阖着,高鼻薄唇,唇色不点而红。
是很看不起人的长相,眉眼间溢着漫不经心四个字。
“白水”他唤。
白水懒洋洋的抬起眼,言简意赅,“讲”
若这是圣上让封的,恐怕会打草惊蛇了。
察觉到白水冷淡的语气,谢澜之暗暗吸了口气,抬脚上前一步,“何挽与当今镇国大将军顾承私下会面。”
啧啧啧,瞧这话,私下会面,也是难得谢澜之斟酌用词的能力了。白水算是明白了,这指挥使不仅好面子,还是个阶级分明的人。
在他眼中,无权无势民间女子与镇国大将军会面便是勾结朝廷命官。
可是,御绣坊可不是民间第一绣坊这么个名号那么简单,不仅每年向朝廷进贡的绣品无数,而且是凤临国与邻国贸易来往的主力。
御绣坊绣品极佳,丝线如关系般牵连着周身邻国,其坊主更是手艺精湛。
如此优秀的女子,在谢澜之眼中,不过是个民间出生的女子罢了。
一声冷笑哼出,白水凉凉道:“若二人是好友呢?”
谢澜之沉默了半晌。
良久,似是不打算瞒着白水,他沉声道:“今夜,我暗访顾大将军,有要事相商,却无意间听见他二人对话,何挽以其姐姐之命要挟顾承。”
微风拂过,白水抬起手扫去脸上的头发,她明白了,按这时间线,谢澜之不可能已经禀告圣上了。
她和谢澜之在荒郊的屋子处碰见,那屋子貌似离镇国将军府倒是不远。
之后,白水直接跟着妇人来到了这里,白水查了查脑子里的地图,镇国将军府到京城的距离,是御绣坊的一半。
而这可是不近的距离,就算是派人急报,想要得到旨意,一来一回,从将军府到京城,再到御绣坊,时间可对不上。
还有,若谢澜之听到的人是何挽,那就更勉强了。
这距离和时间,何挽不可能在镇国将军府被谢澜之听到声音,而后又如此迅速地,甚至可以说比谢澜之提前回到了御绣坊。
但是,白水感觉也不好说。因为她自己在前往御绣坊途中,如果谢澜之去了将军府,这距离肯定比她近。
而后二人你追我赶,白水来到御绣坊门前,又在观察妇人时,看了会街上的游行。
而这段时间,恰恰好补上了谢澜之去将军府的时间,也给了她得以遇见何挽的机会。
只是,仔细想想,这谢澜之听到墙角,不直接进去抓人,是碍着顾承的面子是吧,到御绣坊便大展身手了么?
于是,她挑了挑眉,笑道:“锦衣卫真是深得陛下喜欢,如今连逮捕令都没有,便敢公然抓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白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我会向圣上禀告。”
“啧”白水偏了偏头,“谢澜之,堂堂镇国大将军,能被一绣坊坊主要挟,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你让我信这个,我还是更相信你耳朵不好使,听墙角都听不明白。”
“按我说啊,既然你疑心如此之重,又官威凛凛,倒不如把两个人都抓起来,押进你那血淋淋的诏狱中。”
哼,镇国大将军他不抓,何挽他便敢直接动手,真是好牛逼的脑回路。
这架势,怕是连其中细节处都未曾想明白。
“我是跟着她来到御绣坊的。”
“跟着她?她就没蒙面啥的,直接让你跟着啊,呐,其一,在路上你都抓不住人家。你的速度可真够慢的。”白水舌头顶了顶左腮,无情嘲讽道。
“其二,你觉得何挽是故意让你跟着的,还是不小心的?”
谢澜之又不说话了。
白水只听见三二一和她说,锦衣卫封了御绣坊,但何挽如今身在何处倒是个谜。
谢澜之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睑,缓缓道:“方才你离开后,御绣坊内的绣娘,无一例外地离奇消失了,坊中丝线全无。”
话音刚落,白水收起笑,目光一凝,神色略微严肃起来。
只是白水现在对谢澜之很不爽,如今绣娘失踪,谢澜之肯定束手无策。
这样一来,白水便铁了心不想让谢澜之好过,她慢悠悠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消失呢,万一是你们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搜查不力呢,小到仵作尚且如此,锦衣卫就更说不好了。”
“你——”饶是谢澜之再情绪稳定,也挡不住白水接二连三的攻击。
侮辱性极强。
她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脑海中想到那天滚进去何挽的房间。
不可能那么巧。
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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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多的绣娘一瞬间消失,还如此不动声色,她不知道何挽怎么想的。
不过这招却是让锦衣卫从主动处在了被动的位置。
白水心底暗叹何挽打了张好牌,她想,何挽的丝线如此精巧,说不定,这御绣坊也是个精妙的机关盒子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御绣坊这么大,那这御绣坊四处是机关也不足为奇嘛。
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能藏人的地方,大抵是她们熟悉不已的地方。
白水估摸着已经有了些信息,再问谢臭脸,他也未必清楚。
于是,她抬了抬下巴,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谢澜之出声了。
“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转身转到一半的白水扭头,似是没想到谢澜之会说这么句话,不过既然他开口了,她当然不会客气。
白水斜睨了他一眼,随后大大方方的勾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她直截了当道:“想”
白色封条被揭开,谢澜之吩咐众人:“守好。”话毕,他抽出身旁锦衣卫的弯刀,背在身后,而后跟上大步向前的白水。
“是”一众锦衣卫颔首恭敬道。
空荡荡的御绣坊内,空气中萦绕着舒心的沉水香。
白水进来时,忙着追查线索,未曾细认,如今看来,御绣坊内的布局好生奇怪。
从外面看,很像一座塔,内部正八型的布局,八层楼,每一层走廊上的绿植多的过分。
坊内的沉水香并不浓厚,绿植又多,因此坊内的空气十分清新舒服,还有一丝绵软。
大门合上,谢澜之说:“白水”
她侧头看他,只见谢澜之把手中弯刀递给她,“比起剑,你更适合用刀。”
白水上下扫了他一眼,轻笑道:“不必了,我的剑未尝不利。”
见状,谢澜之讪讪地收回手。
二人走到中央,地上还未完成的绣品整整齐齐。
白水边走着边想,若这御绣坊真是个机关盒子,她二人此举无异于送死。
这不是瓮中捉鳖么。
当然,若是何挽想杀他们的话。
白水环顾四周,既是绣娘,懂作画,那民间奇术不知何挽可懂一二。
若是略懂一二,有些事情,便可说的通了。白水抬脚踏上最高的那层楼,那是何挽和妇人见面的地方。
走到这里,白水突然想起那只黑猫,一般来说,猫很会躲藏,通人性的猫更是聪明。
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只黑猫看起来不似寻常之物。
“白耳,难道……这猫也有问题吗?”白水垂下眼,喃喃道。
她快步走到那扇屏风处,这时才发现,那屏风上绣的便是凤凰花图,花蕊如发丝般轻盈,妖冶艳丽。
只是没有叶子。
按白水的审美,红花还得绿叶配,有些嫩绿的叶子相配会更加生动些许。
素手摸上凤凰花瓣,针脚极密,花瓣娇艳欲滴,可想而知其主人技艺颇高。
静静看了一会儿,就在白水准备离开时,屏风上的花却突然变了样。
6. 人皮架子鼓(六)
只见那凤凰花竟然慢慢合上了花瓣,而待花瓣完全合拢后,枯黄的叶子却在此刻冒了出来。
刚刚还一幅艳丽之景,如今恍然成了枯败之景……
白水眨了眨眼,这倒让她想起花叶不相见的传说,只是,这叶子如此枯黄。
“花叶,花叶,难道是比喻夫妻二人?”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若是要往深处想,除了这个,白水想不出还有什么门道。
忽然,白水抬起眼,眼中闪过一抹惊光,这不就是那民间奇术——二画吗?
怎么会这么巧,就在何挽的房间旁,是不是可以说明,何挽会作画,还很厉害。
那,架子鼓上的凤凰花……
白水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屏风后面,仔细寻找那日进去房间的方位,她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刚想转身离开。
这时,白水真觉得人倒霉到了一定程度,谁来都没用。
她被拖到地面的藤蔓绊住脚了,白水干脆放弃挣扎,摆烂似的被藤蔓拖了进去。
头顶上传来声响,谢澜之抬起头,音量不自觉抬高,“白水,白水?”
这一次,却不是何挽的房间。
是一座更为广阔的正殿,殿中央,令人眼花缭乱的丝线后,人影若隐若现。
白水抬起手,轻轻拨开丝线。
忽而,一条柔弱无骨的丝线缠上了她的脖子,她见过这丝线的威力,脚下的步子便顿住。
毕竟,她抽出腰间软剑的速度,可不一定比这丝线绞断她脖子的速度快。
“白姑娘,未曾想,你与指挥使竟是朋友,今夜,你二人可是在何挽面前做戏。”
温婉的声音缓缓从空中传来,不紧不慢,却是让人避无可避。
闻声,白水勾起一抹笑,俏皮道:“若我二人真是同谋,何姑娘又为何要见我,那藤蔓可是身上长眼睛了?”
她还就不信了,第一次的黑猫是巧合,第二次的藤蔓还能是巧合。
她有问题要问何挽,何挽貌似也有兴趣作伴。
这不巧了吗不是。
缠在脖颈的丝线轻柔离开,殿中丝线徐徐升起,不远处,一身素衣的何挽轻抬起眼,她说:“白姑娘,你是聪慧之人。毕竟,你可是我凤临国第一位女大理寺卿,既是圣上亲封,又是我国先例,其中厉害,我自是知晓的。说来,我确实有事想找你。”
闻言,白水挑了挑眉,心中有些讶异。那番女子主位的习俗,凤临国应是以女子为主的,听这名字也十分合适。
原来,原主竟是第一位女大理寺卿么。
只是,想到这里,白水忽然有些困顿,忙着查案子,她竟忘了,她贸然穿来这里,那原主会去哪里呢?
可是,这身体,像她自己的,又不像她自己的。
诸多疑惑浮上心头。
可还未等她多想,何挽已抬脚走近她。
“白耳是只很有灵性的猫儿,通人心。”
白水目光一凝,何挽这话的意思,是白耳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所以,何挽是因为白耳才注意到她的。
“不知白姑娘是否与我一样,虽是初见,却如重见故人。我好奇,是否我忘了些什么,如同白姑娘一般,忘记了,我并未有相公。”
白水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软肉,这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凤临国给她的感觉是,哪里都很奇怪,但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
“何姑娘,不瞒你说,我也有此感觉,只是,或许真如你所说,我们都忘记了些什么。”
这是白水的心里话,不知为何,她对何挽不想有防备。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得问些什么。
于是,白水再次开口,“何姑娘,你可懂凤临国的一民间奇术,名为二画。”
随即,白水捕捉到了何挽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诧,她便确定了心中所想。
“我知道。而且,我擅长此术。”
白水没想到何挽会如此坦荡,似乎她二人只是好友闲聊般轻松愉快。
这时,梁上的白耳一跃而下,稳稳停在何挽怀中,白水对这黑猫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早已习惯,便见怪不怪。
“何姑娘,你说你并未有相公。请容许我,先从我看到的说起。他是宫中的一名太监。你今日在见到谢指挥使后,是为自保才避而不见吗?”
