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休夫飞升后翻车了》
1. 我飞升了||一修
“听说了吗,今个有新人飞升!”
“人,还是妖?”
“好像是、妖。”
轰隆!
天雷翻滚,地界缺失,八荒以数道仙气萦绕而上,在九霄天外的西门里盘旋。仙鹤长鸣,朱红丹青,一派极好的风景。
西门卫兵手握长戟,皆是剑眉星目。因年岁太长,已眉长鬓青。他们目光不动地盯着那道氤氲白雾,在疾风的拉扯中,终于从里面踏出来一个面貌尚小的少年。
“来者何人?!”卫兵握住长戟,十人整齐地后腿一蹬,作攻击姿态。
“南海妖族,姜枕。”
声音清润文雅,如同涓涓细流。无需仔细打量,便觉少年容貌昳丽,肤白胜雪;柳叶眉临近星瞳,浅棕色的眸泛着细碎的松,仿若雪尖那最佳的颜色。
他的长发乌黑,长到小腿处。身穿月白色的素袍,一抹玉白腰带束着身形,恍若溪边柳条。
卫兵们片刻后才收回神色,为首的人头长四眼,太阳穴分别有一只,他声音掷地:“恭迎仙人飞升,只是不知,你可有亲戚,或者是钱财,恩怨之色?”
“……那是什么?”
见姜枕不懂,几位卫兵神色微变。
“……”他头一次飞升,在下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见卫兵神情不对,于是试探开口:“有?”
为首的人轻咳两声,解释说:“现在飞升不比寻常,天地间恢宏一片,早已不缺了悟大道之人。妖族若是要飞升,便要与上府仙人有瓜葛,血缘……或情爱,恩怨之色。”
姜枕一头雾水:“若什么都没有呢?”
“那就、”十位卫兵聚集在一块儿,为首的人招姜枕过去。
姜枕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却见十人卫兵突然变成一张巨大的金铜赤脚,犹如孙猴儿被掌心覆盖般,阴影和威压压着头顶,扑面而来。
只听十人振臂高呼:
“下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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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东洲。
临途村坐落在极为偏僻的一角,但这里风景宜人,背靠青山,脚下长河绿水。山峦间房屋层叠,鳞次栉比。晨起时白雾环抱此地,落日时残霞亲吻百姓灿烂的笑容。
这里千百年都一如往常般热闹,安宁。
今日也是一样。
“刘大娘,下午好啊!您家捡到的那个傻子怎么样了?昨日夜里我们家招待他吃饭,看他说话挺清晰的,是不是好了啊?”
一个背着木柴的青年面带微笑,浑身洋溢着蓬勃的温暖。田坎旁的大娘也朝他露出个笑容,“我们家那个哥儿啊……”她叹口气,“还是跟花花草草说话呢,不急。”
青年略显失望,挠挠头:“是我着急了,但这村里的……若是他早早清醒了些,也好做抉择才是。”
他双手捏着捆木柴的绑带,在肩臂上绷得紧紧的:“他这般好看的人,一看就不是这个地方的,说不定真如他所说,是外头的修士呢?!”
“傻孩子,我们这地这么偏,哪个仙人往我们这掉。再说,如果真是仙人,怎么就不肯使个法术给我们瞧瞧?整日跟花草讲话,他是傻的,你也要跟着疯了。”刘大娘笑着招招手,让青年附耳过来,“你瞧,就算不是我们这儿的,也不入乡随俗了?”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青年挪眼看过去,呼吸微微一窒。
只见山坡下来了一位少年,他长发及腰,随和煦的清风飘扬。虽身穿淡灰色的粗布麻衣,却仍旧被那窄细的腰勾出几分恍若柳条般的诗意。或许是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少年微微仰起头,面容白皙,双眸伶俐,两颊略有劳作后的红晕,看起来如红尘里的白毛絮。
少年见到两人,微微顿步。刘大娘乐呵呵地道:“来,哥儿。来见过你的长大哥,你昨儿夜里才去他们那轮了饭。”
姜枕轻轻点头,将肩膀上的麻绳扣紧,背着木柴走向两人的身边:“长大哥好。”他没等长方形回话,就朝大娘道:“我今个给村里背了木柴,待会儿给您留些,我先回去收拾了。”
长方形恋恋不舍:“这么快?不跟大娘聊一会儿吗?”
姜枕抬起头,见到他痴迷的眼神,又摇摇头:“不了,我本住在大娘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回去再聊。”
刘大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闻言连忙摆手:“回去吧回去吧。”待姜枕走远,长方形正要拉着她说话,刘大娘突然吼了一声:“哥儿,回去不准跟花草讲话!”
老远传来姜枕的声音:“知道了。”
回到刘大娘家,位于左面的柴房是给他腾出来的一间小屋。把木柴放下,堆积成形,才拍拍手去井口打水洗手。到擦脸的时候,旁边就幽幽地传来声音:“小枕头。”
姜枕惊喜地抬起脸,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棵枝繁叶茂,十分挺拔的大树,树皮上正挤出一个皱皱的人脸,口吐人言:“我已经将你的事情传至南海,他们让你多保重身体,现下妖族朝不保夕,你不必回去。”
姜枕摇摇头:“我知道,我回去也帮不上忙。”
他那日从西门被踹下来,落地时丹田受损,大乘修为散成了练气,现在连人修里的三岁小孩都打不过,回去跟帮倒忙并无区别。
但他心态还算好,问:“谢谢你帮忙。途经江都城,有没有受伤?”
大树口吐人言:“没有。江都城关闭数十年,对周围事物并不管束。只是你从大乘变练气七重,实在可惜。”
它又道:“我问了南海的老祖宗,现在天界更改,多数为人修。应该是不让妖族直接飞升了。”
姜枕想起卫兵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说,要与上府仙人有瓜葛……和血缘。什么恩怨,情爱……”
大树解释道:“就是走后门了罢,跟仙人攀上关系。”
姜枕沮丧地说:“飞升之后便是独立的,如何能靠这个来筛选。”将帕子叠好,搭在晾晒的木杆上,“就算听他们的,飞升后又不能下界,我也没办法攀关系。”
有些落寞,又很快打起精神:“也没事,本才活了一百多年。大乘修为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就当还回去了吧。”
姜枕搭好手帕,心态又好了起来,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大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什么机缘?”
姜枕解释道:“我修成练气二重的时候,在南海山巅碰到了一道天雷。我被劈了一次,成了筑基。后面每修为进阶,便有天雷劈我。树妖爷爷说,这是天道失心疯了。”
“……”大树的神情变幻莫测,看起来也难以言喻。须臾后才口吐人言:“我原也听老祖宗说过,没想到是真的。据说你一共被劈了两百次?”
“是的。”
大树神情更惊惧了:“那你当真是厉害,这天雷劈一次都能要半条命。”
姜枕腼腆地笑了下。大树的神情更为复杂,总觉得汗毛倒竖。它活了两百年,还从未见到这么奇异的事情。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说,立刻腾出妖力,变成一个白发青年,来到姜枕身边,顺手布下了障眼法。
“祖宗说,你若还想飞升,其实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姜枕闻言,点头如捣蒜:“当然愿意!”
青年道:“嗯,但祖宗并未告诉我仔细的。”他伸出手,掌心里出现了一个书筒,上面环绕着磅礴的灵气。这是上千年的大妖才能布下的。
“这东西,你需在夜里借着月光,滴入鲜血,才能查看。”他见姜枕接过,又道:“不可给旁人知晓,包括我。”
姜枕乖顺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说话间,刘大娘也从田里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刚买的新鲜鸡蛋,吆喝道:“哥儿,快出来!”
姜枕正犹豫着要不要从障眼法里出去,就看见她转过头,目光盯着自己,旋即大步走来:“哥儿,你怎么又跟这些花草讲话。”
姜枕转过头,看着消失不见的青年,又转过头看了看大娘,神情呆滞,倒活像是个傻子。旁边的草丛传来一阵嬉笑,嘲讽得十分大声。
“……”姜枕被捏住耳朵,乖巧地垂下头。
“唉,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是个傻的呢。”大娘本就捏得轻,一叹气手都松下来了,“孩子,木柴给大家伙送了没?我去给你煮点鸡蛋吃。”
她又自顾自地念叨:“听隔壁老王家说吃鸡蛋能聪明……”
“。”姜枕听到花也开始招摇地笑,面色麻木地去搬弄木柴了。
.
夜里,万籁俱寂。
姜枕从柴房的那张小床上坐了起来,将藏在枕头下的书筒抱在怀中,走到了井口旁边。这里十分宽阔,月色正好垂落,给他的侧脸都渡上银色绒光。
姜枕将卷轴上的白线解开,让它充分地沐浴在月光下,又咬破指尖,将鲜血滴了上去。随着那点赤红的鲜血与紫桐相融,霎那间,四周狂风肆起,雾霾大作,以冲天之势卷袭着他。
站在风中不动,动用灵力将书筒彻底打开,只见一封信笺从中而落,随着它的出现,磅礴灵力不断地荡漾在周边,吹得老树摇曳,屋檐瓦片响动,像是风雨即将来临一般。
姜枕接住落下来的信笺,缓缓展开。
见信如晤———
“救命啊!!”
啪嗒。
姜枕抬起头,将信笺收好,望向声音的来源。此时无数家里灯火通明,从窗棂里面探出头的,潦草披着衣服出来看的,挤成一团吵吵嚷嚷。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爹,那是什么?”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儿!”
他身后的屋子也点了一盏烛火,刘大娘披着衣服从里面走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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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担忧地道:“你穿这么少会不会着凉,哎哟,外面这是发生什么了!”
姜枕:“不知道。”
他看着焦急的刘大娘,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旋即蹲下身,问周边的花草:“发生什么了?”
花草口吐人言:“鬼修来了。”
姜枕一怔:“鬼修?他们怎么会来这?”
刘大娘错愕地看着,忙拉他起来:“好孩子,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喂,李光棍,前面发生什么了?!”
李光惊恐地大喊:“黑气,黑气!黑气吃人了!”
“啊———!!!”
不必再多说,刹那间,远方那本是一小团的黑气倏地壮大起来,如同熊熊烈火般燃烧着,笼罩着大面的土地,房屋被点着,草木开始枯萎,所到之处皆为一片狼藉的灰烬。
姜枕面色一凝,是金丹中阶的怨鬼!
刘大娘焦急地扯了下他:“我们快走吧哥儿,别看了。”
长方形也跑了过来,着急地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这是怎么了?癔症了?大娘你抓紧他,我背他跑!”
大娘点点头,姜枕却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们先走。”
“不行!诶———”
她拒绝的话还没有出口,姜枕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奔向那滔天的黑气。随着刘大娘嘶声力竭的呼喊,一些逃亡的百姓顿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只见少年黑发飞扬,一双消瘦的手伸出时含着柔弱的荧光,却在瞬间变成细密的银丝线,疯狂地生长着,成了一面挡住黑气的假墙。黑气被阻拦后,立刻以怨力疯狂地攻击这面屏障,姜枕灵力不够,向后翻飞,单脚支地时,银丝线随着他的举动往左右分散,以圆圈之态缠绕住黑气。
少年的右手似乎在摩挲什么,正伸向耳垂处,随着他干净利落地一个摘取,一阵疾风向四周散开,百姓们站不住脚,却仍旧相互扶持,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身边萦绕着无数看上去就温暖的微光,随着他手掌往右一歪,黑气竟然直接被挤成一团,形状扭曲地变换成一个隐约的人形,张着嘴向天嘶吼着。
“那……那是什么……”
“爹!娘!你们在哪啊?”
“刘大娘,那是你捡的那个傻子吧!”
姜枕拼尽全力,却仍旧抵挡不过金丹修为的鬼修,他喷出一口血,转头道:“快走!”
后面的百姓听劝,忙地向北面跑去。姜枕单手撑地,调动四肢百骸所有的力量,凝结成一团向金丹怨鬼袭去!这股力量十分强大,随着他一口黑血喷出,怨鬼的人形立刻被打散!
“妖……?”他听到了怨鬼嘶哑的声音。
下一刻,怨鬼十分愤怒地暴发了无尽的黑色火焰,向四周激荡开,姜枕不敌地被击飞数米,落到地面上时又被滚烫的触感惊醒。
他调动灵气,却只有一点微弱的莹光在丹田里尝试滋润根骨,再也使不出任何。两眼阵阵发黑地盯着地面,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抬起下巴,黑气犹如火舌般在脸上游走。
他被烫得一激灵,鬼修却桎梏地捏紧了他的两颊:“妖……帮人……”它说话不够熟练,却吐露道:“秘境将开……这是我们妖鬼进攻人修的大好时期!”
它愤怒地仰天嘶吼,震得姜枕耳朵疯狂淌血,丹田里的那丝线似乎也被扯断:“而你……居然……帮人!”
姜枕费力地掰扯那双手:“他们救了我,修士跟我们有仇,他们又有什么错?”
啪!
姜枕被弹飞了数米,气息不稳地侧趴在地面上,滚烫的黑气无时无刻的灼烧着他,却已经躲不开了。
秘境将开,以往这种时刻,五洲修士都会统一赶去,以至于他们的盘踞地人手变少,妖鬼就会趁机去作祟。尤其是鬼修,先伤百姓得到怨力,后杀戮人修。
姜枕进气多呼气少,知道鬼修这是急了。
怨鬼已经凝出一双手的实形,它用黑气变换出一把长刀,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姜枕躲过那砍下来的一击,乌发全部跌落到地面,双手再也使不上劲。
怨鬼乘胜追击,举起长刀往下一劈!千钧一发之际,天雷划破苍穹,一道清冽如玉的剑声凌空而来,两者相撞,发出“锵”的一声。
人修!
砰!
金丹怨鬼被震散形状,姜枕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银夹扣回耳垂上,将妖气收拢。随后再无力气,躺在地面奄奄一息。
“师弟!这里有修士!”
“嗯。”
姜枕听到脚步声,困难地睁了下眼睛,身边正围过来几个人修。他们统一穿着月白华袍,袖口绣着织金云纹。乌发以银冠竖起,单手后背握剑,剑尖朝上,看起来十分潇洒。
是看上去就正得发邪的剑修。
姜枕啪嗒一下阖上眼皮,安详了。
2. 去东州了||一修
但他也没安详太久,就听见一阵欢呼声。睁开半只眼睛,试探地看过去,只见这群年少的剑修都围着自己,只有一人与那金丹怨鬼缠斗。
那人身量极高,一把剑使得凛冽,几招下去就将让金丹怨鬼产生退却之意。身旁的少年剑修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呀,你醒了。”
姜枕赶忙闭上眼睛。
少年剑修:“……”
“长得这么好看,难不成是个傻子……?”
姜枕:“。”
少年剑修便蹲下身推了推他:“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是东洲的修士,看到这里鬼气冲天,过来相助。”
话落,少年“咦”了一声,惊讶道:“你是练气七重!”
姜枕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又麻木:“嗯。”
“那你装死干嘛,我们又不会伤你。”他被少年修士扶起来,左边看似年龄稍大的青年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瓷瓶,“吃颗镇血丹,辛苦你了。”
姜枕颇为不适应地盯着那白净的瓷瓶,两人见他不接,还以为是不好意思。少年修士便桎梏着他,竟有筑基的修为!青年更是筑基后阶,直接将镇血丹抵在他的唇边,迫使吃了下去。
“……”姜枕艰难地咽下,“谢谢。”
这强买强卖的举动,不知道还以为是喂鹤顶红。
吃下丹药后,感觉四肢百骸都被药效滋润着,伤口内像被覆盖了一层棉花,细密而轻松地将外流的血堵住。他又是人参化形,自带大补,恍惚地晕了一小片刻,就觉得有些精神。
妖族虽然与人修上千年都势不两立,两人帮助他也是因为没感受到他身上的妖气。但姜枕还是十分感激:“谢谢——”话音未落,前方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欢呼声,原是那师弟战胜了金丹怨鬼。
“师弟威武!”
“师弟厉害!”
“师弟天下无双!”
两位围在自己的身边的修士也倏地跑过去:“师弟无与伦比!”
姜枕:“?”
他仿佛看到了江都城的金杖教,每日清晨起来大喊一声“教主最强,教主最棒,教主睥睨天下!”的画面。
很显然这位师弟就是“教主”,正在受他的“信徒”顶礼膜拜。画面太美,姜枕起身拍了拍灰,打算悄然离开。
刚转身,便听见一阵离弦之音划破空气,余光中闪烁过青光银影,还未定睛,剑意便如狂风暴雨般敲打在躯壳上。他不禁发出一丝闷哼,被威慑到战栗,眼前也发黑地虚浮往前栽。
在要挺不住的时候,姜枕费力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脖颈前有一把通体以纯铁铸成的银剑,光滑如镜,倒映着自己渗血的唇角。
再近一步,他就一命呜呼了。
太不礼貌了。
姜枕擦了一下唇角,有些郁闷地转身看向剑的主人,那位受人吹捧的“师弟”。问道:“有事找我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夸他,才拦着自己吧。
师弟被围在人群的中央,生得十分俊朗。一身白衣劲装,摹写出精瘦又有力量的身形。剑眉之下,含情的狐狸眼十分漠然,高鼻的弧度恍若精心雕琢过,挺拔如峰。薄唇微抿,惜字如金:“嗯。”
十七岁的金丹后阶。
姜枕:“仙长您说。”
这位天之骄子却并未开口,反而是刚才跟他搭话的少年剑修道:“因为北海秘境动荡,五洲都准备去合雪丹门驻扎。这些日子出了许多祸端,妖鬼纵横伤人。但临途村我们已经整治好,并且设下屏障,就是不知村民去了哪里。”
“我看你应当是居住在这的散修?可否带我们去接应,也好安置下来。”
姜枕本就是要去找刘大娘,闻言也乐见其成:“好,他们去了北面,应该不远。”
五名修士立刻召出佩剑,凌空站立。唯独那位师弟未动,似乎正在沉吟。不知为何,姜枕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位少年剑修道:“我们都是筑基,载不了人。只有师弟可以,他叫、楚尘,你要不跟着他,不然就只能步行了。”
姜枕看了看那眼神冰冷刺骨的楚尘,又看了看少年修士:“我……还是——”
“过来。”
一道犹如初月雪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姜枕四顾茫然:“你在说话吗?”
“……”楚尘召出佩剑,“嗯。”
少年修士笑道:“是不是很意外,师弟不仅样貌俊美,连声音都十分动听呢!”
“。”你们人修疯了吧。
这师弟看着就冷冰冰的,他要是好动一点,会不会被扔下去。就算不被扔,那是不是要夸他的御剑技术很厉害?
姜枕用鞋磨蹭着地面,慢吞吞地走过去:“麻烦你了。”
剑身很薄,需要无尽的毅力和稳当才不会掉下去。姜枕站上去歪歪扭扭,直到一条青色的玉珠缠住他的腰身才停止摆动。看过去,原来是剑尖有一道小孔,这玉珠就是镶嵌在那,随着金丹灵力增长着。
稳定好,随着楚尘率先御剑而出,一帮人才在后面行动。姜枕看了一会儿,知道这群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名字也是假的。但也不需要知道,只十分兴奋地看着不断跃过的景象。有下子兴奋过头,细长的玉珠缠得他很紧,后面的少年修士十分惊骇。
“你们散修都不吃饭的吗?”
姜枕困惑:“吃的。”
楚尘静静地投下视线,落到他腰间又收回去,眼神赫然写着两字:竹竿。
姜枕:“……”
你们人修有病是不。
.
在北面找到逃跑的村民后,六个修士便陷入繁忙中。姜枕趁机拿着信笺去到偏僻的地方阅读,这里只有一点月光渗透进来,但还是看得清楚。
他缓缓展开信笺。
见信如晤——
人妖秘事第一章:
一、若是要靠近冷漠的人,不必为撒谎感到愧疚,反而应该更加大胆。尤其是人修,哪怕欺骗自己是他的妻子也没有问题。毕竟人修是闷骚。
姜枕:“……”
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
幸好往下看是正常的:
“咳、回归正题。你若是要飞升,愁那些上府的仙人没下界,不必忧心。你可记得四十年前,十七岁便被天道点拨飞升的谢离微?”
姜枕想了想,暗暗说:不记得。
“我想你应当不记得,但不重要。他因五情未了,十七年前破格下界历劫,现在正居住在东洲的当明剑宗,为入世弟子谢御。”
姜枕目光缓缓上移到第一条,呼吸一窒。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来了。
“你此次被天界卫兵踹下界,乃是因为上府仙人皆为人修,对妖族有根深蒂固的仇恨所导致。只能由过硬的关系化解。”
“虽然知道你不常与人接触,久居山林,但你若要飞升,便也只有这个法子。靠近谢御,与他成为道侣。最后一步不算重要,若你来日真能成功,我便告诉你。”
姜枕愣愣地握着信笺,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了。
卫兵说要与上府仙人有恩怨,或者情爱。可不就是不做仇人便做道侣吗?想来妖族本就地位艰难,若是用仇人的关系飞升,等日后谢离微神魂归位,说不定又将他踹下来。
姜枕摩挲着信笺,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了:
他盯上了那位下凡历劫的高岭之花。
“哥儿、哥儿……你在哪?”远方传来刘大娘的喊声。
姜枕忙地将信笺揣进衣襟,走了出去:“大娘。”
“唉你这孩子,怎跑这山咔咔里了。”刘大娘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将上面的灰尘拍了拍,“走,我们回去了。”
姜枕略微顿步,犹豫道:“大娘……”
刘大娘看着他,担心地说:“怎么了,这小脸白得。”
“我……”
“嗯?咋个了?”
姜枕声音很小:“我可能要去东洲的门派……不留在这了。”他十分愧疚地低下头,听刚才少年剑修的话,如果秘境将开,不及时去到当明剑宗的话,恐怕会错过谢御很久。
但大娘捡到他一月,期间半月都因为他伤势过重一直在旁照顾,此情何以为报,居然就这样说走就走了。
刘大娘却奇怪地说:“我知道啊,不然呢?”
“啊?”
“今天你一出手,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仙人了。既然是仙人,那谁不知道是不留在这里呢,你不必愧疚,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咯。”刘大娘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但你原来不是傻的啊,说起来那些花草,是不是也真的有灵?那我以后要让李光棍家的狗少来践踏。
姜枕有些愧疚:“嗯,谢谢。”
“哎呀,谢什么。我知道你愧疚,但你想想,我也没对你多好呀。别人家的哪个哥儿不是养尊处优的,你又是劈柴又是上山。刚才那黑雾那么大,我也丢下你跑了,唉……说起来,大娘也是对不住你。”
姜枕摇摇头:“没有!”
大娘便乐呵呵地笑:“那不就对了?好了,你快去跟着那群仙人,他们也是东洲的吧?搭着一块儿去我也放心。”
“……”姜枕想起楚尘的冰山脸,抖了抖,拒绝道:“算了吧……”
大娘便没有强求。
临途村的百姓都已经各回各家,只有十几个人还围着楚尘等人在村门口站着。刘大娘也拉着姜枕走了过去,趁他不注意时,突然声音很洪亮地将自己的请求讲了一遍,又将状态外的姜枕推到楚尘的身边去。
“。”姜枕抖如筛糠。
他觉得楚尘的周身愈发冰冷,像是下一秒就会把他踹出去。
但出乎意料,楚尘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冷冰冰地拒绝:“好,您放心。”
真的可以放心吗?姜枕被他身上的寒意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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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抖了又抖。
旁边那个少年修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那你要跟我们同程了,我叫金衡,多多关照。对了,大娘说你要去东洲的门派,你想去哪个?你才十六吧,练气七重的话,虽然在东洲不算高……但也看你学的什么?”
问了太多,姜枕回不过来:“什么都没学……”
金衡哑然了一下:“光傻修行到了七重?那很厉害啊。”
他又介绍道:“东洲擅剑,你应该是去不得当明剑宗……金霄门也不行,那是土灵根的地方。但若是长阳山庄那种舞刀动长戟的,你这小身板怕也不收。只有四道书院那种文雅的地方适合你,只是那边都收悟道长局,要什么心怀苍生之人,啧。”
他说完,又问:“你是啥灵根?”
姜枕这个会答:“木灵根。”
金衡:“不错,那你想去哪?”
姜枕心一虚:“当明剑宗。”
他感觉到楚尘的视线轻飘飘地看过来,心里一紧:“你们是……?”
金衡:“他们是散修,我是金霄门的。”
这谎撒得,其他几个人都不忍直视。
姜枕也不信,金衡有点尴尬地挠挠头:“你为啥想去当明剑宗啊。”
姜枕言简意赅:“找人。”
金衡:“找谁,说不定我知道呢?!”
姜枕不能说,只道:“不方便告知……”
“哦。那行吧。不过看你的样子,怎么像被人始乱终弃了。”金衡哈哈大笑,又提醒道:“不过当明剑宗现在不收人。也知道北海的秘境要开了吧,就这段时间了,这几天收拾收拾就要上灵舟出发。你要抓紧时间啊,可以先去灵舟管事那报名。”
金衡瞅瞅楚尘,问道:“师弟,你听说过练气报名能干嘛吗?不会是做苦力吧。”
楚尘惜字如金:“嗯。”
还是其他人解释:“可以送茶水,当明剑宗有设置学堂。但是是住辛字号,跟打扫灵舟的凡人住在一块儿。”
金衡“嘶”地一声,痛惜地拍了拍姜枕的肩膀:“也行吧,就是住的屋子苦,活儿不苦就行了。”
姜枕乖顺地点点头:“我不怕苦的。”
金衡:“那就好啊,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村长在一旁道:“先歇一晚吧。”
大家看向楚尘,他思索了下:“先回去。”
他作为五人之首,村长也不好再挽留,于是再三感谢。
金衡笑嘻嘻地看着,转头悄声跟姜枕说:“我看你刚才在师弟旁边抖成什么似的,其实他只是看着面冷,也是个热心肠,也怕你去晚了赶不上呢。”
姜枕乖巧点头,小声说:“是的,谢谢他。”
金衡看着楚尘脚步微顿,“哈”地一声,乐不可支。
而后,姜枕又跟一些村民一一道别,尤其是刘大娘十分疼惜地抱了抱他,嘱咐在外少受些委屈。还有明明睡下的长方形,潦草地披着衣服出来说以后见,一阵拉扯后,村庄才渐渐安静。
是来时一如既往的安宁,失去也仍旧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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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东洲大地。
这里广阔无垠,远远在半空中便看见十里龙口的长巷,埋入远方直冲云霄的山峰里。落地时,两道房屋旁水流攒动,船夫划着双桨唱着古曲。金辉从纵横交错的山脉里探出头,光束将这里掩盖,有些毒辣到让人冒着热汗。却觉得这里灵力十分充沛,宛如处处留金般奢侈。
姜枕跟一行人道别,金衡笑嘻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你应该要跟去秘境吧?要是看见了可以跟我一起!”
姜枕点点头:“好,谢谢你。”
他又一一道谢,只是在楚尘那时蓦地一抖。
这一路上,他看出来楚尘的性子十分冰冷,不爱说话,偶尔停下来让大家调养生息时,也是一个人抱着剑站在远处,想来不喜欢生人靠近。
但他能察觉到楚尘的贴心,比如有意无意地帮他挡着凛冽的冷风——虽然他本身就已经冻得人发抖。
姜枕还是很感谢他的,轻声道:“谢谢你帮我。”
“嗯。”
“……”意料之中的敷衍和冷淡,姜枕不知道说什么了,正要挥挥手告别,楚尘却突然道:“等等。”
姜枕:“怎么了?”
楚尘将自己腰间的乾坤袋取下,从中拈出一个小巧又花纹精美的储物袋,随意地扔给了他,像是在施舍什么乞丐。
姜枕接住,打开看了一眼,是不少的中阶灵石!
很激动!他居然有银两了!
“谢谢你!”姜枕开心地仰起脑袋,却空无一人。
只见楚尘等人早就向人群密集处走去,渐渐淹没在了浮沉中。
姜枕将储物袋系在腰间,再次感谢人俊心善的楚尘,便向周围的百姓打听,往当明剑宗的灵舟招人处走去。
3. 剑修掉马||一修
东洲坐拥五洲之首,灵力十分充沛,行走在长廊小道时,阵阵和煦的清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许些金辉的暖意。街边小贩贩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姜枕一路走过,逗留了不少的时间,还偷吸了几口灵气,才到了当明剑宗的招揽处。
招揽点位于碧绿小河边,占半边屋子,在中间做了长行的镂空,用白纱遮掩着里头的色彩。下边是黑木桌案,白衣修士时而抱卷,时而执笔消“长龙”,队伍排得十分远,望不到头。
屋子的右边,一条帆布插在地面,写着“修士计入”。姜枕思考了一下,这应该是人修所说的优先,于是缓步上前。里头坐镇的是一位长着娃娃脸的少年,却背着一把玄铁剑,十分割裂。声音很沉稳:“要上灵舟?”
姜枕点点头:“对。”
“你是散修盟的人,还是靠自己入门的?上灵舟做什么,去秘境?”
“靠自己入门,上灵舟是为了去秘境历练。”
“嗯,行,来这边测一下灵根吧,超过二十的不收。”
姜枕一愣:“二十了就不能上灵舟了吗?”
娃娃脸剑修道:“对,年幼优先。”
姜枕略微犹豫,他已经一百二十了。虽然耳垂上的“避风云”可以收拢他的妖气,却未必能更改测灵石上的年龄。但如果现在就走,恐怕会让剑修起疑,也没有其他能上灵舟的办法。
娃娃脸剑修看他的神情有些苍白,又看见他衣衫有些斑驳的血迹,没多想:“你也就才十五六岁吧,担心这个做什么。”
他将测灵石推向姜枕:“来,灵舟上不会给你们派重活的,像你们这种年纪小还没有选修的,有学堂夫子讲解,最多被举荐去送一些茶水。”
见姜枕还是犹豫,他微微眯起眼睛,有点狐疑。
看着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测灵石,屋里的四个剑修也目光锁定地看向他。姜枕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放了上去。测灵石外表冰冷,在接触后却弥漫着温暖的余韵。须臾后,渐渐散发了一些淡绿色,是单木灵根的象征,而与此同时,石面上也写着几个字。
一百二十岁。
姜枕呼吸一窒。娃娃脸修士更是咻地站起来,大喊:“师姐,你快来!”
属于筑基中阶的威压让姜枕动不了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修喊人。但幸好这里都是筑基修士,若自己变为原形,应该可以逃过一劫;如果不发现“避风云”的存在,说是易容也会有人信的。
“温竹你又瞎吵吵什么?怎么了!”从后院撩了帘子进来一个女修,她剑眉凤眼,英姿飒爽。
完了,金丹前阶的剑修。
温竹道:“你看这个测灵石,显示他一百二十岁!这人是不是易容了啊,还是精怪?”
女修闻言,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一只手摸向背后的长剑。在碰测灵石的时候,两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她的举动。然而下一秒,她却蓦地把测灵石往后随意一扔,掉在地上成了碎石。
姜枕和温竹:“……?”
女修道:“我还以为什么,原来又是这测灵石出岔子了。”她收回碰剑的手,解释道:“我前些年招揽散修时,也碰到一个被测出来三千多岁的人,我还以为是妖,给人家扣押了。后来师尊说我脑子有病,谁家妖会蠢到跑人修面前?”
“。”姜枕赞同地点头。
温竹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测灵石为下阶品,实在是不靠谱。”
姜枕一颗心往下落。
温竹却又提议:“我换一个来测吧。”
“!”姜枕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女修本点了头,却见外头被白纱轻拂的少年面色苍白,在风中微微发抖,好似被冷得紧了,没什么血色。让人一看便生爱惜的心。
女修道:“算了,你让人家站在风中多久了,记了名字就行。看起来没易容,年龄不过十六,待会儿让秦管事带走。”
温竹听劝地放下手,拉开帘子让姜枕进来。
心里大起大落,姜枕的唇翕动了一下,还是说:“谢谢。”
温竹:“不用谢,来坐着吧。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这活儿清闲,待会儿我去找一下剑宗的画册,以免上了灵舟得罪人。”
“姜枕。”
“好。”
报了名字,姜枕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也没听清温竹后面讲了什么。等温竹写完名字站起来时,他才微微回了神,很快就听到后院鸡飞狗跳的声音。原是温竹翻东西太吵,那位女修说了几句,就你来我往地斗嘴了。
很快,这本当明剑宗的画册就来到了姜枕的手上。
开篇第一页,就是当明剑宗的宗主画像。上面标记了年龄,修为,还有灵根以及事迹,栩栩如生,仿佛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一般。姜枕心中微动,说不定谢御也在这个本子上?!
他立刻有些精神,往后翻了许多篇,眼见着要到底了,却没有谢御的名字。心下失望,又开始了龟速的游览。
闭雪峰峰主亲传弟子:李时安,花信二五,单金灵根,金丹前阶。学修为东洲剑法。
姜枕看着画像,又抬头歪过脑袋,看了眼后院那位剑眉凤眼的女修,确信了,画得真是一模一样!每一丝神韵都恰到好处!
斩七峰峰主座下弟子:叶镇,知命五十,金火双灵根,元婴初阶。学修为东洲剑法。
破澄峰峰主座下弟子:何荆川,而立三六,金木土三灵根,金丹前阶。学修为东洲剑法。
……
姜枕很少看到这些,不免津津有味。
但同时也感叹现在人修不比千年之前,灵根稍杂一些就略显缓慢,修道的确困难。
先是入门悟道,决定修行止步于何处?例如,修道的原因是为了吃一口饱饭,等完成后就止步不前。有人想要避免,那就想得高些:比如飞升,拯救苍生。却承担不起,一生坎坷,痛苦到黄泉。
所以人修必须择中而选,不能想太高,也不能太低的进发。而后选完,又是五洲的选修:剑,阵,丹,刀,道,五种。若是领悟到其中的奥妙,也算是弥补了无法进展的问题。
这是一门学问。
相比之下,妖就十分简单了。万年前与仙共存,现在仍旧靠吸收天地精华来修炼,平常精怪的练气就堪比人修的筑基,使出的灵力更纯粹。厉害的大妖也能使出上界的“障眼法”等,这些都是遗留下来的产物。
只是都不比以往。因为天地灵气已经不如之前,已经很是稀薄,尤其是妖族没有了一席之地,被驱逐在南海后,萎靡不振。
他活了一百十二年,除了千年的树妖和妖王能力磅礴,其他的都是练气的虾兵蟹将。
姜枕默默地想,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页。
他慢吞吞地揭开,视线间却猛然闯进一个“谢”字!他瞪大眼睛,小腿收直,浑身绷紧地拉开边角。
当明剑宗宗主亲传弟子:谢御,束发十七,单金灵根,金丹后阶大圆满。学修东洲剑法,青云剑式。
不愧是仙君下凡,修的都比别人多,如此前途无量,也不知悟的什么?该不会是拯救苍生吧。
姜枕缓缓抬头,正欲一睹芳容。
“?”
