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关系禁止事项》
1. 第 1 章
升高三的那年夏天,台风如约而至,十七岁的林晚多了一个弟弟。
林家二老乞求多年,终于,终于多了个孙子。
林晚还记得所谓的弟弟第一次到家中。
台风过境江城,落叶飞了整天,陈屿十六岁的年纪,像初生的青竹,就连叶瓣上都沾着清润的露水。
林晚攥紧手中书包带子。
这是妈妈资助多年的学生,自己理应对他好些,林晚这么告诉自己。
不远处的男生眼眸低垂,睫毛纤长遮挡住他的视线。黑色运动服,短发清爽,皮肤细白,显得格外乖巧。
安稳沉寂,这是林晚对他的第一印象。尽管后面发生许多事情,这个第一印象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像生命中的某一个节点,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人生,只有偶然回望时,才猛然意识到它的价值。
“这是陈屿,你的弟弟。”林震一脸疲惫,语气平淡的像在介绍一个新家具,右手捏着文件,叱咤商界多年,今天的他难得露出疲态。
他原来已经这么老了,两鬓斑白,皱纹爬上眼角,林晚有些心惊。妈妈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林震好好说上两句话了。
她的手指拎着书包带,另其远离自己身体一段距离。
要大方得体,从前母亲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林晚转向新来的弟弟,笑容平和。
你好,我是林晚。她听见自己说道。
台风天,天是格外阴沉的蓝,像一个巨大罩子,密不透风。
“你好,陈屿。”男生回答,眼角带笑,声音不大,像石头跌进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林晚也笑着颔首,她回来的急还没来得及开灯,男生逆光而站,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出身材很高,和林震差不多。
“林晚,陈姨有事,你带你弟弟随便看一下家里。”
林震摘下西装袖扣,随意挽起袖口。
林晚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和林晚一样,林震有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看人时像饱含深情。只是林震四十三,眼尾多了不少细纹。
兴许她早死的母亲就是被这张皮囊骗来的。
此刻林震的目光看向自己,依稀可见锐利。
“这一次的考试如何?”他问起一向最为在意的成绩。
“挺好。”林晚不咸不淡应着,瞟了一眼所谓弟弟,又将目光落回父亲身上。
看着林震随意回应:那就好。便急匆匆走上三楼,在书房继续扩大他的商业版图。
空旷客厅顿时只剩下刚见面的姐弟二人。
自然光从窗玻璃透进来,所有物品都泛着朦胧的冷光。
林晚还穿着灰蓝的校服裙子,马尾在耳后高高竖起,她的经典发型。
她今天刚刚考完试,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了自己的新弟弟——说是弟弟,其实连最基本的收养程序都没能走完。
林晚往墙边走了两步,摁开头顶灯饰的开关,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
挑孩子的人显然下了大功夫,照着选美的标准挑孤儿。
男孩的模样长得是传统意义上的标准,极会讨人喜欢那一类。
陈屿站在门外,唇边有浅淡的笑意,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中,沉默打量着这个家。
林晚轻吐一口气,扬起笑脸,向她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尽力表现友好:“陈屿你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话说到这,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翻涌,她停顿了一下,尽量平稳语气继续说道。
“陈姨已经把你的房间整理好了,我带着你过去。”
她对人的态度极为敏感,总能发现人们最为幽微的情绪。至于对这类情绪的反应,主要取决她当时的心情。
林晚继续笑着,像是在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能看出陈屿此刻的抵触情绪,但她依旧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陈屿站在宅子大门前,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笑意淡了不少。
他向前走了两步,半靠不靠地倚在门边,眸色沉沉看着林晚,和身后连天的乌云倒是匹配。
又一场雨要下起来了。
虽然说是孤儿,他的模样却不显任何潦倒或是狼狈,外表的精致让林晚不由得拿他和自己见过的富家公子哥相比较,相似,又完全不同。
这种奇怪的感觉,叫林晚有些说不上来。
陈屿望着自己,显然也在判断些什么。
说来奇怪,搬入新家他也只背了一个书包。
“好。”
仅仅沉默片刻,他便说道,抬脚迈进了林家的大门。
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林晚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两拍。闷热的空气顺着他的动作钻入客厅空间,陈屿在自己生身边站定。
林晚愣了一瞬,抬起手向他介绍自己的家:“这里是客厅、中式厨房……”
向一个陌生人介绍自己的家,是一个很奇异的感觉,就像一个房产中介急于抛售房屋。林晚边说着话,思绪便开始漫游,这个家踏进了第三个人,原本父女的角力场是否会有所转机。
而陈屿——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林晚将手搭在木质餐椅上,手感温凉。
“西式厨房?”陈屿的语调上扬,疑问的语气。
眉心一跳,林晚拉回注意力,略过陈屿明显带着调侃的眼神,直直看着眼前被自己说成西式厨房的花房,沉默了。
“是的,纯天然的厨房。”
她硬着头皮开了个玩笑,阴雨天将厨房间映得极暗,几乎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陈屿似乎极浅地笑了一声,林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先上楼——看你的房间。”
林晚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陈屿的反应过于平和,像隔着厚厚屏障,叫她摸不准他的情绪,这让林晚罕见有些烦躁。
在她的想象中,他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楼大概就是这样,还有一个杂物间就不带你看了。二楼是我父亲的书房和卧室,还有——你的房间在三楼。”
母亲的画室也在二楼。
扶着旋转楼梯向上,林晚放缓声音说着,也不知道对面人有没有在认真听。
但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应该听得很认真。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林晚情绪终于平稳了一些。
路过走廊尽头的全身镜左转,林晚帮陈屿打开他房间的门。
“陈姨帮忙整理的。”
原本爸妈想要两个孩子,所以三楼特意装了两个主卧。
北欧风格的装潢,灯光温暖,在雨天格外有味道。
“如果有缺东西可以明天告诉陈姨,不过她孩子生病了,今天请假照顾他。”
两人并排站在门前,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几乎肩并肩。
林晚善于社交,却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恰恰相反,在某些时刻她会显得极为不善言辞,就比如此刻。
任务完成,她几乎逃也似的想走,面上依旧礼貌而客气。
“我就住在你旁边,如果有困难可以找我。”
最好不要找我,林晚在心中补充,面上依旧挂着经常挂在叔伯脸上的笑脸。
——虚伪的热情,曾经是林晚最讨厌的笑脸。
陈屿点头,视线淡淡落在林晚身上,看着林晚因为移动轻微摇晃的马尾。
“好。”林晚拿出姐姐的架势拍了拍陈屿的肩膀。
原意是通过肢体接触拉进距离,然而陈屿比她高上一个头,这个拍肩动作进行得实属不易。
细白的手指轻拍黑色运动服,明明是主导关系的动作,却莫名有种瑟缩的感觉。
陈屿盯着林晚的指尖,依然笑着,只是神情有些不明。
林晚顿时收回手,暗自思忖着:林震平时怎么做的这么自然。
维持的笑脸,在转身后立刻垮了下来。
打开房间门打开灯,将书包放在小沙发上,林晚贴上柔软的沙发。
她的房间布局和陈屿的一样,硬要说不同,只有书桌上过多的试卷像多了一面墙。
弟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也是,能从江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林家的养子,能是什么简单的人。
将双膝曲在胸前,林晚食指点着下巴思考。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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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也不大,高中毕业自己就去英国了,和陈屿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交集。
盯着墙上的手绘油画,林晚侧身抓起书桌上的政治书,倒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决心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再过一年,只要再过一年。
身侧手机响了两声,林晚摸索着拿起。
是林震的消息。
【狗皇帝:今晚我有应酬,你带你弟出去吃些。】
接着是转账。
林晚在内心又演了一遍偶像剧女主收到支票一脸不可置信,宛若受到某种屈辱的表情,却没有撕支票,只是面无表情收下。
【晚晚晚晚:好。】
还带你弟出去吃些。
从自身想法出发,她并不想与陈屿有过多接触。但一个人来到陌生地点,应该很无助吧。
这样想着,林晚打开书包开始写英语试卷,即将升高三,她应该为此做好准备。林晚做事情一向极为专注,但不知为何今天却频频望向书桌上的时钟。
4:20,还是有些早。
4:40,可以出门邀请陈屿了。
这个如果有约,他可以坦然拒绝自己,如果没约,就可以赶鸭子上架——林晚有自己的社交法则。
她磨磨蹭蹭放下手中黑笔,拖拖拉拉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却又在衣柜处停顿三秒。
只是吃个饭,不用那么郑重吧?
但是,这是他第一天到家,林晚纠结着,手放在柜门上握成拳头。
十分钟后。
林晚穿着新换的连衣裙敲响对面的门,花朵形状的奢牌项链失去校服领口的遮挡,在她脖颈间闪闪发光。
据陈姨说陈屿见过林家二老后,二老很满意,林震才带他进门的。
只要陈屿脑子灵活些,再过几年,那是将要在江城呼风唤雨的程度,毕竟林家名头一出那就是受人巴结的对象。
啧啧,怎么不算一步登天——
门从里面打开。
深陷自己思绪的林晚眼眸微微睁大,里面倒映着走廊的灯火。
“什么事情?”
像是刚刚洗完澡,陈屿拿着白毛巾擦着湿发,眉眼微弯,依旧是温和的壳子。
林晚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和自己的是同一款——浅淡的花香。
“爸晚上有事,叫我带你一起出去吃饭。”林晚背书似的说完,接着贴心地加上一句。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合理的邀请,给予拒绝的余地,林晚对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很满意。
只不过,陈屿真好看,不长的头发有几缕湿漉漉粘在额头,眉眼深邃,鼻骨平滑而硬朗,在黑白灯光的交界处,有种希腊雕塑才有的古典优美。
房间里没有开灯,陈屿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林晚,视线不可避免落在林晚新换的浅黄色裙子上。
林晚皮肤很白,很衬这样鲜明的色彩。此刻女生眼睫微抬,瞳孔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陈屿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出门,即使自己现在需要讨好这位娇小姐,来融入这个家庭。
但。
“好。”鬼迷心窍的回答,完全与内心的想法背道而驰,陈屿擦头发的动作一顿,难得困惑。
“好!那我……”
林晚笔直注视前方的目光一抬,对上陈屿的眼睛,按照她第二个“对方同意”的剧本走。
“那我们去吃什么,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林晚显得从善如流。
“你定,我换个衣服,什么时间出发?”
陈屿后退一步,原本擦头发的毛巾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扶上门框,漂亮的眉眼隐在黑暗中看着林晚。
踩着绵软的地毯,头顶暖光打下,男生的样貌像街边橱窗中的精美工艺品。
“哦!”林晚短促应了一声,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
陈屿一只手撑上门框,垂眸看着林晚,水汽混杂着热气。
“就十五分钟后门口见。”林晚听到自己说道。
自己都看呆了,看来负责人果然有眼光,林晚对他的审美进行再一次肯定。
“好。”陈屿回应。
2. 第 2 章
台风天出门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虽然台风“蝴蝶”已经过境,天气依旧很暗。
台风将短暂的蓝调时刻无限拉长,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中。
雨点“刷啦啦”重击车顶,恍惚间,林晚联想到枪林弹雨的战场。其实也格外符合她此刻的心境——一片废墟。
她有些埋怨林震,明明一家人一起吃得饭,他却借口丢给自己。
蒋叔在前面开车,今年他五十出头,正是非常健谈的时候。
“林小姐,突然有了个弟弟是什么感觉呀?”
车子停在待转区,转向灯“滴答滴答”闪着光,蒋叔随意搭着话。
林晚看着眼前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虽然知道他并无恶意,但依旧被噎的够呛。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像突然生了个孩子,然后突然离婚带俩娃。
——很割裂。
尽管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林家二老的愿望是那样的迫切,似乎不收养孩子,他俩分分钟从能在老宅投河。
林晚用余光偷瞟左手边的男生,他用手撑着脸正望着窗外,闪烁的雨水折射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脸部折叠度高就是有这个好处呀,哪个角度都很漂亮。
其实林晚极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
林晚食指轻点下巴。
“很惊喜吧,突然又多了一个家人。”
她回答得中规中矩,像一个国家的外交辞令。
陈屿没有说话。
林晚用余光瞟他,陈屿的表情依旧寡淡。
林晚选了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中式私房菜,在市中心,乱中取静。
暴雨过后,暖黄灯光照亮街角。
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带她去,开店的伯伯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仅饭菜特别好吃,而且每次她去总会得到一份小甜品。
带他去这家店,其实林晚也有些小心思。
首先,她很久没有来过这家餐厅了,一直很想来。
再来,自己好歹算是富家女,总要去一些看起来不便宜的地方以彰显自己的品味。
林晚撩了撩垂在耳边的长发,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但这一次,她的小算盘显然是打空了。
陈屿显得比她还要轻车熟路,并没有想象中对她品味的称赞,他直接了当走了进去,这让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应该一脸懊丧着求助般看向自己吗?
陈屿上前一步替林晚支撑着门,却发现女孩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上前,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她。
林晚收拾情绪,微笑上前。
不对劲,他家里不是很穷吗?
杨叔还是站在柜台边老位置,每一个客人进来都能看见他的笑脸,饱经沧桑却不失温暖。
“小晚很久没来了呀,长高这么多!”杨叔笑着,因为长时间劳作而皱起的手在腰间围裙上不断擦拭。
林晚装作自然的应了一声,走向预定的包厢。
在多站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就要承受不住泪水了。
林晚是一个极为感性的人。
隔间中,坐在餐桌前,菜品丰盛,光鲜亮丽,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对面陈屿动作流畅,餐桌礼仪极佳。
这一顿饭吃得可真是食不知味,味如嚼蜡,蜡……
林晚有些词穷了。
两个人像不认识的人拼桌。
“这家的鱼很好吃。”
林晚率先打破僵局,主动出击用公筷给陈屿夹了一筷子鱼肉,脸上带着社交时特有的客气笑容。
陈屿拿餐具的手一顿,抬眼看林晚,这一眼足足看了三秒,然后吃掉了盘子里的鱼。
林晚心中石头落地,开始发挥社交才能。
虽然她不想和陈屿有过多接触,但他不希望陈屿在这家受到这样的忽视。
“这家店开了很久,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就带我来吃了。那时候是因为在文艺汇演上哭着不愿意跳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餐厅装潢很漂亮,大片的暖黄灯光模拟出夜间烛火照明的幽深,墙角有做旧的海报以及装饰用的大片干花。
陈屿静静看了林晚片刻,给她夹了一块肉。
他的本意是:别说了,吃饭吧。
但林晚显然理解错了,对他安慰的小举动感到暖心。
“但实际上也不是我的错,任何一个小女孩扮演格格巫都是伤心的。”林晚抿了口饮料继续说道。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林晚有些诧异抬眼。
陈屿正撑着头看她,几缕碎发挡住眉眼,嘴角笑意温和,安静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晚发现不对,适时闭嘴,把碗里的肉吃了。
骨子里的,她希望场面永远是热火朝天的,所以会尽力说话维护表面的和谐。但陈屿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有些功利的方式。
林晚也是有脾气的,她没有再说话。
隔间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上菜声。
窗外雨还在下,有霓虹灯光和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林晚垂着眼眸想到。
真是,难以取悦。
环境显得极为静谧,嘴巴停了下来,脑子缺变得活泛了。林晚想起第一次和妈妈来这家餐馆。
打小她就是那种不擅长与人沟通的性格,所以在幼儿园老师问她愿不愿意当个格格巫时,她没有拒绝。
她总是在无意识想要讨好别人,哪怕会在一定程度上牺牲自己的利益。
那天妈妈抽出时间,来看自己的表演。
林晚看到自己的扮相后,顶着巨大而丑陋的假鼻子,强撑着走上台去,却在音乐声响起的那一刻嚎啕大哭。
她是一个懦弱的人,总是怕前怕后,觉得有很多东西难以承受。
但拒绝自己不喜欢的,是否真的如想象般那么困难?
