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帝王夫君竟是灭世魔头!》
1. 第 1 章
高公公到长明宫传话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陛下怕娘娘久居深宫孤寂难耐,亲自在殿外为娘娘演奏一曲时。
夏浅卿掏掏耳朵,不确定问。
“你家陛下……真的不是在锯木头吗?”
说锯木头都是客气,他分明是在杀鸡。
那石破天惊的第一声响起时,惊得夏浅卿刚刚放到嘴里的葡萄直接呛入气管,让她险些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憋死的皇后。
夏浅卿随手披了件外袍来到殿外,寻着声音抬眼,看向琉璃瓦上的人。
即使是在初夏的傍晚,天气仍是泛起了燥热,慕容溯持握二胡,着一袭单薄玄袍,领口松松垮垮散着,在日光的照耀下,隐有薄薄的水汽在锁骨上流转,润出温玉一般的光。
就是这人好歹也是堂堂九五之尊,他怎么能丝毫形象负担都没有,堂而皇之的用二胡杀鸡?
眼见慕容溯“杀鸡”的架势不仅没有见好就收反要愈演愈烈,夏浅卿忍无可忍抬手一招,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唢呐。
“嘟——”
直破云霄一发升天!
好歹慕容溯手里的那把“杀”器终于被她逼得停了下来,这人低下头,看向也停下吹奏的夏浅卿。
即使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与那双氲着潋滟华光的眸子相交时,夏浅卿还是不得不在心底慨叹一声,造化何其偏爱,才给了他如此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奈何这人眸中空寂凉薄,便算唇色朱丹浓艶,眉梢自生风韵,给人的感觉也只有麻木和厌世。
夏浅卿由来看不得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冷着嗓音问:“慕容溯,你在发什么疯?”
“都道琴瑟和鸣,今为二胡唢呐齐奏。”慕容溯垂目望她,“卿卿可喜?”
夏浅卿:“……”
喜你大爷。
慕容溯望入她满是不耐的眼眸,不带情绪地笑了一声,笑容虚渺。
他自琉璃瓦边缘站起身,眼看向前一步便要折翼坠落,却是瞳仁漆黑地看向她,轻声,“卿卿向来厌我、恶我、弃我、恨我,视我如洪水猛兽,恨不得弃我如敝履。”
他握住那柄红木镶金丝的二胡,指尖一寸一寸抚过琴弦,任由锋利的长弦割破指尖,鲜血涌出,而他眸光不眨,平静出声。
“便同这架二胡,便纵价值千金也是朽木一根……既如此,不若早早了断,免得扰了你的清净。”
话语方落,也不知慕容溯从哪里引来了火,往二胡上一丢,火光燃过二胡又顺着琉璃瓦一路向上燃烧之时,他竟是举足向外,一步迈空。
如同折翼之鸟,直直坠落!
高公公骇然:“陛下!!”
夏浅卿心头亦是重重一跳,足下一跃,在他摔死前揽住他的腰身向上一提,带着他重新跃回屋脊,而后抬袖引风,将就要烧过大殿屋顶的火势压了下去。
继而怒目。
“慕容溯!!”
这混账玩意儿想一出是一出,还每一出都在精准找死。
慕容溯眸光浅淡,抬起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的侧脸,缓声询问:“今日的火光,与皇后昨日烧将军府的火光相比,不知哪一个更为灼目?”
夏浅卿气笑了。
折腾来去,敢情是来问罪的。
那什么秦将军自边关回来不过半个月,连她夏浅卿的人影都没见过,便上奏斥她祸国妖姬——她自觉生性直率,既然将“妖姬”之名给冠上了,那便索性践行一下。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秦将军说的也没错——凡人秉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她不是人,那便就是妖姬了。
“如何及陛下灼目。”夏浅卿怒极反笑,“陛下日月之光,煌煌其威,万人敬仰,臣妾萤火之微,哪里敢厌君、恶君、弃君、恨君!”
院中,瞧着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的高公公“哎呀”一声,焦急劝向夏浅卿。
“哎哟娘娘哟!您就道声歉吧!您可知因您火烧将军府之事,今日早朝之上,大臣无一不上奏要陛下收授凤印……”
“那便收了吧。”夏浅卿面无表情,“我本就不想做这个皇后。”
适合做皇后的人有的是,抛却她当时口无遮拦,大肆放言他秦将军既是觉得她妖孽祸国不堪为后,不如自己去勾引慕容溯做一代响当当男后还能在后宫日日盯住慕容溯的一举一动外。
其实秦老将军的那小女儿就是一个极佳人选。
那女儿自小长在边关,以天为友以地为伴,一身坦荡。那日她火烧将军府后,坐在将军府的屋顶,看着那少女英姿飒爽,手持长缨斥她放火阴险,有胆堂堂正正一战,直率得可爱。
慕容溯良久凝视着她,拂袖之时,身旁的琉璃瓦登时落下,“啪”一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院中的宫女和嬷嬷们瞬间跪了一圈。
夏浅卿最烦宫中这种有事没事迁怒的臭毛病,蹙眉刚要让底下的一圈人起身,便觉眼前一花。
慕容溯捏住她的下颌,生生逼她抬起了脸。
他惯来空无渺远的眼中难得浮出薄怒,一字一顿:“夏浅卿,你当真没有心。”
夏浅卿抬眸看他。
“我本就没有心。”
从初见那时,她便告诉了他。
……
夏浅卿是多年前外出采蘑菇时,遇到的慕容溯。
那时的慕容溯昏迷在树下,狼狈得厉害,除了胸口中了一剑,身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自他身上流下,渗入泥土,氤氲出一地血色。
一张本就灿若云锦的面庞,因着唇角的一抹鲜血,更显绮丽。
夏浅卿挎着篮子长久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一脚跨过他,伸手要采他旁边的蘑菇。
然而就是在她抬手之时,这个明明已经出气比进气还多了的人,居然一脚将她撂倒,直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随即抬臂一横,掌心翻出匕首,抵上她的脖子。
这是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夏浅卿知道。
只是都半死不活的人了,竟然还保持着戒备能力,瞬间从昏迷之中清醒,更有力气将她一击钳制下来,实在让夏浅卿有些惊异。
那时的慕容溯大抵是反应过来她身上没有杀意,抵在她脖子上的手臂倒是很快松开,但苏醒之后的剧痛汹涌而来,他不住微微蜷缩起身子,闷哼一声。
夏浅卿一把将他掀开。
她起身抖了抖被沾了一身血的裙子,皱了下眉,一丝迟疑都不带,捡起一旁翻倒的篮子,就要转身离开。
身后适时传来一声虚弱的嗤笑,伴着问询:“姑娘……便是这般见死不救?”
夏浅卿那时便察觉,即使他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语气仍是浅淡而漠然的,仿佛不是求人来救,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施救者。
可惜夏浅卿仍是不曾转身。
“见死不救又如何?”她道,“我是刍,天生无心,不懂七情,更不会救人。”
……
慕容溯离开长明宫时,下令禁了夏浅卿的足。
不过几个凡人便想要看住她,完全是无稽之谈,夏浅卿本没有在意。
怎料在离去前,慕容溯随口补充了一句,往后半个月,将皇后的吃食一并禁了。
夏浅卿:“……”
刍乃侍神一族,她又是半神之体,属于凡人诸多情感几近消弭,唯有一点“刻骨不忘”。
——就是吃。
半个月不吃东西,她倒是饿不死,但是口腹之欲没了啊!
那会儿已经入了夜,月色清浅照下,慕容溯身姿秀拔,衬着月光偏过头,秀眉飞逸,眸光辉月,好看的如同谪仙遗落凡尘。
而谪仙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也如月色清冷:“既然无心,那便什么都弃了吧,做个彻彻底底的无欲无求之人。”
慕容溯离开后,夏浅卿心想,这厮当时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就应该直接掐死一了百了,而不是将他留在树下,还有活命之机。
当年慕容溯昏倒时,身前的那棵树,名唤予生。
正如其名,给予生机。
她知予生树能耐非凡,救下慕容溯可谓轻而易举,但怎也没有料到,在第二日时,慕容溯便能活蹦乱跳地摸到了她的竹屋。
这恢复能力,着实将她惊了一把。
那段时日,慕容溯一直徘徊在竹屋附近,日常就是没有骨头似的躺在树枝间,然后趁她不注意,将她做好的吃食掳去。
那时的慕容溯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锦缎长袍,明明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偏偏眼神空迥无情,处事懒散无羁,无所求无所盼,好似便算这世上再如何繁华纷扰,也没有值得他驻目的所在。
夏浅卿从遇见他的第一眼,便看出他对人世并无太大眷恋,偏偏他还活了下来。
其实活不活,那时的她不关心。
她只关心这人天天干偷她吃的又不干活,就好生不要脖子上的那二!亩!地!
于是在被吃了整整一旬的白食后,夏浅卿足足在山上呆了一个下午,又忙碌了整整一个傍晚,最后在桌上摆了炭烤蚂蚱、生煎竹虫、油炸斗虫等等共十种昆虫大宴,而后抬眼望向躺在屋外树上的慕容溯,笑得人畜无害。
“来用膳呀。”
那一日,慕容溯连看她一眼都嫌腌臜。
次日,屋外树上便没有了慕容溯的身影。
夏浅卿只当他是瞧出了自己下的逐客令,于是一面欣慰着这人的自觉离开,一面又安心往山上再觅新鲜食材,准备为瘟神的离开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没!有!想!到!
等她拐着满满一篓食材欢喜回到竹屋的时候,推门而入,入眼就是一只又一只爬了满桌满地足足能有数百只的五颜六色毛毛虫!
碰了还蜇人巨疼的那种!
用波棱盖猜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慕容溯!!!”
好在这厮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经此一事后,虽然还是整日觍着脸蹭饭,好歹舍得动动手指,偶尔给她提供点食材,比如一些野兔山雀之类。
然而这人实在懒得令人发指,夏浅卿一度亲眼看到,这个躺在树上连动一下都觉奢侈的人,在一只山雀从头顶飞过时,突然抬手射出一块石子,石子射中的山雀笔直落下,又砸晕下方的一只山兔。
夏浅卿:“……”
头一次知道,一箭双雕还能这么用。
变故是在两旬之后发生的。
那日,她在溪边洗净了椿叶,心满意足刚要回竹屋做盘香椿炒蛋,耳边风声骤然一紧,一支箭倏然向她射来!
夏浅卿刚要侧身避开,耳边骤然擦过两颗石子,一颗石子打落射向她的长箭,另一颗却是笔直击向暗中射箭的刺客,石子入他眉心三寸。
慕容溯从她身后走出。
与此同时,树林两侧钻出一黑一棕两波人,彼此交战。
夏浅卿平静地看着一切。
早在慕容溯醒来后的第三天,她便察觉竹屋附近不知何时来了许多黑衣人,不过未行歹事,她便当做不存在。
黑衣人是慕容溯的暗卫,而那放冷箭的那波棕衣刺客,想来便是慕容溯的仇家了。
棕衣刺客显然不是对手,几番交手屡占下风,不出一刻时间便被斩杀了大半。
夏浅卿瞧着大局基本底定,端着香椿正要回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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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没曾想回身就是暗剑照着她的脸森寒而来!
她其实是能躲过去的。
可躲过去的代价是她刚刚洗好的香椿叶子会被反扣在地,所以在那个瞬间,夏浅卿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却还是被刺客擒拿下来。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被棕衣人钳制,少女颈上,正搭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
少女圆脸杏眼,应是从未遇到如此场面,白皙的小脸吓得惨白一片,泪光盈盈地瞧着慕容溯,唤着“溯哥哥,溯哥哥救我”。
直到后来,夏浅卿才得知,这少女名唤慕容琦,乃是晟亲王之女,封号宁安郡主。
某种意义上,算是慕容溯的青梅竹马。
当年还是冷宫弃妃所生的慕容溯,大雪飘飞天寒地冻,他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是慕容琦偷偷从家中带了狐裘,塞给慕容溯。也是慕容琦,在慕容溯重病卧床时,偷偷请了御医为他诊病。
不过那会儿的夏浅卿,一门心思落在被她稳稳端着一片叶子都没撒的香椿上,心道幸好幸好。
刺客分别擒住她与慕容琦,站在慕容溯面前,笑得张狂。
问慕容溯。
新欢和旧爱,只能二选一,不知他要选哪一个。
夏浅卿心道谁是新欢休要给她乱戴帽子,心下却很是清楚,慕容溯与她不过数面之缘,怎也不可能放弃这个一口一个“溯哥哥”的青梅,选择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果然,慕容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上慕容琦,道。
“我选她。”
夏浅卿叹了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可没想到,那刺客在听完慕容溯的选择后,狞声一笑,竟是将抵在慕容琦颈上的长剑向内一抵,直取她的性命!
夏浅卿:“!!!”
她也顾不得香椿不香椿,瞬间将手中的簸箕丢了出去,“铿”一声,将堪堪就要划入慕容琦喉咙的长剑打偏。
与此同时,夏浅卿反脚一踹,将擒拿自己的刺客踢飞了去。
慕容琦惊魂甫定,面上犹带泪痕,等发觉恢复自由身时,眼中登时溢出喜意,也没理会夏浅卿这个无足轻重的救命恩人,抹着泪花便要奔向慕容溯。
“溯哥哥!”
夏浅卿非常识时务地后退一步,免得打扰到人家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然而就在慕容琦欢喜冲到少年面前想要抱住他的瞬间,慕容溯猝不及防抬手,一把扼住了她的颈项。
夏浅卿扬眉微诧。
少女袖中适时滚出一只勾勒着黄色条纹的诡异紫虫子。
夏浅卿一愣:“情蛊?”
这情蛊还是颇为阴毒的哪一种,她从前偶然见过。
被下了这一情蛊的人,不仅会死死爱上下蛊之人,更是会将下蛊之人奉为自己的神明,便算被命令自我凌迟而死,被下蛊者也会一刀一刀亲手斫下自己的血肉,所以这情蛊又被唤作“奴蛊”。
与其说是“情”,不如说“奴役”。
慕容琦前一刻还满是欢欣的神色,在那个瞬间染上恐惧,她迭声出口:“溯哥哥!溯哥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没想过要给你下什么情蛊!我不知道这虫子是从哪里来的!!真的不知道!”
纤弱的桃瓣从树上飘落,拂上少年纤长浓密的眼睫,又在他眨眸之际零落而下,露出那双乌黑而迥彻的眼眸。
恍若一眼便可透彻人心。
慕容琦眼底清晰浮现出悔恨,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继续解释什么,慕容溯已经歪了歪脑袋,手下一掰。
只闻“咔哒”一声。
本还鲜活生动的少女,眨眼脖子歪垂,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那情蛊痛苦万分,在地上剧烈辗转蠕动,几息之后便没有了动静。
夏浅卿眨了下眼。
慕容琦死后,这蛊虫便跟着死亡,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也是在那很久之后,夏浅卿才知晓,慕容琦从未真心待过慕容溯。
当年之所以在寒冬之时为慕容溯送上狐裘,不过是因为慕容琦被丞相之子告知心悦之意,而她瞧不上又不方便明面上拒绝,所以借着丞相之子送的狐裘被慕容溯“偷走”之事,表明二人有缘无分。
而慕容溯因着“偷窃”之故,明面上自然无法对这位“皇子”怎样,私底下那些太监宫女却是夺过狐裘,将慕容溯一脚踹倒,骂他懒□□想吃天鹅肉,一个被遗弃是生是死都不被关心的“皇子”,还想得到被皇上亲封的“宁安郡主”赏识,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慕容溯重病后,被慕容琦请大夫医治,也不过是那时的慕容琦被中宫公主欺侮,又无法还口,出不了恶气,瞧着慕容溯软弱好欺,于是为他治病,又在他刚刚稍微有康复之意时,于寒冷刺骨的初春将他推入湖水,让他体会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感觉,用作发泄。
往事如烟。
那时的夏浅卿望着已然没有气息的少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慕容溯八成是早便知晓,刺客要挑他的珍重之人来杀。
他看似选择了慕容琦,实际在亲手送她去死。
而慕容溯连瞧一眼慕容琦都嫌不曾,弃了尸首后,他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吩咐了一句:“都杀了。”
而后转身。
夏浅卿看见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少年眉眼绮丽,艳若三月桃李,立定她身前,缓声开口,含笑问她。
“可要随我一同下山?”
他像是丝毫意识不到,前一秒才将一条柔弱的性命折在指尖,下一刻便邀请另一名女子同行。
是有多让人毛骨悚然。
2. 第 2 章
被慕容溯禁了三天的吃食,夏浅卿便有些熬不住了。
而且这混账精明得很,让御膳房按照人头备膳,多一口都没有。
寻常凡人靠进食为生,她总不能因为贪吃去抢人家饭吧,至于偷偷溜出宫去外面吃的心满意足,回来后,便是整个长明宫下人一天没饭吃。
而且!