“……?”
楚尘那张冰山脸赫然在谢御两字上方,画得栩栩如生,仿佛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气息。姜枕呼吸不畅地揉搓了下脸,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弱弱地喊来温竹,指了指谢御的画像:“你好……他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哥哥?”
说完,姜枕斜着身子,紧张地看着温竹。对方面色奇怪:“没有啊,谢师弟——”
啪嗒!
姜枕险些栽了下去,被温竹及时扶住:“你怎么了?面色这么奇怪。伤口崩了吗?”
“没……没有。”姜枕弱弱地直起身子,靠在椅子上,“谢谢你告诉我。”
温竹奇怪地挠挠头:“没事。”便转身去给记入辛字号名册的师兄弟帮忙了。
姜枕坐在梨花雕木的椅子上,双手搭在膝边,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六个大字反复旋绕。
楚尘就是谢御。
谢御就是楚尘。
……
姜枕闭上双眼,怀疑这只是一场梦。但阖上一片黑暗时,脑海中便自动浮现楚尘、不,谢御的那张冻得人发抖的冰山脸。
他早该想到的,楚尘这名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使得一手好剑却不过弱冠,天下除了谢御还有谁?
李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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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剑从后院走了出来,看见少年颤巍巍地睁开双眸,长睫像蝴蝶振翅般颤动,脆弱又漂亮。心下奇怪,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姜枕摇摇头,面上毫无血色:“没事。”
李时安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了?”她看向姜枕手里停在谢御那一页的画册,“怎么,他救过你,看到救命恩人激动了?”
某种方面来说确实没错。
要是他目的纯粹就更好了。
姜枕摇摇头:“不是的,可能伤口不太舒服……”
李时安“哈”地一声,“可能?算了,你这小孩。”她伸手摩挲了一下腰间,随即将一块布袋揪了出来,放在姜枕的膝上,“镇血丹和滋补丸,你先吃着吧。我看你这是冷的,给你找件毛氅去。”
她提着剑,直起身子,又说:“温竹,秦管事刚才百里传音,说是有事脱不开身,让姜枕到山门口等他去。你告诉他往哪走。”
温竹点点头,一边疑惑:“秦管事为啥最近老是在忙。”
李时安沉吟了一下:“或许是灵舟事繁,下次我去看看。”
“好。”
姜枕抖了几下,将丹药含在嘴里嚼了一会儿,苦涩的药味立刻冲醒了发昏的头脑。温竹将他拉了起来,李时安递了一个毛氅,披上后果然暖和了许多。
姜枕埋在白雪般的绒毛,围着细瘦的脸,眼皮薄薄的,透着一点红意,浅棕色的眼珠却很亮地盯着两人。
姜枕道:“谢谢你们。”
李时安摆摆手,提着剑就回后院了,温竹则是拉着他指路:“从这边一直往前走啊,不用拐弯!你就一直走,走到山穷水尽那样,再往左拐,就会看见一座小桥,过去之后就转右边,也就是往前那里有一条山路,会有一个人接你的。”
姜枕听得头脑发晕:“……”
温竹见他不懂,又给他摆了个手势,说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姜枕便披着毛氅往前走。
一路上心里很乱,他走得慢吞吞的。既觉得对谢御的冰山脸很打怵,又觉得对不起对方。这样做其实跟恩将仇报也并无区别?
姜枕蹭了一下围领,陷入温暖“环抱”里,总算感到有些安心。这种利用他人飞升应该不在少数,若对谢御很好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五情终究有情爱,就算谢御再冷淡也得历经此事,若是他来还能注意尺寸些。
姜枕揉搓了一下手心,脑子里又浮现那恍若雨后青山的,沉重又清新的身影,让人想靠近又觉得心口发寒。
往前走了很久,果然见到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左拐过了小桥,站着思索了一会儿,再往右边走,在丛林间看到一条泥巴小路。那里正站着一个人,是筑基中阶的修士。
姜枕看向他的脸:“……”
脸枯黄消瘦,好似身体被掏干,双眼黑沉沉的,眉毛和鼻子都十分粗糙,不修边幅。看见他时,露出一个十分猥琐的笑容,满口黄牙地乐呵。
姜枕犹豫了一下,没往前,倒是那个男人开口了:“来呀,我是接你的!”
人不可貌相,姜枕踌躇不决,但还是信任地上前,轻声道:“谢谢,麻烦了。”
男人便笑:“没事,我叫刘摊,帮秦管事来接你们。”
姜枕点点头,总觉得山里阴寒,不比南海妖族那般温暖,下意识地蹭了下毛绒的围领。
他没有看见刘摊的神色微变。
一个容貌昳丽,肤白胜雪的少年,无比依赖地陷入了如雪般的绵软之中,让人心生怜爱。更何况他唇红齿白,眸自生潋滟,长发倾泻,恍若修成人的妖精。
姜枕正在沿着山路走,突然听见旁边的树声婆娑,仔细去听,它们十分细碎地在口吐人言。
“危险……”
“走……”
姜枕正困惑,身子却蓦地一怔,被筑基的威压束缚着。顿感不妙,回过头去,果然见刘摊如他初见那般猥琐一笑,黄牙开合间还拉扯着透明的涎水,眼神十分痴迷地盯着他,两只指甲过长的手交错搓着。
“呵呵,之前那几批的货色都没有你好,被骗上来又哭又叫的……”刘摊色眯眯地走向他,乖啊,跟着我保证吃香的……喝辣的。”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冲来。
4. 打了胜仗||一修
姜枕挣脱束缚,身法极快地躲过刘摊的一击,对方落空后,立刻赤手空拳地再次袭来。姜枕动用灵力抬手格挡,相撞间骨骼轻响,裹挟着地屑的尘风飞扬,两人皆是弹出不远的距离。
姜枕轻盈落地,刘摊则是捂住胸口后退几步,面容有些惊愕:“你是筑基前阶?!”
“废话少说。”
刹那间,姜枕单手银光波动,突生五条丝线,划破空气时瞬间分裂成千丝万缕,迅速缠绕上了刘摊的身体。对方也不甘示弱,双拳相碰,筑基中阶的修为直接将丝线震裂开。
刘摊大喝:“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伸手往腰间里一摸,也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进了嘴里,身边骤然起了疾风,灵力瞬间暴增。姜枕往后翻飞,如云般落到地面,双眸诧异:“金丹?”
人修居然能磕药磕到越阶?
情况不妙,刘摊两眼猩红,一张脸近乎扭曲,突然倍增的灵力碾压着他的根骨,双拳相碰时咯吱作响,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刘摊一动,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姜枕寒毛卓竖,单腿蹬上树木,却被一条藤蔓突然缠绕住向上提,下方立刻出现了刘摊的身影,他单手冲出,却扑了个空。
姜枕拍了拍树身:“谢谢你!”
“连树也敢欺辱我!”
刘摊怒目圆瞪,愤怒地拔刀而出,要斩去树木;银丝线立刻飞出阻止,靠近刀刃时却碎成云烟。姜枕翻身而下,与刘摊一掌相碰,躁动不安的灵气袭击着姜枕的丹田,毫无反击之力地飞了出去。
一口鲜血喷在地面,姜枕单手抵地,一个侧翻躲过刘摊砍下来的一击!刘摊双眼赤红,看着姜枕扶住腹部,面色苍白,立刻大笑道:“你中了我的毒丝!”
是药三分毒,他磕得太多,体内的浊气环绕,刚才两掌相碰,带给了姜枕一些,现下肯定是丹田紊乱,痛苦非凡!
刘摊神色愈发狰狞,等抓住了这个美人,一定要好好享用,看着他的清高破碎,根骨埋没,最后砍去他的双手双脚!刘摊一想,便浑身发热,恨不得将拳头揍上,马上感受那皮肉相冲的感觉。
他立刻冲了出去,抬刀而下!而姜枕丹田紊乱,只痛苦地遮住了眼睛。
刘摊得意地大喝一声,可想象中的鲜血喷溅,绵软和利刃的相碰却并没有到来,他面色猛然怔住,视线往下落,只见双脚被破土而出的藤蔓缠绕,死死地往后扯!
而姜枕则是毫发无伤,一只手银丝倍出,直接穿透了刘摊的两肩!
鲜血横流,刘摊失去力气,长刀落下,姜枕侧身躲过,一条腿踢上刀柄,武器在空中打了一个圈便落出去很远。
他掐住了刘摊的脖,告诫道:“结束了。”
本意是好,可人修打架根本不是妖族的兔子抢胡萝卜,闻言只觉得被羞辱。
刘摊双眼猩红,被掐住脖子也完全不害怕,他愈发愤怒,愤怒到双肩的伤口逐渐增大,力量却源源不断地涌来!他伸手劈向姜枕的手臂,却只碰到粗糙的衣角,姜枕晃身,一肘击向他的背部,刘摊踉跄几步,鲜血从嘴里不断地淌出。
不……他不甘心……
姜枕微微蹙眉,看向已经完全不对劲的刘摊,蹿过去的银丝也变成了云烟。刘摊往嘴里疯狂地塞着药,满满登登地往下吞!
“我要你死!!”
姜枕听见刘摊的一声暴喝,随即万物都像静止了般,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拳头击向自己的双瞳前。
五寸……
四寸……
千钧一发!姜枕伸手摘掉了自己的耳夹,妖气昭露,所有被掩藏的灵力全部倾泻而出,汇聚成滔滔不绝的江海,他虽是练气七重,灵力却十分纯粹,可抵修士筑基!
而周边又是树木,都是他的助力……
可以一战!
刘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拳被藤蔓缠住,而姜枕的浅棕色双瞳变换为了雪尖的冰色,恍若一望无际的海涯,左手捏着波光潋滟的晶莹耳夹,玉姿身形临风而动。随着无穷尽的风声,他的筋骨因为膨胀而碎裂,脸颊上被丝线划破了数不清的伤痕。
“妖……妖!!!”他惊恐地大喊,可后悔再也来不及。
砰!
姜枕双袖往前收拢,微微侧头,看向双膝跪地,因为筋骨全断而七窍流血的刘摊。
下一刻,刘摊无力地前倾在地,再无生息。
山间的鸟兽被这阵动静惊扰得十分害怕,却仍旧乖巧地守在附近,没有让人修察觉。但刘摊接连吃丹药破阶,灵力的动荡肯定会有人下来查看。
姜枕扣好耳夹,眼眸又变回了浅棕:“谢谢。”
鸟轻声鸣叫,往外面飞去,金辉缓缓地穿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姜枕站着看了一会儿,给它们渡了些灵力,便往回走,去找那桥下的溪流。
枝叶轻摇,大树细碎地口吐人言:“人……”
但姜枕并未听见,而他的离开后,刘摊死不瞑目的双眼前出现了一双白靴。
-
虽然灰能够用水擦干净,但衣服上的血迹斑驳,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得了。姜枕捏了捏那外表十分精致的储物袋,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去买了件很是便宜的素袍,居然要了他两个中品灵石!
姜枕欲哭无泪,只能将衣裳换好。
出去时跟掌柜道了别,在一众目光中站在人流密集的长街里,姜枕四处打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才好。忽然,他的肩膀拍了拍。
回过头,正是长着一张娃娃脸,背着玄铁剑的温竹。他气喘吁吁:“你在这啊?!”
姜枕:“你怎么了?”
温竹捏住他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你还没走,还知道换身行头!不对,师姐给你的毛氅呢?”话音刚落,他又急切告知:“我刚刚才知道,接你们的人根本不是秦管事,居然是刘摊那个人渣!”
姜枕任他箍紧双肩,安抚道:“我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你说的地方,就回来换了身衣服。毛氅毕竟被我披过,就想交由掌柜整理干净,再还给你们。”他确实将那白毛氅拜托掌柜拿去清洗,因此又多花了两块儿灵石,心里都在滴血。
见到温竹有点红的眼睛,姜枕轻轻地拍了拍他:“没事的,我没有走。那个刘摊是……”
“是灵舟二层管事的侄子!他的身份比秦管事高些,居然打着帮忙的幌子……幌子、”温竹愤怒,却说不出来,咬着牙半晌。姜枕沉默了一下,碰了碰他的手腕,“至少以后不会有人再受苦了。”
温竹有点哽咽,点点头,又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刘摊死了?”
“你们都知道他是人渣了……难道会留他活着吗?”姜枕担忧地问。
“哦,那肯定不会!”温竹擦了一把眼睛,“你刚刚看画册了吧,就是那个谢师弟,他把刘摊杀了!简直是为我们修士除害!”
“?”
姜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温竹滔滔不绝地说:“我们谢师弟就是厉害,他前些日子出去处理那些冒出来的妖鬼,已经很累了。回到剑宗听到散修哭诉,不顾自身就去铲除祸害!”双手叉腰,有点得意地说,“现在刘管事正找他闹呢,但是被谢师弟一剑吓晕过去了!宗主也知道了这事,说他做得可对,还要给他法宝!”
“……”姜枕面无表情,心里却惊起千层浪。
这是被……捡尸了?
谢御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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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
刘摊虽然该死,但好歹是筑基中阶,身上又有法宝。惨死在山间,还全是诡异的伤痕,任谁都想搜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御就这样轻飘飘地说是自己所为?
姜枕捏了捏手,总觉得心里不安,哪里不太对劲。
温竹却拉着他:“走!我们回剑宗去,顺便我送你上灵舟!”
姜枕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只能不再想地快步跟上。
.
当明剑宗坐落在东洲山峰,脚下是长阳山庄和四道书院护法。那条山路小道通往的是最偏僻的西门,但也足有七千阶。姜枕体力不支,浑身被午日的阳光晒得冒汗,面色无比红润,温竹也不好受,接连使了几个法诀也没用。
踏过最后一个石阶时,两人近乎失去所有力量,软趴趴地瘫在石柱旁。里面巡逻的弟子足有二十个,看见他们俩,都面带“爱莫能助”四字。
温竹喘了几口粗气,捶胸顿足:“这石阶简直是就不是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姜枕看他欺师灭祖,有点担忧:“小声点……”
“我才不,这就不是人!修建这个的老祖早就飞升了,有本事来劈我啊!”
轰隆!
晴天霹雳。
温竹惊骇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闪过一道紫雷,却立刻消失无迹,好似一场梦。姜枕静静地看着他,也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来。
两人终于闭着嘴,姜枕被温竹扯着往前走。等到腿都要走伤了,脚下才变成万里辽阔,平坦无物的玉石地面。看起来十分奢华,晴光倒映,五彩流转。远方隐约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抬起头,一座巨大的灵舟静静地屹立在那,因为太过庞大,姜枕得仰着头抬很高才能看清半面。
他之前没见过灵舟,好奇地看了很久,直到脖颈都麻了,才低下头。
姜枕:“……”
他不知何时被温竹扯在了灵舟面前,而跳板下喧闹的十几人正目光晦暗地看着他。除了谢御,提着剑,置身事外地在听老者说话。
听上去像是刘摊那件事。
姜枕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竖起耳朵,目不转睛。
所有人也跟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却不肯从这位漂亮的少年身上挪开。只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唇红齿白,双眸犹如一汪秋水,注视时含情脉脉。不禁让人想知道他钟意的是何许人也,又是何等养眼。
人群目光攒动,移向他注视的方向。
“……”
你看的怎么是一个糟老头子!?
好在少年的视线又移开,落到了真正的心仪处。人群跟随,目光在谢御和姜枕间来回梭巡,心中有数了。
可以总结为:羊羔散修爱上了剑宗大小姐。
真是快哉快哉。
温竹也看着姜枕,再看了看谢御,恍然大悟!于是扯了扯他,小声道:“别看了,等上了灵舟有的是机会……我帮你举荐!”
姜枕回过神,傻傻地:“啊?”
“?”温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喜欢他吗?”
“!”姜枕立刻捂住他的嘴,但见声音太小,无人察觉,又轻轻地点了下头。
算喜欢吧,一百里有四十的喜欢。
温竹:“那就对了,我会帮你举荐的,我们先上去,不然待会儿你没好位置可以歇息。”
姜枕便被拉上了跳板。他心里记挂着刘摊的事,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但忽然间,谢御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好似凛冽的寒风在搜刮人的肝肠,藏了一颗跳动却分不清是否炽热的心脏。
姜枕匆忙地低头,再抬起时,谢御已经收剑离去了。
5. 上灵舟了||一修
因为刘摊的事情,二层的刘管事已经被除名,换成了年少有为的李时安去管辖。秦管事也被叫了出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惩戒。
姜枕被温竹拉着在一层的辛字号里瞎转。
这里是夫役擦拭,整洁完灵舟下工后歇息的地方。辛字号里的屋子窄小,每间都住了二十人,床是很长的炕贴着墙面建设,只留出过一人的空道,什么都放不下,不通风时便有一股味道。
温竹有点嫌弃地退后一步,拉着姜枕道:“我之前没入门派的时候,也住过这儿,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你可千万不要学坏了,知道吗?”
姜枕乖顺地点头:“好。”
温竹便又拉着他去看辛字号给散修建设的学堂。位于东面,从浴堂旁边挤出来的一个房间,潮湿又阴暗,偏偏里头又荡漾着腐朽的书卷气息,让人呛鼻。
“你们每日辰时,需要来这里听夫子讲课。灵舟到合雪丹门一共需要两月,能学到不少东西。你一定要好好听。”姜枕再次乖顺点头,温竹便继续说,“你要是想见到谢师弟,我是可以帮你举荐的,但那并不是长久之计。学堂里每半月会有一次考核,若能得夫子青睐,成为最佳,便可以提出一个不难的要求。”
姜枕懵懵懂懂:“是说侍奉他吗?”
温竹一愣,被他逗笑:“说什么呢,这都哪一年了,可不讲这主仆的德行。你就说仰慕谢师弟已久,想见他就好了。”
“哦。”看来那些话本也并非都是对的。
姜枕又真诚发问:“考核什么呢?”
“悟道。”温竹高深莫测地说,“我之前也是散修,也在这儿的学堂考核过。当时夫子问我为何修道,要看我会止步于何处。你猜我说的什么,得了最佳哦!”
姜枕被勾起好奇心,想了想:“拯救苍生?”
“……不是。”
“吃喝玩乐,浪迹天涯?”
“……不是!”
姜枕又问了几个,都得到了错误的答复,有些犯难:“会是什么呢?”
温竹的一张小脸突地红了起来,眼神躲闪,手却疼惜地抚上自己背后的玄铁剑,小声道:“跟我的剑长长久久。”
“?”你们剑修。
传闻剑修爱剑如爱道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枕十分认真:“一定会的!”
温竹眼眸发亮,将他视若知己般:“是的!”
但说完这个,姜枕又有些忧心,妖无需悟道入门,他该怎么向夫子诉说呢?用温竹的话,可他也不是剑修啊。
他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憔悴起来,像一只失去水分干枯的小草:谢御也是剑修,并且很爱剑,如果跟温竹一样视剑如道侣,那自己岂不是打扰它们的恶人。
想到这,他便觉得清风拂面,却如坠冰窟般寒冷,踉跄了一下。温竹及时扶住了他,奇怪地问:“你很困吗?怎么一直往地上掉。”
姜枕艰难地摇摇头,看向温竹的眼神欲言又止。两人走了片刻,才实在忍不住,问:“他也是这样吗?”
“啥?”
“他。”姜枕试图用真挚的眼神让温竹明白。
温竹显然默契:“哦!谢师弟啊!他的确挺爱剑的。”想到这,不免“嘶”地一声,看向姜枕的眼神饱含怜悯,“谢师弟七岁筑基,十五岁金丹,那一把剑却是在他未成名前便有的,一直很爱惜……你……唉,你多努力,保重!”
姜枕犹如被风雨捶打的一颗小草,摇摇欲坠:这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吗………
.
回到屋子里,仍旧空无一人,姜枕没有家当,便将被子掖了一个角证明自己在。又去浴堂将门旁的木桶提走,打了一桶热水清洗身体,等干净舒坦了,才披上外袍,珍惜地系好了储物袋。
看了一眼四周,浴堂杂乱,却因为现在没什么人,气味并不是特别难闻。姜枕便拉开帘子,手脚麻利地把这里收拾整洁。焕然一新的空间让人感到舒心,这才缓步离开。
出乎意料,这次回到屋子里,居然已经有人了。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散修,少年模样,看起来也不过十五,面容苍白如纸,嘴唇干涸得起皮,却不难看出五官端正,很是文雅。
姜枕本不是什么热闹的人,小心翼翼地要坐下去,却发现少年一直在细微地发着抖,想了想,还是担忧地问道:“你哪里受伤了吗?”
闻言,少年并没有说话,只是迟缓地撩起眼皮,瞳孔漆黑,什么光都照不进去般,打量得姜枕有些毛骨悚然。
姜枕坐在炕上,发现是窗户是打开的:“冷吗?”
少年没答,只缓慢地发出声音:“散…修?”
“嗯。”姜枕点点头,将窗户关上了。屋里瞬间暖和了很多,少年也没有再发抖。
“你……”少年迟缓,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我叫时弱,你叫什么?”
“姜枕。”
“哦…好名字。”
看着时弱又像游魂般将头低了下去,姜枕才发现他修为不低,是练气十一重,又想起了刘摊的事情,有点担忧地躺下,不敢直接说。只道:“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在被子里调整了一下身体,姜枕眼皮子立刻打架,“我要先歇息了,你有事可以随时喊醒我。”
“嗯……”
从临途村到东洲,对他来说已经是奔波了一天一夜,早就困得受不了了。刚沾床,便昏睡过去。梦里千翻百转,光怪陆离,等醒来时却什么都记不清,只睁着一双眼睛打量头顶的木板,和窗户边透下来的稀薄月光。
屋里又零星地住了几个人,但如同温竹所说,是绝对住不满的,空间还是比较宽敞,但又被新来的人用包袱填住。
姜枕翻了个身,睡眼稀松,正准备再睡会,却猛地惊醒!
原因无他,那位如同游魂的少年时弱,就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没什么,关键是时弱睁着那双快要看不见瞳仁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姜枕背脊发寒,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比鬼修还要恐怖了吧,人吓妖,吓死妖。
时弱看见他醒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月光穿过细缝碰到他的眉眼,却照不出一点温意。姜枕看了一会儿,用被子埋住自己,闷声道:“你不困吗……”
时弱道:“不困。”
他说话正常了许多,姜枕心里的害怕被消减了一些,就用双手捏着被角,挪到眼眸下:“那我要继续睡了。”
时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
姜枕顶着他的目光闭了一会儿眼,却再也睡不着了,实在是如芒在背。直到很久之后,那抹灼人的目光才缓慢移开,随之而来的,是轻缓的呼吸声。
睡着了?
姜枕睁开半只眼睛,试探地看去。
时弱果然睡着了,呼吸绵长,不似作假。
“呼……”姜枕如蒙大赦地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小心地揭开被子,潦草地套了下鞋就出去了。
夜里寂寥,左船舷面朝南向,隐有孤雁掠过;月色倒映在玉石上,流光溢彩,仿佛身处在飘渺的大海。姜枕撑着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意兴阑珊,拢紧了衣襟,从跳板的一头跃了下去,轻盈落地,离开了这里。
当明剑宗地势平坦,路途一望无际,也因此人气稀疏,零星只看见少许剑修在比武。姜枕走走停停,直到黑夜越来越浓,仿佛被泼了墨般,快要看不清路,抬起头,才发现天空已经浮空着几座巨大的孤岛,看不清风景如何,只时而桃花落下,竹叶飘零。
离奇的,又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姜枕仰着头,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依稀地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一道执剑看雪的身影,分明无比孤寂,却好似晴光转绿蘋;闻风而动,银龙长啸,一把剑使得万分凛冽,抬腿扫雪,拂尽深恩。很疲惫时,才停下手,触碰了颈窝上坐着的一个小人参精。
时隔百年,他似乎仍能想起那温暖的余韵。
是亲人的气息。
姜枕伸出手心,张开五指,却什么都没有,才缓慢地收回。
这里位于东面正门,几座孤岛只是前菜,越往前走,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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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上的建筑就愈发的多,仿若一道城池,让人抬头仰望。地面却没有刚才那般漆黑,人气也愈发浓郁,地势开始险要,剑修门藏居在山林间,木屋后,剑意滔滔不绝,比武和喝彩声不断。
姜枕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穿入巷子里闲逛,眸子转来转去地看,好奇极了。但不多时,他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妖吗?”
“好像是吧,他怎么有双腿?”
“不知道,是不是从人修身上夺的!”
“我觉得是变出来的。”
姜枕倏地顿步,回过头:“修成人形就有了。”
花草摇头晃脑,口吐人言:“怎么修成人形呀?”
“找块儿风水宝地修炼。”
“风水宝地是什么?”
一根拔高的小草得意洋洋,口吐人言:“我知道风水宝地是什么!”其他花草立刻追随,询问道:“是什么呀?”
拔高小草道:“这边有一个湖泊,冰冰凉凉的!肯定就是风水宝地!”
姜枕抓住字眼,疑惑道:“这边有湖泊吗?”
花草摇摆,口吐人言:“这边有湖泊吗?”
拔高的小草得意道:“有啊!就在前面!”
姜枕奇怪地盯着它,脚步轻抬,落下时地面根须横生,脉络四溢,四处寻找水源。并未说谎,前方的确有一块儿称得上是风水宝地,灵气充沛的源泉。
“谢谢。”姜枕道谢,又渡给了它们一些灵力。
花草立刻变得娇艳欲滴,牙牙学语:“谢谢,谢谢,谢谢。”
往前走,地势骤然拔高,足足行了许久,才逐渐平坦。周围也变幻莫测起来,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时而有蝴蝶在薄雾中飞过。
幻境?
姜枕拨开一处比妖还要高的葳蕤,里面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清澈见底,泉眼里流出的如同琼浆玉液,透露着虹霓般的颜色。
四下无人,山涧平地起清风,风景十分养眼。姜枕摸了摸肥沃的土地,触感无比真实,便大着胆子蹲在湖边,用干净的那只手捧了一点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干净,才慢慢地伸入。
十分雄厚的灵气,让人觉得心神震颤的天地精华!
姜枕舒服地眯起眼睛,如果有尾巴,早就摇上天了。
但虽然舒坦,却无意吸食。姜枕感受完后,正要抽出手,指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触感滑腻,摸不着边。随着这阵酥麻的感觉蔓延到四肢和足底,他惊恐地发现,手抽不出来了。
而这里的灵气也正以不可估量的速度进入到他的丹田里!
虽然根骨和丹田都感到滋润和舒坦,姜枕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无比抗拒,奋力地要拔出手臂!湖底却吸得更紧,仿佛有什么枷锁,牢牢地套住了他,无法逃离。只能看着眼前开始动荡,摇晃。
他闯祸了,这四个字如雷贯耳。
姜枕发狠地往后拔,银丝线却忽然窜了出来,以迅雷之势缠绕住他的腰肢和双腿,紧紧地桎梏在了湖边。
这里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要坍塌,姜枕闭着双眸,长睫颤动,丹田痛得发抖。
他的丹田不断地扩大容纳灵气,又继续被充盈、膨胀,周而复始。随着修为不断的上冲,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划过阵阵渡劫红雷!姜枕睁开眼睛,不可置信。
天道抽疯还没好?!
不行,他现在这个状况怕是要被劈回原形,被人修发现就惨了!
姜枕跟拔萝卜似地扯着身上的丝线,结果被五花大绑,甚至拖着他的腰往前,险些一头栽进了湖边。睁开眼睛,一道红雷划破天阶,带下了倾盆大雨,火花直冲而来,还没有来得及抵挡,“锵”的一声,一把剑身又给它撞了回去。
砰!
随着轰然一声,一棵树被劈成了两半。姜枕身上的衣裳也被溅起的火星子灼烧出几个洞。
红雷悻悻而去,只剩下漫天的雨声。一切都变得安静,只有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和串着青色玉珠的剑尖横在脖颈边。
6. 元婴鬼修||一修
少年乌发尽散,倾泻在腰间,被窃蓝衣裳衬出浅淡莹色;雨意绵延,凌乱地贴着曲线,腰身薄如纸片;昭露的白皙肌肤被红线轻覆,艳色勾魂摄魄。
他恍然回过神,抬起脸时眸光潋滟,水泽氤氲。颊边有些尘土,却不污无邪,被细雨洗去。素白的嘴唇翕动片刻,说话软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
谢御面色漠然,一把剑半斜回身后:“你在做什么?”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听到这清冽如玉的声音时,还是被方寸间的冰寒冻得一抖。
姜枕身形不稳地站起,缩在一边,把事情如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期间抬头看谢御的神情,他一如既往的漠然,在注意到视线时,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在听。
除去花草的那一段,姜枕事无巨细地将经过讲出,天边已经黑云压城,大雨滂沱,将两人淋得像落汤鸡。他不可抑制地被冻得发抖,再看谢御,宛如一枚冰锥,眉目清冷,好像对万物感知极差,透露着淡淡的疏离感。
姜枕冻得缩了下手,在掌心里揉搓了两下,提醒道:“我讲完了。”
“嗯。”
雷打不动的敷衍和冷淡,姜枕已经习惯了,问道:“对不起,我该怎么补偿你们呢?”
“不必。”
谢御很轻地看了他一眼,驱动灵力从乾坤袋里面取出一把伞,随即撑开。背后那把长剑立刻出鞘,以威逼性命的方式,将姜枕带到他的身边去。
虽然湿淋淋的,但被伞庇佑,姜枕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小步地跟上谢御,轻声道:“你已经帮了我两次了,这个灵脉肯定很好,我不能让你损失——”
谢御停步,低头看他:“你很不安?”
“是的。”姜枕不敢跟谢御对视,只能盯着足尖,留给他一个发旋,“这件事我做错了,真的很抱歉,我该怎么补偿呢?”
谢御从他湿淋淋的长发上收回目光:“无需。”
“一条灵脉而已。”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姜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可是……”
“这条灵脉是我的,不必忧心。”
话又被打断了,姜枕哑口无言,又回头看了一眼湖泊的位置,那里已经因为没有灵气而变幻为普通模样。心下低落,回过头“砰”地就撞上了谢御握伞的左臂。
“!”姜枕弹跳回雨中,被掀天斡地的冷风吹得一个趔趄,真诚道:“对不起!”
又吞人家灵脉,又像头牛似的撞他,成为道侣?成为仇人还差不多。姜枕垂头丧气地想。
谢御并未言语,乾坤袋却被灵力驱动,随着毛氅被取出时,长剑也轰然出鞘,像根木棍似的将其晾好,递给了姜枕。
“……”有点太惜字如金了,姜枕接过,感激道:“谢谢你。”
剑尖又熟练地面朝他,促使着他走向谢御。等将毛氅披好,谢御也使了一个诀,两人身上骤然干爽,这才缓步离开。
姜枕蹭着毛绒绒的围领,小步小步地跟着谢御,一边道:“可我还是还是很愧疚,真的对不起。”
刚才感受了一下丹田,原来已经练气十一重了,能使出人修的筑基中期的实力,难怪天道想要劈他。
可那道渡劫红雷,谢御真的不好奇吗?而且,姜枕目光新奇地看向谢御背后的那把剑。串着青色玉珠的剑尖,莹光溢彩,如此淡雅,居然能撞回一道天雷?
仙君的实力不容小觑。
姜枕肃然起敬。
谢御没有理会他的“补偿”,只专心地撑着伞,什么也不问地走。姜枕也只能闭着嘴,等走了很久,似乎能看见灵舟的影子时,才忽然灵机一动:“仙、”
“仙长,等上了灵舟,我照顾你吧。”姜枕大着胆子,目光希冀地看着他,“你真的很好,所以我不安心,我会尽心尽力地伺候——”
“?”
谢御将伞塞回了他的手里。
随即召出佩剑,凌空御剑而去。
跑得比谁都快,姜枕反应过来时,只有一个白色小点在远方消失不见。
“……?”姜枕无措地看了看远方,又盯了一会儿足尖,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须臾后,姜枕循着谢御离开的方向,成功地找到了几间小屋,去檐下避雨。将伞放下,小心地摩挲着储物袋,把信笺取出。
他缓缓展开。
见信如晤——
人妖秘事第一章:
一、若是要靠近冷漠的人,不必为撒谎感到愧疚,反而应该更加大胆。尤其是人修,哪怕欺骗自己是他的妻子也没有问题。毕竟人修是闷骚。
姜枕:“……”
这写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骗谢御自己是他的道侣?
……傻子才会信吧。
但如果说是前世的道侣,却未必不可。毕竟他是妖,就算不说身份,只要模糊一点词汇,就是做梦看见的前世姻缘。
……傻子才会信吧。
姜枕垂头丧气地将信笺放回储物袋,撑着伞慢慢离开了。路上的花草被风雨吹得欢天喜地,一路走过,全是喧闹的呼喊声。沿途找了一会儿,最终回到了最开始告诉他“风水宝地”的那块儿绿植。
看见他,花草一会儿发出惊叹,一会儿发出嘲笑,最终有一句在其中脱颖而出。
“你怎么没有被我骗到啊!”
姜枕蹲下身,摆弄它:“你为什么要骗我?”