正餐结束,林晚开始等待甜品。
多年后,林晚会想起这件事情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如果当时自己知道陈屿鱼肉过敏的话,她就算再跑去文艺演出也不会给他夹这一筷子鱼的。
但当时的陈屿为什么要吃。
在等甜品的时候,林晚发现了异常。
陈屿手上起了红疹子,手指骨节分明,这样一片片疹子显得格外碍眼。
原本安心等待的林晚盯了他半晌,颇有些心惊胆,默默指了指他的手。
“你好像过敏了。”
她用了好像,是因为还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夏季蚊子多,他看着皮肤嫩,兴许是蚊子咬的也不一定。
陈屿垂眸撩起了衣袖,手臂上也有了红疹。
林晚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迅速起身走到陈屿面前,一手拉住他的手腕,一手撩起他的另一只衣袖。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撩衣袖显得格外顺利,大片皮肤露了出来,上面已经浮现了红疹。
陈屿没有说话,脸上一贯温和的笑意消失,眼神放空,有些迷茫地看着林晚,形状好看的唇略微张开,吐着热气。
“你过敏了。”
这次是肯定句,林晚做出结论。
“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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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屿坐在原位,抬眼望向她,像某种受伤的小兽般濡沫的眼神,他的手指轻巧拨弄着林晚垂落在自己手边的发丝。
林晚根本没有在意陈屿前后形象的割裂,只感觉自己被某种光辉灿烂的责任感击中。
她现在是姐姐,有必要照顾好弟弟。
“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林晚捧起陈屿的双手,认真看这儿他的双眼,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
她也不等甜品了,转身就去付钱,步履急切。
林晚彻底走后。
昏黄灯光中,陈屿漫不经心拿起手,动作闲适不见慌乱,指尖缓慢摩挲。
果然,是个娇小姐。
雨中医院亮着白光,树影在车窗玻璃影影绰绰,绿意在湿润叶片上流淌。
林晚独自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尽管她怀着满腔热血,也依旧改变不了她不知道急诊在哪里。
站在兴慈医院的东门,林晚给两人打着新买的塑料伞。
雨四面八方飘着,打湿她的小腿和裙角。
林晚单手研究手机地图半天,明确路线后,带着陈屿赶往急症室。
陈屿表现的极为迷茫,像是第一次来医院一般,身体贴在林晚身边,体温在雨夜传递着。
林晚身高比不过陈屿,将伞柄高高举起后免不了东倒西歪,两人各自淋湿了半边身子。
要怪只能怪林晚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
雨淅淅沥沥下着,陈屿默了默看了林晚一眼,从她手中拿过塑料伞柄。
急诊门诊的地面上尽数是湿漉漉的脚印,林晚拿着伞,带着他去挂号排队。
挂完号回来,两人在金属椅子上并排坐下。
“你之前出现过这种症状吗?”
需要弄清楚过敏原,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陈屿在林晚身边坐下,有些困倦地将头靠在金属椅子上。听见林晚的声音,他纤长睫毛微微颤抖,还是睁开眼来。
二人视线再一次对上,灯光下,陈屿眉眼锋利而精致,有些漫不经心看着自己,林晚呼吸突然有些停滞。
“没有,这是第一次。”陈屿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哦,这样!你先好好休息。”
林晚的皱着眉头思索今天的菜品,只是简单的家常菜而已。
机械声播报名字,林晚拉着陈屿去就诊。
两人快速距离拉进,像真正的姐弟。
“姐,我很难受。”静脉注射时,陈屿将头轻巧靠在林晚肩膀上。可能是为了避免不了压到林晚,陈屿靠过来的力道很轻。
柔软的发丝毛茸茸扎着林晚的脖颈,有些发痒。
林晚手指微蜷,愧疚了。
注射室的灯光显得有些惨白,空气中是雨季特有的潮湿。
林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示安慰和抱歉,不由自主想起了刚刚医生的推测,对鱼类过敏呀。
她垂着眼睛,更加愧疚了,她今天还特意选了罕见的野生黄鱼,不应该给他夹的。
可能陈屿当时的犹豫……
仔细一想,林晚叹了一口气,自己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一通折腾,又是打点滴又是留院观察的,回到家已经是凌晨,独栋的别墅没有亮灯,漆黑着一片,像无人居住已久。
屋内的灯亮了起来,一般这个时间,都是林晚结束补课独自回家。但这一次情况显然不同了,她多了个弟弟。
好像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也不错。
林晚扶着身上的人,替他推开了房间门。
雨天的视线总是混乱而迷离,似乎也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边界。
3. 第 3 章
林晚觉得有一个人需要自己的照顾是一种很好的感觉。
将新认可的弟弟送回房间,林晚继续点灯完成当日的学习任务。
林晚有个很好的习惯,每次放假她都会将所有作业切割成小块,按照日期逐步完成,从不逾期。
明天还有补习,今天需要早些睡觉,林晚半眯着眼刷牙,瞄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她扑向了床。
台风过境后,满地残枝败叶,湿漉漉粘在沥青马路上。
林晚按掉闹钟,垂着头为自己默哀三秒,从床上爬起来。
简单洗漱后下楼,陈姨已经回来了,桌上多出的早餐就是证明。
出乎意料的,在八点的餐桌上林晚看到了陈屿。
可能是昨天过敏的原因,陈屿现在看起来也是恹恹的样子。
林震叫他参与新学校暑假的补课,估计他此刻起床也是为了预习新功课。
林晚对他的学习很满意,背着书包跑向餐桌,坐在陈屿对面。
“早呀!”她笑着打招呼,边搬开椅子。
木质桌椅摩擦过羊毛地毯发出细微声响,林晚拿起刀叉,划开铺在面包上的溏心蛋。
金黄蛋液淌了出来。
陈屿看着林晚的动作,拿起手边牛奶抿了一口。
“早。”他的嗓子依旧是哑的,大概昨天的过敏没有好全。
林晚冲着陈屿笑,将培根叠在鸡蛋上制作成一个简易的三明治。
早餐结束,放下手中餐具。
林晚想到什么,问了在岛台忙碌的陈姨一句。
“陈姨,徐溯哥的病怎么样了呀?”
“害……好多了,半大小子,一点小病没啥大事。”
端过林晚递来的餐具,刷刷水流中,陈姨回应的极为豪爽。
“不过今天早餐是按照小姐你的口味做的,不知道少爷喜不喜欢?”
陈姨右手擦去额角的汗珠,笑着抬头望向陈屿,眼角压出褶子。
正在切培根的陈屿抬起眼来,对着陈姨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额间碎发在晨间微风中飘扬,很有邻家少年那个范。
“陈姨手艺很好,早餐很好吃。”
把陈姨逗得眉开眼笑。
“很好吃吧。这西餐手艺我还是特意和外国的厨师学过的。”
“那怪不得。”陈屿顺着话说下去。
林晚站在旁边,觉得自己的推测没有错,新来的弟弟真是会讨人喜欢呀。
时间却不允许她进一步思考,林晚抓起包就往车上赶。
来到补习老师家,将包放在身后,眼前是高过头顶的书堆,头顶风扇呼呼旋转着,就这么过了一天。
实际上,陈屿的到来对林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
只不过是餐桌上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双筷子,学习还是要继续的。
将额前刘海梳起,林晚进入学习状态。
她得拿第一名呀。
台风彻底过境,短暂的周末假期后,是暑假的漫长补课。
江中是省重点,生源好,教师也格外努力,出成绩的速度出了名的快,上周刚结束的期末考试,这一周就出了排名。
成绩啊,成绩……
天气明媚灿烂,站在年级榜前,林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是第一,这般轻松。
在这样喜悦的阳光之下,所有深夜中的崩溃好像都是值得的。
好友姜诺一手挽着林晚的手臂,一手平展紧紧挡在她自己眼前,像是对排行榜充满恐惧。
“晚晚啊,看到我的名次了吗?”
“晚晚啊,我不敢看,一鼓作气地告诉我吧!”
看个成绩被姜诺看出武松打虎的气势。
“不要着急,我来看看。”
林晚安慰着拍了拍姜诺的肩膀,从头开始往下看找姜诺的名字。
“这次要是进不了前五十,老姜一定会扣我零花钱的。”林晚耳边姜诺絮絮叨叨说着:“我还想买最新款的口红呢!”
中间又有一长串话没能进林晚脑子,再次听到声音时,姜诺已经偏了题。
“听说高二来了个转学生,贼帅,据说何嘉怡她们都去看了。”
高二的转校生,不就是陈屿吗?
他长得确实应该讨小姑娘喜欢。
林晚的视线停留在第五十名,边往上进行回溯,边随口回答着。
“你不是最讨厌她们吗?怎么对她的行踪这么关心。”
“关心?”姜诺冷笑一声,刚要将挡眼睛的手拿开,又快速放了回去。
“就她们那浩大的声势,整个校园谁不知道……”
“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
林晚声音变得低沉,叫停了姜诺愤愤不平的发言。
姜诺不屑一顾的气势立刻降了下来,鹌鹑似的往林晚怀里钻:“你别吓我。”
姜诺颤抖着说。
林晚叹了一口气,实在没忍心。
“你要振作呀。”
姜诺在林晚怀里几乎快要痛哭流涕。
“呀,林晚你们也在看成绩单呀?”
甜腻的声音响起,林晚怀里的姜诺抖了两下,迅速起身,像孔雀般将自己的羽毛抖开。
“如何,干你何事?”
姜诺状态进入的很快,几乎是瞬间就从痛失零花钱的苦海中解脱。
何嘉怡其实是一个特别小巧的女孩,就长相而言特别符合现在的审美,幼态懵懂,不知世事。
她似乎也格外懂得运用自己的外表,形象永远是甜美向上的。
但姜诺格外讨厌她。
林晚拍了拍姜诺的肩膀示意她收敛一些,接着回头应答何嘉怡的问题。
“是的。”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到。
何嘉怡一来,姜诺便更不愿意待在这个伤心地了,给林晚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我们先走了,你慢慢看。”
林晚心领神会,带着姜诺溜走。
何嘉怡笑容一滞,任由她们离开。
回去路上两人气氛很好,林晚没有再提姜诺何嘉怡之间的矛盾。
林晚曾经问过姜诺为什么讨厌何嘉怡,明明之前她们是那么要好。一向大大咧咧的姜诺却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说了一句,她答应别人不能说。
于是林晚就没有再问过,她不希望揭别人的伤疤。
“你是没看见今天她那模样,生怕自己校花的名声不够响亮,没能被那学弟注意到。”
林晚笑了一声,没太往心上放,却又惊奇陈屿的影响力,没想到短短一天有了这么大名气,身边多了一个风云人物,感觉还有些奇怪呢。
“怎么,他注意到何嘉怡了吗?”
林晚遵从本心问道。
“当然——没有。”姜诺挽着林晚的手,一脸幸灾乐祸。
“何嘉怡主动提出带他逛校园,被人家礼貌拒绝啦!”
“啊~”
也是那家伙好像有些阴晴不定,前几天自己邀请他吃饭时也是,明明是要拒绝的表情,最后却同意了。
“不过我算是完了,没考到五十名以内。”
姜诺思维跳转的极快,转而又想起成绩,再一次苦大仇深起来。
林晚只能再安慰她。
暑假的补课,不过就是分析试卷,然后将剩余的新课讲完,晚自习也变成非强制的,可上可不上。
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悠闲。
日子慢悠悠过了几天,校内校外都是一片祥和。
林晚想象中新成员到来的鸡飞狗跳都没有发生,事实上,她很少在家里看到陈屿的身影,就连上学他都是独自去的。
林晚的生活还并没有巨大的变化。
周五的课程结束后,林晚正四平八稳坐在位置上整理政治笔记,给最后一个待办事项打上勾之后,她有些放松的瘫在座位上。
她政治最不好,按政治小老头的话来说叫做“缺少政治敏感度”。
“敏感度”这种东西实在有些过于抽象了,林晚按动着笔芯,打算为即将到来的周末做学习计划。
姜诺正在收拾东西,她不打算上周五的晚自习。
“哟,林大学霸还在整理笔记呢?”
一周过去,姜诺显然已经接受了命运,又恢复她日常无所谓的模样。
“比不上你姜大姑娘天赋异禀,突击几日便能取得六十七名的佳绩,我等实在望尘莫及,只能苦苦追赶呀!”
林晚学着姜诺的语调回击。
“别学了,今天你姐姐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姜诺理完东西,拿出镜子开始补妆。
“别又是上回那个喜欢中英文交杂着说的油光男人?”
林晚显然对姜诺口中好东西的说法格外怀疑,上回说又国际学校的学霸帅哥,结果确实惨不忍睹。
一句中文话里,平均要交杂二到五个基础英语单词,也不知道英语水平究竟是高是低。林晚坐在那里,只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特别他还对自己油光水滑的外貌极为自信。
“咦,不是。”
想起之前那个,姜诺也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这回绝对好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姜诺信誓旦旦说着,开始勾勒唇形,然后用三支口红叠色。
“我不想去嘛。”双手交叠向前抻着,林晚像没有骨头一样贴上桌面,发丝顺着光洁脖颈向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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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你数数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几个朋友?”
姜诺显得不可抗拒,将林晚从桌面上撕了下来。
“还有徐溯哥,嗯——书本!书本是我最好的朋友。”卡壳的瞬间,林晚灵光乍现。
姜诺白了她一眼,有些无语。
“徐溯哥,徐溯哥~”她学着林晚的语气:“整天都是徐溯哥,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上北京的大学。”
姜诺将口红盖上盖子,表情难得有些认真:“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的。”
“哎呀,这不一样。”林晚有些无奈,抓起书本就往包里塞。
“怎么?”姜诺顿时警惕起来,甚至向后退了一大步。
“陪你去见帅哥。”林晚没好气的地回应。
“真的假的?”姜诺表示怀疑。
气得林晚抬脚就走。
这个话题被不轻不淡地揭过。
林晚最终还是跟着姜诺去了。
认识起,姜诺喜欢参加各种活动。
按照姜诺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之后的人生已经注定了,就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何不现在过得松快一些,多多体验。
一般这样的场合,林晚都是在人群中起一个绿叶的点缀作用。
但此刻坐在咖啡馆中,人群中的人却着实叫她大惊失色,像重生的潘金莲见着武松,恨不得能跳墙飞走。
是陈屿,随意穿着T恤,右手拿着玻璃杯,背靠吧台,在一众男女中如鱼得水。
林晚坐在姜诺身边,望着头顶色彩斑斓的“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出神。
今天是7月3日,没想到会是陈屿的生日,自己是不是需要对他有所表示呢?
他是如何一周拥有这么多朋友,还帮他举行生日会的呀?
这些人平时不是最眼高于天的吗?
无数个问号在脑中盘旋。
林晚开始坐立不安,身边的姜诺依旧在火热的社交中。
“哦,他是叫做陈屿呀。那个‘yu’呀?”
姜诺撩起耳边的头发,言笑晏晏。
“岛屿的屿。”对面的男同学立刻回答。
如果说陈屿所在的地方叫做市中心,姜诺的位置应该就是二环,姜诺旁边的林晚则是直接到了郊区。
她一向不能适应这样的场面,热闹而繁华,她每次都在别人身后亦步亦趋。
一道视线从市中心而来,林晚下意识抬起头。
是陈屿。
林晚的动作定在原地,理论上是应该打招呼的。
但现在这个场景不太对,这几日的学习生活过于顺利,林晚一心苦学,以至于她还没有告诉姜诺自己家庭的新变动。
那么现在就要装不认识吗?
不太好吧。
感受着对面的视线,林晚在咖啡店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不断交叠着双腿,刚刚下定决心要打招呼。
却被姜诺打断了。
姜诺很早就注意到林晚的异常,在林晚将要举手的时候,把头转了过去。
变故突生,林晚手还滞留在半空中,姜诺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当真是曲折迷离。
“怎么,你尿急。”
姜诺凑在林晚耳边说道。
尿急?