在限制她吃食第五天的时候,慕容溯居然吩咐下人在长明宫外摆了烧炙架子,将牛羊猪、虾蟹牡蛎等等食材架在火上烤。
刷着香料的烤肉香味丝丝缕缕飘到屋中时,夏浅卿将被子足足蒙了在脑袋上蒙了三层,才勉强没怎么闻见那惹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奈何即使掩了被子,隐隐约约的,还是能听见殿外的交谈声。
譬如高公公一直念叨的“陛下您就别和娘娘置气了”“好几日了娘娘已经知道错了”“哎哟这刚刚烤好的肉陛下您怎么扔给狗吃了”……
夏浅卿霍然从床上坐起!
慕容溯这个混账,宁可把烤好的肉给狗吃,也不给她吃!!
又闭目呼吸静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
个头啊!
夏浅卿猛地从床上翻身下地,雄赳赳气昂昂地殿外走。
绝不是和这人讨吃的!
而是斥责这人浪费食物行事过分!
毕竟,她当初之所以陪慕容溯离开竹屋,就是因为美食。
彼时在溪边时,慕容溯问她是否要随他离开,她断然拒绝。
夏浅卿本以为慕容溯这种自幼生在皇家凡事顺遂之人,兴许会迫她随他离开,还准备一动手直接撂倒,没想到慕容溯却是一笑,居然毫无迟疑放开了她,当真转身离开。
她虽诧异,却没有在意,继续享受她的美食。
然而在慕容溯离开的几日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十几个蒙面人,竟然趁她外出捕鱼时,一把火烧了她的竹屋。
那个竹屋里,可是藏着她囤了许久没舍得吃的食材。
居然就这么一把火烧成灰了!
夏浅卿将那十几个黑衣人尽数揪了出来,挨个揍成猪头,又结结实实每人一脚踹飞。等她带着一肚子气转身时,耳边传来慕容溯的轻笑。
少年自树顶跃下,语气无辜,与她道,兴许是仇家那边一直拿他不下,又见她孤身居于山野,以为只是寻常人家的弱女子,所以便想以她作为人质,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出。
她窝着火郁闷,看着慕容溯含笑牵起她的手,再次问她是否随他离开。
不过这次,他特意补充了一句——
皇家美食繁多,远超她过去所尝。
……
如今想想,兴许当初就是慕容溯特意引人烧了她的竹屋,逼她不得不就范。
就像如今一样,特意在屋外烧炙着美食,来瓮中捉她这只鳖。
所以说,作为一个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修养极高的大写的刍,她夏浅卿已经在一个地方跌倒了一次,怎能再跌倒第二次!
于是她猛地拉开门,猛地深吸了口扑鼻而来的烤肉香,猛地来到慕容溯面前。
然后看似神情淡定实则眼睛发光地凑到烧炙架前。
“这都炙的什么东西,本大厨今日心情好,给你品鉴品鉴!”
夏大厨捞过一只鸡翅看也不看,大口一张囫囵咬了三口,将整只鸡翅啃了个差不多,才皱眉含糊道,“火候……唔稍微差点,但已经冒油了……总体来说还……凑合。”
又捞过一旁的小八爪,一口吞了几只:“这个可以再加些辣,会更好吃。”
再咬了口青椒:“又香又辣,这个好!”
“包菜也不错。”
“脆骨很脆。”
“牡蛎好鲜,就是烤过火了,稍微有些干。”
“还有这个小鹌鹑,也是烤的有些过了……”
眼前光线忽然一暗,被人遮住了光,夏浅卿咬着鹌鹑翅膀的动作顿了一顿,故作坦然地抬起脸,瞧着慕容溯煞有介事着点评。
“不过吃起来还是马马虎……”
最后一个字,随着他骤然俯下的脸,戛然而止。
三个呼吸后,夏浅卿果断抬手,准备掐住他的后颈将人按倒!
慕容溯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攻势,瞧着她也不知是辣的还是吻的殷红的唇,长睫下垂,人畜无害一笑,问她:“如今觉得味道如何?”
夏浅卿:“……”
呵。
然而眼看慕容溯抬手示意宫女太监要抬着烧炙架子就要撤下,夏浅卿忍了忍,忍了又忍,忍了双忍,忍了叒忍,忍了叕忍,猛地蹿上去抱住慕容溯的腰,十分能屈能伸。
“对不起。”
“我错了。”
“只要让我吃。”
“让我做什么都行。”
高公公:“……”
宫女:“……”
慕容溯不为所动:“错在哪里?”
“我不该火烧将军府。”
慕容溯瞳眸深邃如渊,凝睇住她。
“……”夏浅卿细化了一下,“我不该堂而皇之地火烧将军府,令大臣参我,让你在朝堂上拿不下脸。”
慕容溯冷笑一声,抬指摁上烧炙架子:“喂狗。”
夏浅卿:“……”
她咬牙认栽:“我不该在将军府肆无忌惮扬言,撮合你和秦老将军的小女儿,口无遮拦说她和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既认定了我,那就只有我才能做你的皇后!”
话到此处,慕容溯终于神情稍霁,来到烤架前翻了一块的烤肉,香油滋滋翻滚:“道歉得不够诚恳。”
他道,“说你喜欢我。”
“……”夏浅卿,“我讨厌你。”
慕容溯:“再说一遍。”
“我讨厌你。”
“再说一遍。”
“我讨厌你。”
“再说。”
夏浅卿:“……”
她上前一步劈手夺过慕容溯手里刚刚烤完的一块肉,“嗷呜”一口自己咬下,而后指尖一弹,烧炙架旁边的一只拔毛鹌鹑支棱着腿站立起来,成为“复读鸡”。
复读“慕容溯我讨厌你”“慕容溯我讨厌你”“慕容溯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讨厌讨厌你……”
循环往复,口齿清楚,充分满足慕容溯的需要。
宫女太监:“……”
不得不说,慕容溯烤肉的手艺还是极好的,外酥里嫩,滋溜冒油,再撒上调料,不争气的眼泪哗啦啦从唇角往外流。而且服务周到,态度良好,吃完一块另一块就紧接着递上来了,十分省心。
夏浅卿大快朵颐,吃得十分满足。
等她吃得肚皮撑圆心满意足,才注意慕容溯已不知何时坐到一旁刻意支起来的楠木几案,正在安静批阅着奏折。
案上的烛火微微闪烁,照着他本就精致的面庞有种昏惑幽魅的美。
夏浅卿望了他良久。
一国之君,负万民之责。
从前慕容溯尚在逐鹿天下朝乾夕惕时,她还想,若他有朝一日登上帝位,尘埃落定,兴许便可一享悠闲了。后来,她才知晓,坐稳这天子之位,又岂是那般容易。
宫女端来一碗清淡小粥,用做消食,夏浅卿接过来抿了一勺,又瞧着慕容溯看过一本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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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百般无聊地将一本奏折丢入一边的烧炙炭火中,足足丢了三五本,她终是耐不住好奇,凑上几案。
入眼便是斥她“祸国妖姬”的奏文。
这种奏文,倒不是头一次见。
慕容溯登基后,悬空后宫三年,即使最初继任大统者时根基不稳,然而不论朝中大臣如何劝诫,望他通过联姻巩固帝权,慕容溯从始至终都不为所动,愣是在一路腥风血雨中安稳住这个皇位。
之后,后宫添了一个她。
然而她终究不是凡人,坐上中宫之位的第一天,便有大臣上书“祸国”“妖孽”之类,更是在朝堂上疾言厉色,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万剐。
那日的慕容溯出乎意料地好脾气,没有发怒,更没有驳斥,只是支颐靠在御座上,安静听着大臣的骂声愈演愈烈。
甚至部分朝臣见慕容溯久不开口,以为他当真有废后的意愿,于是三三两两俱是掺和进来,骂得越发不堪入目。
直到夏浅卿被带到大殿之上。
不知所谓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慕容溯揽入怀中,而后这人当着百余名朝臣的面,勾过她的下颌,吻了上来。
整个朝堂登时鸦雀无声。
待到她被放开之时,这人抬手懒散拭去她唇上的润泽,而后低眼笑了一声,笑得麻木而厌世。
“方才要废黜皇后的人,都拖下去——”他淡声,“全部杖毙。”
夏浅卿:“!!!”
这个疯子!
若非那日她用术法护住那几个年迈的老臣,又将慕容溯压在龙椅上逼着他收回成命,那日的收场,怕是当真会应了那句天子一怒血流百丈。
夏浅卿知晓,那日慕容溯之所以将她唤来,又容她将众朝臣救下,是为了让她得民心,但无法否认,慕容溯完全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潜质。
先皇好色,当真可称得后宫佳丽三千,为此兴建了不少宫殿,也不知怎会生出慕容溯这么一个怪胎。
而在那日之后,大臣收敛了许多,鲜少有人上书“废后”,便是想说,也都是旁敲侧击着来,倒是良久没像今次,竟敢直接斥她“祸国妖姬”。
大抵是此次火烧将军府,滋事体大,再加上那日之后,慕容溯拿着“冲撞国母”的理由,将秦老将军禁在府中,令他面壁思过。
何时想通,何时再来面圣。
虽然算不上什么真切的刑罚,也比当初直接下令“杖毙”仁慈多了,但秦老将军毕竟是国之肱骨,又极好面子。
慕容溯连她夏浅卿火烧将军府都不曾惩处,却因秦老将军一句话便下令禁足,可说是比直接打他几十大板还要难受。
不管怎样,慕容溯在此事上的态度可说是昭然若揭——有关她之事,不容任何人忤逆。
奈何这些臣子瞧见风声,一个个又忍不住招摇起来。
夏浅卿随手将案上余下的奏折翻了翻,居然能有将近三成的臣子,言辞中都有暗示她身为国母不堪大任的意思。
只是,此次的奏文,倒是没有让慕容溯罢她后位的。
而是希望选拔秀女,充盈后宫,甚至还在后面附了不少“身家清白”“知书达理”的适选女子。
夏浅卿拧眉咬住汤匙,主动取过奏折帮他往火里丢。
慕容溯抬手捞过她的腰,一把将她拽到怀中,而后轻轻吻过她的耳珠,在她耳边含糊不清笑言,“看来卿卿之意,亦是不愿我与其他女子有所牵扯。”
夏浅卿侧身避开自己的耳朵,面无表情。
以慕容溯的性子,待这些女子进宫,烧成灰的怕是就不是仅仅几分奏折。
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了。
3. 第 3 章
夏浅卿没有想到,她有心护着这些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们活命,这些千金小姐却上赶着送死。
那是又三天后,闲来无事,夏浅卿思索着采些新鲜花朵做上几个鲜花饼,在御花园转了还没有一刻钟,便遇到了三个女子。
瞧起来年纪都不大,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罗绮锦绣,环佩叮当,显然是盛装打扮过。
朝臣及其家眷不准入内廷,整个后宫除了宫女,就她一个夏浅卿,如此打扮的三个面生女子,都不用想便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偏偏三人见到她时,还一脸做作刻意的惊惧茫然神情,小鹿乱撞似的来到她面前,冒昧打扰客套了一通,问她是谁,此处又是哪里。
夏浅卿趿拉着鞋,长发将挽未挽,外裙宽松半披,闻言望过三人几眼,挑唇一笑:“都唤哀家太后。”
三名女子:“……”
身后的宫女:“……”
其中一名橙红裙裾的女子笑了一下:“说笑了,谁人不知,太后娘娘现今正在承恩寺中礼佛。”顿了顿,女子没有再刻意扮作糊涂,俯身行下一礼,“是臣女冒犯皇后娘娘,还望娘娘见谅。”
夏浅卿摆摆手。
女子大着胆子打量了她几眼,迟疑了片刻,俯身行下一礼:“臣女斗胆存有一问,恳请娘娘解惑。”
夏浅卿:“说吧。”
“陛下缘何不选秀女?”
女子单刀直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古如此。而为君者,姻亲之事更是笼络臣心巩固皇权的手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娘娘既为后宫之主,当主动为陛下分忧解难,怎可独占君王宠爱?”
“分忧解难?”夏浅卿笑了一下,“姑娘的意思是,姑娘若是成了婚,为自家夫君分忧解难的方式,是主动让他纳妾,心甘情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郎?”
橙裙女子皱眉:“自古君王均是如此。”
“自古如此又如何?”夏浅卿道,“姑娘自己也说了,为君者,姻亲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外戚干政不胜枚举,既如此,又何必借这劳什子妃嫔巩固自己的权势。”
“那是因为娘娘没有见过,这些年来,陛下有多少次命悬一线!”
“可他仍安然坐稳了这个位子。”
夏浅卿望过她一眼。
“慕容溯的江山,是他朝乾夕惕厉兵秣马争来的,从来不是靠什么裙带拉拢来的。如今姑娘偏要让他多此一举纳妃纳嫔……与其说是为了巩固陛下的权势,不如说,是姑娘自己想借此攀附皇权,也好有所依凭。”
橙裙女子登时面色一白,狼狈俯脸下去,良久后轻声:“我只是……心疼陛下。”
“娘娘入宫便承了后位,从来不知陛下这些年是如何过来了,自是可以轻描淡写揭过……我只是希望能够陪在陛下身边,见他安然便好。”
夏浅卿抄手而立,唇角动了动。
“我虽无心后位,但慕容溯是否纳妃,端看他自己的意愿,纳妃后如何抉择,则要看我的意愿……我这个人散漫惯了,不替他人做主,但也不由他人给我做主。”
“姑娘喜欢陛下也好,想入宫也罢,都是姑娘自己的选择。姑娘是否可以入宫,是否可以陪伴陛下身侧,又要看陛下的选择。总而言之这些与我无关,断然没有在我身上寻找突破口的必要。”
她这话说得直白而透彻,女子垂下眼,对着夏浅卿再次行下一礼:“臣女失态,不该妄想左右娘娘。多谢娘娘不罪之恩,既然如此,臣女便……”
然而她话语未落,便被身旁的一名绿裙女子打断:“臣女方才在此处迷路,也不知何时丢了支发钗,还望娘娘容臣女去寻!”
话说着,还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下橙红裙裾女子。
夏浅卿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揉了下眉心,心道真是一个接一个上赶着不要命,侧过身子笑道:“无妨,进去寻吧。”
只是在侧身之时,夏浅卿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望向一旁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又显而易见瑟缩怯弱的黄衣女子,又道。
“不过容我多问一嘴,三位当真确定遗落了簪子?你们又是否都要去寻这个簪子?”
以免全部进去送命。
奈何绿裙女子已然拉过二人迈入。
绿裙女子说着不知发簪遗落何处,脚步却是半丝迟钝都没有,在御花园中走的轻车熟路,更是目的地明确,直往长明宫的方向而去。
夏浅卿在后慢悠悠跟着,有一搭没一搭捏着篮子中的花瓣。
只闻绿裙女子突然惊呼一声。
夏浅卿抬目。
入眼便是长明宫前的亭子中,男子一袭绛红长袍欹靠在栏杆上。
男子背对而卧,看不见面庞,只能瞧见锦袍披肩,衣衫松散,搭在梨木栏杆上的指骨白皙如玉,像是大梦初醒刚刚更衣,又像是宽衣欲解等待主人归来的……男宠。
夏浅卿却是眉心突突一跳。
绿裙女子已然冲上前去:“大胆!哪里来的男人!竟敢私入后宫!你可知……”
戛然而止。
亭中之人微微侧过脸。
长眉若霞,唇不点胭脂而红,姿容端华绮丽,长睫微抬之际,即使眸光浮沉间淡漠冷寂,仍旧恍若有星辰映彻其中。
绿裙女子瞬间面色惨白,“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唇角抖了抖,小声见礼。
“陛下……”
夏浅卿瞧了眼亭子之外,有一男一女瘫倒在地,男子一身袍子欲穿未穿,胸口大露不说,双脚更是赤着,女子却是做宫女打扮,两人俱是……了无声息。
早已殒命多时。
夏浅卿随意打量了眼。
一面心道这男子腰腰腿腿哪里长得也不如慕容溯,面容更是悬若霄壤,就这样还污蔑她背着慕容溯“偷男人”,岂不是玷污她的眼光。一面望着那宫女,在脑中迅速翻找记忆。
这宫女……好像是吏部侍郎送进来的。
夏浅卿瞧了眼绿裙女子。
吏部侍郎的千金啊。
这位千金小姐自然瞧出,不论是自己的放在宫中的眼线还是偷偷送进来的男人,都早已暴露,咬了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是“噗通”一声跪在慕容溯面前,指向那早已殒命的衣着暴露男子。
“陛、陛下!宫闱之中,尤其是后宫之内,怎会出现如此……如此打扮的陌生男子!莫非娘娘,娘娘她、她……”
之后的话欲言又止,然而意味已然不言而明。
夏浅卿抬目望天。
“是啊。”慕容溯出乎意料地应了一声,猝然抬手拉过转身欲走的夏浅卿,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中,而后抬手轻轻拨开她的碎发,在她鬓上落下一吻。
他低目缱绻凝视着夏浅卿,却是对着绿裙女子三人开口。
“这般隐晦的事宜都被你们发现,为了保护朕的卿卿,朕是不是最好杀了你们,以免他日之后,走漏消息,给朕的好卿卿……多添烦忧?”