花草叽叽歪歪,口吐人言:“你为什么要骗他!”
拔高的小草茫然了一下,又得意洋洋:“不知道。”
花草口吐人言:“不知道。”
姜枕看了它们一会儿,突然也想变成一只小草。但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因为他已经把那棵拔高小草逮了出来,放在掌心里揉搓。其他的花草瞬间不随着风雨摇摆了,瑟瑟发抖地盯着他。
姜枕叹了一口气,挖了一个小坑,将小草放进去立直,注入灵力。不过这次拔高的小草受到了践踏,口舌不清,需要再修行一段时间才能说话。
“唉。”姜枕有点难过地戳了戳它们,成功获取到一片哀声,又逗笑了。
.
回到灵舟已是深夜丑时,姜枕小心地推开门,将毛氅放在自己的位置,又静悄悄地出去。但行步间,他突然听到一点稀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居然是时弱。
“你还没有歇下吗?”姜枕疑惑。
时弱没说话,目光游走地盯着他,最后定格在腰间。那里的布料已经被火星子灼烂了,看上去有些不成体统。
“没有。”
“哦,那你要早点歇息呀。”姜枕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
“浴堂。”
姜枕向他展示自己的手臂,有一点泥土,时弱没有看,只问:“你没有带衣裳,换什么呢?”
“……诶,对哦。”姜枕脑袋有点混沌,“那我先——”
“我的给你吧。”
说完,时弱不等他的回复,便已经快步回去。很快就拿了一套红色的衣裳出来。
“……谢谢你。”姜枕接过,时弱却只是点点头,立刻回去了。
就像是专门来送衣服的。
好奇怪。
姜枕脑子有点混沌,心情也低落,没怎么多想,便迟缓地去浴堂了。但还是没有打算直接穿,因为这件红色长袍有几处肮脏的地方,还有破洞,但是不显眼。
姜枕将衣裳洗干净,又用旋风术甩干,这才打了桶热水,洗完换上。环顾四周,浴堂又脏得不成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泄气地直接回去了。
回到屋子里,二十人的房间只住了十二个,应该不会再来人了。大家都睡得很熟,唯独时弱坐在不远处,木讷地走神。姜枕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小声说:“早点歇息吧。”
“嗯。”出乎意料,这次回得很快。
.
脉络和根须相互交织,沿着灵舟下的土地疯狂伸展着,像破土般循北面逃去。它们相互嬉戏,相互逗乐,在地下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却在某一时刻突然顿住,凝视着上方。
鬼修。
元婴期的鬼修。
脉络立刻藏进根须的身体里,由根须独自发抖地观望上方。这里是一座村庄,却已经生灵涂炭,花草也没了生机,成为了飘扬的灰烬。
元婴期的鬼修尤其恐怖,它们不仅有三头六臂,前后还有十只眼睛,可以说很难有人能战胜它们。而现在,这只鬼修便正在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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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尖锐的指甲插入人修的身体里,牢牢地捏在掌心中,爆成了血浆。它阴森地笑,伸长舌头舔入口中,地面便骤然发烫,火焰纵生。
嘶哑的“嗬嗬”声不绝于耳,鬼修看起来很是快活,因为来打扰他的人修已经全军覆没。
可突然间,一道青色剑影横空而来,带着巅峰的剑意,将它的右臂斩断!
“吼!!”元婴期的鬼修痛苦地仰天长啸,眼睛疯狂转动,锁定来人。
那是一名十七岁的金丹后期,剑修身穿白衣,身姿挺拔而修长,面容冷玉无暇,似雪般纯粹;今宵伫立寒街,犹如来看梅谢,可那把镶嵌着青色玉珠的剑却证实他不容小觑。
鬼修脸庞撕裂,嘴角挂在耳根,发出笑声:“痴狂小儿!”与此同时,被斩断的右臂已立刻由黑气重新凝结。
根须屏住呼吸,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剑修双眸冷冽,目光扫过一圈的血迹,手中的长剑嗡鸣出鞘,寒光一闪,剑气瞬间弥漫四周!那剑气仿若实质,划在鬼修身上屡起黑烟,它发出愤怒地长啸,也丝毫不惧地将周围的黑气迅速汇聚,像一道道锁链,向剑修缠绕而去。
砰!地一声,剑跟黑气抵抗上,发出刺目的光芒,如临白昼、让阴气微微颤抖。剑修身形如电,趁着鬼修浑沌的一瞬间,脚下轻点地面,立刻冲去!可鬼修有十眼,能立刻察觉,甩上一臂将其阻止,却也被伤了一剑,黑气满天飞舞着。
“吼!!”鬼修再次发出痛喊,恼怒不堪:“区区人修,也敢阻碍我的大计!”
剑修却惜字如金,并不理睬收回长剑,翻身躲过“夺命链”,脚踩红梅,一剑挥出,凌厉万分。鬼修突长大口,吐出一口浓郁的黑气,化作一张巨大的鬼手向他抓去,随即身形闪烁,躲开剑意!
剑修脚步一错,乘剑掠过,突闻背后风声,伸手掐诀,袭去时却空无人烟!
糟了!
剑修身法如云,迅捷如雨,鬼修却更快,更能凝成实体!它发出一阵阴森的狂笑,三头扭转,召出无数小鬼,从不同的方向向剑修冲去!后者却不慌不急,衣袂飘飘,掐诀时眉间轻闪,一阵犹如寒潭的冷风横出,所有都消失殆尽,唯独有两位分身,前后夹击!
砰!
剑修被其中一个掐住了脖颈,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骨头里。根须看得胆战心惊,抖如筛糠地躲在地下。
鬼修得逞大笑:“就算你有万般本事,却只有一人,如何能敌!”
剑修鲜血如注,鬼修的指甲尖长,立刻要穿透他的脖颈和肚腹,却被单手诀激荡出数米,剑意犹如滔滔江海,将鬼修缠住。根须看得热血沸腾,发出开心的咕噜声,从地下伸出爪爪来。
但剑修已经略显疲惫,吃了几颗镇血丹抑制住,剑立刻随着他的稳定变得更加凛冽!鬼修察觉难以躲避,腾出大半怨力接下这一击,并将剑弹出数米!而与此同时,剑修也察觉到背后有一道小鬼突袭!
来不及了……剑修侧身躲避,却被抓伤,鬼修趁机扑上!就在此刻,一阵淡绿色的莹光越来越浓郁,随即破土而出,长成参天的银色藤蔓,将鬼修的三头六臂牢牢抓住,另一条则是将小鬼捏成云烟!
“妖!?”元婴鬼修长啸,怒斥道:“我留你在此,你居然是叛徒!”
稀薄的妖力,带的却是四面八方仅剩的生机,它们无比团结地凝聚成一体向鬼修复仇!剑修立刻翻身,握住长剑,将最后一丝力量注入,随即点地而起,带着剑意将鬼修的三头斩去!气息不凝,它已经是强弩之弓,最后六臂朝天,也被齐齐砍下,发出惊人的喊声。
“妖!就在这!”它最后一句说道。
剑修却像没有听清,只淡然收剑,又吃了一颗镇血丹。
那些银色藤蔓迅速枯萎,变成云烟,剩下的则是细细的银丝线,蔫头巴脑地耷拉在土层上。露出两只小爪看了一会儿,就咕噜咕噜地离开了。
剑修这才撑着剑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
远方传来了无数御剑的风声,还有落地时急促的脚步。
“谢御!”
“谢师弟!”
“谢师侄!”
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围绕了他,谢御眼皮阖下,沉沉地睡在花团锦簇中。
7. 变回原形||一修
翌日清晨,姜枕是被疼醒的。
四肢百骸都泛着剧烈的酸软和疼痛,让他有点怀疑昨晚不是去救人了,而是偷偷耕了十亩地
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这股疼痛才稍微缓解。天已经很亮了,从醒来时屋子里面就没人,姜枕坐起来,面容惨白地歪过头,看向窗户外一望无际的风景,很是辽阔。
随意地趿拉着鞋走去浴堂,水冰得吓人,洗完脸都是红通通的。
他混沌的思绪在冰水中得到了一丝解放:要下山采购一些物品,不能总麻烦借别人的。
想好了,撑着膝盖直起身子,四肢又开始泛起剧烈的疼。姜枕只能垂头丧气地蹲在一边,手和脸都还有点未干的水泽,寒风刮过,像被刀子割了一般刺痛。
“在做什么?”李时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姜枕回过头,带着鼻音:“蹲一会儿。”
李时安凤眼微挑,提着长剑打量他:“染上风寒了?”
“啊……”姜枕摊开手心,盖在额头上,好像是有点烫。于是道:“好像是的。”
李时安被他逗笑了:“你昨日也是这样说的,冷不冷都不知道吗?”她肩宽腿长,提着姜枕的后领迫使他站起来,“跟我走,你这烧得脸都红了。”
姜枕小声解释:“是洗脸,水太冷了。”
“哈哈,不洗不也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李时安嘴毒道。
姜枕跟着她一路上了四层,踏过最后一步阶梯时,无数人声瞬间灌入耳中,回头一看,原来是有阵法在遮挡。
四层的人很多,几乎挤成一团,有好几个修为极高的老者正站在左船舷的尽头。李时安看了一眼,没管,只喊住人行匆匆里的一位:“青引,过来看看他。”
青引一身紫衣,面覆白纱。抱着四重卷轴,想来有什么急事。被拦下却也不恼,一双清棱眉眼看向姜枕,揶揄道:“你打哪找来的新郎官,长得倒是数一数二的标志。”
李时安抱着剑:“少贫嘴,他都要烧成傻子了。”
青引便收敛笑意,姜枕瞧她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将卷轴全部扔给李时安:“这小可怜样的。你把这东西给谢御送去,我来照顾他。”说完又嘱咐,“他伤得不轻,宗内长老想要立刻使灵舟,撕裂空间去合雪丹门看看。你记得把二层的弟子早些叫回来。”
李时安神情淡然:“就这么一个声名远扬的苗子,平日里不护着点,这倒是急了。”
“说什么呢。”青引推了推她,叮嘱她少说话,然后盯着姜枕:“你跟我走,刚才的事情不能乱说。”
姜枕刚点头便被扯到了甲板,又拉到右船舷去。他想起谢御的伤和昨夜的惨状,有点担忧地问:“谢、仙长伤得严重吗?”
青引正在摆弄银针和草药,闻言随口说:“挺严重的,要死了。”
“!”姜枕焦急地看着她,“啊,那该怎么办?”
他的飞升大计要中道崩殂了吗!?
姜枕焦急得团团转,又穿着红衣,活像一团热烈的小火焰在四处燃烧。把青引逗笑了,也不再骗他:“没什么大事,就是伤得挺重,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东洲的水灵根和炼丹师太少,今个能喊来的都来了,没什么用。”
她挑了一个丹药,随意地扔给姜枕:“祛热丹,吃吧。这里还有一副冰心草,如果好不了就煮它。”
姜枕只收了祛热丹,将冰心草推了回去:“我好了。”
青引回头看了一眼,奇怪道:“一副草药罢了,推脱这个做甚?”话落,也懒得管他,“行吧,那我收着了,有需要就回来找我。但我待会儿要去管谢御,有事下午来。”
姜枕便乖巧点头,缓步离开了。
站在甲板上,将祛热丹吞下,顺着寒风,体内的燥热也被逐渐压下。而随之涌上的,是无尽的担忧和急切。
天下水灵根和练丹师,确实大多汇聚在北海筑地。但东洲也并非找不出上百个,换句话说,一个门派里谁没有上百个炼丹师?如果加起来都不够的话,那只能是很严重很严重了。
姜枕有点担忧地蹲下身子,想起昨夜谢御被鬼修的爪牙刺穿了骨头和身躯,几乎是一死了。如果真的就这样撒手人寰,那他的飞升大计该怎么办?
姜枕思考了一会儿,四肢又开始泛起细密的疼,他气愤地将双臂掖在膝盖和胸膛间压着,却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片刻后,四层突然乍起了一股浓烈的妖气,所有人脸色大变,立刻追寻来源。却在半途中感受到那东西的消失,心惊胆战地巡查起来。
无人察觉,一只偏白,长着人形的人参窜了出去。它短手短脚,身上斜挎着一个精致的储物袋,掌心捏着一枚银环。体型圆胖,头上点缀了满满的鲜花,像繁星点点,可爱极了。
它偷溜进右船舷的屋子,两只小手伸直,娇小可爱的根须立刻变长,缠绕着桌案的木腿向上,勾着它跃了上去。两枚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颜色极浅,并不违和。
姜枕好久没有变回原形,有点笨拙地将储物袋背好。桌案那么点大的地方,一时间如一望无际的平洋般难走。它缓步行驶,四处查看,最后发现根本没有能混进谢御屋子的办法。
青引期间进来过,他试图跟着,却险些被她后退一步踩死;出去时东躲西藏,又险些被挤来挤去的人群发现;发现后被捞进炼药炉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一系列过后,姜枕终于找到了一块儿隐蔽的地方,决定老老实实的待到天黑。
.
夜幕很快便降临。人修确定了突然出现的妖不在后,这才陆陆续续地离开谢御的屋子,只留几个人在灵舟下巡逻。
机会来了!
人参短手短脚地跑过去,结果左脚拌右脚地摔在了地上,四肢着地,又立刻爬了起来。柔软的皮肤沾了一些灰尘,但无暇顾及,因为看着眼前如同山脉般的木门,姜枕终于服了。
留一个缝会怎么样?!
但它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取下避风云了,不然谢御这屋子注定不得安宁。
姜枕四处寻找,最后看见了一个开着小缝的窗户
有了!
小人参伸长根须,勾紧沿壁,两条小腿蹬了又蹬,跟攀峰似地,艰难蠕动了半晌,才到了窗沿边。随着一阵风刮过,险些将人参带走了二里地,好在根须牢固,可窗棂又被吹关了!
小人参瞪大双眼,三步作一步地跑过去,使尽全身力气地往上冲,最后在窗棂关上的一瞬间成功进入——不过被夹///住了鼙鼓,但那无伤大雅。
呼!
姜枕吐出一口气,挤了挤,一骨碌地翻了个跟头,掉到了一贫如洗的正厅。
屋里的药味浓郁,它嗅了嗅,想:谢御伤得这么重吗?
拐过左面的雕花拱门,里面的摆设可算有些人样。谢御躺在床上,层叠的金丝帷幔堆在一边,却衬不出一点血色,面容憔悴,好似即将与世长辞。劲瘦的身躯也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很是骇人。
小人参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床,缓步走向谢御,蹲在他的颈窝边,被呼吸冻得抖了又抖。
太冷了。
姜枕搓了下手。他是人参化形,血有大补的功效,对人对妖都是极为厉害的存在。也是因为这样,人参妖早就没了,满族就剩他一个。
想起往事,他心情有些低落,但也不妨碍正事。根须乖巧地伸出,试探地去碰谢御的唇瓣,却发现这人咬紧牙关,跟谁会给他投毒似的坚固!人参力气本来就不大,使了半天劲,得到的就是气喘吁吁躺在一边,翻了翻圆滚滚的身体。
只能用人形了!
用完了他就变回去,谁能发现!
圆滚滚的小人参气愤地直起身子,将手心里的银环放在一边。随着它的收息吐纳,周围顿时刮起了疾风,浓烈的妖气逐渐卷袭了整个灵舟!
所有人如梦惊醒,望向来源,面容大骇!
“谢师弟,谢师弟的屋子里有妖!”
“来人啊,快去看看!”
“谁的足袋飞我脸上了!”
谢御屋内,姜枕则是手起刀落,银丝线划开手腕,鲜血横流。捏开谢御的唇,将血喂了进去,后者的身体立刻泛起了微弱的银光,连气息都比之前稳定了不少!效果显著,而剑意也显著地扑面而来。
姜枕摇身一变,将银环捏入手中,藏进谢御的被子里。
妖气又消失了。
冲进来的剑修们都面色惨白,看见谢御的嘴唇上全是鲜血,顿时崩溃。
“到……到底是谁……”
“南海的妖到底有什么样的法器!怎么会瞬移!”
“先别管,看看谢御怎么回事。”
外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小人参窝在被子里,感受着谢御的体温逐渐回暖,也放心了下来。它的手上还淅沥沥地流着鲜血,但血腥味并不浓郁,只有淡淡的药味。
小口地舔舐着伤口,床边突然爆发了一阵疾哭声。
“师侄!!我的师侄啊!!”
“谢师兄,你死得好惨啊!”
“呜呜呜,谢师弟,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小人参停顿了一下,听见一声声哀哭,逐渐不自信了起来,有点不放心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毒人参。它擦拭了一下鲜血,踮脚去触碰谢御的手腕,脉搏还在动,而且皮肉温热。
这群人修果然有病。
不过也有没病的,一道严肃,带着强烈威压的声音传来:“都鬼哭狼嚎地做什么?不就是嘴上有点血吗,他还活着!”
“要是再敢无故哭丧,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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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怒!”
一地的鸡毛蒜皮,小人参懒得听了,仔仔细细地舔舐伤口,坐在被窝里发呆。
很快,谢御身边来了很多人,青引也来了,她感受脉象片刻,有些惊奇地道:“这……他已经无碍了。”
一言出,满屋惊骇,峰主严肃地道:“确定?你仔细说来。”
青引便道:“我今日一直在谢御身边,但当时他的筋脉和骨头都伤得严重,已有金丹开裂的情况。说句难听的,若是挺不过去,今后沦为废人也是有可能的。”
其他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峰主安抚道:“没有可能,若是东洲的元婴、或者老祖们一起撕裂空间,到了合雪丹门便有救了。”
青引便不再多说,接着道:“只是现在,他的筋脉和骨骼都被逐渐修复,金丹也有完好之势。甚至会比之前更加牢固,这都源于,里头一奇异的灵气。”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水灵根?”
峰主抚弄胡须,只问:“妖?”
青引点头道:“或许。”
大家都是一惊:“这天下,能够有如此功效的,只有人参妖了吧。”
“说什么胡话,它们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你寻迹无果,不代表就没有!一百年了,多少也能长出一个。”
李时安抱剑:“你们的意思是,有用时被众人垂涎,无用时便被喊打喊杀的妖,会来到东洲救人?”
“这话说得未免有点太难听了……”
有一道潇洒的声音道:“哪难听了,我认同李师妹的话。我们与妖斗了上千年,新仇旧帐都能当饭吃了。大家做梦不要做得太好。”
却也有人不赞同:“金家那个不就是……”
“嘘!金家那个是花妖,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也就只对金家好,你要找她,看人家理你不?说这个不要太晦气。”
屋子里面一时间乱哄哄的,另一道男声响起:“我认为当即应该是抓紧时间排查,防止那妖逃了出去。不管是什么,格杀勿论。”
他又道:“还有,组织一批不去秘境的修士,去南海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参妖出来了。至于其他的,该报仇的就报仇。”
被窝里的小人参突然愣住了,它停下舔舐伤口,没想到自己的帮忙会给族群惹来杀身之祸。
李时安道:“破澄峰主,南海妖族已经经年不出了,你要再杀它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现在鬼修当道,怎不多救几个人,反倒是打起妖的主意。”
坐在谢御榻上的那位峰主道:“时安,不得无礼。你师叔说得不错,如果有人参妖,这是对妖的一大助力。如果能抓来为我们所用,那就是我们的助力。”
“你也看见了,谢御这么严重的伤,人参妖的一滴血就能治好。如果有它,长风村昨晚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李时安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个潇洒的声音道:“闭雪峰主,此言差矣。先不说这到底是不是人参妖所为,就算是、昨晚那个鬼修是元婴,一口气杀了我们几十个人修,若是要让妖的血治疗,怕早就被放死了,又能坚持到几时呢?”随即,他也告别而去。
青引思索了一下,“要不,还是等谢御醒来再说。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分得清灵力的来源了。”
人参妖担忧地直起身子,四顾茫然,有点想立刻出去报信。
他们妖族别的不行,还是可以躲起来的。
闭雪峰主沉吟,“罢了,这群小孩不懂事,别随着他们。就按李行风的话,组织——”
隔着被子,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即将降下来的恶意。
“御儿,你醒了。”安排断掉,闭雪峰主的声音惊喜道。
姜枕看见谢御的手指弹动了一下,随即声音嘶哑地说:“不必去了,那不是人参妖。”
“此话怎讲?”
谢御声音嘶哑,只说一句:“我的剑意突破了。”
青引立刻道:“想来是谢御剑意突破,灵气滋润了筋脉和根骨。那妖偷袭时没料到这遭,狼狈离开。”
她说得抑扬顿挫,好似真有此事发生。所有人注视着谢御的脸,见他点头,顿时失望。
闭雪峰主抚弄胡须:“原是如此。”
“你好好歇息罢。这妖能闯进来,这群人当真功不可没!”
威压一出,跪倒一片。
无人怀疑谢御是否撒谎,因为都觉得他不屑于此事。
小人参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一群人相互拉扯半天,又逐渐离开去搜查妖物了。
谁知道他们要找的妖就藏在不屑于撒谎的谢御被窝里。
人参支着圆滚滚的身躯滚了一圈,突然见被子被拉开,谢御那张冰山脸默默地看着他。
“……”姜枕想,完了,卒。
8. 初逢夜雨||一修
小人参小心地将储物袋的花纹面朝肚皮,随即双手攥紧,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剑修。他却视若无睹,好似并未察觉般,只伸手取走了一旁的外袍。
平日里的衣袍对人参来说简直是绵延的山脉,汹涌的海浪,被抽走时,它的两只小脚不稳地往后摔了一个跟头。再看谢御,他已经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穿衣。
什么情况,姜枕眨了下眼睛:难不成谢御看不见妖?
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有人生来就比旁人多一些特质:比如曾有凡人可以看见鬼魂。那人修看不见妖,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那这简直就是天助他也!
小人参胆肥地站起来,两只短腿攀上被子,一晃一晃地往外走,谁料谢御突然曲起长腿,人参便打着滚地翻了下去。虽然有柔软的被子垫着,但脑袋的鲜花却被蹂躏成了几瓣。
姜枕心疼地捡起花瓣,瞅了瞅谢御,又继续往外走。这次没什么动静了,等跳下了床,再将储物袋拉开,把花瓣放进去,就拍了拍手要出去。
“?”
看着紧闭的窗户和木门,姜枕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他回头看了谢御一眼,人家正在安然地看一本剑谱,完全没有入睡的心思。
“。”
小人参便鼓起双臂,每一步都踏出王霸之气,猛地往外推着木门,费尽所有力气,双脚一直蹬着滑着,却没撼动半分。反而因为太疲惫直接瘫倒在地,打了一个又一个滚,伤口最后也崩裂了。
“……”姜枕叹了口气,难道又要待到天亮吗。
思绪刚落,突然!床上的谢御动了一下。
谢御将剑谱放下,握拳抵唇咳嗽了几声,看上去十分痛苦。凝视着关闭的窗棂,微微蹙眉片刻,随即拢紧外袍,下了床榻。
姜枕惊喜万分,退后几步盯着他。
谢御应该是嫌屋里的药味太冲,将窗棂打开了。
真是天助他也!
小人参一个鲤鱼打挺,根须先攀上去,随即两条短腿一点点地往上蹬。千辛万苦地到了窗沿,一阵寒风刮过,木板落下,又夹住了它半边身子。
“。”事情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它没有再停留,往外挤了挤,一骨碌地翻了出去。
片刻后,一层里浴堂爆发了剧烈的妖气,所有修士整装待发,极有信心地冲向来源,却又在半途中感觉到气息的消失。浴堂里面只有几位壮汉在洗澡,太辣眼睛了,只能转身离开,唾骂几声,继续加大人手。
很久后,贴在学堂壁面上的红衣少年放松下来,缓步走出。浴堂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他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摆设,陷入了很久的沉思。没有换洗的衣裳穿,打热水的木桶还脏得一塌糊涂、姜枕只能回到房间里。
时弱一如既往地坐在床上,这么晚也不歇下。见到姜枕回来,嘴角斜了一下:“你去哪了?”
姜枕疑惑:“出去了。”
时弱的双眼在黑暗里面闪了又闪,最后沦为一望无边的死寂。从枕头边拿出一个蓝色包袱,递给了他:“今日秦管事带我们下山采买东西。”
姜枕:“是我的那份吗?”
看着时弱的双眼,他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时弱摇摇头:“不,是我看你没醒,给你买回来的。”
“你可以叫醒我。”姜枕接过包袱,轻声道:“谢谢你,花了多少灵石?”
“你要跟我客气吗?不用了。”
“不是客气,朋友也得算清啊。”姜枕一边说,一边将包袱拆开,里面是几件白色的寝衣,和青玉白,冰台色的素袍,分别有两件。
姜枕感觉这些衣裳更适合时弱穿。
时弱歪过头,问他:“喜欢吗?也没有花多少,七个中品灵石。”
姜枕谈不上喜欢,但能穿就行了:“喜欢。”
将腰间的储物袋打开,谢御当时给的细软很多,中品灵石有五十颗。分出七颗给时弱后,便将衣服这些放了进去。有灵力驱动,感觉里面如无底洞般能吞。
姜枕无比珍惜地摸了摸储物袋,突然听到时弱道:“这是什么?”
回过头,原来是有颗灵石上居然沾了鲜花!
姜枕盯着那花瓣看,虽然只是装饰,但不妨碍觉得头有点秃:“之前在路上看见了好看的花,摘下来放储物袋了。”
“是吗?”时弱“哦”了一声,将灵石上的花瓣摘下来,见姜枕视线紧紧跟随,突然轻笑地将花瓣捏碎,汁液将指尖变得粘稠起来。
“原来喜欢,是可以摘下的呀。”
姜枕看得一阵脑仁疼,听他讲这些又觉得云里雾里,于是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弱就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也不说话了。片刻后,才似疲惫地将眼睛缓缓地阖上。姜枕揉了一下脸颊,总觉得他哪里特别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拿着衣服去到浴堂,姜枕检查了一下长袍,不像身上的红衣这般有破洞和脏污,是崭新的。于是将两件都洗干净,再用旋风术甩干,又把木桶洗了个透彻,才打了热水洗去疲劳,慢慢换上。
洗热水澡真是一件超好的事情,姜枕喜滋滋地想。
.
开灵舟是在卯时的时候。随着船身前后不稳,左右摇摆的凌空时,一层辛字号的夫役们也开始从炕上起来,如流水般趿拉着鞋,潦草地穿着衣服去到外边。
姜枕被吵醒,抬头就是窗户,天色灰蒙蒙的。从被子里直起身子,趴在窗口上看,怎料一个壮汉朝他抛了个媚眼,于是又缩了回去。
很快儿,甲板边就传来秦管事洪亮的声音。
“灵舟已开,现下给大家分配辟谷丹。切记,不可生污秽物,不可打架斗殴,以邪乱了分寸。从卯时到午时为上半部分,申时到戌时为下半部分,维持灵舟上下整洁,明白吗?”
外面齐齐传来声音:“明白了!”
轰隆!
灵舟不稳地往后倾斜,姜枕在炕上被突然朝下的弧度弄得滚了两圈,险些撞到时弱。不过对方也早就醒了,用那双如同死寂的眼神盯着自己。
姜枕已经被看得免疫了,等到灵舟稳妥的时候,又缩回自己的位置,埋在被子里。大概很久,时弱才缓缓开口:“还有一会儿就是辰时了,待会儿我们得去学堂。”
姜枕抬起脸,看窗外:“好黑。”
“嗯。”时弱盯着他的身形,衣裳,最后落到那张脸上:“听说过段时间,我们这些散修会被举荐给四层的人送茶水。”
姜枕来了兴趣,却也疑惑:“为什么是送茶水啊?”
“一个接触的由头。”时弱轻声道,“有时送到某位峰主那,见骨骼清奇,说不定就成了当明剑宗的弟子。”
姜枕点点头,温竹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他又躺回床上,双手捏着被角怔神。时弱侧过头,目光看向他:“你想去吗?成为这里的人?”
姜枕被他的说法困惑,不过也认真想了想:“都可以。”
“哈哈……”时弱笑出声,又将目光转向头顶的木板。姜枕有点好奇地问他,“你呢?”
“不愿意,如果可以,我更喜欢散修盟。”时弱声音飘渺,“当然,如果真要留在这里的话,比起靠近峰主那些,我更想留在正直的人身边。”
姜枕也侧着身子看他:“正直的人?”
“嗯。”时弱说,“比如,谢御?”
姜枕点点头:“他是很正直的!”
时弱露出一个笑,“嗯。”
辰时,两人去到了学堂。窄小的屋子里挤了二十五个散修,夫子在上方掷地有声地讲天道千机。
姜枕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后面就魂飞天外了。正左右转头走神呢,谁料木门外居然站了个人!吓得他一个回神,定睛一看,原来是背着玄铁剑的温竹。
看见姜枕发呆,他作口语道:“认真听。”
姜枕就只能继续听夫子讲课,不过一会儿又开始听天书。
艰难地熬到午时,夫役们下工了,直奔浴堂。一墙之隔,潮湿的气息和汗臭似乎已经穿透过来,夫子脸色不太好,早早组织他们离开。
秦管事又分配散修要做的事情,是去擦拭灵舟的船身。因为在空中行驶,天气寒凉,凝结了许多冰霜,看上去一点也不威武霸气,不能彰显当明剑宗的气派。
姜枕听得昏昏欲睡,最后得到一块儿帕子才打起精神。
将束缚绳缠在腰上,另一头则是驱动灵力挂在钩栏。然后往下一跃,单脚蹬住船身借力,用帕子擦拭上头凝结的霜,摘除冻结的冰锥。
外面的风十分大,姜枕擦拭了一半,就听见其他散修都开始抱怨,有的也开始擦泪。于是转过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时弱,他的区域只动了一小块儿,整个人在风中蜷缩着,苍白如纸,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姜枕忍着冷,过去问他:“你还好吗?”
时弱迟缓地撩起眼皮,翕动了一下嘴唇,没吐出什么话,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姜枕看得担心,又想起昨夜他帮忙提衣裳的事,于是道:“你今天先回去吧,我帮你。”
时弱没拒绝,艰难地点了下头:“好。”
姜枕看着他翻回船廊,一身碧落蓝的衣裳在风中猎猎,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些。
未时的时候,其他散修已经将自己的区域擦完,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姜枕擦得快,却也挨到了未时后刻才回船廊。浑身都被冻僵了,站在一边搓着手。
温竹从三层上下来,疼惜地摸着玄铁剑。目光移开时,落到船廊上的少年身上,略微怔愣。
时弱?
身穿青玉白素袍的少年身形如柳,淋雪之后,几缕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看不清面容,却也清冷无暇。
温竹奇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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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时弱什么时候不这么阴郁了。
但见少年抬起脸,融化的水珠顺着那犹如雪做的珠帘长睫划下,明亮的眼眸阖上又睁开。看见他,笑意犹如春风扑面,星光点点。
果然是姜枕才对。
温竹背着玄铁剑,走下去:“姜枕,还好么?”
姜枕看见他很开心:“还好。”
温竹便拍了拍他:“有不习惯的告诉我。”说完又贴耳悄声,“等四层的人换一批,我就给你举荐,肯定比这轻松多了。”
姜枕想起时弱的话,轻声问:“可以不给峰主送吗?”
温竹道:“欸,你知道了?这不太行。”
“老实说,这送茶就是看有没有散修的根骨不错的,若是合适就收来当剑修。包括夫子举荐,其实也会让他们知道你的名号和资质。”
“举荐嘛,就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第一日。”温竹挠了挠头,“所以我才说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你也别担心,剑修通以金灵根为主。木灵根被选上的几率不大。”
姜枕闻言,还是抱歉道:“我还是不要了。”
他一点风险都不能再受,宁可躲着,到秘境的时候再接触谢御。在灵舟上多一个身份,行动就难些,而且修士虽然不知“避风云”的存在,却并不代表每一位都没有察觉,若是靠得太近,实在坐着等死。
温竹“嘶”地一声:“你不愿意进剑宗吗?想做一个散修?”
姜枕点点头:“对不起。”
“哎呀,这有什么的!”温竹拉着他冰凉的手搓了下,有点苦恼:“可是我都答应你了。”
姜枕:“没事呀。”
温竹固执道:“有事!”
他皱着眉,忽然灵机一动:“我师姐虽然管理二层,却是四层的人……”姜枕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拦住他:“不用了!”
“不!”温竹执拗地说,“我去找我师姐,她肯定有办法!”
他说完就走,姜枕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看着温竹几步向上的身影,姜枕冻得有心无力。又想起李时安虽然有些凶,但实际热心肠的模样,姜枕揉搓了一下手,只要温竹说话不太直白,应该没事吧?
被拒绝的话,丢脸就丢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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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竹几步跑上四层,熟练地拐进右船舷的屋子里。
“师姐!”
李时安正在跟青引说话,被他震得耳朵疼:“干什么!”
温竹立刻乖巧起来,以扭捏姿态走向她,看得李时安一阵恶心:“有事直说,你练剑的时候把师尊的头发削着了?”
“哪能啊?”温竹站直,口齿清晰道:“是这样的,我朋友——”
“你朋友?”
“就是、姜枕,哈哈。”温竹干笑,李时安想了一下,“哦,那个小孩吧,怎么了?”
青引道:“我的药不管用给他烧傻了?”
“哎呀不是!”温竹犹豫了一下,一鼓作气道:“是这样的,姜枕很仰慕谢师弟嘛……奈何没有机会,我就想着能不能麻烦师姐你……”
李时安微微蹙眉,看出他心中所想:“少放屁,你有几条命能给谢御撮合?”
青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这怎么了?其实我觉得挺好,那小孩好像是挺喜欢谢御的,昨儿在我这听到他的伤势,急得药都不熬了。”
温竹点头:“是啊是啊。”
李时安看向她,青引继续道:“而且我昨儿夜里去看谢御好点没,你猜他问我什么?”
李时安和温竹:“问了什么?”