林晚有些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连拳头都捏了起来,但还是忍辱负重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呀。”姜诺有些不解,看林晚还在发愣。
“好!”林晚应了一声。
而在陈屿的视角,事件的发展极为诡异。
姜诺一声令下,林晚唯命是从,甚至不给他打招呼了。
陈屿将手上的玻璃杯放下。
这边林晚刚刚溜进厕所,堪堪回忆起几个小时前的往事。
有够尴尬地,今天早上还一起吃饭来着,陈屿问她下午有没有空,被自己一口回绝。
转头自己就不请自来。
林晚伸手接了些水,扑在脸上。
真是尴尬呀!自己姐姐的身份究竟该如何立足。
些许放松下来后,她打开手机,准备发消息给姜诺告知自己即将开溜的悲惨消息。
她不想和所谓的弟弟建立格外的亲情关系。
咖啡店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林晚发完消息就靠着墙等回复。
似乎姜诺格外忙碌,迟迟没有看见消息。
林晚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很瘦,眼睛很大,头发颜色偏浅,因为整日过分用脑还有些炸毛,乱七八糟地在灯光下飘荡。
很不起眼的模样。
她有些出神想着,视线却在某一刻一顿,直直望着镜子中出现的另一个人影。
4. 第 4 章
林晚第一眼看见的,是陈屿眼中咖啡店细碎的光。
在昏暗的光线下,陈屿的样子柔和的不可思议,连睫毛处都泛着光晕。
他走向自己。
林晚伸手压了下头顶的发丝望向他。
“你还是来了呀。”陈屿随意说着,像是调侃的语气,眸底却是探究。
是担心自己将他的挥霍无度告诉林震吗?
真是想多了,林晚几乎是嘲讽般想着。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进,有一小片阴影落在林晚身上。
“是呀。”林晚用手指绕着耳边的碎发,干巴巴地回应。
“没想到今天是你的生日呀。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运动鞋底踩了两脚地面,林晚终于憋出了两句话。
“是朋友他们组织的,我来之前也不知道。”陈屿的眸子弯了弯,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伸手擦去林晚下巴堪堪要坠落的水珠。
这个动作实在有些过于突然与冒进,林晚吓得后退了一步,后背再一次抵上有些发凉地瓷砖。
温热的手指略过脸颊,并没有直接的触碰,只有若有似无的痒。
“哈哈。”林晚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只能扯了两声笑。
正打算直接走,正巧手中手机震动两下,她赶忙拿起来一看,是姜诺的格外不客气信息。
一个手握菜刀格外暴力的表情包——言外之意,只要林晚赶走,她必然采取某些暴力手段。
林晚垂着头,看着在聊天框中闪烁的光标,一时出神。
自己这边正抓瞎呢。
“小林姐是有事情吗?”耳边有声音响起,陈屿一手撑在墙上,微微低头正盯着林晚。
他又是在试探嘛?
自己应该说写什么吗?
林晚张了张嘴,想了几个体面而世俗的回话方式。然而话刚刚一说出口,她就放弃了虚伪的说法。
林晚最受不了这种你猜我,我猜你的心理游戏,她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也不是有事,这个聚会是朋友拉我来的。现在我想先走但没走成。”她摊手,实话一出口她的腰杆就挺了起来,脑子里想到的都一股脑说出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林晚想着。
“今天早上实在不知道是你的生日,不好意思啊,拒绝了你。”林晚诚恳地道歉。
“不是大事。”带着笑意的语气,眼前的陈屿像是看到极有意思的事物,向后退了一步,上下看着林晚。
林晚快被他看的生理不适了,陈屿才慢慢加了一句。
“也是,一般人参加聚会怎么会穿校服。”他幽幽说了一句,紧接着左手插兜,漫不经心在洗手台前走了两步。
林晚扶额,食指轻微摩挲着自己的眉毛。
“你的朋友,是坐在你右手边卷发那个女生吗?”陈屿说道。
林晚愣了一瞬,没想到他会看的这么细致,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她。”
“那你先走吧,我会好好招待你朋友的。”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陈屿歪头看了林晚一眼,挥了挥手就要离开。
看着陈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林晚突然又没有那么想走了。
在洗手台前咬了咬指甲,她打算给姜诺继续发消息,结果姜诺的信息来的更快。
【大诺:不是!你认识陈屿呀!!他怎么突然就过来跟我说你想走了,可不可以让林晚先走。】
【大诺:搞得现在一群人围着我——这感觉…其实还蛮不错的。】
这语气的反转搞得林晚一颗心忽上忽下,终于勉强舒了一口气。
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林晚飞速打着字。
【晚晚晚晚:他是我的新弟弟。】
眼一闭,她一鼓作气发了出去,心里顿时觉得大石头落地——果然人还是不能瞒着一些东西。
姜诺那边显然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久久没有回消息。
等了两分钟,林晚觉着一直站在厕所也不是事。
【晚晚晚晚: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玩。】
她有些身心俱疲,想要回家休息,顺便完成当日的学习计划。她并不是天赋类的,能获得这样的成绩更多来自于坚持,她不敢懈怠,也从不懈怠。
三分钟后,林晚走到了路口准备打车。
可能是从社交中挤出时间看消息,或者终于接手了林晚一句话的信息量,姜诺终于回消息了。
【大诺:有这种事。】
又过了三十秒。
【大诺:你在哪里,我也出来了。】
林晚有点惊奇,在十字路停下脚步,红灯转绿,眼前车辆飞驰,她给姜诺发了一个定位。
不多时,姜诺就赶了过来,气喘吁吁,连精致的卷发都乱了。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陈屿是你爸的私生子?真是不要脸!”
怒火上涌,姜诺精心塑造的都市丽人假象毁于一旦,面红耳赤,限量版的包包被她的手甩得像螺旋桨。
路人纷纷侧目。
林晚也紧紧盯着她,并不是厌恶,只是觉得姜诺她格外亲近、美好。
车来车往的街头,林晚望着姜诺。
姜诺显然察觉到林晚情绪的不对劲,将卷发撩至耳后,神情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坐立不安。一个私生子还敢不让你参加生日聚会,还就那种小地方办的。”
姜诺拉起林晚的手:“走,我带你去报仇。”
眼见的事件的发展向着完全错误的方向一路狂奔,林晚从感性的情绪中抽离一些思想,拉住姜诺:“他不是我爸私生子,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
姜诺显然有些没好气,转过身看着林晚,纤长的假睫毛忽闪忽闪:“不是林晚,你是不是傻?哪有人领养这么大年龄孩子的。”
姜诺用手轻轻戳了戳林晚的额头,又生气又无奈。
陈屿和林震有关系?
这个思路着实惊着林晚了,年龄相差这么大,不会真的是——林晚有些不敢想了。
安静半晌,她坚持之前的想法。
“毕竟人家的生日嘛,先别让人这么难看了。”林晚试着撒娇,抬起眼睛看着比自己高不上多少的姜诺。
全妆的姜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无可奈何般说到:“行,你开心就好。”
“你真好呀。”林晚真心实意说着。
由于两人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于是又约了一顿饭。
烤肉店里,肉块亮晶晶泛着油光,有热气不断升腾。
“不过他们都说陈屿极其擅长物理,是物理竞赛的种子选手。你爸物理怎么样?”姜诺尝试从遗传的角度的说服林晚。
林晚摇头,据她妈妈之前所说,林震的理科烂透了,在文科上倒是颇有造诣。
姜诺看到她的模样,吃着眼前的蔬菜沙拉直发愁。
陈屿和林震的关系,是个难题,但跟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林晚打车回家的路上想着。
尽管家里给她配了司机,但她还是适应不了这么受人尊敬的生活,相反的,她更向往母亲还在的那一段时间,一家人没有那么富裕的日子。
那一段日子,像永远在和煦的暖风中,哪怕仅仅是回忆,也能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回到家时,照例没有一个人,整栋别墅都暗着灯。
林晚打开门,深吸一口气,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跟随着肌肉记忆,打开了手侧的电灯开关。
灯亮了起来,偏冷的白光,就像几天前医院的白炽灯。
林晚背着书包照例去母亲原本的画室坐了一会儿。
画室一直被人打扫着,可能是林震的要求,也可能只是家政阿姨的负责。
林晚推开门,熟练地坐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小凳子上,尽管现在的小凳子的高度已经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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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匹配她的身高。
画架还在那里,上面是母亲画了一半冰岛风景画,甚至都没有盖上一层布,就像母亲只是出门去买颜料,几分钟后就会回来。
林晚坐在那里,就连坐姿都同儿时一模一样。
——她在等待,却不知道应该等什么。
自己的父亲,真的也出轨了吗?
母亲江月星是一个极具浪漫色彩的人,她自由不羁,向往着美,所以她选择艺术而不是遵循长辈的劝导成为一名医生,这也是她与家庭产生隔阂的开始。
而从林晚的记忆开始,母亲就不与外公外婆来往了。现在来看,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林震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合适的结婚对象,自由散漫又没有资产。
林晚有些怀疑江月星的眼光,在这个怀疑产生半年之后,江月星就出轨了。
美好家庭的幻想瞬间破碎,满地狼藉,不堪入目。
画室依旧寂静而安宁,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却看不见星星。
她轻轻扯着脖颈间的花朵项链,在空旷的画室喃喃自语:“你是个轻浮的人,我不要像你一样。”
窗外星星漫无目的地移了小半圈。
林晚在思绪中醒来,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缅怀结束,她该去学习了。
数学试卷、政治背诵……
林晚揉着眉头按照计划完成每一项任务,在进行到错题整理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三分。这个时间究竟是谁打的电话,林晚有些被打扰地不耐烦,干脆利索接起电话,想要速战速决。
“喂。”林晚的语气颇为横冲直撞,她显然有些暴躁。
对面半晌没有回应,像是在不知所措,过了半天才慢慢应了一声。
“小林姐?”
嗯?林晚将手机放到眼前,想看了一眼备注,却发现是陌生号码。但是按照这个称呼,林晚迅速得出结论。
“陈屿吗?”她问道。
“是的。”对面慢吞吞地回答,像是思维有些不清醒,东倒西晃的模样。
“你是喝酒了吗?”林晚意识到他的有些不对劲,边给手机号码写备注,边问道。
对面安静了片刻。
“陈屿?”林晚又喊了一声。
三秒后对面应了一声,但回答却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像是完全混沌的状态。
“没想到小林姐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是这样子的。”
陈屿像只是在描述此刻的新奇感觉。
但又想像猫科动物的爪子,轻飘飘挠了你一下,不期然地,林晚想起下午陈屿擦过自己下巴的指尖。
林晚迅速回神。
“现在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将电话内容拉回主线。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伴随着某些嘈杂的声音——像是衣服擦过粗糙的墙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门口,没有钥匙。”
林晚顿时有些头疼,放下了笔:“林震没有给你钥匙吗?”
月光下,陈屿背靠着门前的柱子,右手拿着电话,一只脚随意碾着脚下的小石子,眼神中却不见丝毫醉意。
闻言他停顿了一下,将钥匙随手放进裤袋,语气依旧带着醉酒的迷蒙,理直气壮地、语调绵软地回应:“我好像……忘带了。”
陈屿尚未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尽力分析着自己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书桌前,林晚扶额叹气,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将椅子向后拉,随后站起身。
“我来给你开门,你别乱动,小心摔着。”她的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尽管她不希望与陈屿有过多交集,但她还是会伸以援手。
陈屿垂头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林晚起身、林晚开门、林晚下楼……
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直率而果敢,无所畏惧,无愧于心。
5. 第 5 章
沉重的装甲门被林晚推开,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显。
原来外面是有月光的,林晚有些愕然。
陈屿原本靠在石柱上,一手随意垂落,一手拿着手机随意看着,像是在回消息。
门刚刚打开一条缝,他便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放下了举着手机的手,他望向林晚的眼神依旧是湿濡的。
月光轻柔得像一个若即若离的吻,轻巧落在夜归人的衣上。
林晚靠在门边,看着眼前人不由得生出调侃的心思。
“怎么会醉成这样呀?”她笑着问。
月光划过男孩的衣角,陈屿走向她。
“他们说只是饮料而已,没想到度数很高。”陈屿若无其事扮着可怜样。
真是可怜呀。
林晚在心里感慨,又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不会他们在欺负你吧?”林晚有些紧张。
陈屿笑了一声,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会。”
月光下,陈屿言语动作间,带着一种疏离、淡漠的感觉。明明两人距离很近,却似乎隔得很远。
好在林晚向来不拘小节,她干脆利落地点头:“那就好,不过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不利于身心发展。”
说着话,她就转身,打算给他做一碗醒酒汤。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照顾陈屿,陈屿就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身后的人却笑了,林晚下意识回头。
陈屿依旧站在门外的柱子边,月光落在他依旧略显单薄的脊背上,隐约透出他身体的线条。不再是聊胜于无的笑脸,他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像夏日湖面的反射。
“多谢晚晚姐。”
林晚随意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她猜得没有错,陈屿果然是会讨小女生欢心的那一种,也难怪在咖啡店中有那么多小女生在他身边。
林晚很少下厨,但醒酒汤她却是拿手的,以往林震应酬回家经常酩酊大醉时,她经常在江月星身边打下手,耳濡目染的,她就学会了。
期间陈屿进门企图帮她打下手,被林晚随手赶了出去。材料蒋姨已经备好了,只需要下锅煮就好了,何必需要别人的帮忙呢?
厨房间有暖光亮起,陈屿坐在餐桌边,细碎地头发偶尔遮住眼睛,他单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等待。
期间有手机消息不断弹出,他都没有理会,只是专心致志看着林晚的身影。
很奇妙的感觉,出人意料的温暖。
林晚的好,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只是因为她足够善良。这对陈屿来说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
指尖敲击原木桌面发出“塔塔”轻响,这一刻,陈屿不再想那些铺天盖地的糟心事,只是安静地等待。
醒酒汤在锅内开始翻涌,水汽不断上升,热意在空间中弥漫。
林晚关火,将醒酒汤舀了一小碗出来。
看起来很老成的样子,但似乎还是个小孩子。林晚思忖着,将碗拿起。
素白的手捏着瓷碗,放在桌面时,与较暗的木头纹路形成对比。
“有点烫,你可以慢点喝。”林晚将碗放在桌上后,立刻收手去摸自己的耳垂。
真是有些烫呢。
林晚觉得自己和老妈子一样有些啰啰嗦嗦:“锅里面还有,你可以自己盛。然后……”
然后她的手就被人牵了起来,被带着走去了厨房。
直到走到水槽前,她才勉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屿的体温比自己的高上不少,圈住自己手腕的时候,有热意顺着皮肤传导,细微的摩擦,似乎带着电流,叫林晚有些不知所措。
带着凉意的清水顺着指尖流过,林晚回过神来。手腕晃动了两下,就挣脱了陈屿看似牢不可破的桎梏。
“我没事呀。”她看着自己毫发未伤的手,对陈屿的动作提出疑问。
“不过你急救学得很棒。”
看着陈屿有些难看地脸色,又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潦草的林晚加了一句话。
陈屿不说话了。
林晚开始想话术。
“刚刚却是有些疼,多亏了你呀。”林晚终于想出来。
此话一出,陈屿表情好上了不少,唇角也扬了不少。
果然喝醉了呀,平时的陈屿可不会这么幼稚。
“那我还有事先上去了。”林晚有点好笑,抓紧时间回去学习。明天徐溯哥约自己去图书馆还书,自己得安排好时间。
等脚步声消失,陈屿才从原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慢腾腾的移动脚步走到餐桌边。将手缓慢贴上林晚端过来的碗边,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姿势。
完全可以遮盖住那只手掌呀。
空旷寂静的餐厅中,少年人垂着脑袋,望着桌上的瓷白小碗,若有所思。
林晚撑着脑袋边抄错题,边打瞌睡,迷迷瞪瞪上床睡觉后,再次睁开眼,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将借来的书放入单肩包,再将向来扎起的长发梳顺披在肩膀后。林晚开始纠结是否应该带一个发饰相配。
会不会被徐溯哥发现过于隆重呢?但自己又希望以更加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就是要让他发现自己的重视,林晚成功谁服了自己,带上了梳妆盒中的蝴蝶水晶发夹。
在三楼转角落地镜旁,林晚转了一个圈,对今天自己的打扮很是满意。
连下楼时在二楼遇见林震也给了好脸色,主动打了招呼。
林晚哼着歌下楼。
说来也真是难得,居然能在家里看见林震,他向来把公司当家,把回家当做上班。
林晚难得主动和林震打招呼,林震的表情显得还有些错愕。
她扶着楼梯向下,脚步轻快。
徐溯已经在一楼的客厅等他了。
他比林晚大上三岁,正在上大学三年级,未来有出国的打算。
林晚笑着招手走向徐溯。
徐溯攻读外国文学,气质上是典型的文人——柔和而清逸,眉眼舒展,不如陈屿的精致,但十分耐看。
陈屿昨夜醉酒,估计现在还没醒来。于是餐桌上只有林晚、徐溯、林震三人。
“许久未见,近来学业可好?”林震还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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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一见面就问别人学业的毛病。
“挺好的最近还跟着老师顺便翻译了两本书,也算有所收获。”徐溯一向谦逊,再大的荣誉放在他的嘴边似乎也就只有芝麻绿豆大小。
林晚盯着眼前中式早餐上的芝麻如是想着。
“翻译了书呀,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震搅动碗中的粥,毫不吝啬对徐溯的欣赏。
徐溯笑得内敛,只是轻轻弯了弯唇角,又提起了林晚的事情。
“听闻晚晚又一次拿了第一,真是不容易呀。”
林晚看着徐溯,有些开心,这是考完试第一次有人在家里提起她的成绩。林震会说什么呢?会夸自己吧——那她应该怎么回话呢?
