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控病娇为爱做恨》
1. 第 1 章
“二公子落水啦!”
“快来人呐!”
“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初冬的日光像是染了寒霜的绢帛,带着柔和的凉意铺撒在别苑的琉璃瓦上。
陈遥怕冷,躲懒似的坐在暖阁中闲听着女眷们叽叽喳喳的笑声。忽地听见水榭那头传来阵阵惊呼声,似是有人落水。
一时间外头吵吵嚷嚷一片,吸引了不少前来赴宴的宾客们。
暖阁中众人听见闹哄哄的,便纷纷出去一探究竟,只看见外头乱作一团,有丫鬟再说什么二公子,不知是哪家的二公子。
但陈遥知道,那是寄养在谢家,如今谢家名义上的二公子,谢书庭。
陈遥百无聊赖的捻了块糕点含在嘴里,以前她可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不由得暗叹,这权贵人家果真过的都是神仙般的日子。
慢条斯理吃完一块糕点,她这才起身顺着人流往外走。
寒气随着众人挪步向陈遥阵阵袭来,她不自觉得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接过身边小厮递过来的手炉,向外走去。
不远处的水榭之中,谢书庭方才被人从水里捞上来,此时一群富家子弟围在亭台上,其中一个少年调笑着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扔给浑身湿透的谢书庭。
站在暖阁门外的陈遥看不清谢书庭的脸,她只冷眼看着他。
一袭墨色的袍子因为坠了水的缘故贴在他单薄的身躯之上,将他瘦弱的轮廓包裹的清晰明朗,那件被随意扔过来的雪白的狐裘罩在他肩上又随之滑落,而他则咳得置若罔闻。
水榭之中,晶莹的水珠沿着谢书庭轮廓分明的脸缓缓流下,他薄唇轻抿着,鼻尖一点痣如洁白的画卷之上晕开一点墨痕,带着隐秘的昳丽。
黑浓的眼睫上如覆霜雪,轻眨眼间有稀碎的寒雾未散。他胸膛起伏渐缓,抬眼望向水榭之上站立的几人,面容冷峻,狭长的双眸似藏寒星,目光阴鸷漠然。
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看着刚被捞上来,呛水的谢书庭。
“瞧你这眼神,像条落水狗,叫你伺候是看得起你,你如此不识好歹,我自然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公子莫气,他虽貌美,但性子却桀骜难驯,更别说床榻之上,可没有你府上的那些书童小倌会服侍,且有的调教呢!”
上京民风开放,富家子弟中不乏有喜好男风之人,此人便是如此,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子侄,常抢人入府,丝毫不顾世俗律法,只要入了他的眼,无论是以权压人,还是各类下作把戏,便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他也要将人收入囊中。
谢书庭咳得眼尾殷红,加之他本就体弱,虽然气质阴戾,全然没有一丝娇弱气息,但在此人看来,倒更是腰腹一热。脑海之中肆意的想象着驯服他的那一刻,此人该是何种风情。如此样貌,便是扮作女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想着,那人神色更加兴奋异常,疯狂的臆想竟让他失了理智一般蹲下身去,语气骤然转变温和。
“你是谁家的人?你这性子去哪家,主家怕是都难容你,不如跟了我,即便是使性子,我也纵着你宠着你如何啊?”
谢书庭冷笑一声,眼底化开幽沉的杀意,暴戾的气息随着他的起身而笼罩在四周。
那人眼神跟着他,自下而上。眼前之人竟是比自己还高出许多,身量颀长,坠着水的衣袍将他的身躯包裹着,宽肩窄腰显露无疑。
那人头一次被居高临下的瞧着,长期纵欲的他面色青黄,身形瘦弱,比之谢书庭更是矮小了一圈。
“你......放肆,竟敢直视我,你这是什么眼神!”
谢书庭轻蔑的如同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蛆,他相貌本就冷厉,眼神更是比这初冬的湖水更阴潮冰冷,透着一股子非人的美与恶,偏偏他嘴角微微上挑着,睥睨着他。
分明是他身处高位,谢书庭周身的气息却比他还要像个主子。那人被他的眼神吓住,一时间竟脚下动弹不得。
另一边的陈遥冷眼瞧着那头的动静,明明是对方以权逼人,言语间更是不掩羞辱贬低,如今塌着肩膀身躯,倒像是谢书庭气势更加凌人些。
陈遥走近一些,无声的打量着谢书庭,这个她名义上的弟弟。
瞧着他一身湿寒,发丝结成缕沾染在脖颈处,像是孤傲的梅花树枝,肆意生长,在他那张阴郁病态,阴戾苍白的脸上开出了花。
暖阁外,众人的眼神时不时扫过陈遥,见她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模样,似乎对于这个义弟毫无怜悯之心。
“这谢大人可当真冷漠,即便不是谢家人,只顶着个谢家的姓罢了,但到底养在谢家十几年,可被人欺负成这样,她竟也能冷眼瞧着。”
“你小声些!那谢书珍可是教坊司的掌司,背后之人可是太后,有多少女子和童倌死在她手里。还有那苏呈炎,是皇后的子侄,都不是我们能置喙的,左右与我们无关,看热闹便罢了。”
听着身后是不是传来的低声私语,陈遥的脚却如同被钉在原地,并非她不想救。
而是她早已不是原来的谢书珍了。
陈遥死后醒来,便穿越到了一本名为《开国女帝》的书里,变成了谢书珍,系统告诉她,她必须要去攻略谢家那个病秧子,阻止他黑化过头,以确保原书剧情顺利进行。
可问题是,作为谢家那个病秧子的姐姐,要攻略他,简直是难如登天。
因为谢书庭是半路被谢家收养,听说还并非是自愿的。
因其好看的人神共愤的样貌,谢书珍竟对他起了不轨之心,奈何谢书庭对谢家厌恶至极,性子又桀骜难驯,像头养不熟的狼。
对他这个没血缘的长姐,谢书庭只有厌恶憎恨,要她去攻略谢书庭,绝无可能。
更别提,系统告诫她,谢书珍的人设还不能崩。原书中,谢书珍生得一副甜美样貌,看上去宛如淑女,然而她为人处世却行为不羁,霸道野性。一双圆圆的眼睛抬起时更是将一切与其外貌所能相配之词尽数推翻,眼中的桀骜不驯与凌厉的锋芒如同一道寒光向你刺来。
因为身处教坊司掌司之位,掌管天下乐籍官妓,兼之为内廷训导宫妃之责,所以权柄颇高。她性子又狠辣多疑,见惯了宫里捧高踩低,便更容不得他人忤逆。
所以原主对谢书庭可谓是用上了雷霆手段,生生要逼迫他就范,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其实说到底,和见色起意之人别无二致。但陈遥为了能回去救她的家人,明知如此艰难,却还是与系统达成了交易。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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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一事,谢书珍冷眼旁观,不过是要谢书庭明白,没了她,他不过是人人可欺的困兽罢了。
原书剧情如此,她只能看着,否则任务失败,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过是一死,更遑论救她家人。
水榭之内,苏呈炎因为谢书庭不肯屈服的眼神,恼羞成怒,竟叫来一众随身打手。
乱棍打在谢书庭身上,众人只见陈遥面色愈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此情形很难不让人动容,甚至可怜他。
谢书庭抬眼,暖阁与水榭不过隔了一条浅溪,遥遥相望,谢书珍冷眼看着她,神情淡漠挑衅,仿佛在嘲笑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还敢忤逆她,没了她,他什么也不是。
直到谢书庭被打倒在地,他那双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眼神还是丝毫未变,甚至隐隐含着暴虐的杀意。
直到系统提示目标人物已达到黑化值,剧情结束。
陈遥摩挲着手炉上鎏金的太后赐印,任由暖意灼痛掌心,几步外的水榭中,谢书庭的脊骨被棍棒敲得弯折,却仍像一把绷紧的弓,动作间,她瞥见了他后颈上的一道旧疤,那是原主亲手抽的。
她被钉在原地的身躯猛然失去禁锢,她浑身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所动作,抱着手炉疾步往水榭中去。
一旁的几位男子见她到了跟前,连忙提醒苏呈炎。
“公子,教训的也差不多了,该停手,教坊司的谢大人来了。”
上京历来设立女学,女子亦可为官做宰,但权贵大多还是掌握在男子手中,女子大多只为读书明理,即使女子为官,也嫌少有人能入朝堂,观社稷。
苏呈炎自认身份高贵,有位身处凤位的皇后姑母,上京城中无人敢惹,向来都是他横着走的。
“什么谢大人李大人,让他给我滚!”
见陈遥过来,身旁众人纷纷退了半步,打手们这才停手,立于一旁。
“谁让你们停手的!给我接着打!打到半死再给我拖入府中!”
一旁的小喽啰有认得她的,连忙凑过去提醒他。
“公子,谢大人可是太后的人,怕是要给这贱奴撑腰了,咱要不……”
陈遥眼神瞟过谢书庭,见他伏地不动,这个人摇摇欲坠,像春天雨后树上的花瓣,就快要掉落飘零了。
她容貌淑丽,周身气息却自带凌厉与压迫感:“苏公子准备让我滚到哪儿去啊?”
谢书庭浑身闷痛,病弱的躯体就快要撑不住了,喉咙深处隐隐泛起一阵腥甜的血气,攥着拳撑在地上,心中暴虐的恨意席卷着他,偏偏这幅身躯不堪用,呼吸间都一阵钝痛。
他垂着眼,一双熟悉的宝相暗纹云头锦鞋忽的引入眼帘,是谢书珍。
今日的宴席虽说是男女同席,但古代男女大防在这些王公贵女中仍然是不可翻越的大山。
除了谢书珍。
谢书庭死死盯着那双鞋,心头的恨意愈发浓重,撑得他目眦欲裂,竟咳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液喷洒在地上,将那双鞋染出点点殷红。
他知道谢书珍喜洁,一日要换几身衣服,此刻看着她鞋上的血污,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陈遥见他吐血,心中一震,这人可别现在死了,她可还没开始攻略呢。
2. 第 2 章
索性这一段受辱剧情已经结束,无论她做什么,系统都不会再干涉了。
“我这弟弟可是得罪了苏公子,竟让苏公子不顾我朝律法,擅自动用私行?想来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了?”
众人闻言,听见被苏大公子瞧上的人竟是教坊司掌司的胞弟,背后不禁一凉。
苏呈炎神色疯狂,闻言这才转头看向陈遥。
陈遥却没那么好的耐心与他周旋,谢书庭本就是个病秧子,再不回去,等人死了,还谈什么攻略不攻略的。
“未免苏公子给皇后娘娘脸上抹黑,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告到御前,让御史台参奏,我便勉为其难的替苏公子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陈遥嘴角略弯,眼底透着些不耐的狡黠。
“苏公子也尝尝这冬日湖水的严寒吧,往后提起来,苏大人动用私行的罪责也能抹掉一些。”
“苏公子,您走好。”
那苏呈炎脑子里全是谢书庭虚弱不堪躺在床榻上任他搓圆揉扁的景象,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陈遥一脚踹进了湖水之中。
她使了十足的力气,苏呈炎毫无防备,整个人几乎是飞了出去。
陈遥解气的弯了弯嘴角,顿觉痛快极了。
一大股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迫使苏呈炎张开了嘴,腥咸的湖水涌入气管,呼不出气,也吸不进气。
众人一阵惊呼,乱作一团,看着陈遥干脆利落的一脚将人踹下湖,想要喊人施救,却又不敢开口。
谢书庭肺部此时尚有水涩的撕裂感和灼烧感盘旋在他胸膛之中,身上的伤更是钝痛难忍,那些打手都以为他是谁家的奴仆,听从主子之意,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听着头顶的动静,他撑着力气抬眼去看。
只见谢书珍的眼神是不同于往日的狡黠和得意,她眼梢微微翘起,带着灵动鲜活的气息,神色更像是十分解气一般,没了往日浑浊黏腻的眼神,此时的她倒更像是普通人家的任性小姐,她只抿着双唇抬起一只脚,就这么把人踹下了湖。
谢书庭隐忍到发白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手中淬毒的银针,记下了苏呈炎那仓惶之中丑恶的嘴脸。
陈遥身边跟了几个小厮丫鬟,她却没打算用。上前一步蹲下身子,二话没说的搂过谢书庭的腰身,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将他撑起身来。
“去备马车,回府。”
陈遥有些吃力的带着谢书庭往前走,他身上湿寒的气息传来,沾湿了狐裘,冰冷的温度贴在谢书珍的颈侧,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人实在太高,却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劲瘦,实际上她的手伸直了还环不住他的整个腰背,她的肩膀戳着谢书庭的胸膛,手指用力捏着他侧腰湿透的衣衫,极力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躯体。
谢书庭被她带着,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去,身后那群小喽啰见他们离去,这才敢喊人拿着竹竿去湖里捞人。
谢书庭胸膛起伏着,肺里因进水,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撕裂的痛楚,身旁女子身上的清香传来,让他一阵恶心,只想要挣扎着推开她。
“你要是想死在这儿,就尽管蛄蛹。”
闻言,谢书庭眼睫无力的低垂着,心中的恨意并没有因为身上的疼痛而减少,只是夹杂着无奈的隐忍。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声音略带低哑,却掩不住清越如山间雾的嗓音,入耳如同过电一般,陈遥忽略他语气中的嫌恶,抬手胡乱揉了揉耳朵,赶走蔓延进去的酥麻痒意。
“你少说话了,省点力气自己撑着走路,我驮着你快要累死了。”
谢书珍虽是宫中女官,但宫外也有自己的宅子,谢家往上数几代,也曾是开国功臣。
可惜到了谢书珍他爹这一脉,已经逐渐落没了。要不是谢书珍她娘是太后的侄女儿永华郡主,二嫁到谢家,谢家早就落败了。
如今谢书珍能进教坊司做掌司,甚至能把皇后的子侄踹下湖而不用考虑后果,也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谢府宅邸不大,分东西两院,东院是谢书珍的,西院是主院,住着原主他爹谢宁和他那群莺莺燕燕。
但阖府上下都知道,谢家的主子早已不是谢宁了。
回程的马车得了陈遥的意思,走的极快,谢书庭自五岁起进入谢家,便身子不济,汤药将养了多年。
小时候他虽厌恶谢家,但还没如今那么严重,自从谢书珍进了宫做女官,将她那套调教人的法子使在他身上,他便逐渐变了性子,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狠绝戾气,对整个谢家深恶痛绝。
他病弱的身子如今再添风雪,在回程的马车上就已经发起热来,没过多久便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陈遥见他晕了过去,如同一滩包着重铁的软泥,自是不再亲力亲为,使唤人抬着架子将人送回了闲竹园。
又差人去请了郎中过来,生怕他救不回来。
今日落水,他湿着身子再冷风中走了一路,又加之被苏呈炎的下人们一阵乱棍打的背上满是伤痕,发起高烧来也是可怕极了。
等郎中看诊完,开了药,尘埃落定后,天色已渐晚,月上眉梢头了。
陈遥这才有空打量起与她院子紧邻着的这座偏院。听说闲竹园以前是用来种菜的,住的也多半是些杂役奴仆。
谢书庭性子固执,宁舍不弯。谢书珍便从平日吃穿住行里折磨克扣。
闲竹园里只有两间偏房,一间用来住人,一间用来洗浴,连个小厨房也没有。吃穿用度皆看谢书珍心情。三不五时的饿肚子几乎是谢书庭的常态。
谢书珍喜好骑射,太后便赐了她马场,她便养了一众马奴在府里,与他爹西院那群莺莺燕燕分庭抗礼。
攻略人就要有个攻略人的样子,陈遥先是安排人将闲竹园的一众物品添置齐全,又安排工匠将自己的院子与闲竹园中间的那道墙推倒打通。
待处理好一切,她这才又回到谢书庭的卧房去看他。
他安静的躺在榻上,新换的衾被上绣着墨梅,玄色梅花瓣瓣镂空,银线织就的被面厚实又华美,比之前他那床抵御不了冬日严寒被子不知好了多少。
床榻边的矮几上,鎏金莲花卧龟熏香炉燃起袅袅檀香,闻之冷冷清清,沁人心脾。
陈遥将他额头上早已变得温热的帕子换成新的放上去,他清隽俊美的脸因高烧而泛起淡淡的红润,鼻尖上的那一点痣更是平添几分迤逦,狭长的眸子隐去阴冷阖着,眼睫长而浓密,落在他眼下投成了两道淡淡的剪影。
他此刻正皱着眉头,似是睡得极不安稳,薄厚适中的嘴唇有些干裂,微微张着,时不时动一动,像是在呓语。
谢书庭浑身烧的滚烫,体内的火烧的他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他虽心中燃起阵阵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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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戾的热火,但也因身体的无力和酸疼而暂时停歇。
白日里那群富家子弟的恶心嘴脸和回府时谢书珍环抱着他的指尖温度让他泛起阵阵恶心,裹着暴戾恣睢的烦闷感,搅和的他头脑不清不楚的。
迷迷糊糊间,竟又做起了梦,恍惚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吃了它!吃!吃了你才能活命!”
梦中的女人看不起脸,只如同谢书珍一般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灌东西,口中的物什又硬又多,甚至还会动,挤着涌着往他嘴里钻。
混合着腥甜的液体,是血。
谢书庭泪眼朦胧,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听到自己口齿不清的喊:“阿奈。”
阿奈,好熟悉的称呼,是娘的意思吗?娘?他有娘吗?好像有记忆以来,他就乞讨为生,他从不认为自己有爹娘。
谢书庭仿佛游离在这副场景之外,以独立的意识感知着这些陌生的情绪。
他透过那具幼小的身体,借着他的眼睛往下看。
那女人力气很大,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仿佛要将他捏碎,腕骨极细,上面挂着银饰,发出叮呤咣啷的细小声音。
他低垂着眼去瞧那碗里的东西,待看清碗中的东西后不由得睁大眼睛,心中突然涌现出无尽的恐惧与挣扎,那副身体里的所有情绪,怨恨,祈求,绝望通通在一瞬间灌入他的身体。
那是一碗混合着血液,蜘蛛,还有数不清,认不得的黑虫,此刻正蠕动在口中,顺着他的咽喉往下爬。
全是活的。
“不!不要!阿…阿奈我不…”
他听见幼小的自己惊恐无助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女人置若罔闻。
画面一转,谢书庭看见那个幼小的身躯独自躺在床榻上,四肢被镣铐锁住,长长的锁链将他固定在床榻之上,令他动弹不得。
他似乎十分痛苦,床边立着一个女人,她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子,单薄的身躯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只见她伸出手,衣袖中缓缓爬出一只尾刺带针的蜈蚣,那蜈蚣仿佛通人性。
在那女人的引导下缓缓向床榻上的少年爬去,游离在他的身躯,四肢间,将它的带刺的尾针刺进他的皮肤。
谢书庭感到一阵刺痛,仿佛那只蜈蚣的尾刺就扎在了他的身上。
不多时,巨大的痛苦沿着那些尾刺游走在他的血液骨骼间,他的意识仍然十分清楚,痛苦令他挣扎,但碍于束缚,他只能被迫忍受。
梦中不知自己是谁的谢书庭意识涣散,被额头上的一阵凉意激得意识回笼了一些。
冰凉的帕子被放置在额头将他炙热的体温压下去一些,谢书庭眉头微展。
帕子很快被他的体温沾染变得温热,陈遥跑了几趟,觉得这样不行,干脆将他的衣衫解开,给他沿着脖子擦拭。
动作间,谢书庭眼皮微动,她丝毫未觉,将他的手心展开,用帕子给他降温。
他生了一双十分养眼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瘦削修长,有浅浅的筋骨显露在手背之上,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
她顺着手臂缓缓向上给他擦拭,绕过肩膀,顺着锁骨向下,心口处被衣衫遮挡着,露出一小块斑驳的疤痕。
她还未看清。
突然,手下的手臂有了动作,电光火石间,那双手带着潮湿的热意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反身压在床榻上。
3. 第 3 章
脊背被硬生生磕在床板上,痛的陈遥头皮发麻,再加上喉骨被钳制,她呼吸险些被掐断。
不对劲,这人分明发着高烧,浑身无力,但却能轻易将她禁锢在床榻上,陈遥颈间渐痛,胀红的眼艰难地去看谢书庭,只见他眼眸猩红,泛着不正常的狂意。
下人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还未回话,就看见床榻上,就看见二公子将自家主子困在身下,衣衫半解,眼尾殷红。
下人极有眼色收回视线,低垂着脑袋放下汤药,俯身行礼,告退,一气呵成。
走之前甚至还将门给带上了。
因着谢书珍常召见马奴,所以谢府的下人什么场面都见过,谢书珍对她这位义弟的心思昭然若揭,阖府上下都知道,连谢书珍的亲爹都知道。
谢宁只留下一句“人随你处置,只一样,莫要伤及性命,太后留他还有用。”
便由着谢书珍而去了。
故而陈遥即使在东院闹翻了天,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那边门吱呀合上,室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陈遥躺在榻上艰难的呼吸着,眼过之处,是谢书庭袒露的胸膛。他皮肤白皙,身形瘦弱,但该有的都有,陈遥盯着他起伏的胸口,不由得有些发怔。
他眼底森寒,冷冽的目光如同刀片刮在她身上。眼底的憎恶丝毫不减,发起狠来,连身体都不顾。
“你又来做什么?”
因为高烧缺水,谢书庭的嗓音低哑幽沉,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某种压抑的,冷冰冰的暴戾情绪。
显然对她厌恶极了,丝毫不想见到她。
近乎凶狠的力道下,破碎凌乱的声音从陈遥喉头滚出,她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栗,前世死前的种种又浮现在她眼前,心中涌现出不安的恐惧与无法掌控的失重感。
挣扎间,她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她虽重生成了谢书珍,但以前的习惯并没有变,任何时候,身上都藏着些护身的东西。
以前是把美工刀,如今是匕首。
呼吸逐渐变得稀薄珍贵,眼前是一阵阵的黑。
眼见着他快要将自己掐死却仍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陈遥果断掏出匕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其刺在了他肩头,不过一瞬,空气中便顿时传来阵阵腥甜的血气。
本就身处病中的谢书庭人虽然醒了,但脑袋还是如同浆糊一般,肩上的剧痛令他顿时清醒过来。
杀了她,太后那老虔婆更会想着法子折磨他了。他今夜释放出来的暴虐杀意,明日谢书珍就会上奏,等待他的又不只是什么阴邪下作的手段。
他今日病糊涂了。
松开捏在陈遥脖子上的手,他浑身脱力翻身直挺挺的躺在了她的身边。
咳得半死的陈遥缓过劲儿来,恨不得再给他来一刀。
“你想杀了我?”
哑着嗓子,陈遥每说一个字,嗓子都剧痛无比,连带着喉骨也被扯得钝痛。
谢书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皮渗出血来,他丝毫未觉,抬手将肩上的匕首拔出,像没有痛觉一样随手扔了出去。
随着“噗嗤”一声,刀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带来二次创伤,让伤口处鲜血淋漓,光影流转间,陈遥似乎看到他伤口流出的血闪过一道金色的掠影。
他轻笑一声,嘴像是淬了毒一般,开口便剑指她:“阿姐就这么急不可耐,不惜恬不知耻的爬我床?你和教坊司那些官妓有何区别?”
陈遥躺在他身侧,因为方才被他掐了脖子,发出一阵瘆人的嗬嗬笑声,像是漏了风的风箱。
“你如今活成这样,那张嘴功劳可不小。”
“我好心好意地将你带回来,给你请郎中看病,治伤,你却如此恩将仇报,白眼狼。”
她虽然不是真正的谢书珍,但也是有脾气的,被他这么一闹,她心中那点子本就微不足道的善意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颈间扭转脑袋时仿佛仍有手指桎梏着,紧绷的皮肤此刻力道按压至深的手指印记登时涌现出来。
她起身下床,拾起被谢书庭扔出去的匕首,然后端起汤药干脆利落的上榻,跨坐在谢书庭的腰腹间。
也许是送药的行为触发了系统的惩罚机制,系统面板提示需要补充一句羞辱台词作为交换。
本就烦躁的谢书珍见状,羞辱之言脱口而出道:
“你就像条野狗一样,我救了你,你却要咬我,你可真是狼心狗肺。”
闻言,谢书庭眼神凌厉阴鸷,刚想动,见她眼神淡漠,嘴角却衔着笑意,将带血的匕首悬在他眼前。
“你若在动,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
陈遥瞧着他眼底的憎恶与轻蔑,她不是原主,总想着事后算账,背后下手,她从来都是有仇当场报。他越是抗拒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
但谢书庭怎么可能在乎,他眼中的厌恶情绪达到顶峰,疯狂又阴狠的气息肆意疯长,恨不得能杀了她。
见状,陈遥捏着匕首的手猛得扎了下来。
匕首立在他耳侧的榻上,刀身过半,昭示着陈遥隐而未发的怒意。
她动作一气呵成,不给他半点时间,手捏过谢书庭的下巴,迫使他张口嘴,将已经晾到温热的汤药一股脑的灌给他。
也不管他喝进去了多少。
随后她将碗重重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香炉散发的袅袅炊烟因为桌案的震动而划过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迹,最后飘然在空中。
陈遥低下脑袋与他四目相对,见他被辛辣的汤药再次呛到,心中怒意逐渐平息。
白日呛水的感觉再次袭来,谢书庭的眼神也再次变得阴毒狠戾起来。
他肩上的血还在流,将一旁的锦被染红,袒露的胸腹起伏明显,衣衫半褪间,搭配上他那张好看的脸,显得他整个人有种妖异的美。
他虽病弱,但腰腹上仍有薄肌包裹住骨骼,线条流畅又分明,如同女娲亲自捏造,将世间所有美集于一身。
陈遥抬手按在他伤口上,对他眼底闪过的一眸痛色置若罔闻,低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居高临下的意味。
陈遥从容又漫不经心的念着系统准备的戏词,努力扮演着谢书珍的角色。
“你放心,做我的马奴,你还不够格,你越反抗,我便越兴奋。”
“你知道的,驯服烈马一向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陈遥拔出床榻上的匕首,将上面的血迹随意在身上抹了抹。干脆利落的翻身下床。
剧情走完,她顿了顿步伐,属于谢书珍凌厉狠毒的气息随着系统不再主导而消散,她变回了陈遥,又恢复一派温和的原本模样。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不会再与你计较,我让人在你这院子添置了不少东西,或有不到之处,缺什么便着人来报,你好好养伤吧。”
谢书珍与谢书庭的恩怨暂告一段落,她临出门前,还是用自己的方式与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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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了最后一句话,带有几不可察的安抚之意。
出师不利的陈遥心绪烦闷,坐在浴桶里有些难办的发着呆。
谢书庭虽是个疯子,却实在美丽,那张脸甚至险些让她忽略了脖颈间的疼痛。
但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
“不想做了,这人太难搞。”
她犯难的咕哝着。
原书剧情的开展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纵然是来攻略他的,可她能做的实在太少,只能徐徐图之。
她也无法许诺往后有她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他,她会保护他的。
毕竟,在原书剧情中,折磨欺辱他最多的便是自己。
今日将那苏呈炎踹入河中,陈遥觉得还挺解气的,就是不知道谢书庭解不解气。
叹了口气,陈遥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
“有什么用,一刀回到解放前,什么破剧情,偏生穿成谢书珍,换个人不行吗?”
说来谢书庭虽然厌恶他这个长姐,但也确实是谢书珍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折辱他罢了。
思及此她莫名有些同情谢书庭了。
自温暖的浴桶中出来,寒凉的气息袭来,冻得陈遥不由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她不怕热却格外怕冷,穿成谢书珍之前,她冬天连件像样的冬衣也没有,只能往衣服里塞甘草御寒,如今因为谢书珍的身份,她享受到了以前从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今日替谢书庭出气一事,更是让她头一次明白了权利的好处。
回到房中,陈遥接过贴身侍女红音递过来的姜汤,浓浓的姜汤入喉,寒意被辛辣的暖热所驱散,正准备上榻入睡。
却听见红音还没出去,张口问她道:
“姑娘今日可要唤人伺候?”
闻言,陈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瞬才明白,谢书珍还有一屋子的马奴呢。
谢书珍好色,养的马奴也都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然气质各异,却个个精通马术,一身的腱子肉,但又不过分健硕,总之和宫里的侍卫没什么两样。
“不用了,今日我一个人睡。”
可惜,喜好马奴的是原主,不是她陈遥。
她对男人没兴趣。
除了谢书庭,她要攻略的目标人物。
说到谢书庭,她想起方才自己捅他的那一刀,和他拔出匕首时,那淋漓的鲜血,直到走之前,那血仿佛还在往外流。
想了想,还是叫红音拿了瓶上好的金疮药送了过去。
“对了,明日再去请个郎中,去瞧瞧谢书庭肩上的伤。”
肩伤?二公子今日受伤了?红音一边回忆着,一边应下,将房中的暖炉添了些炭火,这才退下。
左右是主子们之间的事,与她一介奴仆无关,还是少操心的好。
明日陈遥要入宫。马上便是冬至了,祭天仪式在即,她要加紧为太后准备每月斋戒的东西,还要训导宫中各宫宫女以及位分低微的宫妃们。
脑海中滚过一应事宜,生怕露馅的陈遥在温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直到夜半子时,她被红音匆匆叫醒。
她有些烦闷的起身,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睡意。
“怎么了?大半夜的叫醒我……我明日还要进宫呢……”
迷迷糊糊的陈遥说着倒头就要接着睡,被红音一句话惊醒了。
“姑娘,快醒醒,二公子发病了!”
4. 第 4 章
发病?什么病?