“你可知陛下得一鼓,精巧奇特,鼓面的凤凰花——”
“喵——”
二人齐齐垂眼看向白耳,何挽轻柔的抚上白耳的黑脑袋,轻轻道:“白姑娘,有些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因对你一见如故,才想再见一面。谢指挥使是否告诉你,我私通镇国大将军。”
白水嗯了一声,静待何挽的下文。
没想到,何挽转过身去,袖中丝线飘出,殿中丝线缠绕拉扯,从天而降一幅画。
凤凰花图。
见状,白水基本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但是,何挽的动机,还得再探。
“凤凰花,离别与思念。此时正逢长夏,开的艳丽。若是眼前恍惚,便觉嫣红似血。所谓二画,也不过是世人看不透自己心中所想罢了,算不得奇术。”
白水听明白了,魏贵妃身怀龙种,后宫的女人,大多母凭子贵,宫中争斗算不得稀奇。
许是太过紧张腹中胎儿,才有此幻觉。而陛下很可能是关心则乱。
话虽如此,那些宫人呢?
白水摸了摸下巴,何挽的语气中满是惋惜,离别与思念……
正当白水思索何挽的话中话时,何挽转过身来,眼中浮出淡淡的忧伤。
“我与他本是从小一同长大,可我视他为兄长,我因这副容貌,招多人曲意相逢。自双亲离奇病逝后,他说,不如成亲,待我如初。”
白水不由得直视何挽那双茶褐色的瞳孔,何挽看她,似在看故人,又似在看自己,迷离而忧愁。
见状,白水若有所思的看着何挽,等待接下来的故事。她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如此清绝的女子悲从中来。
“成亲后,如他所言,有夫妻之名,却无实。一年前,他说,他遇到了此生所爱,是宫里当差的姑娘。听他的称赞,我大致想象的出,那佳人的模样。我为他高兴,却忘记了问他,那女子是否也心悦于他。”
“半月前,他偷偷传信于我,说已与那姑娘情投意合,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是他强求而来的缘分。我为他俗欲的心思,鲁莽的行动而气愤,活生生毁了一位女子的清白。”
“也是在此时,我从张汉子的口中得知,我为何会在他家里长大。而我至亲,又是为何离奇病逝。”
听到这里,白水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他,不是太监吗?”
白水在察看那太监身下时,分明是……
这怎么……强求……
“呵”何挽轻笑,眼中凉薄之意尽显,“那是我斩断的。他入宫前,特地收买了净身房的管事,留了孽根。”
白水静立,眼前女子周身的忧伤如丝线般萦绕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废了些力气,查到了一些事情。不曾想,我视为兄长的人,竟如此不堪入目。屠双亲之仇,我不得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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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白水开口了,“恰逢十日前,陛下偶得物件,你便乘机了结了他。”
何挽垂下眼,眼中浮起雾气,声音有些颤抖,“是,可我并未想到,那女子如此良善,她撞见了我,我本以为,她跑开是要告发于我,我便抽身离开。谁曾想……”
谁曾想,那女子也是位刚烈之人,竟自刻花图。
原来是这样,白水心口有些堵塞,她不知道这案子背后竟是这般惨状,恩怨纠缠之深。
只是,如今,若是把案件真情禀报圣上,怕是何挽……
白水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私心,本来便是那李某先屠亲在前,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而后又强迫女子,死得其所罢了。
只是,这案件牵连极多。
“何姑娘,若我是你,我也会如此的。”
何挽缓缓抬起眼,眼中烛火摇晃不已,眼眶微红,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把眼泪咽回去,却招致滴滴豆珠急落。
她低声道:“我知杀人不对,可我不能让双亲死不瞑目。何况,女子本就生存艰难,那位宫中当差的女子更是举步维艰。纵使他对我不差,可我只知,这是他伪善面容的遮羞布罢了。”
佳人落泪,白水不忍,轻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去何挽面上的泪水,“世间本就诸多不公,算不得谁对谁错。”
纵使这件事情难办,白水也决定了,搏一搏,她既然来了,就要为公正说一句话。
“白姑娘”何挽泣不成声,白水把滑下的何挽顺势拢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白耳在何挽怀里拱着毛茸茸的脑袋,嘴中哼哼唧唧,似在安慰主人。
阴影之下,低垂着眼的何挽嘴角勾起笑,泪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衬得那双眸子更加清澈透亮。
她知道,她离胜算又多了一分。
但,还远远不够。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无论是在这里的人,还是在外面的人。
都别想逃。
白水看着怀中低声哭泣的人儿,眸色轻闪,她说:“何挽,那你可知,那鼓,是从何而来?”
她向来喜欢站旁观者之位,事由人所做,人被事牵连,当局者,怕是不好破局。
饶是白水对何挽一见如故,可二人毕竟才见过两次,何挽能够这么看似全盘托出,不可能没有目的。
不过,白水想知道的是,何挽到底是不是穿越者。
怀中人的身子僵了僵,哽咽道:“我不知,只是,我见其样貌奇特,便在上面绣了朵凤凰花,借此……”
后面的话,何挽不说,白水也猜的到了,和她的猜想有些出入,但是大致走向不错。
得知那架子鼓来历不明,便利用二画的奇术,使鼓面神似渗血,那李某为接近乾元殿当差的宫女,势必会去找她。
所以,何挽便有了动手的机会。
所以,惊的魏贵妃小产,未必是何挽的目的,许是无心之失。
“白水——白水”
谢澜之烦人的声音将白水的思绪唤回来,“何挽,你的御绣坊,只会是你的。我先出去,你有能力自保的,先不要出来。相信我。”
丝线渐渐合拢,白衣滑下台阶。
“白水,你去哪儿了?可看出什么?”
白水收回思绪,淡淡道:“我刚刚在想事情,想的入神了,这里倒是没什么异样。”
谢臭脸这人做事信不得,可不能让他知道。
她的案子,她来。
这时,一道厚重有力的踹门声抢在谢澜之开口前响起。
7. 人皮架子鼓(七)
闻声,二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来人紫衣黑冠,长身玉立,随意挽起的高马尾在身后被高扬起,一身正气。
白水定睛一看,那人长相属实不好招惹,男生女相,高鼻薄唇,狐狸眼魅惑勾人,眼神却是凌厉张扬。
杀/生者的戾气。
谢澜之疾步上前拱手道:“大将军。”
看来,这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顾承。
年少便战功赫赫,曾一人携近百人的残军攻下一座城,踏裂山河,保凤临国国土数年未有敌国进犯,其威名扬遍凤临国上上下下。
其人行事作风更是狠厉不已,双亲早逝,凭一己之力杀上镇国大将军的位置,拉拢朝中权贵,其势力极其猖狂。
白水垂下眼睑,原主对凤临国各个势力的信息掌控极其详细。
她抬起手,拱手道:“拜见顾大将军。”
“呵”
顾承扬起笑,笑意不达眼底,衬得那张面容耀眼夺目,嘴角的弧度却挂着明晃晃的嘲讽之意。
“二位深夜在此,可是在查案。”
不是问句,白水抬起眼,这位大将军给她的感觉不大妙。
谢澜之说:“是,不知大将军深夜造访。”
白水秀眉微蹙,锦衣卫的动作太大了,很难掩护,但是如此明晃晃的承认,是否有些欠缺考虑。
再者说,这谢臭脸是不是失忆了,是她要查案,他不是来追查勾结朝廷命官的事情吗?
如此答话,不好撇清关系啊。
白水瞥了他一眼,暗道:谢澜之,圣上已经暗令,你仍如此明晃晃的在此查案,恐被人诟病你忤逆圣命啊。
下一刻,一只大掌猛地擒住谢澜之的脖颈,白水不由得将手悄悄摸上腰间,这顾承貌似比谢澜之还要阴晴不定。
谢澜之下意识提刀,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压下。
镇国大将军是正二品,他动手,便是以下犯上。
且不论锦衣卫受圣上之令,镇国大将军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圣上亲喻,此案已结,谢指挥使好大的官威,竟敢忤逆圣上私下查案。御绣坊之重,谢指挥使不需我多说吧。若不是我今夜路过,谢澜之,你这怕是要骑到皇权的头上来了。”顾承笑着说,手下的力气却是不减,眼底寒意肃起。
那人似笑非笑的语气让白水心下有了猜想。
看来,这案子,或者说,何挽与镇国大将军牵连不小。
她看得出来,顾承似是想为何挽掩护,但是,顾承想要护住的人,即使放到明面上也未必有人敢说三道四。
为何……
难道——白水眸色闪动,又来个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何挽如此聪明,不可能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便全盘托出。
人的本质都是趋利避害的。
何挽是故意想让她知道这其中渊源的,哦,她忘了,她可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的权力。
大理寺以公正司法著名,又得陛下信任。
若是她这位大理寺卿对这案子说上那么几句公道话,案子的指向,可就不一样了。
借刀杀/人。
好算盘。
这时,顾承甩开了谢澜之,掏出袖中的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来。
姿态随意,却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谢澜之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便直身跪下,“多谢大将军提点,是我冒犯。”
白水看到谢澜之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布满红色的指痕。
男人此刻恭敬不已,与先前目中无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锦衣卫已是圣上亲近之臣,能让谢澜之屈身的人物,可不仅仅是官职高低那般简单。
这时,顾承随意丢下白帕,转过头来,眼中带笑。“这位是,大理寺卿?”
“白水,见过大将军。”
“貌似你对这案子很感兴趣啊,结案了还要翻出来,皇权特许?”
白水心下咯噔一下,这顾承……不好糊弄。
刹那间,白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若是否定顾承的猜想,即是应下皇帝让她暗地查探的御旨。
若是肯定,圣上必会怪罪于她办事不力,镇国大将军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再来这么一招,圣上怕是会不喜。
“大将军说笑了,我听闻锦衣卫查封御绣坊,恰逢我寻谢指挥使有事相告,便碰巧在此相商。至于查案一事,那得问谢指挥使了。”白水拱手笑道,姿态不卑不亢,坦荡大方。
sorry啊谢澜之,你是圣上亲近之臣,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
可大理寺因其公正司法之名,暗地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若是群起而攻之,她还是想多活两天的。
“哦?既是如此,澜之,明日我会向圣上启奏此事。今夜,我还未来的及问你,夜探我将军府,也是圣上的意思?”