一瞬间,林晚的心思百转千回,似有大河决堤之势。
但林震只是轻轻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吹气,连最基本的回应都没有。
林晚顿时收敛了表情,假装刚刚看见眼前的小笼包,忙不迭提起一个,放进自己碗中。
也算是一如既往呀,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已经很厉害了呀。”徐溯拿起醋瓶在林晚面前的小碟子中倒了一些,笑容温暖。
林晚跟着笑了笑,将小笼包沾上很多醋,却依旧索然无味。
无人察觉的地方。
三楼,陈屿单手撑脸,随意搭在扶梯上,看着三人对话。
手指轻敲着扶梯边。
市区图书馆建立多年,外观设施都格外的陈旧。
从蒋姨成为林家家政阿姨开始,他们就经常一起来这里学习,大概也有五六年了。
林晚摸了摸发间的装饰,再假装不经意地顺着头发往下摸。精心打扮过后,她连身边路过人的视线都很在意。
“林叔叔大概是怕你过于骄傲了,才没有说话的。”到了这里。徐溯都还在尽量缓解父女二人的关系。
也是因为母亲的缺位,让这个家庭从多边关系,瞬间转化成单边。而两人又都喜欢憋着话不说,久而久之,所谓“家”一词就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徐溯牢记母亲的话,尽量帮助林晚变得开心一点。
林晚攥紧手边的书包带,没有回话。她对父女关系这个问题一向是敬而远之,父亲的面目对她而言实在过于陌生,像面对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徐溯就是这一点好,如果察觉到旁人对所说话题的不适,他会主动转移话题。他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林晚的学校生活,林晚终于有了回话的空间。
从图书馆出来之后,林晚背着重新填满的书袋,脑中依旧还想着林震的表情。并没有情绪,像他眼前的粥比自己女儿的成绩更有吸引力。
走向他们常去的那家甜品店,需要路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居民区,人声鼎沸,各色衣服挂在中间拉起的铁丝上,像各国旗帜在联合国一样,随风骄傲飘扬。
今天原本天气很好的,但走出图书馆后,天又逐渐暗了下来,云朵在天空中堆叠,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真是——坏天气。
出人意料的,林晚今天在巷子里遇见了陈屿。
——是群体霸凌。
6. 第 6 章
巷子里人声嘈杂,一群身着立志于模仿混混穿搭的男女将陈屿堵在了路边墙上。
墙皮已经大部分脱落,露出里面石砖与水泥搭建的内芯。
陈屿靠在墙上,将双手随意揣进靛蓝色牛仔衣的口袋,头微微向下垂着,细碎地发丝扫过他的眉眼。
姿势很帅,不过面对一群人的围堵,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林晚立刻向前,想要帮助陈屿,却被身边的徐溯拉住了胳膊。
“你认识他。”身边徐溯低声问道。
想到徐溯刚刚回来不久,林晚立刻也压低声音回应:“是的。我先过去,你去找别人帮忙。”
几乎是刹那间,林晚就将两人的任务分配好。徐溯看着坚定走明显是混混头子的林晚,无奈叹气,跟着林晚走了两步,却无意间对上人群中少年人的敌意眼神。
徐溯顿住脚步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离谱。他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动作,想要在事情走向出现错误时予以纠正。
暴雨将至,空气的含氧量明显降了下来,呼吸间似乎都变得粘黏。
林晚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见死不救,不是她的处事原则,她尽量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小腿其实在发抖,她拎了拎装满书的袋子,步伐更为沉重。
自己只需要撑一小会,徐溯哥会找来救援的。
之所以没有让徐溯哥过来,自己去找支援,是因为不想让他因为自己个人的英雄情节而置身于危险当中。
她在所有混混惊奇的眼神中,直直走到陈屿面前,然后转身,挡在陈屿面前,神色尽量自然地问着:“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事情?”
手心在冒汗,连脚都快要站不稳了。
人群中传来嗤笑的声音,像极具传染性一般,几乎整个混混群都笑了起来。
“不是小妹妹,你看清楚,这不叫欺负。”一个莫干西头,身着黑色背心的男生流里流气地走上前,低头对林晚说着。
这还不叫欺负,就差群殴他了。可能陈屿以前就住在这一片,现在这些人看他被人收养了,就心里不平衡——陈屿怎么这么惨呀。
林晚觉得多了一个弟弟照顾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不是欺负的话,你们就快点走。”林晚不知道从那里来了一些底气,甚至略微张开手,将陈屿护在自己身后。
手臂处传来热意,林晚下意识回头,是陈屿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比自己的大上不少,松松垮垮就能将自己整个胳膊握住。
“是呀,你们快点走呀。”陈屿的话在自己耳边响起,酥酥的,震着耳廓。
林晚看不清陈屿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脊背有些发麻,她抿了抿唇。
面前的人顿时面面相觑,三秒钟后,像是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什么,转身就走。
有第一个人,就会有更多的人走。甚至有人格外有眼力见,伸手揽住了旁边的徐溯,格外热情地说道:“兄弟,我看你很面善呀。一起吃个午饭吧。”
徐溯的脖颈顿时被那人胳膊架住,心想着现在才十点钟,吃什么午饭呀。自己可不能走。
奈何寡不敌众,徐溯只能貌似自愿地跟着人群走了。
林晚看着徐溯他们两人哥俩好的样子,嘴巴微涨,有些震惊,正要追上去弄明白事情的发展过程,后颈处压上了一个脑袋,带着吐息间的热气。
“姐姐不用担心,他们其实是我的朋友。”
林晚身体僵在原地。
朋友?
那自己刚刚的行为算什么,跳梁小丑。
“不过姐姐真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样的情形都愿意过来救我。”
后颈的脑袋蹭了蹭她,有些发痒。
这个,其实主要是自己放心徐溯哥。
“没事就好了。”事情解决,林晚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一把推开身后明显超越人与人安全距离的脑袋,然后转身。
陈屿又慢吞吞拉起她的手臂,贴了上来,像小猫遇上了猫薄荷。
“天气看起来快下雨了。”林晚仰起脸看了看天。
陈屿盯着林晚发间的蝴蝶夹子,缓慢应了一声。
“我现在要回家了,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陈屿伸出手去碰林晚的夹子,贪恋般在她发丝上停了许久。
原来是有的,现在可以没有。他面无表情想着,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了。”
在回家的路上,林晚一直担心徐溯,给他打电话发现他那边氛围很好,才勉强放下心来。
却让身边的陈屿有些不开心:“晚晚姐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林晚望着他,有些无措地眨眼。
陈屿又靠了过来,这一次她嗅到极淡的花香,和她身上同一类的香味。
将所有的书在家中放下,和陈屿一起吃了个午餐,林晚就出门上课了,最后一个暑假,她得做好完全准备。
林晚走后,陈屿坐在餐桌前发呆,望着原本林晚坐着的位置。
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失控,但尚能挽回,自己本就需要和林晚打好关系的。他现在的行为也不算那样的过火。
陈屿垂眸思忖着,不远处墙上钟表“滴答”、“滴答”走着。
走到卧室的林晚却依旧有些不安,陈屿为什么会和那些像混混一样的人在一起。她想着事情,拉开桌椅,拿出政治书。
她今天按照计划复习哲学的部分,马克思主义略微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林晚背着书想起出租车上姜诺发给自己的消息。
【大诺:晚晚,我爸又叫我去周望京的参加生日会,这一次你也来陪我好吗?】后面跟着一个恳求的小猫表情包。
姜诺一向喜欢参加这一类的活动,她喜欢热闹、喜欢社交,此刻来邀请自己同去,大抵是周望京此人与姜诺也是颇为不对付。
林晚有些犹豫,指尖敲打着手机外,思考着如何回复。
【大诺:你收到请帖了对吧,陪我一起去吧!】
姜诺言辞之恳切,倒是叫人快要热泪盈眶了。
【晚晚晚晚:收到了……但人家估计也就意思意思。】
林晚双膝曲于胸前,抿着唇打字。
周望京这个人喜欢张扬全城谁不知道,世纪大道上如果有豪华跑车飞驰而过,那大概率就是他。
【大诺: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意思意思,平时都没有一点联系,老姜一定让我去。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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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了。】
林晚看着消息开始咬手指,屏幕光幽幽映在她的脸上,她有点纠结。
姜诺似乎也知道她的性格没有再催促。
三分钟后。
【晚晚晚晚:好,走。】
打完字,林晚将向后一仰,抬头望着灯。
现在她可真算是为友谊两肋插刀了,毕竟初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周望京还对她表白过。
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想的,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就走到自己面前,半是羞涩半是强硬地表白。
“林晚,我喜欢你。”
这对当时年少的林晚相当于是平地惊雷,把她从对自己辉煌成绩的欣赏中炸起。林晚短促“啊”了一声,茫然环顾四周,在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后,更加彷徨。
在那一天之前,她甚至不认识周望京。
身处走廊,仅仅半分钟就有无数人围了上来,有人开始起哄,喊着“在一起”、“在一起”这种明显电视剧中看来的桥段。
——这么刻意又突兀的安排。
林晚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点着下巴思考片刻。
“同学,你是在玩整蛊游戏,对吧?”
这是林晚当时最为真实的想法,她不明白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递花表白。整蛊游戏,只是她大脑飞速推衍后得到的答案。
正值毕业季,可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
林晚觉得自己很聪明,不愧是能拿全校第一的人。
然而此话一出,在两人身边的起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人来人往的走廊陷入了寂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对面男生原本有些红地脸颊顿时白了下去。
林晚觉得不对劲,张嘴想要弥补着说些什么。男生就将花一把塞进她的怀里,转头就跑。
人群中有人跟着冲了出去,是最开始起哄的三两个男生。
走廊上的人群顿时散去,就剩下林晚捧着沉重的花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后来她才知道,男生的名字叫做周望京,周家的独生子。
当时她初中的朋友还同她开了许久周望京表白的玩笑,那些朋友最后也在时间流逝中慢慢疏远了。
真是一段悠长的过往呀。
林晚合上政治书,开始写数学题。
她发现当自己的记忆被过往某些事情困扰时,写数学题是最能帮助她从回忆中抽离,面对现在的有效方法。
林晚写着导数题目,心情终于回归了安宁。
好几年过去,人家估计都不认识自己,何必这么担心呢?
林晚对未来向来抱有美好的希冀。
窗外,暴雨终于下了起来。
大雨连下了几天,四天后雨终于停了,但城市积水严重,天空也没有放晴,持续被一片阴沉沉的灰色笼罩着。
摩天大楼的旋转门前。
姜诺挽着林晚的手勉强跨过眼前的水坑,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有水溅起沾湿了裤腿。
姜诺略微皱眉,也由着裤腿继续脏下去——虽然这类衣服基本没有办法清洗,但这就是衣服的作用。
她直接带着林晚到了顶楼,让人帮她们拿衣服上来挑选。
7. 第 7 章
林晚坐在丝绒沙发上,随手拿起眼前的茶点。
事实上她也很少出门买东西,所有的衣服都有专人量好尺寸,直接送到她的衣柜里,林晚随便挑着穿就好。
偶然出门购物,林晚觉得有些新奇。
“这件适合你吗?”
姜诺拿着一件小黑裙问着林晚,黑裙挂在衣架上,林晚看不大清它的完整模样。
林晚犹豫:“我换上,你看看?”
她依旧牢记昨夜所背“实践出真知”的原理。
姜诺看了看裙子,又看了看林晚,又挑了好些裙子叫她去试。
试衣间的门帘拉开又合上,像儿时给布娃娃换了一身又一身衣服,林晚试衣服到最后只想在沙发上躺着,而姜诺依旧活力四射。
姜诺将一条极为闪亮的奢牌项链在自己脖颈边比划了半晌,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晚晚你不是有了一个新弟弟嘛?怎么也没听说要给陈屿他办一个欢迎派对呀。”
显然对这条链子不太满意,姜诺将它放下,换成了另一条。
林晚将头半依在沙发上,听到这个问题,略略坐起身来。
“好像也没听我爸说起这件事情,而且他最近的工作好像很忙。”
林晚在家看到林震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姜诺选定项链让身后的服务人员帮她戴上,林晚注意到,镜中姜诺此刻的表情变得极为微妙。
姜诺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呀?”林晚被她的小动作搞得有些抓心挠肝。
姜诺摸了摸喜爱的项链,决定暂时遗忘老姜“多说多错”的叮嘱,为爱冲锋陷阵。
“我觉得你弟很复杂,看着乖乖巧巧的,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姜诺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我担心他会和你争家产。”
她讲话说的极其明了,希望自己一根筋只会读书的姐妹有所提防,毕竟收养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头去的。
姜诺说完这些话其实有些不安,不断通过眼前的镜子去观察林晚的表情。发现林晚并没有任何愤怒或者冲动的表情,姜诺的面部表情才略微放松下来。
争家产,要名头。
其实自己对那些东西并不是那样的在意,她知道爷爷奶奶对自己的不喜欢,也知道他们宁可逼迫林震收养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男孩,也不愿同自己见上一面。
只因为自己是一个艺术家的女儿,而艺术家则意味离经叛道、不受驯服。他们更喜欢受他们掌控,完全听从于他们命令的人。
陈屿这种善于隐藏本性的人,正对他们的胃口。他甚至不需要同自己争抢,林家二老自然会将一切都捧到他面前——他们的乖孙面前。
林晚眼前成排的昂贵衣物,它们无不是经过数道工序才这样推到自己面前,所以才会这样的耀眼、迷人。
而陈屿呢?
那样自然伪装顺从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她想。
九安巷。
陈屿将手中的易拉罐随意捏扁,扔进街头垃圾桶中。
一声脆响,完全命中。
昨夜刚下过雨,巷子湿漉漉的,连栏杆间交缠的黑色电线都往下滴着水,“啪嗒啪嗒”落在水绿的叶子上。
“屿哥,今天早上那群人又来了,想把亚亚家的房子收走,还把亚亚的小狗踢死了。”
说话的人声音稚嫩,带着明显的哭腔,似乎下一秒就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与他稚嫩声音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显得格外不好惹的外表——脏辫、纹身,耳朵上明晃晃的银饰。
似乎外表伪装出来的强势,就能消解内部真实的软弱。
黄强强紧紧跟在陈屿身后,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一都不敢移一下。
他知道屿哥被很好的人家收养了,前几天站在屿哥和他们之间的女生,浑身上下的衣服一看就不是和他们一个档次的,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他们被她看作霸凌者,而霸凌者兴许不是他们,而是那个女生下意识的偏见。
那一瞬间,屿哥好像完全远离了他们。
陈屿伸手揉了揉后颈,轻吐一口气:“亚亚现在在哪里?”