原书剧情里只交代了谢书庭是个病秧子,体质虚弱,没说还会发病啊?
思及此,陈遥突然想起昨晚给他灌药时,他异常的神情与暴怒的阴戾气息,难不成昨夜就已经有所征兆了?
“奴婢已照例将二公子铐了起来,取血之事还得姑娘亲自来。”
“明日入宫还要将血呈给太后,姑娘快起吧。”
取血?给太后?
信息量太大,陈遥脑袋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一路上边走边想。
怪不得太后要每月斋戒,谢书庭的血有什么用?
一开始她以为谢书庭单纯只是谢宁大发善心带回来,要给谢家留个后。如今看来,谢书庭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只是不知,太后要谢书庭的血作何用处。
她记得原书中,谢书庭是由谢宁带回来的。看来她要会会原主他爹了。
一番快速的梳洗穿衣,陈遥一身月白色的窄袖翻领劲装着身,手腕上缠着轻便的玄色束袖,长裤革靴。从红音准备的衣服来看,谢书庭的病怕不是什么好病。
人不在闲竹园,而是在她院子书房的密室之中。
陈遥看着红音熟练地将书架上的一盏香炉轻轻扭转,密室的门便随着整座书架的转动而打开。
随后红音跟着陈遥随着书架翻转进入密室,书架停止转动,一墙之隔,两面书架别无二致的密室隔绝在这封闭的空间中。
密室中视线开阔,光线昏暗,几张书案靠墙放着,整间密室由青色的麻石砌成。墙壁之上嵌着散发出幽暗光芒的夜明珠,密室四角的竹木架上,火烛微微闪烁,将墙上挂着的谢书庭的脸照的昏黄细腻。
他眉头紧蹙,眼眸低垂着,上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因为齿关紧咬而微微鼓起,他整张脸脸色极差,仔细看去,谢书庭额角青筋隆起,额头上布满冷汗,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对于陈遥的到来毫无所觉。
他被绑在墙上的木板架上,腰腹处,四肢,甚至连脖颈处都被皮质玄带绑着,完全是被钉在了墙上。手腕与脚腕处还用玄铁锁链拷着。
夜明珠得幽光照过来,让他苍白的身体像是陈列在供台的祭品。
玄铁上的铁钩带着刺,四肢因为他时不时的挣扎而被玄铁刺破,血液涓涓而流。
“需要如此禁锢吗?”
红音上前低语道:“姑娘忘了?上月十五,二公子挣脱桎梏,咬断了两个取血官的手指。”
陈遥指尖一颤,眉间紧蹙,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之人。
对于这一场景她感到十分不适,谢书庭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一般,左肩上,几个时辰前被她用匕首刺破的伤口也因为手臂高悬而裂开,血液浸湿了衣衫,有腥甜的血气飘散在四周。
她走近一些,才发现谢书庭的身躯在止不住的轻颤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疼痛,低垂的眸色猩红,两眼暗淡无光,眼神空而散,没有焦距。
连周身的气息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暴戾情绪而搅乱,他时不时的发出忍痛的闷哼声,在牢固的禁锢中猛烈的挣扎着,肩头渗出的血迹已然将衣衫浸透。
陈遥下意识的放轻呼吸,走至他身前。
离得更近了些,谢书庭粗喘着气,无神的眼睛猩红异常,整个人散发着阴鸷冷厉的暴虐气息。
他鼻翼翕动,下颌紧绷,沉重的呼吸声伴着时不时挣扎的响动传来,让谢陈遥有些不敢上前。
她试探性的问他:“谢书庭?”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孤独的承受着不知名的剧痛,额角细细密密的汗凝结成珠,顺着侧脸缓缓流下。
陈遥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红音解释道 “姑娘不用白费力气了,二公子病发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如同废人。”
“……”
是什么病?能让他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怪不得她方才进来时,谢书庭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遥拍了拍谢书庭的脸。
在她的手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谢书庭猛然抬头,神色变得暴怒而阴戾,眼睛虚无的看向前方。
他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猛烈挣扎着,对于陈遥的存在表现出无尽的厌恶与反抗。
“滚!”
“若再靠近,我便杀了你!”
他暴虐的杀意随着口中重复着的狠毒之语蓬勃而出。
仿佛失去理智的困兽,晦暗的眼神目眦欲裂,猩红异常。
“姑娘小心!”红音上前拉紧玄铁,铁钩更深地刺入他的四肢,剧烈的疼痛将他拉回,远离了陈遥。
知道了有人在这里,他变得更加狂躁,暴戾。
陈遥拍了拍红音的肩膀道:“无碍,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闻言,红音松开铁链,应声退出密室之中。
系统在不断提示她要取血。
她神情复杂的将他的衣衫褪至手臂两侧,露出起伏不定的胸腹。
昨日未看清的疤痕此刻清晰明了的展现出来。
陈遥的眼神讶异又惊奇。
因为有数道疤痕长短不一,纵横交叠在他的右侧心口处,最长的直达右下侧的腰腹。
那些盘踞在心口肌肤上的刀痕愈合之后,像是被烈火灼穿的茧虫。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其肌肤下金色的脉络流转。
位于锁骨下方的那道新生的疤痕还未好全,凝结处的血肉泛着新生的粉。
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那些疤痕如同翻飞的小蛇游弋其中。
除却这些伤疤,他的身上还错落着许多鞭伤,令人见之动容。
陈遥下不去手。
“嗯哼……”
狂躁不安的谢书庭颤抖着身躯,垂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他挣扎时,锁链的撞击声如同破碎的编钟,发出阵阵闷响。
陈遥想起她将匕首刺入他肩膀,拔刀时他面无表情,冷静自持的模样。
该是多大的疼痛让他这样的人都忍受不了?
汗珠凝结成颗自他下巴处滴落,如同泪水。
她从旁边书案上众多的白瓷瓶中拿出一个,进退两难的靠坐在身后的书案上,面容有些踌躇。
头一次对于穿越后要攻略的目标人物有了真切的实质感受。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折磨后,真的会被施暴者感化吗?
她接下的攻略任务是不是根本不可能完成?
思绪翻飞间,陈遥顿觉脑中警铃大作,是系统在提示她完成剧情任务。
她闭了闭眼,喉头滚动,努力说服自己,谢书庭只是个书中的角色,只要她完成任务,就能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就能救回原本不该死的人。
再睁开眼,陈遥的眼神一派清明。
她逐渐冷静下来,理智的思考着。
既然要攻略他,那就绝对不能按照原本的剧情路线去行事。
否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书庭会更加厌恶她,要她攻略成功绝无可能。
系统明令禁止,谢书珍的人设不能崩塌偏离,既然如此,只要达成取血的目的即可。
虽然如此想,但终归要实践过才知晓是否可行。
陈遥将他的衣服拉开,露出了他那带伤的肩膀。
此刻,谢书庭已经被某种原因而产生的痛苦折磨的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力气,似乎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他一直在抖,浑身被水洗过一般汗如雨下。湿咸的汗水浸入肩膀上的伤口,让谢书庭周围的皮肉不自觉的颤动着。失焦的眼神瞳孔不断扩张又骤缩,闪过一道微弱的金芒。
他发病时完全失控,连神智都变得狂躁混乱,此刻已被折磨的几近昏厥。
因着他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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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挣扎,伤口处还在止不住的流血,陈遥低下头细细瞧去,那血液之竟中泛起点点金色的碎闪,血腥味中混杂着淡淡的雪松冷香。
陈遥将瓶口抵住他的肩膀,淋漓的鲜血顺着金闪缓缓顺着瓶口流入其中。
昨日情急之下她为了活命,这才不得已刺伤了他,所幸她收了力,刺入的不是很深。虽然因为他的动作,伤口有些撕裂,但流出的血液远远不够一瓶的量。所幸腕骨处玄铁刺破的血洞颇深,倒也勉强收集了一瓶。
这只是为了寻找剧情的漏洞,往常似乎都是取自心头血,但陈遥身负攻略任务,还是尽量减少伤害他为好。
果然,她成功了,看来只要取血行为达成,不是心头血也可以。最后一滴血滴入瓶口,系统提示取血完成,尖锐的警铃声随着系统剧情的提示而戛然而止,周围又只剩下谢书庭急促的呼吸声。
只要剧情结果达成,其中过程如何便是可以掌控的,她只要多费些心思,降低谢书庭因她而产生的痛苦。她就有可能会成功。
谢书庭心口处的伤是原主所为,鞭伤更是为了逼迫他顺从的手段。
只是不知取血给太后,是谁的意思。原主还是太后她自己,这还有待她去挖掘。
明日入宫,见过太后,或许会有线索。
陈遥打定主意,要找到这件事的真相,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攻略空间。
密室内,烛影摇晃,谢书庭挣扎的力气减弱,似乎人已经晕厥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洗过一遍,锁骨处甚至积了浅浅一汪汗水,鼻尖的汗珠滴落在他胸腹,顺流而下隐入腰间桎梏他的皮质玄带之中。
陈遥上前戳了戳他汗湿的侧脸,见他终于没了动静。
她这才将绑住他的带子解开,没了约束,他整个人瘫软着向前倒,被陈遥以身躯拦住,迎面靠在了她的身上。
似铁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她险些没能站住,咬着牙将人连抱带拖的放在了密室中的窄榻上。
玄铁锁链长长的挂在他脚踝处,发出清脆的声响,尽头是墙上的铁钩,长度足以够他在密室中行走。
他的手臂和小腿处因为玄带桎梏而摩擦出一圈红痕,腕骨和脚踝处更是被玄铁刺伤,这个密室都散发着腥甜的血气,其中还混着些不知名的雪松冷香。
谢书庭颈侧的汗水沾了她一脸,陈遥攒眉,有些嫌弃的抬手胡乱擦了擦。
将他的上身的衣衫艰难的扒下,给他擦拭身体。
随即走出密室。
红音见主子出来,身上一阵汗意,身上飘来淡淡的腥甜血气,便知道今夜二公子身上必定又添了几道疤。
距离她进入密室,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她便要入宫面见太后了。
陈遥让红音取来金疮药和熬好的治疗风寒退热的药,又打了盆热水。
便再次进入密室之中。
她并不想让红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虽然红音是她的心腹,但难保不与太后有关,所以一切与谢书庭有关的是,她都尽可能的亲力亲为。
她将帕子打湿,避开谢书庭的伤口为他擦拭身体,湿凉的汗水随着谢书庭的晕厥而逐渐消散,化为冰凉的体温透过她的手指传来。
他实在是个极好看的人,眉间紧蹙,眼眸阖着,鸦羽般的眼睫偶尔微动。靠在陈遥的身前,身躯还在时不时地颤抖着。
清理了伤口,又给他灌了汤药。昏厥之人无法吞咽,等一碗药喂完,红音已经在外催促了。
她将人缓缓放倒,给他盖上被子。
将随身的手炉放置在他身侧,收拾妥当这才离去。
密室之中,一片寂静。
床榻上的谢书庭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由混沌逐渐恢复到一片清朗,淡漠暴戾的情绪还未消退,他脸色虚弱,眼神却阴鸷的看向陈遥离开的方向。
……
5. 第 5 章
陈遥一通折腾,受不了身上黏腻的汗,看着时辰将近,她极快地沐浴焚香,换上了宫服。
宫中规矩多,故而宫服的穿戴也多繁琐,她耐着性子层层叠叠,手中动作未停,思绪也在翻涌。
“工匠找好了吗?”
谢书庭的院子实在太小,行走之间多有不便,陈遥一早便打算将两个院子打通,如今正好趁着谢书庭被囚禁在密室之中,将此事落定。
红音微微颔首:“已然交代下去了,工匠昨日来看过,今日便会动工。在侧墙处开个角门,届时姑娘进出两个院子也能便宜些。”
趁着时间还早,陈遥又到闲竹园中,望着园中荒废的田地思索片刻。
“这院子白白荒着可惜了,去抓些鸡鸭鹅,猫儿狗儿什么的交给二公子养。”
谢书庭性情阴厉冷僻,贸贸然给他塞一院子的人,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想了想,她再次开口:“两个院子打通后,往后我房里的热水便交给他。”
“府中后山的树木众多,还有烧水砍柴,也一并交给他。开了角门,便让他从闲竹园提热水到我房中去,一日三次,不可懈怠。”
红音应声一一记下。
教坊司特有的四角兽首宫铃车驾于寅时三刻准时停在谢府门口,天刚刚擦亮,温顺的红棕良马前行的马蹄声伴随着宫铃清脆的响声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上京城建都时间并不久,穿越之前,陈遥曾大概看过上京皇城的俯瞰图。上京城三面环山,宫殿屹立在蔓延起伏的群山之中,极尽奢华,各个宫殿殿顶皆覆以月白的琉璃色瓷瓦,吻脊走兽一应俱全,宫门口两座麒麟石像左右看守。
四周镶着金边的正红色朱漆木匾高悬,其上题着醒目的几个大字:东华门。
宫里有一百零八殿,二百八十五道门,到达佛云殿时,已近卯时,钟鼓楼传来阵阵钟声,永和门在钟声响起的第二声缓缓大开。
朝臣觐见,皇帝早朝。
红音跟在陈遥身后立于佛云殿正殿门口候着,太后每日寅时会在偏殿礼佛,待沐浴更衣,上完三炷香,太后身边的宫女这才悠悠来报。
“太后传召了,掌司请随我来。”
这是陈遥穿越后第一次入宫,她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说系统已然提前告知,且她只不过是随着原书剧情在走。
但皇城贵权,自古以来便是天上天,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夺于,这样腐朽严明,居高不下之地,实在让人难以放松。
佛云殿内云顶檀木做梁,珍珠为帘幕,碧玉屏风上印着百花争争艳的场景,为满室檀香,气息古板的宫殿平添几分盎然的春意。
“微臣拜见太后,太后金安。”
萧太后身边的嬷嬷端着碗又黑又浓,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走至陈遥面前。
太后斜倚在罗汉榻的软枕上,手中拨弄着佛珠,珠子打在雍容华贵的护甲之上,发出咚咚的细微响动,如同木鱼之声阵阵。
瞧见陈遥进来,萧太后眼皮抬了抬,倪了她一眼。
“今日你晚了些,可是取血时那贱奴不从?”
陈遥听见太后口中的贱奴二字,心中有些不适,又疑心太后与谢书庭的关系,敛了眼神垂目转身去取锦匣之物。
红音不能入殿,锦盒早已交给太后宫中的侍女。
她谨慎地将锦匣打开,取出瓷瓶,将其中猩红的血倒入汤药之中。
随即这才斟酌着开口:“太后料事如神,臣确实费了些功夫,这才迟了,太后恕罪。”
收起瓷瓶,陈遥这才微微抬眼打量着萧太后。
她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相反,她十分年轻,头上插着镂空飞凤的金步摇,随着她低头喝药的动作缓缓摆动着。
她双眸似水,却带着枯朽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一双手十指纤纤,肤若凝脂,保养的十分得当,不像太后,倒像是哪个宫的嫔妃。
陈遥吊着一颗心,见她虽皱着眉头将那汤药一饮而尽,却并未尝出那猩红血液中被掺了大半的鸡血,她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那贱奴性子随她娘,骨子里倨傲狂放,野性难驯,留他苟活多年已是哀家心慈,你对他不必太过客气。狗打狠了,才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
陈遥努力分析着太后所言,闻其意,似乎她与谢书庭的母亲似有仇怨,只是不知谢书庭她娘是谁。
“哀家听说,你瞧上那贱奴了?”
陈遥垂着脑袋,状似惶恐之色,说着便要跪下。
“微臣不敢。”
萧太后轻睨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起身。
“行了,哀家并未怪罪,当年将他送入谢家,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母亲是哀家的亲侄女。这些年你尽心尽力,替哀家分忧,哀家都记在心里,不过一贱奴罢了,你能瞧上他,是他的福气。”
陈遥对于太后并不了解,所以全程仔细聆听,未敢多言,只是听着太后的话,顿觉谢书庭的身份愈加扑朔迷离起来。
“他像极了他那狐媚子的娘,相貌自是不差的。你一向喜欢好看的玩意儿,瞧上他不奇怪。”
说到此处,萧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时间凌厉如刀锋,淬着阴毒的恨。
“人既已送去谢家,便随你折腾罢,哀家不会过问。只是别将人弄死了,每月十五,按时为哀家取血,别误了事。”
陈遥从太后的语意中判断,她并不希望谢书庭过得太过顺心,甚至明示她,只要别让谢书庭太快死,随她处置。
对于谢书庭的身份,她只能从太后的只字片语中去猜测,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无论是她,或是太后,抑或原主,都各有所图。
她需要得到谢书庭的心来换取自己和家人重新活过来,太后需要他的血做药引,原主则居心不良,一心想要他做自己的裙下走狗。
谢书庭的处境确实已是绝境。
“太后的身体为何需要谢......那贱奴的血呢,太后凤体高贵,怎能用那卑贱之人的血,若有法子,微臣愿为太后分忧。”
陈遥希望多了解一些内情,这样便能更好的寻找侧重点调整攻略的方式。
她不能将探听之意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只好借表忠心来达到目的。
却见太后将手中的药碗重重掷于榻上的案几,瓷碗与木桌相撞发出一阵闷响。
一旁的宫女司空见惯,躬着身子低眉顺眼的上前整理,并重新奉上茶盏。
太后指尖的翡翠护甲攥在掌心,眼神陷入回忆:“知道哀家为何留他吗?那双眼睛,像极了那贱女人!”
方才她那句话似乎引着太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太后的眼神燃着烈火,似乎是有着极大的仇怨。眼神中的仇恨混着不知名的怒火,像要喷发的火山,带着毁天灭地的冲动。
“知你一心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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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哀家,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应该知道。”
太后冰冷的斜睨了陈遥一眼,语气中的警告意味浓重。
“不说此事了,皇帝已经好些日子未踏足后宫了,你调教的那些人也该派上用场。”
太后压下周身阴冷的气息,终止了话题,她自然不能再问,便只能顺其意应声道:“是,明日陛下祭天仪式结束后,依照祖制将于朝阳殿设宴,届时会由教坊司安排各种事宜。”
萧太后微微颌首,眉间却微蹙着,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安排。
“皇帝固执,不愿生下后嗣,但皇嗣乃国之根本,江山代代后继有人,才有我朝千秋万代,明日便是塞也要将人给哀家塞到龙榻上去,此时交由你去办,办好了有赏,办不好,你这掌司也不必在做了。”
陈遥额角一跳,垂眼拱手行礼。
“微臣领命。”
出了佛云殿,陈遥眉头便紧皱着,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送她出来,将一物递给了陈遥。
“掌司不必惊慌,只管照太后娘娘所言行事,陛下若怪罪下来,自有太后娘娘为掌司做主。”
“掌司取血辛苦,太后娘娘体恤掌司,特叫奴婢将此物赠与掌司。”
陈遥双手接过谢恩:“多谢太后娘娘赏赐,只是不知,此物有何用处?”
闻言,那嬷嬷浅笑着,眼神饱含深意的暗自眨了眨眼,一脸狡黠的低声凑过来说道:“此物名为相思缠,是南疆的一种蛊毒,中蛊者会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致命的依恋,非男女欢好不得解,且会成瘾,需定时疏解,否则便会爆体而亡。”
“姑娘要小心使用,只莫要误了太后娘娘交代的事。”
陈遥只得谢恩接过。
那嬷嬷说的如此直白,陈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借她之手,以此折磨谢书庭罢了。
她都有些怀疑,原主对谢书庭的心怀不轨并非是见色起意,而是太后授意。
太后对谢书庭的母亲深恶痛绝,提起她时眼底的恨毒像把刺刀,带着出鞘必见血的凌然与决心。
拿着那瓶装着相思缠的匣子,陈遥心底微凉,此蛊若是真的喂给谢书庭……
想起密室之中,他双眼猩红,浑身暴虐阴戾的杀意仿佛直指她的命门。
口中憎恨的语气掷地有声的说着一定要杀了她。
暂时抛开这些难题,陈遥本想向那嬷嬷打探谢书庭的身世,又怕她转头报给太后,怀疑她的用心。
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
将匣子递给红音,二人一前一后离了佛云殿,去教坊司的路上。
陈遥脚步慢了下来,与红音并肩而行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红音闻言微微一愣,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仔细回忆着说:“自大人将奴婢从教坊司的太监手中救下,到如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今日进宫,红音都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应是与太后并无干系,且太后似乎对原主十分信任。
红音看来确是她的人。
太后给的蛊毒肯定是用不得,此物有瘾,为了不让太后察觉,她得换个法子。
“我记得司里有一种药,往常大理寺送来的人里有不听话的,会以此药调教,明日出宫,你带上一些。”
“是。”
给人下春-药她还是头一次,虽然心中战战兢兢,但比起太后那能让人上瘾的蛊虫确实好多了。
6. 第 6 章
快行至皇帝的养心殿时,陈遥遇到了原书中的女主,未来会继承皇位的长公主,海迎春。
短暂的匆匆一瞥中,陈遥只觉得长公主相貌娴静和善。她嘴角自然上翘,一双桃花眼弯弯,并没有皇家公主的趾高气昂,面对陈遥的行礼,她甚至以浅笑和微微颔首来回应她。但细细去瞧,会发现她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却并无笑意,甚至带这些晦暗不明的冷漠。
匆匆行礼过后,二人擦肩而过。
海迎春敛起笑意,眼中一派凉薄,淡淡的问道:“方才那是何人?”
身后的婢子极快地回头去看,随即应道:“回公主,是教坊司的掌司谢书珍,谢大人。”
“谢家?已逝永华郡主的夫家?”
“公主记性真好,正是。”
海迎春思绪流转,养心殿后头挨着的两座宫殿,一是太后的佛云殿,二是皇后的坤宁宫。
永华郡主是太后的侄女,其母家与南梁王府有过姻亲,皇后又是已逝的南梁王的妹妹。
这谢书珍是太后?亦或是皇后的人?
“去打听打听,谢大人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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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是从养心殿出来的,陈遥放缓了脚步,抬头去看那宫殿的匾额,镶金的蓝色额匾之上攀着两条金龙,龙目巍峨庄肃的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宫殿,将近乎整座皇宫纳入眼底。
养心殿是整个皇宫地势最高的宫殿,养心殿的东边一墙之隔,是朝臣觐见之地,站在养心殿门口,可以俯瞰到永和门前那似乎无尽延伸的长长的宫阶,如同不朽的皇权,是天梯,也是禁锢。
“奴婢听说,长公主和当今陛下不是亲兄妹,而是冷宫的一位不受宠的妃子所出。宫中地位如此分明,长公主能不为身份低微的母亲所累,成为陛下最受宠的幺妹,可当真是厉害。”
回首望向长公主海迎春离去的背影,她的身影窈窕,回音眼中闪动着钦佩的光芒,感叹道。
深宫大院与寻常人家不同,比起真情,这里充斥的更多的,是权利的争夺,利益的抢占。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背后所要付出的却不仅仅只是一点努力,更要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来,才有可能保全自己,支撑着一步步向上爬。
闻言,陈遥点了点头,收回看着养心殿额匾的视线,无比认同道:“是啊,当真厉害。”
原书之中,当今皇帝暴虐成性,无心于政事,每日流连于酒池肉林,极好龙阳,鲜少踏入后宫,不碰后妃,自然便无子嗣出生。
长公主之母虽出身冷宫,但长公主却是与皇帝一同长大的,皇帝无心于政事,但他与长公主确是师从同一太傅。她所思所学皆与皇子无异。
有这样的一位皇兄,太傅又曾评价长公主,若为男子必有所成。
一句若为男子,对于书中长公主这样的女子来说,不可谓是另外一种贬低,贬低女子的身份和作为。
男子又如何,当今圣上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无论男女,在位者只论政绩,不论性别。
对于皇位,但凡有志者,自然是皆可堪一争。
历来皇帝虽为男子,却从未有人说过,女子不可为帝。
陈遥倒是觉得,当今女子都该有像长公主一样的勇气,尽管蛰伏,隐忍,却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到何处去。
女子的野心不一定要在深深宅院或寂寂后宫,可以在天下,在朝野,在无名小镇,在悠悠田园,可以在任何地方。
教坊司不在宫中,宫里只设立乐师,以及训导宫妃之所。
明日冬至祭天盛宴,原主早已安排妥当,无需她再做什么,只是今日太后吩咐之事。
恐怕又有女子要为此丢掉性命了。
陈遥不是圣母,拯救不了那么多人,她只要拯救谢书庭就好了。
红音得了陈遥的吩咐,留在了教坊司安排明日宴会之事。
教坊司掌司如同女官,无需留宿宫中,可同朝臣,晨聚昏散。
陈遥出宫时,还差一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回到谢府,天已然黑了。
今早她走时,谢书庭还在密室之中,一天过去,也不知他的狂躁症如何了。
回到松雨阁,陈遥还没顾得上换去官服,便径直走入书房,推开密室石门,血腥味混着浓重的雪松冷香扑面而来。
谢书庭被玄铁链锁在床榻上,肩头的伤口血液凝固,已经结了层薄痂,腕骨与脚踝处的伤也不再流血,只是血迹滴落在榻上,染红了床褥。
听见脚步声,谢书庭侧目,眼中猩红未退,肩伤未愈,像头濒死的狼。
他一日未进水米,嘴唇干裂,嗓音低哑,甫一开口,干裂的嘴唇撕裂成数道小伤口,渗出点点血珠。
“为何不取心头血?萧魏英那毒妇可不是好糊弄的。”
萧魏英是当今太后的名讳,他直呼其名,看来是与太后积怨颇深了。
陈遥上前替他解开玄铁链,沉重的玄铁钩划过他脚踝,将已凝固的伤口又破开,带出道道血痕。
“你和太后到底什么关系?她为何如此对你?”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端来水将他扶起来,递到他面前。
谢书庭不在强撑,就着她递过来的水碗将一碗水饮尽,因喝的太急,水流从两边溢出,顺着下巴,脖子,胸膛而下。
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如饥似渴的抬手扶着她的手腕抬高水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滚烫的温度从他指尖传递到她腕骨,他整个人靠着她,还在发着烧,滚烫的气息连带着陈遥也觉得有些热。
被蛊毒折磨的头痛欲裂,谢书庭身上的伤稍稍一动,结好的薄疤便又被撕扯开来,一碗水下肚,将他高烧的热意浇灭一些。
陈遥掏出帕子刚要给他擦拭水痕,却被他拍开,腕骨伤口处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他丝毫未觉。
“阿姐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来看我一个病秧子的笑话。”
他似乎是缓过来一些了,于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远离了陈遥,丝毫不顾高烧的身体和一身的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陈遥并不知道,谢书庭血液里散发出来的雪松冷香是他痛极时,蛊虫用来麻痹他感觉的毒素,是为了不让他痛死过去。
他体内的蛊虫一月一长,寄宿在他体内,以他的血肉为养料,每月生长时会令他眼瞎耳聋,只专注于血肉被啃食的痛楚,那蛊虫便以此为食。
自从三年前谢书珍得了太后的授意,将此此蛊虫喂给他,这三年来,他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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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经受一次这种折磨。
而他也越来越狠为虎作伥的谢书珍。
其实他自五岁时被谢宁带到谢府,他便发觉自己记忆全失。
所有记忆的初识是从进入谢家后才逐渐形成的。
起初,谢书珍是真的拿他当弟弟,比他年长三岁的谢书珍是谢家独女,身边除了侍女,便是陪读的丫鬟,没有一个玩伴。
所以他入府后,也过了一段还算尚可的日子。
直到七岁的宫宴,他跟着谢书珍去见了太后。
他永远也忘不了,萧魏英看着他仿拂透过他再看另外一个人,眼中满是恨毒与愤怒丝毫不掩饰的看向他。
从那以后,他便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太后借着谢宁和谢书珍的手,将他踩在脚下,肆意凌辱折磨,对他就像是对一条狗。
然后便是谢书珍进入教坊司,她养了一屋子的马奴,夜夜留宿其中。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恶心,像一条阴险的毒蛇。
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死在谢书珍和太后的摧残之下,或是哪一日他无法再忍受,便自我了断。
直到最近,他常常做梦,似乎是他过去的记忆,那些与蛊虫相伴相生的日日夜夜在逐渐一点一点的在他脑海之中涌现,复苏。
再加上最近谢书珍似乎改了主意,不再用之前哪种恶心的眼神看他了。
今日一整天他待在密室之中,都在思虑,也许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和凌辱,有一日他可以还给他们。
自己涌现出来的陌生记忆里,大多都与蛊虫有关,若是他彻底恢复记忆,身上的蛊虫或有可解之法。
所以,谢书珍给他喂水,他没有拒绝。
“太后之命不可违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你。”
陈遥语音刚落,系统的警告声便响彻在她脑海,违背人设的代价不小,随之而来的是系统加诸在她腹间的疼痛。
剧痛袭来,陈遥弓起腰背,缩成虾状。
系统提示,必须要将相思缠喂给谢书庭,疼痛才会终止。
陈遥痛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齿的在心中痛骂系统。
【这什么破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你这样我要怎么攻略他啊!】
她的痛骂并没有得到回应,系统机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聒噪的音效在她脑海重复播放。
似乎是甚至见她没有动作,腹部的疼痛竟在逐渐加大。
陈遥痛到眼前发黑,只好恨恨地取出怀里的瓷瓶,颤抖着将其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忍住剧痛微微直起身子。
上手捏住谢书庭的下巴,然后将瓷瓶中的蛊毒强行喂给他。
谢书庭听见她只说了一句话便浑身颤抖,咬着唇捂着肚子缩在床榻下的矮凳上,没过几息便猛然起身将一个物什喂给他。
有水状的液体混着什么东西顺着他喉咙被灌了下去。
一股灼烧的暖流瞬间从胃部蔓延至他的全身,随后聚集在他心口处。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缠绕,瞬间紧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痛的他下意识的猛然打开了陈遥的手,意识到她又给他喂了什么东西,他怒从心来,一脚将她踹开。
但却是来不及了,口中的东西已经尽数入喉了。
7. 第 7 章
东西已经咽了下去,他想要吐出来,却已经是为时已晚了。谢书庭被呛咳两声,眼尾猩红,边咳边踉跄上前捏住陈遥的喉咙。
无法抑制的怒火在他阴戾冷漠的眼神中燃烧,带着浓烈的杀意与毁灭。
“谢书珍!你又给我喂了什么!”