如此看来,谢澜之今夜暗访被发现了,那何挽的行踪便是故意暴露给谢澜之的了,而顾承紧接其后,前后夹击。
谢澜之,你怕是被人做局了。
或者说,陛下的势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收拢其中。
谢澜之并未起身,低声道:“今夜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哦?要事,何事,说来听听。”
一旁的白水看见谢澜之瞥了她眼,意思不言而喻,她刚想开口离开。
谁知,顾承先她一步看向谢澜之说:“看什么?白大人与你同是正三品官职,有何不可听么?”
听这话,白水眨了眨眼睛,看样子,顾承并不打算避着她,可是谢澜之想与顾承相商的,必是朝中之事。
第一次见面便如此不避着她,此番作风,让白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人。
何挽。
白水瘪了瘪嘴,心想:她真服了——这俩人不会也要给我做局吧,故意让她听到,好把她牵连其中。
不行不行,她得给自己留个可全身而退的路子。
想到这里,白水当机立断,抢在谢澜之开口前说:“谢指挥使有要事与将军相商,我便不多留了,今夜叨扰,还望二位见谅。告辞。”
顾承眸子微动,轻飘飘看了白水一眼,倒也不强留。
停顿了一霎,见二人不语,白水像鬼一样飘出了御绣坊。
御绣坊的大门再次缓缓合上,顾承那双狐狸眼被玄门缓缓掩盖上。
“说吧。”
谢澜之说完后,良久,顾承未曾出声。
他对谢澜之所说的事情不可置否,只是不问其中缘故,倒是问起谢澜之夜封御绣坊的意图。
谢澜之墨眸眯了眯,直言道:“御绣坊坊主勾结朝廷命官,澜之也是为了大将军的安危着想。”
“呵”顾承鼻间溢出轻哼,眼尾微微挑起,漆眼暗藏着阴冷。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勾结二字,你最好掂量清楚。我的安危,还轮不到你来担心。谢澜之,做陛下的走狗,也得学聪明点。”
谢澜之身旁的弯刀紧了紧,眼中墨色愈发浓烈,让人辨不清情绪。
坊中的沉水香燃尽了,烛光渐渐暗淡。
顾承微抬起头,随意扫了眼顶楼,拂袖而去。
今夜,长街本该寂静,快马在夜色中急奔而过,马蹄声踢踏不止。
明日,不知还会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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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掀起。
白水离开御绣坊后,并未直接回了大理寺。
她拐弯,去了一个地方。
月色摇晃迷人眼,白衣胜雪动如风。
次日,白水撑着额头,细听仵作三二一所说之事。
陛下御旨,御绣坊贡品出色,西域使者来访,欲以域外之奇物与凤临国签订十年绣品之约。特旨御绣坊迁往京城,锦衣卫奉旨。
好家伙,谢澜之所说的勾结朝廷命官,所做之半夜忽封御绣坊的事情,就这么被圣上轻轻巧巧地推过去了。
只是,何挽她们若是不出现,谢澜之如何奉旨呢?
“御绣坊坊主及一众绣娘呢?”
“今早,长街上,马车浩浩荡荡,我们的人说,见到坊主与绣娘们上了马车。”
如此顺利吗?
葱白的指尖轻叩紫檀木桌,座上之人眼神晦暗不明。
想来,顾承那边动了手脚,如此压制锦衣卫,确实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大人,这是圣上给您的。”
三二一递上一封密信。
白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三二一,这仵作是圣上亲赐,不过是监视她的探子罢了。
看完信,白水将信触上一旁的白烛,火焰燃起。
黑烟徐起,化为灰烬。
随后,霜衣微动,白水踏出大理寺。
随着她翻飞的霜衣,皇宫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金光下,连绵不断的红墙似波涛般汹涌着,连通进那深宫处,明黄色的檐角上,百兽俯首的方向,是皇宫内最威严庄重的地方——乾元殿。
轻轻的脚步声在汉白玉砖上响起,掌事大监停住脚,白水颇有眼力见,她拱起手,“劳烦掌事大监通报。”
“白大人客气了,奴家分内之职。”
殿内,帝位上的男人身着明黄色龙袍,目光威严,手上深绿的佛珠响动,男人已年过半百,可周身威压非但不减,鹰目中谋算反倒日益暗增。
“陛下,大理寺卿白水求见。”
皇帝手中的佛珠停住,沉声道:“宣”
白水垂眼走进殿中,随即直身下跪,埋头叩首,“大理寺卿白水参见陛下。”
“白卿,起来吧。”
白水起身,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才发现,殿中全是熟人。
谢澜之,顾承。
还有,何挽。
一踏进乾元殿,白水便有股不祥的预感。
君心难测,信上是宣她,可是她注意到,方才通报是大理寺卿求见。
如果是为那案子之事,陛下这意思是,还是暗查的身份,可是何挽在此处,她昨日所说……
我靠——属实有些难办。
陛下到底什么意思,是要她站队吗?
她拿捏不准,这陛下到底信她几分,又试探她几分。
原主也是刚上任大理寺卿,她便穿过来了,对这位陛下,还真是拿不准。
若是同谢澜之,会暴露陛下让她暗查的事情,同时,会招惹上镇国大将军顾承。
若是不同,便是欺君罔上,她反倒成勾结朝廷命官的那位了。
说不准,陛下龙颜不悦,革她官职,再寻个机会弄死或是当某个替罪羊,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想到这里,白水便感觉周身顿时寒意四起。
果不其然,谢澜之开口了,“陛下,微臣昨夜寻大将军时,意外撞见御绣坊坊主竟以大将军其家姐性命要挟。况且,她勾结朝廷命官以行己便。”
白水隐隐约约觉得心底不安分,可顾承接下来说的话,不由得让白水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顿时暗道不好。
8. 人皮架子鼓(八)
“陛下,谢指挥使昨夜暗访,撞见我与家姐夜谈。何来勾结之意,谢指挥使不知其中缘故,我便不理会了。”
顾承的语气大方轻松,似是无关痛痒。
可其中嘲讽与不屑之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白水眉心微跳,这属实是她没有想到的,何挽竟然是顾承的姐姐,如此一来,想要动何挽——不行。
殿中几人,除去那二人,其余人均是惊讶不已。
“哦?何挽竟是你家姐,此等喜事,为何不报与朕同喜。”皇帝不紧不慢道,目光却是若有若无地飘向了白水。
顾承慢悠悠拱手道:“还请陛下恕罪,我寻亲多年,不久前才寻得家姐。臣还未安顿好,家姐便被谢指挥使公然动手查封御绣坊。还请陛下明鉴。”
感受到那道威压,还未等白水开口,谢澜之上前一步,她瞥见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人没憋着好屁。
果然。
“陛下,臣昨夜偶遇何坊主,还未问清其中缘故,大理寺卿便加以阻拦,臣不知,大理寺卿,是否早已料清其中缘故,知而不报。因而臣只观得片面之语。”
我靠——谢澜之这臭家伙,果然是记仇的性子,昨晚她撇清关系的做法,今日倒是还给她了。
好,好,好得很。
但是白水如今没心思与他斗嘴了,皇帝和顾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白水还未多加思索,便脱口而出道:“陛下,谢指挥使所说,臣并未知情,臣也是今日才知,何坊主是大将军家姐。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笑了笑,“原是如此,白卿,朕还未问你,何事?”
何事?不是你找我来的,现在问我?
白水感觉一个脑子有些不够用。
况且,陛下的意思还摆在那里,她必须要回答的滴水不漏。
她打算博一把,大理寺公正司法的名声不可以丢,圣上的旨意更不可违背。镇国大将军惹不起,谢澜之在身旁步步紧逼。
看的出来,皇帝对锦衣卫器重之深,如此,便不能让所有人受损。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于是,白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鹰眸微微眯起,目光中的审视意味十足,他说:“哦?白卿何罪之有?”
“臣在三日前接到北镇抚司送来的案件,就在当晚,恰巧得知其案件冤情,便擅自寻谢指挥使相商。”
白水第一步,先把谢澜之撇干净,谢澜之掌握的信息远不如她多,不能再来个猪队友。
这样,既有利于她接下来说的案件真相,又保全陛下想护住锦衣卫的心思。
还让在场的顾承知道,她昨夜所说,是真的。
闻言,殿中几人齐齐看向直身跪着的白水,心思各异。
“讲”
得到皇帝的准许,白水将方才疯狂组织好的语言输出:“卷宗上的凶手是乾元殿当差的宫女,而此女子曾被一太监强迫,此太监不顾家中良妻,收买净身房掌事,使女子惨失其清白之身。不仅如此,此太监之娘子,便是御绣坊坊主,何坊主双亲之逝,也是惨遭此太监之手。”
“而乾元殿宫人擦拭那鼓时,是被鼓面渗血的图样惊到。不仅如此,臣还发现一物件。”
白水掏出黑蛇鳞玉佩,颔首呈上。
“此物乃是臣从一草民身上所得,此草民暗中勾结朝廷命官,想强娶何坊主,却误打误撞结识到大将军。而后,臣暗查到,当夜,此草民妄想杀/害何坊主婆家,寻而未得却意外碰倒烛火,惨死他人家中。”
之后的事情不说在场的人也都猜的到。
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十成实,八成实便已是上策,毕竟,很多时候,没人想要真相。
而是要他想要的真相。
要能够为他所用的真相。
在场的这几个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儿,谁的利益被触犯到,白水都不好交代。
但又要坚守大理寺公正司法的职业素养。
白水觉得人真的是不好做。
“如此说来,那太监负心于我阿姐,又强得女子清白,陛下,按我国律法,说是死有余辜也不为过。而那草民妄想染指我阿姐,其死倒也是天意。”
皇帝并未发话,直直盯着俯首的白水,随后,白水听见这位君主缓缓道:“白卿,所言属实?”
我靠?白水心跳疯狂加速,这般说辞,还是不能让陛下满意吗?
不管了!