他穿着白色短袖和一条军绿色工装裤,不长的头发随意顶着,双手插在兜里。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随意的打扮依旧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陈屿昨晚睡得并不好。
“她还在家里。”黄强强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对自己安排没有什么底气。
如果林晚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一眼认出:黄强强就是前几天搭徐溯胳膊的那个男生。
“亚亚妈妈还在打工吗?”陈屿眉心微皱,走上略显昏暗的楼道。
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已经不灵了,就算底下人走过,也不会亮起光,“嗡嗡”响了两下,还没有亮起就彻底暗了下去。
楼道只能靠自然光线勉强照亮。
“是的,她还在吊篮上擦玻璃。一时半会……根本下不来。”黄强强瑟缩着回应。
黄强强回忆早晨在楼梯间看到的小狗尸体,在这样潮湿的夏日空气中,身体竟不住打着寒颤。
明明巧克力昨天还来他家讨肉吃,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今天就被人给硬生生踢死了。亚亚家也很乱,满地的玻璃渣,连平日亚亚最精心照料的八音盒都被砸在地上,七零八落。
“好,知道了。”陈屿听着黄强强的话,对事件有了大概的了解。
老式居民楼显得个矮逼仄,只有走廊尽头有窗,不到二十米的路,两边拢共住了十三户人家。房间隔音不好,一路走过去,什么声音都有。
两人一路走到走廊尽头,黄强强敲了敲414的房间门,冲着里面喊道:“亚亚,屿哥来了。”
这一喊可不得了,原本走过的房间有不少人探出头来,也不敢说话,就看着陈屿站在老式灯罩下,暖黄的光照亮了他的五官。
陈屿显然对这些目光已经完全习惯了,略微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门。
414的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胡乱整理着什么。大概过了一分半钟,门开了一小条缝。
与破旧衣裙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明亮的眼睛,眼眶是完全的红肿显然已经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黄强,我跟你说过不要让陈屿再来的。”亚亚斥责黄强强,缝隙被她阖得更小,显然是不希望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黄强强摸了摸鼻子,没敢再搭话。亚亚是他们住在九安巷的一群人中脾气最火爆的一个,也就后来屿哥住了进来,才有人能治治她。
“开门。”陈屿言简意赅,他回头看了一眼数十个探出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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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脑袋接触视线就迅速缩回门内。所有的门一关,楼道空间顿时都大了不少。
“屿哥,你就——”亚亚还在负隅顽抗。
陈屿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
亚亚唇角勉强拉起,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好的屿哥。”她知道此刻陈屿的情绪并不是冲着她的。
屋子显然有人收拾过了,地板桌面勉强算的上感觉,但窗玻璃碎了一大块,露出外面完全生锈的防盗窗。
亚亚看着陈屿在房间查看,呼吸间胸口有些发涩。
“屿哥,巧克力没了,你送我的八音盒……也没了。”
亚亚几乎是呢喃着说道,她也穿着极为浮夸的哥特式衣服,脖颈间的骷髅头项链带了小半年隐约发绣,有颜色蹭到胸前的衣服上。
没有时间安慰她,陈屿的问题直截了当:“你留现场的照片了吗?”
亚亚连忙点头,将摔碎的手机递了过来,给陈屿看上面的照片。
黄强强也凑过去看上面的照片,见满地狼籍,咬了咬牙问道:“手机也是他们摔的?真是他妈有病,你爸欠的钱怎么不找他去!下回他妈再敢来,你就来找我。”
“他们来了六个人,我找你能有什么用。”亚亚冲着他凉凉说了一句,显然状态好了不少。
黄强强气势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却又不死心加了一句:“夏至都能保护你,我怎么不可以,我们还有那么多朋友呢,一起来得话,害怕的该是他们了。”
话刚刚说完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哪壶不该提哪壶,小狗夏至陪了亚亚八年,今早才死。他飞速滑跪:“姐,我错了。你骂我吧。”
亚亚倒没太在意他的前半段话:“朋友,你管那些人叫朋友?醒醒吧,他们靠近我们,是因为在屿哥身上有利可图。关键时候,谁愿意接上这样一个烂摊子。”
房间里一阵沉默。
黄强强双手交叠抱于胸前,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来催债的那些人你认识吗?”看完所有的照片,陈屿将手机还给亚亚。
亚亚咬着下嘴唇,脸色有些发白地点头:“两个熟面孔,四个生面孔。”
“先去报案,最近几天先别住这里,和阿姨找个旅馆住。”陈屿给亚亚转了账,说道:“先不要害怕,会好的。”
很生硬的安慰,但出人意料的很有用。
窗外华灯初上,雨再一次下了起来。
南方的梅雨时节就是这样,等出了梅,天气就会一天赛一天的炎热起来。估计再等一个月,全市的人都会躲在百叶窗的阴影中生活。
林晚走出商场门的那一刻,还对自己买了那一条露背黑裙的决定感到深深的怀疑,尽管姜诺一再保证绝对好看,甚至用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翩若惊鸿……等一系列有名的成语。
她的内心依旧有些惴惴不安,像孩子突然带上了母亲的珠宝项链。
林晚急需找到一个人给自己更为客观的评价,或者更直接一些,她想让徐溯哥帮自己看一看。
然而,紧紧是这一个想法,就让林晚有些紧张到无地自容。
回家的路上,林晚下意识咬着指甲,想要找一个合适又不突兀的方式问徐溯。
而比起问衣服适不适合,其实她更想和徐溯说说话。
林晚觉得有些热,伸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8. 第 8 章
雨水划过车窗玻璃,偶然折射着路灯灯光。
看着左手边将手机举过头顶自拍的姜诺,安然坐在车座上的林晚冲姜诺眨了眨眼睛。
姜诺觉得耳边一凉,缓慢地转过头去,看见林晚一脸仰慕地看着自己。
“诺诺。”连大诺都不叫了,姜诺警惕起来。
“你也帮我拍两张呗。”林晚眨着眼睛说道。
姜诺缓慢勾起唇角,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什么。
姜诺不急不缓地放下手机,将头转向姜诺,说道:“你是想要发给——谁呀?平时不爱拍照的人。”
窗外雨声好像变大了一瞬。
林晚装作听不懂她的调侃,略微回避姜诺的眼神后一鼓作气:“徐溯哥。”
她的回答掷地有声,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直接了当地表现出来,这是她在众多虐恋偶像剧中总结出来的。
姜诺本来就有些想笑,看到林晚一本正经的回答后,笑得也很大声,等她自己笑够了,才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不行,晚晚你呀,还得好好学习。到时候异地恋影响学习怎么办呢?”
姜诺说这句话的目的纯粹是玩笑,希望看看林晚羞涩的小女儿模样。她原以为林晚会反驳说些:谈恋爱我也能兼顾好学习,亦或者恋爱怎么会影响学习呢?
但是都没有,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林晚只是垂下眼眸,抿了抿因为长时间吹空调有些干燥的嘴唇,然后抬起头来。
“大诺,你说的对。我应该好好学习。”
完全理性的态度,没有任何羞涩与纠结。
姜诺的表情僵在脸上,过了半天才说上话:“我什么时候说的不对过。”心里却有些后悔。
“我得去英国。”林晚垂着头,神色认真地说道。
姜诺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她觉得好友对徐溯的感情很奇怪。她从未见过对待暗恋对象这般坦率、随意的,这不像是爱情,但具体想什么她也想不出来。
最后姜诺还是笑了,语气很认真隐没在满街的霓虹中。
“是呀,你一定要去英国。”
周望京的生日在一个月后,比他的生日宴先到来的是林家二老的家宴邀约。
林震通知她这个消息时,林晚正在背第二轮雅思单词,根据计划她应该在今年考完第一次雅思。她对自己一次就能取得好成绩没有什么信心,于是做好了多考几次的准备。
“晚晚,下周五爷爷奶奶希望见你和陈——你的弟弟一面。会有人来量尺寸做衣服,你通知他一声。”
林震说着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带,眉目沉沉,没有多余的情绪。
林晚迅速将手边的单词书合上,露出封面,又猛然意识到封面“雅思”二字过于显眼,再默默将书本摊开。
她咬着唇,希望林震对她的事情不要过多追问。
然而事与愿违。
林震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上前一步问清楚。
擦得黑亮的皮鞋停在了她的眼前,与眼前客厅的羊毛地毯形成鲜明反差,印象中,林震很少来客厅。
林晚抿唇,想着该如何解释,一瞬间她的手心被汗水濡湿。——她不会撒谎。
喉头发紧,林晚仰头看向林震,看向他的父亲。
与她相似的眼眸回望着她。
林晚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林震刚要将她手边的翻到书面。
助理蒋利从门口跑了进来,略微整理呼吸,走到林震身边提醒。
“林总,时间来不及了,公司例会要开始了。”他显然很着急,说话间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林震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再翻林晚的书本,只是嘴上再次同林晚重申:“量尺寸的人今天来,想定做几件衣服都可以。”
林晚乖顺地点头。
他似乎总是这样,宁可补偿自己昂贵的衣裙,却不愿意让自己去学习林晚自己真正喜欢的。
林晚不解,无数次想要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却总被他视若罔闻,也因此他们之间爆发出无数的争吵,而他总将他自己妄图控制林晚的行为——称之为爱。
“我会好好选的。”林晚的脸上扬起笑容,手指捏着书本,看着林震离开。
等到大门彻底合上,隔绝了来自门外的最后一丝光线。林晚才将笑容完全放下。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如果林震真的看见了她书的封面,意识到自己将离他而去,林震会多关心她一点吗?
但这样的话,结局又是显而易见的,她离不开这里了。
林晚将头抵在书封面上,大口喘着气,觉得事情本该这样,又觉得自己非常难过,鼻尖满是酸意。
房门被敲响,陈屿暂时放下手中的报案资料,拉开椅子,打开了门。
第一眼,他看见的就是来人纤细锁骨间的花朵项链,他摩挲一下手指,自然地靠在门框上。
“早上好呀。”陈屿语调自然上扬。
“啊,早上好。”林晚下意识回应,然后向后退了一小步,两人距离过近,而陈屿比自己高。两人面对面站时,陈屿会给自己很强的压迫感。
她快速将林震吩咐的事情说了一遍,却发现对方应着声,视线却总落在自己颈间的项链上。
林晚扯了扯嘴角,一时语塞,手捂上项链问道:“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抱歉。”陈屿飞速移开目光,连声道歉:“项链很漂亮。接着复述了一遍林晚的原话。
林晚点着头,正要离开,又因为陈屿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爷爷奶奶是什么样的人?”陈屿说着话,略略侧开身子,那是让林晚进去坐坐的意思。
林晚能够理解陈屿此刻的紧张,林震对他不闻不问,早上他对林晚说的话甚至表明林震没有记住陈屿的名字。
林晚抱着书,思索了两秒,坦然走进陈屿的房间。
陈屿的房间布局同她的一样,林晚熟练地坐在小沙发上,陈屿唇角轻扬坐在林晚对面的小木椅。
两人相对而坐,陈屿给林晚倒了一杯水。
“爷爷之前是一个军人,受过部队训练,性格有些古板。奶奶一直是家庭主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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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听爷爷的话。”林晚接过茶水,不可避免碰到陈屿的指尖,她也没有过于在意。
她喝了一口水,手指划过一页页书的边缘,犹豫着加了一句:“你过去,顺着他们意思来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毕竟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孙子,林晚在心里加了一句。
陈屿迎着光望向她,眉眼显得格外漂亮,林晚甚至看得清楚他的睫毛以何种状态轻颤,像阳光下蝴蝶纤薄的翅膀。
她又喝了一口水,将杯子轻轻放在木质桌面上。
“下午要选款式,可是我不太会,姐姐能帮帮我吗?”陈屿抬起眼,带着笑意问她。
林晚愣了一瞬。
陈屿的眸子太剔透了,浅色的瞳仁望向他人时,简直叫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不太行。”林晚难得纠结后依然选择拒绝。
“我不太会选,之前听朋友话买了条裙子,现在都没能确定是否适合自己。”她实话实说,举例论证。
“那我也可以帮姐姐看呀,自己难以确定,说不定旁观者就能看出来。”陈屿弯着眸子,将林晚的被子中又加了些水。
啧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呀。为了讨林家二老欢心,已经愿意坐到这个程度了吗?
林晚沉默了,要叫陈屿帮自己看看那件衣服吗?
自己起初确实想发照片给徐溯的,但那也只是突如其来想要学习偶像剧女主心理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的强烈,或者说,这个想法一被她诉诸于口,就觉得别扭。
她觉得自己和徐溯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用帮我看。”林晚说着停顿了一下,直直看着陈屿,真诚而直接:“我帮你看,但我也不确定她们会不会喜欢。因为他们很不喜欢我。”
陈屿眉梢微挑,显然是很惊讶的模样,刚刚要说话,林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我是什么阻碍,或者什么助力。我很没用的。”更加直接的话说了出来,林晚依旧安然坐在陈屿对面,姿态随意,并且逐渐放松下来。
陈屿哑然失笑,单手撑着脸颊,看着林晚的发丝被空调的风随意吹起。
林晚将多日积压的想法一吐为快,也不想那些见微知著的小细节了,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陈屿。
听姜诺说,前几天看到街头有学校的女生向陈屿表白,被拒绝后依旧充满斗志。也许吧,陈屿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内心,又甘之如殆地向他靠近。
林晚不喜欢这样被动,她习惯将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捋顺,将一切都放在明面上。
房间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制冷器丝丝吐着冷气的细微声响。
林晚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伸手撩了撩额前的发丝,想着说什么话离开房间。
手刚刚落下的一瞬间,腕骨就被人轻轻拢住。
林晚的手在冷气中有些发凉,此刻贴上了另一个人的脸颊。指尖发颤,感受着丝丝暖意。
“林晚,我没有那么复杂。”他说。
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
9. 第 9 章
林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蛊惑了,陈屿可能是会巫术之类的东西。不然如何解释,自己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在自己房间里换黑裙子给陈屿看了呢?
只是因为他的一句“姐姐,我想看。”?
荒谬至极,荒谬绝伦。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林晚下意识手一抖,原本系在腰间的蝴蝶结也瞬间变了形状。林晚硬着头皮去解开,但光滑的黑色丝带在她指尖格外难以驯服,普通结在林晚的愈战愈勇之下,逐渐膨胀畸变,看不到尽头。
嘶,这不对劲呀。
林晚洗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感到慌乱,不应该呀,偶像剧的降智情节怎么能在此刻降临呢?
林晚皱眉,拽着丝带向后转,将后背对着自己房间内的浴室,头向后转着,力图靠个人的力量解开。
黑色丝带纠缠,实在看不清源头在哪里。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了——
林晚的鼻尖冒出细汗,但绳结因为浴室光线过于看不真切,却逐渐变得更加硕大。
三分钟后,林晚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放弃自己解开了,开始思考寻求他人帮助。
四分钟,林晚后腰坠着一个重岩叠嶂的结,敲响陈屿的门。
“我知道这会显得我很愚蠢。”
门一开,林晚就开始打预防针,伸手按住陈屿的肩膀力求显得正常而聪明。
陈屿扬起眉梢,看着林晚,默了一瞬。
“很漂亮。”他说。
显然,陈屿误会了林晚想说的话。
小黑裙掐腰设计很显身材,陈屿站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林晚流畅的肩颈弧度,和小片细嫩的背脊。她很白,在黑裙的衬托下,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但是,不行。
陈屿将目光挪向别处,盯着门前的花瓶看。花瓶线条蜿蜒,有种清丽淡雅的美,却莫名有种勾心夺魄的能力。
“谢谢。”林晚道谢,他的夸赞显得真诚而直白,但显然她此刻的注意力已经不再是否适合自己的问题上了。
她干脆利落转身,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说出自己的诉求:“我解不开这个了,你能帮我解开吗?”