青引笑了下:“他问我,前夜红雷雨劫,不知有哪些人惹上了风寒,有没有来取药。可虽是大雨,灵舟上下淋到的却少,我便告诉他,一个都没有。”
“他问我,当真?那小模样,看起来纠结极了。我就说、哎,是有一个,你问的可是他?”青引讲得抑扬顿挫,素帕轻甩做了个转身状,“谢御说,不是,便回去歇下了。”
李时安被她那欠样逗笑:“真的?”
“千真万确。”
温竹立刻附声道:“昨儿取药的只有姜枕。”
青引偷偷朝他竖一个大拇指。
李时安被他们一唱一和说得陷入沉吟,两人见状有戏,却听她冷笑了声:“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要撮合,可别以我的名头来。”
“刚好谢御那小子死活都不要人伺候,叶管事跟他争执不下一早上了,现在好了,我就用你们的名头举荐,出了事可别赖我。”
青引:“其实我们还可以再考虑下。”
温竹摆烂:“用就用吧,出事就出事吧。”
李时安看着他们两个苦瓜脸,笑了一声,提着剑离开了。
当天夜里,姜枕就像被皇帝老儿翻牌子侍寝的妃子,而御前太监温竹得了诏令,传他上去。
9. 前世夫君||一修
谢御此人,说来话长。
他本是一介飘零孤儿、真正字面上的飘零。十七年前从不知何处的方向,飘到了正在河边洗脸的弟子面前。
这个躺在襁褓中半点也不哭闹的婴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更别提他有一副雏形时就可察觉的好根骨;于是大家一衡量,就抱回了当明剑宗。
同年,闭关的宗主夺门而出,道飞升的老祖托梦,此婴孩来历不凡,于是又将他收作亲传弟子,取名:谢御。
仰天惟龙,御地以骥。(1)
谢御也的确不凡,从牙牙学语之时,就已经握起木棍,划雪练武。七岁筑基,神器认主——但或许是他看透了前赴后继,甚至飞蛾扑火的吹捧,给剑取名为、避钦。
往后十年,人如剑名。
虽有门派,却形如散修,浪迹天涯,留下的名号都是作假。不喜与人亲近,宗主也难得见上几面;也就妖鬼作祟时,才回至故土守存亡。
这次回到门派,也是为了去秘境一冲元婴。
姜枕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发问:“那他从秘境回来,就又要离开剑宗了吗?”
温竹:“不会,此番秘境过后,百年问锋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五洲的修士们,都会来到东洲一决高下。”比划了一个长又大的形状,“有冲天这么大的计入石来排名。”
姜枕看不出来有多大,但听到冲天,就抬起头:“好像……是挺高的。”
他快要仰过去了,被温竹急忙拉住:“好了,不跟你讲了,我们快上去吧。”说完又不放心地嘱咐:“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拍马屁啊,安分守己就好。之前侍奉谢师弟的人,都是因为心思不正,一天就被放回去了。”
………安分守己、那他的飞升大计怎么办?
姜枕回正,因为充血,小脸都红扑扑的。
温竹盯了一下,感叹道:“你肯定能坚持很久的,光是这张脸就赏心悦目。”说完又拉着往上走,“哎,你听到没,可不许乱来!”
姜枕乖巧点头:“好,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温竹摇摇头:“放心惹,我的意思是别让谢师弟讨厌你。”
反正师姐用的是自己的名号,嘻嘻。
姜枕被拉扯至四层,见温竹左拐右拐地闯进一间屋子,又急匆匆地把准备好的茶水端出来,给他:“快去吧!”
姜枕被他急促的情绪感染:“好!”
转身走到一半,温竹突然问:“你知道谢师弟的厢房在哪?”
“?!”姜枕如临大敌,顿步回头:“我昨日来取药时见到过。”
温竹却露出一个看上去不太相信,意义不明的笑:“去吧。”
“……”姜枕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埋首离开了。
而他走后,温竹背后的那间屋子,也行出三个身影。正是李时安和青引,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李时安提着剑,思索了一下:“紧张、这不一般。”
温竹点点头,无比赞同:“就是啊!见到了就见到了嘛,怎么会紧张,肯定是因为他跟谢师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我就说他们两个……”
白发苍苍的老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颔首,有些满意道:“不错。”
青引素帕擦手,闻言轻笑:“叶管事你可有福了,这冰崖消融,以后便能少操心些。”
姜枕:………其实是担心身份被发现。
......
再次来到昨日那扇犹如高山的木门前,姜枕莫名有一种逆袭的爽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木门,又觉得太搞笑,盯着足尖想把笑声憋回去,可愈演愈烈。好在泄露出一丝声音后,他想到了里面住着的谢御,立刻像水浇火般熄灭了。
在外面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姜枕才鼓起全身勇气,汇聚成一团,然后抬手——敲门声如蚊蝇。
有点像没吃饭。
姜枕抿了抿唇,加大力气地敲了一下。
里面没什么声响,但门却突地松了,露出一个极小的缝隙。姜枕不敢进去,只能在外面低声道:“谢仙长,我是来送茶水的,您——”
门砰地一声关了。
“?”姜枕碰了一鼻子灰。
干什么干什么!
姜枕蹭了一下衣袖,心里毫无芥蒂地继续敲门:“仙长,我是来送茶水的。”
没有动静。
姜枕忍了下,继续道:“仙长,我真是来送茶水的。”
“仙长,我真的是来送茶水的。”
“仙———”
砰!
房门大开,姜枕被突如其来的变动吓了一跳。抬起头,谢御正站在一贫如洗的大厅中央,月光清透地洒了进来,映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因为墨发半披,也未执剑,一身素袍都变得有些没气色的温和。唯独那双眸子的神色不改,依旧冷冽。
不知为何,姜枕这次看见他,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能是经过生死的相助吧。
想起自己是救命恩人的这重身份,姜枕胆肥了一些,底气也足。小步小步地向前走,在只有一步之遥时顿下,仰起头说:“仙长,喝茶。”
谢御:“……”
目光扫过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他沉吟了一下:“不必。”
“?”姜枕不知所措,也不敢强求,于是道:“那我放在这吧,想喝的时候再说。”
结果抬头环视一圈,这正厅说是一贫如洗都算抬举了,用家徒四壁形容才对。没有椅子,也没有桌案,就一块儿地面,一块儿天花木板,彰显这还是个屋子。
姜枕索性问道:“仙长,这个放哪?”
“地上。”
姜枕:“…………”
尊重,也可以理解。
将托盘放置地面,姜枕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话题。最终发现绕来绕去,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不会啊!
……他没接触过什么人,怎么会起话头!
当然也不是没有,骗谢御自己是他的前世妻子,应该算一个。
但见目光仍旧冰寒刺骨的谢御,姜枕有点不敢说。
索性谢御开口了:“你要是渴,不必顾忌。”
“?”
姜枕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足尖,跟茶水对上目光。
哦,他刚刚一直盯着茶水发呆来着。
反正谢御不喝,丢了也是浪费。姜枕蹲下身子,将其一饮而尽,而后感激道:“谢谢。”
“嗯。”
谢御转身,回到雕花门后。姜枕看着他斜靠在床榻上,随意地握了一本剑谱翻开,此情此景,也意喻着他该离开了。
往哪离开,姜枕忧愁:他就这一次机会啊。
于是又壮着胆子,走到雕花门前,在槛头处站立。他认为这是一个较为私密的地方,于是又敲了敲雕花,声音很是清脆。
谢御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了?”
咦,居然不难说话了。
姜枕双眸微亮,轻盈地几步上前,半屈在榻边,喊:“仙长。”
他全然不知道这样的姿势,对于人修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情//欲的索求,是从上至下的掌控。
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乖巧地俯首在一侧,就足够惹人怜爱。扬起脸时,乌发如瀑般随意倾泻,将面容衬得愈发白皙;屋里月光稀薄,灯火阑珊,他身着青玉白,宛如初春新柳中吐出的最柔软的絮苗,在目光的轻抚下,似乎都在轻轻颤抖。
谢御低头看他,神情不明。
从临途村开始,那名金丹怨鬼便告诉他少年是妖物化形。可世间好坏不从种族划分,而在内心。所以少年就算是妖,却也在保护百姓,很是良善。
所以,他给予了少年同去东洲和灵石的补偿。
他的目光游走在姜枕的脸上,毫不吝啬,冰冷又带着一丝探寻。
来东洲寻人,还未上灵舟便险些被人修伤害,可纯粹的恶意却仍旧没有击倒他、不过有些傻,想来没有入世。那么明显的手段,一看便是妖物所为。
所以,他给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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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和不在乎一条灵脉作为补偿。
可现在,长风村的元婴鬼修,还有人参血的相救。却不是帮忙掩饰原形就能抹去的。
谢御静静地看着他,内心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他在想:还没有找到要寻的人吗?需要帮助吗?
他尝试目光温和一些,将以往的疏离收敛一点,见姜枕的双眸愈发明亮和欢喜,他知道是做对———
“仙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前世,我是你的妻子。”
了。
谢御周围的冷冽迅速汇聚成团,将他层层包围住。
姜枕被忽如其来的冷冻得发抖,下意识寻求一点温暖,不小心蹭到了谢御的被子。大脑却更空了,仿佛一望无际的死寂,甚至能听到多年前天雷翻滚的声音。
但很快,随着谢御的目光微滞,姜枕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洪流在蔓延。
什么情况?!
姜枕垂着头,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丹田里的确有一道来源不明的灵气在游荡,并且很是凶猛。
“……”撒谎还带奖赏的。
但容不得他所想,谢御开口了。
“胡言乱语。”
随着话音落下,避钦剑出窍,以疯涨的剑意直逼而来,窜到了谢御的手中,帷幔被锋利的剑身斩断,成为了上下相隔的两截。围着纹丝不动的谢御旋身而落,青色玉珠靠在了姜枕的脖颈边。
……有话好好说啊。
但看谢御的样子,应该是不能好好说了。
姜枕深吸一口气,抬起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表情乖顺地贴在冰冷的剑身上,却感到那东西退了一寸。于是不再动了,软声说:“仙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前世——”
“出去。”
话被戛然而止,姜枕无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锋利的避钦剑,抿住唇,坚持道:“仙长,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你要相信,缘分是天定的,我也是做梦才看见这样的事实。”
没错,他入戏了,并且如鱼得水,还可以再编得离谱一些。
姜枕摇头晃脑,“既然事实如此,那就不得不从了。”
谢御:“…………”
谢御神情淡淡,重申道:“出去。”
“?”这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态度究竟怎么来的。
姜枕看着他冰冷的神情,有点受伤地垂下目光,轻缓地站起来:“好吧。”
他就不信了,秘境总能逮着谢御了吧!
姜枕一步三回头,有点不舍,同时也感觉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翻涌,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有待观察。
将地面的托盘收拾起来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谢御下了床榻,缓步向他走来。
姜枕惊喜,也不忘了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怎么了?”
谢御轻微抬首,示意快离开。
“。”人修真的有病吧。
姜枕放弃了,铩羽而归地推开门走出去。没想到谢御也跟在身后,显然有话要说。
心中有一点小火焰。
谢御顶着他希冀的视线,轻声道:“出去,不可再胡作非为。”
“………”
“……………?”
姜枕忍无可忍:“我没有胡说,我们前世真的是道侣!”
怪了,那奇怪又充盈的感觉又来了。
姜枕怒气冲冲地看着谢御,心里却开始走神。
眼见着少年低着头,眼眶微红,好似下一秒就要流出泪珠。谢御却觉得心底的寒潭仍旧风平浪静,只不过被投掷进一颗无伤大雅的石子。抬手时,剑回手中,半斜在身后发出嗡鸣的声音。
“姜枕。”
“嗯…?”
“回去吧。”
“?”你还要提醒?!
姜枕实在是泄气了,不仅是自己撒谎技术不精,还有谢御全然是块儿木头桩子。刚好他想回去思索丹田灵气的来源,低着头闷闷地哼了一声,转头欲走。
谢御突然道:“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10. 欲擒故纵||一修
姜枕迟钝地回过头,木然地看着谢御:“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御无动于衷:“换一个。”
姜枕突然气愤:“不可以!”
“你不信我们是前世道侣,我也不会强逼你。”姜枕仰起头,严肃地说:“可你不能把过去都作灰飞。”
他的目光随之变得受伤,像无穷尽的苍凉。垂下头时,视线落下,声音很轻:“这样不公平。”
咦惹,姜枕抖了一下,装得他一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谢御抿唇,神情依旧未变,姜枕却看见他的手指突地弹动了一下,好像也因为这番言语有些动摇。而下一刻,只见谢御转身回了屋中,门砰地一下被紧闭着,只留下在风中凌乱的姜枕。
“……”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见谢御不会出来了,姜枕才转过身,张牙舞爪!
堂堂仙君,遇事不决居然躲起来!
面朝不断穿梭的风景,云流如同水般淌过。姜枕背影凄凉,孤身望月。殊不知窗棂后,一人挑着灯芯,揭开半扇细缝,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
....
回到温竹身边,姜枕这才感到体内的洪流慢慢消减。心下疑惑,可唯一能盘算出来的,便是这奇异的灵气,是在撒谎后突然产生。
看着眼前热情,询问事态如何的温竹,姜枕不忍欺骗,于是坦然道:“很好。”
温竹喜上眉梢。
“很好的搞砸了。”
“………”
谁教你说话大喘气的!
温竹面色怏怏,却也不责怪:“没事没事,只要没得罪谢师弟便行。”他接过姜枕手上的托盘,拉着他往前走:“我看你呀,还是换一个吧。”
姜枕摇摇头:“不要。”
但他还是很愧疚温竹一番波折,结果自己什么成就都未做出来的事,抱歉道:“谢谢你帮我,以后我会自己——”
“诶!”温竹打断他,“什么啊,你不要担心这些。”
他又轻声道:“你放心便好了,这事肯定不光是我一个人支持你,还有许多人呢,你若是不气馁,尽管去做便好。”
“还有,这些话你以后可别说。我知道你是真的愧疚,可别人会以为你是欲擒故纵的。”
姜枕:“欲擒故纵?”
温竹点点头:“对啊,都叫你好好听夫子讲书了,瞧你这个傻样。”
“……”别骂了。
好在温竹也不是真想教导他,拌了几句便停歇了。姜枕跟他告了一个别,便下了一层。
李时安听见动静消失,提着剑走了出来,问:“怎么样。”
温竹竖起大拇指:“肯定跟谢师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李时安皱眉:“搞砸了、还不同寻常?温竹,你可不要给我耍滑头。”
青引立刻解释道:“当然,时安,你没看见那小孩实诚的很?这种逗人的法子,你猜是打哪学的?”
三人陷入了沉思。
姜枕:……其实是被谢御气到,无师自通。
.
回到一层,姜枕照例要去浴堂打热水,却碰到了时弱。
他站在偏僻的学堂门口,那里月光透不进去,只有一片黑暗。却因为皮肤太过苍白,很是显然地立在那里,活像一个刚成型的鬼修。
姜枕看得头皮发麻,缓步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时弱的瞳孔转动,对他露出一个笑:“嗯。”见到姜枕的走势,又问:“要去浴堂?”
“是的。”姜枕点点头,时弱便从黑暗里走出来,“我也去吧。”
……坦白说,姜枕是很感激时弱这几天的照顾的,也不在乎他的性格。只是在举止上实在有些骇人,让人头皮发麻,不得不避开一些。
见到时弱被月光笼罩,神情正常,姜枕才微微放下心:“好呀。”
进了浴堂,姜枕特别勤劳地把两个木桶都洗干净,才打了热水走进隔间中。有帘子遮挡,私密的空间让人感到放松,淅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也格外的温馨。
姜枕洗到一半,突然听时弱道:“姜枕。”
“怎么了?”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才问。
“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
姜枕抬起头,紧迫地看过去,但被白洁的墙壁遮挡。这才反应过来太过风声鹤唳,说不定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姜枕想了想,干脆撒谎道:“没什么,在东洲的一处村落被养大的。”
时弱“哦”了一声,开始缓慢地用帕子擦拭身体,口中却不绝:“你不好奇我吗?”
姜枕发现奇异的灵气并没有到来,于是不再想,耐心道:“可以问吗?”
“哈、当然。”时弱声音飘渺,“我都这么对你了,何必进退有度呢。”
姜枕已经自动屏蔽他莫名其妙的话:“那你家里是什么样的呀?”
时弱声音轻缓:“经商。”
“经商。”姜枕惊喜地停下舀水的动作,“那岂不是很自由?”
要知道,五洲下的百姓,不再归真正的“皇权”管辖,而是修士。虽然与千百年前一样,一环扣一环,但本质是待在一个地方,进行“自由”的一生。
只因为一件事,凡人是灵气的来源。
天地灵气源源不断,恒古自今,乃皆为第一个诞生的人。
随着他的诞生,而后接连不断的生命都称为晚辈。他们在草莽中生存,在风雨中漂泊,在寒冷中发现温暖的奥秘……以及自己掌握诞生的绝技。
而随着几十年过去,第一位诞生的人死去了。
晚辈们痛苦着,哀悼着,发现生命原来也有始有终。却也有人细腻地发现,一团微弱的萤火环绕在指尖,使四肢发达,骨骼清奇。而随着这样的发现,新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响亮地大哭,清澈的双眼重新看待这个世界,却是全然不同的风采。
人投胎,是灵气周而复始的关键,是天地生存的枢纽。
但在千百年前,自从四大家族跟妖族分化疆土,伤害到无辜凡人后,就没有那么多人甘愿走向下一生了。所以,现在的人群,通俗来讲,是被饲养的。
如往常一般无二,只不过是被笼罩在看不见的阴影下。
商贾这种身份,一般游走四海,比寻常人要见识开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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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怀着“不枉此生”也要甘愿投胎一些。但在具体的统治下,担任的怎样被嘲讽铜臭的角色,姜枕却不清楚。
时弱扯了一下嘴角,并未多说商贾的处境:“是很自由,但我是庶子,看不见那些东西。”
姜枕听出他的落寞:“没关系,出四海也有风险,不去的话,会更安全一些。”他开始缓慢地穿衣,一边道:“而且你现在已经是修士了,想去哪里,更加自由。”
他想了想,憋出一个词:“无拘无束。”
时弱轻笑了一声:“承你吉言。”
或许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又喃喃自语:“以前在家族中,因为祖父喜爱青绿,竹枝。所以满堂皆为他而活。”
姜枕行至外边,耐心听着。
“可我却不喜欢冰台,也不喜欢那些淡雅的东西。”
时弱也换好了衣裳,撩开帘子,缓步走了出来。因为热气,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些血色,一身窃蓝素袍映入眼帘,与姜枕之前穿的一般无二。
姜枕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时弱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但后来看见了你,我就觉得苍穹碧云,鸟兽翱翔,或许比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更加值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面色困倦。姜枕没听清后边讲的什么,贴心道:“我们回去吧。”
时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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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天未曾破晓,还在昏暗之中。船身已然平稳,时而遇到狂风才会颠簸。辛字号的夫役们照常噼里啪啦地收拾好了一堆东西,成功把姜枕吵醒,才去外面集合上工。
姜枕双眼无神地看着窗棂,小幅度地翻了两下滚,终于解气。
转头看向时弱,他仍旧蜷缩在不远处,面容憔悴地熟睡着。
姜枕看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突然!
他险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顾及时弱在歇息,并没有太大动作。眼眸中却全是惊骇。
他的修为怎么变成金丹了??!
丹田里的灵力还是练气十一重,昨日那股洪流灵气并未被吸收,而是变成薄雾在周围萦绕,而是很是磅礴。本看上去不起眼,但只要随之调动,便觉得四肢充沛,居然能使出金丹前期的实力!
但这应该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没了。
天道抽疯不要太有常理。
姜枕神情惶惶,害怕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来。掐了自己一把,痛楚清晰,不是在做梦,便再也躺不下去了,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他走得急,但船廊的夫役很多,总是会阻挡着他。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一处稍显空余的地方,寒风袭来,他不禁“阿嚏”一声,咳得撕心裂肺。
这奇异的灵气到底是从哪来的?
姜枕努力回想,最开始是跟谢御撒谎的时候来的,后面也都是如此。但跟时弱撒谎时,却并没有这样的增效。难不成这是仙君下凡自带的东西?
姜枕咳嗽了两声,有点受不了刺骨的寒风,匆忙回头。却见温竹慌里慌张地朝他跑过来,掷地有声:“你有喜了!”
“?”
11. 奇异灵气||一修
姜枕呆若木鸡:“你胡说,男人怎么能有喜呢?!”
“诶不是!”温竹扯住他,小声道:“是谢师弟的事……”
“哦。”姜枕瞬间乖巧,“怎么了?”
温竹:“我不是跟你说,侍奉谢师弟的人不过一天便会被赶走吗?昨日我听你说搞砸了,还以为真不能成事呢!”说起这个,他份外激动地抓紧姜枕的双肩晃了晃。
“没想到今个叶管事去问,谢师弟说你做的不错呀!你故意跟我报坏消息呢?”
姜枕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闻言艰难地说:“没……没有…”
好在温竹根本不生气,又道:“能成事嘛,没赶你的话,卯时就该去送茶了。”
“等送完东西,你就可以来学堂,刚好两不误。”
姜枕瞬间不开心了:“可以不来吗?”
“不行!”温竹就像在看叛逆的孩子,眼里流露出老父亲的严厉:“你连欲擒故纵的意思都不知道!”
“……”姜枕默默,不死心地瞅他,“知道了就可以不读了吗……”
温竹:“。”
见到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姜枕不敢再辩驳了。老实地跟着温竹上了四层,将托盘接过,琉璃杯盏在鱼肚白的光亮下很是美丽,晶莹剔透。
温竹事无巨细:“这侍奉啊、除了送茶水,还需要打扫谢师弟的屋子。”
………那一贫如洗的屋子有什么好打扫的吗?
“但你是散修,断然不可做如此折自尊的下等事。所以除了打扫,也可在旁观摩,比如时而跟谢师弟过上两招?”说到这,他都有点不忍说下去。
姜枕:“……”
怕是刚拔剑自己就死了吧。
但好歹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件,具体要看谢御的性格如何,比如说只要送茶,那一天就无所事事了。
温竹还是很不放心:“加油,你要是干得好,说不定日后都能来了!这两月,就算做不到两情相悦,也能让谢师弟眼熟你的不是?”
……已经眼熟了,但可能是无话可说的眼熟。
姜枕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反而幻想了一下两个月的艰难相处,有点发怵。
天色渐亮,时候也不早了,姜枕便告别温竹,第三次来到谢御的房前。
内心已经刮不起风浪了……
姜枕已经做好了再碰一鼻子灰的准备。
敲响这个捉迷藏的仙君房门,出乎意料,居然是谢御亲自来开。
他已是穿戴整齐,身着一袭素白长袍,袍摆随风轻轻飘动,腰间仅束着一条简单的蓝色布袋,用来悬挂他的那把长剑。墨发束得简洁,布袋打得紧实,一看便知晓他的性子。
这是要去练武?
姜枕忙地将茶水递上:“仙长……”
“嗯。”
姜枕只堪堪到他的肩头,目光所及处是他受伤的部分。虽然有人参血的帮助,这样作死也是不对的。姜枕端着茶盏,担忧地说:“仙长,你伤势未全,不可练武。”
谢御喝完,本是要走,闻言顿步:“无需。”
………姜枕有点心疼自己的血了。
给了一个不尊重还作死的剑修!
他忙地跟上谢御的步伐,声音轻轻地:“可是我很担心你……”飞升大计。
?
那股奇异,又充沛的灵气又进入了丹田中。姜枕惊奇地低下头,他确实撒谎了,但这个的来源是什么?
反观谢御,像是并未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姜枕有些急迫地想要知道灵气的来源,于是赶紧跟上,跟个小尾巴似地:“我真的很担心你。”
“你伤势未全,不要练武好不好?”
随着那灵气愈来愈多,姜枕也就不说话了。他垂着头,神游天外,脚却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御,也没发现对方什么时候就停下看着他了。
姜枕神游时也还算有礼貌,余光看见停了,也乖巧地停了下来,只是思绪还游在天外。直至谢御突然道:“无妨,练剑与养生无异。”
姜枕惶惶地抬头,这是在跟自己解释吗?
那、他岂不是相信这个谎言了?
如果是因为烦躁,完全可以让他闭嘴吧!
姜枕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脑子里面转得愈来愈快,最后得出一个惊为天人的结论——撒谎让谢御相信,会有奇异的灵气入体。
那这个谎的界定又是什么?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昨天撒的前世姻缘的谎……谢御其实是相信了吧。。。
想到这,姜枕眼神都不对劲了。好在谢御说完话就已经离开,迎着寒风准备练剑。
起式时,姜枕被纯粹的剑意逼迫得退后几步。妖的本能便是害怕剑修,他被强迫回了神,见到寒风如同有形般与谢御交缠起来,忙地握住轱辘翻转的杯盏。
可目光也尽快地看向了谢御,无法再作他想。
天地同色,与寒风过招。
临在此景,仿佛淋过一场浩荡的风雪。
谢御并凝双指,擦着剑身而过,挥洒自如,变幻莫测。时而见青白相交,直刺而出:时而犹如游龙穿梭,蜿蜒曲折。
一招看似向左刺出,其实是向右上方挑起,无法揣摩去向,只透露着凛冽的杀意。寒风中,仿佛身处波谲云诡。可渐渐看着,姜枕便觉得那阵剑法逐渐平稳,忽如水静,与寒风几次交手而过,也不再带着杀意。
温和,和暗藏良久的悲伤浮出水面。
如果他再在人修中多待一些时间,便会知道这不是东洲剑法,而是被无数人垂涎的青云七式。
谢御收剑时,天色已经破晓。姜枕知道辰时已经到了,但还是故作入迷的看着谢御。
但很奇怪,那奇异的灵气并没有来。
这难道不算撒谎吗?
姜枕正在想,也没料到温竹会来逮他。
彼时他正在给谢御鼓掌,说些漂亮的谎话,但都不见效果。温竹如同煞神般地冲过来,见到两个人“其乐融融”,又了然放下:“谢师弟。”
谢御:“嗯。”
温竹便抓住姜枕,小声道:“辰时了,该去夫子那了。”
姜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温竹也不为所动,只是声音温和了一些:“天色不早了,谢师弟也该回去休息,好好养伤。待在这,你就不担心他身体不好吗?”
姜枕见状,已经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然不是,是因为仙长练武太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忘了时辰。”
“!”温竹险些被他的直白羞红了脸,没啥攻击力地瞪了他一眼,写满了“不可孟浪”四字。
姜枕却惊骇地垂下头,灵、灵气?
他这番吹捧,谢御真信啊?
脑中灵光一闪,姜枕求知若渴地问:“温竹,闷骚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声音很小,仅温竹一人听见,但对方的神情说不上好看,反而十分怪异地道:“你……”
姜枕见状,不敢问了。但温竹仍旧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谢御道:“不好意思了谢师弟,姜枕还需要去学堂那,等过了午时才过来——”
“不必。”谢御换了一条道路离开,“我需静养。”
言下之意,就是姜枕有些吵了。
可温竹完全不感觉没有希望,反而神情愈发凝重。谢师弟都嫌吵了还让姜枕陪他,这不是爱是什么?!
他被“闷骚”二字撞昏了头脑,走路都是飘浮的。时而不自禁地去看骨架小又纤瘦的姜枕,感慨才一会儿不见,就出言惊人了。
“哎……”
姜枕看见温竹又在叹气,有点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时,又看见谢御随意暼过来的目光,然后自己的手就被温竹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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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层,姜枕在后门处下蹲,悄悄地缩了进去。他的位置离门很近,还是温竹教他的法子。但凭空出现一个人,夫子也不是傻的,只不过早有耳闻他是去陪谢御,所以全当没看见了。
这样一瞧,其他散修就更加惊讶他的来历和情况。
时弱坐在离他的不远处,在大家打量的兴趣消散后,才问道:“你去哪了?”
姜枕不知道该不该说,于是撒了一个小谎:“去二层找我朋友了。”
自从在谢御那学会撒谎后,他已经愈发熟练地应对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了。但也有点偏激,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会只专注着这个行为。
时弱却那么好忽悠,轻笑了一声,然后肯定道:“四层。”
“……嗯。”姜枕见被戳穿,不太好意思地道:“是的。”
时弱又问:“见谁?”
姜枕感觉他有些僭越,又苦于不太会应对。于是抿着唇,用老办法:“温竹。”
时弱看着他,摇头道:“不像。”
“姜枕,撒谎不要心虚,做坏事也不要害怕。”时弱的指尖轻轻地敲着桌腿,上方是夫子高声的谈阔,几乎掩埋了他的下一句话,“如果遇到不想答的,那就拒绝吧。”
姜枕听到了,心中微动,很是愧疚。
他没有看见时弱那苍白的脸得逞的笑容,所以在对方乘胜追击问是谁的时候,垂着头坦白了。
“谢御?”两个字在时弱的唇舌里嚼了又嚼,最后神色微微变幻了一下。
姜枕问道:“怎么了?”
时弱却转过头,没有搭理他的话。
不像是没听见,气氛十分凝固。姜枕愣了一会儿,也沉默了起来。
直至到午时的夫役散班,这股忧郁又凝固的气息才渐渐散去。秦管事继续安排他们去擦拭灵舟的船身,但将姜枕留了下来。
“你现在归谢御掌管,这种粗活无需你做,回去歇息吧。”
姜枕惊诧,弱弱道:“可我只是端茶送水的,其实还是散修。如果少了我一个,他们又会冻很久的。”
秦管事:“你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上头的人,哪个允许干这种腌臜事?”他催促姜枕回去,且不愿意跟他扯皮。
姜枕被推了两下,有点不安地回头,想了想,还是道:“秦管事,我朋友还在下边……我能不能——”
“不能。”秦管事严肃地道,“不能调换,也不能带人,这就是命。如果他不适应,可以来找我,或者拜入峰主门下。而不是让你来求情。”
姜枕哑口无言:“不是求情……好吧,谢谢。”
他回到了屋中,心里却很不安。于是在未时的时候打了一桶热水去到时弱的那块儿区域,准备等他上来时好取一下暖。
可等了片刻,他身旁的散修倒是越来越多了,围着他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姜枕回不过来,也感觉到了这群人的来意没有那么善良,好像就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伸手将中央的人推倒。
姜枕刚要开口拒绝,却听见外围传来时弱的声音。
“让让。”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姜枕呆呆地看过去,人群很快给时弱让出了一条道。这里很偏僻,没什么人,有的也只是在幸灾乐祸,看热闹似地盯着他们。
姜枕再次敏锐的察觉,这个契机或许是时弱,但他也同样是不被尊重的。
就在这时,一位五大三粗的散修率先发话。
“哼!他不想干活,自然就要攀龙附凤,爬得高,才把苦的冷的留给我们。”
姜枕:“?”
待在他旁边的一位散修推了他一把,突然很恶劣地笑,问道:“是怎么攀龙附凤的?你说来给我听听呗。”
“。”
姜枕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不为所动,甚至看好戏的时弱身上。突然明白,这是一场欺凌。
12. 倒霉散修||一修
坦白说,姜枕听到这些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一是因为他平日里听惯了花草的嘲讽,二是因为这群散修的发言,有些词他听不懂。
但听不懂不代表就看不懂,因为“谎言”而导致时弱跟他隔阂,甚至大变模样,姜枕心里还是有一点难受的。
看着已经不冒热气的水,姜枕叹息了一声,看向时弱:“对不起,我不该跟你撒谎。”
时弱神情微动,但姜枕已经心情低落地拨开人群往外走,他的动作很果断,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还是那个率先发言,五大三粗的散修及时跃过去拦住,愤怒地道:“大家都是散修,凭什么你就要靠关系来逃避上工?还有没有道理了,你这种人我最瞧不起,懒惰!”
姜枕:“。”
散修甲道:“赵鑫,你跟他废话做什么,像这样助长刘摊气焰的人,还不如千刀万剐,直接打死罢了!”
姜枕歪过头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叫助长刘摊气焰?
后面的散修见他不发言,本来看热闹的心也生了一些恶劣,毕竟弱者是最好的兴奋剂。
散修乙赞同道:“是的,像这种人,一进灵舟便靠关系,也不知道是走的后门……还是……”不言而喻,言辞粗鲁。
偏偏姜枕未能听懂,一脸懵逼。
散修丙便挑明了:“散修可是清清白白,没有关系,也不靠亲戚族群。他不走后门,那还有什么?靠他那张脸和身子,兔儿爷呗!”
“……”姜枕终于听懂了。
但就算成为了众矢之的,姜枕心里还是没有什么起伏,只觉得人修的心眼实在有些太小了。
因为没亲戚被踹,从大乘变练气他都没什么怨气,这点事情应该不足以成为欺凌的理由。
姜枕推开赵鑫,却发现这人体格不仅壮硕,而且肌肉坚硬,像一块儿石头一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灵力动手,但一时间体内那股奇异的灵气也随之而出,不可抑制地倾泻,将赵鑫击飞了出去。
“……”如果刚才他没错,那么现在就有错了。
姜枕歪过头,尝试解释道:“我不——”
“哦——!!!”
一个散修扑面而来,带着像山间野猴的叫唤声,赤手空拳地袭击他,一边叫骂:“你居然敢动手打人!”
姜枕侧身躲过,急急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猴子散修:“当然,你是故意的!”
“?”
你们人修到底讲不讲理啊?!
砰!
猴子散修一拳袭来,姜枕已经是背靠钩栏,只能当即蹲下,那力道却收不住,只能跟石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痛得猴子散修捂着拳头,弓着背冷汗直冒,嘴里还发出跟野猴一般的叽歪声。
姜枕蹲地躲过他弓着背的笼罩,看着其他五位散修要上前,忙地道:“灵舟不能打架斗殴!而且,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散修丁本就胆小,闻言道:“是哦……灵舟不能打架斗殴,要是被上面的知道了怎么办?”
姜枕眼眸微亮,却听散修甲说:“推锅给他。”
?