白皙光滑的额头重重磕在白玉砖上,她要让皇帝看到她的真诚。“陛下,臣不敢欺君,字字属实,若有欺瞒,万死不辞。”
字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闻言,皇帝将手中的黑蛇鳞玉佩随意甩到案上,不轻不重的声响,却是让殿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殿中三人及管事大监齐齐跪下。
伴君如伴虎,皇帝一语未发,周身的威严已强压而下。
“哈哈”
听见这笑声,白水背后顿时急唰唰冒出了冷汗,从前只在小说和电视剧看到帝王之威,可只有真正站到面前才知道。
上面的人,皮笑肉不笑,一个字,便可定生死。
说不怕是假的。
“不愧是朕亲封的大理寺卿。澜之,你与大理寺卿年纪相差无几,做事却实在鲁莽。此次,竟让朕的镇国大将军寒心,你北镇抚司该当何罪。”
听到前半句,白水暗暗松了口气,她这么多年练出的话术可不是虚的。
结果听到后半句,白水眉心跳了跳。
饶是她如此周旋,貌似还是没能让陛下满意。
只是,此事,顾承肯定是陛下明面上怪罪不得的,那便只有谢澜之了。
况且,皇帝表面看似责怪,实则是告诉顾承,他的人,他已经开口责怪了。
无人可再提此事。
“臣办事不力,自请罪罚。”谢澜之拱手单膝跪下,目光低垂着,却是若有若无地飘向了身旁的白水。
白水估摸着,下一刻,顾承要出来装好人了。
陛下已经发话了,这天下毕竟不是顾承的。
果不其然。
“陛下,谢指挥使也是无心之失,北镇抚司为陛下效力多年,忠心耿耿,要我说,训斥几句便可。陛下知道的,臣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啊。”
一颗颗黑亮圆润的绿佛珠在皇帝指间滑动起来。“顾卿,你与何挽相认,朕还未来得及与你同喜,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何挽,赐正五品官职,加封府邸。”
“谢主隆恩。”
霜衣被抚平褶皱,众人拱手退下。
宫墙外,顾承撑着伞,言笑晏晏,他轻唤道:“阿姐”
何挽一身青衣,青丝素挽。
真真是应了那句,美人越素越美。
发上翠簪点动了眸中柔意,黛眉不画而墨,剪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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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嫣唇轻启。
何挽莞尔,“此次劳烦你了,小承。”
她身侧的男人眼中喜意不减,笑容妖冶,高挺的鼻梁上,一颗红痣静卧。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此刻却是卸下了周身的防备,只剩清透的开心。
“阿姐无需客气。我近日寻了好些漂亮的簪子,送给阿姐试试,哦,还有那些浮光锦,给阿姐做衣服最合适不过。”
何挽垂下眼,她本是孤儿,总角之年后,便同老翁老妇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她早已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双亲。
“小承,你无需为我做这么多的。况且,本来你我二人,也不是亲姐弟。年少的事,我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你爹娘待我极好。”
闻言,顾承眸中流露出柔色,“阿姐,幼时战乱,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你。我们是家人,一直都会是。阿姐,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以后,我会在你身后。”
他望着身侧娴静的女子,忍不住俯身靠近。
此时风过,墨丝扬起,擦过顾承立体的颊侧。
发带微动,白水认真思索着其中要害。
此次,一言不发的何挽受益最大。
而圣上不怪罪于她,已是赏赐。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未完全放下心来。
因为,陛下把她和谢澜之单独留了下来。
白水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有些猜不透座上的君心。
“白水,你可知这玉佩?”
镇国大将军顾承同时也是黑骑军统帅,黑蛇鳞玉佩是他军中之物。
可这不是只能说明,张某和顾承有过联系吗?
完蛋——白水顿时瞳孔震惊。
千算万算,她还是做错了一件事情,那只玉佩,不应该当着顾承的面露出来的。
完了,她太紧张了,竟忘了细细思虑好其中要害。
顾承就在她眼前,如此明晃晃的举动,而圣上只字未提,已是给全了顾承面子,也给全了她退路。
不管三七二十一,白水扑通跪下,“陛下息怒,是微臣愚笨,请陛下责罚。”
她今天的膝盖真的辛苦了,成老演员了。
以前年少,还不懂为啥老是一犯错下跪,现在觉得,这是最真诚而好用的法子了。
皇帝勾起一抹笑,轻叹了口气,说:“罢了,能做到此步,已是良臣。你初次上任,倒是给了朕意外之喜。起来吧。”
一旁的谢澜之斜睨了眼白水。
“澜之,你二人可私底下商量过?”
嗯?商量?商量什么?
“陛下,大理寺卿聪慧,不需臣详说。”
我靠,怎么回事。
白水摸不着头脑了,听这语气,不会还有一层关系吧。
好好好,这样玩是吧……她才是被做局的那个。
皇帝轻笑,“白水,可要什么赏赐?”
等等等等,谢澜之不会在陪皇帝做戏吧?是故意让顾承……
难道是君主惯用的捧杀?顾承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如今亲姐姐又是御绣坊坊主,方才又赐了正五品的官职。
而谢澜之说是暗访,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去偷听墙脚的。
顾承和何挽应是已经相认了些许时段,圣上的意思,可以从谢澜之的举动观测到一二。
是要把何挽的身份抬到明面上。
可是,这是为何呢?
是为了让各方势力好抓住顾承的弱点吗?
9. 人皮架子鼓(九)
白水想的入神,身旁的谢澜之轻咳一声提醒她,她眼神清明起来,连忙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肉,面上有些犹豫,皇帝盘起手中的绿佛珠,道:“但说无妨。”
白水低着头,眼尾微微上挑,小心翼翼观察了皇帝的脸色后,她斗胆开口道:“陛下,那鼓,可否送至大理寺封案。”
嘿嘿,这其实是她的私心,那架子鼓得在她手里,她才方便找出其主人。
若是没有主人,能扒出些其他穿越者的线索来,也是好的。
“嗯,准了。”
呼——终于完了。
走出宫门时,白水觉得这身老骨头要散架了。
二人并肩走着。
谢澜之侧头看了她一眼,“陛下圣心,不是我等可盲目揣度的。我倒是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
呵,好家伙,原来谢臭脸也是看脸色办事。
只是,此举,很难不让白水怀疑,这是皇帝给她的一个考验。
唉,上班真难,何况是与人命关天的案子纠缠,身心疲惫。
“我哪有大名鼎鼎指挥使的本事大啊,得陛下亲信,谁不得给你三分薄面。”
闻言,谢澜之鼻尖溢出轻笑,难得,他倒也不噎回去。
回到大理寺,白水喉咙干涩不已,想喝口茶,嘴都撅出半里地了,她端着茶杯的手刚抬到嘴边,三二一在她身后冷不丁出声。
“大人,锦衣卫送来一物,说是让大人封案所用。”
我去,速度这么快。
白水爽快的喝完了茶水后,舒服喟叹。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一鼓作气把事情办完吧。
“我知道了,少卿呢?还没回来吗?”
仵作三二一是个小伙子,长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那双精明的下三白眼让人很容易忽略,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加上他的说话方式与其行事作风颇为成熟,饶是白水也忍不住欣赏他。
也因此,他虽是圣上赐的人,她也未有多加防备。
毕竟,如此办事有力,能为她所用,又是可以向圣上表示忠心的传输工具。
何乐而不为呢?
“三日前,少卿前往查探西府海棠花一案,还未归寺。”
闻言,白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三二一退下。
长夏闷热,她干脆撸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在捣弄那人皮架子鼓时,白水忍不住连连叹气。
她昨晚离开御绣坊后,去了乱葬岗,本来没抱着找到人的希望的。
只是,她脑中思绪杂乱,实在是难以入眠。
她寻了半晌也没什么结果,倒是在离开前踢到了一只断手。
而那只断手上,刻着所谓的凤凰花胎记。
她那日没说的是,这架子鼓的人皮,形似女子之皮。
于是,她就在想,或许,真如何挽所说,她们都忘记了些什么。
毕竟,今日乾元殿所说,均是聚焦何挽所牵连的人物之事。
而这案子真正的凶手,便没人关心了。
况且,在殿中的那几位,怕是没谁会关心死了那么一两个人有什么影响。
帝王更看重的,是这案子能为他利用的价值,而不是真相。
人重利是本性。
怪不得谁,也说不准谁对谁错。
其实,白水想,如果将事情的全部结果倒过来成为因,可能更说的通。
“是吧”白水轻轻拍了拍鼓面,鼓面的凤凰花图案已经被细心缝好。
案子明面上是结束了,但是还有些未解之谜,这鼓面是谁的人皮,这架子鼓的主人是谁……
这次查案,她做不到面面俱到,时间短,牵连又多,很难短时间内肃清线索。
再加上,没人配合她查真相,他们只是要个结果罢了。
所谓牵连众多,这案子明面上是架子鼓引发的惨案,却是皇帝与顾承的暗斗。
虽说,他人性命与她无关,可是听到其中故事,还是忍不住思虑颇多。
白水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架子鼓。
“白大人。”
闻声,白水抬起头,看见逆光中,何挽踱步而来。
她直起身,惊喜道:“何坊主,你怎么来了?”
何挽福了福身子,莞尔道:“今日多谢白大人,这铃铛是我御绣坊之物,见此铃铛则见我。日后,白大人如若有需要,可来坊中寻我。”
白水挥挥手表示不必多谢,见铃铛轻摇,她也不推脱,顺手接过那只精巧的黑蛇鳞铃铛。
瞥见白水身后的架子鼓,何挽轻笑道:“白姑娘可是好奇这物件,说来也巧,我也着实好奇。”
见何挽扬起笑,白水便上前抛起鼓棒,装模作样的敲了几下。
不料,何挽下意识歪头说:“你的动作不对。”
?!
白水愣住了,还未等她开口,何挽极为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鼓棒。
接下来,白水便免费看了一场精彩的架子鼓演出。
温婉的何挽在打起架子鼓时,格外明媚张扬,活力四射。
白色的鼓棒在她手中熟练旋转着,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鼓声响起,鼓面的凤凰花随她心跳的频率不住地跳动,璀然绽放开娇艳的花朵。
白水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一刻的何挽,好似挣脱了这副温柔端庄的身体,灵魂翻滚而出,在铺天盖地的鼓声中,澎湃不止。
最后一棒挥下后,何挽举起鼓棒,手还停留在空中,脸上的笑容青春洋溢。
何挽笑容满面,转过头,兴冲冲地对白水说:“怎么样怎么样,好听吗?”
白水双手叉腰,盯着她若有若思道:“何挽,你怎么会打这个的?”
闻言,何挽唇边的笑容顿时硬生生僵住。适才满心欢愉似乎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烟花。
她眸中的亮彩瞬间变得暗淡,鼓棒在手中落空,白水疾步向前扶住失力滑倒的何挽。
对啊,我如何会的……
长夏骄阳天,何挽却如坠冰窖。
一刹那间,在还未飘远的架子鼓声中,铺天盖地的疼痛汹涌而来。
何挽眼前不甘心地浮起厚重的雾气,语调颤抖不止,“白、白耳,白水——”她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泪珠滚滚而下。
见状,白水连忙俯身跪下,将人尽量放平,不停地轻拍何挽的后背来帮她顺气,“何挽,何挽,我在我在。”
何挽目光变得迷离不清,刹那间,破碎的点点滴滴记忆被强硬的汇集。她痛苦的抱住头,双目通红,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如万根针怒扎的脑中,少年意气风发地飞奔而来,他手中高举状似鼓棒的奖杯,面容模糊却是不停地在高声呼唤着什么。
但是何挽听不见。
镜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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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灿烂艳阳夏日下,架子鼓在荒废的林中泛起明光,少女静立在前,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少女面上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如死水般平静。
她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风声,听不见车水马龙间的震颤。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林中,直到太阳西沉,夜幕降临。
她听不见时间的流动。
何挽的眼前终于一片漆黑,她无力的闭上泪眼,额头上早已是冷汗连连。
白水下意识转头看向人皮架子鼓,不知何时,鼓面上的凤凰花早已衰败。
不仅如此,白净的鼓面迅速长出了张牙舞爪的黑色尸/斑,下一瞬,架子鼓轰然倒塌。
鼓中内/脏无处躲藏,倾巢而出。
也是在此刻,白水脑中思绪骤变,这些内/脏不会是何挽穿越前身上的吧。
凤凰花。
凤凰花。
离别与思念。
离别与思念。
此时,三二一低头走近,朗声道:“大人,镇国大将军在外等候何坊主,他问,二人是否已畅谈完,他要接他阿姐回家。”
白水咬了咬下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垂眸看向怀中的何挽,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大理寺门口走去。
她确定了,何挽一定是穿越者,但是按目前的状态来看,何挽必然是想起了什么。
但那段经历貌似不堪回首,才会让何挽如此痛苦,她需要问何挽,但当务之急是,如何让何挽醒过来。
她有个不好的猜想。
如果,她是说如果,刚刚何挽闭上眼睛后,穿越回去了呢?