绿裙女子:“!”
夏浅卿:“……”这个昏君!
“来人。”慕容溯风轻云淡,“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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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杀无赦。”
夏浅卿猛地拧了下他的腰。
“看来仅仅取了性命,难解卿卿怒意。”慕容溯笑言,又在她颊上落下一吻,“那便凌迟,也好以儆效尤。”
眼看着侍卫上前便要拉走她们,那名从始至终瑟缩着身子眼看就要吓着哭出来的黄裙女子,抖着如同筛糠一般的身子,含泪上前一步,对着慕容溯猛地跪下,重重叩首。
“陛……陛下,臣女有一法,能让娘娘至死不渝爱上您!”她啜泣道,“还请陛下……陛下高抬贵手,饶过我们的大不敬之罪!”
帝后不和,尤其是后对帝无意,在朝堂之上,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都知慕容溯的脾气,从始至终无人敢在慕容溯面前提起此事。
本还要再次将夏浅卿拉过的慕容溯动作一停,任由她起身离开自己的怀抱。他偏过脸,眸底冷意乍现,却是似笑非笑着“哦?”了一声。
黄衣女子见慕容溯似是被挑起了兴趣,心下一喜,一字一字认真交代。
“臣女早前听闻,有一种情蛊唤作‘牵情蛊’,不伤性命不伤身体,只会让受蛊之人对下蛊之人产生朦胧爱意,以百日时间为限,百日一到,蛊虫自消。陛下若是有心,不妨与娘娘……试上一试!”
慕容溯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笑,漆黑到毫不见底的目光落上黄衣女子,轻声细语询问:“是吗?”
“是!”
已经行到亭子边缘的夏浅卿心神一凛,回过头。
“慕容溯。”她冷声,“你别发疯。”
慕容溯早已俯下脸,以手支额,顾自低低笑了出来,笑声癫然,又带着难以言明的沉痛悲戚和悔恨。
黄裙女子茫然抬目。
却在下一个瞬间,女子只觉呼吸陡然一窒,随即眼前视线一空,竟是被不知何时立定她身前的慕容溯,直接扼住脖子一把凭空拎了起来!
入眼便是慕容溯满是癫狂和戾气横生的面庞,偏偏他眼中的悲恸近乎凝成实质,仿若只要看上一眼,便要被那铺天盖地的悲戚湮没。
窒息感痛苦袭来之时,女子隐约知晓自己不知为何触了逆鳞,张着口想要寻找新鲜空气,却只能徒劳地听慕容溯冰冷开口。
“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张了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视线即将陷入黑暗之时,她只看到一旁的夏浅卿冲到慕容溯身边,抬手便掐住他的手腕,继而猛地用力一扭。
“咔哒”一下,清脆地脱臼声。
慕容溯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下扭曲着,失了钳制的黄色裙裾女子跌坐在地,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呼吸,迷迷糊糊反应过来竟能死里逃生。
夏浅卿挡在她身前,道:“快走!”
那绿裙女子和橙裙女子也是后知后觉回过意识,手忙脚乱扶起她,急忙离开。
夏浅卿肃然凝视着慕容溯。
慕容溯倒是不曾理会狼狈离去的三人,只是好整以暇地将自己脱臼的手腕接上,活动了一下。
这人本就五官极美容貌盛极,如今又因身着一袭红衣,苍白瘦削的腕骨递在袖外,愈发显得华美靡丽。
又危险至极。
像一朵肆意盛开的罂|粟。
见慕容溯眼中暴虐之气虽然仍未散尽,好在暂时看来没有继续发疯的意思,而那三人又是已然离去,夏浅卿舒了口气,转身便要回长明宫。
却在迈步瞬间,身子一轻,竟是被打横抱了起来。
夏浅卿:“慕容溯!”
4. 第 4 章
眼看着慕容溯抱着她要往一旁的秋千架上走去,夏浅卿眉梢紧拧:“你放开我!我不坐秋千!”
“我坐。”
“你坐你自己过去,放开我!”
慕容溯脚步不停:“我荡不起来,需要人推。”
夏浅卿:“……”
一个大男人坐秋千还要人帮他推,这人面上烧不烧得慌?
在慕容溯将她放到地上自己坐上秋千后,夏浅卿骤然一个发力,将人高高推飞的瞬间,转身便要趁机溜。
孰料这人竟在荡飞的瞬间,猝不及防伸手猛然揽住了她,将她一同带上了秋千!
夏浅卿:“慕容溯!你这个……”
言而无信的混账!
余下的几个字,在他握住她的后颈俯脸吻上之时消弭。
慕容溯吻得极重,又极强势,夏浅卿本就有气,又被他逼得太紧,愤怒之下一口咬破他的唇角,腥甜的鲜血仿若有令人沉湎的味道,无疑让他缠地更紧更深了些。
强挣挣不开,夏浅卿刚欲施法将这人从秋千上掀下去一了百了,慕容溯已经慢慢退了开去。
他轻轻啄吻着她的唇角,低声开口:“明日……是母妃生辰,陪我去承恩寺看看她,如何?”
夏浅卿谨慎望着他。
慕容溯笑了一声:“放心,她终究是我的生身之母,我不会杀她……毕竟啊,草草便将她杀了,岂非太过便宜了。”
“何况,她也舍不得这样死了。”他再次吻了上来,含糊开口,“她还在等着亲眼看我下地狱,怎能甘心……这般轻易去死啊……”
……
许是因为慕容溯白日里的话,当晚,夏浅卿难得做了个梦,梦中的内容是她随慕容溯下山的半年后。
慕容溯没有骗她,随他离开竹屋后,那半年的南北征战,各类佳肴美食她没少吃。
那时的慕容溯与她正在东南沿海一处唤作澧县的城镇,到来的头一晚,当地的郡县便献上一些宝物和美食,其中一样便是刺参。
那时的她从来没见过刺参,更别说吃了!
瞧着盛了小半筐的刺参,夏浅卿发自内心的口涎四尺。
慕容溯倒是很快便让下人拿去烹制。
她在屋中左等右等,还是按捺不住,寻思着到厨房瞅瞅才能心安,却在刚刚迈出屋子之时,便见到了一位头插珠钗衣着华丽的妇人。
那妇人保养的极好,瞧起来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生得也是极其貌美。
夏浅卿隐约觉得妇人的面貌哪里有些面熟,但心中惦念着刺参,并未多想,急匆匆便要离去,却被妇人唤住了步子。
妇人直言她是慕容溯的母妃,听闻慕容溯对一个姑娘颇为上心,于是便来瞧上一瞧,如今想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夏浅卿思索片刻。
毕竟慕容溯给她提供了半年的美食,还不带重样的,人家母亲来与她聊个天,无可非议,便几步上前,又见妇人抬手似是想要亲切拉过她,于是伸出了手。
孰料在她抬手的瞬间,那妇人却是直直向后倒去!
倒去不说,连带着唇角也溢出了一抹鲜血!
夏浅卿下意识地俯身想要将她扶起。
没想到妇人却是颤抖着手指向她,满目惧然,不可置信着道,即使作为母亲的自己对她与慕容溯在一起有所不满,可夏浅卿也不该直接加害于她!
适时处理完事宜的慕容溯从院外走入。
巧的不能再巧了。
那会儿的夏浅卿摸不准慕容溯的想法,所以在短暂想了一想后,便收手后退一步。
虽然妇人栽赃的手段当真拙劣得不能再拙劣了,奈何慕容溯进门的时机太准,人都是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怕是只会当她真的动手伤了他的母妃。
便算解释怕是也无所益处。
而那边的妇人已经“颤颤巍巍”由着侍女扶了起来,又满面“惊惧”地扑到慕容溯面前,她好像想要拉过慕容溯,却又颇为顾忌地收回手,站在距离慕容溯一步远的位置。
而后出声劝他道,万万不可和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在一起,她见窦太傅家的女儿便极好,知书识礼,当是良配。
那时的慕容溯望了眼妇人,又望着置身事外的她,缓步走了过来。
夏浅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又觉得自己清清白白好像没有必要退,于是站回原处,听着妇人撕心裂肺喊着要将她这个“贱人”“千刀万剐”“砍掉四肢”“做成人彘浸猪笼”。
一面思索着慕容溯若是敢动她,她定会先将慕容溯宰了。
一面遗憾着今日一番闹腾,怕是她心心念念的刺参要泡汤了。
便见走到她身前一步远的慕容溯脚步一停,又垂眸一笑,虽然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却是对着妇人开口:“看来,母妃已经想好要如何惩戒自己了。”
妇人显而易见懵然一瞬,嘶喊出声:“慕容溯,你在胡说什么?!”
慕容溯转脸望向妇人,唤她:“母妃。”
他道:“您可还记得十一年前,您因陈贵妃踩碎了您的一根翠玉簪子,在陈贵妃偶然路过冷宫后,您于寒冬腊月里将我推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眼睁睁看着我在水中挣扎,冷到将近昏迷,高烧不退丢了半条命,用作陷害。”
“即使您知晓,便算这般做了,父皇也不一定会降罪陈贵妃。然而您因咽不下一口气,依旧做了。”
即使,哪怕可能搭上唯一亲子的性命。
“同样的陷害,您原封不动照搬第二次,”他笑意不及眼底,“十余年了,母妃,您怎么半丝长进也无?”
妇人瞬间面色惨白。
继而猛然冲上,一把揪住慕容溯的衣襟,破口大骂他“畜生”,撕心裂肺。
“我今次的作为,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兵力不稳,四周虎视眈眈,拉拢了窦太傅,也就等于拉拢了拥有兵权的恒王,于你而言有利无害!”
“怕不是为了我。”慕容溯慢条斯理扯下她揪住自己的手,慢慢道,“而是为了您,为了您可以安心与恒王苟合啊母妃。”
妇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慕容溯无甚意外地笑了声,又俯下身,在妇人耳边轻声开口:“何况啊,于儿臣而言,不论母妃拉拢谁都无甚助益,儿子最希望的,还是……”
他眼瞳澄澈,笑了开来,一字一顿。
“母妃,早日薨逝。”
他也好落得一身清净。
妇人瞳孔大睁,继而霍然扬手,只闻清脆地“啪”一声。
慕容溯微微侧开脸,抬手拭过唇角的血迹,最后唇角微牵了一下,又像是丝毫未动,温声细语吩咐道:“来人,将娘娘带下,好生安置。”
那日之事以慕容溯将生母燕妃禁足而告结。
短短几番交谈,从头到尾将“母子情深”到“母子反目”到“我娘和我小叔扒灰二三事”等宫廷大戏收入眼底的夏浅卿,只能默默在慕容溯身后心道“贵人的生活我一乡野村妇着实不懂”。
而在次日清晨时,思量了一晚的夏浅卿,站到了慕容溯的门前。
夏浅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她在山下已呆了半年之久,多受他照拂,如今万般美食尝过大半,便不做叨扰了。
彼时的慕容溯长身玉立,瞳仁深窅地凝睇着她,让人摸不透想法。
许久,慕容溯长睫微垂,出乎意料好脾气地说了一句“好”。
没有料到,在夏浅卿收拾打包了六七根刺参,准备带到山上慢慢享用这般难得的美食时,下人却是仓皇寻到她,说是慕容溯身中剧毒,如今重伤垂危,寻来的大夫俱是束手无策,再拖下去,怕是性命难保!
她匆忙往慕容溯屋里奔。
路上询问下人,才知晓慕容溯是饮了燕妃为他“亲手”熬制的刺参小粥,这才中了毒。
夏浅卿携着一身怒火撞开了慕容溯的门。
他娘什么德行,他这个儿子分明一清二楚,这人居然还在明知小粥是燕妃送来的情况下,一口一口真的喝了,不是活够了是什么!
屋内大夫下人被她全数轰出去的时候,慕容溯的贴身侍卫顿了顿,向她行了一礼,缓声道,殿下之所以明知那碗粥有毒却还喝了下去,只是奢求抓住哪怕那一点的温情。
房门被人在外合拢,夏浅卿站在床边,久久凝望着床上昏睡的人。
她早前的确听下人闲谈过。
燕妃最初入宫之时,因貌美而受先皇恩宠,奈何燕妃贪得无厌,触犯天颜,在慕容溯三岁那年被打入冷宫,连带着慕容溯也受了牵连。
冷宫条件艰苦,燕妃不仅不关心这个孩子,反而将平日里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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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气尽数迁怒于他,整日打骂。
直到慕容溯四岁那年,燕妃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碗刺参小粥,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捧在怀中,带回了冷宫。
即使时隔多年,慕容溯大抵仍是记得,在他一口一口将刺参小粥饮下时,一旁的燕妃目光盈盈柔和,如同寻常人家的母亲一样,即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让亲生骨肉健康成长。
却在饮下小粥的最后一口时,慕容溯猛地弯下身,呕出一大摊黑血。
那碗刺参小粥,其实是宫内贵妃间彼此争宠陷害时所熬,而那奉命下毒的宫女因为胆怯,偷偷将这碗带毒的小粥换下,本是想要悄悄倒去,却被燕妃偶然发现,打晕了宫女,将小粥带回。
而后亲手喂入幼子口中。
只因燕妃觉得,慕容溯终究是先帝亲子,若是先帝知晓慕容溯身中剧毒朝不保夕,总会往冷宫来看上一眼。
只要看上哪怕一眼,说不准先皇便会再次因她的美貌而沦陷,她便可东山再起,重回贵妃之位。
……
日影西斜,屋内光影昏惑,照得床上的人不甚清晰,支离破碎中愈发显得脆弱。
夏浅卿坐在塌边,看着黑色的毒血从他指尖慢慢流尽,一点一点露出鲜红的底色,她收回术法。
良久后,夏浅卿探手轻轻触上他略微恢复血色的唇。
“慕容溯。”她低声道,“你个蠢货。”
……
“谁是蠢货?”
夏浅卿眼睛未睁,扯过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道:“你。”
耳边有人笑了一声,扒开被子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问:“睡饱了吗?起来洗漱陪我去承恩寺?”
夏浅卿:“不去。”
她昨日本就没答应同去。
孰料下一刻,这人竟连着被子将她一同抱了起来!
“慕容溯!”
慕容溯笑得宠辱不惊:“我知卿卿不愿见过母妃,可临近母妃生辰,为人子女我们当去拜见。若卿卿实在不愿,我便命人砍了母妃的脑袋,令她前来见你……卿卿意下如何?”