邪恶人修。
姜枕侧身躲过袭击,不想再出手伤人了,他怕控制不住那奇异的灵气。于是在另一位散修的一记扫腿时,立刻点足轻蹬,在空气上借力随即向前落下,然后马不停蹄地往人多的地方跑。
不能打就跑吧,不然还站着让人围殴吗!
姜枕死劲地往前跑,几位散修见状不妙也追了上去,其中最亢奋的便是赵鑫,他一边擦着唇上的血,一边怒骂他行事龌龊!
姜枕充耳不闻,在一层礼让无数个夫役后,直奔四层而去,但想到有阵法,又在三楼顿步,一个转弯逃向甲板。
散修紧随其后,但姜枕已经拐进右船舷,找了另一头踏道往下跑。
…
姜枕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不仅他们追不上,三层的剑宗弟子也是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剑宗弟子立刻将赵鑫这个大块头率先擒住,已经认定了是这一伙人欺负一个貌美少年。
很倒霉,纵使这群散修怎么说怎么证明,剑宗弟子都不会信“那人一拳打十个”的说法,确信一层产生了欺凌和斗殴事件,把四层的人也惊动了。
几位散修心如死灰,唯有赵鑫还在苦苦挣扎:“他真的能一拳打十个!我们一伙儿人都被他欺负!”说完他还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那里已经凹陷了一小块儿,青紫一片,“道友你请看!”
剑宗弟子:“少废话,自己撞的当我看不出来吗。”
散修们:“……”
赵鑫还想说话,却被捂住了嘴,很快,整个三层都安静了下来,他也逐渐认识到了不对。
率先而来的是一道凛冽的剑意,犹如千丝万缕的寒风将此地包围,沦陷成高山腹地,寸步难行。
几位散修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瑟瑟发抖。剑宗弟子也不好过,背后的剑基本都嗡鸣出声,似乎产生了无尽的膜拜。
那本是一段悄无声息的脚步声,却因为人的纵容,每一步都像是踏碎了冰面,清脆作响,成为了一道弦音。
散修们被冻得受不了,都往赵鑫身上靠,因为他是个火灵根。
剑宗弟子齐齐严肃,挺直腰背,朝着露出衣角的人道:“谢师弟!”
谢御背着长剑,进入到大家的视线中。
“嗯。”
五洲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和性子,散修甲哭嚎道:“谢道友,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身体上空有无数把刀子,蓄势待发地对准了他,危机四起,一时间嘴里吐不出话,只看着谢御微微颔首,而背后随之而来的,是满头大汗,急匆匆赶来的秦管事。
若说在谢御面前还能撑着装一会儿,那么在秦管事那就是裸着的。当时的地方虽然偏僻,可也有人在看热闹,想要知道事情经过不难。
大家脸色都白了,散修甲低声安抚:“别怕,我已经威慑过他们了。”随后先发制人道:“秦管事,不是我们先出的手!是那个姜枕!”
其他散修也要应声,可一道青光银影突然闪过,再定睛时,居然横在他们的脖颈前。离得远的还算幸运,只是也吓得说不出话了。
秦管事认出那是谢御的剑,面色立刻有些严峻:“胡说!他分明被我使派去休息了,如何能和你们动起手!”
散修丁急切道:“是因为他要去给时弱送热水……”
秦管事反应极快,拧眉道:“那他的品行不错,怎么会跟你们撞上!”
散修甲气得不打一处,心里怒骂队友太蠢,忙地道:“秦管事,你为什么要让他休息啊?!我们散修难道不该一视同仁吗?”他鱼死网破,又朝谢御道:“道友,姜枕既没拜师,也没受到青睐,这是靠的关系贿赂秦管事!”
散修丙补充道:“灵舟内不可行淫邪之事啊……”
秦管事一听,明白是什么事了,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谁跟你说他是靠的关系,淫邪两字,口说无凭!”
秦管事不过是个凡人,散修看见他也不害怕,顶嘴道:“秦管事你别问是谁说的,这事你自己承认不承认吧,他才来四天,又没亲戚又没拜师的,凭什么就可以休息!”
“凭我。”
谢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发言,问道:“如何?”
大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秦管事发言道:“你们!我不管是谁挑拨的你们,但姜枕是给谢仙长办事,如何能做一层的事情?”
这倒是真的,说通俗一点:好的门府连门童都不是常人,只吃灵食不吃凡食的、一层的人如何能够跟四层的人相提并论?
散修们懵了,赵鑫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他不是勾搭的二层的人吗!”
秦管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蠢货,你被耍了吧。”
赵鑫听此,当即丢魂失魄地倒在人群中。散修乙反应过来:“那时弱居然骗我们!他在擦拭船身的时候说姜枕晚去学堂是因为跟了什么人,我们还以为是刘摊那种事呢!”
说起刘摊,在场的人面色都不好了。秦管事因为这件事被罚过,更是满脸黑线,谢御则是面无表情,赵鑫不太清醒地摇摇头,道:“管事,我认罚。”
散修甲惊恐地看着他:“你干啥!”
你认罚不是把大家都推出来了吗!
不是哥们,你。。
知道赵鑫是个二愣子,没想到这么二愣子。但已经辩驳不了,赵鑫作为里头灵力最高的,现在大家说话又漏洞百出,秦管事已经有定夺了。
他朝谢御拱手道:“此事我定还姜道友一个公道,至于那时弱——”
谢御抬手:“先不必顾他。”
又吩咐道:“把这群人赶出灵舟,认罚的留着。”
这是灵舟规定,当然不是为了杀生,虽然在空中行驶,但还是会有元婴修士用法宝来处理,至于丢在哪,看造化吧。
秦管事道:“是。”
散修顿时鬼哭狼嚎,开始求饶。谢御看了一眼,把剑一收,便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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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枕在确定没有追来的脚步声后,仍旧内心不安地缓步下踏道,身形鬼鬼祟祟,也没注意着一层边靠了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用素帕擦着双手。
所以姜枕在抬头看见青引时,心猛然停了一下,被吓得不轻。
青引好笑道:“才多久不见,就从新郎官变成了老鼠?”
姜枕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对。”
青引哑然失笑:“罢了,不逗你了。”
她心思玲珑,一眼就看出姜枕心情低落,并不算好。这几日又是胡乱撮合,跟温竹和李时安讨论他,心里难免也多了些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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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挂这事,青引当然直接问了:“怎么了吗?”
姜枕摇头晃脑:“没事。”
他有点怕那群散修待会又追下来,又不好直接走,轻声道:“谢谢,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这句谢谢突如其来,是感谢她的关心。青引一瞬间想通,失笑:“问候一句也说谢谢?”她偏要拉住姜枕,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这么急着走?”
“你们散修,除了午时应该没活儿了吧?”
而且灵舟再怎么大,也不是没有限制的,能有什么事这么急。
姜枕弱弱地盯着她,眼里有些祈求,写满了希望不要再问。但青引存了心地要多管闲事:“嗯?”
在他的目光下,姜枕也听不见上面的脚步声,有点担忧,愁眉苦脸:“没有急事。”
“那就是不想跟我说话?”
“不是的。”姜枕解释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嗫嚅道:“被追杀了……”
青引:“?”
有些人不说话时只是貌美,说话了就是一鸣惊人。
“谁追杀你?”青引瞬间打起精神,又思考了下:“不对,你这不急的模样,应该是脱离了危险。这事一时半会能说清吗?”
姜枕:“不能、而且我,可以不说吗?”
他都这样问了,青引当然道:“不能,你不愿意说,我便让温竹拿玄铁剑翘你的嘴。”
说完,她便将素帕挂回腰间的系带,跟姜枕平视:“跟我去四层,这里人多口杂。”
青引要带他走,那就是不能拒绝的了,她毕竟是开光后期,离金丹仅一步之遥。当然,姜枕也不是想跟她动手,只是觉得人修的翘楚很多。
而且五洲的人修也很高大,青引跟他就差不多。仔细想来,这一路遇到的东洲人士,居然只有死去的刘摊是最矮的。
想起刘摊,姜枕便想到散修和时弱。
他的确该去四层,因为一层回不去了。
被青引带回四层后,姜枕成功见到了温竹,后者本来在疼惜地摸着自己的玄铁剑,见到他立刻惊了一下:“你被谁打了!”
温竹冲上前来,像护崽的公鸡,疯狂打鸣:“这小脸脏的,这衣服乱的,你被谁欺负成了这样!是谁!”说完,他的目光甚至看了一眼青引,无差别的怀疑。
“……”青引白了他一眼,有点困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对他来说,这小孩就跟之前一样貌美,最多增添了一些凌乱美和偷盗感。
想起这个,青引打断两人的谈话,问姜枕道:“你说的追杀是什么意思?”
温竹惊叫唤:“什么!”
姜枕和青引:“……”
不过下一刻,温竹和青引的目光还是双双锁定了姜枕。如果眼神能够审讯,那么姜枕已经被上极刑了。
死因是嘴太严。
温竹见他闭口不答,焦急地上手,抓住姜枕的两肩开始摇晃:“你说啊,你说啊!”
他的手速极快,力气也大,姜枕被晃得眼前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天旋地转,眼花缭乱。最后他受不了,成功招了,还看见了青引学到了的眼神。
也看着温竹的神情,随着自己的发言越来越惊惧,最后居然把背着的玄铁剑抱在怀里,以寻求温暖。
当然,结局是被冰冷的玄铁剑冻得牙齿打颤。
青引:“……”
你们剑修。
想起李时安不这样,她也就松口气了。
等姜枕把这事情说完了,一层的夫役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陆陆续续有人被引进来打扫四周。青引看了一眼,拿了一张清音符纸贴在地面上,这会儿他们的声音别人听不见了。
姜枕:“………”
敢情你有办法应对人多口杂啊。
青引做完,抽出素帕擦手,率先道:“幸好我抓住你了,不回去是对的。”
“虽然你抱有侥幸,但这事肯定是时弱所为。能一时半会儿凝聚起这样的力量,只能是在大家好奇询问他的时候,说了一些不利于你的话。”
姜枕知道,但听了还是有些难过:“我骗了他,他这样也是应该的,但是……”
但是好像又太过了,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矫情了,不懂人修如何生活。
青引拿了一张崭新的素帕让他擦脸,一边道:“他这样对你,就是摸准你不会生气,反而怀疑自己。”
姜枕哑然,闷闷地垂下了头。青引便趁机去看了一眼从开始到现在都安静如鸡的温竹,他正抱着玄铁剑打颤。
“……”青引扯了一把他,温竹没回神。
她便去扯那把玄铁剑,温竹瞬间回魂:“我知道了!”
姜枕和她:“……”
“你知道什么了?”青引无奈地问。
温竹道:“刘摊。”
“是刘摊!”
13. —已修
一月前,东洲大地。
北海秘境将开,当明剑宗即日就要招揽散修和夫役,不少人千里迢迢地赶来东洲,居住在山脚下,也包括游荡在四周漂泊的散修。
茶楼里人山人海,外头挂了一条白色帆布,从上至下写着“天机算命”的四个大字,引得无数人驻步围观。里头是说书道人展开云扇,款款而谈,给这次的秘境增添一个好兆头。
温竹背着玄铁剑进入时,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目光,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转头晃入一个空着的座位,招小二要了一壶好茶。
天色傍晚,黄昏垂暮,喝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再听说书道人抑扬顿挫的故事,本好不自在,却被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打断。
姜枕问道:“是时弱吗?”
“对,是他,那是第一次见面。”
身着青玉白的少年瘦骨嶙峋,光看那细胳膊细腿,有一种病态之感,却将温润如玉,细润如竹的颜色衬得刚好,极其适配。仿佛让腐朽的躯壳充斥着鲜活的生命。
他的目光看过来,饱含探询,步伐也缓慢地朝自己移动,温竹很是困惑地碰了一下玄铁剑,直到见少年大胆地坐在对面,才问道:“道友这是……”
“散修。”
“……”他本是问这是干嘛。
但见少年会错意思,温竹也便点头,不再说话了。
少年却继续道:“道友是剑宗弟子?”
温竹瞅了瞅自己的玄铁剑:“是。”
少年露出一个笑:“灵舟将开,见道友甚是有缘,不知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说书道人讲到了正高潮处,什么青云七式的孤本仍在,此去秘境说不定有所收获云云,等讲到大家都心潮澎湃了,又提起这些年神龙不见尾的谢御。
温竹已经听惯了,于是垂下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点头道:“好,你想知道什么?”
少年便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十分直白,却没有什么恶意:“剑宗弟子在东洲声名远扬,再加上不日便开招揽,你来这不会引起轰动吗?”
温竹道:“天下剑宗弟子这么多,没有十个也有九个,我仅是出来逛了一圈,又不是成了贩卖的猪肉,谁会多看一眼,闹得人仰马翻的?”
姜枕认真听呢,青引却被逗笑了,温竹苦着个脸:“他当时就说,原来进入剑宗,也不会饱受吹捧?”
意义和目的都太明显,连姜枕都听懂了,疑惑道:“原来他想出名吗?”
温竹点点头:“可太怪了。”
少年说完这个,似乎陷入了苦恼之中。温竹不解地说:“天下五洲,百家仙门大小不一,要想声名远扬,不在门派,而在自己。”
说完,他又问:“你们散修终于想通了?”
要知道,大部分的散修都是因为不喜名号,当然也有小部分人觉得散修成名才是最霸道的。眼前的少年浑然属于后者,但又不想只是散修。
少年闻言,神情不属:“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我只是临时的。”
温竹:“临时?你是刚入门,还未抉择门派?”
他惊讶道:“不对,你是练气九重,刚入门便这样好了?”
少年解释道:“自小收息吐纳,现下束发十五,自然九重。”
哦,那便合理了。
温竹见他年龄小自己四岁,好心道:“你前景不错,但是宗门百家,就算是再好的门派,天才也是汇聚如云,进宗门不等于成功,成长才是,若有心向上,不如好好修炼。”
少年听进去了,思考了一下,开口却是:“谢御……他就不算了吗?”
这个不算到底是指什么,温竹变了脸色。
谢御虽说不是剑宗的命根子,可他来历不凡,武功又高,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有人喜欢就自然有人讨厌。而讨厌他的话术基本为:大家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这种天赋,苍天无眼。将一个人的努力全部抹除。
温竹这等层面的,正是喜欢、爱戴谢御这种天赋异禀又肯努力吃苦的,自然听不得这统一的反驳话术。
温竹朝姜枕吐槽道:“我当时就受不了了,谢师弟只是看似轻松,可是修行却半点也没落下。他又不是靠贩卖天赋才备受尊敬的。”
青引用素帕擦手,闻言“嗯”了一声:“不必理会。”
姜枕则是惊诧,他记得时弱说的是谢御是个正直的人啊。不敢再藏事了,于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温竹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
当时,少年见他变了脸色,神情也不太好了:“打扰了。”
他要走,温竹却不太高兴,玄铁剑应声而出,直接拦住了时弱的去路。一时间的嗡鸣声将这里的喧闹打断,所有人转过头,好奇的看向两人的纷争。
时弱没受到过这么多的目光,而且还是处于败位的,窘迫得脸涨红,回头恶狠狠地朝温竹道:“就当是我说错了!”
“你本来就说错了。”温竹不在乎被人注视,问道:“你莫名其妙跟我说这么一通是干什么?”
时弱白了脸。
温竹说起来有些惭愧:“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没怎么跟人交谈过才这样,表达不出内心所想。包括眼神,他也不知道这属于没有礼节。”
姜枕点点头,很是动摇:“但他人很好的。”
会借给他衣裳,并且帮忙采买。
青引轻笑道:“他这是给了你什么好处,险些被打也不长记性。”
温竹成功被他们两个带偏,赞同地说:“姜枕亏大了就懂了。”
“……”
虽然温竹后面才知道时弱到底如何,可在第一面时,他的确是不知道,给时弱一个骑虎难下,被人注视,夺门而出的傍晚时刻。
青引把玩素帕:“他想出人头地?他家乡来自哪里?”
姜枕小声地说:“商贾。”
青引一向聪明:“商贾居于铜臭,虽不是草芥,却未必会比草芥过得更好。想声名远扬,位居高位,是正常的。”说完她又问姜枕,“你还知道什么?”
姜枕便一五一十地说:“他是家中庶子……还有,祖父爱好青绿?他不喜欢绿色。”说完有些怏怏:“凡人好奇怪,为什么要让后辈顺着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青引眉头一挑,轻笑:“他离开家中后仍着冰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姜枕一双眼眸写满了不懂两个大字,温竹略有些明白:“还没有脱离蝉蜕。”
说完,他似想起了什么,低声喃喃:“刘摊……”
五天后,灵舟招揽开启了,东洲的十口龙巷挤满了人。温竹和李时安,以及其他三位弟子奉命而出,坐镇计入。
“时弱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来的,穿得跟以往不太一样,是烈火般的红衣。”
不过,瘦骨嶙峋的身形衬不起这一袭十分耀眼的红色长袍。更何况那上面花纹精美,鲛纱亮丽,是奢华大气的,与他的气质并不符合,显得哗众取宠。
温竹道:“他当时很不一样,神情孤傲,可说话却比那天多了太多,仿佛变了个人,很是活泼伶俐。”
时弱道:“我来散修计入,劳烦你写一下了。”
温竹:“小事。”他到底也思考了一下,上次让对方这么难堪实属不该,于是道:“上次的事情――-”
“上次已经过去了。”时弱打断,双眼眯起,流露出一些笑意:“你说的对,平白在后议论别人,本就是惹人不快。”
“所以我现在这样、”他转了半圈,红色的衣摆随之飘动,如一朵生花的火焰,又回首:“岂不是更好?”
“欣欣向上。”时弱念道。
温竹实在觉得这衣服不太搭他,但好在一个人有上进心就好,于是将时弱的名字写下。这会儿不忙,见对方没走,也便问道:“这件衣裳跟冰台不一样,是想换一个心情吗?”
时弱:“不,是想改变我自己。”
温竹点头,表示理解。有很多修士都想成为下一个自己,以试图将“入道”的限制打破。不免打趣道:“你的入道,该不会就是改变自己吧?”
时弱:“不是。”
温竹不意外,但是后面已经新的散修走上前来了。时弱给他们让了位置,温竹提笔时,又朝他道:“祝你成功。”
时弱对他笑了下。
青引把玩手帕的动作停下,心情有些沉重。姜枕看得不明所以,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温竹长叹一声。
“他待在计入点不久,秦管事就百里传音了。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是刘摊所谓。”
……
姜枕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砰地炸了一声,耳朵瞬间嗡鸣,将这些东西串成一条线展示在眼前。
刘摊……
谢御……正直?
向谢御哭诉遭遇的散修,就是时弱?
“我后来遇见他,应该是几天后了。那会儿深夜,我从西门上去,在不远处看见了时弱。”
温竹回想着:“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大雨磅礴,漆黑的夜幕被铺上了压抑的气息,天河犹如决堤,狂风四作,不知从哪滚来的细沙和枝叶,时而刮在人的身上。所在的区域迅速被上升的水流笼罩,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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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坡度的地方凝聚了小溪。
温竹抬手遮了一下玄铁剑,旋即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伞,撑起来要走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是站着的,是孤独的,是不动的,像被钉在一处地方,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他。
温竹被吓了一大跳,玄铁剑也应着他的情绪嗡鸣出鞘,向那道黑影袭去。就在即将撞上的一刻,巨大的能量波动荡漾开,玄铁剑顿住攻击,回到了温竹的身边。
雨丝被斩断,又立刻融合,在脚下成为涟漪。
温竹看清了那个人的声音,惊愕道:“时弱?”
时弱一袭白衣,被雨水击打,正强烈地发抖。他的身形实在太瘦,薄得不成样子。然而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衣衫褴褛,一双足就光着踩在地面上。脸上,四处,都是泥土,仿佛在哪里滚过了一圈,脏得不成样子。
温竹看得胆战心惊,他已经确定,那道突然爆发的灵气就是时弱所为,不敢贸然过去。
只能听雨声淅沥,双眼被无数次的雨雾模糊又擦去。
良久后,时弱才动了一下,好像从某种痛苦里面抽回神,僵硬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抬起那双黑得不能再黑,堪称死寂的眼神看过来,轻扯嘴角:“好久不见。”
轰隆!
一道犹如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天空。
时弱的声音像磨砺的细沙,嘶哑得不成样子。温竹道:“你……发生什么了吗?”
时弱摇摇头,抬了下手,露出鲜血淋漓的伤痕:“摔了一跤。”
温竹不相信,也松不了气。
“当时,我只觉得雨打得很心焦,他在撒谎,肯定出了什么事。可是问他,他却不说。”
姜枕听得紧张兮兮:“他会不会感染风寒?!”
温竹摇头:“我不知道。”
背着玄铁剑的少年道:“时弱,先过来吧,别淋雨了。”
时弱抬起视线,看了一眼他的伞,露出一个笑:“你先回去吧。”
他的笑太过阴郁,更或者说今晚他整个人都不算对劲,活像一个修成人形的鬼修,十分恐怖。
时弱身着白衣,留下一言一笑时便转过身,背影萧瑟,被滂沱的大雨击溃。
温竹搓了一把脸,颓废道:“后来,我还是把他送回了灵舟,但又下山去忙了。不过我嘱咐过秦管事多照顾他。”
“但是现在……”
散修连少一个做工的都能打起来,要说照顾,恐怕只能是害人不浅了。
姜枕面露难过,温竹摸了一把玄铁剑以求心安,才道:“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见过他很多次,也会问他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但他还是很沉默,还换上了那冰台色的衣裳。”
“再然后,就是你来了。”
姜枕想起刘摊那个畜生的模样,突然感到十足气恼,恨不得回到那天多扇对方几掌。
一个畜生死掉何其容易,可他伤害的人该怎么办?如果他伤害的人可以在帮助下走出来,那么一个即将走出来的人呢?
一个从深宅大院里,决定告别过去,却过得比之前更惨呢?
姜枕觉得后背很凉,细密地抖了起来。
青引忽然道:“你是不是穿过一套红色的衣裳?”
姜枕艰难地抬起目光左右环顾,看见是问自己,点头:“是的。”
“谁给你的?”
“时弱。”姜枕说完,心里缓慢地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以他的经验,这种不祥的预感多半是真的。
他反应很慢,迟钝,但另外两个人却未必,听到这话表情十分难看起来。最后还是温竹捏紧了拳头,一改愧疚的表情,十分愤怒地说:“他想干什么!”
姜枕:“啊?”
温竹生气道:“畜牲!!!”
姜枕:“……”
怎么感觉像在骂他,不确定,再看看。
只是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以眼神交流。姜枕看不懂,便站在一边,脑子里回旋的是刚才事情的突发点――那套由时弱借给他的红色衣裳。
……
对了!
姜枕如梦惊醒,当初拿到那件衣裳时,上面有着脏污,破洞,以及一些不明的东西。
他当时没多想,只是将衣裳洗净穿上。
而现在,那件衣服的由来,如果是在遇到刘摊那天。上面的不明物体,就怎么都说得通了。
……
姜枕无措地看向两人,脑子里思绪如麻。
时弱……把那件招到过凌辱的衣裳、给他穿了?
14. ||一修
两人正在用眼神激烈地讨论,见姜枕一脸无助地看过来,深知他已经回过神,明白发生了什么。
青引:“受委屈了。”
“没有。”姜枕摇头,朝他们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是洗净后才穿的。”
可两人却并没有放轻松,反而内心更加沉重。温竹觉得特别膈应,愧疚的心情烟消云散,握紧了拳头:“太过分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温竹道,“让你穿他受过辱的衣裳,不喜欢的青玉色,而自己却相仿你……”
“替代?”温竹被自己脱口而出猜想吓到,惊愕地抱紧玄铁剑,“还是成为你?”
姜枕和青引:“……”
姜枕尝试安抚他:“没事的,这只是一件——”
“不!”温竹打断,“或者是,成为一个没污点的新自我,打破入道限制?”
“这怎么可能呢!”温竹急急地说,“就算这样,他也不应该伤害亲近他的你。”
姜枕再次尝试:“没事的。”
温竹固执:“有事!”
姜枕:“。”
姜枕温声地解释:“刘摊的事情,或许刺激到了他,时弱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自己并未有什么损失,比起摔在粪坑里,穿一件洗干净的“脏”衣裳是很小的事情。
温竹正在暴走,闻言露出一个受不了的神情:“这还不是故意的!你长长记性!”
“让你穿受过辱的衣裳,让你什么事都告诉他,他就是想掌控你——让你成为同样的人!”
……温竹忽然停嘴。
因为姜枕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但不是那种被羞辱后的苍白,而是失去了某中的东西的脆弱。如果他的解读无误――那就是姜枕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对方却是居心叵测的靠近。
温竹沉默了,姜枕看上去还小,如何受过这些事情?
他调整情绪:“抱歉。”
“可是你把他当朋友,他却对不起你。你不应该原谅,这是助纣为虐。”
姜枕抬头:“助纣为虐是什么意思?”
温竹:“……”
忘记你还是个大字不识的少年了。
青引在侧旁观,用素帕擦着手指。听到这噗地笑了出来,见两人停下,才道:“说替代谈不上,但这种事情,不就是从心底满足他的愿望。”
她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唉,癖好特殊啊。”
姜枕弱弱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温竹气得头顶冒烟。
不能跟眼前像瓷娃娃的少年发脾气,温竹就自己生气。他十分愤怒的搓了两下剑身,结果指尖被擦出鲜血,姜枕瞪大眼睛,忙地拿青引给的素帕帮忙堵住。
青引看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李时安处理完二层的事情便上来了,她提着剑,看着鸡飞蛋打的三人,有点无语:“别管他,让他流血身亡。”
温竹气愤:“师姐!”
李时安才不听他叫唤,靠在一边问青引什么情况。在后者几句的简述下,大概明白了一些。
李时安:“刚才三层被批下去的六个散修,就是因为这事吧。”
青引“咦”了一声:“被赶走了?”
李时安点头:“嗯,几个刺头。不过留下那个叫赵鑫的。”看见姜枕蓦地一抖,她笑了下:“我听秦管事说,他冤枉你得最深,但也是最先道歉的。”
温竹小声问姜枕:“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揍了他一拳。”姜枕同样小声。
温竹:“干得漂亮!”
不过赵鑫会道歉,真是想不到。
李时安:“明日他们会被我师尊扔在灵舟外边,没了这些刺头也轻松些。”
青引失笑:“照你这样说,时弱还算是功臣了?”
李时安:“难道不算?”
“二十来个散修,做窝边草的最会欺负人。”李时安提着剑,将青引腰边的素帕揪出来擦拭剑身,顶着她瞪人的视线道:“除了刘摊,这些人也算是凶手,既然前一个没被放过,那后一个就更不会了。”
青引迟疑,随即听懂隐喻,恍然大悟:“你是说,他知道姜枕有谢御做靠山,于是借此将那几人赶出去?”
可说完,她又不解:“那直接告诉谢御不就好了,刘摊的事情能说,散修的就不能了?”
李时安摇摇头,表示不知。温竹听到这十分惊诧,旋即激动地架着姜枕的双肩晃来晃去:“他居然还利用你!”
李时安嫌弃的没眼看。
姜枕被晃得眼花缭乱,天旋地转,十分想吐,难受地说:“可是他也很惨的……这应该是聪明吧?”
三人:“……?”
究竟是谁被利用了,你对好坏的评定是什么!
不过好在姜枕虽然迟钝,对人却很真诚,总会找理由,以至于受伤后的反应程度不会太高。
几人也便放下心,温竹拉着姜枕进屋子里待着,好消化这些事情。接着便各忙各事了。
直到黄昏落日,三人才回到屋子里。青引打理好了药材,而李时安靠着桌案,玩弄一枚扳指,沉吟道:“你若是想通了,觉得不贫,便去问他。但不能吃亏,承受只会越多。”
姜枕坐在一旁很久了,听到这刚要点头,便被温竹掐住脸颊,掰来掰去,只能发出一点“呜呜”声。
温竹奇异地说:“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好傻啊。”
姜枕:“……”
在香几上的黄掌牙牙学语:“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好傻啊。”
姜枕:“。”
姜枕转身摆弄起它的枝叶来。
黄章被挠得咯咯咯地笑,口吐人言:“欺软怕硬。”
“……”姜枕充耳不闻地收手了。
接过青引递来的药包,在三人的注视下,姜枕轻声道:“我会问他的。”
青引点点头:“这是他平日里要吃的药,你将这个带给他,能说上几句话。”
姜枕乖顺地点头:“谢谢。”
——
夜色垂暮。
姜枕回到一层的时候,更夫正在梆、梆、梆地敲着梆子,提醒夫役们快些入睡。这声音在灵舟上回荡,格外的空灵,仿佛是天地最后一丝余音。
姜枕被风刮得一个趔趄,却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他提着药包,满心都注入在灵舟的灯火上,已经逐渐熄灭了,只有几盏昏暗的光亮仍映照在船板。是一如既往的迟来、回到这里。但这个时候,时弱总是会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比如,来送衣裳?
只有这些好,但他会一直记得。
姜枕凝望着不断穿梭的风景,看了好一会儿的月色,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药包往居住处走。左船舷很直,但甲板处却是歪斜了一个角,看不见人影。
提着药包推开门,屋里却只有夫役,时弱不知所踪。姜枕呆滞住片刻,又听到背后的风声有一段隐约的脚步声。
姜枕回过头,果然是时弱。
他就站在甲板处,开阔的天地让他碧蓝色的衣袂随风飘荡。实在是很瘦了,比第一次见面发时候还要消瘦得多,浑身都透露着病入膏肓四字。
坦白说,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姜枕看见他,还是觉得不知如何言语。
有些不安,只能提着药包晃了晃,唤:“时弱。”
时弱看着他,露出一个笑:“给我的?”
姜枕闷闷地点头:“嗯。”
时弱便缓步上前,欲要来取,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姜枕却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与此同时,凛冽的风声灌入长廊,仿佛是汹涌的号角。
姜枕垂下头,将药包递了出去:“抱歉。”
“哈?”时弱并不在乎地将东西接过,揶揄道:“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是要跟我道歉吗?”
姜枕抿住唇,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向时弱。对方却将药包搭在肩上,步伐轻快地向甲板走去。姜枕慢慢地跟上,大概有十来步,他注意到时弱顿步,后者回头一笑:“你不讨厌我?”
姜枕知道他所指,摇摇头:“不讨厌。”
“……”时弱的笑容僵住,提着药包的手臂也滑下,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后,他才咧开嘴笑:“是吗?”
“真好啊。”
姜枕慢慢地上前,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他完全放下不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时弱将药包扔了出去,两双手则是奋力地冲过来,几乎不费力气地掐住了姜枕的脖颈!两人身形相符,时弱爆发了全身的力气,他们撞在了围栏边,环绕在外的灵力被波及,在深夜里回响着。
时弱的指甲不长,却全部陷入姜枕颈项的皮肉里,留下冒着丝缕鲜血的伤痕。姜枕抓紧他的双臂,往外拽出出一些还可以呼吸的空余,却不敢真正的将其推开。
因为时弱在哭。
他的哭泣是无声的,眼泪却像一场大雨,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又接连填补,流进了大口呼吸的嘴,和有些凌乱的衣襟里。而随着这样,他掐住脖颈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姜枕的双肩。
姜枕听见他泄露了一丝哭声,轻缓地伸出手,碰了碰时弱的后脑勺。
姜枕低着头:“抱歉。”
时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来自肺腑的哭声:“姜枕,你真的太蠢了,蠢到没边。”
“……”姜枕垂落下视线,没理会这句话:“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戒的。”
时弱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红透了的眼睛,胡乱地擦了一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放过姜枕,倾身撞在围栏边,倚靠着,泪痕被寒风吹干:“谢谢你帮我。”
姜枕摇摇头,这些利用对他来说,冲击力不大。看着时弱被冷风吹的有些发抖,他思考了一下,提议道:“回去吗?”
时弱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真的不怪我吗?”
姜枕摇摇头:“不怪。”
时弱又笑了,这或许是认识以来,记忆里他最轻松的一次。不再阴郁,也不再小心谨慎,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时弱双手搭在栏杆上,冻得没什么知觉,却仍旧坚持,轻声地诉说:“小时候,祖父特别喜欢青玉白,所以家族的所有人,都顺从他的意愿。”
“可也有人不用顺从,比如家中的嫡子。”时弱目光零落,跟姜枕说,“他们就可以穿自己喜欢的颜色,不用委曲求全。”
姜枕陪他冻着,有点冷地耸了下鼻头:“好讨厌。”
时弱轻笑:“对啊,我特别讨厌他们。”
“所以,我就一直想从那里出来。但从未想过,我会有灵根。”时弱虚弱地叹了口气,“入道抉择,稳中求稳。而我却立下了离开的愿望,离开深宅大院,止步不前,鸿途山穷水尽。”
姜枕抿了抿唇,担忧地看着他。
时弱便侧身,面朝姜枕:“所以我就在想,东洲的当明剑宗如此有名,或许我可以另谋生路。”
姜枕不忍地喃喃:“时弱……”
“不过我久居人下,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人。遇到机会,连话都不会说。”
“我窘迫的那天,就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弱抬头望天,肯定地说:“我的入道,一是脱开大院,二是……”
“涅槃重生。”
凤凰。
姜枕瞪大双眼看着他……所以,他才会一改常态,性格开朗,身穿不符合自己的红衣?
!
姜枕急急地问:“你成功了?”