那她怎么办?
再醒过来的何挽,已经不是她要寻找的何挽。
或者,何挽醒不过来。
白水眉头忍不住紧紧皱起,转眼间,她已经抱着何挽踏出门外。
大理寺门前,顾承神色冷淡,负手静静等待他的阿姐。
长街风起,衣袖翻飞。
听见脚步声,顾承转过头来,目光在触及何挽白皙恬静的面容时,顿时变得温柔。
他走上前来,轻声笑道:“怎么这么会儿时间,阿姐竟睡着了。”
白水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后,顾承抬手准备接过何挽,不经意间扫到何挽面上的泪痕,还有面色凝重的白水。
顾承目光骤然冷下来,下一瞬,掌风破空而出,直击白水,速度之快,白水还抱着何挽,一时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受下。
喉间的腥甜怒涌上来,她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在白砖上开出了花,如同那凤凰花般火红。
何挽被顾承抱走。
三二一不动声色地上前,微微侧挡在后退了几步的白水身前,与此同时,他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大理寺卿,我阿姐怎么了?敢动我阿姐,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水缓缓举起袖子,抹去嘴角殷红的血,她轻声开口,“请太医看看何坊主吧。”
一把长枪“铮”的一声捅入大理寺三个大字的牌匾中,随后,顾承轻轻抱起何挽转身上了马车。
骏马狂奔,马蹄声急踏,扬起漫天飞舞的灰尘。
不远处的天边,乌云滚滚,天地骤暗,暴雨侵袭。
昏暗中,一袭霜衣分外显眼。
白水禁不住俯身咳了几声,她倒真的希望,何挽安然无恙。
10. 指纹苦笑棺(一)
镇国大将军府中,乌泱泱的太医跪了一地。
顾承面色凝重,目光焦灼,他紧握着何挽的手,冷声道:“一群废物,滚出去。”
太医们如释重负,慌忙卷起衣摆疾步退下。
屋内安静下来,安静到顾承只听得见他阿姐均匀的呼吸声。
顾承一瞬不瞬的盯着何挽,颤抖的声调中带上了几丝呜咽,“阿姐,你别吓我。”
终于,何挽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泪珠潜入乌黑的发丝中,她缓缓睁开眼。
“阿姐,阿姐,你醒了?可还有不适?”
何挽眸子微动,目光呆滞,随后又迅速恢复往日的平和之态。
她轻声安慰满眼担忧的顾承,“我没事,小承。让我再安静躺会儿吧。别怕,我没事。”
“好好好,我在门外。”
“嗯”
“然后呢?”白水眉头紧皱,头顶三个问号,同看疯子般望着这只调皮的黑猫白耳。
适才她回到寺内,想喝口茶水,不知这黑猫从何处突闪出来,吓她一大跳。
还非常“不小心”的直直扑倒了茶杯。
微微棕色的茶水浸湿了白色宣纸,随即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梅花印。
白水掀起薄薄的眼皮,直直对上琥珀色的猫眼,是那只黑猫——白耳。
会说话的小猫,她就只见过大耳朵图图里的小怪。
白水又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与桌案上的白耳拉开距离,“你来就为这事?”
白耳微微点了点头,十分乖巧。
见如此情形,白水双手环/胸,神色淡淡,似是对白耳的请求毫不在意。
“你让我给你主人打一口棺材,这棺材给谁的?”
饶是白水心理强大,在听见白耳开口那一刻,也止不住心底微颤。
不男不女的声音,说是见/鬼了都不足为奇。
“赠予一位佳人,主人似乎对你很感兴趣。她的一位好友三日前过世了。但她不知道此事,那位佳人生前行善良久,我想让主人安心。”
“白耳,我是大理寺卿,不是工匠。且不说我如何会打一口棺材,如今,我建议,你先去看看你的主人。”
白耳跳下桌子,踱步而来,步伐稳重。
嘴边的长白胡须微微颤动,它自顾自的坐下,前脚严肃地合拢,随后虔诚地扬起头,没再说话,只是专注望着身前的女子。
目光安静而温柔,同何挽一般。
白水第一次在猫身上看到这种神情,似怜惜,似悲惋。
似哭似笑。
悲天悯人。
白水放下手,缓缓蹲下来,努力和小猫平视,但她是个人,做不到和猫平行视线。
门外,雨声如雷贯耳,带着怒气般急砸落地。
嘈杂的雨声中,白水心若止水,感到异常平静。
白耳的眼睛极为漂亮,雨天暗淡的光线下,圆亮的瞳孔中飘动起她看不懂的情绪。
“喵——”
叫声轻柔,似在安慰。
由于对猫毛过敏,白水对猫避之不及,渐渐产生了厌烦甚至是恐惧的心理。
白耳抬起前爪,像前伸去。
白水伸出食指,搭上猫爪。
“雨停了,我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好”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问句。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回答。
雨势渐小,檀木桌上的卷宗也在减少,白水一目十行,仔细在备份的案卷中圈圈画画。
她手边不远处,黑猫乖巧的盘起尾巴,耐心等待。
雨停了,黑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被窝中,何挽眼角的泪也终于断崖。她嘴边扬起笑,“我竟然会忘了你,我曾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你的。”
“可是啊”她哀叹道,“人是会变的,忘了也好。既来之,则安之。”
何挽起身坐到铜镜前,镜中女子一对柳叶眉微微蹙起,眼角带泪,温婉中总是萦绕着散不开的忧伤。
将自己收拾齐整后,她穿过道道隔帘,走到恢宏的前厅中,垂眸拿起桌上的“阿姐亲启”
西北传来急报,边关战乱,顾承被急召往平息战乱,携边疆之军戍守。
归期未定。
信中的笔迹急而乱,想来十分要紧。除了告知她离开原因,还句句嘱托她安心。
用膳,添衣……百般牵挂。
只是,近段时间顾承不在身旁,应会方便她不少。毕竟,顾承虽年少便征战沙场,一身血气,可终究比她年岁小了些。
没再思虑众多,何挽留下一句“我坊中事务繁多,尔等不必事无巨细向将军禀报。西北战务紧张,若是让将军分心于我,恐怕各位护不起凤临国百姓的安危。”
何挽便离开了镇国将军府,将那娘俩安排好之后,便急身前往一处。而此时,白水正准备起身离开大理寺。
“大人,不好了,三日前少卿前往协助复查西府海棠花一案,可……可今日子时少卿进府后,到如今酉时却久久未有消息。随行的三人中,一人天生闻不到气味,他将另外晕倒于府的二人拖出。”
白水对早已跑到桌下等待她的白耳使了个眼色,白耳意会,知道她如今有要事,便先行离开。
“西府海棠花一案,细说我听听。”
“是,大人,西亭府中新娶进来一位妾室,是位极其喜爱海棠花的盲女,可进府不过三日,便投井自尽。府中寻不到那位盲妾的尸体,只是在井边与井中发现满满的海棠花花瓣。”
“西亭府的老爷曾唤人入井打捞,可井中海棠花实在太多,加上井口狭小,难以打捞,只好作罢。”
闻言,白水单手撑起额头,这倒是十分奇怪。若只是位小妾身/死,倒不需少卿亲自前去,她手下的人不少,寻常案件倒也能处理得当。
果不其然,三二一将手中的卷宗呈上,继续说道。
“这些均是少卿写下的,报信的人带了回来。大人,可离奇的是,那日之后,府中上上下下皆是海棠花香。那日后不久,全府上下均离奇死/亡,死状各异,极其凄惨,无一例外。”
白水食指在桌上划着圈,眼中情绪不明。她平静道:“回来报信的人和你说了什么?”
“那人回报,二人晕倒后,少卿命他带二人出去。可当他再返回府中时,却找不到少卿了。”
“海棠花的香气淡雅而清新,但若是弥漫到府中上下,恐有如溺水般的窒息之感。难以接近。”白水放下手,在卷宗上提了几个字。
何况,少卿他们是在夜间入府,花卉在夜间通常会进行呼吸作用。
又在府中满是海棠花香如此极端的情况下,氧气自然不足,若是缺氧晕倒在府中,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找不到人这一点,属实可疑。
西亭府离这里有些距离,在城郊的御绣坊百米开外,她轻功了得,来回倒是废不了多少时间。
最主要的原因,这少卿不是寻常人,他是帝后嫡女——太女承昭的年少好友,二人关系密切。
只是,不知道此番消息,太女承昭是否知晓一二。
人皮架子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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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事,圣上对她明面上是赞赏。
可君心难测,既是凤临国初代女大理寺卿,不管如何,她不能让原主这好不容易科考得中的官职竹篮打水。
在白水的印象中,中国历史上只有南宋时期和太平天国时期出现过女子参加科考的例子,而且人数只有个位数。
但是,凤临国的规矩是,男子不得科考。
除去守卫类的,如锦衣卫,宫中禁军,太监等,其余文武百官中,只有一位例外——大理寺少卿。
相传少卿得太女力荐,皇上便先赐了少卿一职,待考察其行事。
在凤临国,众所周知,若无意外,大理寺卿由少卿升迁而来。简言之,少卿是未来的大理寺卿之事,已是铁板钉钉。
可原主能让陛下破了此先例,圣上钦点大理寺卿之职,可想而知,其能力颇高。
“三二一,寺中要务你暂代我留意,少卿的事情,我去查看一番。”
白水心想,既然决定前往城郊,不如去御绣坊碰碰运气,她有预感,何挽如果醒来,应该会寻她的。
虽然御绣坊已遵照圣命迁往京城,但偌大的京城中,无不是皇帝的眼线,何况她二人官职在身,终究是不便。
而将被荒废的城郊御绣坊是最好的会面地点。
她轻车熟路的进入御绣坊。
二人相视一笑。
“白水”
“你醒了?”