夏浅卿毫不怀疑这人说到做到。
她拢住被子一脚将人踢开,起身洗漱梳妆。
等到夏浅卿从屏风后转出的时候,入眼便是慕容溯一身玄色重袍,衣上暗金色螭纹在夜明珠下璀璨流转。
他正持拿着一只雕刻鸾凤的玉簪垂目端量。
鸾凤引吭清啸,精细装点的翠羽熠熠生光,恍若下一瞬便会振翅飞去。
先皇在位时,部分兵权压在恒王手中,也便是那位暗中与燕妃有所苟合的亲王。燕妃对恒王到底有几分真情不得而知,但恒王对燕妃,大抵是付出了几分真心。
毕竟,恒王曾亲手将其母妃珍之重之的鸾凤玉簪,送给了燕妃。
虽然到了最终时,是燕妃握着这根玉簪,亲手将簪尖刺入了恒王心口。
这其中慕容溯用了几分手段出了几分气力,那时的夏浅卿并未陪在慕容溯身侧,自是不知晓,只是偶然听人提过,恒王死后,手下的兵权便尽数到了慕容溯手中,为慕容溯夺嫡争位助益了不少。
殿内夜明珠光芒温润柔和,夏浅卿长久未动,看着他抬指细细拭过鸾凤玉簪,簪上折射光华映入他的眉眼,平添几分漠然和肃杀。
许久后,夏浅卿慢慢开口:“慕容溯,你最好不要再借你娘之手作什么妖。”
众人皆以为,当初在澧县时,慕容溯之所以饮了那盏被喂毒了的刺参小粥,是因为留恋母亲恩情。
夏浅卿却清楚,她非医者,为他祛毒非是易事,便算是她,祛毒之后也足足昏睡了三日有余,更别提往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昏昏沉沉,贪睡得厉害。
更枉谈想要辞行离开。
若说这人没动心思,鬼都不信。
过长的淡金色裙摆迤逦在地,夏浅卿面无表情错身经过时,被慕容溯一把揽过腰身。
他抬手抽下她插在发上的金簪。
“我余生所求所为,只是期望卿卿永远留在我身侧。”
他握住她要将他推开的双手,让她把牢金簪,寸寸抵上他的心口,在夏浅卿忍不住破口骂他是不是有病时,他俯下脸,缠绵吻上她的眼睫。
“哪怕终有一日,卿卿亦会将簪子插入我的心口。”
5. 第 5 章
从皇宫到承恩寺将近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夏浅卿被唤起来的早,本就昏昏欲睡,马车上软毯熨帖靠枕舒适,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抱过她,给她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夏浅卿知晓是谁,却因困顿的原因懒得反应,任由他作为。
而后就感觉指尖被他执起。
他亲了一下。
唇很凉,比她指尖的温度还要低。
她细微地蹙了蹙眉,仍是不想睁眼。
而他在吻过她的指尖后,又分别在她手心和手腕内侧轻吻了一下,见她仍是没有什么反应,气息贴近,再要落上她的唇时,夏浅卿终于忍无可忍。
她睁开了眼,睡眼惺忪着拧眉推了他一下,不耐咕哝:“烦不烦啊你。”
就不能让她好好补个觉。
慕容溯只抚了抚她的脸颊,四目对视,瞳仁深极。
须臾,他亲了下她的鼻尖,声音极低,像是一触即散:“我感觉不到你的呼吸。”
夏浅卿嗤一声:“我连心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呼吸。”
话罢又大力搡了他一下,将他推倒,看也不看他的神情,就那样直截了当趴到他的身上,把他当成床垫子,蹭了蹭,对这软硬程度还算满意。
“不许动,不许打扰我睡觉,安静一些,等到承恩寺再叫我。”
夏浅卿睡得很快,睡梦中能感觉到他抚了下她的发,又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马车一路前行,停下瞬间夏浅卿便敏锐清醒了过来。
顺带狠狠剜过一眼根本没有想要将她唤醒,而是准备直接将她抱起的慕容溯,这才拦住了这人在众目睽睽中将她抱下马车的可能。
慕容溯一步踩着脚踏迈下马车时,众人只看到还略微睡眼惺忪意识朦胧的皇后娘娘,突然间身影一闪,在眨眼出现在自家陛下身前的瞬间,抬手凭空一扼。
如同掐住了什么。
一只妖物在她手心剧烈挣扎,慢慢氲出粉嫩的影子,又浮现出人一样的身影,而那身形如同女子一般凹凸有致,更是弥漫出馥郁迷离的香气。
夏浅卿面无表情。
这妖物唤作“贪欢”,最喜貌美男子,一旦沾惹,“贪欢”便会化作俯身男子的意中人,或是极其貌美的女子,在梦境中与男子纠缠。
说是害处,倒也算不得有,毕竟这妖物并不是靠吸食男子精气而活,单纯是为了“一晌贪欢”,所以一般春梦几日,待得“贪欢”厌倦,自会离去。
至于有传言说,曾有男子因为过于贪恋美人最后于梦中那啥而亡,几分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承恩寺虽不在帝京之中,但毕竟毗邻帝京,受龙脉之气庇佑,实在不应该有这种低等妖邪作祟。
思索间,夏浅卿只觉腰身一紧,后背一暖,慕容溯揽着她靠了上来,询问:“怎么了?”
凡人瞧不见这种虚渺一类的妖物,然而这妖物怎么看也怎么是因慕容溯沾花惹草的那张脸招惹来。
于是在瞧了仍在挣扎的“贪欢”片刻,夏浅卿磨了磨牙,手指一松,任由“贪欢”挣脱,笔直冲向慕容溯!
然而在触上慕容溯的瞬间,“贪欢”便被狠狠弹了开来。
夏浅卿抄手冷笑。
慕容溯毕竟是天子,受紫微帝星庇护,便算是那些有一定精深修为的妖邪,都难以侵入他体。
只是在“贪欢”撞上的时候,慕容溯一直空迥缥缈的目光似是微微聚焦了一瞬,好似瞧见了什么,然而这人身形躲都不躲,连“贪欢”撞上他的眉心都眼睛也不眨一下,又实在不像瞧见。
夏浅卿望了他好几眼,的确未见异状,才转目望向那只不知疲倦仍是扑向慕容溯的妖物。
在她一脚踹飞“贪欢”的瞬间,夏浅卿清楚看到,一抹如丝线一样的黑色线虫骤然从“贪欢”中分离而出,分做两截,一截袭向她,一截霍霍避开紫微帝星的庇护,钻向慕容溯!
夏浅卿:“!!!”
她一手接住攻向自己这只捏碎,另一只手凌空一划,寒光一闪间,钻向慕容溯的那只从中间骤然截断。
后一截线虫落地,如同蚯蚓剧烈扭动,然而前一节线虫却是攻势不减不慢,眨眼钻入慕容溯心口,转瞬消失!
夏浅卿顾不得多想,一脚彻底拧死半截落地线虫,继而抬手一把扳过慕容溯的身体,压着狠狠扑在地上!
她手底发力一扯,只闻“撕拉”一声,慕容溯的前襟被她一把撕了开来!
耳边隐约传来抽气声。
一直跟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高公公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夏浅卿:“……”
她薅起慕容溯便将人掼进了马车,自己也随之跃入。
马车内,即使映在昏惑不明的烛光下,夏浅卿仍是心无旁骛地将手慢慢按上慕容溯的胸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皱眉谨慎询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慕容溯执着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并无。”
夏浅卿撇开手,俯下身子。
额心相触,神识转瞬沉入他的身体。
慕容溯心脏位置,一根又一根头发丝一般的细线紧紧勒过,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将整个心脏包围束缚,困囿其中。
夏浅卿指尖金光迸发。
金光自下而上慢慢照射心脏之时,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被金光吞并,那黑线似是颇惧金光夺舍之苦,疯狂扭曲躲闪,隐约发出婴儿一般的啼哭声。
夏浅卿不为所动。
直至黑线被彻底吞没,这才彻底松开了手。
她松了口气。
还好是刚刚入体便被她追过来清除了,倘若察觉的晚,令这黑线遍布慕容溯身体每一处,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在她准备化身离开慕容溯识海时,余光一瞥,隐约察觉似有一抹虚影转瞬而逝。
然而仔细再查时,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夏浅卿停驻片刻,身子突然一晃来到十步开外,抬手凌空狠狠一掐——
一把扼住一人脖颈。
的的确确是个人,身量与慕容溯近似,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庞,只能瞧见一抹红唇秾丽灼目,唇形极美。
夏浅卿心下骇然慕容溯识海内怎会藏匿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手底动作却是毫无迟疑,扼住对方命门灵力迸发,直取性命!
在被她击碎的那一个瞬间,夏浅卿似乎看到对方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夏浅卿离开识海的第一时间,低眼便是慕容溯极薄极红又极艳的唇,她脑中恍惚闪过识海那人转瞬即逝的唇形,她下意识抬手,想要触上他的唇角。
又在慕容溯启唇想要将她指尖叼住的瞬间,猛然抽了回去。
而后毫不留情抬足,准备将这个混账一脚踹起来!
慕容溯也不气恼,在夏浅卿起身的瞬间揽住她的腰肢,又借势避开她踢来的脚,还不忘在她发顶轻吻一下。
……
古刹大门厚重,钟声在一片寂静中杳杳传来,见到慕容溯和她,寺内和尚行罢礼节,又在旁引路。
夏浅卿倒是设想了数种见到燕妃……不,现在应该是燕太后的景象。
毕竟这位燕太后活了四十年,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耗在了如何挑拨离间和无事生事上。
却没料到,随慕容溯走入大殿之时,夏浅卿入眼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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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太后一身灰袍,安静跪坐于蒲团之上,于袅袅香烟中和金佛凝视下,半阖着眼眸“梆、梆、梆”,一声又一声虔诚敲击着木鱼。
听到脚步声时,燕太后甚至连眼睫都未动一下,便似有所感的喃喃问出了声,几分恍惚:“你来了啊……”
声音平和安宁。
夏浅卿还在疑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燕太后也转了性了,便见睁开了眼的燕太后周身肌肤上,毛孔里,包括双眼边缘,都一点一点钻出线虫一样的东西,扭曲,蠕动,恶心不堪。
与先前附身慕容溯心脏的那些玩意儿别无二致!
果然是这个老虔婆搞鬼!
老虔婆已然蹿起,眸中俱是癫狂和疯意,通身密密麻麻细细长长的虫子疯了一般爬向慕容溯:“你来……你还有脸来!孽障!早该千刀万剐的孽障!”
在妖物扑向慕容溯的瞬间,夏浅卿闪身拦在二人中间,抬手便揪住了燕太后的前襟,继而上前一步,“砰”一声,将燕太后重重抵在金佛上。
“太后谬赞了。”夏浅卿目光微凉,周身弥散金光迸开一只又一只妄图钻入她身体的扭曲线虫,“为了害死自己的亲子,宁愿亲身豢养妖邪,若说造孽,这世间几人堪得比肩太后?”
这线虫唤作“褫邪”,融入宿主体内后贯彻宿主经脉,与宿主相依相生,以宿主血肉和为食,迅速繁衍,他日之后,还能随宿主指引,随宿主心意前去侵害他人。
慕容溯体内的那只,就是燕太后豢养出来的褫邪!
“贱人!你这个贱人!”燕太后撕心裂肺挣扎着她,尖利嘶喊,“你们这对狗男女,总有一天会下地狱!”
一声咆哮落下,不仅成千上百的细长“褫邪”从燕太后体中争先恐后钻出,整座佛堂之内更是冒出无数妖物,一只只睁开或是鲜红或是妖绿的眼睛,亮出锋利的爪牙和恶心的触手,紧紧盯着她和慕容溯。
燕太后豢养的妖物,竟然不止一个褫邪,而是不下十余种!
有两只虎妖趁她不备,猛地便要扑向孤立无援的慕容溯!
夏浅卿霍然转目,眼中金光大振,厉声:“放肆!”
一声如暮鼓晨钟,瞬间将虎妖震回原处。
“太后娘娘,还望你稍微克制一下!”
夏浅卿眼瞳灿金璀璨,灼灼若曜日,定定望着燕太后,“你自己不嫌恶心豢养这些妖物也就罢了,烦请不要让这些脏东西沾染慕容溯!”
一语落下,以夏浅卿为中心,金光迅速弥散四周之时,但凡触及金光妖物,俱是惨烈嘶吼一声,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阴霾,眨眼化成气雾消散。
那些褫邪,一只只也被生生逼回燕太后体内。
看着四周妖物齐齐退去,夏浅卿松开手,面无表情看着崩溃嘶声怒吼着“不可能”的燕太后,心道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拦着慕容溯不让他来就对了。
腌臜恶臭。
她要带慕容溯离开这个肮脏的所在。
身后却是先一步传来慕容溯失力跌落的声音。
夏浅卿骤然转身,不可置信。
除了最初那只“褫邪”,还被她顺利除了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妖邪侵入他,慕容溯怎么还会受影响?!
眼看着慕容溯半跪在地,体内阴邪之气自他周身一点一点弥散开来,夏浅卿将燕太后禁锢原处,折身向慕容溯扑去!
然而就在她扶住慕容溯想要查看他的状况之时,慕容溯抬起一双失了眼白的黢黑双眼,按住她的双肩,猛然将她压到地上!
下一瞬,他一只手擒过她的双手高举头顶,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
俯下脸。
“慕……”
唇齿相接。
6. 第 6 章
猝不及防被慕容溯吻住,夏浅卿双眼大睁。
她下意识张口欲将慕容溯唤醒,却被他觑准了时机精准探入,舌尖彼此相撞的瞬间,透骨的麻意从背后升起,夏浅卿一颤。
当年她下山后,陪在慕容溯身边两年有余,又离开了三年,等到再次醒来时,慕容溯已然登基为帝,如今满打满算,她在宫中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她的不适与抗拒,慕容溯和她亲近的时间并不多,上次还被她直接咬出了血,更算不得什么值得留存的记忆。
如今她依旧抗拒,然而慕容溯即使被控制,却仍是条清缕析地要命。
一手钳制她的动作不容她挣扎,另一手揽住她的后脑的手慢慢向下摩挲,在她的蝴蝶骨盘旋数周,又顺着脊背继续向下,任由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点一点弥漫而上。
更别提这人吻得还非常有技巧。
虽然唇齿相依中这人偏于强势,但又极其温柔缠绵,极其有耐心,一寸一寸品尝过她的每一处,如同尝到了珍馐美食,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放过,珍重而细致。
夏浅卿与他因果相接,灵力加诸他身大打折扣,挣扎中诸般掣肘,本就使不出几分力。
在他舌尖上颤抖之时身子越发得软,本该清透澄明的眼眸渐渐染上迷离之色,眼尾晕红,薄薄的水汽从眼角浸润,又慢慢滑落。
直至慕容溯的吻不知何时流连到她白皙透嫩的颈项,又一路向下吻上她的锁骨时,夏浅卿身子突然一颤,咬唇轻哼一声。
慕容溯动作一顿,抬目看她。
夏浅卿对上他黝黑不见光亮的双眸,垂下眼睫,动了动被他攥住按在头顶的手腕,轻声开口:“……疼。”
慕容溯下意识手底微松。
就在钳制短暂松懈的瞬间,夏浅卿唇角一勾,得逞一笑。
而后身子猛地一个发力,瞬间翻身而上,二人上下位置登时调转过来!
夏浅卿跨坐在他腰上,如法炮制擒过他的手腕高举头顶,将人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慕容溯像是懵然了一瞬。
夏浅卿眼尾水色未褪,颊上也染着淡淡的绯,却是心情颇好地拍了拍他的脸,又趁着这人被妖邪附身,神智模糊难以存留记忆的时机,抬手掐了把他的面颊。
若是放在这人神智清醒的时刻,断然不会因她这点“苦肉计”被骗,好在如今意识不清,骨子里也留存着对她的疼惜之情,才能如此顺利被她诓骗了过去。
夏浅卿刚要俯身将神识再次探入慕容溯体内,然而低眼就是这人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神。
再想起从被她压在身下开始,慕容溯就不退不拒不挣不扎,一副任人宰割甚至恨不得让她尽情施为的模样,登时冷笑一声。
她命令:“闭眼。”
慕容溯不动。
“你听话我就亲你一下。”
慕容溯立时闭目。
夏浅卿:“……”怪不得被控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扑倒,果然脑子里装的全是些黄色废料!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上他的眉心。
神识探入慕容溯识海之时,入眼便是冲天浓郁黑气四处弥散,瞧见有外敌侵入,那些黑气争先恐后袭击过来,夏浅卿周身金光流转,面无表情一步前迈,黑气转瞬消失。
夏浅卿心底却无丝毫放松之意。
此处邪气看似一触即散,实则无穷无尽,而且邪气浓郁非常,若非她知晓慕容溯通身上下没有半丝灵力,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冷不丁接触,怕是会将他当做早已修炼了上千年的妖邪魔物。
她一路在慕容溯识海中逡巡,行至一处便荡除一处黑气,直到行至慕容溯的心脉位置。
心脏位置,早已没有那黑线束缚缠绕,夏浅卿却仍是凝望着那规律跃动的心脏良久,掌心抬起凝聚金光,霍然推入慕容溯心脉!
磅礴的黑气从他心脉中震荡而出!
夏浅卿猛然睁眼,望向慕容溯头顶不知何时出现盘旋不去的黑色邪氛,目露冷意。
“滚出来。”
她先前还奇怪,燕太后不过一个凡人,豢养一个褫邪已是不易,如何来的心力和精血再去豢养足足数十种妖邪。
如今才知,背后居然还有一个大妖加持。
夏浅卿话语落下,那抹邪氛渐渐凝成一只丈高七丈,身宽五丈的巨大妖兽,擎天撼地,妖兽三个脑袋晃动之时,将四周屋脊寺庙尽数轰隆隆撞毁。
妖兽似是觉得这样也不够,两边的两个脑袋分别喷出火焰和水柱,眨眼之际,入目所见,要么一片焦土要么一片泥泞,满目狼藉。
直至此刻,妖兽正中的那颗脑袋才不慌不忙低了下来,铜锣一样的眼睛居高临下凝视着夏浅卿,声如洪钟:“许久不见啊……我的仇人。”
夏浅卿没说话。
上古妖兽,九婴。
十年前,她往西南瘴翳之地历练,听说有妖物九婴肆虐,残害无数生灵,而那九婴又是上古大妖,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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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修为,若是硬碰硬,断然不是对手。
她于暗中观察了九婴足足一个月,最后与那地的灵物一同设下陷阱,利用九婴轻敌的心性,成功将其困住后,斩了下它的六颗脑袋。
生生破了九婴万年修为。
奈何终究是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妖兽,在夏浅卿将要斩下它的第七颗脑袋时,九婴寻到了陷阱的薄弱之处,击毁后逃之夭夭。
那时的夏浅卿已和九婴不死不休战了足足三天,浑身浴血,早已力竭,实在无力追击。
又考量到经此一事,九婴元气大损,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都难以兴祸,便算再次起事,失了六颗脑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全盛之时的她一刀杀之绰绰有余。
便算她如今不是全盛……
夏浅卿抬手从发上抽出金簪,她慢慢站起身,手中的金簪不断拉长,延伸,直至五尺长刀冷锋清寒,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抬起眼,望向九婴剩下的三个脑袋:“你想从哪个头开始掉?”