目标达成的那一刻,耳边响起叮咚一声,系统收回惩罚。一瞬间,陈遥身上的所有疼痛消失,她整个人松弛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因为疼痛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紧接着谢书庭便一脚踹上来,这一脚十分扎实的落在陈遥腰间,疼痛再次袭来,陈遥闷哼一声,整个人飞出去几步远。
耳边传来失序的脚步声,谢书庭气势汹汹上前,扼住陈遥的脖颈。
好家伙,系统的惩罚结束,她的报应就来了。
谢书庭发着烧,浑身的伤口被撕裂,腹中刚被灌下去的东西落入胃袋,与他融为一体,却像是初临一般在他身体里游走冲撞。
肺部的呛咳疼痛让他浑身一颤,手上登时便没了力气。
密室之中,二人双双坐倒在地上,烛火被陈遥撞翻在地,昏黄的光晕在青砖上碎成摇晃的星子,复又缓缓熄灭。
她捂着脖子后退,紧张地打量谢书庭。
只见他面色红润,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相思缠发作。
他浑然未觉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勾魅。
谢书庭恶狠狠的看着陈遥,眼神交汇时却又突然萌生出一股无名冲动。
他想要靠近她,触碰她。
陈遥对于相思缠的了解也仅限于太后身边的嬷嬷说的几句话,具体蛊毒何时发作,致命的依恋有多致命,她都不知道。
如果今天她没有跟谢书庭解释那句话,也许系统就不会强迫她,将剧情提前到现在了。
该死的不能崩坏人设。
陈遥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以免系统识别到她的行为与原主偏离而再次惩罚她。
她仔细观察着谢书庭的反应,见他只是呼吸加重,眼尾殷红,眉头紧攒着,似乎有些不适,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症状。
嬷嬷将蛊毒给她时说过,蛊毒发作时非男女欢好不得解,这蛊应该不会立马发作吧。
“你……你还好吧?”
陈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探的问道。
落在谢书庭的眼中却变了样,他视线向下,看着她微张的红唇,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渴望,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往身下涌动。
他眉间紧蹙,甩了甩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他咬着牙,低哑的嗓音沉沉,隐含凉意。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陈遥有些心虚,混着愧疚的复杂情绪将她包裹,低声道:
“相思缠,一种毒药。”
陈遥没敢说是太后给的蛊毒。
听见她的声音,谢书庭好似再也按耐不住的将陈遥拉了过来。
膝盖重重抵在她腰侧,染血的掌心捏住她后颈,面面相觑时,他呼出的气息烫的仿拂能蒸干四周的寒意。
她身上的清新暖香气息化为丝丝缕缕的银线将他缠绕,一圈一圈缠住他混沌的神志。
密室的烛火将灭未灭,将二人的影子在墙面上投下重合的身影。
“滚开...”他.喘.息着呵斥,声音又沉又哑,仿拂砂石磨砺在指尖,身体却违背意志向她靠近。
她发间若有似无得香气突然变得浓烈,像是有人往他骨髓里扔了把火星子,谢书庭惊觉自己竟然在嗅闻仇敌的鬓发。
按住她后颈的手触电般松开,又忍不住掐住她的脖颈,手下纤细的脖颈脉搏跳动。谢书庭莫名在想,她的脖子竟然这么细,他一手就能掌控。竟如此脆弱,脆弱到只要他手下微微用力,就能将她掐死。
烧红的面颊擦过陈遥冰凉的云锦官服领口,蹭过滚烫的耳垂,一冷一热激得她脊背窜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陈遥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少年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凌乱的气息似羽毛般轻柔又急促的抚过锁骨,让她脊背一麻。
呼吸间,密室里只剩下两人心跳如鼓的声音。
“我...”
面对如此情形,陈遥心中又升起一股愧疚之心,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系统惩罚留下的幻痛仿佛还停留在她腹间,她一旦做出违背人设之事,就那疼痛便会卷土重来。
谢书庭心中闪过一丝厌恶,暴虐的眼神却翻涌着将她揉碎的渴望。
鼻尖馨香萦绕,他失控地将脸.埋.进身前人的颈侧,鼻尖轻滑,干裂的嘴唇摩挲在滑腻的肌肤上,感受着她皮下血脉的流动和身躯的颤栗。
他听见她吞咽的轻颤,闻到她耳后的香甜气息,感知到她忍不住后退时裙踞扫过膝头的麻痒。
所有五官都在疯狂噙取着她的气息,那甜腻中裹着腥甜,像淬了毒的蜜,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腐蚀殆尽,然后融进她的血液之中去。
轻轻.舔.舐-吸-吮.过去,谢书庭垂眸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尖利的牙齿在刺破肌肤的瞬间尝到一丝血腥,他的意识在一瞬间回笼。
沉迷的眸子猛然间清醒,谢书庭略显狼狈的后撤,昏暗的光线隐去了他不堪的表情。
他跌坐在床榻边,手搭在眼睛上,高高的鼻梁下嘴唇紧抿着,看不清楚神情。
靠着榻,他后仰的脖颈绷成濒死的弧度,喉结在阴暗交界处滚动。
胸口的衣衫敞着,露出精瘦的腰腹,此时正急促的起伏着。
气息沉降间,陈遥鬼使神差的将目光下移半寸,微微鼓.起的突.出随着她胸口的起伏起起沉沉,似在跳动。
她脸皮一热,迅速将视线移开,口干舌燥的吞咽着。
像是察觉到她隐秘的心思,他低哑沉闷的声音适时传来。
“看够笑话了?”他蜷缩在床榻边冷笑着,沙哑的尾音浸着自厌消弭在齿尖。
谢书庭倚靠着的姿势微动,红热的耳廓,复杂的气息,鲜血淋漓的伤口,让他此时脆弱又破碎。
他鼻尖上的小痣衬得他本就混乱的表情半妖半仙,整个人像是从九重天坠落的神仙,带着妖异的美。
肩膀上的伤口渗出的血迹斑斑,在他衣衫上染出点点猩红。
“看够了就滚!”
陈遥张了张嘴,看着系统面板的提示,不是特别想顺着系统给出的话念。
但人设不能崩坏,否则系统的即时惩罚下一秒就会到达。
她闭了闭眼,尽量将语气显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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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刻薄:“相思缠一旦种下,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如今只是个开始。谢书庭,你跑不掉的。”
打翻的烛台倒在青砖上,烛油滴到地上凝成一片。
闻言,谢书庭下颌绷紧,
“滚出去,趁我还没杀了你......”
陈遥转头去取药架上的金疮药,因谢书庭每月一次的蛊毒病发,所以密室里常年备着各类治疗外伤的药。
他身上的伤原本已经凝血结痂,可几次撕裂,反反复复,已然有些感染了,所以才高烧不止。
此刻到比相思缠的蛊毒还要折磨人。
陈遥认命的翻找着金疮药,打算先给他止血。
她此刻也已是心力憔悴,原本打算钻空子,找些迷情药混过去,却被系统强制执行,将相思缠种下了。
苦是一点没少受的,攻略任务的进展是一点没有的。
听着谢书庭狠毒的话,陈遥顿觉无力,一股烦闷从心中升起,涌上大脑。
“你以为我想管你?”
“你以为只有你在被折磨吗?我也不好受好吧,这对我简直是精神的摧残!”
陈遥平静的眼眸被一丝烦闷的燥意所替代,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不悦和隐忍。
本就略带凌厉的眼尾也如同刀锋,一双杏眼因为烦躁而眼瞳透亮,如同水洗过的玉石一般,其中透露着无法遏制的不耐烦。
也许是系统剧情已落实,陈遥说完这些,也没见系统有什么反应,便索性一通抱怨。
“自从来到这,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在处理跟你有关的事,你又那么讨厌我,嫌弃我。太后的吩咐又不能不听,我就跟个傀儡一样,这里被扯一下,那里被拽一下的,又不能做自己,你以为我很好过吗?”
架子上的药太多,她找了几次都没找到,更是气得心情烦躁。
索性大刀阔斧的走出密室,站在书房大喊:“来人!”
聒噪的声音渐行渐远,密室的书架应声转动又恢复原位。
忍着想将她抓回来,靠近她的想法。谢书庭的腕骨处被玄铁倒钩刺破的伤口凝成深色的血洞。他攥紧双拳,疼痛令他理智逐渐恢复,身体的虚弱却让他意识逐渐涣散。
方才他靠在谢书珍的肩上,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原本他最厌恶的暖香变成了腐蚀他神志的毒药。
密室内,谢书庭抬起头,平复着呼吸,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前方,周身气息杂乱,散发着离去之人身上的香气。他闭上眼抑制不住的深深呼吸,不断汲取着那缕诱人的暖香。
松散的墨发流泻他肩头,将他一般的面容藏在阴翳下,像是地狱爬上来的妖异恶鬼,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相思缠,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迷情药。可方才他靠坐在此处,与她共处一室。听着她的声音,闻着她衣裙翻飞带起的馨香。
他只觉得心头涌出的渴望不止包含着想将她按在怀里,压在床榻上的暴虐的毁灭欲,还有想让她看着自己,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一步的控制欲。
这绝非是寻常的毒药所能做到的,陈遥却说是一种毒药。
很明显,她在撒谎。
从前她折磨自己时,会故意隐瞒伤害他的手段吗?
8. 第 8 章
再次回到密室,谢书庭已经昏过去了,他手腕上的伤还在止不住的流血。
“这血这么流着真是浪费。”
陈遥计从心来,与其去愁下一次谢书庭发病时如何取血,倒不如趁着此时多攒一些。
届时随便割破他的手指再取一些,太后那边,她也能应付过去了。
如此想着,她连忙从刑具架旁的书案上取出一个瓷瓶。
将他伤口出的血液全部都收集起来,瓶口抵住他手腕处翻卷的皮肉,暗红色的血线顺着瓷瓶滑落至瓶底。
血流速渐缓时,她甚至还捏着他的伤处挤了挤,努力榨取着血液。
昏迷的谢书庭呼吸停滞一瞬,无意识中被疼痛激得伤处一颤。
反正伤都已经伤了,流一次血和流十次血也没什么区别。
也省得她在下月十五那日发愁。
陈遥收回将满的瓷瓶,视线缓缓上移至他的脸上。
密室中将熄的烛光为谢书庭苍白虚弱地肌肤镀了层蜜色,他仰倒在床榻边的矮几上,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鼻尖那点小痣被博涵浸润,像是雪地里晕染开来的朱砂,妖异的令人惊心。
血渍在素白的中衣上绽放出红梅,半敞的襟口露出嶙峋锁骨,一颗汗珠正顺着他喉结滑落,途经微鼓的胸膛上几道斑驳纵横的刀疤,最后没入衣襟之中。
她鬼使神差的俯身去擦他鼻尖上的细密汗珠,指尖触及那点痣时,谢书庭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陈遥的目光。
他似乎意识并不清醒,眼神全然不似清醒时的阴鸷,混沌的眸子半睁着,蒙着一层氤氲水雾,眼神迷离,皮肤滚烫,像是烧糊涂了。
他眼神黏糊,似带依恋,抬手轻轻捏住她抬起的手腕,滚烫的掌心贴着她跳动的脉搏,烧红的眼尾泛着水光,在苍白的肌肤上滑出一道水痕。
随即他状似小兽依偎般的将她的手拉向自己,陈遥冰凉的手心驱散了一丝他脸上的热意,摩挲几下最终按着她的手停靠在脸侧。
谢书庭的美貌像是一把淬毒的刀,刀锋正抵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如果平时他像是高不可攀的白玉兰,那么此刻他便是触手可及的凌霄花。
谢书庭侧过头将干裂的嘴唇挨在她手腕内侧,粗糙带刺的唇纹滚过她腕侧的肌肤,刮过一道暧昧的淡粉色痕迹,带着些许疼痛,那痛意让陈遥猛然清醒着抽出手。
“冷静。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参考毒蘑菇。”
陈遥顿觉有些唇干舌燥,眼睫微动,手腕处被粗粝干燥的唇摩挲而过,带着阵阵余热。
她收回手,侧过身子,胸口的心跳在不断加快着,如同擂鼓上泼洒的红色豆子,在一声声的鼓点中被高高抛起,复又砸落在鼓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等到陈遥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将谢书庭送回闲竹园,包扎好伤口,已将近丑时了。
郎中来过,看了谢书庭身上的伤,又开了几副药,因为高烧不退,还施了针。
睡梦中,谢书庭似乎一点痛都忍不了,下针还未过半,便看见他紧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声。
明明是个能面无表情将刀从伤口处拔出来的人,睡梦中倒是不忍着了。
如今他体力耗尽,神思俱疲,最需要的是休息,所以郎中交代了明早熬煮汤药的注意事项,叮嘱她病人要好好休息,以便伤口愈合,陈遥都一一应下。
还记得昨日进宫之前她吩咐红音,要往闲竹园养些鸡鸭鹅交给谢书庭。今日底下的人便送了过来,在原本种菜的地上辟出了一块地,砌了窝。
全是小鸡小鸭小鹅崽子,园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来往着,它们也被吵的睡不着,便叽叽嘎嘎的叫着。
此时众人渐歇,它们这才终于也能安静了下来,蜷缩在鸡窝里挤着睡着了。
寂静的夜里,月光透过窗棂撒在屋子里,桌上的烛火微微晃动着,除却烛台上时不时爆开的几声火花,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谢书庭和缓的呼吸声。
陈遥将榻上沉睡之人额头上,湿冷的帕子换过一遍。侧趴在床榻上打着哈欠,看着谢书庭棱角分明的侧脸,困意阵阵袭来,她一直紧绷着的思绪终于能缓缓放松了,眼皮减重,她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自从上次嘱咐过,谢书庭园子里的一应物品不许再克扣,这里总算是有个住人的样子了。
寅时的梆子声传来时,床榻边唯一的一盏烛台噼啪一声爆出稀碎金芒。谢书庭神仙衾被间的身影突然剧烈一颤,额角细汗在银丝细软枕上洇出深色水痕,鼻尖那粒痣在冷汗浸润下愈发醒目。
屋内炭火烧的足,温暖的气息烘烤着,陈遥睡得极沉。并没有发觉谢书庭的异样。
只见他眉头紧皱着,嘴唇微张,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他整个人身子紧绷着,好像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让他不自觉翻身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口唇微微颤动,似在无声呓语着什么,他眼睫颤抖,眼珠也动的极快。
谢书庭颤着的手臂碰到了陈遥的手,将她从睡梦中震醒。
她半梦半醒中睁开眼,见谢书庭梦中睡得极不安稳,本能的伸出手迷迷糊糊的轻抚在他缩在额角的手背上,下意识的安抚着他。
他掌心湿冷,血管在皮下突突跳动着,像被困在冰层下的活鱼。
谢书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抓住陈遥的手,下意识抱在怀里,陈遥动了动别扭的姿势,没过多久又沉沉睡去。
当四喜鸟摆着尾在外墙树梢上肆意鸣叫时,钟楼的钟声遥遥传来,床榻上的谢书庭眉眼微动。
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一身官服未换的陈遥。她趴睡在床榻边,与他面对面沉沉睡着,仍在睡梦中,自己的手则牢牢握着她的掌心,炙热的温度传来,二人掌心皆是一阵湿热的汗意。
一夜过去,高烧退去,谢书庭的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但意识却逐渐清醒。
昨夜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虚虚实实,混乱无序,他一直与蛊虫蛊毒相伴,许多不熟悉的记忆也随之涌现。
他头疼的靠软枕上,垂眼在看着二人紧握着的手,眉间紧蹙,但不知为何,没有松开。
手腕处,脚踝处,还有肩膀上的伤都已包扎好了,枕边尚未干透的帕子早已变得冰凉。
他抽出汗湿的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手腕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被他无情的忽略。
屋内烛火早已燃尽,日光透过窗柩照进来,落在陈遥睡歪了的侧脸上,将她白皙的皮肤映衬的更加透亮。
屋外不知哪里来的鸡鸭叽叽喳喳,嘎嘎嘎地叫着,细碎的声音传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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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庭还以为自己是在谢家养家禽的后院子里。
兀得一声狗叫,伴随着鸡飞狗叫的声响吵醒了在床榻边睡了一夜的陈遥。
她咕哝一声,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刚起身,睡了一夜的脖子又酸又痛的感知传来,让陈遥一阵痛呼,意识彻底清醒。
“啊!我的脖子!”
“啊啊啊啊,我的胳膊,好麻!”
委顿在床榻边一整夜,陈遥是歪着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的,一起来,浑身骨头都在痛。
最痛的地方还是侧腰处,昨日给谢书庭喂蛊毒时,被他一脚踹开,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不用想,此时必定是青紫一片。
缓了好一阵子,陈遥这才直起身子。
谢书庭则像只高傲的孔雀,眼里竟是鄙夷与冰冷,冷眼看着她姿势怪异的揉着肩膀和脖子。
她顿了顿,收起一脸的怪相,又恢复到原主漠然刻薄的模样。
起身探了探谢书庭的额头,发现他已经退烧了,还未开口,就又被他一手拍开。
陈遥吸了吸鼻子:“昨夜郎中来瞧过,开了几服药,一会我让人送过来,你记得喝”
“手腕和脚踝的都是皮外伤,不出三五日也能好得差不多,肩上的伤...稍许严重,这几日别碰水。”
谢书庭耐着性子听完她聒噪的废话,阴戾的气息让屋内的温度骤降。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出去。”
陈遥撇了撇嘴,没和他计较,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谁比较惨,况且他如今这样都是拜她所赐,所以除了系统剧情安排,她不会再和谢书庭对着干了。
否则攻略任务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陈遥点了点头,腰侧的肌肉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被拉扯着散发出闷闷的钝痛,她扶着腰走了出去。
留下谢书庭脸色阴冷的低头看着他手腕上被包裹的和小臂一样粗的纱布,不知为何,他一眼便知道是谁的手笔。
谢书珍转了性子?
这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做派让他不由得怀疑,那恶毒的女人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顺着手腕包扎好的纱布,他看见床榻上的东西全被换成了新的。
抵御不了严寒的破被子被换成了新的,衾被上绣着墨梅,玄色梅花瓣瓣镂空,银线织就的被面厚实又华美,比之前他那床被子不知好了多少。
床榻边的矮几上,鎏金莲花卧龟熏香炉燃起袅袅檀香,闻之冷冷清清,沁人心脾。
连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质地柔软,面料厚实的锦缎。
前几日又是落水,有时蛊毒发作,他过的浑浑噩噩的,今日退了高烧,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抬眼望去,屋内的陈设焕然一新,更是添置了不少东西。
一应物品,无论是为了实用还是为了美观,都应有尽有。
屋内的四脚兽首铜炉内,足量的炭火烧了一夜,暖和的温度顺着铜炉向外扩散至整个屋子,就算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冬日的严寒冷风灌入屋里,也被这股暖意所消融了。
一边折磨他,一边又悄然无声的给他这些,甚至连昨日的宫服都未换便跑来伺候他一夜。
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9. 第 9 章
早起安排好一切的红音从宫里回来,便自觉去收拾密室了,看着密室里被打翻的在地的烛台,还有地上斑驳的血迹,料想二公子怕是没在自家主子那讨到什么好。
但陈遥吩咐她去给二公子院里挑几个顺手的小厮,给谢书庭熬药,送饭。
红音又有些好奇,二公子这是转了性子吗?居然能让自家主子给好脸色不说,还亲自安排他的日常用度,之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陈遥不知道红音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今日的宫宴陈遥不必出席,晚上给皇帝送女人的重头戏她更是早已安排妥当。
皇帝昏庸暴虐,未免他见之大发雷霆迁怒于她,她自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等到事情结束,再去向太后复命。
所以今日她倒是能得了空闲,好好歇一歇。
昨夜为了安顿谢书庭,她连官服都没顾得上换,就更别提沐浴了。
于是一大清早她便叫水了。
浴室里暖炭烧的火热,铜雀衔枝的烛台映得四壁暖黄。脱去层层繁琐的官服,陈遥褪去衣衫,只剩下小衣。
腰侧果然一大片青紫,青黄蓝紫拌在一起,晕染在皮肤上,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花,绽放在她的肌肤上,衬得她越发白皙,伸出手轻轻一戳,顿顿的痛。
浴室里有一面菱花铜镜,陈遥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菱花镜面映出半截腰腹,那腰腹间的一片青紫,看起来十分骇人,仿佛浸了彩墨的宣纸,从靛青到鹅黄,层层晕染。
在一片白皙皮肤上,晨光穿过雕花隔扇,将那片青紫衬的愈发惊心。
陈遥站在屏风一侧背对着门,忽然听得水与桶相撞的潺潺声,有人提着热水进来,脚步稳健,似乎毫不费力。
送水的小厮向来有分寸,陈遥并未多留意。
她扭着身子专注的看着腰腹间蔓延至后背的淤青,漫不经心道:“今日的香汤里替我加些三七和艾草吧,还有沉香,把那暖香换了,甜腻腻的不好闻。”
原主以往多用味道甜暖的零陵香和玫瑰,她闻着总觉得腻人得慌。三七和艾草是活血化瘀的药材,沉香的味道则更为清幽内敛,具有安神、舒缓身心之效,也是一味药材,且更符合她的口味。
谢书庭提着热水,进入里间,看到的便是她身着亵裤,上身只穿着一件小衣,脑袋侧歪着探头去看腰后淤青的场景。
她背对着自己,露出大片雪白柔嫩的肌肤,在朝阳的照耀下,肤如凝脂,光滑细腻。像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美誉,温润透亮。
那细腻白嫩的皮肤上,有一片青黄蓝紫的淤紫十分突兀,恰似被揉碎的紫藤,在瓷白肌肤上蜿蜒成一片。又像是一幅绝美画卷上突然有一团浅墨晕开,将洁净的画卷染出一片不和谐的美。
那是昨夜她给他喂毒时,他一脚踹在她身上所致。
那细腰盈盈一握,仿佛他一只手便能将她握住。
他的目光钉在那片瘀痕上,上面的淤青掺在一片嫩白的肌肤中,勾起他一丝暴戾的毁灭欲来。
谢书庭心中又涌现出一股没由来的渴望,那渴望顺着水桶散发出来的暖热雾气攀上他,烧得他心头一热。
他背对着光,隐在暗处的面容上唯余一双黑的发亮的幽沉暗眸,像是盯着猎物的恶狼。
攥着水桶把手的手臂青筋蜿蜒,顺着小臂向大臂内侧蔓延。
他听见自己狠毒阴戾,带着怒意的语气,仿佛发泄一般恨恨道:“阿姐还真是不知羞耻。”
低沉暗哑的男声自背后传来,陈遥被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杏眼瞪圆,眼中带着怒意和慌乱,见来人是谢书庭,便连忙从一旁的屏风上将方才脱下的官袍扯下来包裹住自己。
“谁让你进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陈遥耳廓微红,宽大的长袍下,裸露的脊背上仿佛还停留着被灼烧般的视线。
闻言,瞧她一脸羞赧慌乱的模样,谢书庭嗤笑一声,提着热水桶堂而皇之走进里间,将热水倒入浴桶中。氤氲的水汽升腾,室内温度也随之升高。
“到底是谁不知羞耻,不识礼数?”
见他如此,陈遥的侧过身子靠在香案上,有些愤愤道。
却见谢书庭提着空桶邪魅一笑,径直向她走来,一手扶在香案上将她困在身前,陈遥挣扎着向后靠,却被他一手揽住腰窝,二人距离瞬间被拉近。
谢书庭低下头,靠近她,鼻尖馨香萦绕,让他眼神微颤,忍不住俯身压向她。
“阿姐想要的不就是如此么?”
他眼中恶劣的嘲弄与讽刺让陈遥意识到眼前人只是书里的一个角色,抛却攻略任务,自己与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二人毫不相关。
他只是自己接下的一个任务罢了。
思及此,陈遥突然就放松了,这幅身躯是原主的,又不是自己的,她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僵直的身子缓缓放软,猜想他是因为相思缠的缘故,这才不由自主的靠近她。
虽然他眼中的厌恶阴戾之情不改,但他嘴角却带着玩味的弧度,手掌的温度节节攀升,将她的腰窝烫的发痒。
陈遥神情放松下来,垂首看着他鼻尖上的痣,脑袋微微后仰着,用目光一寸一寸勾勒着他的清隽俊美的面容。
“你倒是提醒我了,许久没见男人,我确实寂寞了许多,不如你今日陪陪阿姐?”
她松开拢着衣袍的手,伸手环住谢书庭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用鼻尖若即若离的轻蹭着他鼻尖的那点痣,垂眸将视线落在他红润的唇上,又抬眼去瞧他的眼睛。
松垮的衣袍没了束缚,顺着她的一侧缓缓滑落,露出她圆润细腻的肩头,和绣着几瓣莲花的和合心衣。
微鼓的胸口与他一拳之隔,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
谢书庭撑在香案上的手攥着拳,下颌处的咬肌微鼓,她鬓发的香气四溢,他惊觉自己的身体在渴望她。
看着她媚眼如丝,眼神时不时留恋在他嘴唇上,谢书庭没由来的恶心,却又不由自主的将目光下移。
她粉唇微张,嘴角自然上翘,二人挨得极近,所以他能很清晰的看见她唇上的细纹。
小巧的唇犹如浸染了花蜜一般透着润泽的光,红唇似花,皓齿如雪。
只见她唇畔淡勾,浮现出一抹冷然讥笑,红唇散发着诱人光泽,却又透露着凉薄之气。
仿佛他只不过是猎场上她看准的猎物,此时正如同蛛网上待捕的食物,一步一步陷入她早已准备妥当的圈套。
陈遥见他毫无动静,面容没有一丝波动,眸子半掩着,后腰处的手甚至在无意识的摩挲她的皮肉。
心下不由得渐凉,难道说那相思缠竟如此有用,一个小小的蛊虫竟然能扭转一个人心底对于另一个人的仇恨?
随后她便听见谢书庭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冷漠。
“我嫌脏。”
“不管你昨日给我喂了什么毒药,有何歹毒的心思,我都不会如你所愿的。”
“要我陪你?你做梦!”
说罢,他便冷冷推开陈遥,转身离去。
阴冷的气息再度浮现在他的周围,带着生人勿近的凌然与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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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遥见他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她几乎都要以为谢书庭真的对自己感兴趣了。
幸好他还是他。
如此想着,思绪流转,她随即复又皱起眉头来,让他好好养伤,他怎么又来送热水了,谁吩咐的?
“来人。”
门外侍女应声推门进来,立在屏风后恭敬地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谁让二公子来的?”
闻言,那侍女先是一愣,然后当即跪下解释道:“昨日红音姐姐来传姑娘的话,说往后松雨阁姑娘房里的热水都由二公子来送,还有砍柴烧水,也一并交由二公子。”
“方才姑娘叫水,奴婢便去唤二公子了......”
侍女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中满是惶恐。
听见侍女的话,陈遥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进宫时,确实是如此嘱咐红音的。
只是昨日她一夜宿在谢书庭榻边,官服没换,钗环未卸,没怎么睡好,今早叫水时她才没想起来这回事。
“是我忘了说,二公子身上有伤,尚在病中,这些日子便不用他了。”
“是,奴婢告退。”
侍女正准备退下,又听见陈遥道:“往后进门前,无论是谁,通传一声。”
侍女这才想起来,因着自己方才犯瞌睡,二公子进门前,她直接将房门开了。想起刚刚房里不知名的动静,不知二公子和姑娘发生了什么,万一冲撞了主子,她就小命不保了。
于是连忙道:“是奴婢失职,姑娘饶命,奴婢下次绝不再犯。”
听着屏风外略带哭腔的声音,语气中尽是害怕被责罚的恐惧。
原主一丝不苟,性子也不好说话,底下奴仆日子也过得担惊受怕的,况且听那侍女的声音,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着实没必要如此严苛。
陈遥声音放缓,淡淡道:“无碍,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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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庭提着桶自角门穿过,院子里的大黄狗正在追着满院子的鸡鸭鹅疯跑,听见声响,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回头来看。
见来人是他,张着嘴吐着舌头就跑了过来,做到他跟前,摇着尾巴,看着他。
谢书珍不知犯了什么病,往他园子塞了一堆家禽,还有只蠢笨烦人的黄毛狗。
他略过大黄,径直走向园中角落里,那里有一堆木桩子,是用来给谢书珍烧水用的木柴。
园子里劈柴的声音响起,大黄见主人不搭理自己,便又像是疯了似的去追鸡撵鹅。
木柴没劈几下,有小厮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见他举着斧头在劈柴,动作干脆利落,且准头极好,从未劈空。
“二公子,这些碎活交给小的做就是,姑娘吩咐了,您身上有伤,要好好歇着呢。”
小厮急忙将奉茶盘里的汤药放到院子中的石桌上,小跑着过去接过斧头,一脸谄媚道:“公子,药熬好了,您趁热喝,劈柴这种小事,哪能劳您大驾呢。”
这小厮是谢书珍从外院调来的,对谢书庭的处境不大了解,只以为自己发达了,能伺候谢府的二公子,这才抢着干活。
谢书庭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见他凑过来,便将斧头扔下,略过小厮径直进了房。
日头高了些,谢书庭身上有伤,又一身热汗,伙房还剩些热水,于是他便极快地冲洗了一下。
角门处有人推门进来,是谢书珍院子里的侍女。
“二公子在吗?姑娘要见您。”
10. 第 10 章
不知道谢书珍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书庭脸色奇差的换好衣服,阴沉着脸随侍女而去。
只留下小厮手抖着捏着斧头,大汗淋漓道:“瞧着二公子劈柴,一斧子下去,就成两半了,怎么到我这儿这么难劈?”