时弱对他露出一个笑:“是。”
入道忘道,尘缘皆了,五情全断。就如同一个新生儿重头再来,想要变掉最开始的初衷和交缠的因果,世间难找出一人。而时弱却做到了。
姜枕想起他现在的处境,终于感受到一点绝望的和疼痛开始在心脏处挤压和蔓延。
就算不是朋友,他也同样会如此难受,如果非要说一个所以然,那便是惜才。
时弱看着姜枕皱成一团的小脸,和那没有光泽的眼神,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将他唤回神:“他们都得到了下场,我很高兴。”
“这灵舟的散修,二十五位里有十七个都是刘摊所接,而受到伤害的,却只有我一个。”时弱弯起眼睛,“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他们不愿意说,要藏一辈子。可我的道心破碎,藏不了了。”
从深宅大院里,挣脱束缚的一只凤凰何其难得。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他命运的一环,还是起点太高,真要痛苦到黄泉,
但姜枕感觉,那红衣的身影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姜枕要摆摆脑袋将不好的想法晃出去,却被时弱捏住双颊;他感受到,指腹揩过他的眼角,晶莹和冰凉的东西从皮肉上被剥离。
但很快,时弱便松手,缓步离开。正当姜枕回过神要跟上去的时候,对方却弯下身子,捡起了被丢远的药包,随即又抛给了他。
时弱道:“这结复杂,你帮我打开一下。”
姜枕点头,有些急地要将绳索解开,可手却不怎么麻利。解不开,就愈发急促:“时弱,一切都会好的。”
“你已经挺过去了。”声音愈发的轻。
时弱行至他的身边,靠在栏杆上,托着腮,笑意盈然:“姜枕。”
“到。”姜枕正在跟青引打的结斗智斗勇。
时弱看他一脸苦恼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我之前在灵舟,一直很不开心。可后来,我遇到了什么都会问一嘴的你。”
姜枕:“……”
时弱歪了歪头,指了指姜枕,又指着自己:“你跟我,是一样的。”
“一样困在某个地方,一样受到人的欺凌,一样不通诗书,不通礼节。”
“……”姜枕抿了抿唇,脸被他说得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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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弱笑了:“可你还是跟我不一样。”
“你是蓝天翱翔的鸟儿,而我却妄图成为冲开牢笼的凤凰。”
“人修,欲择高;抑不住,即断肠。”
“我已经不能再重活了。”时弱道,“刘摊的事,只是我一步踏错而已。”
时弱视线落下,而姜枕终于心急如焚地将药包解开了,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只觉得手中的东西会是留下时弱最后的一丝契机,将其呈了上去。
时弱果然顿住,不再说话。将包里的细粉倒在手心中,又含进口中。
一时间,姜枕甚至以为他吃的是毒药。
但那药确实没问题,他又放下心。
“你没有错,更没有一步踏错。可以成功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不是吗?”姜枕收回手,期望地看着他。
时弱:“是。”
“对呀!”姜枕开心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
时弱对他笑了一下:“你果然是傻子。”
“。”姜枕当没听见。
“我利用你去铲除他们,你可以不怪我。”时弱不等他答复,又道:“可是我怪我自己。”
“我本来可以直接告诉谢御,可我偏想靠自己。但到头来,终不过是借力罢了。”
姜枕焦急地看着他:“……可是,你很聪明。”他实在不太会说话,但是歪理一堆,“特别聪明!我都没看出你是在设局!”
照常看,还只以为是时弱因为他撒谎,才讨厌他。而事实上却是明白局面的每一步,能够推测出他根本不会向散修解释。而推测,就是建立在足够了解一个人的前提上。
姜枕愈发膜拜地看着他,双眸亮晶晶的。时弱便依着他的眼神,笑了一下,“嗯。”
“姜枕,我们回去吧。”
姜枕点头:“好!”
他要靠着时弱,时弱便拉住他这个小尾巴,一路慢慢地走了回去。到了屋子里的时候,天已经是深黑,姜枕就要照常的去洗热水澡了。
时弱看出他的确喜欢热水,于是笑了下:“去吧。”
姜枕不太放心:“你……”
“我会在这等你。”
姜枕还是不放心,邀请道:“你跟我一起吧。”
时弱抬起眸子,“姜枕。我们是朋友,对吧?”
“是的!”
“那就相信我。”
姜枕蹙了一下眉,有些犹豫。时弱便耐心地说:“如果我真的会离开,你今天拦住,那以后呢。”他又补充,“我不会轻视我自己。”
姜枕看了看他,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被热水澡的诱惑给唤走。离开前再三嘱咐,“你不要骗我,我是第一次相信人修!”
时弱歪过脑袋,没懂他口中的“人修”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加重了语意,于是道:“好。”
姜枕便喜上眉梢,开心地捏了捏他的手,旋即往浴堂走去了。
外面的风很大,比以往还要冷,姜枕抚弄着储物袋,即将到达浴堂的时候,却听见留下的根须带来了最后的颤动。他回过头,看向时弱所在的那间屋子,陷入了死寂般的停滞。
良久,或许也不算良久,有可能只在一瞬间,他便拔开腿,往甲板奔去。
不可能吧?
应该不可能吧!
时弱……还没有看见那群人的下场。
越来越快,他甚至在船舷上跑出了残影,但到甲板的时候,却仍然看见那道窃蓝色的身影已经临至边缘。或许是听到他在风中断续的脚步声,微微回过头。
时弱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姜枕刹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刺激他了,小声喊:“时弱……”
小时候,他还长在地里,那里有一道小溪,小溪里有一位霸王:它长着两个巨大的钳子,身体会横着走,说话时趾高气扬,十分威武。
姜枕作为人参,最喜欢跟它一起玩,因为它见识很广泛,概括五洲。可是有一天,它告诉自己,它并非来自小溪,而是妖族外一望无际的海洋,而现在,它将要回到大海去。姜枕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对方送给了他一枚贝壳,作为诀别礼。
后来姜枕才知道,它原来只是普通山涧,泛滥成灾的生物。而它的离开,是对死亡进行了谎言。
那是一段太悠久的回忆,但姜枕深刻看见的东西太少,以至于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他仍旧记得清晰。而时至今日,姜枕再次想起了这位“朋友”的气息,一股郁闷,绝望的感觉,从丹田里逐渐凶猛,涌上喉头,最终抑制不住,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姜枕碰了一下颈项,十分刺痛,可他仍旧艰难地说:“别下去……”
时弱站在风中看他,眼神苍茫。
须臾后,时弱摇摇头,长叹一声:“姜枕,我们才认识多久呢,你就相信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然后劳心伤神的帮我?”
时弱轻笑了一下:“我真的跟你不一样。”
“我以为,穿上一样的衣服,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可到头来,我却没有你这么笨。”时弱的笑声愈浓,尾音却是颤抖的:“你太傻了,所以永远跟我不一样。”
姜枕喃喃:“时弱……”
他向前一步。
砰!
姜枕睁大双眼,只见维持灵舟的阵法被破,而时弱则是站在风浪口,抬手时翻栏而过,身体往后倒下。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能量,犹如凤凰涅槃,所到之处皆狂风不止。一刹那间,姜枕手中银丝倍出,却仍旧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掀飞,瘫坐在地。他立刻爬了起来,将丹田里的奇异灵气用出,银丝线再次如长蛇般窜出去。
他艰难地在风中站稳,奔向围栏边,十指的银丝不断地往下追逐,可远不及时弱降落的速度。姜枕视线愈发模糊,眼看着时弱即将在深黑的天空里淹没,银丝线加快速度,用尽全身力气,将姜枕的灵气抽空,去全力以赴。
即将要做到了!姜枕内心升起了一丝希望!却看见北方来的候鸟飞翔,与追逐的银丝线撞上。
砰!
下一秒,银丝线被撞断,十指瞬间冒出鲜血。姜枕痛得眼前一黑,在不断拥挤的狂风中呼吸困难。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跌倒在栏杆下,时而被狂风拖拽,时而又被往里头推进。
有些混沌,不明白时弱为什么会这么坚决。等他费劲力气站起来,再次想要尝试的时候,却发现丹田很空,而阵法的破洞更大,狂风的势头猛地一转,将他拍出栏杆外,腰间、肚腹搁楞在上面,摇摇欲坠。
姜枕动用灵力,却只觉得四肢疲乏,眼见着要被卷出去,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声和脚步将他拦腰截住。
他跌入了一个冰冷的环抱,而余光中是专属避钦剑的光影,它往下空坠落,追逐,去寻找那位即将迷失的囚鸟。
姜枕细密地发着抖,几乎是下意识的,揪住谢御的衣襟泣不成声。
15. 入世||一修
――
年幼时的人参问河蟹:“南海外面会有什么呀?”
河蟹举着双钳,给它比划出一个非常大的椭圆,然后得意地说:“有人修,鬼修,还有没有灵气的凡人,各式各样。有特别多好吃的,好玩的,让人一去就不想回来了!”
小人参听得双眸发亮:“那你以后再去玩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呀?”
河蟹举了举钳子,扬起下巴,孤傲地说:“可以啊,但你要是丢了,我可不管你。”
小人参摇摇头,并不害怕:“你不会丢下我的。”
河蟹哼笑一声,有点得意:“当然,我们是朋友。”
“朋友,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记忆中的夏日似乎已经褪色,只留下斑驳的焦痕。姜枕被风吹得很冷,脸像被风刃刮了一刀又一刀,他五指攥紧,鲜血不断地往外冒着,浸透了谢御的衣襟。
姜枕艰难地给他擦了擦,但被谢御制止住,被裹进崭新的毛氅中,有些青白的面容陷入漆黑的绒毛里、格外适合。姜枕感觉到有些温暖,忍不住蹭了一下,眼泪全部沾上去,瞬间打湿了。
谢御:“……”
姜枕无知无觉地抬起脸,泪眼朦胧:“谢谢……谢谢。”
谢御淡然:“无妨。”
姜枕便提了一口气,垂着视线,强行将那涌上来的悲哀抑制,才逐渐能够呼吸。他从谢御的怀里缩了出来,靠近了风浪巨大的缺口,扒着一边角往下看,身体却还在细密地发着抖,抽噎声很难停下。
他时而回头看谢御的神情,希望在那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上看到一丝希望,然而须臾后,谢御却轻微抬手,不再用意志操控避钦剑。失去了命令的长剑在下长鸣一声,很快就回到了谢御的身侧。
姜枕楞楞地看着他,踉跄几步的靠近他,小声问:“人……人呢?”
谢御:“尸骨无存。”
……
纵使知道从高空坠落绝无生还和全尸的可能,但看见谢御如此淡定地说出来,姜枕还是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扭成一团,哪怕站直都做不到。
谢御及时扶住了他,神情不属:“人终有一死。”
姜枕:“?”
不说还好,说了就是时弱的大好年华,尽数被一群人摧毁。
姜枕的眼睛更加红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止不住地哽咽。
谢御:“……”
谢御走了。
姜枕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低落,没打算跟上。他就站在原地,时而被风吹得不稳,时而盯着地面,要么就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指。
谢御突然又折了回来,先是避钦剑飞出,将姜枕逼迫得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才开口:“灵舟阵法已破,长老们会来修补。”
姜枕泪眼朦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需要我赔偿吗?”
谢御:“不必。”
他沉吟了一下:“你若不想生事,早些离开。”
姜枕这次听懂了,意思是待在这里会很麻烦,于是轻轻地说:“知道了,谢谢……”
“嗯。”
谢御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但姜枕也慢慢地跟上。
一路上,姜枕一直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御,脑子却神游天外,想到时弱。十指总是一阵阵地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很是难过,向离开的指甲和血肉表示歉意。
等行至四层穿过阵法,这里便闹哄哄的。仔细去听,原来是因为维持灵舟船身的阵法被破,现在左右摇晃,大家被吵醒都很是不高兴。
姜枕垂着头,不愿再听。在逐步跟上谢御后,他才发现对方已经停了下来,冷玉无暇的脸漠然,轻启薄唇:“脸,遮住。”
姜枕点了点头,将毛氅后用布帛缝合的精致软帽盖在自己的脑袋上。因为太大,甚至遮住了眼睛。
姜枕尝试着走了几步,却被乌漆嘛黑的前景弄得左脚绊右脚,活像一个笨拙的柔软羊羔。
姜枕一手将软帽扣在眉间,伤口却疼痛难忍,只能放下去,盯着谢御的靴子,一点点地往前走。
谢御回头看了一眼:“……”
姜枕苦哈哈地站直,扣着软帽,伤口处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小张着嘴换气。全身都没什么血色,在月光的倾洒下,倒有一种活色生香的感觉。
谢御眼看着姜枕在自己的注视下手脚僵硬,心情也逐渐低落,有点怀疑是否是目光不够友善――不过他也不敢友善了,怕面前这只妖出口惊人。
谢御微微抬手,避钦剑陡然出鞘,乖巧地环绕在姜枕身边。
姜枕正在调整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剑意吓到,身体抖了一下,还以为谢御这是烦了。
姜枕有些踌躇:“我……”
“?”他还没有说出两个字,避钦剑便忽然剑尖朝下支棱着地面,靠在他的身边。
姜枕险些被突然靠近的避钦剑划开一刀,惊惶地看向谢御。在后者脸上看见了一成不变的表情,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几乎一瞬间,姜枕觉得他在讽刺自己不够高。
谢御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颔首:“拽着。”
姜枕看着在自己肩膀处的避钦剑,有点沉默。脑子里转动得再慢,也意识到这是要将避钦剑当做拐杖来使用,但他没有特别高兴,因为弊端十分明显。
如果答应握住剑柄,那么他的走姿会因为躲避锋利的剑身而有些歪斜,很是滑稽。而且剑尖朝下,不可以控制,根本是一戳一个洞。
姜枕已经分不清他跟谢御谁是傻子了。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姜枕有点抗议,向谢御展示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会染脏的。”
“无妨。”
“……”姜枕试图用来回示意的眼神让他明白。
谢御面无表情:“有人来了。”
姜枕忙地垂下头,用软帽扣住脑袋,余光中是避钦剑回鞘。等了良久,什么都没有听到,抬起头时,谢御已经在不远处等他了。
姜枕呆住。
—
跟着谢御回到一贫如洗的正厅,姜枕将软帽摘了下来,又被手上的伤口疼得小声吸气。没有了指壳的保护,血肉暴露在外,每碰到一下便是拳脚到肉的痛感。
姜枕心里的那股阴霾又瞬间笼罩了他,刚要难过起来,谢御便开口了。
“手。”
姜枕如梦初醒,把手伸了出去。
十指已经没有了指甲,鲜血往外淌久了,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每个指腹都有些肿,鼓了起来,看起来并不算美观。
谢御将刚才拿的瓷瓶锢在指尖里,看着他重复道:“手。”
姜枕傻傻地看着他,将手往前伸:给他了呀!
但谢御依旧未动。姜枕有些犯难,将手心朝上:“这样吗?”
谢御:“嗯。”
……分明可以直接说的!
姜枕心里腹诽,但看着装着止血粉的瓷瓶被放入手心里,又立刻释然,准备打开。
谢御轻飘飘地看过来,姜枕停下,疑惑道:“谢谢?”
“……”谢御微微抬首,“洗手,擦干。”
洗净手好上药,这是常识。
姜枕便环顾四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外头是谢御不准旁人看见他面容的情况,能从哪里打水?有理有据地怀疑他是在为难自己。
姜枕道:“哪有水?”
谢御看了他一眼,目露“你连这都不会?”,声音有些冷淡地道:“罢了。”
姜枕呆呆地看着他,旋即转身,蹲了下去。
同时他的内心也浮现了一句话:今日谢御出错了两次!
姜枕尝试将瓷瓶打开,但指腹一碰到东西,稍微挤压,便痛得浑身发抖,大脑发昏。怔了一会儿,回头看,谢御已经回到左面拱门的小榻上看剑谱了。
姜枕又回过头,有些难过。
屋子一旦安静下来,或者人不再说话,那股诀别时带来的汹涌情绪,还是会刺激到人的思绪。
姜枕安静地埋着头,眼眶有些红了,尝试用嘴将那堵住瓶口的红布扯出来,但刚开始实行,谢御就下榻,握着剑谱站在他后面道:“给我。”
姜枕迟钝地回头看他:“我咬过了……”
“……”谢御神情不属。
姜枕小声地说:“你没有说要帮我,我就……”
谢御道:“你可以找我。”
姜枕愣住,突然有些泄气:“是。”
但他的确不能把弄脏的东西给谢御,毕竟谁会喜欢别人的口水。姜枕自己跟瓷瓶斗智斗勇,谢御看了一会儿,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素帕,隔着此物将红布拨开了。
姜枕的唇被柔软的纱布擦过,瞬间有些血色,他懵懂地抬起眼看谢御,可后者却并未瞧他,而是别开视线拨弄瓷瓶,将药粉给他上好。
姜枕又吃了一颗镇血丹,才觉得元气逐渐收拢。而与此同时,那股莫名的难过又降临到了心口上。
谢御坐在榻边,看着剑谱,四处没有椅子,姜枕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触碰人家的私人物品,于是靠在窗棂边听外面的动静。
四层很吵,一会儿是“屏障为什么破了!”,一会儿又是“哪个天杀的混进来了”,大家被灵舟的颠簸惹恼,基本都醒了。合体期的老祖也去到一层,准备修补。
姜枕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背后有一道目光,回过头,原来是谢御在看着自己。
谢御的眼神很直白,不带任何的轻渎和冒昧的打量,而是观看。也不会避开人的回视,心有底气,却不让人觉得没有礼节。
姜枕想起了注视时让人毛骨悚然的时弱,那分明很近,却已经是天人永隔。有点难过:“怎么了?”
谢御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榻,姜枕傻眼了:他已经离开那很远了,还不够吗?
姜枕往门口移了移,然后就看见谢御的平淡无波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分辨出他是在不满意。姜枕觉得自己更傻了,站在门口打望,谢御道:“坐着。”
姜枕看了看他,确定这里只有床榻可以休息,于是问:“确定吗?”
“……”谢御懒得理他了。
姜枕站在门口,飞速地思考了一下,他实在是很疲惫了,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跃跃欲试地要挨着床榻,见到谢御的确实是同意的,才坐了下去。
姜枕将双手严峻地搭在膝上,但没过一会儿,他就被那股钻心的疼吸引了。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银丝线被斩断的那一刻——
谢御:“别再想。”
姜枕回神,老实地坐在一边。可又突然惊讶道:“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
“嗯。”
姜枕惊恐地看着他,发现对方的神情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有些情不自禁的相信……毕竟仙君嘛,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只是……他的飞升大计——!
他忙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却发现最该捂住的是脑子,但指腹碰上去,又痛不欲生。一个人就诠释了鸡飞狗跳。
谢御翻了一页剑谱,一边给了张素帕,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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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姜枕痛老实了,有些讪讪地接过,小心地给自己擦脸。将脸上的药粉擦干净,又给手上腾了一些,他还是有点不安地问:“仙长,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谢御没看他:“嗯。”
但姜枕却有点不信了,这一看就是哄小孩的吧。
想到自己被骗,他就有一点摩拳擦掌、掌——疼疼疼疼。
姜枕整个人都焉了,不再作想,乖巧地坐在一旁,再也进不到那种悲痛的感觉了,心里只有一处挥之不去的阴霾,不知何时会爆发。
外面吵了很久,在修补完裂缝后又逐渐安静。
姜枕有点困地揉了揉眼睛,刚想跟谢御说话,就听见了外面传来温竹的声音。
温竹十分担忧地说:“师姐!我没有找到姜枕,时弱也没看见!”
李时安:“嗯。”
温竹有些不安,声音尖锐:“师姐,那洞就是他们打破的吧,他们不会——”
他的话被李时安打断:“都是命。”
很冷淡,但相比之下,李时安的冷静反而让姜枕感到更加妥帖和正常。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跟时弱认识也不过四五天,而自己却因为诀别会哭成这样,全然是因为他太性感了?等等,是叫性感吗?
姜枕的小脸有点纠结,旋即不再停留这个词,而是继续往下想。
而温竹跟他同样,也只不过是认识四五天,但他应该不是性感的人,为什么会这样的担忧呢?
姜枕想不通是为什么,但时弱临别前说的话,的确摇晃了他现在所拥有的。
姜枕不安地看着谢御:“仙长……我……”
谢御翻了一页剑谱:“嗯。”
“……”姜枕站起来,又蹲在他的身边,轻声道:“谢谢你帮我。”
“无妨。”
好一个年少老成!
姜枕的思绪又被打断了,他站起来,还是轻声告别:“那我先走了。”
推开门,绕过船舷,姜枕便找到了还在说话的温竹和李时安。
温竹还在求她开恩:“师姐,明日就让我随着师尊下去看看吧……”
李时安烦不胜烦,移开视线时率先看到姜枕,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出来的方向,微微挑眉:“可以。”
温竹愣住,刚要大喜,但看李时安目光灼灼,就将视线同样移过去。看到姜枕,他分外激动地大步走去,抓紧了后者的双手:“你没事!”
姜枕被他抓得一痛,但还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
温竹大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那时弱是……?”
其实那个破洞的方向,也大致能猜到了。
再次撕开这道伤痕,姜枕心里有点难受,仿佛被反复凌迟:“……他跳了下去……对不起。”
温竹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他看见姜枕手上的伤痕,更是惊叫:“你真是受苦了,干嘛还把错往自己身上推啊!”
姜枕摇摇头,抿着唇,心情低落。
温竹看着他,叹息一声:“回一层吗?”
话落,他也感觉到了有一些不对,为什么姜枕在四层?怀揣着这样的思想,他看着后者来时的方向,顿时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转而盯着李时安。
李时安:……蠢,我早知道了。
温竹还是不能发泄内心那股感觉,高兴地看着姜枕:“你,你是被谢师弟带走了?”
姜枕点点头:“对,谢谢他。”
“你跟我说谢谢有什么用,跟谢师弟说了没有啊?”温竹嗔怪地说。
“说了。”只是对方不爱理他。
温竹这才放下心:“灵舟的阵法已经被修好了,我陪你回一层去。”
姜枕:“好,谢谢。”
温竹便跟李时安打了一个招呼,又拉着他走向踏道,一路上有特别多的话,各式各样。姜枕回应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今晚,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为时弱而哭泣。
那时弱的家人知道后会流泪吗?
想起那些人,或许是不会的吧。
姜枕有些神游天外了,他被温竹拉着,对方说的话也没听见。直到温竹也觉得他不太对劲,姜枕才停下“追寻的脚步”,情不自禁地问:“温竹。”
“我在,怎么了?”
姜枕困惑地说:“人修,为什么不会为了生死而哭泣呢?”
温竹顿步,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要哭?”
他也终于看见了姜枕眼里未散去的红血丝,和眼尾哭过的薄红,透明的泪痕。
温竹觉察这个问题对于姜枕来说,可能不太一般,于是有些严肃:“姜枕,时弱对不起你,按正常人来说,都应该觉得大快人心,而不是为他所哭泣。”
“就算说不是仇人,没有深切之交,也不过是过往云烟,今日之失罢了。”他轻抚了一下姜枕的脸颊,“可是你不一样,你为陌路人流连得太多。”
继续往下走,温竹又说:“如果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为除魔卫道而离开。那时你会不会哭到断肠呢?”
姜枕呆呆地看着他,轻轻地摇头:“你不会死。”
温竹道:“会的,每个人都会。”
姜枕有些愣住,他不想再次面临这样的问题和答案。
温竹却仍旧说:“如果不想看到大家如此,你也应该成为这样的人。或者,久居山林―――”
到了一层,姜枕要跟温竹告别,可他突然想起来刚才在谢御屋里听到的焦急的声音,于是问道:“温竹,你有做到吗?”
16. 引玉·完||一修
温竹:“做到了。”
姜枕有些不信地看向他:“那为什么……你会担忧我和时弱呢?”
温竹站在踏道上,半身埋入阴影中:“姜枕,担忧不同于哭泣,也不同于焦急,那是构思解决办法的前提。”
姜枕不明白地看向他,温竹便触碰着玄铁剑一瞬,想了想开口道:“因为你是散修的一环,我将对散修的愧疚倾注给了你,看似重要,友好、可实际上,明日我随着师尊的法宝出去寻你们,得到一摊血肉模糊的时候,只会感受到一瞬的难过,随即是解脱。”
“如此惨重,可我不会流泪。”温竹背过身,不欲再说,但还是回头补充了最后一句:“因为失职是对我来说,是枷锁。而人修眼前万千,临到明日,皆不过往日云烟罢了”
温竹说完,便向上离开了,唯留着姜枕站在原地发愣。
阵法已经被修补,甚至更加精进,感受不到之前可以渗进来的冰冷寒风。可身处犹如四季,春风袅袅的环境里,姜枕却觉得浑身发冷,犹如掉进了一个永远不静的漩涡。
……
在浴堂里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姜枕再次将木桶和周围的摆设收拾干净,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舒心的感觉,并不是白费功夫的徒劳。
姜枕垂下视线――或许他应该改变,因为这些东西,到明日就是云烟,一切如常的混乱。
姜枕小声地吸气,将衣裳拢好,旋即离开了。
这次睡下,他没有再被起来上工的夫役吵醒,反而是比他们率先一刻醒来。不过姜枕仍然轻手轻脚的,只是直起身子,扒拉着窗棂往外看。被褥从他的肩膀坠落在腰间,层叠成一个很慵懒的形状。
可是姜枕的目光很难过,难过到看不到边际。
突然间,屋子里有人大喊道:“我操!”
姜枕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原来是靠墙睡在炕最右边的一个凡人,他双手揪着被子,无比惊恐地说:“原来是你啊,你大早上不睡觉干哈,吓死个人!”
旁边的人也揉着眼睛,粗壮的胳膊伸出来,向旁边的人指了指姜枕,语气较为好一些:“仙人,你可别折磨我们了,挺在那一动不动的,像个鬼一样。”
旁边也有人小声:“看脸哪像个鬼啊……”
姜枕垂下眼帘,往下蜷缩,没再让月光打在自己的背影上,瞬间柔和了下来。
“抱歉……”姜枕轻声道。
“没事,小事而已!”
几个凡人只想早些入睡,没那么多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躺下呼呼大睡了,不一会儿就打响了呼噜声。
姜枕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身临其境。
他仅仅因为心情低落,背着光影发愣,便让人觉得是个鬼。那么浑身死气沉沉的时弱,又在面临着什么呢。
姜枕盯着地面发呆,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影在背后摇晃着。
姜枕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不对劲后,觉得心脏骤停。立刻回头看向窗棂——居然是挠着头,满脸不好意思的赵鑫!
姜枕松了一口气,扒着窗棂,问道:“有什么事吗?”
赵鑫挠挠头,露出一个傻笑,小声说:“你出来一下,行不?”他瞅了瞅里面熟睡的凡人,“吵醒他们挺不好的。”
姜枕便趿拉着鞋子,推开门出去了。
他对赵鑫全然没有了戒备,当然,不是因为太蠢。而是对方受了伤,打不过自己。两人安静地行至甲板,姜枕觉得有些冷,问道:“有什么事吗?”
赵鑫面露难色,张着嘴支支吾吾,没说出个什么。
姜枕便耐心地问:“你可以再想想。”
也不算耐心,毕竟赵鑫在害死时弱上也出一份力,可如果真要这么想,去细究,那么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至少在赵鑫看来,眼前的少年不是因为耐心,而是浑身被一口气吊着,如游魂,没有力气说出拒绝的话。
赵鑫犹豫了一下,还是打起勇气说:“对不起!”
“……”姜枕静静地抬起眼看他。
少年在月色下是那样的跌丽,他的乌发很长地落在腰间,像光滑精细的绸缎,身着冰台色的素袍,将盈盈一握的腰勾勒出来。眉眼如画,高低山水,安静时犹如在溪边优雅饮水的小鹿。
姜枕道:“你不应该跟我道歉的。”
赵鑫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却还是叹息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很让人惊讶,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看起来比他脑子还要蠢的人,几乎也能立刻猜到破洞是时弱所为。
可是姜枕的内心似乎没办法再提起什么思绪了,经过小半会儿的睡眠,那些在死寂中汇集的怨气和难过,就好像剥夺了他身体的主控权。
赵鑫见到姜枕有些奄奄一息的模样,艰涩地开口:“我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傻x,但是……抱歉。”他的眼睛向下看,又向上看,哪里都不是归处,“我太容易跟着大家走,以至于害死了时弱,还有你。”
姜枕歪了歪头,声音温和:“我还活着。”
赵鑫激动地说:“可是时弱!”
“时弱已经不在了。”姜枕眼帘垂下,“可也不全是被你害死的,因为刘摊,因为大家都不互相信任……”
“………”赵鑫道:“他当时,希望知道有人跟他一样,也是被刘摊所迫。可是,谁会把伤疤揭露出来。”
“不仅不会被揭露出来,反而会引起一批人讨厌他,厌烦他的天真。”赵鑫有些抱歉地说,“我太容易跟着大家的想法跑,以至于后来才明白,他们不仅打出头鸟,却还要享受得来的果实。”
风有些大。
姜枕耸了下鼻头,脸颊被冻得有些僵红。赵鑫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觉得浑身都不是很自在,难过地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了。”姜枕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剧烈的疼痛让他回神,“你应该告诉他。”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站在冷风中吹了很久,又在好不容易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再次的风寒让四肢无力,可他却不想立刻去解决,而是沉沦片刻。
赵鑫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会向他表示歉意的。”
赵鑫仓皇地离开了。
姜枕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蹲下去,伸出再次渗血的手指,擦了一下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感到“讨厌”的情绪,妖族跟人修对待感情根本是不一样的,他很难适应,所以也无比讨厌。
讨厌人修……
天已经亮了。
……
再次回到浴堂,将手和脸洗干净,从储物袋里将止血粉取出来,给伤口涂上药。姜枕站在木桶旁边走神,像一个游魂般,时而吓到几个人。
但很快,他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因为丹田干涸的灵力又恢复了很多,这些力气足以再支撑他一会儿,不再被魇所笼罩。
姜枕站在一层,看着时辰到了,夫役们鱼贯而出,在秦管事的率领下找到自己的任务,才回神走上四层。
到了跟前,他才想起来有阵法的事情,没有温竹等人的带领,要单独进去就是擅闯了。
李时安没有想到,这次下拐口又看见了可怜兮兮,中了风寒的少年。她本是要去查看二层弟子的,见到这个情况也不急了,问道:风寒了?”
姜枕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鼻音:“嗯。”
“哈?这次你倒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了。”李时安将提着的剑半斜在身后,伸手将姜枕带了进来:“去找青引吧。”
姜枕低着头:“谢谢。”
李时安摆摆手,“小事。”便下楼去了。
进入右船舷,青引所在的屋子,姜枕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会儿,才轻轻敲门。
青引问道:“谁?”
姜枕刚要说话,青引便将门打开了,看见他,毫不意外:“我就说嘛,你果然会风寒的。”她早有准备,将冰心草放在他的手上,“来熬药吧,注意火候,也好找些事情给你做。”
“……”一大片的话,姜枕还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道:“好。”
青引就像准备好一切似的,上次来还没有煎药的锅,这下摆在了角落,用铁架子吊着。但奇怪的是,那并不是驱动火灵根所用……而是烧柴。
姜枕在临途村时,就已经会烧柴热水了,于是手法娴熟地将东西弄好,升起了火焰,慢慢煎熬着。在温暖的笼罩下,注意着冰心草的火候,他也没有再想那么多了。
很久后,外头传来一阵“阿嚏”声,说:“青引仙子这是抽疯了啊,咋还开始烧柴了?”
姜枕:“……”
他担忧地看向青引,结果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屋里了。
……
将药烧好,姜枕又在桌案上找到了一个很粗糙的木碗,盛起来慢慢地喝。饮下肚时一阵苦涩,他抿了抿唇,眉头蹙着,却还是坚持地喝光了。
干完这些,他又将锅和木碗洗干净,将用过的东西收拾好,才缓步出门。也成功受到了大家异样的目光。
其中一名剑宗弟子震惊道:“你这是……从哪逃难来的?”
姜枕:“?”
剑宗弟子见他不明白,指了指他的脸:“灰啊!”
姜枕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一阵痛,拿下来时,全是烧柴时的飞灰。
“……谢谢提醒。”姜枕对他笑了下。
剑宗弟子愣住,颇为夸张地捂了一下心脏。
“。”感觉人修愈发疯了。
四层里没有公共的澡堂,没有水,姜枕便拿了谢御给的素帕,用反面擦拭着脸上的灰。手指偶尔传来刺痛,他也就蹙着眉忍过了。
等擦完,温竹从甲板那边绕过来,见到他时,姜枕才突然想起来!辰时要上早课的!
他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想跟温竹说明原因。后者却只是走过来,抱了他一下,然后又奇怪地问:“你昨晚是不是得罪谢师弟了?”
姜枕:“啊?”
温竹的眉皱得更深了:“谢师弟跟叶管事说,以后都不会要人去伺候了,当然,也包括端茶送水的你。”
“……”谁知道仙君又在想什么,脑回路总比他多。
该不会是昨晚的两次出错,让谢御觉得颜面扫地吧。
姜枕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四层抬头不见低头见,去了秘境就更是了。再者说,距离北海还有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动。
温竹看他一脸不在意的模样,惊讶地小声道:“你放弃啦?”
姜枕:“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副样子。”温竹松开手,“你这脸上又是哪来的灰,出去挖煤了吗?”
“熬药……”
“哦!”温竹明白了,姜枕发现他并没有想起学堂的事情,刚要找个事情逃脱掉,温竹便突然道:“走,快去学堂!”
姜枕苦着张脸,眼神祈求地盯着他。
温竹停步:“……”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这样吧,找谢师弟或者去学堂,你选一个?”
……是怎么提出这么诡异的问题的。
姜枕蔫巴巴地说:“那还是去学堂吧。”
温竹会心一笑。
平凡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从辰时上学堂到午时,再听秦管事的要求擦拭灵舟船身,等未时忙完,姜枕便碰到了谢御。
彼时谢御携着剑,站在一边,姜枕洗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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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脸,水泽都还没有擦干,呆呆地看着他:“仙长……怎么了吗?”
谢御惜字如金:“散修。”
姜枕已经免疫,甚至懂得很快,问道:“我可以去吗?”
谢御:“可以。”
然后姜枕就被谢御带上了四层,围观那几个刺头散修被一小型灵舟带下去。有名剑宗弟子探测道,说下面是一座孤岛,方圆百里都没东西,没点金丹修为想要走出去,是很难的。
姜枕靠在谢御身边,没接触到他,但还是姿态黏人:“会死吗?”