九婴登时张狂笑出声:“杀我?仅凭如今的你,也妄想杀我?!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之至!!”
夏浅卿没与它费言,足下一跃,提刀直攻九婴。
“若是在你全盛之时,我兴许还会畏你一畏。”九婴一口火柱便要逼退她的一击,不屑出声,“如今你的修为余下三成不到,自保已是困难,又如何与我……”
话语未落,劈开火柱的夏浅卿长刀一挥,刀光划过之时,那颗偌大的喷火脑袋应声截断,骨碌碌滚落在地。
九婴:“……”
万万料想不到夏浅卿抬手便取了它一颗脑袋,九婴目眦欲裂,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不过只有三成灵力,怎会……”
便算是失了六个脑袋,它终究是上古遗存的妖兽,三个脑袋也足以抵得寻常妖物千年的修为,怎能在她手底如此不堪一击?!
夏浅卿已经顺势再次斩落它第二颗脑袋,嗤笑一声:“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认为如今剩下三成灵力的我,定会比十年前全盛之时的我弱?”
九婴怒嚎出声,不可置信。
夏浅卿眉眼清冷,双手握刀刚要砍下它最后一颗脑袋送它个痛快,九婴竟是向前一凑,自动将脑袋送了上来。
“好啊!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九婴诡异而笑,“有堂堂天子作伴,便算入了地狱,想来也不会寂寞!!”
下一刻,慕容溯迎着她劈下的刀锋,瞬间挡在了九婴身前!
7. 第 7 章
夏浅卿瞳孔一缩,猛然撤刀收势!
九婴已然借机轰然朝她撞了上来!
夏浅卿提刀而挡,然而她本就因方才的急遽收招而受了反噬,如今又猝不及防接下九婴一击,登时倒飞而去,被猛然击飞数丈!
她轰然落地,院中合抱粗的柳树随着她的撞击应声截断。
夏浅卿撑刀半跪于地,吐了口血,缓了一口气,顾不得再去理会九婴,抬目猛然望向半空中周身妖邪之气翻滚冲天的人。
慕容溯于半空中凌空伫立,右侧额角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朵五瓣莲花,黑色的底,隐约透出诡异的红。
夏浅卿咬牙:“魂烙?!”
魂烙魂烙,正如其名,将魂魄刻烙。
寻常寄生,寄生者只是把宿主当成养料,宿主若死,寄生者再去寻其他宿主即可。
而魂烙不同,寄生者将魂魄刻印在宿主体内,便是把自己的性命刻在宿主身上,与宿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简言之,宿主若亡,寄生者也会同死。
与之同样,寄生者若亡,宿主亦会身陨。
夏浅卿望向九婴,咬紧牙根:“魂烙一个凡人,身无灵力,寿数短暂,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可若不是慕容溯这个区区凡人,如今的我,已然无法安然站在这里,而是被你砍下最后一颗脑袋,死无葬身之地。”
九婴凝望受它驱使的慕容溯,扭曲而笑。
“何况,堂堂天子之威,自有紫微帝星庇佑,怎能说没有好处?……便算了无益处,待我蚕食他的神智后取而代之,再以天子之令施压,天材地宝岂非应有尽有?”
夏浅卿望入慕容溯混沌一片的眼眸:“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还是要感谢你啊夏族长!”
九婴脑袋甩动,长笑道,“若非你给了他一颗完整的玲珑心,仅靠凡人之躯,如何能承受得住我的魂烙?!”
夏浅卿握刀的手收紧。
“这是报应!这是慕容溯应得的报应!”
那边的燕太后闻声张狂笑出了声,“慕容溯!你以为你成了皇帝便高贵到哪里去?!残害同胞,弑父杀兄,恶事做尽,草菅人命!今日下场,就是你的报应!”
夏浅卿冷冷转目。
她之前便奇怪,慕容溯受紫微帝星庇佑,莫说一个小小不足挂齿的褫邪,即使是如今只余三个脑袋的九婴,想要侵害慕容溯,也当耗费一段精力。
怎会如此轻而易举便在慕容溯身上留下了魂烙?
如今想来,除了燕太后这位生身之母,不做他想。
老天赐给母子相亲相连的血脉,是为了母亲护佑子女,子女回护母亲,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如今,却成了生身母亲利用妖物侵害亲子最为便捷的方式。
夏浅卿心下一时苍凉。
“九婴也好,那些妖物也罢,寄生于你,俱是为了剥夺你的生机。”
夏浅卿抬手一挥,将笼罩在燕太后身上的障眼法尽数抹去,看着前一刻还光鲜亮丽的太后娘娘一瞬间苍老衰朽,瘦骨嶙峋,又随手化出一面镜子丢了过去,毫不留情戳破现实。
“等这些妖物从你身体离开之时,也是你寿数耗尽之刻。”
燕太后一怔,一把砸下镜子,霍然抬手抓住自己干黄杂乱的头发,面容扭曲:“怎么可能!我的脸,我的脸!”
她抱住自己干涸皴裂恍若已至耄耋之龄的脸庞,抬目看向头顶的九婴,不可置信。
“你不是说你会取这个逆子而代之,给我荣华富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我垂帘听政,万人之上!你这个骗子!骗子!!”
九婴冷嗤一声:“蠢货。”
那些褫邪慢慢从燕太后体内爬出,绕过燕太后的脖颈,慢慢收紧。
呼吸一瞬间被剥夺,燕太后眼球猛然暴突,求生的本能让她双腿剧烈乱蹬,探出的双手对着半空胡乱抓舞,奈何终究只成徒劳。
痛苦的窒息中,燕太后望着在漫天黑气中独立一处,周身祥光柔和安然的夏浅卿,双手扒住地面,一点一点向她爬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我,我是……慕容溯的……娘,你既嫁给了他,怎能见死……不救……”
夏浅卿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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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你也知道你是慕容溯的娘啊。”
“既然是他的母亲,慕容溯被太监宫女欺侮连饭都吃不上一口,你在哪里?慕容溯被其他皇子栽赃陷害跪在朝阳殿外三天三夜时,你在哪里?慕容溯身染疾症,发热昏迷性命垂危时,敢问你这位母亲,又在哪里?”
“反倒是慕容溯身中剧毒奄奄一息,是因为你在他的身边,亲手给他喂了毒。”
“慕容溯高烧不止,因为你在寒冬腊月里,将他推入刺骨寒冷的湖水,冷眼旁观他浮浮沉沉。”
“慕容溯受他人欺辱遍体鳞伤回到冷宫,是你一脚将他踹得咯血不止,骂他废物、畜生,问他活着何益,为什么不早些去死。”
“事到如今,”夏浅卿凝望着她,笑了一声,语带叹息,“你说,你是慕容溯的母亲。”
“——你哪里配做慕容溯的母亲。”
窒息的痛苦层层叠叠涌上,燕太后面上惨青一片,偏偏那褫邪还不肯痛快取她性命,在她濒临窒息时松开,又在她想要缓上一口气时再次绑缚。
如此反复,不仅折磨了她,还令与她血脉相连的慕容溯身上也邪氛起伏。
燕太后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还想再说些什么,而夏浅卿已经抬目望向半空中慕容溯。
“我倒是不惧慕容溯背上杀父弑母的恶名,只是这一路行来,总觉得他太过辛苦,也太过孤独。”
“好容易登上九五之位,便希望他往后苦尽甘来,满目所见唯有春暖花开,别让那些暴虐、残忍之类的丑恶字眼,玷污了他。”
“所以本想留你一条性命,让你长伴青灯古佛自生自灭,即使你不会给慕容溯祈福,起码能给慕容溯留下仁慈之名。”
可惜啊,这世上有的人终究不配为人母。
“既然如此,这弑亲之罪,残虐之名……”
夏浅卿眼眸金光一瞬流转之时,还在苦苦挣扎地燕太后瞬间瞳孔增大,抽搐的手脚猛地一个痉挛,整个人重重跌落下去。
转瞬之间,再无声息。
夏浅卿眸光沉寂,轻声续言:“我替他背。”
8. 第 8 章
魂烙落下,命魂既成,便注定无法一刀痛快杀了九婴。
夏浅卿提刀再上时,将精力放在压制九婴上,以此尽量消磨九婴的实力,这样即使魂烙加之慕容溯身上,也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损伤。
三番五次下来,九婴也察觉出她的意图。
偏偏它如今只有一颗脑袋,妖力所剩无几,即使挟持慕容溯在身前挡刀,然而夏浅卿的招式十分刁钻,往往能成功避开慕容溯,一刀一刀准确划在它身上。
九婴刚险险避开了夏浅卿的一刀,又挨了她一脚,即使心中恨不得将夏浅卿千刀万剐,面上仍是笑出声来。
“何必救慕容溯?燕太后终究是他的母妃,血浓于水,说不准他神智清醒后见到母亲尸首,便会对你生了记恨。”
它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夏浅卿,你是我遇见的最为强劲的对手之一。即使我当年轻敌,也不当能让一个只有百年修为的女娃娃,斩下我六颗脑袋。”
九婴道,“既是天之骄子,为何要在一个凡人身上,驻足太长时间?”
“不如让魂烙彻底刻印,由我夺了他的神智。”
再一次好不容易抵住夏浅卿的一击,九婴仅剩下来的那颗脑袋绕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引诱。
“同我结盟吧夏浅卿,区区一个凡人,哪里及我上古血脉。到了那时,我定会既往不咎,对你百依百顺,将你捧在手心里疼爱。”
话语方落,夏浅卿还未出声,九婴却是骤然闷哼一声,痛苦地痉挛起来。
它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分明受它所控,定立半空不动的慕容溯。
“你……”
夏浅卿已然借着九婴短暂分神之机,觅准破绽,握刀猛地刺入它的脖子!
血柱冲天,九婴痛苦嘶喊出声,奈何从魂烙处传来的吞噬之力越发强烈,逼得它连还手也不能!
九婴霍然回目,死死盯住慕容溯,咬牙断断续续开口:“慕容……溯,你和你娘都一样……流着一样的血,一样的……丑恶。”
慕容溯周身黑气翻滚浓郁,恍若下一秒就要直冲云霄。
“慕容溯!”
夏浅卿又不能杀了九婴,重创它后一把抽刀,急忙反身飞到慕容溯面前,凝出灵力按在慕容溯心口,尝试稳住他的心脉。
偏偏那九婴还在废言个不停。
“慕容溯,你注定……一世畸零,你的所求所爱,你的眼前之人,你珍之重之的夏浅卿,终有一日,会……弃你而去!”
九婴最后四字落下之时,夏浅卿只觉腰身一紧,下一刻,她被慕容溯猛地死死锢在怀中。
夏浅卿挣了一下,没挣开。
明明一旁的九婴也在痛苦地辗转,然而慕容溯的双眼不仅不见清醒,反而越发混沌,通身邪气更是浓郁冲天,愈演愈烈。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夏浅卿也顾不得挣扎,不间断注入灵力稳住他的心脉,“你听我话,灵台持一,神思清明,不要受它牵引!”
慕容溯只是抱着她。
而他体内那股因魂烙而起的诡异霸烈黑气,不仅脱离九婴的操控,反而汹涌卷上九婴,竟是如同黑洞一般,一片一片将九婴的魂魄和灵力撕碎,又尽数吸收入自己体内。
不过几个呼吸间,九婴那偌大的躯体轰隆跌下,完完全全成了一具空壳。
夏浅卿心下骇然。
自古以来,吞噬他人魂魄灵力都不是什么正道的法子,最后也往往会落得个嗜血贪杀行尸走肉的下场,可说无一例外。
更别说,慕容溯今日吸收的,还是九婴这种本就妖邪至极的东西。
她按着慕容溯心口的指尖微动,刚要仔细探探他的心脉,便觉手腕一紧,被慕容溯大力攥住。
他右侧额角的魂烙已经消失,气息亦是平稳,然而眼中仍是混沌一片。
夏浅卿抬起脸,凝视着他的眼眸,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你不要去想你娘,不要想过去的那些污秽,你举目看看这人间,春花绰约,夏木荫荫,四时更替枯荣流转下百姓安居乐业,耕者劳其田,织者劳其衣,一切欣欣向荣。”
她轻声。
“这是你的功劳,慕容,这是在你治下的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慕容溯眼睛不眨地望着她,像是清醒,又像是仍在意识混沌中浮沉,却是清晰问她:“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夏浅卿一怔:“我……”
她顿了顿,“听我的话,你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慕容溯仍在执着地问:“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夏浅卿没说话。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夏浅卿望着他越发幽邃而暗沉不见底的眼眸,迟疑了片刻,道:“我只是有时会有些事宜,可能要离开你。”
慕容溯望了她良久,低声:“不许。”
夏浅卿抬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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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许。”
夏浅卿下意识皱眉。
便感觉慕容溯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鼻尖也抵上她的鼻尖,一字一顿:“便算是死,我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慕容溯!”
一声怒喝堪堪落下,便考虑到慕容溯如今兴许还是意识混沌的状态,本就不宜受激,何况这人又的确从未做出强她所难之事。
夏浅卿闭了闭目,硬是压下火气,放软声音,顺着他的期待答复。
“我不会离开你,慕容,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慕容溯眼睛不眨地凝视她:“你在说谎。”
夏浅卿:“……”
实话不爱听,假话又不信,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她沉默许久,还是拉过他的手,按上自己胸口。
“我不该属于深宫。”
“慕容,你是第一个与我朝夕相伴了良久的人,与我而言,你的确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我自幼生在山野,我的家人在山野,我的责任在山野……”
夏浅卿直视着他的眼睛,将一直放在心底的话说出:“我不可能放下肩上担子与责任,永远陪你留在宫中。”
慕容溯长久凝望着她。
他的眸中不见焦急,也不见悲痛,更不见愤怒,只是那样平静地望着她,渐渐凝出嘲意和偏执。
“是啊。”他道,“我怎会不知,你更适合山林。”
如同仙灵一般,以树为友以溪为伴,无拘无束,一身清泠。而非像他一般,自幼生在这纷扰丑恶的宫廷,手染血腥,满身肮脏。
……那是他,永远都企及不到的清明。
“所以,”他笑了一下,蹭了蹭她的鼻尖,却是笑容不及眼底,“卿卿可知,我多想折断你的羽翼,将你禁锢在我身边。”
他这话说得太过惊世骇俗,夏浅卿一刹愕然,随即抬目欲斥,然而慕容溯已然握住她的下巴,贴上唇来。
口唇被他叩开之时,夏浅卿只觉一股暴虐森寒的灵气争先恐后自他口中渡了过来。
几乎在灵气侵入她体内的瞬间,夏浅卿腹部一凉,随着凉气侵入四肢百骸,她经脉中的灵力被迅速荡尽,转瞬之间,彻底空无!
“卿卿。”
慕容溯的唇落上她的眉心,纠缠不止,他喉头微震,喃喃如同梦呓,却带着毋庸置疑地执拗和疯狂。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你也别想离开我半步。”
夏浅卿一掌劈向他的后颈!