陈屿原本落在花瓶上的眼神收回,落在林晚的背上。
他的睫毛微颤,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林晚等了近两分钟却没有感受到陈屿的动作。她有些怀疑地偏过头去,看到陈屿站在原地,神情有些迷茫,又紧看着自己的表情一言不发。
“是在这里。”林晚以为陈屿是没有看到被自己打成一团的死结,手背到身后指了指。
陈屿依旧站在原地,甚至有些不敢看她。
林晚瞬间明白过来什么,转过身说道:“你不擅长解开结也正常,我到一楼去找陈姨帮忙。”
“毕竟人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嘛。”林晚弯了弯眼眸,看向陈屿垂下的眼眸。
林晚感到有些懊丧,仔细想想,帮她解开背后的结可能确实是一个比较私密的事情。
而且这个结估计很难解开,实在不行把它直接减掉也没有关系,林晚思忖着,没有注意到粉意攀附上陈屿的耳廓。
林晚眨了眨眼,想要转移话题。
而对面陈屿呼吸了三四次,终于撩起眼皮。
想不出可以聊什么的林晚转身正要离开,腰间却传来细微的牵扯感。丝带轻轻摩挲着腰间,带着某种另类的酥麻感。
林晚顺着力道被人拉进屋里。
房门被一只手合上,她面对着门而战,颇有些面壁思过的意味,身后的丝带传递着细微的力道。
她的背部有些凉,而无意间触碰到背的手却是温热的。
陈屿尽量让自己的手远离林晚裸露的皮肤,他不希望自己再给她留下些不好的印象。但丝带缠绕得过紧,他的手背总是触到光洁的背。
一触即离,陈屿望着回缩的手抿起来唇。
他感觉整个房间在升温,对待这样的炎热,他似乎已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了。
“姐,这么大的一团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尝试着说话,嗓子却有一些发干。
他叫她姐。
林晚站久了,略微活动肩膀道:“不知道哪步出错了,一心想要解开,却越缠越乱,怎么都解不开。”
陈屿手部有些颤抖,他不知道不经意的一句话会给他带来这样的余震。
“这样呀。”他低垂着头应声,专注看着那个结。
他们是姐弟,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但也到此为止了,陈屿想,就只能到这里了。
骨节分明的手在顺滑的黑色丝带间不断穿梭,原本像灾难一样的结徐徐展开。
像在拆礼物盒上的丝带。
光线从窗沿照了进来,陈屿站在林晚身后挡住了一部分的光。
林晚站在原地思绪略有神游。
她感受到,陈屿的动作很缓慢,甚至称得上是谨慎。
儿时母亲也曾这样帮自己解开衣服后面衣扣,她的动作永远是轻柔而舒缓的,宛若画笔触及画布一般。
她始终觉得这样的母亲不会出轨,江月星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她连花房里的草木凋零都会心疼,怎么舍得这样伤害自己的家庭。
后背的结解开了,陈屿指腹最后摩挲一下丝带,慢吞吞松开了手。
他略微侧身,阳光完全照在林晚的背影上,美得不可方物。
陈屿缓慢吐出一口气。
每一次去老宅参加所谓家宴,林晚总会被邀请去客厅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前表演才艺。这以往是江月星希望林晚通过展现自身才艺,以获得二老好感的一种方式。
于是林晚在学习的忙碌之余,抽空去了以往的钢琴老师那里练琴。
江城的空气阴了好些日子,却在这一天放了晴,阳光直愣愣地直射地面,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林晚让蒋叔在路口把她放下,自己撑着太阳伞独自走去老师的小区。
这是一个老小区,极多的单行线造成易进难出的局面。甚至对面还有一个老旧的派出所,狭窄的路面两面停满了车,单单在这路面开上一遭,便要将一颗心急得吐出来。
林晚翻阅着曲谱敲开了门,杨老师年过花甲,花白头发用银簪随意盘起,略显干瘦的手腕上带着精致的镯子。她一脸笑意地看着林晚。
杨老师也是江月星的钢琴老师。
自从上了高中之后,林晚就很少练琴了,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她希望父亲开心,希望他能凭借自己这样微薄的成就更重视自己一些,但尽管她尽力做到了最好,却依旧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林晚在杨老师家呆了一个下午,像躲在避风港中的一艘小船。
临近晚餐,尽管杨老师一再希望林晚留下一起吃饭,但林晚还是拒绝了。
她担心在自己温柔乡中待了太久,就会受不了原本的严寒。
蓝调时刻,马路上汽车亮着一路尾灯准备回家。
陈屿为亚亚的事情跑了两三天,今天需要到派出所进一步调查。他推脱了同校同学的聚会要求,带着亚亚与其母亲陈秀华来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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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最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她们帮助了他。
此时此刻,她们受难,自己应当伸以援手。
“这次是他们第三次上门?”白炽灯下,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官坐在木质桌椅对面看着神情略带瑟缩的陈秀华。
因为太阳长久的暴晒,陈秀华的皮肤黝黑而泛红,放在木桌上的双手不断摩挲着肿胀的关节。
陈秀华吞了吞口水,蠕动着唇应了一声:“是的。”说完拿起桌上水杯一饮而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但这里显示,你似乎是第一次报案。”警察秉持着公正的态度问询着。
身边带着骷髅头手镯的亚亚显然有些不安,她近乎是烦躁地在凳子上挪动身体。终于亚亚听不下去了。
“我们都把照片给你看了,怎么能不相信我们呢?现场你们也是去了的呀,叔叔。”她原本强硬的语气在注意到陈屿的眼神后缓和下来,亚亚知道自己有些太着急了。
他们当天就报了警,两个警察简单看了一圈他们的房子,就表示一定会立案。但上门催债的六人显然是老手,就算到了警局也一口咬定与他们无关。老旧的小区没有摄像头,没有证据指明是他们所为。
于是六人只是被口头教育一番,就被放回了家。
亚亚注意到,他们离开警局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凶狠而嘲讽。
——他们一定会来报复自己的,亚亚想着。
“亚亚,你和小鱼先出去吧。妈妈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张警官说。”陈秀华满是晒斑的泛黄脸颊上扯出一个笑脸,哄着亚亚出门。
亚亚不愿意,微微偏头假装没有听见陈秀华的话。她的小狗都被他们踢死了,她怎么能咽下这一口气。
陈秀华只能和陈屿说:“小鱼,帮阿姨带亚亚出去,好嘛?”
陈秀华的眼神恳切地望向陈屿。
陈屿点头,拉起了亚亚的胳膊。
亚亚当即反抗:“我不想走,这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他们不就是催债吗?”她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眶中满是泪水,劣质化妆品遇水化开,逐渐露出她原本的模样。
“陈屿,这和你没关系了,你走吧。”她转了个身,面向张警官说道。
“走。”陈屿怕了拍她的肩膀。
亚亚没有回应。
张警官看着眼前的闹剧,摸了摸拧着的眉心,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浓茶。
不能再拖累陈屿了,亚亚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瓣下定决心般想着。
张警官终于开口了:“你们两位先去等候室,我和陈女士单独聊两句。”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陈秀华的眼神望向亚亚像是哀求,像是强撑着的命令。
亚亚还是走了出去,同陈屿一同坐在了门前的金属椅上,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哭泣,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劣质粉底液,远远看去好不狼狈。
陈屿将纸巾递到亚亚的手边。
亚亚起初没有接,直到脸颊不能再多承受多任何一滴泪水的时候,才争抢般地接过,毫不客气地模样。
于是,林晚一进到派出所,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陈屿安慰带着浑身骷髅头,一脸浓妆的——叛逆女孩?他们之间的关系,嘶,林晚觉得陈屿总是能给她带来一些意外呢。
林晚觉得自己用脚指头想一想,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就是情伤,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之类的。
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原地顿了两秒,跟上前面出租车司机的背影。也是没有想到,她刚刚坐上车,司机的车就被一辆奔奔剐蹭了。
10. 第 10 章
奔奔车主是一个身着大红上衣的女人,她捋了捋身后的小卷发,主张道:“我买完菜,刚刚出来就被撞了。把我的车都蹭成这样。”
她高高扬起着手机,让警察看自己手机上的图片。刘警官定睛一看,历尽风雨、满面尘土的奔奔上有一块漆被蹭掉了。
“这样啊。”刘警官应了一声:“不过你先冷静,这个还是要拿事实说话的。”
出租车司机显得格外不淡定:“这样一块漆,200块钱补补早就够了。硬要拉我到警局。而且不是我的错,她自己窜出来的。是吧,小姑娘。”
林晚看着cue自己的出租车司机,真诚地冲刘警官点头:“我们当时正常驾驶,是阿姨突然间出来的。”
这是实话,她当时下了一大跳,差点以为人生要就此终结。没想到只是剐蹭的小车祸。
红衣女人情绪显然有些上来了,将曲曲绕绕的头发向后一放,眼睛睁得浑圆:“不是,你们什么意思!我是差那么点钱吗?我还要给我儿子做饭呢!”
林晚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来。
女人正巧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上面的称呼,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想挂电话,但还是接了起来。
“张强强,你娘现在忙着呢!没事别打电话!”说完就挂,气势十足。
林晚又向后退了一步,更加靠近门了。她能说的都说了,她知道的就那么点,应该可以走了吧。她挪动着脚步。
“好了好了。”刘警官边调取监控,边安抚众人的情绪,让几人到电脑边看那一段监控录像。
林晚也走了过去。
录像上,灰黑色的奔奔在出租车等红绿灯时微不可查地向前滑了滑。红灯转绿时,出租车向前,也就发生了剐蹭。
出租车司机喜笑颜开,原本要赔两百,最好还拿了八百。女人一脸菜色,尴尬说着不好意思,踩着老式小高跟皮鞋,拎着菜就走了。
林晚没有跟着出租车司机走,她有些后怕,于是打了蒋叔的电话,叫他到派出所门口接她。
蒋叔下了一大跳,以为林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晚拿着电话在门口一通解释,才叫他放下心来。
夏日连晚风都带着闷热,迎面吹来,倒是叫人有些昏昏欲睡。天空暗了下来,对面店铺的招牌都亮了起来,颇有万家灯火的意味。
林晚来回挪动脚掌的重心,在门卫室前摇摇晃晃。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情形,陈屿和女孩。
他的异性缘可真好,什么样的女孩好像都不自觉围绕着他。不知道说他是温暖善良,还是笑面虎比较好。
林晚不无嘲讽地想着,还需要自己帮忙了解爷爷奶奶的喜好,这么会社交,估计随便说两句就能得到那两个老顽固的喜欢。那还需要自己费尽心思。
“真是讨人厌呀。”风吹动的绿树下,林晚不自觉说出声,也许这就是嫉妒的情绪吧,她想。
其实,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大多数情况下,她会有意无意地将对方身上自己羡慕的特征规划进入自己的目标,羡慕的本质就是希望拥有他人所拥有的。但偏爱这类的,单靠个人力量是完全无法改变的。
一片冰凉轻巧地贴上林晚的脸颊,动作很轻,却着实下了林晚一跳。瞳孔因为惊吓而放大,她转过头去。
是一瓶易拉罐装的可乐,这样的红色在有些昏暗的傍晚格外显眼,林晚后知后觉地认出眼前人,犹疑着接过可乐。
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呀。林晚扯起一个笑脸,扬了扬手中的可乐:“谢谢。”
“刚刚在里面看见你就想和你打招呼,但你看起来好像有事情。”陈屿弯了弯唇角,偏头看向林晚。
“咔哒”。
林晚一手捧着易拉罐,一手拉开,可乐溢出些许,她身体向后工,勉强躲开。
“是有些事情,打车发生了些小事故。”林晚轻描淡写说着,抿了一口汩汩溢出的可乐。
咦,麻舌头。她果然还是喜欢喝口感偏柔和的饮料,林晚微微蹙眉。
“不过你在派出所做什么?”她回答了陈屿的问题,现在该自己来问他了。
“你打算怎么回去?”陈屿也打开了汽水,气泡浮起的声音显得格外清凉
“我打电话给蒋叔了。”林晚拿空余的手给自己扇着风,天气太热了而且很潮湿,哪怕站在街头也觉得自己被水汽包裹着,像钻进了一片温热的海域。
“那我跟你一起走吧?”
“行。”林晚喝着汽水随口应着,顺便的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
两人相对无言,身侧的绿灯变红了好几次,终于缓缓变绿。
陈屿再次开口:“很少在街头见到你,现在这样并肩站着,突然就有了一种实感。”
绿叶在路边缓慢摇曳,行人接班走过斑马线。
他这话说得半遮半掩,林晚有些听不明白。很少在街头看见自己很正常,他们在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所有的见面几乎都在家里,楼梯角、餐桌上——那实感是什么意思。
林晚问他:“什么实感?”
陈屿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蒋叔终于来了,二人在热浪的轰击中忙不迭上了车,林晚迅速忘记了自己的困惑。
家里琴房在一楼,在有了方法论之后,林晚开始在家里练琴。
林家二老实打实从底层摸爬滚打来的,对艺术连一知半解都没有,在他们朴素的实用主义观念中,艺术可以用来陶冶情操,增加自身在婚姻市场的竞争力,但这些功能只是锦上添花,用艺术当饭吃便是天马行空、不知深浅。
江月星放弃原有家庭,又口口声声说要靠艺术吃饭,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眼中钉、肉中刺。而生了一个女儿后,因为体弱不能再生育,就成了他们挑唆林震再娶新妇的原因。
自己为他们弹奏,无异于对牛弹琴,还需要准备什么?亦或者,自己准备的再好,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加以青眼。
毕竟男孩最重要嘛?
乐谱在三角钢琴上打开,落日余晖透过落地窗照在林晚脚边瓷砖上。光洁的大理石砖山上倒映着林晚此刻的模样。
长裙、长发,以及闪闪发光的宝石。浑身昂贵的衣服,却做着背景板的活。
二老坐在对面。林兴国和唐婉琳对这场见面极为重视,穿的都是正装,亲昵地与陈屿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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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假装随意整理着层层叠叠的纱裙,偶然停下手边琴键听着他们的对话。
苍老而沉稳的沙哑声音是林兴国的。
“小陈呀,日子最近适应的好吗?”他咳嗽着发问,右手不住摩挲着柱在手心的拐杖。那拐杖通体纯黑,上面由龙蛇一类的雕刻,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不等陈屿回答,唐婉琳先回答了。
“那肯定适应的很好呀?阿震一向很会照顾人的,小晚就被他照顾的这么好呀。”唐婉琳絮絮叨叨说着,看了林晚一眼,又给茶桌边的人倒茶。
唐婉琳显然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林兴国却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
“咚”,声音极大。唐婉琳面部肌肉明显紧缩起来,连那茶壶的手都明显抖动了一下。
“多谢爷爷关心,正如奶奶说的,适应的很好。”陈屿态度柔和地接过话头,打了个圆场。
“林叔也很照顾我呀!”林晚看见陈屿笑了起来,很讨喜的模样,让林晚想到朝阳落在大片田野上,于是稻田继续翻滚。
“还叫林叔呀?”林兴国有些不满。
林晚的心快速跳了一下,陈屿正在看向她,两人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陈屿迅速收回视线。
明明开着空调,环境却似乎变得潮湿起来。当即停下手中
“爸,人孩子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不用勉强人家。”林震说话了,他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语气显得有些冲。
“晚晚,不要弹了,都谈半个小时了。”这句话是对林晚说的。
林晚当即停下手上动作。她就练了这么几首,一个小时内来来回回的循环着弹,琴谱都快被她翻烂了。
林兴国大怒,手掌重重拍茶桌:“林震,你对我的决策很不满意对吗?”林晚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林兴国怒目圆睁的模样。
来了,循环版父子吵架。林晚猜下一句话就该是唐婉琳说的“菜快凉了”。
果然,在林震没有回应之后的三十秒内,唐婉琳说话了。
“菜快凉了,父子俩又有什么好吵的呢?吃饭吃饭。”
bingo!
林晚自娱自乐般给自己配着音,她这个演出人员的作用也就是气氛组罢了。负责衬托起这挑高客厅的优雅气息。
但优雅,哪是几首钢琴曲就能塑造出来的。就算外表再漂亮华贵,内芯也是脏污腐烂。
林兴国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起身,独自一日先去啦餐桌,留下茶桌三人。
唐婉琳缓和气氛:“阿震,那你也知道你爸那脾气,别生气啊。”一摸一样的的套话,就熟练程度而言便能知道这句话的使用频率之高。
林晚猜测,对待林兴国,唐婉琳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话术。
林震沉默着点头,目光转向林晚。
“晚晚,吃饭。”
其余二人也看向林晚。
“好。”林晚提起白裙,缓步走下台阶。
餐桌上的话题大多围绕着林震和陈屿,对事情定性的权力在坐主位的林兴国手中。
桌上气氛祥和,林晚正坐在陈屿身边笑着应和他们的话,手却被陈屿缓慢勾起。林晚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11. 第 11 章
餐桌上的高谈阔论仍在继续,耳边尽数是一些“金融”、“市场”一类极有格调的词语。
林晚已经完全走神了,而陈屿作为这场家宴当之无愧的主角,总是有意无意被提问。福利院的生活怎么样呀?为什么在初中之后搬出福利院?一个人生活辛不辛苦?