“这瞧着也不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呀?”
小厮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扭头奇怪地看向谢书庭离去的方向,视线下移时,才发现那汤药一动未动,仍在石桌上放着,还是满满一碗。
去前院提饭的沈宗宁姗姗来迟,正准备往屋里去布菜。
被院子里劈柴的小厮给拦住。
“二公子被姑娘给叫走了,多半就在松雨阁吃了。”
院子里除了两个小厮,就只剩下追鸡撵鹅的大黄狗和鸡鸭鹅了。
主子不在,两个小厮无所事事,便聊起闲天来。
“咱们这位二公子怕是不好伺候,我瞧着都敢给姑娘使脸色呢,方才姑娘差人来叫,咱们公子脸拉得老长,可不情愿了。”
另外一个小厮样貌清俊,身形略高些,闻言不甚在意道:“主子的事儿跟咱们无关,咱们做下人的,做好分内之事,莫挨主子罚就不错了。”
沈宗宁将食盒放下,瞧着对方有些眼生。
于是他又问:“我才来不久,没怎么见过你,你不是后院伺候的吧。”
那人摆摆手道:“嗨,我是前院的,原先在咱们老爷跟前伺候,后来老爷嫌人多,便挑了我们几个去前院儿了。”
主子跟前的奴仆不常换,沈宗宁一听便知道此人必定是犯了什么错,想必不是什么大错,这才被主子打发了。
也不戳破,只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指哪儿打哪儿罢了,左右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小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沈宗宁瞧着地上劈得粗细不一的木柴,估摸着他不是在谢国公院子里做杂活的,多半是近身伺候,所以对这些粗活一窍不通。
于是浅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斧头。
“柴不是这么劈得,要用斧头尖往这儿下力。”
那小厮见他娴熟的一斧子下去,木柴应声被裂开两半,眼神一亮的夸道:“呦呵!兄弟厉害嘿!”
沈宗宁自谦道:“我自小在关北之地长大,幼时家里穷,冬日没钱买碳火,便烧柴,故而熟练些。”
二人往后要在一个院子伺候,往后少不了互相帮衬,那小厮也心生了亲近之心。
听见他生于关北之地,更是有话聊了。
“往前我也去过关北,是沾了老爷的光,那地方可比咱们这儿冷,冬日得烧炕。”
闻言,沈宗宁眼神一凌,垂眸敛去,劈开木桩上的柴,抬眼又是一副笑意连连的模样。
“关北严寒,气候不比关内,有淮安山横亘,且上京城四面环山,地势低,自然就没那么冷了。”
沈宗宁手上动作未停,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不过关北之地穷荒绝徼,白草黄云,没什么看头,老爷去那做什么?”
小厮听他说话文绉绉的,便知他是个读过书的。
主子们附庸风雅,高门显赫,他们这些做奴仆的,自然也羡慕那些肚子里有墨水的,总觉得读过书,通事理之人自带一股书卷气息,连婚配也能往高了看。
于是不由得更加亲近。
“我一瞧你便知你肯定读过书,会识文断字,我就爱听你们这种人说话,虽然不懂,但我能明白意思。”
沈宗宁仍旧是浅笑着,浑身气息温润如玉,样貌又是一派正气,连脊背也比别人挺拔些。
那小厮不由得心生羡慕:“啧啧啧,这么一看,你若是换身衣服,和那些公子哥儿也没什么两样嘛哈哈。”
“我家没落前是开私塾的,些许认得些字罢了,不是什么值得一提之事。”
沈宗宁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心知从他身上恐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正想着作罢,又见那人往院子外头探着脑袋瞧了瞧,将他拉下身来蹲下说道:
“你方才不是问我,去关北做什么,实不相瞒,跟着咱们老爷出去一番,虽说是见了世面,但我可宁愿没出去过。”
“要不是我爹在老爷跟前能说上话,我这条命早没了。”
沈宗宁压下心中的万种情绪,眼神惊讶又惶恐,他慌忙摆着手道:“你这么说,那必定是什么不能为人知晓之事,因着关北是我家乡,我这才多嘴一问罢了,不说了不说了。”
那小厮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进了东院又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当差的地方又与西院隔得老远。
他看沈宗宁相貌堂堂,又不是个多事多嘴之人,索性打开了话匣子。
“那有什么?我远在东院,也没个说话的人,不过闲聊罢了,你听过就忘,别当回事也就得了。”
小厮说着,干脆拿来一个木墩子坐下。
“那年我们六个人一同随老爷去了关北,听我爹说是上头吩咐了什么事,老爷才去的。”
“关北虽说地处偏远,但当年南梁王尚在时,百姓倒也算得上安居乐业了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自从咱们这位新帝登基,平头百姓也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那小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睛滴溜溜的转,说到后面声音压得极低。
沈宗宁静静听着,小厮口中的南梁王是先帝的手足,关北是他的封地。当年新帝登基,太后垂怜,又恰逢改制。新帝便封南梁王为威北大将军,攻打南羌。
“所以自从朝廷改制后,民间便出现了许多不满的声音,关北之地尤甚。当时民间多歌颂南梁王,那些读书人甚至写了不少文章,痛骂新帝,扬言南梁王的死就是新帝害怕自己地位不保,欲将南梁王除之而后快的手段罢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咱们老爷是奉命去处理此事的,当时因着此事,还死了不少读书人呢。”
听着他说的话,沈宗宁面上不显,手却暗自攥紧,指节被他捏得发白。
那些读书人里,有一人便是先生。
小厮自顾自的说着,并未留意到身旁之人的细微变化。
“关北的官员也被处置了不少,因着那些文章,听说连陛下都震怒了。我们跟着老爷烧了不少那些文章书籍,也看了不少大逆不道之言。回来后,一行六人,除了我全都去了外院听使唤,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被赶了出去,后来听我爹说才知道,他们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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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说着,伸手摆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情更像是至今都还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拍了拍胸口,咽了咽口水:“听说是陛下亲自下旨降罪的,老爷事情还未查清,陛下就知晓了,你说神不神。”
沈宗宁笑笑,有些敷衍:“陛下乃真龙天子,自然有老天护佑。这么说,处置书生是陛下的决定?”
“那可不,咱们这位陛下性情多变,残酷暴戾,听说那些读书人死的可惨,陛下下令斩首后枭首示众,那些人头听说至今还挂在城门上呢。”
闻言,沈宗宁脸色略变,眼中闪过一丝痛恨,又很快低眸敛去。
随后抬头苍凉淡笑道:“写那些东西有何用,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反因此丢了性命,愚不可及。”
小厮听他文驺驺的感叹着,突然发现他挺直的脊背略弯了弯,周身气质凉薄又淡漠。
陈遥久不召见马奴,早上沐浴完后便被系统警告。
她虽接下了攻略谢书庭的任务,变成了谢书珍,但她终究不是原主,她不愿与旁人同榻而眠,更遑论欢好。思来想去,她想了个办法。
沐浴完,正值饭点,便使唤人去叫了谢书庭。
他跟着侍女进门时,一袭白衣,衣襟衣襟绣着流云纹,步履间广袖如云。
深邃而冷峻的面容阴云密布,眉如远山,鼻梁高挺,阳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孤傲的轮廓,带着宛如青松的挺拔。
虽低垂着眼,却掩不住他眸色幽深,夹杂着不耐与阴郁。
陈遥不知道他的喜好,只好让人依着各类菜式多做了些。
身后的侍女低头出去,将门带上,刚关了一半,便被陈遥制止。
“不必关门,敞开。”
侍女依言退了出去,立在门外。
看着一桌子的菜色糕点,谢书庭眉间微蹙,脸色阴沉着看向坐在桌前之人。
只见她端起碗盛了一点药粥,扬起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坐下。
见人未动,她将碗放在桌上。
“坐下吃饭,你身上还有伤,要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伤口才能好好愈合。”
“放心,我没下毒。”
谢书庭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有些不情愿,但身体先于意识替他做了决定,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下了。
桌上菜品丰富,陶罐慢火熬煮的粳米粥,掺着鸡丝与松茸片,撒一把青葱,有淡淡的药香味传来,香气氤氲,最适合冬日寒晨。
桌上的菜色更是琳琅满目,薄如纸皮的包子裹着鲜黄的内馅,鲜香四溢。
还有梅花酥饼,薄如蝉翼的云英面,更稀奇的是还有掺了烤黄的板栗,炒熟的芝麻,和核桃豆蔻的香印子。
这顿早饭可谓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奢华,丰富。
更何况谢书庭这些年来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早已习惯了不用早饭。
骤然间的变化让他不适,不只是吃食方面,还有谢书珍这些日子的变化。
早上他如此对她,言语狠毒凌厉,她竟也毫无动静。
若是以往,别说是吃食了,恐怕他如今早已被关进密室,此刻正在挨鞭子了。
今日如此反常,她又想做什么?
11. 第 11 章
实话说,陈遥不想做什么。
但是如果她不想法子,系统就会强制性的走召见马奴的剧情,而她并不想让男人伺候。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还问了系统,得知可以实行后,她这才收拾妥当出门了。
原书中谢书庭被原主折磨,鲜少离开谢家,几乎是被囚禁在谢家了,自然也鲜少同如今的富家子弟一般外出游玩。
于是借着这个由头,陈遥便带着谢书庭出门走走,见识见识真正的繁华京都。况且她自从变成谢书珍以后,也没有好好逛过上京城。
正好借此机会,出去玩儿一遭。
上京城人烟阜盛,花天锦地,乃都城所在。若说如今还有何处的百姓能安然生活,非上京城莫属。
新帝即位改制后百姓多贫苦,如今也只有上京城还能窥见往日的繁华了,虽不过是表象罢了。
晨雾裹着胡麻饼的焦香漫过朱雀大街时,陈遥的华盖马车压过青石板,惊起糖画摊顶棚上的麻雀。
香甜的焦香顺着糖画摊子升起的热气飘进车厢,萦绕一室,陈遥循着味道探出马车,她鼻翼翕动,胃里的馋虫不停地催促着她,她动了动嘴:“停一停。”
马车悠悠停住,御车的马夫跳下马车,在车轮底部加轫防止马车前后移动。
红音适时上前同商贩表达主子意思。
陈遥侧手挑帘,伸手勾住一串糖葫芦,回身递给谢书庭。
谢书庭眉心皱折,眼神冷漠地看着她,陈遥不顾他厌烦的神色,干脆将东西塞在他手里,随后又拿起一串裹着厚厚糖衣的红色葫芦串。
谢书庭冷眼略过她拿过糖葫芦时,眼底泛着的孩童般的亮光,神色愈加厌烦。
跟车的侍女红音上前付了银子,复又退回一旁。
陈遥腕间的银链撞在马车侧壁发出清脆的响动,晨光透过马车将镂空的云纹投在红彤彤的糖衣上,愈发让人口中一酸,食指大动。
“糖葫芦最好吃了,你尝尝!”
陈遥也不管马车中另外一人,径自咬开糖衣,酸甜的山楂气息清新可口,令人口齿生津。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青石缝,糖衣壳碎在她石榴裙上,被她浑不在意的拂去碎渣,将其中一块略大一些的捻起来抿入口中,咬出嘎嘣嘎嘣的脆响来。
谢书庭眼神停留在她的动作上,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头一次略带探究的看着她。
此刻的她没有半分往日的孤高与刻薄,更没了凌辱折磨他时的盛气凌人。
好像此刻她只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闺中少女,带着第一次踏出闺房,飞向世界的雀跃与新奇,像只灵动的鸟雀。
陈遥其实又看见了什么,眼神倏然一亮,指尖粘着糖丝点在窗外,她稀奇道:“你瞧,那好像是傀儡戏,演的是《大闹天宫》哎!”
马车缓缓而行,谢府的车夫极有眼色,听见陈遥的话,便勒了勒缰绳,将马车停住。
她嚼着糖葫芦,探出脑袋去看,只见那戏台前人群哗然,热闹异常,多是些小孩子在看。
瞧了半晌,偷吃仙桃后,醉酒的大圣晃着脑袋将那蟠桃盛会搅和的乱七八糟后,赫然大笑着往太上老君的兜率宫躲去,误入宝地,兀自不管不顾的塞了满嘴仙丹后打了个长长的嗝。
逗得陈遥粲然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将舅妈一家种的果子卖完后,便带着一堆小毛头坐在戏班子后院门口,看他们排演《大闹天宫》。乐得纷纷笑出声来,被发现后,戏班子的老板便嚷嚷着驱散他们,于是他们便又一哄而散的跑开。
那时的日子过得天真又充实,让她遍体鳞伤的身躯上时时散发着的疼痛也好似没那么疼了。
谢书庭看她扒着马车窗框,巴巴瞧着外头的傀儡戏,眼神亮的发光,时而灿烂一笑,时而又略带怀念似的歪着脑袋淡笑着。
本想出声讥讽她两句,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在舌尖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彩帛行开市喽!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啊!”
马车缓缓行驶,车夫手捏着缰绳,刻意放缓速度。
绸缎庄伙计的唱和声劈开人潮,陈遥抬眼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人,一身月白的云锦衣袍,在这冬日寒晨中,显得有些单薄。
陈遥叫停马车,跳了下去,留下谢书庭不耐烦的一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新开市的彩帛行中,各式各样的布匹料子琳琅满目,看的她眼花缭乱。
“姑娘,瞧瞧这个,新到的浮光霞影纱,几十个绣娘用关外雪狐的毛掺了金银缂丝绣制而成的,花了数月呢,再加之这布匹浸润了南海鲛珠磨成的粉,夜里黑暗时,泛着荧光,可好看呢,姑娘来一匹?”
陈遥摇了摇头,广袖绕过一旁的青色料子,她伸手轻捻着,厚度适中,填了棉花,用来做冬衣最合适不过了。
“小伙计,这种料子挑几个适合男子的颜色,包十匹送到城南谢家。”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裘,转头又道:“在做两件狐裘大氅的成衣,月白的和玄青的各一件,一并送到谢府。”
“人大概这么高,腰这么瘦,他的肩要宽些,大概这样。”
陈遥凭着记忆比划着,尽量详细。
“好嘞!”
伙计连忙拿出纸笔飞快的记录着,随后带着红音去付定钱。
陈遥瞧着各式的布料,想起原主的衣袍多宽大富华,如今她身上这件也是,已经算是袖口略小的衣裙了,但还是显得繁琐冗余。
索性也叫人来量了尺寸,依着她的习惯做了几套轻便又好看的衣袍。
随后又上了马车。
马车再次缓缓而行,她坐在马车内,指尖轻挑车帘,目光掠过熙攘街巷。
此时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上京城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糖人,胭脂,绸缎铺子鳞次栉比。
远处茶楼飘来似竹声,混着酒香,竟比谢家那死气沉沉的宅院鲜活百倍。
她嘴角微扬,目光略过街市,眸中闪过一丝满足。谢书庭余光瞥见她的神情,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总算开口说了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
“威名在外的谢掌司何时能有如此兴致,屈尊降贵到这闹市华庭之中来了,竟还不忘带上我这个病秧子?”
谢书庭嗓音低冷,似笑非笑的讽刺道。
知他一向嘴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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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好好说话。这些年来原主对他的折磨早已让他竖起了高墙,成长环境的扭曲也让他的性子愈发乖戾善变。
听他说起自己是个病秧子。陈遥收回视线,想要好好同他说话。
“你的身子并非病弱,只是因为体内蛊虫的原因,这才导致表虚不固,倒也算不得是个病秧子吧。”
他体内的蛊虫出自太后,每月一次发作的症状很像是在用活人饲蛊。
陈遥书房的书册众多,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闻异志。
谢书庭昏迷时,她大致翻阅过,在一本关于苗疆蛊事的书中看到过。
苗疆巫蛊一术神秘又令人望而却步,隐于关外的南疆,他们与世隔绝,不染尘世。
蛊,虫也。巫,人也。
合起来便是操纵蛊毒的巫师。
按理说苗疆一族隐于尘世之外,有关巫蛊之术也随之隐匿,不应出现在上京城中才对。
可太后给的相思缠便是一种蛊毒,谢书庭体内很明显还有另外一种蛊,也出自太后。
难道说太后与苗疆一族有关?否则她何以会有蛊呢?
心中疑思众多,陈遥却不想去探究,她要在意的只有眼前的谢书庭。
“你身上有伤,怕你在府中闲来无事觉得烦闷,便想着同你出来逛逛。”
陈遥这几日以来对谢书庭表现出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态度与纵容,但是让谢书庭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更习惯面对她的恶意,而不是如今这样,与他端坐在马车之中,平静共处。
闻言,他嗤笑一声,顿觉可笑。
“我身上的伤从未断过,皆是拜阿姐所赐,往日密室中,呆上半月不见天日也是有的。如今倒是稀奇,你竟会怕我烦闷?你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说,阿姐琢磨出了一套折磨人的新法子,想换个方式玩儿?”
陈遥无法同他解释是因为她早已并非她阿姐了。于是便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唔,非要说的话,你就当是吧。”
外头声音逐渐热闹起来,陈遥掀开金线织就的锦缎车帘,不远处上京城极尽奢靡地销金窟引入眼帘,阁楼外挂满了红灯笼,与窗柩边的艳丽薄纱交相辉映着,衬出酣歌恒舞,穷奢极欲的骄奢风情。
雕花红门大敞着,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富家公子,这里都欢迎。简直是迎客如云,好不热闹。
马车适时停靠在浮金阁,陈遥眼神一亮,跃跃欲试的跳下了马车,将一个钱袋子扔给谢书庭,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欢快与轻佻,连眉眼都带着止不住的雀跃。
陈遥:“呐!这是三百两银子,花不完不许回府,今日你想去何处都随你,想买什么也由你,马车留给你,未时三刻,你来浮金阁接我回家就成。”
“谢书庭,祝你今日玩儿的开心。”
车帘随着她的离开而落下,身后的红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恭敬顺从的步子将她衬得愈发轻快灵动。
谢书庭皱着眉头拿着那袋银子,好看的侧脸从马车侧面的窗格中露出,他一手撩开帘子,气质凌然而沉郁。
有来往的芳华姑娘偶然一瞥,不由得惊为天人,红着脸一步三回头的望了过来。
12. 第 12 章
陈遥跳下马车,抬头瞧着浮金阁,眼神熠熠生辉,透着新奇与震撼。
浮夸的门头极尽奢华,上下五层雕梁画栋,连每层屋檐上的瓦当都是玉雕的,每一处瓦当都雕刻着不同的纹样,梅兰竹菊,奇珍异兽,令人见之惊奇。
浮金阁与教坊司下设的外坊不同。浮金阁更像是集雅座,酒食,舞乐伶人于一体的风月场所。
里面的花魁娘子并非财大气粗者便可相见。
而是要经过几道环节。
这第一关是骑楼赛诗,文人雅士们各自作诗,由阁中略懂诗书的丫鬟们摘抄下来,送上去给姑娘看,若是文采得姑娘青眼,才可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是打茶围,众人围坐品茶,非说上个子丑寅卯来。
总之各展才华,卖弄学问,侃侃而谈,才有可能得花魁娘子的青睐。
同时出手还得大方,赏银不得少于五两银子。
故而浮金阁又是上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来此地之人不仅要有钱财,还要懂礼数,阁中的姑娘们也自然与教坊司的那些罪臣之女不同。她们与客人之间更多的是推杯换盏间的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上京城民风开放,浮金阁不论男女,皆可入内享乐。
阁中也不乏有俊美倌人作陪,只不过女子仍是多困于世俗,除了有权势的人,鲜少有平民女子来此罢了。
但不代表没有,浮金阁中从不缺故事,既有男子不惜花重金与花魁娘子一夜春宵,也有女子将男倌视作知己情郎一掷千金。
陈遥来此却不为狎妓,她有别的正经事要做。
她要与这里的老鸨做一桩生意。
入席雅间,阁中的小厮便识趣的上前来问:“娘子可是烦闷了,小的请几位倌人过来陪娘子如何?”
不过是例行一问罢了,寻常姑娘来此多是为男色而来,但为了显示浮金阁对于客人的尊重,小厮还是要照常问一嘴的。
只不过他并未料到,陈遥来此不是为了男人,而是为了女人。
“请些姑娘来,不要清倌。顺便叫你们这儿的老鸨来。”
说罢,陈遥抬眼给身边的红音使眼色。
红音十分有眼力见的掏出一塌银票放置在桌上,又给了些赏银递给小厮。
小厮闻言,狠狠一愣,但下意识伸出去的手还是极快的接过赏银。
虽说他每日见过的有权财之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出手阔绰的,不过那小厮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上来就掏出一打银票的,竟还不要倌人,要姑娘作陪的。于是连忙摆出一副谄媚的笑来应道:“……是。娘子稍后。”
听说也有女子结同镜之好的,只不过头一次遇上,那不知情的小厮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不多时,便有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的娇媚妇人带着一众百花齐放的女子入了内。
浮金阁中眼线众多,那小厮去请人时,老鸨寻来人一问,便知来了条大鱼。
二话不说便招呼了一众貌美如花的女子,步步生莲的行至雅间之中。
陈遥也是第一次使用钞能力,心中打定主意不能露怯,但见此架势,却仍是略有些瞠目,她垂眸喝茶间敛去眼中的情绪,随后将红音打发出去守着。
红音立在门外,不明白自家姑娘的用意,只看着不多时便有小厮领着人来往于雅间之中,有人出来,有人又进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老鸨这才领着几个从背影看,身形别无二致的姑娘们走了出来。
那老鸨保养的十分得当,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略带谄媚,又不失孟浪的媚色。
“姑娘放心,届时我必准备妥当,绝不误了姑娘的好事,您就把心安放在腹中吧。”
老鸨手里拿了一叠银票高高兴兴的带着人走了。
陈遥应付完老鸨,手里拿着果子出来,带着红音在浮金阁闲逛。
她们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阁中大堂内,有体态轻盈,身形姣好的舞女身着水袖,在琵琶古琴的悦耳声声中,舞动身躯,将女子的柔美与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令人不由得拍掌叫好。
陈遥看得入迷,连桌上的果子也吃了个精光,觉得有新奇之处还要寻来小厮问问,浮金阁的小厮眼界开阔,懂得不少,陈遥与他们聊得不亦乐乎,一时间忘了时辰,还是红音看不过眼,上前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
吃了不少果子吃食的陈遥揉着肚子走出浮金阁时,谢府的马车已然候在了侧门处。
上了马车,陈遥懒懒的靠在车壁上。
谢书庭膝上放着一包打开的陈皮果脯,他手里随意捻着一颗,也不吃。神色漠然,眼眸低垂着,黑浓的眼睫微颤,在眼下投落出一道影子,像是翻飞的蝴蝶的翅膀,时不时扇动着。
陈遥肚子里吃了一堆甜腻的果子糕点,正想要些酸酸的东西压一压腹中的腻气,于是便随手拿来一颗含入口中。
陈皮的辛甜酸涩混着淡淡的药香和姜茶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又酸又苦又涩又略带辛辣的奇怪滋味自舌尖蔓延开来。
“咦,怎么还有一股子姜味儿,我还以为是酸的呢。”
她皱着鼻子忍下想吐的心,本着不能浪费的态度,硬着头皮快速嚼完咽了下去。
谢书庭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茫然的眼神恢复光亮,又恢复一派阴翳冰冷,仿佛冬日暗河下凝结成冰的寒刺,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这种用药材附以糖霜姜茶熬煮晾晒的陈皮果脯是他常会梦到的东西。
每当梦里的那个女人将他与一群蛊虫蛇蛛放在一起互相厮杀后,便会给他一块陈皮姜脯,又酸又苦辣的姜脯入口,是他幼时唯一尝过的甜。
见他脸色不太对,陈遥打破了马车中沉闷阴郁的气氛。
“你喜欢吃这个啊?”
闻言,谢书庭将那包果脯随意包了起来,头一次没有回呛她。
“不喜欢。”
虽然如此说着,但他却将那包味道稀奇古怪的果脯收了起来,似乎是在对她方才不请自拿的行为感到不悦。
但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而没有与她针锋相对,总之陈遥的心情倒是还不错。
至少他没有再表现出对于自己的的极端厌恶与排斥了。
看见了希望的陈遥顿时觉得攻略任务有了新的进展。
于是她乘胜追击道:“你只买了这个吗?久不出府,你就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谢书庭:“没有。”
他语气略带不耐,似乎对于陈遥一板一眼,如同真的长姐的长辈般的询问感到厌烦。
“那我跟你说说我的吧,今日我去浮金阁,那里有一种点心,名为骆驼蹄,由五瓣油酥煎炸制成的,很像带馅的胡饼。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可好吃了!”
“他们说是因为这种饼状似驼掌踏沙痕,所以叫骆驼蹄。那儿的小厮说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骆驼这种动物,不像马,也不像牛,背上驮着两座形如山峰之物,能行走在沙漠之中,不吃不喝月余,稀奇得很。”
“谢书庭,你知道什么是骆驼吗?”
她妙语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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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神情灵动又鲜活的说着她在浮金阁之中的见闻,像只叽叽喳喳的云雀一般。
聒噪极了。
思绪杂乱,记忆如同破碎缺失的瓷片拼凑不起来,乱成一团挤在谢书庭脑海之中,让他烦躁不堪。
偏生马车之中的另外一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安静不下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原本他烦闷的心绪被打断,阴戾的情绪也被她聒噪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但一向独处惯了的谢书庭还是被她吵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脑仁疼。
“谢书珍,你一改往常,是想换种方式继续折磨我么,我没兴趣知道你今日吃了什么,看了什么。”
“所以,闭上你的嘴。”
他周身气息阴郁,神色不耐,眼中尽是厌烦,看起来暴躁极了。
陈遥原本只是想乘胜追击,多与他分享自己的见闻日常,从一点一滴中开始逐渐渗透他的生活。
让他慢慢减少对于自己的嫌恶罢了。
见他到达了极限,于是陈遥便也暂时偃旗息鼓了。
“好。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但是一旦陈遥不说话,马车里便死寂一片,降到冰点的气氛让人有些坐不住。
陈遥自小长在热闹又纷繁的小镇上,虽然看着冷淡,实则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最是坐不住,尤其还是这样的氛围当中,她便逐渐心生焦灼。
她托着腮帮子,手肘拄在膝盖上,脚尖轻点着,在马车里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一声接着一声,逐渐由慢至快。
谢书庭眉头皱折的程度逐渐加深,听着那阵嗒嗒作响的声音,表情愈发不耐。
他狭长眸子轻抬,见她变换了姿势,正慵懒的靠在窗框上,半个身子倚在一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撩开帘子,百无聊赖的望着外面。
她一条腿悠闲地翘着,脚尖仍是不住地轻点着。
像是非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才行。
谢书庭还未开口,便听见马车外头传来一阵惊马嘶鸣声,急促而响亮。
随之而来的便是马车突如其来的猛烈颠簸,那颠簸来的太快,太急,打了马车中的两人一个猝不及防。
谢书庭因为正坐着,电光火石间他极快的稳住身子,没怎么受到冲击。
而陈遥就惨了。
因为她坐的懒散,整个身子几乎都靠着马车,所以在马车猛地动荡之下,她如同筛子里的豆子一般,被高高扬起,整个人都向着谢书庭扑了过去。
被重重的砸在了他身上,陈遥的脑袋咚的一声敲在了谢书庭的胸膛上,脑袋如同浆糊一般被猛然一晃。
整个人跪倒在马车中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
她下意识的想要些抓住什么,一手连忙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臂按在了谢书庭腿上,掌心却擦过冰凉细滑的料子滑向了他的两.腿.之间。
“唔嗯!”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这是她的脑袋砸在胸骨上,谢书庭的痛呼声。
陈遥脑袋还留在半空中,上下牙齿重重一嗑,连着整个下巴都疼,她的手按在了一个极其柔软圆.弹的东西上。
她下意识地一捏,圆弹上有什么竖着的,很有韧劲的东西轻轻一跳。
“呵嗯!”
头顶又传来一阵短促的闷哼,尾音带着颤,陈遥脑袋侧靠在他胸膛上,那声闷哼便带着麻透过她的侧脸传入耳中,激起一阵痒意。
手下东西手感极好,上面弹弹的,下面软软的,带着一阵暖意自她手心传来。
13. 第 13 章
“姑娘赎罪,前头突然有人拦车,马惊着了,小的这才没拉住……”
车夫猛拉缰绳,手心都被勒出几道印子来。
马车颠着晃了两下,陈遥手里的东西也跟着晃了两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捏了好几下,两个圆软便滚过她的指腹,又滚了回来。
恍惚间,陈遥感觉到手下之人的褪轻轻往她手在的地方挤靠了一下。
“呵……”
她极快的抽手,抬头,见到了一副极美的景象。
谢书庭低着头,与她面对着。眉头轻皱,双眼微闭,两片唇微微张着,方才那声轻.喘.便出自其中。
他整个耳廓都红着,眼尾也略带殷红,面色却因胸骨被撞击而痛到苍白。
陈遥惊觉方才自己揉捏的东西是为何物,心中擂鼓阵阵,一直从她胸口敲到喉头,仿佛要跳了出来。
“小的该死!姑娘和二公子没事吧……”
外头车夫惊魂未定,脸色煞白还不忘回头询问主子的安危。
“没事!”