9. 第 9 章
夏浅卿将人安置在一间禅房内。
屋内香烛烟气袅袅,日影透过菱窗斑驳照入,越发让本就简朴的禅房愈显寂静。
慕容溯双眸阖拢,安静沉睡。
这人虽然容貌极盛,但闭目熟睡时,那夺目的瑰艳和深入骨髓的漠然被尽数遮掩,显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宁静平和之感。
任谁也料想不到,睁眼之时,居然能偏执强横至斯。
夏浅卿按了下自己的心口。
不过短短半刻,她丹田经脉的灵力便彻底消弭,空空荡荡,手无缚鸡之力,与寻常人家的柔弱女子几无区别。
没了灵力,自然无法探查慕容溯他经脉的具体情形,更不知晓慕容溯为何能有吞噬九婴的能力,好在慕容溯如今气息平稳,通身没有继续涌出那邪祟至极的黑气。
……不论如何,她必须尽快离开承恩寺。
不管是她需尽早恢复灵力,还是寻人问清慕容溯体内那股诡异蛮横的力量。
何况,她本就不可能一直陪在慕容溯身边,离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
夏浅卿疾步而行,还未行至承恩寺门前,远远便见到金甲侍卫持戟交叉,伫立于寺门之前。
夏浅卿垂了下眼眸,脚步未停。
在她将要一步迈出寺门之前,金戟铿然相交,拦在她的身前。
“陛下有令,若无陛下陪伴娘娘不可私自外出,还请娘娘回返。”
夏浅卿掩眸,无甚意外,只道:“你们拦不住我。”
虽然夏浅卿入宫仅仅一个月,但“皇后娘娘身负异力并非寻常凡人”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真交起手来,宫中无人是她对手。
“让开。”夏浅卿抬颌,淡声,“我不想伤你们。”
侍卫生出几分迟疑:“娘娘……”
“我等奉陛下之命行事,”侍卫话语未落,便听见众人之后,一人沉稳清朗的嗓音响起,“还请娘娘莫要为难。”
夏浅卿闻言转脸。
来人一身玄金重甲,腰佩长剑,眉目英挺硬朗,气质不怒自威,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卑不亢。
夏浅卿:“方将军。”
方彦平,镇国大将军。
这人跟随在慕容溯身边不短,几乎是在慕容溯开始夺嫡之时,方彦平便有诸多助力,对慕容溯更是忠心耿耿。
她最初随慕容溯下山的三个月,有次与四皇子慕容滁在江上交战,慕容滁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位能人异士,擅长符咒,画了张“见血符”绑在箭上,若不射到慕容溯箭便不停。
所以那一箭射来时,不论侍卫如何相护,都拦不住长箭的攻势。
最后是方彦平挡在慕容溯身前,生生以血肉之躯接了一箭,才由被截了绝大部分力道的长箭射进慕容溯身体。
她那时刚下山不久,只顾着寻索美食,得了空闲便自己去街上乱逛,等得知消息时早已尘埃落定。
她顺手将四皇子慕容滁请来的那位异士掀进江里,会同大夫查看二人伤势。
慕容溯自是无甚大碍,但方彦平长箭透体而过,即使有她在旁以予生树枝调理,也足足昏迷了一旬之久,才险险苏醒过来。
等后来慕容溯继承国祚封她为后,那些斥她“祸国妖姬”“不堪大统”的臣子不乏当初跟随慕容溯一同征战沙场,甚至还是与她相识之人。还有部分臣子见慕容溯立后态度坚决,改贬为褒,赞美她“德艺双馨”“温良娴淑”。
倒是方彦平从始至终无甚表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只要遇见她,还是会拱手唤她一句“皇后娘娘”。
譬如此刻。
“还请皇后娘娘回寺。”方彦平道,“待陛下释令,与您一同下山。”
夏浅卿端视了他片刻。
足底一动。
众人只感觉眼前有灿金的衣袂一瞬飘举,再次凝神之时,便是夏浅卿手持长剑抵在镇国大将军的脖颈上,而将军腰上的御赐长剑,已不知何时只余下空荡荡的剑鞘。
“放我下山。”夏浅卿环过周身一眼,目光冷然,隐含强势,“不要逼我伤人。”
金甲侍卫迟疑。
却见方彦平抬手,止住侍卫放人的动作。
剑锋距离颈项不过半寸距离,方彦平眉色未动,淡淡陈述:“以娘娘上天入海之能,若要下山,腾云驾雾即可……”
夏浅卿眉心狠狠一跳。
下一瞬,她腕上一痛,长剑瞬时脱手,而方彦平已然一个旋身离她两步之远,如法炮制将剑尖直指她的颈项。
方彦平道:“又何须夺人佩剑,行要挟人质之举。”
夏浅卿:“……”
慕容溯身边之人,果然净是一群混账。
她本还想借着从前留下的余威,吓上一吓,唬骗这群人将她放走,没想到还没迈出寺门就被识破。
偏偏她如今失却一身灵力,即使能顺利钳制方彦平,也无法应付这么多的金甲侍卫。
方彦平收回佩剑,倒也不曾为难,但也没有退步,俯身再次行礼:“还请娘娘回寺。”
夏浅卿冷冷望过他一眼,折身回返。
既然正门走不通,那便另辟蹊径。
只是慕容溯布下的防卫颇为严密,夏浅卿都爬到墙顶了,也没瞧见一个有所疏密的所在,她甚至在想承恩寺里也不知有没有狗洞一类,眼下情况特殊,她能屈能伸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正当走投无路之时,身后忽然有人小声唤了她一声“皇后娘娘”,带着几分胆怯。
夏浅卿转身。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双手捏着衣带站在柳树旁,一改初见时的嫩黄裙裾,一身素雅的白,发上别一根木簪,想看又不太敢看她,几分畏葸。
夏浅卿扬眉:“是你?”
正是那日在长明宫前,险些被慕容溯掐死的黄裙女子。
少女嚅嗫一番,大着胆子几步上前,应是想要屈膝行下一礼,然而许是太过紧张,竟然左脚往右脚一绊,“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夏浅卿身前。
夏浅卿:“……”
少女眼中瞬间疼得激起泪花,但仍是强忍着痛意道:“还未来得及多谢当日娘娘的救命之恩。”
夏浅卿扶起她:“无妨。”
少女仍未起身,沉默了片刻又道:“当日串通长明宫中侍女,让陌生男子进入后宫,是我等昏了头脑,多谢娘娘不罪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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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夏浅卿道,“那日之事本就不是你所谋划,何罪之有?”
少女一怔。
的确,那日之事,她与那名黄裙女子俱是一无所知,一切尽是那绿裙女子……吏部侍郎的女儿赵莞儿谋划。
赵莞儿只与她们说,圣上近日要大选秀女,容许官家小姐入御花园游览,所以邀她们同游。
她当时不曾多想,直到在御花园遇见夏浅卿,又见赵莞儿轻车熟路,更是直往长明宫而行,目的性极强,才察觉异常。
“莞儿她,以前并非如此……”少女垂眸,小声开口。
分明是正室所出的赵莞儿,因为母亲早死,备受家人宠爱,幼年时也曾是人人歆羡的掌上明珠。直到吏部侍郎有了续弦,那女子多番打压赵莞儿,又颇有心机,每每在吏部侍郎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貌似诸般隐忍,将过错尽数推到赵莞儿身上。
一来二去,赵莞儿便在其父眼中落得了个刁蛮任性的印象。
赵莞儿在家中受辱非常,只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好好教训那续弦,也不知怎么就做出了这种栽赃陷害的糊涂事。
夏浅卿闻言一叹。
当今世事,女子势弱,仅凭一己之力便要出人头地当真是难上加难,所以赵莞儿才想着攀附慕容溯,借此一飞冲天。
奈何,仰他人荫泽,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夏浅卿:“赵莞儿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归罪于她。”
少女颔首应是,自言自己乃是陈太尉陈禹之女,唤作陈若蔚。
因今日是祖母的忌日,祖母生前极其疼爱她,又时常到承恩寺礼佛,这才上山,想为祖母祈福。
“没有想到,陛下和娘娘今日也会来此。”见夏浅卿没有责备之意,陈蔚然胆子也大了些,抿唇歉意一笑,顿了顿,忍不住又问,“只是……怎么只见娘娘一人,陛下呢?”
夏浅卿缄默,片刻后问:“你可知此处可有密道之类,可以直通山外,不被他人发现?”
她其实只是不抱希望的随口一问,毕竟要知道也是寺内的和尚,然而这些和尚显然已被慕容溯下了命令,不管问什么都是三缄其口,一个个堪比哑巴。
而陈若蔚一个官家小姐,又不在寺内吃穿,想来不会比她多知晓多少。
没想到陈若蔚怔了一怔后,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望了眼四周一圈,小声道:“娘娘请随我来。”
……
慕容溯睁目之时,日光仍悬挂在偏于东方的天幕之上。
鼻尖是浅浅淡淡的安神香,后颈位置钝钝的疼,能看出夏浅卿落下那一掌时当真恼急,丝毫气力都不曾保留。
在佛堂大殿前,他受制的只有身体,神智从始至终保持清醒,不论是那些妖物如何作祟,还是燕太后所做所为的一切。
又或是,夏浅卿如今要决然……弃他而去。
他于屋内静坐几个呼吸,抚住额角,瞳仁深幽,低声而唤:“彦平。”
房门吱嘎作响,方彦平俯首而入,拜下一礼。
慕容溯眸色平缓。
“将囹圄禁栏打开。”
待囹圄禁栏笼罩起整个承恩寺,任何人,插翅难飞。
10. 第 10 章
陈若蔚在前带路,引着夏浅卿一路绕开寺中和尚的耳目,行至寺内东北角的一处废旧院落。
这院落破败的时间不短,墙角坍塌,屋瓦破碎,四周杂草丛生,稍不注意还可能被杂草中的石块绊倒。
行来一路,陈若蔚欲言又止了良久,最后还是夏浅卿问了出来:“奇怪我为何想要离开慕容溯?”
陈若蔚一怔,见夏浅卿没有难为难之意,点点头:“冒犯娘娘了。”
夏浅卿摆摆手,想了一想,笑道:“算是……他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我想离开一段日子,也好让他冷静冷静。”
陈若蔚大力点头:“我会竭力送娘娘离开!”
夏浅卿笑言:“不觉得慕容溯既是九五之尊,那便做什么都是对的?”
“是人总会犯错。”顿了顿,陈若蔚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虽然是我无理在前,可陛下也险些掐死我呢。”她提出情蛊之事,分明是好意,谁知晓险些送了自己的小命。
在抬手准备推开一间房门时,陈若蔚顿了顿,回头望着因为二人踩过而略微倒伏折断的杂草,想了想,提着裙角一路踩向旁边的另一处院子,伪造成二人往另一处院子走的假象。
这才招呼过夏浅卿,指着脚底:“我们小心注意脚底的草,不要踩断倒伏,这样侍卫应该就寻不到我们了。”
夏浅卿本要摇头,解释这点伎俩骗不过慕容溯,然而看着陈若蔚一脸谨慎小心的神情,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同样踮起脚尖,跟随陈若蔚走向院中的杂物间。
二人走进屋子后,陈若蔚搬开屋内的一方梨木椅子,摸到墙上的机关按下,只闻“轰隆”声起,房门右侧的地板缓缓挪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楼梯。
陈若蔚轻声开口:“这是我幼时随祖母上山礼佛,与胞弟胞妹捉迷藏时偶然发现的密道。”
承恩寺历时七百年,历经三朝而伫立不倒,这处密道应是前朝所设。
二人顺着密道向下。
临走前,陈若蔚还不忘将桌椅恢复原位。
……
金甲侍卫顺着寺中小沙弥的指使,一路行至承恩寺的东北角的破旧院落中,侍卫巡视一圈,望着倒伏一片明显通往旁边院落的杂草,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慕容溯行下一礼。
“回禀陛下,人应是往那边去了。”
慕容溯良久未动。
就在侍卫不知是要去往下一处院子还是不去,下意识把目光投降方彦平时,便见慕容溯几步上前,走向院中的杂物间,抬手一推。
只闻“吱嘎”一声,老旧腐朽的屋门缓缓开启。
老屋失修,杂物堆砌乱七八糟,空气中漂浮着灰尘飞舞的呛人味道,引路的小沙弥已经因为不适掩鼻咳出了声,方彦平也是皱了皱眉,看向慕容溯。
“陛下,此处腌臜,是否需要先到屋外等候片刻?”
慕容溯的目光在屋内一寸一寸扫过,最后将目光定定落上正中的一方梨木座椅,又瞧过房门右侧积灰明显薄了一层的地面,开口。
“机关在椅后,入口在入门右侧三步距离。”
……
密道内颇为阒静,周身墙壁上点着长明灯,在夏浅卿二人走过时,微微翕动。
夏浅卿一路走一路看,又时不时将手贴在墙壁上,侧耳贴上去,敲敲看看,问向陈若蔚:“此地可有防御机关一类?”
陈若蔚一怔,摇摇头:“我曾经顺着这密道一路下了山,不曾见过什么机关。”
话语未落,便听到夏浅卿那边传来“吧咔”一声,像是机扩上弦。
夏浅卿后退一步。
便见头顶两边的石壁之上,缓缓出现六十余支弓弩,直指二人所站位置。
陈若蔚瑟缩一下,下意识拉住她,谨慎盯住弓弩。
夏浅卿拍拍她的手聊作安慰:“我们是开启机关之人,弓弩不会攻击。下一个走到我们现在位置的人,可能会凶多吉少。”
她望着头顶的弓弩,想了半晌,还是将机关扳回原来位置。
弓弩渐渐收回。
长明烛火微微跳跃,映入夏浅卿平和透彻的眼眸。
虽然她不觉得仅靠这些机关就会伤到慕容溯,但……罢了,即使慕容溯不会受伤,也可能伤到其他人。
……
密道深杳,又偏于狭窄,方彦平挑选了六个侍卫跟随下来,其余侍卫被派遣到山下,也好在夏浅卿从密道脱身时,可以及时发现。
两个侍卫在前引路,四个侍卫随后相护,几人行了四五百米,直到慕容溯突然停止脚步。
他视线微抬,瞧了头顶之上稍显凸出的石壁片刻,又靠近墙壁扶了几下,后退几步,对着几块石头敲了敲。
也不知敲到了那一块,突然传来“吧咔”机扩上弦的声音。
头顶两边的凸显的石壁上出现六十余支弓弩,指向慕容溯几人站立的位置,方彦平亦是心神一凛,抽剑护在慕容溯身前。
“无妨。”慕容溯凝视弓弩,眼瞳晦暗,“她不曾开启机关。”
……
夏浅卿一路行一路敲,最后开了三个机关。
包括迷宫阵法陷阱,不会伤人,解不开便要原路返回,解开的话,一来二去,应是也会耗费一些时间,总能帮她们拖延片刻。
直到再要开启下一个机关时,身后她们已经行过的密道位置,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地声响。
像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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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东西重重落下的声音。
陈若蔚双手掩唇,不可置信:“这是……”
夏浅卿也是心下一沉,点点头。
她劈下去的那一掌力道不轻,放在平时,慕容溯怎样也要昏迷半日之久。
然而那时的她灵力被消弭大半,慕容溯体内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能把褫邪吞噬的霸烈灵力,再加上从慕容溯昏迷到现在也不过仅仅两个时辰,算上派人探查承恩寺寻到这处暗道地用下的约莫半个时辰。
慕容溯昏迷的时间,怕是仅有一个时辰左右。
如今被破解的,应该是她开启的第二个机关。
那是一处陷阱,若不注意脚底的位置空洞,一脚踩上去便会瞬间掉入深坑中,破解机关后,深坑中的巨石会缓缓上升,铺平道路,所以才会发出如此大的声响。
“娘娘,我们不若快跑吧!”陈若蔚满目焦急,“从现在位置到出了密道,最长用不了一刻钟,我们离开密道,寻找地方躲起来,陛下应该很难寻见我们了!”
夏浅卿没说话。
启阵容易破阵难,她一路行来时,简单看过此处阵法构造,涉及奇门遁甲阴阳八卦,繁复非常,一个小步骤甚至都要推演数十遍,若是一步错误,前功尽弃。
她倒是知晓慕容溯通晓奇门遁甲,毕竟亲眼见过。
只是那时的机关大多偏于简单,而这方密道,应是前朝之人为了护佑子孙后代而设下,因此环环相扣,精密非常。
却于慕容溯而言,如履平地。
夏浅卿回目望过深渺幽邃的隧道,似乎听到了一个个脚步传来的声响,伴随着侍卫向慕容溯汇报的声音。
身侧的陈若蔚已经急到拉住她的衣摆。
夏浅卿顿了顿,拉下手底的又一处机关,转身往隧道外疾行:“走!”
二人又行了小半刻中,陈若擦了下额上的汗,望着隧道:“用不了多少便可以出了隧道。”
然而就在她提着裙摆要继续前行时,一旁的夏浅卿突然拉住她。
夏浅卿的手仍在墙上摸索,直到摸索上一块相较而言偏于光洁的石头,她才向下一按。身侧一块石板划开,露出一方北斗七星图。
夏浅卿后退一步,推演破解方法。
看着夏浅卿的手指一点一点沉稳划动,陈若蔚压下去劝她尽快离开的话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密道之中侍卫的脚步声越发空旷清晰,甚至下一刻就要转过拐角到达眼前,陈若蔚跺跺脚,刚要拉过她就要夺步而去。
却听夏浅卿手底传来“喀喳”一声细微的声响——
身后的石门应声而开。
然而与此同时,金甲侍卫转过密道拐角,瞬间出现她们眼前!