明明在见到陈屿之前,就有进行这类问题的面试。林晚还撞见过林震看他们回答问题的视频,摄像头对着年龄不同的少年,事无巨细问着他们过去的事情。所有的孩子都谦和,外表特别的漂亮。
见了面还要问,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大家族,林晚疲惫地闭了闭眼。
因为长久的弹琴,林晚手是难得温热的,为表达某种尊重,她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完美的倾听者姿态,所以冰冷的指关节堪堪触碰到她时,林晚就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是正常的吗?这样的接触是否有太过亲密的嫌疑?林晚所有关于亲密关系的印象都来自于姜诺。
姐弟之间,这样的动作应该是合理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紧紧贴上裙子,林晚有些迟疑。
也就是她迟疑的时候,手指已经被陈屿完全勾了起来。
他的手指是凉的,手掌是暖的。十指交缠,林晚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些湿濡。手部肌肉紧紧绷着,她一动都没有动。
手心传来指尖划过的触感,柔软的指腹压过她掌心的纹路,传来一种近似酥麻的触感,通过神经后知后觉地传导到大脑。
陈屿好像是在写字。林晚后知后觉意识到。而在意识到的那一刻,陈屿似乎刚刚将内容传递完,抬眼看着她的表情,缓慢地将手指抽离。
写了什么呀?
林晚一头雾水,只知道笔画不少,可能是一句话。于是在陈屿完整收回手的那一刻,林晚勾住了陈屿的小拇指。
陈屿的手温度高了不少,林晚学着陈屿的样子在他干燥的手掌写字。
“这一次市场将要面临完全的爆发,是一次机会。”
【你写了什么。】
林兴国昂首在餐桌上说话的同时,林晚略微垂头在餐桌下用指尖划过陈屿的手掌。
“但无限的机会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我们还是不能盲目呀。”唐婉琳边给林震舀汤边说着。
【好无聊。】
陈屿接过林晚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最后一个字过于复杂,他将动作拉得极慢。
尽力控制手本能的条件反射,理解陈屿的意思后,林晚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灯光印在她的瞳孔中,亮闪闪的。她有些激动地点着头,同道中人呀!
起幅市场,落幅世界。口诛笔伐、乱世称雄在一张饭桌上就能完成了,何须真的去做?
“按照我给你的策略,阿震,不出半年……”
【我想出去透气。】她攥着陈屿手写到,悄悄眨着眼睛看陈屿,有同盟者的感觉还真不赖,林晚的唇微微上扬,颇为得志的模样。
陈屿显然很配合她,仍由林晚在自己手掌写着,眼睫微颤,很专心的模样,但问题一问到他,却又能完美接上话题,给出相对深刻的回答。林晚觉得他有些厉害。
边回答着话,边在林晚手上写字。
【好。】陈屿点头,完全波澜不惊的模样。
林晚有些不可置信,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陈屿的声音就在一众国际局势中杀出重围。
“不好意思,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可以让姐姐帮忙带我去休息嘛?”少年的声音清朗舒缓,像石头砸进水面,清脆声音后,涟漪缓缓荡漾开。
陈屿的手指还握在林晚手心呢。人已经站起来,直直面向林家二老。
他一定是疯了,林晚既惶恐又兴奋。
惶恐是担心林家二老给他带上不尊敬的帽子,进行道德上一系列的教育:而兴奋则是因为她有可能早些逃离这样的餐桌。
他不正是如鱼得水吗?就这么走了,二老对他的好印象可得散去一大半呀。林家养子的身份还要不要了?
林晚外表安宁,实际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出人意料的,林兴国答应地很干脆,没有进行任何的道德教育就放他们离开。
陈屿说着抱歉,转身轻拍林晚的肩膀。
林晚终于反应过来,对着餐桌上剩余的三人接连鞠躬后,跟上陈屿的脚步。
陈屿走了两步就在不远处停着等她,林晚矜持地走了两步,确保自己完全离开他们的视线后,几乎是蹦了起来,双手拎着裙子,小步快速地往前走。
“陈屿!”林晚有些太高兴了,老大做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比上一次顺利自然多了。
陈屿假装受伤,笑着捂住肩膀。
林晚蹦跳着走到花园,蓬松的纱在月光下有了近乎幻彩的光泽,随着动作不断变化。
“你是怎么做到的呀?”尚算凉爽的夏夜晚风中,林晚略微平复心情,把最关心的问题说出了口。
之前江月星身体实在不适都不许她先离开,一定要等所有人吃完才能走。
“你想知道?”陈屿慢悠悠回应,脚步随意散漫,眉眼依旧寡淡,语气却像带了一个钩子。
陈屿说话的同时,林晚才注意到他将领带略微松开些,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双手也随意揣在口袋里。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好亲近多了。
林晚将理发师精心卷了半天的长发随意搭在一边,目光显得格外真诚,是的,她真的想知道,也格外的需要知道。
“你的蝴蝶发卡很漂亮。”
完全不着边际的回答,林晚哑然失笑,也对上回自己带这个发卡时,他就对蝴蝶动手动脚。
“给你。”林晚干脆利落地想要摘下发卡,却因为对卷发的构造不太了解,致使有发丝勾进了金属。
她倒吸一口凉气,正要一鼓作气,熟悉的温度却覆上她的手背,轻柔地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解开。
林晚算是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被陈屿拒绝后还死心塌地了。
她心安理得的松开了手,任由陈屿手指一次次穿过她的头发。
“你快说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晚有些着急了。
“是他们想让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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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屿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弄顺,极为满意地看着手心的蝴蝶卡子:“估计有些话还不想让我们听到。”他把玩着蝴蝶,眉梢微挑,望向林晚。
林晚:“……”
林晚咬了咬牙,颇有气势地看着陈屿。别以为她不知道,看到好看的发卡就想送给早恋的女友。
一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当她真的傻呀!
拖着腿回到家时已经是十点钟,也不知道林震他们三人究竟聊了些什么,导致林晚他们在花丛边喂了半天的蚊子。陈屿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林晚觉得自己要被蚊子吸到贫血。
她近乎脱力般将层层叠叠的裙子脱下,转身就进了浴室洗澡。夏天,人身上总是粘腻的,难以维持干爽的。空气湿度的上升,让人类维持理性变得极度困难。
林晚走过镜子前时脚步一顿,按道理说她头发上只有一个蝴蝶发卡,被陈屿摘下后应该就没有了。
但在自己发间反光的是什么?
林晚靠近镜子,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是一个花朵形状的发卡,做工极佳,有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和自己项链同款式的头饰,林晚有些迟疑,这要是正品的话,价格估计不便宜吧,至少够买几十个自己的蝴蝶发卡了。
这是,陈屿给自己戴上的?
为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林晚觉得有些不安,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屿突然送自己价值高昂的首饰,必然会有其他目的。
是让自己在林震面前帮他多说点好话吗?
热水迎面冲了下来,林晚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屿送发卡要这样迂回曲折,可以直接送,却要挑选时间、地点。
林晚完成了当天学习任务,又思考了半天,干脆利落敲开陈屿的门。
误会之类的,最讨厌了,林晚还不希望与新来的弟弟之间有所谓的隔阂。
陈屿在写竞赛题,林晚一眼就看见了摊在他书桌上的蓝皮书,黑笔随意放在草稿纸上,穿梭在有些凌乱的数学证明之上。
看不出来,陈屿生活地那么率性,还有一个黑暗哥特风女友,学习倒还挺认真的嘛。
“谢谢你的发卡。”林晚先礼后兵,按照国际惯例,对意外收到的礼物表示感谢。
可能因为在学习,陈屿还难得带着眼镜,漂亮的眉眼在镜片反光后若隐若现,看不真切,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是真的感谢吗?”陈屿将眼睛摘了下来,低头缓慢折叠起来,又抬头看向林晚的眼睛。
“好像……不是吧。”薄薄的眼皮略微叠起,弧度漂亮饱满,陈屿的眼神直直落在林晚身上。
发丝还未干透,还在向下滴着水。空调的凉意自房间里溢出与走廊的闷热融合、碰撞。
林晚有些慌乱,陈屿此刻的眼神应当是极具攻击性的,穷追不舍般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咬着下唇,林晚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姐姐,你很讨厌我,对吧?”
后退的脚步猛然停在原地,一时间,林晚进退两难。
12. 第 12 章
“没有呀,我挺喜欢你的。”实话一瞬间脱口而出,林晚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话听起来还有一些歧义。
林晚连忙又加了一句:“你完全就是我心中的亲弟弟。”说着向前走了一大步,抬脸,是自己的模样看起来真实可信。
陈屿的态度显得冷淡,眉梢微扬,唇角的弧度毫无情绪起伏。
“原来你喜欢我。”他面无表情重复林晚的语句。
也可以这么认为,林晚用手指轻点下巴得出结论。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她想。遂点头。
“我也喜欢你。”
长久的闷热好像在一瞬间停止,环境变得极为安静,林晚听见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喜欢”这个词语并不像“爱”这般沉重,对林晚来说甚至是带着一种轻挑的意味。
人可以同时喜欢很多的人,因为喜欢大多只是关于一个人或者一个事物的部分。而爱不同,它意味着包容对方的一切。
尽管如此,这句话依旧吓了林晚一大跳,一瞬间林晚几乎感觉自己的灵魂几乎离体了,飘飘荡荡在空中变成第三者视角,客观审视着这一句话的含义。在猛然意识到其中含义的一瞬间又回到身体内。
他说的喜欢,应该和自己所说的是同一种,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林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强安抚自己的情绪。
陈屿垂眸整理着有些起皱地衣袖,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林晚身上。
林晚完全拜托了尴尬的情绪。抬头挺胸开玩笑:“挺好的,这也算双向奔赴了。不过这个首饰太贵了,我不能收。”
后面一句话她的表情显得认真,这句话不是玩笑。
“这个很漂亮,送给你的女朋友更好。”林晚给陈屿提出建议。
她晃了晃手上的首饰,示意陈屿接过去。
陈屿盯着林晚看了半天,然后转身回房间拿了一块纯白毛巾,伸手递给林晚。
林晚有些懵懂地接过。
“头发。”陈屿提醒。
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就走了出来,现在不仅弄湿了后面一大片衣服,还仅仅贴在皮肤上,黏腻的很不舒服。
林晚接过毛巾往头上擦,毛巾柔软蓬松,擦过发丝后就变得沉重。林晚边擦头发边想说些什么,眼见得陈屿就把门关上,只抛下一句。
“发卡在你发间很漂亮。”
林晚沉默了,在她的准则中收礼必然需要还礼。之前陈屿的生日自己都没有送他礼物,现在反而还收了人家的发卡。
自己应该还礼,但是应该送什么呢?
林晚擦着头发,回到自己房间。林震平常都是送人烟酒茶之类的,因为价格昂贵、品牌响亮。
自己同时应该兼顾陈屿的兴趣爱好,而陈屿喜欢什么?
陈屿将摆在书桌上的蝴蝶发卡拿起,发卡做工精巧,镶嵌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着流光溢彩。
林晚不想接受礼物,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手指敲定着桌面,他却没有后悔的情绪。那本就是给她的,时间早晚其实没什么差异。
林晚想了半天,最后给陈屿挑了一支红酒。她其实不懂红酒,所以听从销售员买了一支价格高的。
什么产地、原料的,林晚听了一头雾水,她唯一的要求只有陈屿生日那一年酿的。这样显得自己的礼物很有心意。
红酒会有专人送到别墅,林晚抓紧时间找姜诺化妆,假期时间过得极快,林晚常常刚刚坐在书桌前开始学习,夜幕就降临了。
这场生日宴会的时间极佳,赶在高三补课一个星期之前,大多数人吃完饭第二天就得马不停蹄地开始补作业。
故这晚宴颇有《最后的晚餐》的真传。
八月的江城正是最热的“伏暑”。
鞋子刚刚接触地面便有蒸腾的热气顺着地毯而上,林晚恨不得一下子缩回汽车里。
姜诺特地用她新买的口红而林晚上了妆。虽然说姜诺的成绩没有到达她爸的预期,但好歹钱还是拨了下来。
这酒店颇为金碧辉煌,林晚目不斜视走着,打算在姜诺身边安静地充当绿叶,哪怕姜诺给她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妆。
姜诺虽然说着不喜欢周望京,但却在这个圈子吃得很开。林晚已经遇见六个叫姜诺诺姐的人了。
“不得了呀,诺姐。”等第九个叫诺姐的人离开,周身难得空下来的时候,林晚小声调侃了一句。
姜诺穿着黑色礼服裙,手上拿着无酒精饮料,闻言就笑了。
“我不学无术,他们是给我爹面子。”她看得倒是很明白。
“通透,诺姐。”林晚假装崇拜姜诺至极。
姜诺立刻抱臂冷笑:“晚晚姐要是多出来走走,估计崇拜你的人更多。”
这表演功底,林晚啧啧称奇:“大诺,你学表演是完全正确的选择。这演技,以后澄江广场大银幕上一定是你。”
姜诺伪装的面具闻言松了一丝,在对上林晚称得上仰慕的眼光时彻底破碎:“是呀,我会成为大明星,然后就不用联姻了。”
脚步轻扬,裙摆微动,姜诺的笑脸鲜活极了。让林晚觉得这样的宴会多参加一些也无妨。姜诺这样明艳,不能被困在房子里。
“晚晚,周望京来了。”
酒桌边,主人家开始挨桌敬酒,周家在江城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却因为近十年发展势头极佳,成为新晋富豪圈的香饽饽。
林晚开始整理自己的餐盘,多年未见初中同学她还有些紧张。毕竟是在世纪大道上开跑车的人,自己一直在学习,和初中比斗没什么变化。
她用余光扫着来人,背头西装,昂贵的手表。看起来比当时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成熟了很多,还有种拽的不可一世的感觉。
林晚顿时不紧张了,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比下去。
林晚跟随姜诺的动作起身,端着自己手上水杯。
不可否认的,杯沿相触的一刻,她总觉得周望京盯着她。大概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俗称自作多情。
一顿饭下来,林晚觉得自己全程矫揉造作,身子不是身子,脑袋不是脑袋的。刚刚坐上车,手机就震动了一下,然后是屏幕上出现来电显示。
——是陈屿。
林晚看了眼时间,八点。姜诺去赶下一场,让她先回家。
陈屿很少给她打电话,短信也很少,就算家里面遇到也只是平淡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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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
不会又是钥匙的事情吧?林晚这样想着接起电话。
电话里却不是陈屿温和的声音。
“是屿哥的继姐吗?”电话里的声音青涩而莽撞,伴随着喘气声和蹦跑时的风声。
不认识的声音,林晚将听筒远离自己一段距离,再次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正是自己上回备注的陈屿。
“嗯,是的。”林晚回答。
“陈屿在江州医院,你能过来吗?”