陈遥冷着声道。
随即皱着眉头闭了闭眼,顾不得脑袋那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的痛楚,连忙伸手将方才手掌心那软弹的触感狠狠在衣袍上擦了两下。
谢书庭微微抬眼,看到的便是她整个人坐在地上,面对着他的双腿,一手撑着地,另外一只手极快地在衣袍间胡乱的抹了两下手心的景象。
神色带着些懊恼和嫌弃。
他眼神带着些水雾,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喉头上下滚动着,宽大的衣袍下有什么东西在蓄势待发。
舌尖微微发痒,谢书庭抿着唇,将舌尖抵在齿上狠狠摩挲两下,将那股痒意磨出痛感来。
她低着头,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抬起揉了揉撞疼的脑袋,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后颈。
谢书庭恍然忆起那日密室之中,自己靠在她的肩窝,舌尖滑过她细腻的肌肤,口中溢满了她的骨肉。
心中涌出更多的热意与难以言明的渴望。
他指尖微动,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真实意图,都是因为她喂给他的毒药所致。
但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在抗拒着这种理智的思绪。
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扶她,触碰她。
胸骨的疼痛仿佛将他的心绪与理智交织在一处,燃起一丝火苗,带着灼热的燥意烧灼着他的思绪。
陈遥揉着头缓缓起身,端坐在马车之中,有些后悔方才的坐姿不端,翘着的腿桎梏住了她的动作,这才摔了个狗啃泥,不对,是她啃谢书庭。
“何事?谁人拦车?”
陈遥将杂乱的思绪暂且抛诸脑后,面色不虞的掀开车帘,脑袋上的钝痛传来,舌尖被牙齿咬破,口中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传来,眼底是强行压下去的怒意。
车夫坐在鞍座上,两匹马因为方才受惊而焦躁的打着响鼻,马蹄踢踏踢踏的来回踱步,马车时不时地随之晃荡两下。
马车前一群不知哪里来的乞儿围在马前,脏着脸,穿着破烂漏棉的衣服嚷嚷着什么。
见马车中的人漏出脸来,便更大声的吵嚷着。
仔细去听,陈遥才辩出他们口中之言,是一首打油诗。
大概是说谢书珍是暴君走狗,多少清白之人平白受屈,被她关去教坊司折磨至死,上至老妇,下至幼童,男女不分,畜生不如。
然后又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①
那些乞儿分明是些大字不识的幼童,不知得了谁的授意跑到此处,当街叫骂她。
陈遥眼底闪过冷光,是谁在与她作对,收买这些孩童来诋毁她和教坊司。
诚然先帝在时,教坊司只不过是宫中用以排演盛宴歌舞的地方,辅以训诫宫女之地。
下罪官员的女眷罚入教坊司一则,在当时确实是形同虚设。
朝廷官员下狱抄家,女眷多被买入权贵人家为奴为婢,罚没入教坊司为官妓并不是对获罪官员的一种惩罚,更多的是带有羞辱之意,故而新帝即位前鲜少用之。
新帝即位后,朝中曾有传言其得位不正,传入皇帝耳中。
皇帝勃然大怒,抄了几个官员的家,将其女眷打入教坊司为官妓,杀鸡儆猴。
这已然成了皇帝羞辱不顺眼官员的一种手段。
但这些都与陈遥无关,原主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身为朝中女官,自然要听命于皇帝,被罚的女眷与谢家毫无干系,这几句话一出,倒像是谢书珍徇私舞弊,以权谋私了。
这些孩童背后之人不会不知,骂她就是在骂皇帝吧。
这些小孩子衣衫褴褛,不辨是非,更不分善恶,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吵嚷了许久才一哄而散。
引得街市周围的行人驻足。
有读过书的,明白过来那群乞儿所言是何意,纷纷绕行。更有带着孩子的捂着自家孩子的脑袋低头疾步而去,走得老远才回头来看。
陈遥淡漠地看向那群乞儿离开的方向,随即放下帘子,淡淡地催促车夫。
“回府。”
车厢内,谢书庭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方才的插曲仿拂是在提醒他,真正的谢书珍是个怎样的人。
一旁的陈遥自然也没了其他的心思。她在想,自己近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些乞儿所言不止是在当街骂她,也在暗指当朝皇帝视律法为儿戏,只不过她正好挡在了前面而已。
教坊司历经几朝,到如今早已变了味。
不仅沦为朝中各党消灭侮辱政敌的工具,也成了权贵发泄的暗门子。
其中不乏有将家中妻女卖入教坊司已换钱财之事,且屡见不鲜。
如今在太后的示意下,甚至成了为皇帝选取后宫妃子之地。
陈遥心中升起一阵不太好的预感,却又暗暗希望自己能摆脱教坊司,摆脱太后的控制。
这样攻略谢书庭就会方便许多。
想起谢书庭,她掌心的触感又翻涌上来,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抬眼去看他,只见他神色无常。
“方才撞到你,你的伤没事吧?”
他合着眼睛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他漠然着睁眼,眼中一派清明,隐隐有阴戾的气息涌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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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还是管好自己吧,莫要像刚才那般投怀送抱,下次我可没有方才那么好的性子忍着你了。”
闻言,她一阵嫌弃,撇了撇嘴,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若此刻还嘴,便是前功尽弃了,要忍。
虽然忍了下来,可陈遥的情绪藏不住,喜怒皆在脸上。谢书庭自然是毫不在意的置若罔闻。
她好不容易忍到回府,给谢书庭回诊的郎中早早便侯在了闲庭园外。院子里的大黄狗时不时吠叫两声,鸡飞狗跳一派和谐景象。
径直入了松雨阁,陈遥换了身衣服,不多时,红音带着车夫入了内。
“姑娘,人到了。”
陈遥接过红音砌好的茶,微抿一口,口中陈皮姜脯淡了不少,一口热茶入喉,将那股奇怪的味道冲刷干净。
“今日跟着他,都买了什么,去了何地?”
车夫是外院随便调过来的,往常原主出门乘马车,都是她房里那些马奴御车,但她不想与原主留下的那些人有所瓜葛,故而便叫红音随便找了个御车的马夫。
那车夫听见陈遥传唤,还以为是方才惊了马,要治他的罪,来的路上战战兢兢,唯恐被打板子。
此刻听见主子只是问话,心定了定,连忙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话道:“回姑娘,二公子今日去了药街,买了些药材。还去了西市的银铺,似乎打了几个银铛,然后又去杂货铺子买了几个陶罐,哦,回来的路上,还买了包蜜饯果子。”
药?府上有郎中,他身上的伤也已然瞧过,他又不懂医术,买药做什么?
车夫走后,陈遥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红音问道:“要不要奴婢将二公子今日买的东西拿过来给姑娘瞧瞧?”
她摇了摇头。只是想从他今日的行踪里寻找一些他的喜好,除了那包难吃的陈皮姜脯,似乎没什么特别之物。
陈遥只是有些好奇,他买的东西没什么关联,也不知作何用处。
正想着去隔壁院子看看谢书庭的伤,外头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来报:“马!马发狂了!”
谢府原先是永华郡主的御赐嫁妆,占地极大,一座宅子顶得上半个镇子。
谢书珍喜好骑射,府中自然也有马场,就挨着后山,府里养了不少汗血宝马,夏天便散养在山上,冬日山上草木凋零,那些马便养在马厩,由马奴们看管。
下人来报马厩里有一匹烈马,是年前秋猎时,养马司送过来的,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原主犯懒,还没顾得上驯服。
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狂来。本就是匹野性难驯的烈马,如今发狂,愣是没有一人能够拉得住的,甚至还有马奴因此而受伤。
陈遥心中暗自怪道,原主养的那一屋子马奴原来竟是些摆设,关键时刻用不上,要他们有何用。
谢书珍马术极佳,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往年秋猎时,从她手里打来的鸟雀野鹿不比那些男子弱。小厮顶着挨板子的风险来请她,也是因为如今只有她能驯服那匹马了。
那小厮哪里知道,原主壳子里早换了芯子,只剩下一个不通御马之术,对骑射一道更是一窍不通的陈遥。
14. 第 14 章
陈遥烦闷的刚想骂人,眼前系统面板出现,提示剧情开启,将她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原书男主上线了。
《开国女帝》一书中,野心勃勃,志向远大之人除了书中的大女主,长公主海迎春之外,还有一人同样心怀抱负,城府颇深。
便是原书男主,沈宗宁。
系统只是死物,没有思想,不会变通,只起到提示作用。
因为陈遥对于原书剧情不了解,只能从系统的提示中知晓沈宗宁的出现。
今日烈马发狂,恐怕也与他有关。
系统提示,大意是要她做好原书男主的垫脚石一角。陈遥见状叹了口气,这才慢慢悠悠的跟着小厮往马房走。
马房紧邻后山,也在东院,离陈遥的松雨阁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还没进去就听见马房中传来阵阵马嘶声,马蹄声杂乱无章,一听便知是匹烈马。
果然,一进去,便见一匹棕色的骏马矫健有力,周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它的蹄子一边在地上发狂地连连蹬踏,一边抬手嘶鸣着,四蹄翻飞,马场之上尘土飞扬。
马场中有几个相貌算得上俊秀之人,将马围住企图拦着它,有人拉着缰绳试图上马,却被它急速后退的一个甩头给摔在地上。
院子里乱作一团,空气中的沙尘呛的人呼吸不过来。
陈遥看那匹马的状况,驻足在马场外,觉得有些危险。
恰逢此时,一个身影极快地飞身上马,握住缰绳忽地一拉,马头猛地向后一抽,发出一声急促的嘶鸣声。疯狂在马场中飞奔了出去,带着马背上的那人流云般的雕影闪过。
空地上的马奴们见有人上马,纷纷跑出马场,唯恐被烈马踩踏。
不多时,马匹发出一声长啸,逐渐安静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轻拉缰绳,马腹两侧的小腿轻磕两下,红棕色的马速度逐渐减慢,最后踢着腿立在了原地。
等尘埃落定,陈遥这才悠悠入内。
沈宗宁利落的翻身下马,立在马侧轻抚着它的额头,靠近说着什么。清隽的侧脸棱角分明,气质温和端方。
“你的马术不错。”
陈遥上前道。
身后传来声音,沈宗宁闻声回头,态度恭敬却不谄媚,颇有一种青松气质。
“姑娘安好,情势所迫,是小的卖弄了。”
陈遥打量着他,沈宗宁样貌清隽,举止端方,眸色温润如玉,整个人显得沉稳而舒缓。
他周身透着一股书卷气息,与方才驯马时的果断与狠辣全然不同。
怪不得系统说他城府颇深呢。
陈遥:“你是哪个院子的?”
沈宗宁垂着眸子,淡淡道:“回姑娘,原先在外院,前几日被派去了二公子身边。”
闻言,陈遥眉头一挑,竟是她安排到谢书庭身边的人。
不亏是男主,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形,看着都不像是小厮,倒像是哪个书院饱读诗书的书生。
自从知道他的结局是步步登高至长公主身边,陈遥便无法在小瞧他了。
索性开门见山道:“你很不错,想要什么赏?不若留在我院子替我做事。”
沈宗宁眉眼微动,微敛的眸色渐深,其中暗流涌动,竟不顾主仆尊卑,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周身的气息也略带攻略性。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谋算,清润的声音微沉,带着毅然的勇气。
“我想入国子监,姑娘也能做到吗?”
陈遥本以为他会推脱两下,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
马场上的马奴们正因此人长相俊秀,而心中不安,唯恐陈遥也将其收入院中,与他们争宠。
这些马奴空有一副皮囊,没有什么长处,进来更是不得陈遥召见,见到有如此人物得主子青眼,愈发嫉妒不满。
眼神看着沈宗宁,恨不得将他能瞪出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沈宗宁孤注一掷的定定看着谢家最有权柄之人,耳边往日所学的劝学中的几句话,不断萦绕耳边。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他要乘风造势,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步一步替先生,替那些枉死的学子沉冤昭雪。
沈宗宁眼睛幽深,逐渐将自己修成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弄权者,借势而上。
此前是他太过迂腐,不懂得变通,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写出千古文章。
殊不知如今朝廷腐败,暴君昏聩,即使写出千古文章,无人不识,遇人不淑,终究不过一片纸,一滴墨罢了。
如今的国子监虽为官学,却不再仅仅采取考试选拔的方式招收学生。
如今的官学,有权势者皆可入内听学。
简言之,除了少数凭借自身本领考入国子监的贡生和贡士之外,国子监已经到了监生名额可随意买卖的地步。
沈宗宁想要入国子监,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想要争取入礼部科举考试名单的定额,却不是那么容易。
国子监里的苏颐,苏祭酒,乃是当今圣上与长公主的启蒙先生,前朝太傅。
也是唯一一个敢责骂圣上之人。
苏老先生年过花甲,文人风骨不减当年,仍主张尚贤,认为民为贵君为轻,极为重视人才选拔。
每年科举考试的定额是由苏颐老先生亲自择选的,无论是利用权势还是钱财进入国子监的,最终都要凭借真才实学进入朝廷之中。
沈宗宁作为《开国女帝》一书的男主,如果不是靠自己考入国子监,将来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只怕前途受阻。
又如何能入长公主的眼呢?
作为推动剧情的主力军,陈遥应系统要求,自然不能不应。
“你想进国子监考取功名?”
“如今能入国子监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可能鱼跃龙门之人却寥寥无几。诚然你今日御马有功,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沈宗宁闻言心下一凉,如今科举不公。纵然能过会试,可就凭他如今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恐怕也会被有权之人冒名顶替。
何况如今春闱在即,当初狼狈逃离关北,学业荒废了半年,他并无把握能过会试。
若无人引荐,入国子监的名额便会被提前选定,无权无势之人或回到原籍等着缺官入府衙做个教谕或学正,或籍籍无名,在私塾谋个教书先生,了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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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虽中了解元,若无先生,只怕当日在关北之地便会被得了皇帝授意的谢宁就地处决,枭首示众。
无论是回原籍还是考取进士,都不是最优选择。
如今的世道,即使考中进士,无名无财之人,也无法施展心中抱负。
唯有借助谢家权势进入国子监,入苏颐之眼,方可一博。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陈遥之言,已然将沈宗宁这一谋算否决了八成。
但他不想放弃。
“沈某并非挟恩图报,秋闱已中解元,却因无权无势,险些丢了性命。凡在朝为官者,皆有举荐之资。我只求一封举荐信,望姑娘成全。”
已中解元?
科举落第的举人确实有入国子监的资格,只不过若无举荐,总会艰难一些。
看来原书男主确实有才学。
如今已是举人,参加春闱不过走个过场,若考中进士便可为官,落第入国子监只不过是下策。
他在求一个万全之策。
沈宗宁确实想的周全,但陈遥猜错了,入国子监并非下策,而是他早已为自己选定之路。
他入国子监只为苏颐。
当今世上,天下学子若还有可论公平,可论圣学之地,除了有苏颐所在的国子监外,再无别处可论。
“我的举荐可能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你拿什么来换?”
陈遥上前,看着那匹骏马在沈宗宁手中表现出温顺驯服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它。
“单凭姑娘做主。”
闻言,陈遥眉头轻挑,侧脸看他,他低垂着眼睛,如同那日被驯服的马。
仿佛他可以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自然也有成人之美之心。”
“不会让你作何为难之事的,我需要一位马术先生,便由你来担任好了。二公子那里你继续当差便是。”
说罢,陈遥转身拂袖而去。
原主精于骑射,未免暴露,她需要早做打算,原书男主的确是个好人选。
虽有城府,但也诚心。
无权无势之人空有一腔抱负,满腹诗书,却抵不过权贵之人一句话,一锭金。
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如是了。
回了松雨阁,恰逢郎中来回话,陈遥有些累了,斜倚在罗汉榻的软枕上漫不经心的听着。
“二公子肩膀处的伤口略微有些崩开,但无甚大碍,老夫新添了几味止血的药材。手腕脚踝的几处伤也已经结痂了,不是便能痊愈,只是……”
听到那郎中的话头一转,陈遥懒懒地抬了抬眼。
“只是什么?”
郎中面色有些匪夷所思,他伸手捋了捋下巴处的一缕胡须。
“老夫发现,不知为何二公子有发热的症状,但并非发烧,老夫观其气色无常,但体温高于常人,嘶…这…实在令老夫不解。”
闻言,陈遥眉头微皱,难不成与太后给的蛊毒有关?
相思缠发作时,非欢好不得解。
莫非那蛊毒即将发作?
送走郎中,天色尚早,陈遥让小厨房炖了鸽子汤,做了些肉饼去了闲竹园。
15. 第 15 章
闲竹园因着养了不少鸡鸭鹅,还有一条大黄狗,所以比之松雨阁不知热闹了多少。
从角门过去,那天大黄狗正舒展的躺在院子中间,听见推门的响声。它耳朵微动,随后抬起脑袋向后看,肉乎乎的下巴挤着皮毛,在脖子下面堆出一层来,略显憨傻。
它似乎对陈遥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一眼,便又躺下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遥也是头一次知道小狗还会叹气的。
她走上前去,蹲了下来,大黄狗无动于衷,但黑豆一般的眼睛却时刻注意着身后她的动静。
陈遥伸手戳了戳它,在它身上戳出一个洞来,见它仍是不动,便又戳了戳,一连在它背上戳了不少洞出来。
她觉得十分有趣,又抬手抚过它柔软平滑的皮毛,将方才戳出来的小洞一一抚平。
大黄这才大发慈悲的理了理她,它扭着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陈遥,舔了舔她的手指,随即张着嘴哈哈地吐着气,像是在笑。
“谢书庭给你起名字了吗?没有的话就叫你大黄吧。”
大黄翻身坐起,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示意她摸摸它的脑袋。
陈遥觉得它很可爱,没想到它拱人的力道还不小。
于是便也顺着那力道摸了摸它,大黄的毛发松松软软,手感极佳,看着它享受的眯起小黑豆似的眼睛,陈遥也不由得笑了笑。
忽然,一股极为香甜的气息传来,像是蜂蜜的味道。
陈遥起身,那味道是从屋里传来的。
她让红音侯在外头,自己则接过红音手中的食盒往屋里去。
一进屋,那香味愈发浓郁香醇,陈遥更加确定了,是蜂蜜的味道。
屋内,谢书庭背对着她坐在桌前,隐隐听见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叽叽叫着。
“你在做什么?”
陈遥拎着食盒走至桌前,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一只白耗子,另一手正从桌上的蜜罐里舀出一勺蜂蜜喂给手中的耗子。
见陈遥来,他也不抬头,兀自动作着。
“稀客,阿姐近来似乎很闲?”
以前都是她想起了什么折腾人的新法子,便派人将他如同犯人一般押至松雨阁,何曾亲自踏足此处。
“哪来的耗子?你本事倒是大,它在你手里乖乖的,竟也不跑。”
陈遥没搭理他带刺的话,径自将食盒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
随即坐在了桌对面,撑着下巴看他喂耗子。
谢书庭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你不怕?”
陈遥:“耗子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她小时候住在舅妈家的厨房,厨房里有米缸,她夜里就总能听见耗子偷吃的叽叽声。
有时她被吵的睡不着,便拿扫把去敲米缸,偷吃的耗子便从墙角窜出来,被她拿着扫把撵的满屋跑。
不过她倒是不知原主怕不怕,见系统没有动静,并未提示人设崩坏,想来是不怕的吧。
谢书庭见她眼神清明,丝毫不惧怕的模样,定定地看着她。漆眸深深,眼神晦暗不明的瞧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
她连忙开口打破沉默。
“你抓耗子做什么?难不成你屋里有耗子洞?这东西昼伏夜出,吵人得很,要不在你院子养只猫?”
陈遥环顾四周的墙角,寻找着可能有耗子出没的地方。
最后一无所获。
谢书庭并未搭理她的问话,将手中的白鼠放入一旁的陶罐中,冷声道:“不必,这院子的畜生够多了。”
……
不知为何,陈遥总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撇了撇嘴倒也不同他计较,自顾自的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
“我让人炖了鸽子汤,烙了肉饼,独自一人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你陪我吃一些吧。”
似是没想到她来找自己只是单纯的因为一人吃饭无聊,谢书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净手。
陈遥瞧了一眼那个放耗子的陶罐,系统最近也没有作妖,她自然也无需在想法子折磨谢书庭。
不过要是再有剧情要走,要她折磨谢书庭的话,她倒是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既能不伤害他,还能达到系统目的。
吃食摆好,谢书庭并未动作,冷眼看着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后,呼呼喝了两口,舒服的喟叹一声。
随后才上手给谢书庭又盛了一碗。
她知道,摧毁一个人的信任容易,重建却难,因为几次三番给他喂蛊毒,谢书庭并不信任自己,尤其她给的吃食,他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吃,除非陈遥强行喂给他。
比如今日的糖葫芦,陈遥一进门便看到了,被他随意扔在一旁,压根没有想要除掉的意思,多半是要扔了的。
不过她并不在乎,毕竟来日方长。
一顿饭大多都进了陈遥的肚子,谢书庭并未用多少,但陈遥还是吃的很开心。
没穿书之前,她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舅母为人刻薄,她要将苹果全部卖完后,弟弟妹妹才有饭吃。至于她,舅母说她年纪最大,可以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了,所以也不会管她。
不过,她总是将卖了果子的钱偷偷拿出一些,悄悄攒起来,久而久之,她偶尔也能给弟弟妹妹买些肉来改善饭食。
思及此,陈遥又多吃了一个肉饼。如此她也算见识过富贵人家的日子,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届时回去以后,还能给弟弟妹妹当故事讲。
陈遥不知,原主一向并不耽于口腹之欲,今日她又是买糖葫芦,又是吃骆驼饼,回府后又喝了两碗鸽子汤和两块肉饼。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饿了多久,这些落在谢书庭眼里,让他莫名有些疑虑。
最近,她的变化未免有些太大。
晚饭后,陈遥入了宫,院子里清净了不少。
谢书庭将白日里从药农手中买回来的蟾蜍红蛛还有草蛇置于陶罐之中,用特制的蛊粉封在罐口。
如今他的记忆仍旧是零零散散的,拼凑不起来。但有关于基础的驯蛊方法,他已经记起来不少了。
看着那些在院子里悠然踱步,低着脑袋寻找虫子的家禽,谢书庭唇角一弯,用来试蛊再好不过。
冬至祭天结束后,陈遥入了宫。
此时宴会正在举行,华灯初上,上京城灯火辉煌,随着教坊司曲乐入场,宾客们陆陆续续步入朝阳殿。
寒夜之中,隐隐听得各家车马宫铃声此起彼伏。
宫女们手持琉璃花灯,穿梭其中,为文武百官,朝廷命妇照亮来路。
宴会厅内,珠帘低垂,各类珍馐美味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陈遥站在宴会外,侧首:“都被妥当了?”
身后的小宫女恭敬漠然,弓着身子应道:“是,只是奴婢听说太后今日也会来,万一……奴婢怕太后怪罪。”
“无碍,太后那我会去解释。”
“是。”
宫女应声退下,陈遥立于朝阳殿外。
阶下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脊背挺直,冷着脸拂去了身旁要来搀扶他的小太监的手。
但见他步履稳健,一张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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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孔神采奕奕,下巴处留着一绺半白的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威严的光芒,毫无老态龙钟之样。
他精明而干练,又不乏庄肃之色,精神矍若的登上朝阳殿的阶梯。
朝阳殿足有半百之阶,饶是他精力不熟年轻人,登至殿外时,仍然有些气喘。
系统面板提示,陈遥匆匆一瞥,立在原地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苏大人,问苏大人安。”
这便是国子监那位祭酒大人,当今圣上的年少太傅,如今的国子监泰斗,苏颐。
苏颐一介文官清流,地位崇高,不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还是先帝钦点的谏察院御史中丞。掌皇帝之耳目,有纠察文武百官之职。
自新帝即位后,他时常在朝中怼天怼地,谁都看不惯。朝廷上下凡在职官员,大到太后陛下,小到五品官员,都被苏颐弹劾过。
故而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两朝元老,朝中众臣对其皆是敬而远之,能躲则躲,最好别惹。
苏颐抬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飞鱼官服,眉眼灵巧的女子恭顺的向自己行礼。
虽不认得她,苏颐认得她那身官服。
宫中女官众多,但能出席宴会者,也只有教坊司的掌司了。
苏颐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审视与轻蔑,极快的斜睨了一眼陈遥,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夷。
随即他略作整理,大步靠跨入殿内,丝毫未搭理她。
宴会众人落座,皇帝协皇后步入殿中,百官宾客见之纷纷起身跪拜,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皇帝步上龙阶,身着织金玄氅,腰间的玉佩香囊叮叮作响,青灰的面色泛着醉酒的潮红,眼皮耷拉着却压不住严重的沉沉戾气。
他不顾身后的皇后,径直疾步坐入席中,懒散不耐道:“都起来吧。”
席上众人面色各异,缓缓平身。有不少人都在悄悄看皇后的脸色。
皇帝向来不重视皇后,连后宫也鲜少踏足,故而登基三年,仍无所出。
整个宴会都将视线集中在皇后身上,但只见她姿态端庄,面色如常的缓缓坐在皇帝身旁,丝毫没有被方才皇帝疾步不待,忽略厌烦的模样所扰。
皇帝怏怏地倚在高位,对于身旁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仿佛没有皇后这个人,他神色乖戾,眼中尽是厌烦。
殿内众人见君王面色不虞,皆缩着脖子不敢动。
一国之君已至,宴会正式开席。
朝阳殿外,舞女们身着锦缎轻盈入场。扭着身子,勾着媚眼,在殿内乐曲的映衬下,踏着优美的舞姿缓缓旋入殿中。
一众美女入殿,顷刻间便有浓郁的香气袭来。不消片刻,那阵阵柔美女子身上的暖香便铺满了整个朝阳殿。
坐上皇帝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有些不耐烦。身边的大太监极有眼色的将桌上的酒杯斟满。
皇帝抬起一脚踏在龙椅,手臂悠然搭在膝上,面色阴沉的饮着酒。
他身边的皇后提起酒杯,端着温婉贤淑的浅笑,一国之母的威严响彻整座大殿。
“今日祭天大典,诸位爱卿辛苦。陛下以血牲告慰天地,诸君以赤心守我山河,都是我朝肱股之臣。年关将至,诸位可开怀畅饮,尽享欢愉。”
“谢皇后娘娘。”
座下众人遥遥回敬,一派歌舞升平。
体态轻盈的舞女们拾阶而上,为首的舞女身形姣姣,面带珠帘玉翠的华美面具,只留下一双美的令人沉醉的眼睛,媚眼如丝,极尽妖娆。
皇帝阴戾的眼神看着为首的那个舞女,心生嫌恶。
16. 第 16 章
舞女瞧见陛下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以为皇帝上钩了,心中燃起一阵宏大的骄傲,舞动的身影扭动的更加欢快.露.骨。
席上的文武百官头都不敢抬的饮着酒,有些心猿意马地互相敬着酒,眼神却偷偷瞥向舞女。
苏颐老当益壮,对此嗤之以鼻,他愤愤地将酒杯狠狠掷于桌案,道:“胡闹!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却忽闻皇帝轻蔑一笑,暴戾的神情让在座之人顿觉不好。
“皇后所言极是,如此良辰,是该尽享欢愉才是。”
只见他叫停舞女,阴沉一笑,坐在殿尾的陈遥突然心中涌现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今夜寒风寂寂,你们将衣衫褪去,便站在殿门口,做成一道肉屏风,为我朝中臣子挡去严寒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国子监的祭酒苏颐更是拍桌怒骂荒唐。
大殿之内丝竹声骤停,众人皆噤若寒蝉。
苏颐当即步入殿前,忍着怒意和荒唐道:“陛下,万万不可。为人君者,当止于仁也,而仁者必敬人。乐伶虽为奴,却也是陛下之臣民。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陛下切莫因醉酒而酿成大错啊!”①
皇帝阴翳的脸色漠然一笑,见年少时的老师痛心疾首的劝谏自己,更觉畅快。
“是朕的太傅啊,朕自继位以来,太傅便惯常瞧不上朕的,既然不满朕的旨意……来人!将朕的老师好生送出去吧。”
这是无转圜的余地了。
皇后面色难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皇帝,如同枯井里的一潭死水。
她咬了咬牙:“陛下。”
“皇后想说什么,嗯?”
皇后甫一开口,便被皇帝凌厉的眼神所制止,仿佛她若所说出什么劝诫之言,他便杀了她。
皇后敛去眸中怒意,压下心中的痛恨,眉头紧皱,冷冷道:“臣妾不胜酒力,先请告退。”
闻言,皇帝眉眼一松,邪魅一笑,薄唇轻启道:“如此甚好。”
皇后拂袖而去。
语毕,皇帝见殿中舞女惊慌失措地立在原地,久久不动,有些愠怒道:“你们是要抗旨吗?”