谢御低头:“嗯。”
那姜枕就放心了,他讨厌这群人修。
但仙君好像不不一样……
.
等看完这群人的下场,姜枕又回到了一层,站在昨晚的破洞处走神,最后还是叹息一声,祈愿时弱转世后能够幸福。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到了晚上。
姜枕的确没想过,一天内能够看见谢御两次,而且交流还算是频繁的了。
看着谢御再次出现在一层,甚至他房门处,姜枕都傻眼了,但还是小步地跑到他的跟前,声音软软的:“仙长,怎么了?”
谢御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酒坛子:“拿着。”
姜枕赶忙抱住,有点重,但还是不吃力的。他看了看,道:“这是……”
谢御道:“人修祭奠,应用酒洒坟土。”
姜枕呆呆地看着他:“可是……时弱没有……”
“你未曾听过衣冠冢?”
姜枕愣住,不敢摇头,怕这是人修的常识。只能无辜地看着谢御,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没说话。
谢御道:“用他的衣裳即可。”
姜枕明白了,他要进屋子拿时弱留下的东西,但抱着酒坛子实属不方便,只能求助地看向谢御,但还没说话,谢御就已经单手给拎过去了。
姜枕再次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回到屋中拿了衣服,又折了回来,却没了谢御的身影。
姜枕笃定谢御不会就这样离开,于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发现谢御在甲板处,正半屈着身子摆弄着什么东西。
他小步地跑过去,蹲在谢御的身边,小声道:“仙长。”
“嗯。”谢御示意他将衣裳放下。
姜枕便将衣裳放在地面,又觉得不够整齐,将其铺好。铺好后,谢御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
姜枕好奇地看着他的乾坤袋,总感觉里面什么都有。
谢御将盒子递给他:“打开。”
“好。”姜枕将盒子揭开,正以为会看到什么稀世珍宝,没想到却是一捧泥土。
“……”姜枕呆滞了一下,谢御道:“放上去。”
姜枕愣了愣,将泥土扣在衣裳上,用手指悄悄地抹平了好些地方,担忧地问:“做对了吗?”
谢御看着他脏兮兮的手:“……”违心地说:“嗯。”
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叠木碗,再将酒坛子打开:“来。”
姜枕便绕到谢御的右边去,将酒坛子抱起来,倒在木碗里。一股浓郁,饱含着烟熏味的木质香钻入鼻里,强烈的刺激感瞬间袭来,如火灼烧,辛辣而刺痛,姜枕瞬间觉得脑子有些晕了。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正事,倒好两碗后,问:“要洒吗?”
“嗯。”
姜枕便将木碗端起来,呆呆地蹲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有感而发地,将烈酒洒下,绕过一圈泥土,瞬间湿润。
他没有说话,内心却有很多东西。
比如:时弱,这样的选择真的会幸福吗?但那不重要了,你一定会幸福的。
无比的肯定让姜枕感到安心,浓烈而辛辣的酒味不断冲击着他。
少年被浸透得有些晕了,他面颊红彤彤的,眼皮因为湿润而显得很薄,含了两颗娇艳欲滴的葡萄在里头。带了一圈粉,唇瓣无声地开合,好像在念叨些什么。
但谢御最终还是没有听清。
姜枕将酒洒完,放下木碗,扑通一下就靠在谢御臂膀上,又艰难地撑起来,四目对视,他小声:“谢谢……谢谢……”
谢御:“嗯。”
少年便松了一口气,依赖地靠着他。谢御想了想,还是没有推开。
他知道妖族跟人修的习俗完全不一样,人修较为淡漠,而妖族哪怕是死一只会说话的蚂蚱,大家都会很难过。
他静静地看着姜枕,在想,为什么要来五洲呢?难道真的,是寻求前世姻缘吗?
正在泛困的姜枕,忽然感觉到体内出现了一道奇异的灵气,他睁开眼睛,惊诧地看向谢御。
你又想到什么了!
然而谢御肯定不知道他突然清醒的原因,坏一点可能会认为他在装醉。姜枕嗫嚅了一会儿,又靠了回去,有点夸张地说:“哎呀……我好冷呀,好热呀……好想睡觉,我困了!”
谢御:“……”
姜枕的确有点醉了,说了几句便有些困,但还能保持理智。要闭不闭的视线里,他看见谢御将衣裳的两角向中间叠合,将泥土包裹起来,一阵酒香轻轻地蔓延着。
等叠成了一块儿长方形,谢御又打开盒子,将其放了进去。
腰间窸窸窣窣的,姜枕有点痒地动了下,笑声不自觉地倾泻。谢御无动于衷,帮他放进储物袋后,便道:“回去吧。”
谢御的目光垂落,看着泪眼模糊,却仍旧烂漫地笑的姜枕。
――但愿你不再被利用。
所以别再靠近他了。
谢御直起身子,确定姜枕能够独立,便背着剑离开。而姜枕揉搓了一下脸,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又小声道。
“谢谢……”
17. 合雪丹门
两月后。
北海之上,大雪纷飞,恍若万千银蝶在风中狂舞。临到此地,寒风愈发冻人,灵舟在高空寸步难行,只能在低面行驶。在靠近合雪丹门的位置上,水已经冻结成冰,远处的海浪也定格成了冰浪的姿态。
时而有几只冰蓝色的灵鸟飞过,煽动着翅膀带出优美的丝线浮光。姜枕托着腮看了一会儿,便过去给申时上工的夫役帮忙。
因为船身不需要再擦拭,而天降的大雪,毫不留情地在船板上汇聚成了雪丘。一帮人处理了半天,仍旧无果、甚至还不如赵鑫,火灵根出手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夫役们得了解放,接连说了好几句奉承话,赵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等他看向姜枕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与此同时,已经走上四层的姜枕正将手上的绑带解下来,裸露出那双有些僵红,但并无伤口的手。
灵舟本还需要两天才能到达合雪丹门,但剑宗峰主们夜观天象,受到了千里传音的急召。秘境即将开启,并且波动幅度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关上。
姜枕越过四层,如今的他有叶管事罩着,不用再被当做外来者。而他也熟门熟路地绕过船舷,走到了谢御的屋子。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一如往常,谢御坐在榻上看着剑谱。颇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时只读剑中书的感觉。
一贫如洗的正厅也发生了变化,中央摆了个木桌子,两把椅子,上面放了茶壶和杯盏。姜枕将绑带放在一边,用素帕将手擦干净,才将茶水倒了两盏。
他自己先喝,然后将另一盏送到谢御的跟前。
谢御翻了一页剑谱,颔首道:“先放着。”
姜枕便给他放在了一边,然后坐在榻上开始翻储物袋。包里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费了好一阵功夫,才从里面找到叶管事给的毛绒手衣。
雪白色的,指尖部分还带点粉,像小猫的肉垫。姜枕看了一会儿,然后伸给谢御:“仙长,叶管事托我带给你的。”
谢御看了一眼:“……”
“北海地冷,秘境里更是潮湿,叶管事担忧您,便让我把这个给您带上。”
谢御继续看剑谱:“不必。”
姜枕面露担忧,苦口婆心地说:“可是真的很冷,仙长……”他将手衣摊开,跃跃欲试地要给谢御带上,对方却娴熟地躲开了。
姜枕扑了个空,只能将手衣放在枕边,然后抽一本谢御没看的书拿起来。这两个月学堂的教导很显著,至少现在十个字里,他已经能读出九个字了。
姜枕看得津津有味,很快就移开了谢御的身边,坐在另一边开始享受自己的“独处”生活。
谢御:“……”
或许他不应该在这个屋子里。
这两月,他本是要让姜枕远离自己的,但叶管事因为在谁伺候他这个问题上纠结,直接锁定了姜枕,怎么劝,厉声阻止也不管用。他也不能赶走无辜的姜枕,于是就酿成了这么个情况。
姜枕辰时上学堂,午时听秦管事安排,等忙完了就被叶管事逮来屋里“照顾”自己。而实际上,就是趴在屋子里的桌子上睡觉,从早睡到晚,假装自己忙过了。
后来姜枕渐渐睡不着了,谢御就让他来看书,要么出去逛逛——不过出去逛的结局是被叶管事喊回来。
虽然很是麻烦,但谢御本身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身旁有人无人也无妨,全都当看不见了。值得一说的是,至少给姜枕找些事做,那些难过的记忆就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化。
将一本书看到一半,姜枕才意兴阑珊地抬起头,凑到谢御那边去,问道:“仙长,我们今晚就要进秘境吗?”
谢御淡淡:“你不去。”
姜枕焦急地说:“不行呀!”
他不去,那他的飞升大计怎么办?
姜枕尝试劝导:“仙长,我们前世是……”
谢御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姜枕捂住嘴,改口道:“我们情比金坚,不能分开的!让我进去逛逛也好!”
谢御翻了一页剑谱:“月考入前十?”
“……”你不要学温竹那样提要求。
两月来,姜枕每有什么事情询问温竹,对方都带着一副“逆子你怎么考得这么低”的严父脸,告诉他要考入多少名。
姜枕捏了捏手指,轻声说:“你知道的,我考了第一。”
“……倒数第一?”谢御将剑谱放下,淡然道:“秘境凶险,你不可涉入。”
“……其他散修也能进去啊。”姜枕嘟囔,“你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你。”
谢御:“嗯。”
……姜枕呆滞、你非要让事情变得这样尴尬吗!
但他已经修成了一副厚脸皮,全然不在乎地说:“那不行,我要跟着你,我们前世是道侣,我不能再跟你分开了!”
来了,那股奇异的灵气又来了!
经过两月的沉淀,姜枕已然明白闷骚是什么意思,暗自握紧拳头,表示赞同!
谢御果然道:“你今日吃药了吗?”
“………”
“…………?”
你的下一句不应该是:好吧!那我带着你!吗!
姜枕蔫了、摇摇头:“没有。”
谢御:“既感了风寒,就需饮药,一日也不可缺。”
“可是我好了,不需要喝药了。”姜枕向他展示自己的双手,还有不再因为高烧时的红彤彤的脸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
谢御淡然说:“一般。”
“。”这天跟你是聊不下去了。
姜枕将书本放下,旋即直起身子,靠近谢御,乖巧地说:“我真的不能跟你分开。”
谢御握着剑谱,不便理他。
姜枕不死心地又绕着他说了几句,见谢御的确有一种“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听”的既视感也便叹息一声,放弃了:“反正我会偷溜进去的。”
姜枕离开床榻,赌气地说了一句:“我自己乱窜就好了。”
推开门,姜枕观四下无叶管事,也便轻盈地溜了出去。绕过甲板,去青引那里拿了药煎熬,就坐着开始发呆。
李时安提着剑走进来的时候,对着他的脑门弹了一指,靠在一边跟青引道:“刚才接连撕了两次空间,马上就要到了。”
青引问:“其他地方的也到了?”
“嗯。”李时安挑了挑剑锋,“青云山庄的没来。”
“……他们跟妖族一样经久不出,已是常事。”青引问道,“红云瀑布那边来了几个?”
姜枕竖起耳朵,散修盟?
“大部分都来了。”李时安啧了一声,“有道人算出是千山宫华了,可不都想来分一杯羹。光是这星辰树,今年恐怕要沾惹上不少血。”
姜枕坐不住了,星辰树?千山宫华!
传闻,北海筑地一共有三大秘境:千山宫华,无边海涯,以及囚扇观锦。其中最著名、也是最厉害的千山宫华里,长着一棵有飞升老祖种下的树。
因为千山宫华里并无白昼,只有风雪和深夜星辰,所以这棵树通俗取名叫星辰树。也因为吸收了天地精华,结成的果实,只吃下半颗便能增长巨大的灵力。
千年结一颗,距离上次开启已有三百年之久。只是上次所有人都无功而返,不知这会能如何。
当然,经常被天雷劈的姜枕表示,这也是从学堂里学到的、他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这秘境跟他有些关系。
千山宫华开启程度极难,它就像是某种执念,据后来的仙人所说,该秘境本是老祖的宝物,因为老祖飞升后留下了它,在世间周转。也因此,只有飞升的灵力动荡才会引起它的出现。
而姜枕,就是那枚楔子。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飞升失败,而导致自己走南闯北,在灵舟上艰难生存,赶往秘境,他心里升起一点难以言喻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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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途多舛。
青引哑然道:“星辰树?这下可糟了。”
李时安揪着她的素帕擦拭剑,一边道:“我们别去抢就行了。”青引嗔怪地看着她,“谁会做你那土匪的行头?”
“哈、”李时安笑了一声,问姜枕道:“我像土匪吗?”
姜枕忙地摇头:“不像!”
青引气愤地看着他:“你又当墙头草。”
“……”姜枕里外不是人的离开了。
为了避免碰到四处搜寻的叶管事,姜枕专门寻了个人流较为密集的时辰,从踏道边走了下去。周转到一层,他才拧起袖子开始扫雪,把所在的地方收拾妥帖了,又望向不远处已经有了些雏影的山门。
合雪丹门坐落在冰湖的上方,犹如一座晶莹的城池。墙壁像是由最纯净的冰雕砌而成,在大雪的映照下,散发着幽蓝的光芒。而与此同时,秘境的开口处就处于上方,周围的雪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正围绕着那道如同蚌壳般的小口旋转。
如此伟岸。
姜枕抬起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雪,却被猛然拍了一掌,回过头,是赵鑫那张欠揍的脸。
姜枕问:“怎么了?”
赵鑫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们马上就要到合雪丹门了,待会儿进秘境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他指了指甲板的方向,“我们灵舟的这群散修,都是一起的。”
姜枕盯着他,摇摇头:“不了。”
赵鑫有点尴尬,挠挠头:“你还在怪我们吗?”
姜枕舒出一口气,颇为释然地说:“为什么要怪你们?是刘摊的错。”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上了很多年的相识,这一场分别就像是短暂的小雨,淅沥片刻的潮湿,时间会淡化它。姜枕看了看外面穿梭的风景,愣了一会儿。
他在妖族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大家只要提起那那个逝去的生物,都会陷入难过。而这种难过又是一种极端,比如满山都为此哀哭。
或许,确实有待精进这点。
姜枕觉得把这里的见识写成一封信寄给大树,但又怕千年树妖不识字。
赵鑫不知道少年所想,只觉得他飘渺地站在船栏边,面容白皙,身材消瘦,犹如一弯水中的月牙,是捞不着的美梦。
赵鑫叹气道:“好吧,那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们。”
姜枕没拒绝:“好。”
等赵鑫走了,姜枕便又看了一会儿,就上四层将药取下,缓慢地喝了。
酉时,天空渐渐变成了铅灰色,灵舟在寸步难行的风浪里,可算抵达了合雪丹门前。这一看不要紧,在远处还算是细小点的东西,此刻却变成了庞然大物。每个大门派都来了上千人,小门户也有数百人,在下面安营扎寨着。
姜枕被温竹拉着下了跳板,刚落地,便踩到十分深厚,松软的雪,浑身都陷了进去。温竹还没来得及出手,谢御就在后面将他提起来了。
姜枕冷得打抖:“谢谢……”
谢御:“嗯。”
温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玄铁剑。
当明剑宗来了快有五千人,跟金霄门不相上下,两方的老祖相互行礼,便吩咐手底下的人快些将毡帐扎好,也好早些歇息。
姜枕蹲在一边,捡了一些被雪掩埋的枯枝,这些都十分瘦削,烧火都没人看得上。姜枕背着大家,偷摸地在上面注入了些灵力,便变得很是粗壮了。
他正要将这些东西交给赵鑫,让他帮忙去一下湿,后面却传来一阵轻笑声。姜枕回过头,只见一位穿着金色华服,浑身都写着特别有钱的公子哥,正眯着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然地看着他。
公子哥道:“你这是……”
姜枕四处观望,这里偏僻,很显然这位公子哥是专门过来的。
“妖?”
姜枕:“?!”
18. 金杖权教
公子哥沐浴春风地笑:“你别担心,我的母亲也是妖。”
姜枕收敛神情,疑惑道:“可我不是啊。”
公子哥怔住:“?”
他颇为稀奇地走向姜枕,左看右看,有点怀疑自己:“不应该啊,你们妖都长一个样。”
姜枕:“什么样?”
公子哥笑笑:“一样好看。”
“……”敢情是登徒子。
姜枕抱起木柴,别开他走:“这一点都不好笑。”
公子哥的桃花眼眯起,面朝着他走路:“阁下就算不认,我也是知道的。妖的容貌和背影都与人修有所不同,旁人不知,但我一眼就能认出。”
姜枕顿步,看着他,满眼写着:难道还要我夸你吗?
公子哥轻咳两声,笑笑:“更何况,我的母亲也是妖族出身,告诉我许多识别的办法。我这些年足不出户,还尚且未见到过活的妖。一时间有些心切,冒犯阁下了。”
姜枕抱着木柴,能感受到这位满身富贵的人修并无恶意,但谁承认谁是傻子:“然后呢?”
公子哥傻眼了:“你真不是?”
“……不是。”
公子哥本已经展开了扇子开始悠闲地扇风,闻言骤然停下,并拢扇柄朝他拘礼:“小生不才,冒犯阁下了。”
“?”人修真是越来越疯了。
姜枕看着他扇风便觉得冷,而且自己时而还被顾及到两下,更是冻得发抖。眼下这位公子哥离开了,姜枕才觉得周身渐渐回暖,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目光时而探寻了他的去向――金宵门。
公子哥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很快扎入了人群中,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
姜枕有点奇怪,此人来历不凡、什么情况?
还有,母亲是妖……?
前尘旧事,姜枕偶尔不被天雷劈的时候,也曾听到过千年树妖的讲述。那时山间的动物们都聚集在他的庇荫下,乖巧地趴在地面,顺着暖洋洋的金辉听着它说。其中有一,便是前任妖王嫁给金霄南门的门主一事。
在那会儿人修与妖族的仇恨下,她过得也相当幸福,只是流言蜚语太多,便于门主退隐五洲,不知去向。连她是否有子嗣,也是不知道的,但看那位公子哥的傻样,不似作假。
如果妖王真的来到了这里……
姜枕苦思冥想,没等想出个所以然,赵鑫便小跑过来,朝他道:“你这木柴需要去一下水汽吧?我帮你!”
姜枕:“劳烦。”
他歪过头去看天地风雪,磅礴的寒风和洁白将双眸瞬间遮掩,只隐约看见那群湘叶色的长袍里,偶尔涣散出娇嫩的粉。像是从富贵中开出的花,却不需要受到最强劲的保护。而与此同时,淡淡的桃花香也萦绕开,覆盖了很大的面积。
无需掩饰她的身份,妖。
赵鑫还在烘烤木头,看着姜枕发呆,顺着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姜枕:“没事。”
将烘烤好的木柴收起来,又留了一部分给赵鑫:“多谢。”
赵鑫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小事,小事。”
抱着木柴离开,绕过密集的毡帐,姜枕找到了温竹,被后者拉下来坐着。火灵根的修士帮忙,火焰便瞬间燃烧起来,周围温暖了许多。
温竹一边烤火,一边说:“用火符便好了,你这手冻的。”
姜枕奇怪地看着他,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双手,还有鼓囊囊却帮不上忙的储物袋。温竹懂了,捂住额头,被他的贫穷给整笑了。
姜枕就靠着温竹,伸出手在火旁取暖。就算有火符,他也很少用的,跟热水澡一样,明明可以用洗涤术,但他喜欢真切地去触碰万物。
火柴在大雪天里面燃烧,却并没有熄灭的趋势,用灵力注入时,反而更加的温暖和蓬勃。不一会儿,旁边就扎了许多毡帐遮住寒风,修士们围在一块儿取暖,好不热闹。
姜枕抬眼四处寻找,最终用敏锐的双眼,看到了不远处正抱着剑,靠在一棵树旁的谢御。
他还是一个人,无悲无喜地站在那,像是在巡守,又像是在发愣。
姜枕“嗖”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吓了温竹一大跳,但看着他去到的方向,也没有阻拦。
……
谢御正在入神,他抱着避钦剑,在雪虐风饕中,看着远方海天一色的茫茫天地。尽数的寒风犹如归乡般涌入他的衣襟,裤脚,以及内心的那颗寒潭里面。
他逐渐听不到外面修士的吵闹声,和火柴的噼啪声,万物只独他一个。
寂静、寂静。
“仙长!”突然,一道活泼的声音将这份冰面打破。
谢御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姜枕擦了擦被冻红的脸,乖巧地凑到他跟前:“怎么在发愣?”
谢御的目光游走在他的脸上,最后定格在那双明媚的眼里,轻启薄唇:“未曾。”
后又补充:“太吵。”
“……”
姜枕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就像青引所说,谢御再怎么年少老成,也左右不过是一个束发十七的小孩,连弱冠都未至。不论是他的本体谢离微,还是当明剑宗的谢御,都没有活过一百二十岁的姜枕。
姜枕已经越挫越勇了,也啪嗒一下靠在树身上,又陡然直起来,道:“好冷!”
谢御:“……”
他轻声道:“冷就回去。”
“不。”姜枕拒绝,又靠近他,戳了戳避钦剑:“你跟我回去吗?”
他已经跟避钦剑愈发熟了,也知道不仅是谢御的意志能够操控它,它自己本身也生出了几分认知。说明白点,在上一任的主人那里,它已经生出剑灵了,虽然已经离开,但还有几分意识在剑身中。
避钦剑发出开心的嗡鸣声,谢御目光淡然,稍微一瞥,一人一剑都安静了。
姜枕便不问了,又问谢御:“仙长,你跟我回去吗?”他用手比划出一个形状,像捧着一般:“他们在火柴下烤了红薯。”
谢御转过头,不理他。
姜枕蹙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踩了踩雪,便离开了。
失去了热闹的来源,谢御的耳根又清净了下来,万物只剩下簌簌声的雪粒。一切都凉,冻人,只留下寂静的声音。
谢御缓慢地阖上眼,心中浮现了无数笔剑法,凛冽的,温吞的,甚至是绝处逢生的。
一朝一夕,每一下都犹如烙印般刻在心底里。
就在万物都以为眼前的人修似乎是歇息时,睡着时,谢御睁开眼睛了。
不知何时掉在雪地里的避钦剑轰然出鞘,迎合在他的手中,一招银龙长啸,却似青影流火一般,扫出时,斩断了藕断丝连的深恩。剑术分明凛冽,凶狠,却犹如雪操冰心,山涧的灵物丝毫不怕,反而被吸引着,靠近了他的身边。
抬腿扫雪,溅起的冰寒让灵鹿们打了一个喷嚏,跺了跺脚。避钦剑前赴后继,与天地同招,愈发亢奋、激烈,好像到了此术最巅峰的部分,就在谢御身法更加敏捷时,却骤然停下。犹如敲击的鼓,响动声销声匿迹。
青云七式——残霜败雪,已成。
身上没有一丝的汗,只有短暂的温热后,随即扑面而来的寒冷。太冷了,仿佛是第一次感受到冷的词汇,甚至是痛不欲生,整个心脏都被冻结住。
正当谢御要再次起式,将剑术的最后一步挥发时,姜枕来了。
他迈着小步,主要是看谢御刚才脸色太差,有点担忧才上来的。
他的怀里还捧着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因为待了一会儿,现在温度刚好适中。
姜枕轻声喊:“仙长……”
谢御蓦然回神,剑“砰”地落下,他看上去有点狼狈,却在回头时,寒风搜刮,衣摆翻飞,墨发随风飘扬,露出那双剑眉星目,犹覆白纱,美不胜收。
谢御声音有些嘶哑:“嗯。”
姜枕便大着胆子走到他的跟前,将红薯递给他:“吃。”
谢御:“……”
“不必,我还需练剑。”
“可是,吃了也可以练啊。”姜枕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肯定是因为没吃饭吧,我都说了,年纪轻轻的不能辟谷。”
谢御:“……”
姜枕还要滔滔不绝,但见谢御唇色苍白,便将红薯递给他:“吃。”
谢御微微颔首:“放着。”
姜枕便左右环顾,最后听话地放下了,用干净的素帕包裹住,他相信仙君不会浪费食物的!
远方再次传来了修士划拳的喧闹声,姜枕回头看了一眼,呆呆地,又有点蠢蠢欲动。但他没有马上走,而是盯着谢御。
谢御已经撑着剑站起来了,目光依旧漠然,见他眼神,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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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枕眼睛亮亮的:“你也去吗?”
谢御:“不。”
“好吧。”姜枕瞬间蔫不拉几,转身,又嘱咐:“记得吃东西。”
谢御没理他,姜枕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直到临近毡帐,他才彻底放松,开心地走向人群中。
……
谢御本要再次陷入那种冰冷的霜寒里面,可不知为何,外面的喧闹声愈发的大,总是会周转到他的耳朵里。
谢御提着剑愣了一会儿,最后定格在那已经被雪覆盖的红薯身上。
最后,他用术法将其销毁了。
……
深夜,毡帐里灯火通明。
走出去便是人山人海的修士,躺在里面就是数不清的抱负。
姜枕听得耳朵起茧,在被褥里面翻来覆去的,最后被温竹拍了一巴掌。
姜枕委屈地看向他,温竹却只是摸了摸玄铁剑,严肃地说:“没考前十也敢撒娇。”
“……”不提这个了好吗,已经下灵舟了。
但好歹的,姜枕也成功安静了下来,躺在被窝里面听其他修士交谈。
“诶,你们说,这次星辰树果实,会花落谁家!”
“那肯定是我们剑宗啊,等这次谢师弟一冲元婴,就是五洲翘楚之首。”
“话是这样说……但是金霄门的那位不是也来了,他娘可是妖王,恐怕更能明白这秘境的奥妙之处?”
“这说的什么话,妖要是能明白秘境的好处,还能打不过我们?要我说,他们能明白奥妙,金杖教的也能上树了。”
一阵叽叽喳喳,姜枕费力地从中提出出两个信息。
一、今日那位公子哥,或许所言是真的。
二、封锁城门数十年的金杖教,也来到了合雪丹门里。
那还玩个啥?
前者先不提,金杖教却是一个老熟客,原因很简单:金杖教里有一神器,名叫金杖,没错,就是这么通俗,但这不重要。
这神器金杖,也是一位飞升的女仙遗留下来的。其作用是掌管世间因果,在几百年前,五洲曾因为这个神器而闹得血雨腥风。作用威力太大,只要向金杖许愿,付出相对的因果就可以完成。
人修每天为这个神器打得头破血流,有两位老祖则是更甚,好不容易决出胜负,这金杖却不知所踪——原来是被路过的一名散修捡漏,两人打得太凶,都没看见这跟蝼蚁似的干巴小子。
等人修们找到这位散修,却又得知了一个噩耗,这金仗因为威力和来历太大,被他藏在了一位凡人那里。而这位凡人,便是神器的第一位主人、落棠城的公主。
这可苦了人修,毕竟杀戮凡人可是重罪,所以他们选择了威胁对方的性命。但凡人公主丝毫不惧,反而开放城门,并且扬言——如果杀死她,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金杖认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修士没被唬住,却也不敢就这样直接杀了。后来公主用金杖帮天下的百姓完成愿望,而金杖给出的因果——是留在城中,在此扎根,安居乐业。
五洲修士一看:有戏!即能不挑起腥风血雨,又能让这群凡人安心投胎,周转灵力!这公主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于是落棠城就这样在乱世中存活了下去,几百年后,成为了现在人们熟知的金杖教。不过现在的掌权的可不是凡人了,而是一位男修,还有儿有女的。
这些,姜枕不是从学堂里知道的了,而是从他出生时便明白。原因也是非常的凄惨——因为金杖教敞开城门时,十个百姓里有五个都深受人修荼毒,十分痛恨南海的妖族,于是他们许下的愿望是妖族覆灭,当然也有聪明的,那就是死一个小妖。
那段时间南海妖族真是惨得抠脚,姜枕也惨,每天都在被天雷劈,好不容易从灰烬里面爬出来,可算得到了一点好消息,老祖们有办法保证小妖们不死,而人修中也有大部分人不建议这样做。
可算和谐了。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姜枕便睡不着了。他也没再翻来覆去,因为温竹已经抱着玄铁剑陷入了梦乡。
再躺了好一会儿后,外面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姜枕抬起脸,赫然闻到一阵十分怪异的气息,像是腐朽的烂肉,又像是火烧过的灰烬。
电光火石间,姜枕坐了起来,还没等他出声,外面就传来了一位人修的尖叫。
“鬼修!”
19. 千山宫华
“鬼修?鬼修怎么来了!”
毡帐里的修士们都醒来了,外面隆然一声巨响,激荡开凶悍的剑意,还有属于土灵根的“地动山摇”,水灵根也不甘示弱地出手,甘泉将幽异的鬼火熄灭。可哪怕如此,恶臭和腐烂的气息却仍旧在蔓延,看起来数量不小。
温竹也惊醒了,他第一时间就是去碰自己的玄铁剑,在确定还在后,又继续陷入了安详的沉睡。
刚准备喊醒他的姜枕:“……”
算了,反正毡帐的人修都在,他不会有危险的。
外面一阵喧腾,姜枕刚走出,便觉得脚下滚烫无比,热浪扑面而至。而毡帐的左边正站了一只小鬼,脸白如纸,双瞳漆黑,一张嘴向耳根裂开,露出尖锐的獠牙,张开手就冲了过来。
姜枕侧身躲过,抬手时灵力将其掀飞。旋即点足轻蹬,跃过从地面破土而出的一只厉鬼——金丹初期。姜枕微微蹙眉,伸出手时,银丝迅速将其的脖颈缠住,那股奇异的灵力不可控地飞出,将对方碾压成了黑烟。
旁边有个剑宗隐约看见了过程,神情有点惊骇,却又被跟自己缠斗的鬼修吸引开。
白皑皑的大雪,此时被铺上了许多鲜艳的颜色,又逐渐被埋没。远方,竟有一只比山还要高的出窍期鬼修,它的四肢已经不能用三头六臂来形容,而是无限生长着。
这就是此次入攻的首领。
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姜枕将偷袭的小鬼解决了,便冲了过去,但途径某处时倏地顿步,只见金霄门的区域里,一名眼熟的华贵公子哥正摇着扇子,眼前是十来个土灵根在帮其防御。
小鬼没有太多意识,重重叠叠地围攻了上去,却被土墙外的尖刺扎成了道道黑烟。华贵公子哥就眯起桃花眼,微微地露出些笑意。
很是悠闲自得,就是活不了太久了。
因为他的背后正在凝出一个没有气息,也没有实形的元婴前期怨鬼!
砰!
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姜枕看过去,只见满天划过流星——不,那是人修!无数人修从天而降,掉在深厚的雪层上,他们捂住肺腑,吐出一口黑血。
姜枕望过去,只见那出窍期的鬼修一拳便犹如山崩,将许多修士震得漫天飞舞。可如此,它的面前还有有许多人,其中最岿然不动的,便是执剑的谢御。
姜枕松一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几瓶镇血丹,给了倒地呻||吟的修士,便向华贵的公子哥冲了过去。
修士艰涩开口:“多谢……”
“咿呀!”华贵公子哥面前,正有一名小童在大声呵斥小鬼。
见到姜枕,他百忙中也要抽出精力问:“你是何人?!不准靠近我家公子!”
姜枕来不及说话,动手将偷袭小童的鬼修解决了,便向华贵公子哥袭去。周围的人大惊失色,刚要出手,却也发现了那背后已经张大嘴巴的元婴鬼修!
“啊!”
有人瘫坐在地,又被灼烧得滚来滚去。
姜枕推开这位后脑勺没长眼睛的人修,伸出银丝将元婴鬼修的脖颈牢牢套住,锁紧它的三头六臂向下一扯!
“砰”的一声,元婴鬼修六手朝天,其形状像一个畸形的巨婴。它发出的嘶吼声极为刺耳,还伴随着一阵恶臭,水灵根的修士忍受不了了,挥手给了它泼面的冰水。
落到它的身上时,却像烧开般往上泛起氤氲的热气。姜枕运起轻功,再次向外一扯,旋即单足一踩,将元婴鬼修在空中翻了一个完美的转身,如御兽般将其踩在脚下。
周围爆发了欢呼声:“好!”
公子哥双手在嘴边做了个喇叭状:“少侠好功夫,不知道你可还记得小生我?”
姜枕:“……”
没回他,也来不及答复。毕竟元婴鬼修又不是吃素长大的,第一波只是它的失算,第二次的爆发才是全部实力!
随着脚下传来一阵刺痛的热度,姜枕往后一翻,如云般落地――本不富裕的他,鞋底板被烧坏了。
修修补补、又是一双新的。
鬼修暴怒,身边泛起了无数的火焰,那些红色的鳞片,像肉瘤般在脸上层层生长,还往外投射着脓汁。银丝线还未缠到它,便作一阵云烟地收回去。
“太脏了!”有修士嫌弃道。
鬼修无比仇恨刚才把自己当狗踩的少年,它几乎在收回神智的一瞬间,便向姜枕袭去。然而一拳挥过,只是撞击到了毡帐上,少年身形如蝶,轻盈地躲过它的无影赤拳。
元婴鬼修暴怒道:“卑鄙无耻!”
围观的修士:“……”
元婴鬼修再也不忍耐,从脚往上翻着一口恶气,到嘴边时像蟾蜍一样,肉瘤恶趣味地滚动着。厉声大喝过后,热浪将此地融化为一摊灰烬,它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少年身后,伸出长长的手指向那犹如皎月的脖颈抓去。
人修们纷纷出手,大声阻止:“小心!”
姜枕略有所感,步伐灵活地向前,一个转身,好似沧海的银丝线朝鬼修的手掌和面门袭去。鬼修头往后仰,眼睛转动,察觉到背后有人偷袭,立刻用夺命链将自己带到安全的区域。
公子哥道:“多谢少侠,小生不才,敢问少侠名号!”
姜枕蹙眉:“闪开些。”
什么时候了还在小生不才!