“你是谁?”林晚有些怀疑。
“黄强强。”对面的声音回答。
“陈屿在你旁边吗?让他听电话。”林晚皱起眉,有些焦急。
“他,晕倒了。”对面名叫黄强强的男生似乎在不停蹦跑,林晚几乎等听见手术推车划过地面的声音。
“病房号。”林晚听见自己说。
蒋叔立刻将方向盘扭转,在城市主干道上掉头,向着市中心开去。
医院中弥漫着消毒水味道,林晚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穿梭在医院间,甚至与当时的医生护士混得极熟。
那时候江月星因为重度抑郁只能生活在医院,林晚总是很想她,于是常常一个人坐很久的公交去医院看她。那时候的江月星整个人都是空的,林晚总觉得她是看不见自己的。
但长此以往,可能是条件反射吧,她会对消毒水的味道格外的留念,总觉得消毒水和她的母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林晚走进了医院,身上还穿着正式的礼服。也不管周围人投来的眼神,林晚步履匆匆走上电梯。
骨科。
林晚看着电梯上的楼层标注,莫名觉得有些危险。
所以,陈屿是断了骨头。伤得那么重。林晚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叮”。电梯电子音提示,林晚直直走向病房。
三人病房只住了两个人,靠窗那边住了个大爷,胡须泛白穿着蓝绿色的老头汗衫,挂着右腿吃着西瓜,一见到林晚穿着晚礼服进来,还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略微坐直了身体。
陈屿躺在靠门的病床上,阖着眼,秀气的五官是全然的苍白。显然他可能伤得很重,但林晚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他,而是刚刚在电话中只闻其声的黄强强。
这向天竖起的黄毛发丝,可以清晰的看出他已经很久没有染发,根部黑色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而满身闪亮的骷髅头、十字架,让她一下子回到和徐溯那天去冷饮店的路上。
——就是他把徐溯拉走的。
“你信教吗?”实在没忍住,林晚还是问出了口。
黄强强显然很懵逼,用带着三个银色手镯的右手挠了挠冲天的头发。
“我妈信教,信佛教。额,我也算得上信一点吧。”他回答得很真诚也天真。
“哦,这样。”林晚已经后悔问出口了,于是终于将话题转移到床上的病人。毕竟转进病房了,情况显然已经稳定下来了。
“他怎么样了。”林晚指了指床上毫无血色、已然昏迷的人。
说来奇怪,明明没见到他时心急如焚,见到他却完全放松了下来。
黄强强的脸上明显变了变,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说话。
13. 第 13 章
林晚正在等待黄强强的回应,却听到他开始蹩脚地转移话题:“这个晚晚姐,你刚刚在参加聚会呀,这裙子好靓塞。”
不伦不类的粤语,林晚忍着想要扶额的冲动,回应道:“陈屿不会走路上就骨折的。”她看了眼陈屿脸上明显的伤口,以及打着石膏的左手,又转向黄强强,勉强勾起唇角。
“如果你不告诉我过程,那么你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已经尽量放缓语气了,希望借此感化这位中二少年的内心。
“因为我妈叫我回家了。”黄强强委委屈屈地回答,一脸以林晚马首是瞻的模样。
林晚:“……”
这个理由,有些太合理了,让她当时接到电话时的紧慌失措荡然无存。
她以为的晕过去:陈屿的生命触及死亡的边界,急需他人输血(偶像剧都是这么拍的)。
实际上的晕过去:手术麻药劲没过。
“那你先走吧。”林晚放弃治疗,决定陈屿醒后直接问他,更加直接同时避免沟通中信息的损耗——她对黄强强的沟通能力抱有怀疑。
黄强强摇头,有些畏缩地望了林晚一眼。
林晚迅速放柔表情,像哄小朋友一样,将原本的话又说了一遍。
黄强强持续摇头,脖子上金属制品叮叮铛铛碰撞在一起,像误入演奏现场。
林晚缓慢眨了三下眼皮后,黄强强终于说话了。
“我妈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弱势的母亲,必然拥有一个强势的孩子;而一个强势的母亲,必然有一个弱势的孩子。
在看见黄强强母亲的一刹那,林晚在心中做出结论。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位美艳动人的女子正是上次在派出所与出租车司机争论的那一位。
——孽缘啊。林晚在内心感慨世界之小,上一回这位母亲还忙着回家给孩子做饭,今天都遇上了。
沈美珍的目光扫过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落在病房中穿着晚礼服的林晚身上。她将羊毛卷头发向后一扬,气势汹汹走到林晚面前。
那气势,那姿态,伴随着小高跟皮鞋在地板上“哒哒”的声响,似乎旁边的大爷都下了一大跳,“欻”一声,撑着手拿起旁边的架子把中间窗前拉起来。
那模样看着又狼狈又凄惨。
林晚有些不敢说话,面对这样有力量、有个性的女性,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孱弱,她甚至于开始思考要如何道歉显得有诚意。
然而下一秒:“姑娘,你这一身好靓噻。”
和黄强强一模一样的口音,林晚的道歉到了嘴边硬是没有说出口。
哈。林晚愣在原地。
“你也很靓。”林晚真心实意夸回去,用着一模一样的口音。
大波浪、紧身衣,画了妆容,沈美珍明显精心打扮过出门。就像上次在派出所见到那样。
“唉呀,我老了,和你们小姑娘比不了。”沈美珍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上次还怪尴尬的,我一人在那里又蹦又跳。没想到能和你在这里见面。”
林晚有些说不上话,只能笑着点头。她喜欢性格豪放的人,像姜诺那样的。
“小鱼怎么样了,给你打电话遮遮掩掩的,早告诉我就不用挨骂了嘛?”沈美珍一巴掌呼在黄强强肩头。
黄强强单薄点的肩膀更显瑟缩,像秋日的黄叶一般不住地颤抖着,期期艾艾地开口:“屿哥,不让说。我还是偷偷跑出去打的电话。”
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想遵守承诺,最后有两边都不讨好。
“小鱼不让说。”沈美珍皱起新纹不久的眉毛:“又和他家里有关。”
家里?
林晚捕捉到了关键词,陈屿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家。
黄强强瞄了一眼林晚,哼哼唧唧点着头。
“老娘告诉过你,这种事情一定要先告诉我们街坊邻居。”沈美珍脾气显然又上来了。
“哥说家里情况太复杂,不想连累我们。”黄强强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明明很努力压低声音,但病房就这么一点大,不仅林晚自己听到了,她甚至觉得窗边那大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美珍不满意:“声音要敞亮,支支吾吾算什么。”家长经典语录。
“哥醒了,哥你说,我去叫医生。”黄强强格外的积极,哪怕呼叫铃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却快活地要自己跑一趟。
“沈阿姨,是我让黄强强不要告诉你们的。”床上的病人终于在三人秘密而洪亮的讲话声中苏醒。
脸上的伤疤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易碎的瓷器,脆弱、似乎很容易击垮。
但林晚知道,不是这样的。
沈美珍似乎是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有说他什么,摇了摇头。
“哎,等你想告诉咱们的时候,自然回告诉的。”她像是在劝慰陈屿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行了,这也没位置让我们坐,咱也不当电灯泡了。让你女朋友留下陪你敖。”沈美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转头就拉着刚进门黄强强走出病房。
林晚原地无语凝噎,窗边的懦弱大爷终于敢把帘子来开一条缝,跟林晚搭腔:“我老伴也是这样的,有点强势,但讨我喜欢。可惜没我长命呀!”
最后一个“呀”字,他压着长长地语调,像是想在一个吐字将自己的一生完整回忆完。话说完,大爷笑了笑,并不懦弱而是沧桑。
“趁年轻,把握时光。”他说完,又把帘子拉上了,世外高人的模样。
林晚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陈屿倒是垂着眼睛一脸若有所思。
林晚猜测他是真的有所触动,坠入爱情的人都不太理性,爱情必然是感性的。
护士给陈屿检查完身体,叮嘱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空间里里似乎一下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医院的白炽灯的光线显得格外硬,直直打在陈屿的脸上,出现小片的阴影遮挡。
“说说吧,怎么回事?”林晚说话一如既往地直接了当,没有铺垫,很少兜圈子,开门见山,直白却显得真诚。
子虚乌有的事情,不需要她特意去纠结。
“不是大事。”陈屿勾唇笑了一下,很勉强的样子。
把什么都挡住了,好像笑一下,那些真实的伤害都不存在了一样。林晚有些受不了他笑。
甚至于他的笑容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原本没有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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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崩裂,渗出血来。
一瞬间,林晚突然觉得自己所有询问,想要关心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的。
她清晰的意识到,无论平日陈屿同自己的举动再怎么亲密,哪怕他喜欢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们之间依旧有着厚厚的隔阂,陈屿很少真正表露他的情绪,永远那么的平和、那么的游刃有余。
“你应该告诉我的。”林晚还是说出了口。
“姐姐,帮我倒一杯水好吗?”
眸子弯起,陈屿平和地说着。
林晚磨了磨后槽牙,认命般拿起水壶给陈屿到了杯温水,顺手找了一根吸管,放在杯中递到他的唇边。她小时候就是这么照顾江月星的。
同样的无力感,明明她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感知她的存在,却又清晰知道她已经不在了,或者说,现在存活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林晚不喜欢这样。
陈屿刚刚要咬住吸管,林晚就把吸管拿开了。
麻药作用下,他愣愣地抬起眼睛,却听到林晚说:“把事实告诉我,不然没水喝。”说着话,她将塑料水杯往远离陈屿的方向挪了挪。
陈屿笑得用完好的那支手臂捂住了眼睛,笑得胸膛在颤抖。
“被人打的。”他说。
林晚扯了扯嘴角,能说些她不知道的吗?
握在她手心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林晚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手机。
大诺?
她不是去第二场了吗,怎么现在打电话给自己?
林晚蹙眉,接起了电话。
“晚晚,我在江州医院。”对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有气无力,姜诺几乎是从喉咙里勉强发出的声音。
她也在江州医院!过于魔幻的世界,林晚当下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她几乎是飘着问:“你怎么了?”
“河豚有毒。”姜诺一字一句地说着,实在痛的刻骨铭心,说完话,她不住地喘着气。
“现在吃了河豚的人几乎都在这里。”
原来他们的第二场在医院呀,林晚面无表情地想到。
“晚晚,你现在在哪里呀?”姜诺说着,不住的虚弱咳嗽。
“我也在江州医院。”林晚沉默片刻,还是回答到。
“我去,你不是没吃河豚吗?”姜诺震惊了:“难道只要闻到那河豚味道的人都中毒了。”她的语气显得慌乱极了。
“你在哪里?我们应该在一片区。”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姜诺坐起身子开始寻找。
“你先别动,我来找你。”林晚急急说着:“我没中毒,是陈屿出了点事情。”
对面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在一楼输液大厅,晚晚快来找我吧。”后半句话显然在卖乖。
林晚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屿,回答道:“你先等一下下,我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马上来找你昂。”
说着她挂断了电话,看着眼前坐起身的人。
“继续说吧,小鱼。”她对着陈屿说道:“不然就没人照顾你了。”她随即扬了扬手机,威胁般说着。
14. 第 14 章
那天直到林晚离开病房,陈屿都没说出些有用的话,只是弯着眸子,一脸温和的样子。
林晚百般无奈,下楼去输液大厅找到了姜诺,姜诺一脸生无可恋地依靠着椅子,输液管从她的手臂连接至铁杆。
——旁边还坐着周望京。
林晚走了过去,负责输液结束后将完全虚脱的姜诺送回家。
陈屿还没有出院,林晚只好将买的红酒先放在地下酒窖,他们的关系或许只能到这里了。
高三开学的早,温度依旧保持着不变的高温,难得出门都要沾一身汗,林晚却背起了书包。
开学后,林晚和陈屿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除了偶尔在三楼走廊相遇打个招呼,两人几乎没有其他交流。
她的生活似乎在一瞬间回到了正轨,读书、回家她仅有需要的两间事情。
林晚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却是矛盾——也许,她应该更多地去体验,发现更多的热忱、激情……关于青春之类什么的。但她不能停,也不会停,她的生活一向如此,似乎难以做出什么实质的改变。
她时常觉得自己像一个不停赶路的旅人,在确定方向后,拼命赶路、风雨兼程,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敢丝毫旅途的终点是否与她想象中一般美丽自由。
9月21日,夜幕即将降临,短暂的蓝调时刻,林晚在请教完数学老师问题后看到了一楼起哄的学生,她单手撩起额前汗湿的发丝,将试卷攥在左手上。
“在一起”、“在一起”。
似乎是有人在表白,刚刚解决一道难题的林晚站在六楼往下望,青年人饱含热情的脸庞通红,围绕着中间的男女,喊声声嘶力竭。
中间的男生身材高大背对着林晚的方向,女生被男生挡住大半,身材娇小的模样。林晚对这种事情一向不甚关心,那天也是鬼使神差般停下脚步,也就看了两三秒就回教室了。
她报了十月份的雅思口语考试,应该好好准备。
她晚自修前溜出来问问题,现在跑回去大部分同学都回来了,而且都在埋头学习。她轻手轻脚走回自己的位置,电风扇不知停歇地头顶转着,哪怕是新装的空调,在这样人群密集的教室空气依旧是浑浊的。
林晚完成当天作业、进行简单预习后,开始背诵雅思考试的词伙,背了将近三组后晚自修铃声响,她坐车回家,陈屿开学后就住学校宿舍,和她不同路。
似乎,又是平淡如水的一天。
然而,今天破天荒是林震来接自己。林晚表面平淡地打完招呼后,打开门,里面还坐了一个陈屿。
真是少见,她硬着头皮坐上车,正疑心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从两人对话中了解了大概。
——今天有人对陈屿表白,闹得人尽皆知,急得年级主任叫了家长。林晚顿时联想到晚自习前自己从六楼向下看,原来主角之一是陈屿呀。
也算是凑巧。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女生喜欢陈屿?明明都是一群小破孩,连“喜欢”的定义可能都没有明晰,凭借着一腔热血就能高喊着喜欢,将自己最无私也最澄澈的情感毫无保留奉献给他人。
不知道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林晚面无表情地想着。
回家的路上,林晚总是能够感受到陈屿的视线,他在黑暗中望向自己,像是像说些什么。
林晚没有回望他。
现在想来,高三那一年陈屿应该很多次尝试和自己再次建立有效的联系,但那段时间,自己一心想着自己的前程和签证,对他抛来的橄榄枝视若无睹。
任何的节假日,哪怕是春节林晚都没有一丝懈怠,安宁坐在位置前备考。她得做两手准备,出不了国,就报考离这里最远的学校,离林家远远的。那个时候,陈屿总表现的温和柔软,会在晚上敲门给她递热牛奶。
光洁的手递来氤氲着暖气的牛奶,第一次收到时林晚其实有些惶恐,但随着送得多了,林晚也就习惯了。后面陈屿也给予了自己许多的关心,却又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那段时间林晚刚刚办完签证,焦急等着英国那边的录取结果,也没对陈屿突然冷淡的态度深究。
只是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就一日一日的冷了下来。
现在回头想想,她和陈屿正儿八经的的交流其实真的不多,无非就是在他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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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那个夏季有过浅薄的认识,而后不过就是点头之交。尽管那个夏天有许多未尽之事——但无疾而终,也是一种结尾。
林晚总告诉自己要向前看,但总忍不住回头望,觉得兴许就是高三那一段时间情感压抑,造成了陈屿对自己强烈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感情,让后面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自己的想象。
再一次的七月,陈屿在林家过的第二个生日。
林晚早在五月就收到了自己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徐溯同一所,完成了自己去英国上学的心愿。这个暑假她非常的悠闲,简单的学习后,她就在家里躺着打之前想玩的游戏。
想起陈屿生日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偶然想在自己的果汁中加些酒。
抱着杯子喝了半晌,林晚决定将这瓶酒在今天送给陈屿,毕竟已经忘了一整年了。再忘下去,估计一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也正好,去年陈屿还未成年不能喝酒,今天正好十八岁了正好可以尝一尝自己挑选昂贵红酒。不能太多,林晚有些晕乎乎地想,顺手拿起红酒往楼上走。
自己好像没加多少酒呀?林晚迟疑地往回走两步,拿起手边的白色酒瓶,伏特加,40度。
40度是高度数酒了吗?缺乏常识的林晚安静想着,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也就一点晕,问题应该不太大。
因为担心把果汁洒在地毯上,林晚放下了酒杯,双手拿着酒瓶往上走,扣开了陈屿的房间门。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说话了,林晚不适应地摸了摸自己耳边的发丝。陈屿的态度显而易见有些疏离,几个月前的数学竞赛让他被北京一所大学的少年班录取。
很凑巧的,两人突然就站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陈屿望着门前的女孩,柔顺的黑发垂在额前,书桌上的书本随着风翻动两下,他没有说话。
“你的生日礼物。”林晚晃了晃双手抱着的酒,用快乐的声音告诉他,说着话,她自然而然地从陈屿身边挤进他的房间。
当然,陈屿根本没想着拦,他看着明显有些兴奋过头的林晚,指尖不住点着门框边缘。
他紧盯着林晚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