暴君发怒的后果无人能承担,殿中舞女虽衣着单薄,但并不露骨。
皇帝所言便是要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她们虽是教坊司的奴婢,虽心怀荣华富贵,一朝成凤的远大志向,却也是有正经籍令的,并非最下等之人。
这样罔顾人伦,荒唐至极的旨意,自然无人动作。
陛下动怒,她们只得仓皇跪地求饶。
皇帝听地心生厌烦,起身走至殿中禁军侍卫身旁,极快地抽出其佩剑,提着剑疾步走下高阶,他眼中暴虐猩红,浑身阴戾的气息压满整座大殿。
他抬手将为首告饶的舞女一剑刺死。
阴冷如蛇蝎的脸上带着肆意的疯狂与残暴。
“朕说,给朕脱!”
一位乐伶惨死当场,身后的众位舞女顿时惊恐异常,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褪去身上锦缎了。
“太后驾到!”
陈遥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后总算来了。
太后雍容华贵,手搭在掌事太监的胳膊上步入殿中。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此地收拾了,今日盛会,没有舞曲岂非是教坊司失职?”
太后所言,简直是将那一众奴婢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她们连忙将脱了一半的华美锦缎拾起来。
殿中禁军闻言极快地将那名已死的舞女抬了下去。
丝竹声渐起,宴会又如常举行。
太后落座于方才皇后所坐之地,皇帝见太后坐下,阴沉着脸扔了手中染血的剑,也跟着坐了下来。
“母后不留在佛云殿吃斋念佛,天寒地冻的,仔细再累着母后。”
太后面色如常道:“皇帝不用冷嘲热讽,今日是冬至,哀家殿里冷清,也该出来热闹热闹了。”
皇帝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微微俯首,凑得近了些,语气温和平静中带着无法抑制的疯狂。
“母后说笑了,佛云殿供奉着父皇先祖,何来冷清一说呢?”
闻言,太后瞬间眼露寒光,目光化为一道凌厉的眼风狠狠扫了过来。
“皇帝慎言,你我母子一场,哀家身为太后,难道连这区区一个宴会也来不得?”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将杯中酒饮尽,狠狠扔在桌上。今日的酒不烈,未免宴会上有人喝多殿前失仪,故而宫人备酒皆为果酒。但皇帝两杯下肚,却觉得这酒太过清淡,宴会更是无聊至极。
“今日舞曲甚是无聊,教坊司掌司何在,拉出去,打二十板子,没用的东西。”
突然被点名的陈遥听见堂上皇帝慵懒随意的语气,心中一震,顿时去看太后。
只见太后漠然端起一杯酒饮下。
陈遥心知今日是躲不过了,眼看着禁军就要走过来,硬着头皮步入殿前。
“臣教坊司掌司谢书珍叩见陛下,陛下息怒,臣还为陛下准备了其他节目助兴,如若还不能让陛下满意,陛下再罚臣也不迟。”
见她上前,太后倒是斜睨了她一眼,似乎是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当今皇帝昏聩荒淫,却不近女色。太后一心想要他绵延子嗣,却始终不能成功。
故而母子情分并不亲厚。
太后要陈遥给皇帝送女人,舞女只是稍加近身,便被皇帝一剑斩杀,可见其厌恶女人的程度。
今晚的行动不容有失,陈遥不得不以备万全之策,防范于未然。
不能让皇帝知晓她是太后的人,否则攻略任务还没完成,她的小命先不保了。
皇帝冰冷如毒蛇的眼神扫了过来,令她如芒在背。
“哦?既如此,便呈上来吧。若是朕不满意,掌司这条命也用不着再留着了。”
索性皇帝同意了,陈遥长舒了一口气。
殿中大臣看热闹般的纷纷瞧向殿外。
只见九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鱼贯而入,他们足间的银铃轻响如碎玉,腰间束写的金纹腰封上也挂着银铃,随着他们的步伐叮铃响动,薄纱掩住胸膛,外袍下,肌肉分明,线条若隐若现。
几人手持木剑踏入金殿,其上缠着靛青绸带。
大殿之中乐曲突变,鼓点骤起时,几人剑锋破空,竟似游龙穿云。劈斩时,肩臂上绷出油麦色的线条。旋转身躯时,头顶的银链坠着宝蓝的眉心石甩出一道残影。
虽是木剑,交击时却清脆如磐石。剑舞毕,末了九人齐齐收势叩首。
鼓声余颤未散,呼呼的声音萦绕在殿上,阶下滚过几片压低的抽气声。
两旁的宫女端着酒盏挪步,耳上的坠子还在晃。
陈遥抬眼去看皇帝的反应,只见座上的皇帝微微俯身,似在回味。他屈指扣响金案,琉璃盏中的酒液应声泛起阵阵涟漪。
见此情形,陈遥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今天这顿板子算是免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神色大喜,兴奋的眸子中满是笑意。
“爱卿安排的这场剑舞好哇!好!”
座下众人见皇帝夸赞,纷纷鼓掌叫好。
连太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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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挑眉,略带趣味的瞧着殿下的舞男们。
陈遥眼光极高,挑的人无一不是相貌堂堂,高大威武。一场剑舞下来,汗珠滚滚嶙峋的肌肉,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泛着油亮的水光。
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前来参宴的朝廷命妇们不由得看花了眼。
再瞧瞧自己身边那些大腹便便,毫无男子气概的自家老爷们,不由得带上了些嫌弃之色。
再看向殿中时,嫌恶的脸色瞬间变换,无一不带着欣赏的笑容。
“有卿如此,朕心甚悦啊!”
一场宴会结束,陈遥不但没有受罚,甚至还带了一堆皇帝的赏赐。
后来,太后身边的嬷嬷亲自来问今夜之事,陈遥只说皇帝对女子的戒心太重,如若不想法子令其龙颜大悦,今夜之事恐不能成,她也是怕事办不好,惹太后生气,这才兵行险着。
几句话便将太后身边的人打发走了。
给皇帝送女人,纯属是在找死,陈遥要是不想办法,明日皇帝醒后查到她身上,她第一个就得死。
太后不想得罪皇帝,便推她出去做替罪羊,纵然太后不会让她死,但也绝不会免她受苦的。
安排好一切,陈遥便马不停蹄的出宫了,今夜绝不能在宫中。
明日龙颜大怒,她可不想被殃及鱼池,便让皇帝和太后斗去吧,左右她也已将诸事安顿好了。
又是天黑才回府,路过果子铺时,陈遥想起上次谢书庭买的那个难吃的陈皮姜脯,便顺手给他带了一些。
去了闲竹园,才发现院子里除了大黄和那群鸡鸭鹅,空无一人。
陈遥问起院子的下人,那人道笑道:“回姑娘,二公子去后山砍柴去了。”
虽然因为谢书庭身上的伤,她曾嘱咐过暂时不用他烧水了,但他似乎仍是日复一日的砍柴烧水。
于是她也不再多说什么,下人得了她的话,自然也不再使唤谢书庭。
府上的人渐渐的也觉出些什么来,发现陈遥对待二公子不一样了,也不敢再怠慢。
谢书庭在府中也多了些自由。
他将下午封好的陶罐打开,刺入一滴血,用新制的蛊粉将其封口。
后山有出低矮的洞穴,阴湿暗潮,最适合养蛊。
与之放在一起的,还有诸多同样大小,不同花色的陶罐,有些陶罐中依稀还能听见有细小动物啃食撞击的声音。
这种诡异隐匿的声音在这窄小隐匿的洞穴中被回音放大,与谢书庭梦中的声音逐渐重合。
他眉眼中掠过一丝几近发狠的疯狂与阴戾。
朱唇轻启,带着恶劣的恨意:“谢书珍。”
是夜,陈遥没见到谢书庭人,便早早歇息了,松雨阁中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鹧鸪声传来,催人入梦。
陈遥酝酿了很久的睡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像是要发生些什么,躺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
就在她即将要陷入沉睡时,房门哗啦一声砰然打开,谢书庭踱着慌乱急促的步子直奔她而来。
陈遥半梦半醒间正被困意折磨的有些难受,将醒未醒之际,便觉一阵风袭来,带着冬日寒夜的刺骨冷意。
迷迷糊糊间,手腕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湿痛。
睁开眼,陈遥霎时惊醒了。
“谢书庭?”
他面容潮艳,似乎正在被一种隐秘而又难耐的痛楚所折磨着,他的手热得发烫,手指顺着她腕骨处细腻白皙皮肤来回滑动,细细摩挲。
指尖流淌的滚烫情谷欠,在他散发着热烈气息的触碰下缓缓运行。
17. 第 17 章
谢书庭难以控制自己手中的动作,心中只觉得胀痛麻痒。
这种隐秘的疼痛让他鬼使神差的咬住她手腕内侧的皮肉,用牙齿轻轻啃.咬.研磨着,湿热的舌尖时不时略过口中的肌肤,心中的虚无短暂的被填满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空洞的渴望。
“谢书庭?你怎......?”
看着他一言不发,腕骨处传来更深地刺痛和舔咬。
陈遥这才惊觉,相思缠发作起来,竟如此霸道?
似乎是见她没有动作,他莫名有些不满,啃咬的力度加深了些。陈遥一阵吃痛,下意识的抽出手,手背打在谢书庭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他脸上的温度烫的陈遥心惊。
也许是突然的一巴掌让谢书庭有了短暂的清醒。
只见他俯在榻边,咬紧下颌,呼吸逐渐变得深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他沉哑至极的嗓音似乎带着一丝哽咽,声线压得又低又磁,尾音带着柔软的气音,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谢书庭呼吸凝滞,似是忍了又忍,双手撑在榻上紧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念头,漆黑的眸子蕴着幽沉的情.动,喉头滚动,只觉得从体内烧出一把烈火,要将他的理智与克制焚烧殆尽。
陈遥被他周身沸腾的气息烫的有些无措,坐起身来,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躲闪:“这还看不出来么?太后给的春-药。”
“如果得不到纾解,你恐怕会一命呜呼。”
谢书庭理智处在崩溃的边缘,只有一丝清醒在提醒他,眼前之人是个极其恶毒阴险之人,若是同她......
他还不如去死。
谢书庭发狠地咬住舌尖,腥甜的血气在口中化开,但剧烈的疼痛只将他的理智拉回一丝,收效甚微。
看着他被蛊毒折磨的有些难耐,陈遥想要下榻去倒水,却被他一瞬间擒住手腕,他力道使得极大,像是要将她捏碎一般。
“要不,我给你找个......”
陈遥话还没说完,系统的警告便如期而至,她只好将后面的话强咽了回去。
可惜谢书庭已经听到了,他隐忍的声线带着紧绷的暗哑,捏着她手腕的力气骤然加大,疼的陈遥惊呼一声。
女子细柔的声线如同一点火星,骤然间被扔进了谢书庭耳中,有更为灼烧的热意向腹.间涌去,杂乱的念头涌现,烧得他双眼发红,几近崩溃,被谢书庭死死按下。
“你又想把我扔进青楼是么?”
此话一出,系统提示几行小字,陈遥这才知道,原主曾经为了凌辱谢书庭,动过将其卖入青楼当男.娼.的心思。碍于太后的面子,这才只是将其扔入青楼,找了些通人事的女子逗弄他。
那几日谢书庭过得生不如死,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可跛脚的狼崽子被蛊毒禁锢,拔去了毒牙,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谢书珍凌辱折磨。
相思缠的发作在情理之中,却在二人的意料之外。一则陈遥虽知晓,但何时发作,尚不能知。二则谢书庭自以为对她如此之厌恶,能挡得住自傲的陈遥。
系统的任务迫在眉睫,陈遥有些烦躁的想要挣脱他的禁锢,但无果。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系统的任务走。
剧烈的挣扎,连带着谢书庭身上的温度都传给了她。
陈遥咬了咬唇,压下心中那无关紧要的羞耻,再睁开眼时,眼神一片清明。
她抬手抚上谢书庭那捏着自己手腕的手臂,顺着其腕骨向下滑动,想他方才闯入房内时的那样。
她对此事一窍不通,只能学着谢书庭本能的动作去试探他。
“那你想要如何?”
努力放柔了声音,陈遥将声线压低一些,略带僵硬的表情凑近他。
耳边有柔软的气息拂过,带着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温热浅淡的呼吸离得有些远,几不可查的喷洒在耳廓,手臂处的衣衫向下掉落,温热的手指划过,带起一阵不满足的麻痒,激得谢书庭浑身一热,闷哼一声,骤然起身将她压倒在榻上。
高大的身躯罩住陈遥,令她短暂一愣,她只知他身形单薄,却不知他的腰竟如此精瘦,肩宽窄腰,按在她肩上的力道近乎凶残。
他俯身在她颈侧,沉重的呼吸声阵阵,似乎已是忍耐到极致了。
陈遥冰凉的手按在他后颈处,舒适的凉意透过发丝传来,谢书庭眉心却皱的更紧。
子夜鹧鸪鸣啼,悠长之音穿透黑夜传来,打破了这寂寂长夜。
屋门留了一道细缝,有寒冷的风顺着那道缝钻了进来,陈遥本就怕冷,没一会,她身上的温度便低了下来,与谢书庭的炙热体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极具魅惑的嗓音带着略微的凉意柔柔传来,挨得极近。
“谢书庭,那你想要如何?”
“告诉我...”
陈遥有些冷,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悄悄伸出脚,想要将方才被她掀开的衾被勾过来,却没想到微微翘起的膝盖碰到了谢书庭的腿。
他靠在她身上呼吸一重,意识有些朦胧,只剩下滔天的渴念,身下人颈侧的暖香诱着他,如同具有魔力的毒蛇。他忍不住靠上她膝间,无意识的摩挲着。
“你分明知道!”
极致的.舒.爽将谢书庭的理智被击溃,舌尖的疼痛已不足以令他清醒。
不同于她手指的温度,触碰膝盖的地方热得发烫,陈遥脸有些热,身上却是冷的。
她抚上谢书庭的侧脸,歪着脑袋,鼻尖轻靠在他耳后皮肤处,他身上水沉香的味道淡然清冽,好闻极了。
“求我,谢书庭,你求我,我便帮你。”
残存的理智让谢书庭带着恨意咬上眼前心心念念的细腻皮肤,身下人的一声轻呼如同燎原的烈火,又像旷野的清风,让他在痛楚与舒渴中来回穿梭。
“为什么要给我买陈皮姜脯?”
颈侧突如其来的问话传来,陈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瞬才记起自己今日出宫时给他带了一包果脯。
还没开口,耳边传来一声声闷哼,带着缠绵的克制与隐忍,尾音轻颤。陈遥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唯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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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阵阵勾人的暖香不断腐蚀着他的意识。
“......”
一股气息喷洒在陈遥锁骨处,谢书庭咕哝了一声,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她恶劣的弯起嘴角,抬了抬腿“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陈遥便听见他咬紧牙关,张嘴咬在她的肩头,随即他便送了撑在榻上的力气,整个人压倒在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弹跳着靠了过来。
细细的,重重的碾摩着。
陈遥眼睛瞪得像铜铃,剧烈的挣扎起来。
她就是仗着谢书庭对她的厌恶强烈,这才顺着系统给出的任务进行。
却没想到他直接破罐子破摔,精-虫上脑,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借着她的腿疏解起来。
陈遥低估了谢书庭的忍耐力,高估了他对她的恨意。他没想到在情欲面前,恨意能如此不堪一击。
她的猛烈挣扎倒像是催.情的迷药一般,将谢书庭的感知高高抛了出去,将他带向极乐之路。
他如同咬着配偶脖颈的野兽,狠狠桎梏着她,他一手捏住陈遥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更加凶狠的向她靠近。
炽热的呼吸一滞,身前的脊背一绷,陈遥得到了解放。
二人贴地极近,心跳如鼓自对方胸口传来,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心跳更快一些。
就在陈遥以为结束了的那一刻,他汗湿的鼻尖又靠了过来。
“你,放开我!谢书庭!”
这人简直像是一头野兽,完全失去理智,毫无人性。
不由分说的禁锢感带着跳动再次传来,陈遥无奈的愤愤着,狠狠咬上了谢书庭的侧颈。
二人交.首间,颈间痛感传来,谢书庭发出一阵难耐的闷哼声。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竟变成了他的奖励,陈遥逃也似的松口,像条鱼一样开始蹦跶,企图从他的桎梏中逃出来。
谢书庭叹了口气,抬腿压住她,咬牙切齿道:“嗯哼……别动,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阿姐不是说要帮我?现下又躲什么?”
两次的疏解让谢书庭的理智稍稍回转,但极致的感受又引诱着他再次压向她。
陈遥感受到那处的变化,怒火中烧,胸口的火像是要从她眼中冒出来,将谢书庭烧成灰。
“谢书庭!你到底有完没,唔!”
没了耐心的谢书庭抬手捂住她的嘴,专注于内心的感受。
他吻上她的耳垂,无意识的低语,暗哑的声线带着低沉的欲向陈遥袭来,将她紧紧钉在榻上。
“阿姐……”
语气极尽缠绵悱恻,带着不自知的依赖和渴念。
更漏声传来,一切尘埃落定,已过子时。
陈遥腿上施了一片,她红着脸,眉间紧蹙,眼中的怒意经过谢书庭的强制禁锢化为了冰冷的寒意,更可气的是,她竟然也有了一丝.潮.热的感觉。
仿佛化为一滩软泥的谢书庭整个人完全没收力的靠在陈遥颈侧。
他闭着眼,无意识地蹭蹭陈遥的侧脸。鼻尖贴着她细腻白皙,又略带汗湿的侧脸。像一只餍足的幼兽。全然没有了平时浑身带刺的冷厉。
18. 第 18 章
良久,谢书庭靠在她背后的脑袋动了动,缓缓起身一言不发推门离去。
陈遥的视线随着他而动,见他出去,浑身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的怒火和被人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屈辱,她皱眉合眼,压下愤怒。
恶狠狠地扯掉了身上的里衣,随意擦了擦腿上的施凉,怒不可支的换了身衣服。坐在榻上抡起软枕砸向床铺,肆意发泄着心中的火。
过了多时,陈遥这才冷静下来,正准备叫水,却看见谢书庭换了一身锦袍,手中提着冒着热气的木桶垂着脑袋,闷头径直走向了屏风后的浴室。
不多时,浴桶的热水便被灌满了。
陈遥见他未发一言,闷头出去,烛火摇曳间,隐隐能看到他耳廓泛着红润。
一场泥泞过后,陈遥不知道这到底是在折磨谢书庭,还是在折磨她。
但系统显示的好感进度,却实打实的提醒了陈遥,这场攻略任务的存在。
她坐在浴桶的热水中,盯着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发着呆,随即冷笑一声。心下暗道,男人果然是下半身动物,平日里那么厌恶她,相思缠的蛊毒发作后,好感度居然还能上升。肤浅!
浑身被蒸汽包围,再打眼一看,那好感度竟忽高忽低了起来。陈遥思忖片刻,不知是否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相思缠与寻常房中迷药不同,好感度不稳定大抵也与其有关。
思绪被周身热气所拖,变得迟钝。方才一阵折腾,又经过热水一泡,她迟来的困意袭来,将陈遥的眼皮不断地往下坠着。
再次醒来时,她已然在榻上了,身上的里衣已换,连榻上的衾被和床褥也被一一换新。
陈遥眉心一蹙,她何时沐浴完上榻的?
红音来过?
还不等她反应,红音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人还没醒透,宫里便传来消息,晨时陛下发现榻上的女子,暴怒之下犯了疯症。
除了自小跟在他身边的贴身太监,晨露宫中的昨晚当值的宫女太监皆被发疯的皇帝所杀。
死的最惨的是陈遥昨晚安排的那个侍女,被皇帝捅成了筛子,整个龙榻都被她的鲜血染红,一时间宫里上下人人自危,一夜无眠。
红音来传话时,陈遥眉间紧蹙。
“不是特意嘱咐过她,承宠后便离开?”
红音最是了解宫里这些人,无非是不想寂寂无闻的就这么承欢一夜后,陛下却连她是谁都不知罢了。
既然能承宠,便能一直承宠。
红音叹息道:“是她太过贪心。”
为了她这点子贪心,晨露宫满宫的宫女和太监一夜之间全没了。
陈遥昨夜没睡好,本就有些烦闷,红音一句话,陈遥便反应过来了,那宫女是为何要如此。
她不由得有些铁不成钢的愤愤:“简直是愚蠢!她一念之差,倒是让满宫的宫人们皆为她陪葬了。”
不仅如此,太后那里她怕是也不好交代了。
“备水,我要进宫。”
红音还是第一次见主子表现出怜悯之情,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而后才应声退下。
陈遥心念一转,拦住了红音问道:“昨夜是你替我换的衣服?”
闻言,红音有些不明所以。
“回姑娘,昨夜姑娘安歇的早,奴婢便去了趟璧德街的教坊司,寅时才归,今日一早便赶着来见姑娘了。”
陈遥回身去看床榻上,昨夜一气之下脱下来的里衣亵裤也没了踪影。
“我榻上的衣服你可曾见过?就是那件衣襟和锦袖处都绣了竹叶的那件。”
看着陈遥的脸色不太好,红音摇了摇头:“姑娘可是丢了什么?奴婢这就将院子里的人都叫来。”
红音正要走,被陈遥抬手拦住:“不必了。去备水吧。”
“是。”
关于昨夜她是如何从浴桶回到床榻之上,身上的衣服又是谁给她穿的,还有那件里衣和亵裤的去处。
一个念头闪过,将陈遥惊了一惊。
该不会是……
他不是恨极了自己?
难不成真如她昨夜所想,谢书庭因为一场欢愉便转了性子?
陈遥沐浴过后,梳洗妥当,等红音布了饭菜,她便使唤人去叫了谢书庭。
很快,谢书庭便信步而至。
他阴郁的气息一如往常,眼中如染了墨一般,红润的唇紧抿着,熟练的坐在了桌前。
陈遥不问,他便也不开口,一顿饭吃的静默死寂。
因为她没有特别吩咐,所以今日的早饭大多是按照陈遥的喜好而作的。
既有甜腻的枣泥山药糕,也有辛辣的豆花汤圆。
一开始她换口味时,不知道原主早已换了人的红音也是一愣。
她总爱吃一些稀奇古怪口味的东西,经常是辣的和甜的混在一起。
给谢书庭只备了一碗肉粥,和胡饼。
他没用多少,抬眼看着谢书珍仿佛在愣神,手中的豆花汤圆往嘴里送的动作却未停。
没过一会,她的碗便空了一半。
他分明记得,谢书珍即不爱吃甜也不爱吃辣。
她甚至不重口腹之欲,往常在府中时,每日只吃一顿正经饭,有时晚间用些茶点,她也是皱着眉头咬下一口,便吩咐人拿下去。
谢书庭没开口,他压下心中所想,忽然间有了些胃口,不吃早饭的他甚至难得的将那碗肉粥喝的只剩了一个底。
陈遥见之,掂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没剩多少,喝了。”
这是自昨夜她发怒之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谢书庭下意识的想回嘴,骨子里的反骨迫使他像往常一样反抗陈遥,无论是什么事情。
但不知为何,那一刻谢书庭没有开口。默了一瞬便已然失了先机。
他索性便不说了,端起碗将碗底的粥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陈遥已然确定,是谢书庭将自己从浴桶中拎出来安置了,于是便也不再追问。
“今日我要进宫,你若想出去逛逛,记得多带两个人。你肩上的伤,昨夜…动作太大…伤口似乎崩开了,郎中午时会来给你换药,你记得把药喝了。”
说完陈遥轻咳一声,轻瞥一眼谢书庭,见他神色未改,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青灰。
于是陈遥抬起帕子随意地擦了擦嘴,便起身离去。
留下谢书庭眸色深深,晦暗不明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密室中,他烧的脑子发蒙,周围的声音都仿佛被浸泡在水中,隔着一层闷闷的传入耳中。
她背对着自己,在博古架上翻找着什么,边翻找,便嗔怒的抱怨着。
那日她,都说了些什么?
回到闲竹园,小厮和沈宗宁这才拎着食盒姗姗来迟。
“公子,用饭了,今日有你爱吃的嫩笋。”
小厮手边忙活着,只听见二公子留下冷冷的一句:“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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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随你们去哪,今日别来扰我。”
连个正脸都未露,便见那道颀长的身影似鬼魅一般,带着阴戾的气息飘进了房中。
“咱们二公子可真是个冷面罗刹,对下人也是不管不顾的,倒是显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成天游手好闲,不是捉鸡就是撵狗,是吧大黄。”
小厮摆着饭食,脚边的大黄端坐在一旁,耳朵竖的老高,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石桌上的饭菜,舌头吐着,口水如同雨滴一般滴落在地上。
听见小厮叫他的名字,便抬起脑袋,吧咂两下嘴,复又咧嘴哈哈的喘着气。
沈宗宁深深地瞧了一眼房门,没有说出他昨夜守夜时,瞧见那位冷面罗刹的二公子曾跌跌撞撞的穿过那头的角门,进了陈遥的院子。
直到晨光熹微,天色渐凉时才回到房中。
他将空了的食盒放在一旁,身旁的小厮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我瞧你这几日闲来无事便捧着书,一看便是几个时辰。那日你去了马场,姑娘赏了你什么?一箩筐的圣贤书?”
沈宗宁笑道:“是,姑娘赏了我考学用的书册,只待我考上功名,进入国子监,走至世间读书人的巅峰。”
那小厮哈哈两声,只以为沈宗宁在说笑。
他打趣道:“好好好,待你去了国子监,混上个一官半职的,你兄弟我也能跟着你飞黄腾达。沈兄,苟富贵,勿相忘啊。”
屋外下人吵闹着,谢书庭打开放置在枕边的陶罐。
里面传来叽叽的鼠叫声,掀开陶罐,里面只剩下了那只白鼠,陶罐周围躺着许多死蛊的尸体,有些被白鼠啃食了一半。
见头顶的盖子打开,白鼠叽叫着踩着堆积起来的死蛊爬出了罐子,只见他粉嫩的鼻子翕动两下,似是在空中嗅闻什么。
谢书庭将手指递过去,那白鼠又圆又小的眼珠一亮,抱着他的手指张口便咬,磨的尖利的鼠牙刺破手指,疯狂的吸食着他的血液。
半柱香后,谢书庭指尖弹出一些蛊粉,蛊粉落在白鼠的鼻头处,抱着他手指的爪子这才将他松开。
吸食了驯蛊人血液的蛊物能通人性,知悉主人的心意。
白鼠四处嗅闻着,顺着一处极快的窜了出去,它跑的极快,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谢书庭起身净手,余光瞥到水盆旁边放着的一摞纯白的衣物,他漆眸一暗。
将其拿了过来,里衣似乎还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馨香,那股香气已不是昨日那般浓郁,极淡地萦绕在他鼻尖。
薄薄的衣物上,有处晕开一团颜色稍暗的痕迹,像是什么施凉的液体落在那处缓缓晕开,如同一朵被雨水淋落的梨花。
他瞧着那处,眼底的情绪翻滚着,幽深幽沉。
正要换水清洗,指尖滑过布料连接的地方,触碰到一处带些潮意的凉。
仔细看去,谢书庭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他霎时耳廓一红。
那是两条裤腿的交汇。
他似被蛊惑,指尖轻轻搓捻,本就细腻的料子带着些滑,沾染到了他指腹上。
他的理智仿佛被昨夜的那场燎原之火燃烧殆尽,并未恢复。
浓密纤长的睫毛掩住了深暗眸子下的情绪。
湿凉的空气中,指尖的那点湿意被快速蒸发。
有亮白的日光透过窗格照在他脸上,只见他捏着手中的布料,缓缓将其放置在鼻尖。
闭着眼,他闻到一股更加浓郁绮艳的味道,淡到几不可闻,又勾人至极。
19. 第 19 章
一日初始之际,晨露宫便抬出去了数具尸体,一时间人人自危。不仅是满宫的宫女太监,连后宫的嫔妃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皇帝的狂暴性子继初承大宝时便已有迹象,只是不想如今这般弑杀暴虐。
陛下与太后并非亲母子。自即位以来,陛下与太后便不似过去那般亲近。即便是初一十五的请安,陛下也从不去太后宫中。
纵使太后不曾怪罪,可却难堵天下悠悠之众口。前朝太傅苏颐至今还在参皇帝不慈不孝。
到了如今,皇帝干脆便连朝政也不理了,整日流连于男榻龙阳间。
诚然上京民风开放,龙阳之好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皇帝宠幸书童小倌者不在少数,但如此极端,不入后宫,不碰女人,甚至厌恶子嗣的,唯数当今陛下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太后礼佛回宫听闻陛下因与女人同榻而发了疯症,雷霆大怒,当场挥剑杀了那女子时,顿时气得拍桌子,连手上的金护甲都摔了出去。
“废物!皇帝如今是越发不加收敛了,当初哀家就不该选中他来继承大宝,自即位以来,他便越加放肆!连哀家都敢不放在眼里!”
太后对皇帝已是极为不满,但人是她选的,如今这情形,她却不能当面训斥,更是一肚子火。
身边的嬷嬷是太后的心腹,压低声音道:“太后息怒,自先帝西去,陛下便始终心结难解,或许当初太后不该将那事交由陛下来做。”
闻言,太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是夜凉如水的湖面,被凉风吹皱,暗藏汹涌。
她脸色阴沉着,眉眼犀利狠辣:“哀家可没逼着他,这桩桩件件在做之前,哀家便已告知他。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是哀家看错了他。”
染着袅袅檀香的佛云殿内一片死寂,富丽堂皇的内庭如同锦袍下的虱子,带着腐朽糜烂的死气。
“皇帝不生,那便哀家亲自来。”
太后艳丽的眉眼如同淬了毒的美艳花朵,带着狠厉的刺。
“他呢,今日进饭可香?”