元婴鬼修卷土重来,臂膀挥过,带起迅疾的狂风,姜枕翻身跃开,体内的奇异灵气只剩最后一点、他用尽灵力,将银丝飞出,将鬼修划出道道黑烟,旋即向上,缠住三头向左一歪,将元婴鬼修击溃到混沌时刻。
靠给谢御撒谎的灵力用完了,姜枕往人群中道:“借我一刀。”
刀修立刻扔出武器,但好巧不巧,姜枕还没有空手接白刃的实力,他只能等刀掉到了地上再拿。谁知元婴鬼修反应更快,清醒后一脚踩上去!
!要赔银子的!
姜枕有点着急地瞪大了眼睛,银丝也瞬间收回。鬼修十分挑衅地看着他,而后三头转动,六眼紧盯,火蛇在少年漂亮的脸蛋上灼烧。
被烫得一激灵,姜枕可算是生气了。
这生气倒不是因为鬼修将他的脸颊烫红了,而是因为!他!可能!面临!巨多灵石的!赔偿!
地面下突然聚集了很多淡绿色的微光,一些即将冒出头的鬼修跟其大眼瞪小眼,然后就被扯了下去,拆吞入腹。木灵根赋予的所有求生意志,让根须们开始四处搜寻自己的目标。
姜枕还在上方跟元婴鬼修缠斗,因为失去灵气的加持,入不敷出的调整根须动向,他已经有些落在下风。但修士们不是死的,见他如此,以为疲惫,便立刻加入,尤其是那位华贵的公子哥。
“你说你这鬼修,何苦伤小生我?”
又道:“小生来自东洲,名叫金贺,不知道阁下几许?”
姜枕退后,用银丝将金贺扯到自己的身边,发现他居然是个金丹前期。
姜枕:“……”
有点无话可说。
金贺:“阁下……”
姜枕反应迅速地从储物袋里抽出素帕,堵住了金贺的嘴,旋即向前冲去,一个翻身,利落地抽出刀修的长刀,挪至身前,鬼修的背脊来了一刀!
“嗷!!!!”
还差一点!
核心躺在胸腔里,焕发出强烈的光亮。
姜枕将长刀奉还,回头看刚才被鬼修踩在脚下的那一把,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他放下心了,人修的武器质量不错嘛。
暴露了自己的弱点,鬼修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它踉跄几步,汇集鬼气,正准备再次爆发!却被一个一闪而过的金色身影,一拳击溃了核心。
砰!
鬼修双膝跪地,背后泛起缕缕的黑烟。迟来的藤蔓冲出地面,将其包裹住,向内收拢,挤压,最后轰然炸开,呛鼻的粉尘蔓延到四周,响起了无数的喷嚏声。
姜枕:“。”
金贺劫后余生,将素帕拿下:“少侠好功夫,真令小生钦佩!”
姜枕:“……”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怪他多管闲事,谁知道躲大家后面的人反而是最强的。
这在人修里面,叫什么来着?压轴?
想起压轴二字,姜枕暗道不好。
在一众瞩目中,姜枕也不好直接走,给金贺下不来台,于是敷衍地“嗯嗯”一声,在金贺再要开口之前,他便“嗖”地奔向出窍期鬼修的方向。
但运气属实不太好,刚到面前,出窍期的鬼修便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作为一座山般大的体型,倒下时一堆人都往外跑,只有姜枕还刹不住脚。
眼见着刚逃出生天,又要被压成肉饼,一道有劲的力气将姜枕拦腰提起,在即将倒塌前离开。
“咳、”姜枕被扛在肩上,顶得肚腹很不舒服。
但谢御很快就将他放下来了,并且用那双漠然的眼眸看着他,姜枕没由来的有点心虚,轻声解释道:“我是过来找你的,怕你受伤……”
奇异的灵气空空荡荡。
姜枕抿了抿唇:“在路上碰到了金霄门,便帮了他们。过来时没有看见你……一时心急……”
奇异灵气猛然增长。
“。”这群闷骚人修。
姜枕可怜兮兮地靠近他:“仙长……”
谢御:“别动。”
“哦。”姜枕不敢动了。
但谢御并不是凶他,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天边的秘境在动荡,无数幽蓝色的光芒被卷席了进去,好像在收纳吐息。
姜枕见他静止的时间太久,也意识到了不对,抬起视线,只见那些飞舞的雪粒停滞,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支配,等地面上的人修都有些不安的地抬头了,那些雪花才“活”了过来,降临在大家的手心、发顶、乃至全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气,姜枕伸出手,只见洁白无瑕的霜瓣在手心里消融,又生出一朵鲜艳的花。
滴答――
滴答-
姜枕抬起头,却被谢御提醒:“低头。”
姜枕听话地埋着脑袋,只看见足边逐渐升起月白色的莹光,那是元婴修为才能使出的屏障。他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只见谢御将瓷瓶放入乾坤袋里。
暂时的进阶药虽然很有用,但是对人修的路途却是阻碍。吃多了,修炼止步不前也是正常的。
姜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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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姜枕看向被屏障挡在外面的东西,双眸有些惊讶。那是一些乳白色的汁液,好似泛着令人陶醉的香味。
……不对!
“啊!!!”
修士中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
是夹竹桃!
百家仙门的老祖们纷纷踏出,伸出手织起一张巨网,将那些毒液抵挡在外。却有无数人中招了,正在痛苦地哀嚎着。
姜枕跟着谢御往前走,只见那些人修在地面上痛得打滚,都是中招的部位红肿,伤口处开满了鲜花,却在边缘处满是焦痕,往外潺流着鲜血。
不多时,便有合雪丹门的人上前治疗,无恙的水灵根修士也在四处奔走。
姜枕问谢御:“你没事吧?”
谢御没理他,但看那模样也不像是有事的人。姜枕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刚要松一口气,谢御道:“手”
姜枕愣了愣,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于是摊开手掌。
“……”一片鲜红的血液静静流淌了出来,上面还开了一朵无比可爱的粉红色小花。
像他原形时,头上那些做点缀的花朵,甚是喜人。但顶着谢御的目光,姜枕只能苦哈哈地,一点笑都没露出来。
坦白说,他是真的一点痛都没有感受到。
谢御利索地给他上了止血粉,“找人。”
姜枕抿抿唇,乖顺地去找合雪丹门的炼药师给自己处理,等弄完回来时,那几位哭嚎的人修已经被抬走了。
有人道:“鬼修……夹竹桃,这两件事情,都是为了消灭我们而来……还是、”
“秘境……秘境要开了……”逐渐兴奋的声音炸开。
大家抬起头,看向天际。果不其然,那本是在收息吐纳的入口,现在愈发壮大,似乎要将大家收进去。姜枕捂着手,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什么呢……
是他没有的痛觉。
“啊!!!”
人群后面又爆发了巨大的哀嚎声,已经不需要再回头看,便听到合雪丹门的人说:“有蛰伏期!!”
一堆人忙地开始寻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夹竹桃的汁液,但还没有低头,便感觉鼻腔有液体流出,腿和手脚都开始灼烧起来,痛不欲生地跌倒在地面上,开始打滚。
“啊啊啊,痛死我了!”
“这天杀的秘境,呕!救我啊仙子!”
合雪丹门的人也有不少人中招,现下大家都忙成一团。就连刚处理完的姜枕,也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是愈发的灼烧,甚至蔓延到了脖颈,肺腑。
但是有点熟悉,有点像被天雷劈了一半疼痛。
姜枕一想到天雷,就面不改色了。
小伤,衣角微脏。
谢御默默地看着有点小得意的姜枕:“……”
一位合雪丹门的女修正在忙碌,一个晃眼间,敏锐地看到了姜枕的伤,立刻拽他过去处理。哪怕手法轻缓,也让人觉得痛不欲生。姜枕抿着唇忍耐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看到谢御,顿时两眼泪汪汪的。
女修放开手,姜枕立刻扑了过去,这次没扑了个空,他心底有点勇气,讨好道:“仙长……秘境开了……”
意思不言而喻。
他都受伤了!总不可能还拒绝他吧!
谢御道:“好了?”
姜枕猛猛点头。
谢御颔首:“好的挺快。”
“。”姜枕有点幽怨地看着他。
谢御伸手,将屏障撤下,旋即才道:“走吧。”
虽然已有很多人中招,但都架不住星辰树的诱惑,哪怕是哭半天也要擦着眼泪上去。一堆人犹如蚂蚁归巢般,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合雪宫主缓步从山涧踏下,清润的声音概括此地。
“千山宫华已开,鸟飞绝而不停。”
“诸位——请。”
姜枕收回神,惊喜地道:“你愿意带上我啦?”
谢御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姜枕瞬间领悟,安静地待在避钦剑上。
剑载着二人很快就赶到入口处,光源愈发地被扩大,太过刺眼,两人都闭上眼睛。
……
……………
姜枕感觉自己进入到很冰冷的甬道里,不断地穿梭,被水流冲击。时而被提起一只脚,又时而被放下去。与此同时,他虽闭着双眼,却恍若透明。
他看到了一些黑气,有时候浓郁,又有时候淡薄,最后从中踏出一个合体期的怪物。
像梦一样,把妖吓醒了。
姜枕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懵了。
这是哪?!
眼前一阵血肉的涌动,像是某种生物的内壁。姜枕艰难地撑起来,却已经占满了整个空间。
他愣住了,甚至有点呆傻地趴着,被时而呼吸的内壁包裹住。
“嘶嘶……”
姜枕听到了一点声音。
这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是从他的所在地发出的。
而且,他还没有修成人形,被蛇吞入腹中的时候,也是这样。
……
知道秘境的降临点是随机的。
但随他吧的出生在怪物的肚子里啊!!!
20. 待客之道
姜枕呼出一口气,有点迟滞地待在这窄小的空间里。
凭情况而论,他应该是直接降临在了肚腹中,否则以蛇的口腔和身体内部产生的黏液,他的头发和衣裳都不该如此整洁。
但现下也好不到哪去,整个妖如同被关在漆黑的棺材里。这里没有光亮,每一寸肌肤都受到了内壁的裹挟,仿佛浸泡在那滩温热的黏液之中,让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姜枕很熟悉处理办法,但时隔久了,动手时却有些生疏。
他伸出手碰耳垂,却摸了一个空。
?
避风云呢?!
混沌的思绪被拉开了清醒的序幕,姜枕陡然抬起头,乌发沾满了黏液,瞬间如临大敌――难怪他闻到了一些熟悉的药味,原来是妖气并没有收拢!
不能再待下去了、上万的人修不知道降临在哪,但终归都在一个秘境里。他如果没有解决好避风云的问题,那就完蛋了!
姜枕抽出灵力,正要将自己变幻为原形,但周围带起的狂风让这条蛇疯狂地打滚,甚至被带上天旋转。左晃右晃,上晃下晃,不知身处何方。
“呕……”姜枕拍了拍肺腑,强行忍下恶心。
黏液不断地滴落,稀释在乌发,手指上。
蛇在空中疯狂地打转,更加难受地发出“嘶嘶”声,好不容易落地了,整个蛇身都在抽搐,往前收缩,险些将姜枕挤扁。
姜枕却来不及反抗,在变回原形的一瞬间就向那光明处跑,使出全身力气掰开蛇嘴,随即往外一跳。
“呕!”蛇直起脑袋,眼冒金星地呕吐了。
圆滚滚的小人参头顶鲜花,背着包,两只小脚和手掌都是无比可爱的形状。它愧疚地睁大眼睛,道:“对不起。”
“我是来秘境试炼的,不小心打扰到你了。”
“嘶嘶……”
那双金色的竖瞳静静地看着它。
姜枕感到一丝不妙。
小人参脚步后退,嘴里发出一些弱弱的呢喃声,对这条看似人畜无害的巨蛇露出一个烂漫的微笑。然而下一刻,它便立刻转身朝外跑,巨蛇也同时张大嘴地朝它袭去。
啪嗒!
巨大的蛇口首先将小人参的头部包裹,它的肌肉开始收缩,紧紧地箍着人参的身体,就像无数根粗壮的绳索捆绑,要将身体碾碎。
小人参的双脚蹬了蹬,发出抗拒的声音,奈何巨蛇仍旧拼命地撕咬它,疯狂挤压着。随着吞入小腿,呼吸也逐渐困难了起来,姜枕看了一眼,他的手指都变得乌漆嘛黑了!
砰!
姜枕动用灵力,朝蛇口的尖牙一点,不可控的奇异灵气立刻窜了出去。随着隆然一声巨响,巨蛇四分五裂地炸开,成了一地腥味的血肉。
小人参站在中央,头顶的鲜花又悄然零落了许多瓣,它饱受摧残地愣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强烈的冷风刮来,才恍然回神。
它所在的地方没有下雪,而是永远不会升起金辉的黑夜。
“对不起。”小人参道歉。
离开这里,小人参寻着每一处细细地查找,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避风云不在这个地方,有可能被遗落在了传入秘境的那一瞬间。
想到这么个可能性,姜枕整个妖都有些风中凌乱,不知所措。
他的飞升大计―――
“哇!你看那是什么!”
姜枕转过头,寻着声源,只看到一群探头探脑的花草。
“长了四只小脚诶,它是妖吗?”
“这不说的废话吗……”
小人参灵机一动,按住储物袋,小步跑到那群花草跟前,期期艾艾地道:“劳烦,我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小花口吐人言:“你说呀。”
小草孤傲地说:“不可以。”
两方立刻缠斗了起来。
小人参可怜巴巴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看见一个银色的东西了吗?那是我的宝物,它不见了。”
花儿们顿时担忧地摇晃起来,问道:“银色的宝物吗?”
姜枕刚要说是,小草口吐人言:“你胡说!你分明是被吞进去的!”
姜枕愣了:“啊?”
花儿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小草被围观着,顿时信心爆棚地说:“很久之前,你就倒在了这里,一动不动的!然后变成了现在这副四脚兽的模样!被那条大蛇吞了进去!”
小人参听得一愣一愣的,急忙问:“那你有看见我旁边的人吗?”
“人?什么人?”小草奇怪地看着他,口吐人言:“你不是妖吗,为什么会跟人待在一块儿。”
“……”看来这话题是无法进行了。
不过谢御是仙君转世,能力又强,不至于担心他的处境。按小草的话说来,既然是这样出现在蛇的肚子里的,那便合理了。姜枕不再顾及这个,问道:“那你们有看见我的宝物吗?”
小人参举起圆圆的小手,做出避风云的形态:“银色的,亮晶晶的。”
花草跟读:“银色的……亮晶晶的……”
“哦!”小草突然惊叫,口吐人言:“我知道了!”
花儿们瞬间看过去,小人参更是满眼期待。小草道:“不远处的鬣陉岭,有一个叫狗熊的霸王!它那里就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
姜枕:“……”
花朵们口吐人言:“你的宝物,说不定就在那里呢?”
小人参委婉地告诉它们:“我的宝物是随身携带的,应该不会自己长腿跑那么远吧?”
小草摇摇晃晃,跟旁边的族□□头接耳,然后才道:“不可能,所有亮晶晶的东西,都会被那霸王拿走!”
“……”姜枕耐心地问,“这么远也可以吗?”
花草们口吐人言:“怎么不可以呢!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是那霸王的狗腿子,我刚刚才看见有一只小鸟叼走了这儿亮晶晶的东西!”
小人参抓住重点:“小鸟,叼走了亮晶晶的宝物?”
花草点头。
姜枕:“劳烦,那只小鸟也是霸王的……”
“狗腿子!”花草接话。
“……嗯,它也是吗?”
花草口吐人言:“不是。”
姜枕耐心询问:“那你们知道它在哪吗?”
花草陷入思考,开始七嘴八舌起来。小人参闲得无聊,抱着储物袋坐在一边,等了好一会儿,这群小家伙才得出结论:“知道,它在西边的白昼林里!”
“白昼林?”小人参看向西边,撒了墨一般漆黑的天空,仿佛都在映照此物并不简单。
姜枕呆住了,并没有听到花草继续嘀嘀咕咕,内心就像深陷入了某种寒潭里面,愈发的冷了。
但他必须抓住这一丝机会,这的确是避风云最后的线索了。
没了此物,很难想象会遭到多少人修的喊打喊杀。
小人参深陷脑补,打了一个冷颤,感激道:“谢谢你们。”
给花草注入了一些灵力,小人参便按照它们的指引往西边行去。路上遇到一只在捕猎的老鹰,姜枕用灵力作为交换,乘着它宽阔的背脊便飞往白昼林。
…
……
千山宫华秘境里,只有黑夜与暴雪。所以在听到白昼林的时候,还以为是不同寻常的地方。到了才发现,这完全是谎话。
姜枕看着眼前犹如深渊,一眼望不到底的入口,陷入了沉思——这哪算林?这不是一处天然的沟壑吗。
老鹰连灵力都没要便飞走了,只留下圆滚滚的小人参待在这里。
黑暗从中蔓延出来,扒着岩边,犹如墨汁般缠绕在任何的生机上。小人参感觉到手脚都被束缚,连妖气也烟消云散。
阵阵阴风刮过,悬崖底下传来一阵尖叫,无比的嘶哑,像饱受折磨的修士。
啊————
从每一处石缝,间隙里爬出的细小尖叫,在落到地面上,沦为了实质性的攻击。
姜枕躲了一下突然翻涌上来的疾风,旋即根须触地,攀着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地借力,从陡峭的山石上缓慢落下去。
路上有着沙哑,和敲木鱼的声音。
“嘎……嘎……”临近地面,黑压压的天空传来了一阵鸟兽的叫声。
小人参抬起头,只见这里黑不溜秋的,那几只鸟兽却格外的瞩目。因为它们都有着血红色的眼睛,和湿淋淋,看起来就无比沉重的羽毛。
与此同时,“咯吱”一声响,小人参定了定神,险些魂飞天外。
只见面前一个长得跟人般模样的怪物,双手着地,两条腿却往上弯曲地靠近颅顶,像一只摇头摆尾的毒蝎子。长舌头往外耷拉着,双瞳没有一点颜色。
它的目光正往小人参这边锁定,伴随着“咯吱”的响声,五官朝天地四处乱走着。姜枕甚至不敢呼吸,等了好片刻才意识到该移开视线。
可就在电光石火间,那只怪物锁定了他!并且以相当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姜枕看过去,伸出手动用灵力,却发现它猛然停下!
然后陷入了很长的迷茫中。
咯吱……咯吱……
姜枕寒毛卓竖,紧张兮兮地看着它,缓慢地移开步伐,却又听到上方的鸟兽开始尖叫。它们的声音像人,不认真听还以为是在求救。
太诡异了,这里处处都充斥着巨大的危险。姜枕盯着那只“毒蝎子”,战术地往后移动,随即在某一处,撒开丫子往外跑。
它一边使用根须,一边迈开腿疯狂长跑,毒蝎子在后紧随着,带来了不少围观的鸟兽。小人参心急如焚,想要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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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回到刚才的位置,但来不及了。
砰!
它勾住一处树枝,往上一荡,毒蝎扑了一个空,双腿擦着脸颊,丝丝鲜血从眼睛边流淌下来。姜枕看得胆战心惊,旋即在树间荡漾。
一时间像个野猴子。
姜枕却笑不出来,他仔细思考着,那只带走避风云的小鸟会在哪……
会在……
“咯吱、咯吱、”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浓烈。姜枕侧头看去,只见满山乌泱泱的“毒蝎子”,双腿朝颅顶,五官朝天,嘴角往耳根拉开地看着他。
“……”姜枕要被吓成种子了。
他发誓,鬼修长得比这可爱多了。
意识到不对,姜枕抬起脸颊,只见上方传来一阵哭泣声,犹如重伤在地,呻||吟不止的人修。但定睛看,那只是几只红色双眼的鸟兽。
姜枕刚觉得毛骨悚然,一只黑鸟便立刻朝他冲过来,尖锐的爪牙和翅膀的水泽,姜枕用银丝将自己勾起,却发现手背上满是鲜血。
是自己的吗?
姜枕擦了下,再次躲过一道攻击。
不是,黑鸟的翅膀,是被血打湿的。
小人参用根须将自己往回挡,银丝线却被另一只突然飞来的黑鸟勾断,指甲立刻冒出鲜血。
它吃痛却并未收手,继续将银丝往左边勾去,鸟儿刚要阻拦,却发现人参实际伸向的位置是右边!
“啊!”黑鸟发出人的尖叫声。
小人参晃开,躲过黑鸟划来的利爪,旋即在树身上翻滚,却发现“地动山摇”!原来是“毒蝎子”在下面啃噬树根。
如果姜枕习惯骂人,那他一定会骂一句有病!太有病了!
在接连荡过几个树间,人参已经不再是人参,仿佛是一个刚破开石头的野猴子。它翻身滚过一个粗壮的木枝,已经距离自己的来路很远了。
他意识到有哪个环节不太对劲,有点像被骗了。
小人参气愤地鼓了下脸,但又没脾气地收回去,看着下方堆积成山的“毒蝎子”,它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会心的微笑,眼睛潺潺地流着血,又被扑下去的鸟兽啄了个干净。
“……”它真的抖如筛糠。
它再也不会相信花花草草了,那全是弯弯肠子啊!
害怕黑鸟们再次冲过来,小人参便一鼓作气地往前面跑去,“毒蝎子”们这次提高了速度,几次要跟黑鸟成功联合,将它开肠破肚,但还是被姜枕侥幸躲过。
撞进森林的最深处,姜枕终于看到一丝光明。那里分明天光大亮,却完全映照不进这里,像有屏障将两个世界隔开。与此同时,“毒蝎子”和黑鸟也停了下来,目光忌讳地看着它。
小人参抱着储物袋,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真正的“白昼林”,面对着黑鸟试探的逼迫,它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跌入了无底的湖水中。
“咕噜……咕噜……”
人参呛了水,但还是圆滚滚地浮了起来,艰难地游向这仅有的土地。毫无人烟,万籁俱寂,只有很大一片枯草在中央堆积成型,看样子是某种生物的巢穴。
突然,姜枕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避风云?!
小人参几步上前,艰难地攀着枯草爬了上去,双眸的惊喜却在看见里头的全貌后消失殆尽。
人。
一个躺在花团锦簇,堆金积玉里的人。
这里没有风,湖水更未有过涟漪,姜枕却觉得很冷。
巨大的鸟巢堆满了亮晶晶的宝物和漂亮的鲜花,在最中央的女子身上排开。她的眉目憔悴,唇色苍白,好似病入膏肓,又好像已经长眠。
这是什么……?
姜枕感到她还有气息,刚要上前,身上的妖气却因为离开那片黑暗的限制,陡然爆发了。忙地将避风云翻出,扣在耳垂上,药味才渐渐消退。
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它不知道是否该帮忙救助。
小人参左右环顾,最后摇身一变,回到人形的状态。姜枕的目光有些担忧地看着对方,但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了,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放弃。
姜枕狠心地转头,但见海天一色的风景,突然陷入了迷茫中。他已经分不清前路,后方,只觉得天地相似。
突然间,一道巨大的长啸划破了这些薄雾。寂静被打破,姜枕蓦然回神,却见一只小小鸟扑腾着翅膀冲了过来。
毫无杀伤力,姜枕轻轻地将它握住,旋即捧在手心中,摸了摸它毛茸茸的毛,双眸弯起:“你好?”
小鸟啄了他一下,姜枕却不生气,只是看着地面上倒映的如山高般的阴影。不用回头,也能分辨得出是一只人头鸟身的怪物。
姜枕双眸弯弯,心里却千疮百孔。
哈哈,怎么这么客气,把爹娘都喊来了。
21. 2025第一修
姜枕转过头,露出个看上去命很苦的微笑:“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
人头鸟身的怪物高大威猛,双翅张开便能遮住半边天空,姜枕被笼罩在阴影下,疯狂地薅着掌心里的小小鸟,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心安。
在怪物再一次示威的长啸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贼,你偷了吾的宝物!”
“?”
姜枕忙道:“我没有,这本是我自己的。”
怪物瞪大眼睛,凶神恶煞:“那你的意思是、吾偷了你的东西?”
“……”好精的怪物。
姜枕的笑容越开越苦了:“不是的,是它自己长腿跑过来。”
“哼!”怪物并不满意这个答复,“区区小贼,也敢闯入吾的领地,还试图摸鱼玩水、”
紧张的气氛戛然而止,姜枕面无表情:那或许叫浑水摸鱼……
显然怪物也是上过学堂的,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立刻转过身去。它的爪子深陷在枯草中,山般大的身形,随便一动便有掀天斡地的趋势。
“你该当何罪?”怪物道。
天光落在它的青色羽毛上,远处的湖水边,沙砾里波光粼粼,好似反射着什么宝物。姜枕愣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掌心中的小小鸟毛发凌乱,一双豆眼咕噜噜地转动,它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枕,旋即朝怪物发出叽叽喳喳的喊叫,像是在做什么讨论。但作为人参,他并不能听懂。
这头怪物是出窍中期的修为,就算有谢御在,也不能全身而退。姜枕只能赌它们生活在天光下,品性应该不会像黑鸟那样残忍。
不知道小小鸟跟它爹说了什么,后者转过头来,浓眉大眼静静地凝视着他。姜枕有点紧张,但听到怪物开口时的叹息声又觉得有戏。
“你既然偷盗了我的宝物,就自己以身活祭吧。”
“?”姜枕诧异地睁大眼睛,先看小小鸟,却发现对方十分欢快地扇动着翅膀,好像在邀功一般。
……谢谢,这么小的喙是怎么做到说出这么冷的话的。
怪物伸出锋利的爪子,出窍中期的威压让湖水起了千层浪,层叠地朝巢穴卷来,又被长啸吼于平静。姜枕动弹不得,被长长的指甲勾住衣领,提在半空中。
坦白说,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有点怀念大乘时的修为,这被人妖揉搓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被提着衣领,只能在空中摇晃,姜枕低头又抬起,睁大眼睛,盯着怪物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它真的很像刀修的普遍长相。
在怪物的另一只锋利的爪子伸过来时,姜枕先捂住了宝贵的储物袋,而后又双手遮盖着心脏。天旋地转,被提着脚,头朝下地筛了筛,什么都没有掉出来,肉眼可见的穷。
姜枕羞愧地闭上眼。
同样是妖!怎么就他穷的叮当响!
怪物的爪子在他的四肢上戳来戳去,在姜枕感觉到疼的时候又到此为止。好一半会儿后,姜枕不仅觉得不痛,反而有些困了。
更令妖惊讶的是,他居然感受到了干枯又扎人的草缓慢地触碰着他的背,旋即是被稳妥地放下。
“?”
姜枕试探地睁开半只眼睛,震惊了。
他被放在了离女子的不远处,头往右歪就是堆积成山的宝物。
……好富有。
人头鸟身的怪物挥了挥手,一堆干草扑面而来地压住了他,留出能喘得过气的空余。姜枕斜下视线,透过模糊的光影,看见怪物将小小鸟叼了起来,放在发顶上。
小小鸟叽叽喳喳着什么,怪物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嗯,这是你找到的,真棒,他会是我们这最美丽的瑰宝。”
“……”姜枕翻了个身,虽然没有被开肠破肚,但他还是感觉心往肚子里面落。
堪称,佩服。
很快,这只“刀修脸鸟”就往外飞了出去,应该是有事在身,没有带上小小鸟。它划破了天光,所到之处都留下了青色的霓虹。
姜枕躺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倒真有些困了。强打起精神,躺着一动不动,才听到那只小小鸟试探的脚步声。
它的长相是正常的,有点像刚长出毛不久的小鸡,特别可爱。姜枕不太怕它,搂在手心中爱不释手:“谢谢。”
小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又被他揉搓的手法取悦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姜枕趁机问道:“那位姑娘也是如此吗?
小小鸟愣了愣,开口时就是魔音绕耳。姜枕听不懂:“你可以点头和摇头。”
它便摇头,姜枕苦恼了一瞬,随即问道:“你们不会伤害她吧?”
这简直是就是废话,小小鸟眼露鄙夷,啄了啄他。姜枕这才放下心,那便好了,不清楚摆在这是为了什么,但只要不危及性命,一切都有机会。
姜枕缓慢地拨开枯草,坐了起来。
掌心中的这抹温热十分喜人,顺势捂住它的眼睛,姜枕望向湖边与这里的距离,内心谋划好了出逃的大计。
放开手,姜枕轻声问道:“这里会有黑夜吗?”
小小鸟摇头。
“那你应该不知道歇息,这是修炼的好办法。”姜枕摘下银夹,淡淡的药味瞬间弥漫开,这也足以让小小鸟肃然起敬,其眼里写着:原来你也是妖!
姜枕温声道:“我教你,好不好?”
小小鸟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闻言忙地点头。姜枕轻笑两声,捂住它的眼睛,在其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捏住对方的后脖子注入灵力。
啪嗒。
小小鸟瞬间昏睡了过去。
姜枕愧疚地看着它,说了好几次对不起,才拔腿就跑。
――
再次踏入黑暗里,姜枕已经有些经验地要攀上树木。但这里不同寻常的安静,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收集到了某处地方。
姜枕不放心地翻上树枝,四处观察,仍没发现什么情况,便朝来时的悬崖口奔去。
愈发临近时,他便觉得不对了。
有人。
咯吱咯吱的声响仍旧在继续,姜枕听得毛骨悚然,与此同时,一道尖叫划破夜空,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变得明亮,扑腾着翅膀朝一个方向飞去。
“金杖查案,休得阻拦!”
姜枕翻身跃过,停在树枝间观察。只见一群身穿紫衣的男修,正站好阵法,甩出铁棍将怪物击飞。
他们的衣服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足够利落,一眼看去便觉得是翘楚。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为首的男子,吊梢眼,粗平眉,略显阴鸷。
姜枕再怎么久居山林,也认识他——金杖教主的儿子,萧遐。
他们来秘境查案?犯什么混。
两方开战,铁棍被使得格外凶狠。一行三十来个人修,基本都是金丹中期的修为。他们整齐地使用术法,威压,便将这里面的怪物摆平了一半。可不知为何,这些怪物却如杀不尽斩不断般,不断涌入。
姜枕环顾四周,最后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小洞。那没什么,是鼹鼠的家。但此时却往外冒着黑气,是腐烂的味道。
鬼气。
姜枕神情一凝,这就是怪物死而复生的原因。
想来,在秘境外突袭合雪丹门的那些鬼修,也侵蚀进了这里。
它们想干什么?
银丝犹如长绸般挂上岩壁,姜枕伸出手一拽,确保牢固。旋即动用灵力,刚要将其解决,背后却传来一声大喝。
“……”姜枕收回手,转过头。
只见萧遐因为状况焦灼,居然厉声呵斥怪物,在后者的接连攻击下,他的掌心里逐渐升起了一朵金色莲花。
那朵泛着奇香的花朵,渐渐如水般消融,向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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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下小臂长的金枝,已是锻造成功。
金杖?!
姜枕心里一紧。
萧遐随着光亮,灵力,慢慢地腾空而起。他的身边萦绕了无数细小的光辉,黑鸟无法靠近,撞击出了剧烈的响声。萧遐充耳不闻,闭上双眼。
下一刻,黑夜里的某处,出现了一点星小的火焰。
随着燃烧,摇曳,愈发壮大,最后隆然一声巨响,全部爆发,如同长出巨大的火口,将这里吞噬,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怪物们消失殆尽了。
一道奇异的攻击朝姜枕袭来。
!
借着银丝,以最快的速度翻上岩壁,那道攻击却紧随其后,躲无可躲。姜枕擦着泥土回到地面,反手使出灵力,却骤然止住。
砰!
火光冲天,悬崖边的歪脖子树被拦腰斩断。
怪物发出骇人的尖叫声。
……
姜枕慢慢回过首,眼神萧瑟。
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像这样,被一个响指,或者愿望,而一命呜呼了。
姜枕再次为长在悬崖边的好怪物默哀。
―――
与此同时,岩壁下。
因为战胜怪物,人群中爆发了欢呼声:
“少主最强!”
“少主最棒!”
“少主睥睨天下!”
萧遐站在人群中央,神情淡然。
不多时,金杖显示出了此事的因果:才至人身。
站在一旁的修士愣了,问道:“少主,这是啥意思?”
萧遐道:“这帮怪物称霸一方,已经乱成一锅粥。本该有天命之人整治,并且肃立这方水土,但既由我们打乱,就需要负责。”
场面一度安静。
“那不行啊!”修士道,“少主,管这地方需要好些日子,要是期间秘境关了,我们就一辈子――”
萧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修士立刻噤声。旁边有人打圆场道:“少主,您待在这、萧筱小姐……也会担忧您的。”
萧遐神情略微舒缓:“所以,还有一个办法。才至人身,金杖已经知道天命人是谁了。”他转过头,盯着刚才从高空坠落的歪脖子树,目光缓慢下落,只见烂叶子一堆,空无一人。
修士们:“……”
人去哪了?!
萧遐的神情瞬间难看起来,下令道:“追。”
――
此时此刻,姜枕正搭着老鹰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洗一个热水澡了!
从离开时,他就感受到这里有一天然湖泊,也不是需要赔偿的灵脉!怀揣着追求的心情,姜枕火速赶了过去。
湖泊的周边雾霭沉沉,水汽氤氲,泛着适宜的热气。姜枕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里面并没有活着的生物,这才褪尽衣衫,缓慢地在汤池里蜷缩起来。
危险来临的时刻,基本都在空无一人的夜晚。
而千山宫华没有白昼,岂不是每夜都血流成河。
来时,姜枕总在灵舟上听到人修如此揶揄的说,但从未放在心底。所以没想过夜黑风高,是真的杀人夜。
在意识到那段拨开葳蕤,踩着枝叶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时,姜枕愣住了。
哈哈,真是倒霉到没边了。
姜枕伸出手,湖水犹如丝绸般滑过皮肤,顺势擦了一把脸,被层层追杀的疲劳涌上,让妖感觉到了无助。
头一次这么后悔洗热水澡,他应该去找谢御的。
哎。
姜枕做足了准备,但回过头,还是垂头丧气的,内心不自觉地嘀咕:“仙长救命啊……啊?”
“?”
只见谢御背着剑,衣摆曳地,面结冰霜,漠然地站在他的身后。
“救你什么?”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