何挽颔首,“说来,还要感谢你。我初次见你,便觉眼熟。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
白水莞尔,迟疑出声:“你,之前是失忆了么?如今还好吗?身上可还有不适?”
佳人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已无大碍,多谢挂怀。只是,我仍觉我似乎还忘了些事情,我眼熟你,但我记不得你是谁。白水,你何时来到这边的?”
“三日前,我试了诸多法子。回不去。”
叹息声闷闷的响起,“我在原主五岁那年便来到此地。现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是特意来这御绣坊寻我吗?还是有要事?”
白水还未答话,白耳用黑不溜秋的脑袋拱了拱何挽。
何挽抱起它,笑道:“白水,它是我及笄那年捡到的小野猫,这些年,也亏了它一直陪在我身边。”
“白耳很漂亮,有只小猫作伴,总好过自己孤身一人。我来这边查些事情。”
闻言,何挽抬起头,“可是西亭府的案子?”
白水挑了挑眉,是这案子闹得太大,还是何挽消息灵通呢?
“我同你去看看吧,我曾给西亭府献过绣品。不曾想,造化弄人,若是你想查案,我说不定知晓其中一二,兴许对你有帮助。”
白水望着何挽没说话,如今的何挽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婉端庄,那日的鼓声早已消失殆尽。
带着何挽肆意张扬的笑容,飘散于空。
天色昏沉,黑云滚滚而动,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番天气,大街小巷的人们早已收摊,街上空荡而冷清。
两道身影飘动,黑字玄门的西亭府已被白色封条紧闭。
白水细心嘱咐了何挽,于是二人便双双蒙了好几层的黑布。
高墙之上,二人露出大大的眼睛,巡视下方。
“白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前院如此宽大,却是干净不已。西亭府老爷是位爱财如命又极其高傲的主子,府中各处珠翠奇珍遍布,不应是如此。”
“嗯,而且,前院的海棠花香不算太浓郁——”
“白水,你看”
11. 指纹苦笑棺(二)
白水顺着何挽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后院的林子。
暗色中,一片诡异的血红色笼罩其中,血色厚重,让人辨不清是何物。
二人暗暗提高警惕,翻身上墙,脚尖轻点琉璃瓦,身姿矫健如燕。
可当二人真正来到后院,眼前的荒诞之景实在是让二人不由得触目惊心。
数不尽的海棠树中,花瓣之下,挂满了断肢,一颗颗人头安详的插在海棠枝头,似是不久前才从枝头上生长出的探头之势。
而断口处的鲜血早已变成暗红色,飞溅在层层交叠的海棠花瓣上,粉红似伞状,深红似燃烧的火焰波浪。
人头挂枝头,满树断肢悬,繁花若似锦,血横溅长空。
暗香密如星,尸尸透骨香,薄命非红颜,冤魂萦不散。
二人抬起手揉了揉鼻子,空气中若是只有花香,倒不至于那么难受。尸/体溃烂污浊,血肉腐糜,如潮水般涌来铁锈味堆积其中。
臭。
恶心。
难受。
但是秉持着良好的职业道德,白水还是皱着眉头大步向前,想细细查看一番。
三二一说,死/状凄惨,想来,少卿应是也来过这里。
可是,海棠花的花期不是在四五月份么?如今已是长夏,为何此处的海棠花开的如此盛。
此时,阴风忽至,林中朱红抖落,花瓣淋漓,枝头似是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头颅与碎肢,晃动个不停。
“白水,那位盲女听说是投井自尽,可这深林中,不像有井的样子。”
白水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而且,那姑娘的尸首还未曾打捞到,少卿也不知身在何处。”
“白水,我不知此话是否当讲。”
闻言,白水偏头扫了一眼她,“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便是,不必见外。”
“这西亭府老爷虽有炫富之名,可最让人不适的,是他有诸多怪癖。且不论府中男女均不得露出手指,日日洗浴均需用海棠花,也是由此,府中有许多海棠花的盆栽。只是这后院的海棠林,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他府中并无正妻,倒是有不少妾室,每位妾室都有一个特点:身残。西亭府老爷高价买下身残的男男女女,许多人为敛财,专门寻孤儿流民等,嗯,你应当明白。也因此流传出,西亭府是吃人的地方。官府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那位盲妾,弹得一手好琵琶,我未曾见过。只知道她入府不过三日便殒命,这附近的寻常百姓议论纷纷,可当西亭府全府惨死后,倒是没人再谈起西府海棠。”
有怪癖,这何止是怪癖啊。白水眉间像是要夹死一只苍蝇,满眼嫌弃道:“他有病吧。”
何挽瞧见白水皱着眉,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忍俊不禁,随后继续说:“咳咳,而且,这人年少时便被医倌诊出不举。”
白水又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千言万语汇聚出一句。
“6”
话音刚落,一道辨不清方位的声音便从海棠林中响起。
“滴——”
声音微弱,可是在场的两个活人都听到了,四目相对均神色忽变。
因为那是机械声。
现代人不可能听不出来。
霎那间,林中枝头忽而剧烈撞动起来,血肉相溅,与此同时,凄惨无比的哀嚎声竟在林中此起彼伏。
“啊——滚开!你不得好死,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死啊……”
“放开我,不要砍我的腿啊唔”
“哈哈哈都得死,都得死!这是本大爷的西亭府,一群蝼蚁,也妄想染指,哼!”
“疯了,全都疯了,放开我、我要走……呃”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极其癫狂,哭腔凄厉,似哀鸿遍野,鬼哭狼嚎。
凉风簌簌,明明是长夏,却让人汗毛倒竖。
白水下意识握住何挽的手腕,这些鬼叫声响起来,更是难以辨别那道机械声的具体方位了。
混乱之中,何挽靠近白水耳边,扬声道:“白水,这林子实在怪异,咱们也才走到入口处。”
白水明白她的意思,勾唇笑道:“芜湖,疯了,全都疯了,这案子破的,搞得我也要疯了。一群装神弄鬼的疯子,咱们进去看看。”
白水有个奇奇怪怪的习惯,就是越在极端环境或者是不寻常的场景下,她越发兴奋。反而,在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中,她倒是一副懒洋洋,无所谓的放松自然状态。
脚下黑泥葬红花,肉块稀碎,黏在鞋上挂壁,要掉不掉,倒是有种异样的妖冶美感。
够刺激。
白水手中银剑轻旋,挥开砸过来的断肢,何挽掌下丝线柔动,将眼珠垂到嘴边的头盖骨甩开。
“呼,呼,呼,幽幽亡命人,归魂吧。”空灵而寂寥的歌谣替代了声嘶力竭。
二人装聋听不见,踏过肉林,寻了半晌,连鬼影子也没见到一个。
夜色将深,白水渐渐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我嘞个豆啊,不行不行,香气太浓了。”
见状,何挽看准墙上的琉璃瓦,丝线缠紧瓦片,她单手抱起白水,二人在墙头上稳住身形。
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白水扯下黑布,大口喘了喘。
“白水,我记得海棠花有一别名,断肠花,花语是游子离乡,苦恋无果。这老爷如此喜爱海棠花,我猜,兴许有些关系。”
一侧的白水抬眸轻笑,调侃道:“何挽,你是不是开花店的?”
“啊?”何挽不明所以,嫣唇微张,面上是少见的呆滞之色。
白水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知道了,有用的,会说多说。”
收起笑,白水认真道:“何挽,那群头颅中,你可见到西府老爷?”
何挽垂眸细细思索了几番,犹豫着开口,“这……不瞒你说,这老爷是三年前来到凤临国做生意的商人,专卖海棠,混得风生水起。但是他喜好蒙面,长相不详,身形我倒是认得,肥大臃肿。”
闻言,白水疑虑浮上心头,“适才你怎么不说?”
“在西亭府,那位老爷的长相不可妄谈。这是这块地方的规矩。”
白水会意的点点头,规则怪谈嘛。
既然这样,那就不谈。
二人坐在墙头,休整了一会儿后,打算去寻那口井看看。
这时,歌谣断了,“我靠——”白水临走前瞥了眼下方,下意识惊呼。
底下的断/肢断/头不知何时被枝头抛弃在地,正在以诡异的速度移动,随意抓上身边的同伴就急不可耐地往自己身上组装起来。
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拎上就跑。
一群比鬼还像鬼的东西从海棠林中涌出,二人凝神看过去,“白水,他们似乎有方向。”
“我靠,我真服了,一群亡命魂,还死不瞑目。都不用睡觉的是吧。不管了,走。”
这一跟,便跟到了前院,府中所过之处,海棠香更加浓厚不止,好在二人身处高墙,又蒙着数层黑布。
白水缓缓蹲下,那群比丧/尸还丑的玩意儿一路黏黏糊糊到了前院便你爬我,我爬你。
yue。
丑。
真丑。
真的不是一般的丑。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大红灯笼挂满了前院,尸骨风滚,灯笼竟然莫名徐徐亮起暗淡的红光。倒是方便了二人看清下方的场景。
“这西亭府中的人,真是不少啊。如此大的前院,竟然只是放得下一半海棠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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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牛逼,这老爷得多有钱啊我说。”瑞风眼眯起,眼神饶有意味。
西亭府占地面积极大,府中亭台楼阁样样不落,除了前院,其余均是玄砖铺地,珠帘垂廊,随处可见珊瑚翡翠,可窥其奢靡之风。
二人专注看着下方,丝毫没注意前院的红灯笼是何时亮起的,又是何人点亮的。
“白水,我怎么记得,咱们刚进来的时候,这前院没有井啊。那他们这是?”