话头一转,收敛起阴狠毒辣,太后放柔了声线,似乎已习惯了,只要说起那个人,她便心头涌现出一如当初遇见他时的温情。
太后并未说起名讳,那贴身嬷嬷便已经知晓是在说谁了,这些年来,能让太后如此的,也唯此一人了。
“侍奉二爷的人方才来报,说是只用了一点,进的并不香。”
听到此话,太后的眼神一变,眼中渐渐染上浓重的恨意,那恨意中带着凌厉地刀锋,淬着这时间最毒的毒。
“下月初九是她的祭日。派人瞧着,别让他寻短见。”
“是。”
话音刚落,屏风外,珠帘微动,有宫女踱着步子缓缓进来“启禀太后,谢掌司殿外求见。”
太后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压下眸中情绪,又恢复一派雍容华贵的端容。
待她将茶碗轻轻放下,捻起佛珠闭眼默念佛经,身旁的嬷嬷这才点了点头,示意她将人带进来。
随着宫女进来,请安后便是请罪。
“太后恕罪,晨露宫一事是臣失职,请太后责罚。”
她并没有替自己辩白,死去的侍寝宫女虽然因为一己私欲致使宫里其他人枉死,但毕竟人已死,再去怪罪也是无用。
只是太后这不好交代罢了。
等了半晌,太后才悠悠睁开眼,眉眼锋利,自带端肃。
“你是失职,但此事也不能全然怪在你头上。此事便就此作罢,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闻言,一喜,就此作罢不必再提,是好事,省得她一边想着如何攻略谢书庭,还要一边抽出心神应付太后和皇帝,劳心又劳力,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谢太后。”
“下月初九,是长公主的生辰,因她的生母离世的早,往年从未操办过,今年是她及笄礼,不能马虎。便由哀家替她母亲为她庆贺吧,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长公主?太后何时在意过她?应下,又听见太后开口道:“到那日,你将那贱种也一并带来,哀家要见他。”
此话一出,顿时眉心一蹙,与谢书庭有关之事,她已经习惯性的生出了触角。
下月初九,距离十五不过七日,太后又在打什么主意?
但她知道,她不能拒绝。
“是,微臣斗胆,谢书庭那边可否需要臣作何准备?”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希望能从太后口中问出些什么。
“不必。”
闻言,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正想着作罢,便又听见太后道:“若要准备,便多喂他些补血之物吧,初九那日哀家要亲自取血,他可不能太快死。”
“不可!”
神色紧张,嘴皮子比脑子更快一步开口,待反应过来时,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嬷嬷皆是一脸异色。
她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思绪转得飞快。于是她连忙道:“太后恕罪,微臣一时情急失言。只是贱奴野性难驯,太后凤体娇贵,如何能与那贱奴同处,臣恐会被其所伤。如此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见她如此模样,太后的疑心这才勉强消去,她轻抿口茶,不甚在意道:“无碍,哀家这儿多的是治他的法子,你将人带来便是。”
如此,只好应下:“既如此,那臣便放心了,实在是那贱奴桀骜狂妄,不服管教,臣也屡次被其所伤,故而有些杯弓蛇影。”
离开佛云殿后,心中便感到一阵惴惴不安。取血一事每月一次,如今骤然提前,必有变数,只怕不是好事。
若是攻略对象死了,那她这任务岂非前功尽弃?
像是为了安抚她,系统适时提醒,她只需按照剧情发展进行攻略即可,她所担心之事不会发生。
她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她有些好奇,太后对谢书庭的态度一向便如同谢书庭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厌恶痛恨至极,恨不能啖其肉,食其血的。
到底是什么事?谢书庭到底与太后有何关系?
她一路走,一路想,步伐缓和,走的极慢。
沉思间并未注意到前方的轿撵。等到对面走近些,快要擦肩而过时,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谢掌司。”
清丽端庄的声音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长公主海迎春言笑晏晏的坐在轿辇之中,抬轿的下人轻手轻脚的压轿。
她俯身从轿撵上走了出来,姿态温和有礼,一双桃花眼灼灼其华,妆容清亮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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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撤半步,俯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
海迎春浅笑着扶起她,十分亲和道:“掌司免礼,掌司这是从太后宫中而来?”
她顺着走来的方向,不远处便是佛云殿。
“是,长公主及笄礼,太后亲自过问,命微臣督办此事。”
闻言,海迎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仍旧端庄温丽道:“母后待我一向很好。”
“今日晨露宫一事,想必掌司早已有所耳闻,陛下如今正病着,便将前朝之事交由本宫与几位丞相代劳,本宫正要去佛云殿与母后商议此事,哥哥将政事交由本宫一介女子,本宫实在惶恐至极。”
这么快,长公主便有所行动了?暗自思忖着,皇帝这一旨意将会改变这宫中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又或许,这本就是长公主天命所归,而自己则正站在一切的初始,与时间一同见证眼前这位女子的登顶之路。
“长公主自谦了,苏太傅当年赞誉公主之言,人人皆知。陛下旨意如此定有其道理。”
海迎春淡淡的瞧着眼前这位不卑不亢的女子,听闻她声名狼藉,前几日更有乞儿当街辱骂她的罪行。
她虽是太后的人,但似乎与太后所做之事并无牵扯。
倒是晨露宫一事,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自己的事。
“本宫及笄礼便辛苦掌司操劳了,听闻掌司善骑射,本宫很是欣赏。改日请掌司赏脸,也教教本宫如何?”
闻言,自然只能应下。
看来,练习骑马一事迫在眉睫,她是不得不学了。
接下来近一个月,若无什么事,她便不打算再进宫了。
本来原书剧情有关于谢书珍的篇幅就极少,为了应付太后,她都没怎么好好攻略谢书庭。
她需要好好想想对策了。
思及此,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日谢书庭那荒唐混乱的模样,不由得面色一烧。
这可与她当初所想的攻略方式不太一样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太后一瓶相思缠,她便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了。
拖了许久,马奴一事,今日必得提上日程了。
系统早就已经提示过,原主此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好骑射之外,便是重欲了。
原主的显著人设不能崩坏,今日的首要事件,便是重召马奴。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有些头疼的拍了拍马车的门框。
“去浮金阁。”
*
谢书庭照例去后山砍柴,那处阴潮的洞穴之中,如今只剩下水滴落下的清脆回音。
死蛊的制作无需太久,仅一滴驯蛊人的血气,便能勾起众蛊互相残杀。
死蛊与活蛊不同。
死蛊可做毒药,经过激烈的残杀,两败俱伤后,仅存一口气的蛊虫会拼死挨到下一次驯蛊人喂血之时,最终死在强烈的执念下,形成毒性大于普通毒药数倍的死蛊。
活蛊则更为复杂,任何活物都可做活蛊,根据其难易程度不同,所需时间也不同,有些用活人做骨器驯出的蛊毒甚至有迷惑人心之效。
谢书庭怀疑,那日密室之中谢书珍喂给他的毒便是一种活蛊,根本不是她所说的什么毒药。
20. 第 20 章
没有哪种毒药,能逆转一个人的心神。
昨夜发作时,谢书庭甚至全然没有了对她的厌恶之情,只剩下不断想要靠近她,禁锢她的渴望。
即便是现在,那种渴念消退,他对于谢书珍的厌恶之情也在减弱。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得尽快将体内的血蛊解了。
蛊毒的解除有其特定的规律和方法,须得在发作之时将蛊虫引出杀死才行。
至于是何方法,他如今的记忆凌乱,并不随着正确的时间线,幼时所学的用蛊要义如今能记得清的,也不过片段,皆是断断续续的。
血蛊无需伴生母蛊做引,单独一只蛊便能将人折磨的痛不欲生。
但如今他的记忆并未恢复完全,对于各种蛊□□和解法尚未完全掌握,还需时间。
洞穴中的陶罐里,蠡胜了,此时它正垂死挣扎着,等待着蛊主的投喂。
谢书庭淡然掏出匕首将其杀死,不过一刻钟,指尖轻捻过,蠡便化为一滩齑粉。
他将其收起,置于特制的容器之中。
往回走时,谢书庭遇到了一顶软轿,身边跟着红音,正摇摇晃晃的往松雨阁而去。
*
陈遥照例给谢书庭带了一包陈皮姜脯,让人送到闲竹园去。
她将带来的人安置在里屋,放下纱帐。房中一片静谧,小轩窗透进来的暗光在层层叠叠的香帐间显得柔和。帐上高悬的雕花流云香盒内,装着梅花,此刻在房中散发着幽兰的香气,满室萦绕。
陈遥唤来红音,说了几句,红音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谢书庭提着水桶静默的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
他一身玄衣锦袍,似乎是才从外头回来不久,还来不及将身上的衣袍换下。
“你不是要沐浴?我来给阿姐送水。”
“我说过,你伤好之前不用如此。”
谢书庭不发一语,将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之中,他手中动作微顿,那浴桶已换了样式,与平日里她所用的不同,要更大一些。连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的衣物也是男子的样式。
透过屏风,他转头微微抬眼去看,里屋纱帐落下,遮住其中景象。
就在浴桶即将灌满之际,红音带着人回来了。
陈遥将口中的话如数咽下。
她身后跟着一名男子,那人清隽俊秀,身材魁梧但却不显笨重,恭敬地低垂着眼。
是她院中的马奴。
谢书庭眸色幽深,周身气息逐渐变得阴戾低沉,他阴恻恻地盯着陈遥。
这才发现她早已散了头发,换了身浅色的棉褂,眉眼淡然清丽,皮肤白皙如出水芙蓉。
细细瞧去,她衣襟处隐隐露出一小块绯红,那是昨夜他留下的痕迹。
今日她便召了马奴。
谢书庭又想起晨起时那纯白亵裤间沾染到他指尖的滑腻手感。
她如此急色,昨夜却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他。
谢书庭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快要溢出来几欲浇灭他理智的妒忌心,咬紧的下颌肌肉却隐隐暴露出他此刻的心思。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不知名的蛊毒罢了,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他咬了咬牙,提着空桶疾步退了出去。
见他离去,陈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今夜若没我的吩咐,不必近前伺候了。”
红音应下:“是”,随即便带着屋外的侍女退了出去。
夜色降临,闲竹园中稀稀疏疏还未凋零的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透过角门处的一墙之隔缓缓传来。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为这死寂幽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深邃。
闲竹园内传来几声大黄的犬吠声,谢书庭颀长的身影立在月色下,月华的光影流转,他的脸一半隐匿于幽暗的夜色之中,一半暴露在月光的照耀下,亦正亦邪。
他侧首看向园中角门的方向。两个院子虽说打通了,但过了角门,还要穿过一座小花园,才能看到陈遥住的地方。
即使是站在花园处,那头的声音也不会传过来。
静谧的寒夜,时不时能听见几声夜半鸟鸣啼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耳中似又传来那日床榻上,她被桎梏住的惊呼声,谢书庭忽然有些好奇,今夜她与那马奴有会是何种情形,她也会如此惊呼么?
良久,不知何处传来几声唧唧声,一只白鼠沿着谢书庭的衣角趴至肩头,定定的看向昏暗的角落。
随着大黄越来越频繁的声声犬吠,自漆黑的暗处游出一条通体草绿,身长不过六寸的小蛇,吐着猩红的蛇信蜿蜒至谢书庭脚下。
只见那条小蛇扬起蛇头直勾勾的看着谢书庭。
顺着他伸出的手游了上去,静静盘在他手腕处,如同一件上好的翡翠玉石。
陈遥房内,对马奴丝毫不感兴趣的她百无聊赖的翻动着手中的话本子,书中柔弱的女子极尽手段讨好书生,卑微至极,姿态奇低。
“先去沐浴。”她淡淡道。
红音走时她特意吩咐,今日自己不喜吵闹,挑个安静些的过来。果然那人便如同哑巴一般,一字都未曾多说,正好符合她的要求。
马奴恭顺的走至屏风后,不多时便传来水声阵阵的沐浴声。
下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她放下手中的话本,起身将房中烛火熄灭了几盏,只留下里屋纱帐外的两盏。
昏暗的光线顿时映照出里屋纱帐内的绰绰身姿,那是一个与她身形相似,从背影看难以分明的影子。
陈遥转身轻睨了一眼,里屋之人便也将床榻旁的烛盏熄灭。
烛火渐弱,整间屋子顿时昏暗了下来,从屏风后看去,只能看清陈遥的影子信步走入纱帐之中的景象。
那马奴自入府以来便从未得到召见,只因他为人老实愚笨,除了一副皮囊尚且能看之外,丝毫不懂得阿谀奉承,巧言令色的讨好。
是府里为数不多,肯踏实肯干,不多话的马奴。
他早已习惯与马为伍的日子,如今突然被召见,他还有些不习惯。
姑娘身边的红音嘱咐了诸多伺候姑娘的禁忌,在进入那扇门,看见姑娘那张脸后,他竟全忘了个干净。
直到略烫的热水将他包裹时,他才复又回过神来。
房中烧着足量的炭火,在这寒凉的冬夜将冷意驱赶,不知比马房温暖多少倍,在水汽氤氲,热气升腾下,那马奴竟觉得有些热。
房中的悠然香气是他从未闻到过的名贵。
案几旁有备好的衣物,那衣物有些繁琐,层层搭扣下,还有一层十分华美的月白色轻纱,柔滑又软糯。
他换好衣物,走至里屋,拨开层层纱帐,质地柔软的帐幔被熏香浸润,散发着更为浓重的香气。
里屋的光线更暗,看不清人,他只能看到一个身穿薄纱,乌发散开的女子。
那女子半躺着,床榻之上随意放着一壶酒,她手中婉转着一个白瓷酒杯,在他走至榻前时,一双柔夷将那杯酒递给他。
接过喝下后,床榻之人带着梅花的香气伸手将他拽到榻上,将她推倒。
那双手不紧不慢地解着他身上的衣服,层层衣物缓慢褪去,马奴眼中的清明也在床榻旁夜明珠的昏暗光线下逐渐变得浑浊失焦。
“好了,姑娘可以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男人逐渐陷入沉睡,纱帐内才传来声音。
陈遥从床榻旁的博古架后出来,里屋的那位女子已经将烛火重新点燃了。
房中复又恢复一片明亮。
“药效发作需要一些时间,姑娘久等了。”
坐在榻上的女子眉如弯月,眼若明星,清亮含情的凌波目带着常年训练有素的浅笑,一举一动间尽带风情。
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陈遥拿着手中的话本子坐在桌旁,穿过她的身影去看床榻上的马奴。
“浮金阁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此手段,真是佩服。”
“男人们不知轻重,我们总要备一些保命的手段,否则要怎么度过这寂寂长夜呢,上不了台面的法子罢了,姑娘还是不要取笑奴家了。”
榻上女子笑着偏头,将手抚上那马奴的侧脸。
“不过,若是姑娘府上皆是如此俊俏威猛之人,这手段倒是不用也罢。”
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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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是陈遥从浮金阁请来的帮手,原本她是打算狸猫换太子的,但浮金阁虽是男子买金欢好之地,此举对于阁中女子却是不妥。尽管她们愿意为了钱财委身,但没有人希望自己被当做一份商品来处置。
故而先前挑的那几人便作罢了,换成了眼前这名相貌本事更加卓越出众的女子。
索性浮金阁中能人异士颇多,阁主也并非为了钱财开办此楼,倒是常有姑娘为了生计主动入阁。
浮金阁的手段新奇,以香气为引,将迷幻的药物辅以酒水喝下,二者互相作用,可以致幻,置于是何幻境,自然不言而喻。
倒是解了陈遥的燃眉之急,而这浮金阁的女子,对外便是她请来的画师,以房中秘戏图见长。
虽说说出去不好听,但原主本就没什么好名声,总好过她真的同原主那些马奴欢好。
听到那女子的话,陈遥打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姑娘若真有此意,下回这迷香也可弃之不用。”
闻言,那女子有些诧异的笑道:“当真?同姑娘说句玩笑话,我们浮金阁虽说是风月之地,见得男人多了,但榻上功夫好,相貌又俊秀的可没几个。若不是为了生计,阁中的姑娘们当真是不想做戏。”
她欣赏地看着榻上的马奴,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脸颊一片红晕,气息微乱。她眼神缓缓低垂,自上而下,那人衣裤下可观的弧度与尺寸倒让她也有些心猿意马。
浮金阁向来重享乐,阁中的姑娘们自然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
陈遥听她如此说,一边有些新奇,一边又颇为欣赏。
虽说现代人早已破除了性羞耻,但即使是陈遥那个时代的人,也嫌少有人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此话。
古代的姑娘能坦然说出这些话,在古代背景下,已经是十分大胆了。
“自然当真。”
她抬眼望去,瞧见她似乎十分喜欢那马奴的相貌,随即便听见她说:“不用改日,奴家今日先验验可好?”
*
一连半个月,每隔一日,陈遥都在下人退出院子之后宿在书房,只因那浮金阁的女子似乎十分满意那马奴,总是夜半子时后才托她叫水,于是她也不敢再提换人的事。
只是旁敲侧击了几次,尽量依着原主的性子与马奴相处,她都欣然应下。
只是每回眼瞧着那马奴对自己逐渐不再单纯的眼神,时而缱绻,时而柔软。有时一进门便对她笑,行礼时也总盯着她看,她心里都多少有些发毛,觉得奇怪极了。
她突然间有些后悔,这不是妥妥的是在给自己挖坑吗?
明明与之日日相处的另有其人,但她却要承受后果。她也曾提起此事,那女子却说,□□愉在浮金阁中在寻常不过,她也是有原则的人,不会随便喜欢上他的。
她也是没想到,浮金阁中的女子如此孟浪,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那马奴这么快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更要命的是,每日她叫水时,都是谢书庭来送的。
纵然不是召见马奴的日子,他也是雷打不动,从未听过。
饶是她吩咐无需他来,他也仍是不听不停,不管不顾。第二日仍旧提着热水送至屏风后。
有时她路过闲竹园,还能听见他拿着斧子劈柴的声音。
每日劳作,上山砍柴,劈柴,挑水。
陈遥昨日再见到他时,发现他的脚背紧实宽大了不少,似乎是练出了不少肌肉。
问起闲竹园的小厮,才知道他吃饭多了些。
这半个月她都在看话本子,研究如何能让一个人快速爱上另一个人,但看了不知多少。
她每次都会被其中的爱情故事所吸引,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有时新买的话本只出了上册,看到兴起时,她甚至会立马去书铺,将下册也买回来,话本子她看的是津津有味,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的爱上另一人的方法,她却是委实没找到。
于是她放弃了。
不是放弃看话本子,而是放弃找方法了。
闭门造车要不得。
浮金阁的女子名唤青乔,这半月以来二人熟络了不少。
于是她便去请教青乔。
21. 第 21 章
虽然青乔是作为名义上画师进府的,但她确实画的一手好丹青。
那秘戏图中的男子动作轻狂,却不显放荡。最露骨的一张也不过是他敞着胸口,神色迷离的看着画外之人罢了。
但其中表达出的意境与风情,让人闻之一动。
犹抱琵琶半遮面,锦裳欲露水墨前。
陈遥踏进客房时,青乔正在作画,与平日里的她不同。作画时的她眉间轻蹙,眼眸低垂,红唇轻咬着手中的画笔,极为认真似在思虑斟酌。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去看。
陈遥一见顿时笑开了“你这是把脸做画纸了吧。”
只见青乔的粉腮边,一点墨被她不知何时擦开,如同胡须一般横在脸上。
她茫然的抬头,脸上的墨便更衬得她憨态可笑。
闻言,她不拘小节的抬起袖子胡乱一通擦,倒是将那团墨擦了半张脸。
更是惹得陈遥笑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整理完妆容,青乔这才有功夫问她:“怎的,不是说好两日一回么,今日再来我可真受不住了,还是给那木头下药好了。”
虽然她确实觉得那马奴相貌不错,体力也还行,指哪打哪,也算听话。
但他笨的像块木头,丝毫不懂得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一则她调教的也着实有些累,二则她体力跟不上。
陈遥被她逗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收起笑容摇了摇头。
“不是此事,我有事想请教你。”
青乔:“那太好了,何事,你说便是。”
陈遥斟酌着语句,想了想道:“我想拿下一个人,这人有些难搞……”
她话还没说完,青乔便一副十分了然的模样,她一脸的高深莫测。
“这还不简单,下药啊!药倒了,自然就拿下了。”
闻言,陈遥扶额垂首:“不是,我需要他的真心,不是你说的这种拿下。”
提及真心,青乔撇了撇嘴,眉梢一挑。
“真心?男人的真心最不值钱了,就像是衣服,没了这层还有那层,没了上件,还有下件。他们的真心呀,下了床榻便不复存在了。我劝你别需要。”
青乔此言一出,陈遥突然想起那日谢书庭蛊毒发作后,便再也没有反抗过她。
难不成真是因为榻间之欢?
“你若想要他的真心,便用男人的心思做派来行事。只管做自己,需要男人时便洗干净用一用,不需要时给一些好处偶尔维系一下。最重要的还是做自己。”
陈遥明白了,青乔在浮金阁中所遇之人皆是消遣她们的,自然视真心如粪土,问她也问不出什么。
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出了客房,在回松雨阁的路上,陈遥遇到了那个马奴。
他守在她回程的必经之路上。
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抬头远远瞧见陈遥,他神色犹豫,眼神有些躲闪,终于在她走至身前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叫住陈遥。
“姑娘……这是我做的木雕,送给你……”
陈遥垂眸去看。
他双手捧着一个用沉木雕刻而成的垂耳兔子,上面刻刀的痕迹十分明显,却被人细心的用砂纸打磨的光滑了些。他捧着沉木兔子的手指上有诸多伤痕。
似乎是意识到她在看,他连忙将手指藏了起来,不叫她看到那些斑驳的疤痕印记。
那兔子栩栩如生,在一凿一刻间,将雕刻之人的心意小心的展现出来。
像是捧着一颗真心告诉她,希望她手下。
那一刻,陈遥突然有些顿悟了,想要真心,便得拿真心去换。
谢书庭亦然。
没有什么法子比得上一颗纯净透亮,满怀心意的真心。
虽然与他欢好之人并非她,但他笨拙的情意却通过小小一个木雕被好好的展现了出来。
陈遥笑了笑,接过那个木制的兔子,看着他的眼睛。
“你的手很巧,多谢,我很喜欢。”
语毕,她突然感觉背后一道芒刺在背的视线阴冷如同湿滑的毒蛇一般悄然落在她身上,令人无法忽视。
她收起笑意,蹙眉四处去看,那感觉便又消失不见了。
回到松雨阁,陈遥手中把玩着那个沉木雕刻而成的兔子木雕,手指摩挲在刻刀划过,却又被仔细打磨之处。
她对谢书庭一无所知,就算自己打算用真心感化他,可系统要求的人设不能崩塌,这大大限制了她的行为。
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对待他,才能在既完成折磨他,将剧情走完整的基础上,又能攻略他。
就在此时,谢书庭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彼时陈遥正拄着脑袋瞧着手里的那个兔子木雕愣神,手指还无意识的摩挲着它。
谢书庭眼眸幽深,像是夜色下的一口古井,散发着阴沉冷厉的暗光。
陈遥正愁着,食盒放置在桌面上的声响将她的思绪骤然间拉了回来。
她有些惊诧的情绪一闪而过,脑海中闪过了诸多自己这段时间看过的话本子。
什么青梅竹马的少女花了一晚上时间,手指戳了无数个洞,给心上人绣了同心枕作为定情信物;
什么同村的跛脚俊俏单身汉借对方家里灶台坏了为由将美艳寡妇骗至家中,只为给她做一碗自己拿手的云吞面。
坏了,她不会绣花,但饭她是真会做呀。
最终这些念头化为齑粉融合成青乔方才说的那句话:做自己。
陈遥捏着木雕,怔愣过后,狐疑道:“你怎么会来?”
往日都是她主动。就算是去找他,也大多是借着吃饭的由头。如今倒是稀奇,最厌恶她的人却主动拎着食盒来找自己一同用饭?
见他不说话,手上动作却未停,于是陈遥也想看看他在打什么主意。一边怀疑他的用心,一边又抱着侥幸,期待他是真的想同她一起用饭。
食盒打开,没有期待之中的吃食。只有红彤彤,顶上飘着油花和香葱碎的一碗被端上了桌。白嫩嫩的豆花浸润在飘着香辣气息的红糖之中,其中掺着拇指大小的汤圆。
竟是一碗她爱吃的豆花汤圆,看起来品相不错。
他修长的骨节弯曲,将勺子放在碗中,神色淡然,气质清越。这些日子每日爬山劈柴,他气色好了不少。
陈遥有些好奇:“你下毒了吧,”
谢对面的人动作一顿,漠然阴郁的眼神扫了过来,邪笑了一声:“阿姐可真聪明。”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棱角分明,眸色幽沉,像是堕仙一般,从阴戾冰冷的气息中拔出一种蔑视众生,但又清雅至极的淡然,
陈遥被他俊美的相貌给惊艳住,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床榻上他那沉哑的声线和耸动的身躯。
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躲闪,她将那碗豆花汤圆挪至身前,看着卖相不错的吃食,陈遥笑笑:“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她凑上去闻了闻,便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头顶的谢书庭见她毫无戒备的模样,嘴角的笑意骤然隐去,阴鸷冷漠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说呢,这碗豆花汤圆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呢?
陈遥放下勺子,舔了舔嘴,有些失望,怪不得他会来书房找她呢。
“我还以为是你做的呢。”却原来是小厨房的手艺,一尝就知道了,亏她没有看出来。
看着她似带失落的神情,谢书庭的眼睛从她的脸上扫到了桌上的木雕。
“你在做梦?是你的侍女给的。”
撇了撇嘴角,陈遥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果然,他对自己的态度没那么容易改观。
见他一直在看那个木雕,陈遥拿起来捧在手心,伸给他看。
“好看吧,别人送的。”
谢书庭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样子,“丑。”
翻了个白眼,她收回手,轻轻摸了摸木雕兔子的头,觉得他不懂欣赏。
“这可是人家亲手做的,你瞧这刻痕,不知道刻了多少刀,费了多少功夫。这份心意多宝贵呀。”
她嘟着嘴,眼神亮亮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似乎离他印象之中那狠辣厌烦的模样,相去甚远。
像是寻常人家娇嗔明丽的少女,带着对情郎所送情物的怜爱与欣喜。
谢书庭心中似有火在烧,灼热的炙痛将他周身的气息烧的愈加阴翳冷厉,他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凌虐欲望,想要掐着她的脸,掰过来,将她固定在自己眼前,狠戾的撬开她的嘴,让她收回那几个带有夸赞意味的词。
好看,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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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思绪翻滚着,面上却不显,只以为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了一些,于是放任心中那种强烈的凌虐情绪不断滋生。
他漆眸深深,定定看着陈遥,略带炙热的眼神看得陈遥浑身不自在。气氛逐渐冰冻凝结,连呼吸都在放缓,正当她飞快的转动脑筋,想着要说些什么时。
“你这阵子为何转了性子,不在折磨我?”
“还是说,你藏着更大的阴谋诡计,想要换种法子算计我?”
*
谢书庭最终没等她答复便走了。
他在想,自己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值得她花心思算计的。
那个恶毒的女人这些日子的转变太大,从前除了变着法子折磨他之外,连人都见不了几面,如今有时还会叫他一同用饭。
那日他从后山回来,瞧见谢书珍在他院子里和大黄玩儿。
大黄躺在地上,任由她将自己一身皮毛戳出无数个洞来,又用手从头摸到尾巴,将那些毛洞抚平。
它一动不动,见谢书珍没了动静,还会抬头去看她,顺便舔舔她的手。
显得那么岁月静好,如同寻常人家一样。
可他知道,她与太后一丘之貉,都恶毒至极。
谢书庭回到闲竹园,看着院子里的斧头,想了想,提着去了后山。
他记得,后山有株百年香樟树,木材质地柔软,自带木香,十分难得。
*
因她的卧房被青乔和马奴占用了,床榻也睡不了了,她便索性搬到了书房之中。今日她不用费心思与马奴周旋,也不用在因为他那柔情蜜意的眼神而感到不自在。
也不用在伴着隔壁奇怪的声音入睡,她心情不错,更别提谢书庭还主动找她,同她说话。她是没意识到,现下细细想来,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
再有两日便是新年了,东院除了她,就只有谢书庭了,未免太过冷清,所以她打算邀请青乔一道留下来,同她们一起过新年。
古代虽然烟花没有现代那么绚烂夺目。但胜在不禁烟火,她可以尽情的玩儿,弥补一下小时候的遗憾。
过年还要吃饺子,将钱币包进饺子中,吃到的人会幸运一整年。
还要贴对联,看春晚,守岁……
乱七八糟的想着,迷迷糊糊中她有些忘了自己是在一本书当中,陈遥困意上头,逐渐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陈遥突然感觉有一道极为强烈的视线在窥伺着她,那道目光阴湿冷戾,暗藏杀意,如同利刃出鞘,势必要见血。
半梦半醒见,陈遥只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努力醒来,身体意识却如同坠着巨石一般,令她睁不开眼。
谢书庭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指尖滴血,猩红的血滴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吧嗒”声。
他立在床边,一双眸子在暗夜之中如同野兽,死死地盯着陈遥。
手中的刻刀离她不过一二尺,他微微抬手,便能将刀柄刺入陈遥的喉咙。
她睡得不甚安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着,眼睫微颤。
谢书庭阴冷的眸子微微向右移动,床榻边的案几上,放着小小一个木雕,是白日里她捧在手心之中,说是带着宝贵心意之人亲手雕制而成的,还夸它好看。
他无声的扯出一个轻蔑笑来,睥睨着那东西。
不过一个下贱的马奴而已。
想到这里,谢书庭周深的气息愈加阴沉冷冽。
他抬手将其拿起,指尖的血将那木雕染红,他略带满意的挑了挑眉,将它连同刻刀一并收进袖中。
指尖被刻刀划伤的口子渗出最后一滴鲜红的血,凝结成珠。
他看着陈遥,将手指点在她柔软的下唇上,猩红的血在她唇间化开,将那片唇染的鲜红欲滴,带着绮丽的色彩。
她眉头紧锁,皱折更深,似乎快要醒来。
谢书庭突然有些期待,那双紧闭着的双眼若是睁开,看见他。
他的身影填满了那双眼……
陈遥嘴唇一凉,无意识的舔了舔,一点腥甜沾在舌尖化在口中,还未被她察觉,便顺着她吞咽的动作滑了下去。
惺忪的半睁开眼睛,人还未彻底醒来。她便听见一道声音低语在耳边,尾音上扬,似笑非笑,慢条斯理。
“阿姐,我害怕。”
22. [锁] [此章节已锁]
陈遥醒来,黑暗之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床榻前,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阿姐,我害怕。”她听见他说。
她带着困意的神志猛然清醒。
是谢书庭。
他垂着肩,再次说出这句话时,如同一座破碎的琉璃花樽,隐去了锋利和尖锐,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裂痕。
陈遥躺在榻上眨了眨眼,月光透过窗格照在他身体一侧,将隐在袖口上的血迹斑斑映照的分明。
她一惊,忙跳起来将他的手拉过来。
“这怎么弄得?”