11. 第 11 章
慕容溯被金甲侍卫护佑转过拐角瞬间,夏浅卿一把拉过陈若蔚,猛地闪身进入石室之中。
石门无声合拢。
二人呆在石室中,呼吸极轻。
陈若蔚在绰约的烛火中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听着石室之外,清晰传来脚步和交谈声。
“陛下,似是要到密道出口了。”方彦平的声音。
慕容溯像是“嗯”了一声。
夏浅卿闭目贴在石壁上,仔细倾听。
她能清晰听到慕容溯的脚步一点一点走到石门位置,眼看着就要错身而过渐行渐远,却是蓦地一顿。
陈若蔚呼吸一窒。
“陛下?”
侍卫本要顺着密道迅速往外寻,没成想慕容溯突然顿足,他盯住面前一处瞧不见什么异状的墙壁,一动不动。
而后见他抬手,抚上墙壁的一块石头。
按了下去。
暗室之内,陈若蔚可以清晰听到慕容溯按下机括,让星辰图开启的声音,听到他一点一点推演拨拢机关的声音,甚至在下一瞬,她就要听到和先前夏浅卿解开机关时一模一样的“喀喳”声。
心脏骤然提上嗓子眼。
忽闻石室之外有人急匆匆来报。
说是下山巡逻的侍卫方才清楚看到了夏浅卿的身影,但他们拦阻不住,夏浅卿已往东南方向的城镇而行。
密道内静默片刻。
直到慕容溯淡淡应了一声“好”,这一次,才听到包括慕容溯在内的众人迅速离去的声音。
陈若蔚重重松了一口气,望向倚靠墙壁从始至终神色平淡的夏浅卿,忍不住问出了声:“娘娘今日……莫非太过冒险?若非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娘娘’将陛下引了开去,此番不就被发现了?”
夏浅卿摇摇头。
这处机关是一个北斗七星阵,共有七个密室,每解开一处机关便会开启一间密室,只有把所有密室都循环一遍,才能找到最开始的密室。
而随着破解次数的增多,机关解法也会逐步增难,便算是慕容溯,想要彻底解开也需要耗费一段时间。
夏浅卿来到石室的一角,解开另一个机关,露出一个仅容成年人躬身而过的密道:“而在那之前,我们已经顺着另一条密道离开了。”
毕竟啊,此处密道是前朝为有朝一日后代蒙祸修建,环环相扣的机关,最终的目的都是一个,庇佑最先进入密道的子孙后代可以顺利脱身。
陈若蔚忍不住问声:“娘娘怎会知晓这么多?”
夏浅卿笑了一下:“活久了知道的自然多了。”
……
夏浅卿不太安心。
慕容溯离开的其实过于轻易了些。
他既然已经摸到机关,也怀疑她可能身在其中,但还是被简单一句话引走,总让她觉得,慕容溯根本就是知道她身在石室之中。
不过因北斗七星阵解起来过于繁琐,等他解开怕她早已逃之夭夭,于是干脆以退为进,状似他被引走,实际已经候在出口位置,等着她自投罗网。
毕竟筹谋心术这种东西,她玩不过慕容溯。
接下来的路不宜同行。
不然还会拖累陈若蔚。
夏浅卿又在密道中绕了些路,确保找到的这一处出口是安全的,这才向陈若蔚道了谢,与她分道扬镳。
然而在她折身离去时,陈若蔚凝望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终是提声唤了一句,问出了声。
“娘娘……既是与陛下两情相悦,还望娘娘早日原谅了陛下,也好做一对人人歆羡的帝后眷侣。”
夏浅卿笑了笑,没有答话。
在她举步要离开时,背后的陈若蔚仍是不懈劝说:“自古帝王多情,三宫六院里美人不胜枚举,可陛下不一样,即使是我一个外人,也能瞧出陛下对娘娘的心意。”
“而且,我也能看出来,娘娘对陛下,也是真心的……这世上唯有真情难得,分明已是触手可及的幸福,娘娘为何偏要放手?”
见夏浅卿顿足不动,陈若蔚按住心口,小声开口:“娘娘是个好人,我是真的希望娘娘幸福……”
夏浅卿良久未动。
半晌后,她终于转过身,望着稍显局促地陈若蔚,执过她的右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陈若蔚感受了一番,惊惧抬目,不可置信:“这……”
掌心之下的心口平静一片,感触不到一丝一毫的心跳。
“我没有心。”夏浅卿笑了笑,笑容虚渺空无,带着几分叹息,“无心何以存活……我是个早已夭亡之人啊。”
她本就是行走在地狱之上的人,随时都会堕入深渊万劫不复,又如何给慕容溯两情相悦白首到老的承诺。
“陛下……”陈若蔚收回手,捧住自己胸口,“陛下,可是知晓?”
话语落下,后知后觉。
陛下怎可能不知晓,若是不知,怎会因她当初提及情蛊之事而崩溃失智。
那是他清醒了悟,誓言也好,情蛊也罢,于他而言俱是徒劳无用。
与心上人白首相携,注定是他不可想、不可求、不可得的奢望。
……
即使顺利出了密道,夏浅卿仍是觉得慕容溯那个黑切黑,说不准此刻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给她下套,于是一路小心谨慎,步步如履薄冰。
没成想足足行了小半刻钟,也没见到哪怕一个人影。
直到拐过一处小山坳,突然有人蹿到她身前,带着一脸欢喜的笑意。
“姐姐!”
来人脸蛋圆圆,睫毛卷卷,一笑颊边浮起两个酒窝,典型的一张娃娃脸,尤其眉心的一颗红痣鲜艳若血,衬得面容越发俊俏。
若非还要比夏浅卿足足高上一个头,一打眼瞧过,还以为是哪家舞勺之龄的少年。
“祁奉?”夏浅卿一诧,“你怎会在此处?”
“那些找寻姐姐的侍卫就是我化作姐姐形貌,才成功调走。”少年故作气恼抄臂而立,“事到如今,姐姐还问我怎会在此?”
夏浅卿好笑:“神子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恨不得五体投地,结草衔环以报。”
少年被她逗得笑了开来:“为姐姐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怎需姐姐报答?”
眼见夏浅卿的目光还是若有若无落向四周,谨慎环顾,祁奉弯眸一笑:“姐姐是在担忧那位人间帝王会不会追上来吗?姐姐安心,我已经将他引入陷阱之中,他出不来的!”
“什么陷阱?”
“一个迷宫法器。”祁奉笑眯眯道,“我从兰姐姐那里拿到的。”
不过那迷宫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那人间帝王自己的造化。
夏浅卿盯着他,也不说话。须臾,反身便要返回承恩寺。
“姐姐要去哪里?”祁奉跳到她面前,将她拦下,“姐姐好不容易离开,又要自投罗网吗?”
夏浅卿看他:“那你跟我说实话,慕容溯身陷迷宫,有没有性命之忧?”
祁奉不说话。
夏浅卿甩手便要折返。
“姐姐!”
祁奉又要上前拦阻,夏浅卿拂开他时不留心碰到他腰上悬挂着的水月镜,镜中铮一道亮光闪烁,随即传来女子心满意足地喟叹。
“……唔,这葡萄好甜,来,小脸蛋给姐姐捏一下……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了,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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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口更甜!”
“轻点轻点……哎哟!我的肩膀要让你捏断了,轻点……对对对,要温柔,要轻缓,才是伺候人的方式。”
夏浅卿:“……”
她看了眼镜子。
入眼就是五名虽然衣着各异但都穿得不多且领口大张的男子,正围绕在躺椅四周,要么捏脚,要么捏肩,要么剥葡萄皮,要么扇着团扇,尽心竭力讨好躺椅正中的女子。
兰烬。
这世间能人异士繁多,兰烬无疑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夏浅卿离族历练,与兰烬不打不相识,引以为至交。
这几年,祁奉一直跟在兰烬身旁历练。
不过眼下的兰烬当真舒坦个不行。
各式男宠环伺,各种美食尽有,简直连慕容溯这个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一国之君,都要甘拜下风。
难得兰烬在百忙之中还能想起她。
“明明都三年不见了,好容易醒了过来,夏浅卿那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来见我,我又不方便寻她。”
兰烬咽下一颗葡萄,叹息一声。
“她和她的那位陛下分离许久,此刻说不准正如胶似漆干柴烈火,我若贸然打扰,岂非不解风情?”
一侧的男宠应声:“要不阁主送些礼物给夏族长,探探口风再做计较?”
“什么礼物?有何好送?”兰烬摆摆手,嗤声,“人家如今可是贵为一国之母,要什么不是应有尽有?”
“阁主,为何不送些……那种礼物?”
夏浅卿一听这意有所指的语气便顿觉不妙,果然见兰烬登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点头。
“你说的对!君子成人之美,她如今既然与慕容溯不分你我,我自当把我珍藏的小宝贝们,一一送上……什么小铃铛,红绸啊,银托子,相思套……”
眼见这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露骨,夏浅卿忍无可霍然提声。
“兰烬!!”
惊得兰烬一骨碌从凉塌上蹿了起来。
“闹鬼了?!我怎么听见夏浅卿的声音?她不应该还在宫里和慕容溯你侬我侬,怎么还能听见她叫我?”
她寻声摸过水月镜,瞧见夏浅卿身侧的祁奉,了悟:“敢情是你小子!”
夏浅卿阴阳怪气:“真不好意思了,打扰您的好日子了。”
“你知道就好。”
兰烬重新枕回一名绿衣男子的大腿。
“不过怎么叫我的好日子?你如今不也是好日子吗?天天和慕容溯在一起,早就给人吃干抹净了吧?”
夏浅卿:“……”
兰烬不可置信地重新坐起身子。
“你该不会陪在慕容溯身边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是躺在一张床上纯睡觉吧?”
她叹为观止。
“夏浅卿,你是真厉害啊,成婚了就和没成婚一样,一天天的清心寡欲,守着慕容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还能做柳下惠,我该说你不解风情呢还是暴殄天物?温泉啊,马车啊,妆台啊,各种各样的地点姿势哪个不行——”
夏浅卿被这老色胚的虎狼之词吵吵得把水月镜往巨石上一拍!
安静了。
然而下一刻,耳边又一次传来兰烬促狭的声音:“这可是水月镜,怎样也是个法器,你拍是拍不毁的。”
“让你噤声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夏浅卿不为所动,将水月镜丢给祁奉,“我如今无暇与你多谈。慕容溯此刻身陷你制作的迷宫之中,我要去救他。”
“救他?”
兰昼嗤声一笑:“慕容溯一个都能把你这个本该身死道消之人救活的人,还需你救?”
“浅卿,你未免太过小看你的这位陛下了。”
12. 第 12 章
夏浅卿提眉:“什么意思?”
“你就没想过你连心的挖了,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兰烬叹息。
“三年前,你因剜心而死时,我就想,你们刍族天生力强,大多数对他人而言的必死之局,但于你们而言,却有逢凶化吉的可能。即使失了心,也能试试可否有办法救下你。”
“可是你的命星又真真切切消失了,即使我不信,但整整三年,不论我同何种方法尝试唤回你的命魂,俱是徒劳无获。”
“我尝试了三年,失败了三年,都要放弃了,却在一个月前,我看到你的命星,突然闪烁在慕容溯那颗紫薇帝星的一侧。”
“若我所料不错,你此番还能站在这里喘气说话。”
“慕容溯,功不可没。”
夏浅卿蹙眉。
剜心无异于剜命,三年前她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剜了心,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再能转醒。
醒来后她倒是也疑惑过如何能转死复生,最后只归结到要么是“刍”之一族力强之故,即使剜心也能苟延残喘些许时日,要么便是兰烬或者族中豁尽一切,勉强救下她的性命。
可兰烬却说……
“慕容溯一个凡人,”夏浅卿不解,“他如何能救得下我?”
她苏醒后陪在慕容溯身侧一个月之久,也没见慕容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除了今次慕容溯莫名其妙吸收九婴的灵力。
“我也不知晓,可你就是在他身边复活的,除了他,我们想不到还能有谁。”
兰烬道。
“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再告知你一个消息——我还观察到,你剜心身殒的这三年来,慕容溯的那颗紫微帝星也在时有震颤,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且震颤的趋势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危险。”
“直到你近日转醒后,才有几分稳固……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夏浅卿:“为什么?”
“慕容溯毕竟是帝王,关攸重大。”
天道给慕容溯划出了既定的路线前行,或许他要成为一代明君,流芳千古,或许他要成为一代暴君,遗臭万年。
只是不论明君还是暴君,天道都没想让他慕容溯居然会因为一名异族女子,让他既定的帝王之路路线,产生了偏移。
“所以天道只能让你复活,如此,也好保证慕容溯沿着既定的命轨前行,不会发生偏移。”
须臾静默。
“你的意思是,慕容溯的命数因为我发生偏离,为了将他导正,天道不得不复活我,确保慕容溯的命数回归正途。”夏浅卿抬眉,“你不觉得这种说辞太过天方夜谭?”
“那你能拿出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吗?”兰烬问,“为何慕容溯的帝星会动摇,为何你会转死复生?”
夏浅卿良久没有出声。
兰烬:“不过我得给你提个醒……我近来还发现,即使你的命星重新点亮,但它仍在不断暗淡,而在东南方向,有一颗星正在不断靠近帝星。”
夏浅卿:“何意?”
“天道将你复活,兴许只是稳住慕容溯的权宜之计。一旦有朝一日,那颗东南来星取代你的位置,成功陪在慕容溯身侧……”
“那我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了。”夏浅卿接口,笑了一下,“到那时,我还是注定难逃一死。”
她只是慕容溯的白月光,真正携手与慕容溯共度一生的,另有他人。
兰烬睨了她一眼。
“所以,你要紧紧抓牢慕容溯的手,让他永远陪在你的身边,让白月光成为朱砂痣,也好借此维系住你的小命。”
夏浅卿却是眨了眨眼:“兰烬啊,你本就是不信天命之人,更不会将自己的性命系于他人手中……到了我,为何会觉得我会为了活命,委曲求全,心甘情愿将我的命,完完全全放在慕容溯手中?”
即使他是我的心上人。
相爱之人应当携手共进,相互扶持,而非谁当归属于谁,谁又该全然掌控着谁。
……
二人的谈话最后以“我知道你不想把命攥在慕容溯手中,所以你可以努努力颠倒颠倒将慕容溯的命攥在你手中,就像我十分支持你把慕容溯压倒任你为所欲为就像在床上一样”“好了兰烬你这个老色鬼我宣布你可以闭嘴了”做了结局。
末了兰烬补充一句:“我先前推演了一番,那取代你命星的人好像姓……姒,这个姓氏的人不多见,你若要往东南而去,不妨多留心些。”
兰烬把事情交代完,合上水月镜继续享受去了,一直守在一旁的祁奉走上前来,笑出两个酒窝,问向夏浅卿。
“姐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兰烬方才告知,慕容溯已经成功破开迷宫,顺利脱身而出,八成他很快就能寻过来,此地不宜久待。
“回族中看看吧。”夏浅卿道,“已是许久不曾回去,爷爷……怕是早已对我失望透顶。我着实不该。”
而且族中位置本就在东南,说不准能遇到兰烬口中那位取代她留在慕容溯身边的人。
“夏爷爷不会怪罪姐姐的!只会因为多年不见姐姐,欣喜若狂!”少年眉眼弯弯,“我陪姐姐一起回去!”
夏浅卿向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盯着脚边一棵其貌不扬的“萝卜叶子”足足两秒,俯下身一把薅了起来。
几乎是在“萝卜”离开泥土的瞬间,便化作了一只三岁左右大的男童,穿着一身红肚兜,毛躁挣扎被夏浅卿攥住的朝天髻。
“夏浅卿你这个暴力的女人,快放开你祖宗我!”
“没成想我离了趟皇宫,居然遇见这么多人都在等我。”夏浅卿摸了摸脸,在萝卜头满脸“你丫自觉不错”的目光中,很痛快地松了钳制,把手腕伸过去:“那你看看,我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没救了。”萝卜头理着朝天揪不耐:“可以现在就着手准备后事。”
话语未落,又被祁奉握着小揪揪提拎起来,阴森森问他:“你说谁准备后事!?”
夏浅卿拦住祁奉,又盯住萝卜头:“无妨,实在没救,大不了我就吃了你。”
“人参可是大补之物,何况还是千年人参,吃了总会帮我多活那么两天。”夏浅卿煞有介事道,“就算不能补,和着老母鸡小火慢煲两个时辰,也是入口唇齿生香的美食……你知道的,我口腹之欲极重。”
萝卜头……不,人参娃娃已经抱着脑袋嗷嗷怒吼出声:“夏浅卿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敢炖我我跟你拼命!!”