血骨蠕动堆积,似是在玩叠叠乐,只是留下中空。
从上方看过去,倒真像一口井。
“何挽,你进府时,这前院也没有井?”白水心想:冤魂索命也不过如此,死后想必会回到生前最不甘之处。
若是这前院本来有井,而后被埋了呢。西亭府老爷是寻不到这尸/身,还是不想让人找到。
毕竟他那么多怪癖,肯定不同常人所想。
兴许,他根本没死,这命案是他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
“我是从侧院进来的。”
那口井还在堆砌,但似乎怎么堆叠,也高不过院墙,他们在挣扎,企图逃出生天。
见状,白水突然意识到,此番场景,不正是那番哭喊的写照么。还有,寻常府中的高墙,最高不过两米,西亭府倒是别出心裁,三米之高,爬都爬不出去。
果不其然,井口的高度到两米多一些便生生停住了,那群东西似是不死心,又在另一空地堆起井。
从高墙之外看过去,暗夜浮动,府中安平无事。
“啧啧啧,太惨了,让我来帮帮你们。”白水的语调轻快,散漫中还有几丝贱兮兮的味道。
二人一跃而下,风动之间,白水腰间银剑闪烁,那是原主踏寒川寻来的,称得上是削铁如泥,而且材质特殊,不沾血迹这个特点让白水十分欣赏。
下一瞬,高井骤破开,尸魂索活命。
暗香旋动,银剑与丝线螺旋弯曲柔然缠绕,剑引线走,串动死骨。
旋转间,二人衣袖如花,纷飞似纸钱。
空气中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头骨倒地之声,迎着呼呼而过的冷风,肆意畅快。
“铮——”
数不尽的断肢断骨整齐飘挂在楼阁之间,簌簌响动,倒是别有一番热闹气息。
看到这儿,白水突然想起一个表情包,“好多人啊。”
白水已经记下了那几口井的方位,二人走到一处,白水手腕微抖,玄砖现圆痕,何挽轻翻掌心,线入砖底。
何挽侧头,言简意赅。“空的”
随后,何挽张开五指,丝线如蜘蛛网般爬上圆痕,握拳瞬间,丝线收紧起来将砖头搅碎,随即玄砖落空而下。
红光滑入洞口,二人侧身落地,入口甬长而狭窄。何挽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眉尾上挑,“想不到这府中还有这番风景,今日真是开眼了。”
白水勾唇一笑,现代人最不怕的便是鬼魂一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会护佑她们的。她懒懒开口,“可怕的不是鬼。”
二人默契低声开口。
“是人心。”
正想往前走,此时,头顶陡然倒挂下一具肥尸,被削平的血脸冷不丁和白水面对面碰上,她愣了一瞬,随后笑起来,“呵,我靠,有意思。”
“诶,这身形,不会是那老爷吧?”
何挽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肯定的点点头,“这个是,我确定。”
“不是,这么护着他那张宝贵脸啊。”白水扶额苦笑。
何挽也笑了,眸中火光点点,如明星璀璨。
想起那位老爷的辉煌事迹,白水嫌弃地用剑挑开肥尸,二人大步流星。
刚走了三步,身后却传来一道油腻无比的声音。
“哟,新客儿。”
12. 指纹苦笑棺(三)
说罢,又似是可惜般叹道:“二位周身不染海棠香,不好,不好,真是不好。”
白水回头,对悬尸开口说话这件事情也未感惊奇,毕竟,白耳都尚可开口。
只是,不好?不好在哪里呢?
“我二人四肢健全,倒是扰了老爷雅兴。”白水踱步而来,慢悠悠地回话。
“哈哈,是个嘴皮子不错的。可惜,无海棠香,不好。”
白水嘴边勾起一抹嘲讽地笑,欠揍道:“这儿凉快么老爷,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不过是个看门狗,只不过,我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诚心奉劝二位姑娘,莫再往深处探了,早些离开吧。”
二人对视了眼,何挽绕到肥尸面前,盯着那空空的眼眶询问道:“西亭老爷,这府中,可还有其他人。”
“嘘——”
空气安静下来,丝丝淡雅的气味飘动。
几乎是一瞬间,二人锁定了气味的方位。
废话,被迫闻了一晚上的海棠香,再认不出来怕是没救了。
“嗯”肥尸舒服喟叹,“香,真香,海棠花醒了。就是这个味道。”
跟着香气走过狭窄的暗道,真真是九曲十八弯,白水都有点担心,到时候她俩如何出去的问题。
殊不知,在她二人路过之处,一具具浮/尸依次倒挂于空,四肢上缠绕着嫣红的海棠花,花中人,人中花,二者如蟒蛇缠绕般死/死收紧。
“白水,好像没路了。”何挽俯下身子,认真盯着面前的山石说道。
“哈?走了这么久,没路了?”
何挽扯了扯白水的袖子,“你看,这是海棠花的图样,而且,”她伸头闻了一下,“这里的香味最是浓郁。”
白水活动着脖子,笑道:“石外尚且如此,里面怕是海棠花淹/死/人了吧。”
话音刚落,琴音忽临,慷慨激昂,如百军进攻之势,万马雄踏。
二人忍不住向后方看去。
百尸摇动如不倒翁。
此时,何挽忽然抓住白水,面上满是惊诧,连连摇头道:“白水,这琴声这琴声——”
白水不明所以,但是见何挽脸上如遭雷劈的表情,她试探问道:“这琴声怎么了?你认得对吗?”
火折子骤然落空,何挽忽而双手紧握白水的小臂,眼中焦灼。
“是我昔日的一位好友,她曾是京中最有名的花琴女,她、她对!她最是喜爱海棠花,花琴女的名号便是由她首创,曾为海棠花作了一首曲子,名为断肠高语而名动京城。”
话毕,何挽自顾自地放开手,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在此听到她的曲子,她不是一年前离开京城了吗,她不是说要去寻这世间最动人的海棠花,要在海棠林下抚琴高歌吗,怎么会……怎么会……”
白水扶住何挽,沉声道:“何挽,别担心,你确定,这是她的琴音?”
“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何挽似是失了神智,呆呆道。
琴声仍在继续,白水心下有了猜测。
若是那位盲女便是何挽的好友,何挽刚刚恢复了些许记忆,又尚未从那番痛苦中完全清醒。此时再失良友,怕是不好受。
可现下这情况,避无可避。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何挽脚下步子踉踉跄跄,白水拦住她,“白水,她不只是我好友,御绣坊能有今天,她功不可没。何况她本就是位极好的姑娘,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我知道,我不是要拦你,你担忧好友本是人之常情。这边血气过重,你退后。”
“你御绣坊机关造得不错,仔细看看这石门可有什么机关。这里,我来。”
说话间,悬尸不知顺着哪里的路径,直直向二人的方向流动逼近,空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白水提剑前指,纵使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剑身仍旧如月华流转般透亮,执剑人眉眼冷淡,姿态肆意。
剑旋风而出,点尸即落,顷刻之间,地上早已尸山成堆。
葱白的手指细细描过海棠花,何挽眉头紧锁,深深嗅了几遍,按动石墙也不见什么动静,身后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此起彼伏。
何挽垂下眼睑,忽而,她恍然抬眼,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
她摊开手掌,催动袖中丝线,柔线飘出,在刺进石墙的一瞬间猝然锋利入石,何挽五指上下纷飞,照着那株妖冶摇曳的海棠花勾勒起来。
此法极其费力,丝线催动过硬,不仅无法描绘出花朵的柔软之态,还很有可能自断其中。而力度不够,丝线在石中又游走不动。
青筋在白皙柔软的皮下跳跃,剑声凌厉,丝线暗弯。
花成之时,花瓣张扬,石门缓缓抬起。
“白水”
“明白”
二人配合默契,白水利落抽身退出,墨丝擦过石门。
“轰——”
二人皆暗暗呼了口气,转过身来,是一座极为空大的……
怎么描述呢,白水第一次觉得有些人真的不配为人。
万指窟。
冰墙之上,开了无数块方方正正的口字,盛着寸金难买的琉璃盒。而在那数不尽的琉璃盒子中,一块块指尖的皮肤被安详的置放其中,空气中冰凉的海棠香似是催命符。
寒冰偷香,荒诞无边。
白水她们面前静静站立着一棵百年海棠树,那浓烈至密不透风的香味,应当是它传出来的。
何挽率先向前走去,饶是见过诸多花卉,可眼前这棵海棠,实在是称得上绝无仅有四字。
每一朵海棠都极为硕丽,清新淡雅的海棠此刻却像是夜里勾人的妖/精,魅惑人心。
远处的白水却是疑上心头,花香是这里来的,可是,琴声呢?琴声是从哪里来的,这块地方的头上又是哪里。
还在西亭府么?
重重疑虑困惑着白水,此地极其寒冷,否则,那群皮肤也保存不了这么久。只是,活人呆在这里肯定是活不久的,何况还有令人窒息的香气。
她二人,不会是被设计了吧?
那道奇怪的机械声响起后,林中异动。她二人要离开之时,百尸引路。
怪癖的老爷竟会好心提醒她们不要深探——不对,是个迷雾弹。
白水眸色忽变,不对,不对,是困兽之局!
“何挽——”
“怎么了?”
谢澜之头也不抬地询问道,手下的动作却是没停下,一目十行扫过去锦衣卫在各处搜集到的贪污名单。
而这些名字,无一例外,都和宫中那位集万千宠爱的太女——承昭公主有关系,帝后唯一的嫡女。
凤临国只分嫡庶尊卑。
若非锦衣卫一心不能侍二主,这位太女,将是他需要忠心护命的国主。
昭,明亮,显扬的意思。
而这位太女人如其名,骄纵蛮横,行事张扬。
及笄那年,不顾皇命,私自随镇国大将军上了战场,却因一柄长枪断敌国元帅之首,于千军万马中救刀下断魂小儿之举,扬凤临国女子盛名。
民间美谈,京中诸多权贵仰其威名,鲜衣怒马少年郎寻遍盛京名花,踏雪寻梅只为博佳人回眸一笑。
她一句“蝼蚁之辈也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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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踏我皇家之门”便将一众权贵贬至落泥之地,轻蔑至极,嚣张跋扈。
宫墙内,只对帝后行礼。
偏偏无人敢妄议。
“大人,这是麒麟殿送来的密信。”
听到那三个字,谢澜之目光顿住,接过密信。
麒麟殿——江湖第一大暗卫组织,其殿主神龙不见摆尾,殿中暗卫无一不是武艺高强,手段狠辣之人,是独立于朝堂,江湖,平民百姓中的存在。
他曾与殿中暗卫交过手,不好对付。锦衣卫如此庞大的线网中,麒麟殿能如触手般布集,不容小觑。
不仅如此,麒麟殿对朝堂中掌握的信息十分详细——圣上亲巡,边城防固,太女遇刺事中,谢澜之多次探查,终于得与其来往。
此事,陛下让他不要打草惊蛇,若是能收拢其势力,最好不过。若是其过刚易折,也无需与其对立。
只是,他深知此举实属危险,但也看得清楚陛下的意思。
允了他以身入局,麒麟殿能接受关系往来,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谁布的网更大。
锦衣卫忠心事主,万死不辞,能为陛下效命,是此生幸事。
三白眼泛着寒光,谢澜之眉目阴沉,将刻着白芍的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
西亭府。
海棠钗。
他反手烧了密信,面无表情的开口。“城郊外的西亭府,可有异样。”
屋外,夜黑风高,凉风习习,花林微动,醉香沉沉。
“怎么了,白水,你可是想到什么?”何挽转头看向白水,对白水冲过来抓住她手腕的举动满是不解。
还未等白水答话,何挽两眼一黑晕了过去,白水连忙抱起她离开那棵粗壮的海棠树。
她二人一路过来,闻了太多的海棠香,能撑到如今,已实属不易,再厚的布也遭不住如此诡异而窒息的花香。
何况,她刚刚靠近何挽时,几乎是一瞬间便发现了,这海棠香有古怪。
原主懂香不多,但是对迷香一类的极其敏感。
白水也感觉面前有些眩晕,她将何挽撑住,朝小臂上横了一剑,清晰的痛苦透过雾重的香气传来,她脑中思绪渐清。
得先想方法出去,此地不宜久留。
可她寻了好一会儿,发现似乎只有那道石门能进出了。
白水咬咬牙,将何挽打横抱起,快步走到石门前,用剑试了试。
不行,太厚了,银剑扎不穿,更别提破门。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唉,让我先出去吧,我招,我招还不行吗。唐僧是我压在五指山底下的,贾宝玉是我逼他上梁山的,梁山伯与茱丽叶是我拆散的,是我是我,都是我行不行,别搞这些了,累死我了。”
“老娘上个案子就睡了一次觉,到底是谁给我做的局,啊?”