……
人参娃娃将手按在她的腕上沉思,明明面庞稚嫩,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滑稽感,片刻后道:“暂无大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顿了顿,挑眉又问:“你最近在宫里……又吃了些什么妖异玩意儿?”
夏浅卿想起被慕容溯强硬喂下的那股森凉之气:“我只知晓我失了灵力。”
“你的灵力倒无大碍,不过是因为经脉被阻,灵力无法流动,自然也无法释放。”他从腰间的百宝袋中掏出一颗药丸,递给夏浅卿,“吃了稍加调理片刻便好。”
又道:“你身体最为主要的异常,还是你灵力的改变。”
夏浅卿扬眉:“什么意思?”
人参娃娃没有隐瞒:“你的灵力,生出一种通过剥夺他人生命力,弥补自己生命力的能力。”
夏浅卿愕然:“剥夺他人生命力,剥夺谁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阻塞你灵力之人,也可能是与你因果相牵之人。”
夏浅卿一时沉默,心下隐约猜到了几分,又问:“会如何剥夺?我多存活一天,他便要少活一天?”
“怎么可能。”人参娃娃满带鄙视地瞧了她一眼,“你既守护予生树,当也知晓,便算予生树有通天之能,能否救下一个人,归根结底要看的,也是所救之人的命数。”
天命不允,便是大罗金仙,也只得束手无策。
“以命换命本就是逆天之举,怎还可能以一换一。”人参娃娃道,“那人能用十年寿数换你一年好活,便已经是莫大的机缘。”
夏浅卿没说话。
半晌后,她与人参娃娃道:“三日之内,我要得到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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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人参娃娃登时跳脚。
“这种以命易命的妖邪法子,我也是头一次遇见,从前只是听人提及过,一无所知你竟要我三日之内拿出解法……虽然我天赋异禀聪明绝世所有病症手到擒来小菜一碟,但你还不如把我炖了拿给那给你换命之人,说不准他还能多活几日!”
夏浅卿瞧了他一眼:“如若可以,却之不恭。”
人参娃娃气得咬她。
倒是一旁许久不言的祁奉凝望了夏浅卿片刻,轻声而问:“是那人间帝王给姐姐换命吧。姐姐日后还要为了那人间帝王,回到皇宫里吗?”
夏浅卿沉默认下。
“为什么?”祁奉盯住她,目中隐带恨意,“从前姐姐分明与我说过,你不喜欢宫廷,不喜欢那种处处拘束的生活,如今为什么还要回去?”
“倒也算不得拘束。”毕竟慕容溯从没拿宫廷里的那些规则约束她。
“何况,”夏浅卿几步行至的绕山而流的溪水前:“世上之事,总不能万事随心。撒手人寰之前,我也要将生前之事一一置办妥当。”
“姐姐何苦,姐姐本就属于山野,何必耽于纷扰红尘?”祁奉眯起眼睛,了悟几分,“莫非姐姐真的对那人间帝王死心塌地?”
夏浅卿皱眉。
祁奉怒极反笑:“姐姐是那么不喜拘束的洒脱之人,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凡人驻足,想来他是用了不少手段吧?是如何手段?是将姐姐强行留在身边,甚至加以禁锢,日久生情,以致终有一日姐姐会心悦于他?”
眉心红痣妖冶,他拉着夏浅卿的衣袖,眼中闪过阴鸷:“早知今日,我便应如那慕容溯一般,将姐姐禁锢在身边。”
那样的话,姐姐岂非早已属于他了?
夏浅卿定定望了他几息。
最后脚底发力,一脚将他踹入对面的溪水中!
猝不及防被冷水溅了满身,祁奉愕然抬目,便见溪水边的夏浅卿冷淡望着他,道:“好好洗洗,把你脑子那些损人不利己的阴私丑恶尽数洗去。”
不管怎么说,她和慕容溯之间,除了今日之外,慕容溯从来不曾胁迫于她。而今日之事,说不准也掺和了几分慕容溯被九婴影响的原因。
若是胁迫,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上慕容溯。
“可不管怎么说,他慕容溯终究是害了你!”
被心上之人推入水中,祁奉亦是怒然,“若不是为了救他,姐姐何必剜了自己的心,落得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明明没有能力护你周全,为何偏去招惹你!”
祁奉涉水而来,珍重着要执过她的手:“莫要继续回到那个华丽的囚笼了,和我在一起吧姐姐,我会倾尽一切救你……你知道我心悦你的,姐姐。”
夏浅卿避开他的手,顿觉头疼。
她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看出祁奉对她的心思,所以平素交往中竭尽所能拿他当寻常亲人对待。
用兰烬的话说,她简直都要把“老娘拿你当弟弟你丫别想睡老娘”几个大字写脑门上了。
偏偏祁奉也是个偏执的性子,就算她拒绝了,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我只拿你当弟弟。”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些欲擒故纵,奈何不能误导小孩,还是得扯一个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苦口婆心,“祁奉,这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千人万人。”
“可她们都不是姐姐。”祁奉执拗道,“何况,就算不是为了我,那夏爷爷呢,映儿呢,那些……需要姐姐守护的族人呢?姐姐总要回去的。”
夏浅卿沉默。
祁奉微笑道:“他们都在等待姐姐。”
见夏浅卿没有动作,祁奉慢慢张开双臂,想要小心翼翼抱过她,却在环过她腰身的瞬间,耳边忽有破空之声遽然而来,一只短箭直袭他的手臂!
祁奉猛然避开。
继而怒然转身去看。
背后已然传来一人清透散漫若溪水凌然的声音,又带着几分淬雪凝冰的冷意。
“朕的皇后,朕自会照料,毋需闲杂人等忧心。”
13. 第 13 章
相隔一条溪水,夏浅卿也在仔细打量他。
慕容溯除了面色略微苍白了一些,瞧不出什么异常。
并无被九婴邪魂侵扰的痕迹。
只是这人长眉深若渊水,唇色秾似晚霞,世间昳丽之色本就恨不得尽数缀于他的眉眼,如今再去衬和那白皙到近乎通透的皮肤,越发显得姿容艳逸瑰绝。
美则美矣,就是……过于妖冶了。
慕容溯红唇轻启:“过来。”
是对夏浅卿说的。
祁奉拦在她的身前,盯视着慕容溯,嗤声一笑:“姐姐何需受他牵引胁迫?区区一个凡人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夏浅卿望了神色不辨喜怒的慕容溯片刻,推开祁奉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向慕容溯走了过去。
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慕容溯伸出手,捞过她的腰肢将人带到自己怀中。
夏浅卿不仅没有推拒,反而就势抬手环过他的脖子,踮脚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回抱过他。
只是在右手落上慕容溯后颈时,夏浅卿在他的穴位上轻轻一捏。
慕容溯身子一僵,垂目看向她。
他的眼中并无诧异,而是意料之中的怒意。
夏浅卿接住他滑落的身躯。
跟随的侍卫见慕容溯晕倒,下意识要拔剑斥声“护驾”,却被一直跟在一侧的方彦平抬手拦住。
夏浅卿跪坐于地,将人揽入怀中,抬手触了触他颈上的脉搏,又唤过那边的人参娃娃,直言:“他被九婴下了魂烙。”
“九婴?那只被你砍的只留下三个脑袋的九婴?”人参娃娃大惊道,“它该不会是特意回来寻仇的吧?还有魂烙?区区一个凡人被下了魂烙还能活得这么安稳?!”
人参娃娃蹭蹭几步跑到慕容溯身前,拉过他的手腕便探了进去,越探眉毛飞得越高。
“他这身体……当真不像一个凡人。”
凡人的身体才没强悍到这般地步。
夏浅卿主动道:“他先前不仅将九婴死死压制,令九婴殊无半丝还手之力,更是把九婴邪魂撕毁,将其吞噬殆尽。我只想问,他身体如今可有大碍,九婴妖力融于他身可否有损?”
“一时半会儿瞧不出异状,虽然经脉中的确能感知到九婴的邪氛,但还在可控范畴内,不至于失控。”
瞧着夏浅卿眼中忧色不去,人参娃娃取过腰上的小葫芦,对准慕容溯的手指,割了一道小口子,接了几滴血,“若不放心,就等我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人参娃娃抬头望向夏浅卿,“其实你大可不必忧心。你们一族灵力本就霸烈,你既然早就把自己的……”
心。
顿了顿,人参娃娃换了个说法。
“你既然早就把你的本源灵力给了他,他自然不会和寻常凡人一样脆弱,压制住九婴邪力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所以能吞噬九婴,本来就是因你之故。”
“刍”本就是近于半神的灵物,剽悍之处远超寻常妖魔,吞噬其他灵物的修为根本算不得什么。夏浅卿在失了心脏后还能存活,与她刍族身份密不可分。
思及此处,人参娃娃抬目凝视着她,惋惜一叹:“你说,你究竟是何苦……”
“刍”之能他族望尘莫及,夏浅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若非失却心脏,假以时日,定可通天彻地。
夏浅卿也未解释,只道,“无害便好。”
她抬眼,瞧向一侧的方彦平。
这人从始至终跟在慕容溯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不论是慕容溯要她过来,还是她给慕容溯按晕,方彦平连眉头都不见动一下。
可说是任由她对慕容溯为所欲为。
可惜她眼下不想对慕容溯为所欲为。
“劳烦方大将军将你家陛下看好。”夏浅卿抬抬下颌,示意他把慕容溯带走,“带回宫中。”
话罢,她也不再看方彦平意味深长的眼神,起身便要同祁奉他们一同离去。
然而还没迈出两步,她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砰”一下挡了回来!
夏浅卿:“?!”
她霍然回头,看向正扶着慕容溯的方彦平。
大将军一脸无辜:“唔,陛下好像布了个唤做……囹圄禁牢的东西。”
夏浅卿气笑了。
慕容溯好能耐啊,居然能折腾到灵器用来困她!
她勃然便要怒斥出声,却见身后一道森冷杀招霍霍而来,直向慕容溯!
夏浅卿:“!”
她料所未料,只来及在那个瞬间大力一拂,拦下大部分的攻势,余下的杀招完整撞上慕容溯。
只见他身子一震,脑袋垂落,而后整个人失力跌了下来。
夏浅卿眼瞳遽缩,身子猛然跃上前去,将慕容溯接入怀中,而后霍然转目,死死看向发出杀招的祁奉。
人参娃娃蹬蹬蹬跑到慕容溯面前,探查他的情况。
祁奉却是眨了眨眼,一脸不解:“区区一个凡人而已,竟敢禁囿姐姐,杀了不是理所应当吗?”
夏浅卿身子发抖,她闭了闭眼,忍住喷薄而出的怒意,哑声。
“滚回去,让兰烬好好教你如何行事。”
祁奉面色一白。
他低下眼,死死盯住慕容溯。
慕容溯面色雪白,眼睫垂落,气息孱弱不可闻,就那样合着眼眸倚靠在夏浅卿怀中,面庞低垂,沉沉昏迷。他的手正被夏浅卿紧紧攥在手心,彼此交握,不容分割。
柔弱,且无害。
祁奉目露怨毒。
都怪他。
区区一个凡人而已。
令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姐姐,头一次对他说了重话,毫不留情要他滚。
那边的人参娃娃放下手,安抚道慕容溯并无大碍,他半日前才吸收了九婴灵力,那灵力还没有彻底化消开来,阴差阳错为他化消了这一击的力度,慕容溯眼下只是些皮肉伤,并不打紧。
“没事的姐姐。”
祁奉掩去了眸中恨意,邀功似的眉眼弯弯,伸手抚了抚眼前,示意她看。
“他慕容溯并无大碍,那囹圄禁牢也被化消开去,姐姐可以离开了。”
法器受布阵之人影响,布阵之人受创,法器自解。
夏浅卿没回他。
她垂眼看向怀中的慕容溯。
除了最开始时受下那一击时的气息紊乱,慕容溯眼下的确并无大碍,脉搏稳定,气息亦是平稳。
夏浅卿无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抬手触了触慕容溯纤长浓密的眼睫,又摸了摸他的侧脸。
像是思酌了良久,开口。
“我若将你们陛下带回族里,做我的压寨夫婿,让他每天看见的是我,陪伴在他身侧的是我,心里眼里都只有我……如何?”
侍卫本就因祁奉那措手不及的一击而一个个心惊胆战,眼下闻言又要刷刷亮剑,大有你敢带走我们家陛下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势。
倒是方彦平瞧了她片刻,陈述事实:“只怕陛下求之不得。”
于慕容溯而言,可是万般想要将陪在这位娘娘身侧,眼里是他,心里是他,她所牵挂爱恋的一切,都只有一个他。
夏浅卿笑了出来:“可我偏不如他愿。”
她道:“将陛下送回宫中,让他好好养伤,并替我转告他,若是因今日之事恣意妄为迁怒他人,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就此止消。”
对于这番威胁方彦平眼睫不眨,只平静陈述:“可陛下亦是料见娘娘此番的不告而别,也托臣,向娘娘转达一言。”
夏浅卿抬眸凝视着他,方彦平无畏回视,语调缓慢而清晰。
“陛下说,娘娘若要执意离开,那便好好躲好好藏好好逃,千万莫要被捉拿回来,否则……”
“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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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沧山还是一如既往地静谧幽寂。
这是人参娃娃的第一印象。
可在下一瞬看到眼前一根比他还要粗壮的正在起伏蠕动的触手时,人参娃娃一点也不觉得静谧谧幽寂了。
他僵着脖子抬头。
光眼中所见,就有足足四根触手在前后左右蠕动,那些潜伏在草丛中还没露面的触手,还不知道有几根。
便见远处的那根触手卷起一只狼妖一口吞下后,眼前的这根触手,在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后,霍霍而起,直袭他脑门!
人参娃娃“哇”一声惨叫,小短腿一蹦利索往夏浅卿身后躲。
——什么静谧谧幽寂,这分明是危机四伏!
然而夏浅卿别说躲了,连眼皮都没见动弹一下。
她正抬眼,看向三丈开外的位置。
那里,触手黢黑的怪物本体如同一坨烂泥,上下翻覆,黏腻恶心。
而在本体身后,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大的男童,拿着一把铁锹霍然跃身而起,手中铁锹在怪物身上唰唰唰急划数下。
又落回地上。
只见怪物流泻的身体好像凝滞了下来,下一刻,怪物分成一块一块,啪啪啪跌落在地,化作一滩滩黑水,融入泥土。
连同夏浅卿面前的那根触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黑水,消失无踪。
躲在后面的人参娃娃自也看到男童手起刀落斩杀妖兽的姿态,虽然仍是惊魂甫定,但还是哆嗦着开了口。
“你……你们刍族,当真厉害!”
真可谓一人能敌百万之师。
一个小娃娃对战又可怖又恶心,还修为比他要精深的怪物,不仅丝毫不打怵,还轻而易举将这怪物大卸八块。
这战力,剽悍,凶残,恐怖!
夏浅卿不置可否。
男童亦是瞧见他们,铁锹一举,“呔”一声。
“此地非尔等该来之地,速速折返,否则……咦?”
话至此处,突然瞧见站在最前方的夏浅卿,男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最后铁锹一扔,撒腿就往山上冲。
“看我发现什么了!夏族长回来了!夏族长回来了!快出来看!”
跑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男童迅速折身而回,一把薅过还在夏浅卿身边的人参娃娃,继续往山上跑。
“还有萝卜头!萝卜头也来啦!”
人参娃娃在风中凌乱:“谁是萝卜头!放开我,不要拽我头发!你这个混账的小兔崽子!!”
一番闹腾,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夏浅卿回来的消息已然人尽皆知。
夏浅卿一路行来,众人瞧着她温声而笑,问候着“浅卿回来啦”“许久不见了”“族长回来了”之类。
有几名偏于年幼不曾见过她的小童还满是好奇的探出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扁扁嘴,咕哝着“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我还以为族长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雄壮威武的样貌呢”。
搞得好不容易从男童手中挣脱而出的人参娃娃捧腹大笑,直道“夏浅卿你也有今天”。
一旁的祁奉冷冷扫视过人参娃娃和那小童一眼。
在旁边一名女童摇摇晃晃追着热闹而来,眼看平衡不稳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夏浅卿下意识弯腰伸手要将人扶住时。
脚底忽有一根藤蔓突然扬起,携着疾风直抽她的膝盖内弯!
夏浅卿一手捞过女童一手迫压藤蔓攻势。
却在灵力触及藤蔓之时,夏浅卿一瞬迟疑,动作也跟着微微顿了一顿。
藤蔓已然精准抽上她的膝弯!
夏浅卿闷哼一声,抱紧怀中的女童猛地半跪下来。
那女童的母亲见她突然跪下吓得一怔,忙不迭接过孩子,又要伸手扶起夏浅卿,却闻身后突然出来一人苍老而带威仪的声音,冷声。
“谁敢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