她将剑收回腰间,发现这背面的石门上也有一朵海棠。
白水素手抚上海棠,眸中情绪翻滚。身体还没来的及休息,脑子已经跑出半里地了。
为何这里会有如此多指尖的皮肤,造这万指窟的人真的只是怪癖吗——不,有怪癖的是那位西亭府老爷。
那人是不是在找些什么,为什么要保存这么多的皮肤……
皮肤,皮肤上面有什么呢?
白水眉头紧皱,又不自觉想的入了神。
而此刻,谢澜之来到西亭府前院后,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洞,踏着地上的尸/体走过来,将面前的尸/山削开。
他捡起地上的火折子,缓缓抬眼,将手中海棠花朵状的金钗推入花样。
“轰——”
13. 指纹苦笑棺(四)
玄衣缓缓入眼,白水抱着何挽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薄薄的眼皮抬起,深邃锐利的漆眸露出。
四目相对。
双方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惊诧。
下一刻,银剑直指男人喉间,谢澜之抬手,刀柄挡住利剑。
白水心下有了猜疑,谢澜之为何会在此处,难道……
谢澜之剑眉微蹙,薄唇轻启,声音低沉阴冷。“有迷香,你先出来。”说罢,后退了好几步,给二人留下空间。
白水收起剑,但眼中警惕未减半分。
说实话,无具体凭据,她也不确定谢澜之的动机,但警惕些总不会错。
毕竟,能伴圣驾的人,谈不上简单二字。
二人刚走出石门,一道声音又将白水的注意力吸引了上去。
“滴——”石门关闭。
若不是此时谢澜之在场,加上何挽还晕着,白水有一瞬间真想冲进去看清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谢澜之斜睨了一眼,如墨的眸中情绪不明。他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看白水。
麒麟殿殿主无人知晓其长相,但能将麒麟殿发展至如此令人忌惮的高位,其殿主自然不是寻常之人。
武功不必再说,应当也颇有心计。
今夜不知还是不是那位唤他过来,到底是入局,还是迷惑视线。
再看时却冷不丁对上白水狐疑的视线,二人身高相差不大。
谢澜之身高九尺六寸,白水的额头刚刚好到他的下巴。
此时,白水微微俯身搀着何挽,眉尾上挑,瑞凤眼犀利如剑。
“你怎么在这?”
二人齐齐开口。
“一时说不清。”
又是不约而同地回答。
见状,白水低下头,掐了掐何挽的人中。
“这里血腥味太重了,先上去。”
闻言,白水抬头,上下扫了扫谢澜之,眼中审视意味十足。
回到最初进来的路口处,白水擦过肥/尸时随意探了探。
死了。
杀/人灭口么。
有意思。
三人站在前院时,何挽已经醒了。
此时已接近凌晨,夜深人静,偶尔几只玄鸦扑腾起,沙哑粗粝的叫声阴森瘆人。
何挽悄悄拉住白水的袖子,二人交换眼神后,白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忽而,脚步声轻响不止,谢澜之回过头,沉声道:“先进屋。”
二人今夜探了许久,又在夜间闻了许多香,思考了几瞬,白水决定看看谢澜之葫芦里到底装什么药。
于是,二话不说,俩人躲进了正厅,从窗下小心地观察。
黑衣来人近十人,从高墙跳下。
谢澜之负手站立,也未曾蒙面,就那样静静的等着来人,似是恭候已久。
“敢问阁下哪位?”他平稳出声。
为首黑衣领人闻风而动,急急开刃逼来。
谢澜之弯刀出鞘,十招之内擒住为首人,过招之间,他心下有了思量。
麒麟殿的人,他堪堪能与其打个平手,但若是白水的身手,兴许能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几人,身手虽敏捷,训练力度却远远不够,伤人足矣。
但没有杀/人的手段。
加上,为首人喉间是太女手下人的记号。
“几位可是奉太女之命?”
刀口上的人身体一僵,谢澜之放开他,手持御令,“锦衣卫指挥使。”
黑衣人拱手行礼,“原是谢指挥使,我等冒犯。”
“太女可是寻少卿?”谢澜之也不遮掩,开门见山。
“谢指挥使消息灵通,主子担忧少卿,便唤我等过来查探一二。”
“少卿之事,大理寺当首责。太女关心则乱,但礼法由天命,还请回禀太女,不可僭越。”
十人面面相觑,似在斟酌其话中要理。
虽说他们主子太女承昭颇得盛宠,可这天下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奉太女之命与奉皇命,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
“当然,若是各位想为太女效命,我不介意,让各位死的痛快些。”谢澜之二指并拢,轻敲刀锋,神色冷淡。
不轻不重的语调,却是让几人脚下打颤。
锦衣卫特权,先斩后奏。
前院安静下来,何挽正在全神贯注盯着前院,突然手下一紧。
她下意识低头去察看,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素白的袖子上,竟生出了一朵海棠花。
花瓣娇嫩,花瓣之下是点点血迹。
白水余光瞥见了她的的动作,偏头询问。“怎么了?”
“白水,你看,这海棠的品种是西府海棠。可为何会长在我身上?”
话毕,何挽抖了抖袖子,却发现袖中的丝线缠绕花瓣缠的死紧,而且那花还有频频冒头之势。
一朵接着一朵,牵着丝线密不可分。
不时,白袖上已铺满海棠。
见那海棠将要攀爬上何挽的肩头,白水当机立断挥剑,银剑堪堪擦过白衣。
衣袖垂地,满袖的海棠立即停止了蔓延之势,下一瞬竟然全部枯萎了。
想起适才看到的场景,何挽皱起眉头,和白水对视一眼,“白水,你可是受伤了?我衣上有血迹。”
“嗯?哦,你晕倒后,我发现那海棠香中有些许迷香,我怕我不清醒,便划了一刀在手臂上。”
话音刚落,二人目光骤变。
长夏并不是海棠花的花期,海棠林中花开满园,已是蹊跷。又尸/林颤颤,想必,这海棠花开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培育。
“人血喂养。”何挽得出结论,“袖子上有你的血,我碰过窟中那株海棠,可能是那时沾上了什么东西。”
“为何要如此残忍,以人血喂养海棠。我拿不准,这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找到少卿了么?”谢澜之收起刀走近。
“未曾。”
忽而红光骤至,三人警惕抬眼。
屋内空空荡荡,却和门外一样,挂着红灯笼,此时不知何种缘故,竟齐齐亮起。
微风过,屋外的头骨与红灯笼相撞,呜呜作响,一片深红牢牢笼罩着西亭府。
正厅中,圆形屏风后,两盆绿叶翕动的海棠坐于主位之上,似主母般慈祥平和。
这两盆海棠没有开花,是正常的。
“这西亭府的古怪之处实在太多了,这老爷的来历,也非比寻常。”白水指尖弹了弹嫩叶。
“听说,那位盲妾是投井自尽,可我来时,这府中只有一口现打的井。”
白水眸色微动,不大清楚谢澜之话中的意思。
现打的井,难道是她二人打的那个洞口吗?
可是听这话,不像吧。
他二人身后的何挽幽幽出声。“谢指挥使所说,现打的井,能否多问一句,是在何处?”
“后院里有一片海棠林,在那里,不过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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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新,只是被海棠花盖住了。”
海棠林?她二人过来时,虽走入了林中,但那林子极大,又是歌谣,又是引路。
怎么有种不想让她二人进入林深之处的样子。
引路,哼,谁知道引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白水眼底幽暗不明,仔细想来,今夜所发生的种种都有迹可循。
西亭府老爷说,他只是走狗,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呢?
是在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呢。
她收起眼中的情绪,转过身来,笑道:“适才没机会多说,如今倒是想问问。谢指挥使,我寺少卿一事,正如你所说,是我大理寺首责。那谢指挥使来此,可有要事?”
锦衣卫的关系网毋庸置疑,太女都已经派人来寻,想来那份卷宗上的信息,早就被卖了。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谢澜之垂下眼睑,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地移了几步,玄衣遮住了他脚下的血迹。
见谢澜之缄默不语,白水眼中笑意更盛,语气倒是平淡,“行吧。”
屋内红光遍布,除了有些阴森瘆人,照明倒是不成问题。
可巡视一圈,屋内虽仍是那副奢华布局,但却是像荒废已久,很多物件上都沾了不少灰尘。
按理来说,西亭府发生惨案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怎么会一时之间荒废得如此厉害。
像是很久没人住了,但看那两盆长势喜人的海棠,又觉得时时有人在照料着。
真是见鬼了。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地方,若不说是在古代,白水都快以为自己进了什么扭转时空的地方。
真的好生磨人。
找了大半天,不仅连少卿的人影都没摸着,那口井也没去看过。
白水自顾自的走着,渐渐离二人越来越远,何挽刚想上前,却被谢澜之叫住。
“何坊主,你身上,是海棠香吗?”
闻言,何挽愣了愣,下意识将手抬到鼻尖,果不其然,“许是刚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谢指挥使可看过那井,可有异样?”
“在海棠林深处,井中有具泡烂了的浮尸,已辨不清男女。”
何挽不由得心底一颤,睫羽扑动似蝴蝶振翅,她强忍着不适开口,“好,多谢。”
“陛下昨日的御旨,西域使者即将来访凤临国,以签订十年绣品之约。何坊主若是得闲,还是多多照料御绣坊吧,别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何挽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分明是说她身居要职,却不顾身份,同白水来此地查案找人。
但如今,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慌乱之下,她没有同往常般行礼道谢,脚下的步子凌乱而匆忙。
她要找白水,她要找人。
顺着白水走的方向,何挽看见偌大的正厅后面,竟然藏着两个房间。
她一时不知白水进了哪一个,纠结之下,她选了左边那个房间。
白水穿过右边的房间,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红灯笼摇摇欲坠,尽头有一间小屋。
门口落了锁,却是已经生锈了的旧锁。
提剑便落,白水推开门,房间非常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在屋内转过身来,里面正对着一张横桌,桌上还有已经腐烂的贡品。
她走近,想看清牌匾上供的是何人。
视线缓缓上移,白水的瞳孔在聚焦那一刻骤缩。
那是她的黑白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