看着她茫然睡醒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谢书庭原本带着恶趣味捉弄她,想要将她吓醒的心思突然间便荡然无存了。
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漠然。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拎着自己手的女人,眼神跟随着她的动作,眼睫微动。
点燃烛火,书房内顿时明亮起来,将谢书庭照的无处遁形。
他的左手食指指腹被什么利器划破了一道的口子,幸好伤口不是特别深,此刻已然凝结了,只是血染上了衣袖,看着吓人。
陈遥轻抬眸子,见他安静的坐在榻上任她摆弄手指,眼下一片青黑,鸦羽般的眼睫敛去了他的眼中的情绪。
她莫名其妙的品出一些颓然可怜的气息来。
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她将其手放下,语气尽量柔和。
“怕什么?可是做噩梦了?”
“真稀奇,谢书庭这样一个被刺一刀都不喊疼的人,居然会怕噩梦。”
谢书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将帕子沾湿,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擦掉他手上干涸的血迹。
“怎么,除了折磨我,看我害怕,你也同样开心?”
闻言,陈遥抬起他的手的动作一顿,腕间被玄铁锁链刺破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的疤脱落,露出伤口处略带斑驳粉嫩的痕迹。
“虽不知你做了什么噩梦,若实在怕,我教你一个法子。”
陈遥站了起来,环顾书房,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找出一只簪子。
拉着谢书庭走出书房,“走,我教你。”
谢书庭被她拽到房门外,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将书房外映照的如同盖着一层黑色薄纱的白昼。
她站在门外,左转转,右站站。
最后转过身来有些语塞道:“嗯,哪边是东?”
谢书庭眉头一皱,给她指了一指,东边恰好正对着书房。
她啊了一声,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神亮亮的,经过他走至书房的墙上。
拿起簪子埋头在窗框上刻着什么。
好半响,她才从窗框上抬头。
将簪子随意别再头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好啦,大功告成!”
谢书庭站在她身后,看着窗框上歪歪扭扭的四行……字?
大约是吧……看着像后山他养的蛊虫,将死未死时扭动着的身躯,丑丑的蠕动在窗框上。
“梦见不详,刻在西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①
以前妹妹总是做噩梦,于是她便如此哄她,也不知道这样对谢书庭会不会有用。
他背对着月光,眼中的情绪看不太清,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四行字,良久,嗤笑一声。
“......”
陈遥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来嘲笑自己,结果他除了那声略带嘲讽的笑声外,什么也没说。
安静的有些不太像他。
之后他定定的看了一会窗框上的字,便转身离开了。
她总觉得谢书庭今日的情绪不太对,从白天给她带豆花汤圆开始,便怪怪的。
之前他做噩梦,自己陪了他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让她滚出去,语气可谓是恶劣至极,像是在驱赶臭虫。
如今做了噩梦,竟然会主动来找她寻求安慰?
老实说,她在攻略谢书庭一事上,所花的心思不太多,即使是想从话本子里学点什么,最后也变成用来打发时间,消遣日子的调味剂了。
今日青乔说,男人不值得她在其身上花心思,不如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陈遥突然有种预感,无论是因为太后的相思缠,还是因为她的所言所行。总之,谢书庭对于自己的态度有在一点一点改观当中。
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想起,下月初九,长公主的及笄礼,太后要亲自取血......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先活好当下吧。
*
第二日晚,恢复元气的青乔再次与马奴重逢在了陈遥的卧房之中。
陈遥本想说如今已经半个月了,她重欲的人设也巩固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如此频繁了,但青乔似乎比原主还要重欲。不知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因为她自己。她若乐意,索性这几日便由着她吧。
想起昨日谢书庭半夜跑到书房来找她,他定是没在房中看见自己,这才跑到书房来。
幸好昨夜青乔歇在客房了,否则被他撞破,这事儿可不好解释,更不好解决了。
为了以防万一,于是陈遥索性钻入了密室之中。
不知是陈遥料事如神呢,还是她运气好。好死不死,谢书庭还真就大半夜的又跑了过来。
他穿过小花园,卧房的烛火幽微,只有靠近窗柩的一簇火苗摇晃着。有迷醉的靡靡之音带着抽气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声音若隐若现,听不真切,偶尔几声带着颤音的娇音溜进谢书庭的耳朵,听得让人脸上一热。
而他却无动于衷,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眼神低垂着,周身气息寒郁,隐在阴翳的昏暗角落,手里捏着一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瞧不真切。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中之物,提步向书房而去。
书房门框上的那几行字经过阳光白天一日的照晒,颜色痕迹变得深了一些。
谢书庭伸出手抚在那几行刻的七扭八歪,爬虫一样的字上,昨日被刻刀划伤,食指上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痂,也许是樟木略带毒性的缘故,虽然伤口不大且已经愈合。
但伤疤与粗粝的门框沟壑相触,仍然有细细密密的麻痒感传来。
他垂眸推开门,门框吱呀一声,复又合上。
床榻上空无一人,谢书庭合衣躺了上去。顿时被软枕上散发出来的女子馨香所围绕。
书房无人,故而并未点炭,房中夜凉如冬日湖水,连带着床榻上的床褥也浸透着丝丝的冷意。
前些日子,陈遥换了熏香,连沐浴时的香汤也一并换了。这些日子以来,谢书庭已经想不起来,在密室中她折磨自己时,她身上的味道是什么了。
他转过身侧躺着,手指触碰到一片微凉的布料。
手指微动,将那片料子拿出来,月光下,那片梅青色的薄薄绸料散发着细腻的光润。
谢书庭眼眸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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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渐深,有更为香甜的馨香飘来,比那日她颈间的味道更为清晰浓郁。
那是一件女子的心衣,心衣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谢书庭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毒似在血液之中扩散,血蛊的蛊虫藏匿在他身体的某处,静谧的蛰伏着。剩下的便是陈遥强喂给他的蛊毒了。
那蛊毒如同游丝在他体内四处冲撞,将他的心脏桎梏的有些令他喘不上气来。
他将那件小衣收回,凑近鼻尖,耳边突然响起方才在陈遥卧房外听到的动静。
那声音忽远忽近,如同猫叫,却带着欲色的勾魅。
鼻尖馨香萦绕,耳边回想着如同鬼魅的女音。
他被那道声音所诱惑,一手握着梅青色的心衣放至鼻尖,另一只缓缓下落,那里有一个可怖的形状展露于衣物之下。
他呼吸骤乱,任由自己藏进那件心衣之中,谢书庭眼尾殷红,眼中泛起一阵浅润的水光,有些难.耐的仰首,呼吸间气流阵阵,热气蒸腾着:
“嗯呵...阿姐......”
*
这晚陈遥仍是睡得不太踏实,密室中空气不流通,虽说寒风灌不进来,但气流凝滞,里面还带着腥甜的血气,她看了好几个话本子,这才勉强睡着了。
结果半夜又让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给吵醒。
一连两日睡不好,她还没醒,便已经开始头疼了。
一开始她迷糊着,虽然不知道那声音出自哪里,但想着书房也没什么人来,想必是哪来的耗子罢了,一会也就停了,可没想到那声音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频率,久久未停。
她被吵的彻底清醒了,心中一阵淤堵烦闷。
索性睁开眼睛,仔细去听。
那声音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规律极了。
再细细去品,陈遥发现那道声音是从密室外传来的。密室位于书架后,书架旁是里间的床榻。
密室里的床榻与书房外的卧榻仅仅一墙之隔。
书房里有人?
没有她的吩咐,谁敢贸然进来,还宿在她的床榻上?
陈遥心中隐隐浮现出一张脸来。
难不成是谢书庭?
她顿时背后一阵冷汗,还好她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跑进密室睡觉了,否则事情败露,她可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说卧房里的不是她,与马奴欢好这人也不是她?一切都是她为了逃避的借口和阴谋?
不过。
谢书庭跑这来作甚?昨夜是误打误撞发现她不在卧房,睡在此处。
今夜又是为何?
陈遥大气都不敢出,将耳朵凑到墙边,仔细去听。密室的隔音极佳,那声音隔着一层,要不是床榻挨着墙面,就算外头有人高声大喊,里面也听不见。
咚咚声逐渐密了起来,敲墙的声音更加明显,引得陈遥眉心一蹙,那声音好半晌才停。
周围这才又恢复一片安宁。陈遥有些好奇,但此时是万万不能出去的。
想起自己从卧房搬到书房,又从书房挪到密室,她不仅觉得有些好笑。像是逃荒一样,步步退守。
明明府里是她说了算,但却因形势所迫,像是在打仗一般,一直在躲,在退。
叹了口气,她有些心疼自己,无论外面有没有人,是不是谢书庭......但愿明日一早,外头的人能尽早离开,否则她在密室里可待不住。
23. 第 23 章
次日一早,陈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手轻脚地走出密室,书房内早已空无一人,昨夜她听见的声音仿拂只是一场梦中的错觉。
床榻上并无异样,与她昨日所见别无二致。
早上摆饭时,陈遥问青乔愿不愿意留在谢府过年,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府里多一个人也多些热闹。
彼时青乔还以为她是打算除夕都不让她歇着,连忙摆手:“昨夜是最后一晚,我不行了,真不行了,没等那呆子被榨干,我都快要厥过去了,我的姑奶奶,你绕我一些日子成不成。”
相处这些日子,二人早已是相熟,故而插科打诨间,陈遥多了些身处此地的实质感。
浮金阁之人很有原则,这些日子,青乔从未好奇过,陈遥非要自己替她的原因所为何。
但左右她是坚持不住了。
熟悉后,陈遥见惯了她荤素不忌的玩笑话,觉得她甚是有趣,于是笑道:“你多虑了,我昨日就想同你说,此事你何时作罢都成,但你这不是一入夜便过来了,我便只好按下不表了。”
“此次相邀,不为那档子事。年关即至,想必浮金阁中不会清闲,我想让你留在府中同我们一道过年罢了。”
青乔自然欣然答应。她敏锐地抓住了话语之中的关键所在,打趣她道:“我们?那个我们?谁和你我们呀?嗯?”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渐至,谢书庭一袭靛蓝色的盘领长袍,腰间环佩。面若凝脂,眼如点漆,如同从云上缓缓走来之人。
青乔顺着脚步声去看,脑海中浮现出一首浮金阁懂诗文的姐姐所写的话本子里的诗。
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此时虽不是秋日,但眼前这位公子的相貌却是极其符合这首诗其中的意境。
这可比浮金阁里的男伶还要俊俏啊,瞧见他,青乔眼神发亮,那人气质阴郁,眼神锋利如刀,周身的气息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好家伙,她若是知道陈遥院子里有这号人,她哪还用得着单点那木头呆子半月有余呢?
陈遥没注意到青乔那顿时发亮,似乎都要流出口水的花痴模样,心中略有些诧异。
但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便没有赶人出去的道理。
“红音,添副碗筷过来。”
说罢便向看向谢书庭,示意他坐下:“这位是我从浮金阁请来的画师许青乔,这些日子在府上小住。”
“这是我异父异母的阿弟,谢书庭。”
青乔闻言爽朗一笑:“你这说法好不稀奇,既然都异父异母,还挂个阿弟的虚名作甚,倒是有趣得紧。依我看,是青梅竹马才对吧哈哈。”
谢书庭还是头一次听见陈遥正经向旁人介绍自己,眼神轻瞥了她一眼。见二人似乎十分熟络,谈笑间亲近有加,于是便微微颔首问安。
“姑娘安好。”
陈遥闻言有些诧异,这小子和她一样,莫不是被夺舍了?居然会如此有谦逊有礼。
青乔最爱美人,无论男女,只要能养她之眼,她便开心,自然笑意盈盈的回礼。
陈遥忙着在心里暗暗思虑,没在意青乔的那句青梅竹马。
倒是谢书庭,听见那话也不甚在意,也没觉得青乔话多聒噪,更是稀奇。
一顿饭吃完,谢书庭破天荒的起了个话头,是冲着青乔的,
“姑娘善丹青,我对此技颇感兴趣,不知姑娘可否收我做学生?”
陈遥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目光如炬,似乎颇为坚定,她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地提醒。
“你可知她是画什么的?”
一旁的青乔不乐意了,她是画秘戏图的,但丹青一术技法皆相通,有何不能教的。
于是便冷着脸辩驳道:
“哎哎!谢大姑娘,你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啊!我虽是画秘戏图的,但浮金阁内,说起丹青,谁不知道我许青乔?”
谢书庭闻言,漆眸如墨,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冷戾。
“秘戏图?”
他瞥了一眼陈遥,音色低沉,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怒反笑的张扬。
“谢公子,你不知,这秘戏图最是考验画师的技法,隔着薄薄一张纸,既要写实又要将人物特性刻画的入木三分,可并非一件容易之事。”
“你若真心想学,我教你便是。”
她便如此答应了下来,并且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被对方俊秀清隽的容貌所蛊惑。
二人一拍即合,陈遥没有立场拦着,更何况,她倒是也希望谢书庭能有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日子过得丰富一些,人自然便有了生气。
谢书庭悟性极快,目的性极强,第二日便随着青乔画了整整一日。
她见此,便差人将书房中那些名画大家的丹青笔墨送到了闲竹园中,供他临摹学习。
她自己则去了马场。
这几日天气甚好,午时的阳光明媚,温而不燥,给这寒凉的冬日送去一些温暖。
于是陈遥穿着狐裘,并未抱手炉,况且骑马也算运动。
她特意给了那些马奴两日的假,让他们回家探亲。
这几日同青乔做戏的马奴再见到她也高兴极了,他腼腆的笑着,眼神却不敢看她。
上次他雕了兔子送给她,这几日他又连续雕刻了不少东西练手,用大量的练习来提高自己的技艺。
他将自己雕刻的木雕中挑了一个还能看的过眼,在陈遥看来惟妙惟肖的女娃娃。
递过来的手上还有几道新伤,和谢书庭手指上的伤如出一辙。
她欣然接过木雕。
“你手上的伤,是雕刻时所致吗?”
那马奴点了点头,眼中盛满了欣喜,只以为姑娘在关心自己。
“不妨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陈遥笑笑,再次谢过他,心里却在暗暗疑虑。
这么说,谢书庭的伤也是刻刀所致。
他也对雕刻感兴趣吗?
马场之中闲杂人等已然都打发了,沈宗宁牵着一匹通体浅棕,不是很高的马。
那匹马一看便十分温顺。
陈遥在沈宗宁的搀扶下,安安稳稳的上了马。
那匹马一动,连带着脚下的踩空感一起袭来,让陈遥下意识握紧缰绳。
她坐在高位,有着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沈宗宁挺直的脊梁。
“春闱在即,你准备的如何了?我送去的那些书,你可有好好看?”
温顺的母马缓步行走在马场中,沈宗宁垂目看着她脚踩马镫的姿势,眉头一蹙。
他记得,陈遥极善骑射,怎么会连如何踩马镫身体更稳都不知道呢?
心中短暂的闪过一丝疑虑,又很快被他驱散。
左右都与自己无关。
他思绪转的极快,很快便整理好心情。
“劳烦姑娘费心了,那些书我已看完,在准备策论了。”
陈遥点了点头,注意集中在身下的马匹上,很快习惯了马的颠簸,她竟也能分出一丝心神去想,她记得,送给沈宗宁的书籍里,有一本《贞观政要》,他竟这么快便看完了?
接下来,沈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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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详细尽心的教她如何骑马更省力,如何在剧烈的颠簸下,与马合为一体,将速度提升起来。
就像是在教一个新人一样。
他十分耐心有礼,陈遥很快便掌握了要领,渐渐的也能在马场之中急速奔驰起来。
冬日严寒,虽有暖阳照在身,但仍有细碎的风刃擦过她脸庞,将她的脸划得生疼。
但是她却感受不到寒冷,甚至从中品出一些肆意的洒脱来。
呼呼的风从耳边呼啸,她只沉浸在骑马带来的激情中,觉得那与自由无异,畅快极了。
怪不得原主会这么喜欢养马,原来骑马是这样的感觉。
沈宗宁不止教会了她骑马,还告诉她许多面对突发的意外时,如何处置才能让人和马儿都不受伤的方法。
陈遥听的认真,也学的认真,到最后她竟也喜欢上了骑马,于是便将那些方法一一记在心里。
系统早就提示过她,原主的人设不能崩塌。等学会了骑马,她便打算继续学习射箭,原主善骑射,她自然也不能拖后腿。
学了近一天,身体和神志长久的高度集中,令她累成了一滩烂泥。
原主本就爱好骑马,身体早已适应,所以在身体和体力方面,她并未遭多大的罪,但是精神上,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
回到松雨阁时没觉得,沐浴洗漱完,她便睁不开眼了。
这些日子她的卧房成了浮金阁中的雅间,她心中多少有些介意。
所以其中物品都一应换了新的,尤其是床榻,她特意命人仔细打扫了几遍,将原本的衾被床褥皆更换一遍,连里屋的纱帐也全换了。心中的芥蒂才稍稍消减了一些。
躺在新换的被褥间,陈遥意识逐渐散去化为一片虚无,简直可以说是昏睡了过去。
子时,整个上京城都陷入一片沉睡之中,唯有悬于高空的明月静谧的注视着这座安眠之城。
谢书庭房里的灯却还亮着,下人们都被他使唤了出去。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许下人进他卧房。
即使是打扫,也由他亲自来做。
他体内的血蛊在逐渐苏醒,翻涌的躁动影响了谢书庭的情绪。每当临近月初,直至蛊毒发作之日时的这段日子,他的情绪都会愈加狂躁阴戾。加之他睡眠一向不好,一连月余,一旦入睡就会陷入无休止的梦魇之中。
那梦境多半是他幼时的记忆。他隐约明白,自己进入谢府时,记忆全无的缘由,大概与他的亲生母亲有关。
在梦里,他叫她,阿奈。这显然不是关内对于母亲的称谓。他的亲生母亲,来自苗疆,是关外人士。
他坐在书案前,一张画卷摊开,画了一半,梦里阿奈的脸看不太清,也许是因为过了太久,他已经忘了她的样貌。
他拿着笔,笔尖的墨滴在画纸上,晕染开来。
想要画些什么,但体内的血蛊躁动着,令他无法集中。额心一阵胀痛,手中的笔随意落下。
等到他回过神来,画像上的人拿着他刻出来的木雕,用那日看着马奴送她的木雕时露出的表情,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谢书庭一愣,有些震惊。
他看着那副画,眉心紧蹙,漆眸藏着狂躁的阴戾与无措,瞳孔震动,清隽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一瞬的茫然与不明所以,最终转变成无法遮挡的怒意与厌恶。
松雨阁中,屋内熏香袅袅,火炭将屋里烧的暖烘烘的。陈遥正睡得格外香甜,梦里,她于一片繁花似锦,春日明媚的辽阔中策马奔腾,好不畅快。
“走水了!”
“快来人呐!”
24. 第 24 章
“走水了!”
“快来人呐!”
雕花窗棂外,夜色浓稠如墨,一片万籁俱寂中忽然惊起几道悠远慌张的声音。
一阵略带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红音提着灯笼的仓促身影一并涌入屋内。
急乱的脚步声与推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陈遥,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瞧见红音神色凝重,语气沉沉上前道:“姑娘,二公子的闲竹园起火了。”
闻言,陈遥心猛地一紧,睡意瞬间全无,来不及细想,她掀开被子起身。
“怎么回事?怎会起火?”
陈遥顾不得披上外衣,急匆匆便往外走,古代起火可并非小事,若控制不住,这一宅子的人恐怕都要遭殃。
身后的红音忙拿起一侧屏风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姑娘莫急。”
“那火,是二公子放的......”
红音冷静地声音响起。此话一出,陈遥脚步猛地顿住,回身去看红音。
“你说什么?”
院外,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让原本静谧安宁的夜晚变得混乱不堪。遥遥望去,闲竹园的方向火光冲天,将夜色烧出一片橘黄,混着浓烟,四散在夜空之中。
夜色浓稠,北风呼啸。陈遥裹着狐裘顺着小花园往角门处走。
“下人们说,这些日子,二公子不许他们入内院,一入夜,他便将门落了锁。”
“守夜的小厮见着院子里起火,慌慌张张地便喊了起来,但门落了锁,下人们进不去,这才来报。”
红音提着灯笼,昏黄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定,投下的影子也跟着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所吞噬。
陈遥冷着脸。
“不是还有道角门?”
红音闻言,顿了片刻,“火正是从角门处起的......”
“角门才修不久,除了咱们院子和闲竹园的下人,知道的人不多,那门被烧的火烫,下人们不敢擅自毁坏,况且......”
陈遥:“说!”
她有些不耐烦的催促着红音,随着红音的声音传来,陈遥脚步顿在远地,视线向上望去。
“二公子坐在院墙上,若有人靠近,便撒下一把硫磺粉,有两个下人中了招,下人们见此,便再无人敢靠近了。”
滔天的火光下,谢书庭懒懒地坐在院墙上,背靠着那棵光秃秃的杏树,身后的火光映衬的他如同暗夜而来,带着焚烧世间一切的疯戾,如同恶鬼一般,神色晦暗不明,隐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角门处的下人们慌乱的在原地打着转,一旁的沈宗宁扶着谢书庭身边的小厮,将水袋里的水往他眼睛里面倒。
领教过了这谢二公子的厉害,下人们不敢再靠近角门处,只得远远站在身后的林子旁,慌张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陈遥压下心头的火气,侧身吩咐红音道。
“去请郎中。”
走进一看,谢书庭坐在院墙上发着呆,手中装着硫磺粉的小盒子在他手指尖翻转着。
她走到一旁的沈宗宁身边,那个被硫磺粉撒中眼睛的小厮此时正张牙舞爪的叫唤着疼。
沈宗宁见来人是她,扶着一旁的小厮俯身行礼,身旁之人眼睛无法睁开,正要对她侧着身子行礼,被陈遥扶起。
“不必行礼了。”
见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陈遥眉心紧蹙。
下人们见陈遥来了,顿时安静了下来。
头顶的谢书庭垂眸瞥了一眼陈遥,见她行至那小厮跟前,与他院子里常见的另一人说着什么。
角门另一侧,烧火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将二人的声音掩去。
他眼底阴沉,漆眸轻睨了一眼和沈宗宁说话的陈遥,随即收起手中装着的硫磺粉的小圆盒,如同猎鹰一般俯身跳了下去。
陈遥让沈宗宁将角门踹开,被火烧了半晌,那门早已脆弱不堪,仅仅一脚,便轰然倒塌了。
接二连三的火苗声混杂着破空的刺耳声音,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凄惨的鹅叫声。
团团浓烟隐入黑夜,碎屑和残片横飞,陈遥踩着蹦落的火星子,穿过一阵浓烟。
便见谢书庭手里拎着一直大白鹅的脖子,准备将其扔入那阵炽热的的烈焰之中。
大白鹅极力缩着脚蹼,翅膀拼命地扑腾着,奈何脖子被身后的人死死捏住。
陈遥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手中的大白鹅夺回放生。
“你发的什么疯!”
谢书庭周身气息阴沉,一脸铁青,眼底的疯戾与狂躁几乎要化为银针向她袭来。
大白鹅十分记仇,扑棱着落地后,张开翅膀低着脑袋便朝谢书庭而来。谢书庭冷冷的转过头,眼神凌厉的扫了过来,大白鹅被他的眼神给吓住,只好悻悻地溜掉了。
没了大鹅,还有鸭子,谢书庭准头极好,俯身一捉一个准。
他捉一个,陈遥便救一个,捉一个,救一个。
下人们提着水桶三下五除二地便将火扑灭,水火相触,冷热相交间,不断有浓烟混着蒸汽消散在夜空之中。
“这大半夜的,咱们姑娘和二公子抓鸭逮鹅的,倒是玩儿起来了哈。一会大黄就该遭殃了。”
“啧,你小声一点,再让主子姑娘听见,仔细你的皮!”
“哎,你有没有发现,近来姑娘也不总罚二公子了哈,二人还蛮融洽的嘞……”
“哎呀,你快闭嘴吧!”
“……”
灭完火,下人们窃窃私语着逐渐退去。
趴在墙角看热闹的大黄耳朵灵光得很,且危机意识极强。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它的耳朵蹭一下就竖了起来,呲溜一下子便从看热闹的院子里跑回了禽舍,撅着屁股便将自己拱了进去,转了一圈后,只露出一个脑袋,趴在地上看向风暴中心。
陈遥一忍再忍,将最后一只鸭子从谢书庭手中解救出来。
她脸色青黑,咬牙切齿的看着谢书庭,搞不明白他发什么疯。
“谢书庭!大半夜你不睡觉,又纵火又伤人的,连家禽你都不放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出来的急,身上只搭了一件红音披给她的狐裘。方才又是救鹅又是抢鸭的,跑出一身汗来。
此刻骤然停歇,冷热交替之下,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谢书庭面色阴沉,察觉到她的轻颤,这才抬眼去瞧她。
只见她狐裘下叉着腰,寒冷的冬夜,冷风吹过,她皱着眉头懊恼的裹紧狐裘。
鼻头脸颊冻得通红,嘴唇因剧烈的跑动微微发白。一双眼睛却如一团火一般,蕴含着怒意的看着他。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没有狠辣阴险的气息,没有蕴含着恶毒的轻骄。
更没有下一瞬间想方设法的折磨与凌辱。
谢书庭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方才被他烧毁的那副画,以及那日她看着木雕,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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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遥怒气冲冲的裹着狐裘瞪着他,他一言不发,忽的抬眼轻睨她,随后便转身往火堆处走。
蹲下就开始翻腾起来。
将将被熄灭的火堆还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陈遥猛地瞪大了眼睛,提步跑上去拉开他。
“你脑子被驴踢啦!这是火堆!没瞧见这火星子还闪呢?”
谢书庭将一个烧的乌黑的东西捏在手里,得益于冬日井水的寒凉,此刻那被烧黑的物件只剩下一点烫手了。
他将东西收回袖中,起身往屋里走。
陈遥被他气得脑仁疼,病急乱投医的问系统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却是,非原书剧情,无法干预,请宿主自行处理。
她深呼一口气,闭了闭眼,空手攥拳朝着寒风打了几圈,又喘着粗气打了个冷颤,将狐裘裹紧。
眼角余光瞥到那团烧的七七八八的东西,有些好奇,谢书庭都烧了些什么。
她从杏树上折了根树枝,随意扒拉着火堆。
有没烧完的衾被,衣袍,熏炉,她前些日子送给他临摹学习的名家丹青,画册,还有一堆烧的乌黑的木头屑。几张春景图,还有一张烧的只剩下一只手和卷轴的画,大概是幅美人图。
陈遥挑了挑眉,谢书庭会画美人图?难不成拜青乔做先生,便是为了画这个?
她又浅浅心疼了几下那些名家画作,这才扔下树枝,锁着肩膀往身后谢书庭的卧房走去。
突然意识到,除了那些美人图,春景图,还有一堆烧的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木头块,好像剩下的都是她给他送来的。
陈遥脚步一顿,看来他还是厌恶她。
进了屋,谢书庭将卧房的炭火烧上,银碳易燃经得住烧,暖意随着铜炉逐渐向外扩散着,将屋内冰冷的温度烘成温和。
陈遥第二次进他屋子,一开始这里十分简陋,后来她吩咐人将一应物品置办齐全,到了今日,好家伙,简直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啊。
感情他是把自己送来的东西全都给烧了啊,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被子盖,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香薰,通通都不管。
真是个狠人。
“谢书庭,你知道你烧的那些东西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口粮吗?”
抛开他烧的都是自己送来的东西这一事实,陈遥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给烧了。
即便是厌恶她到不想看见任何有关于她的东西,可这大冬天的,榻上连床被褥都没有,这日子不过了?
闻言,谢书庭嗤笑一声,讽刺道:“一匹良驹价值万金,谢府有一院子。”
“连伺候马的马奴都住了一马场,这话从阿姐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哦,对了,那些马奴还有别的用处,算不得阿姐不会过日子。”
陈遥忽略与她无关的事,搬着凳子坐在碳炉旁边取暖。
“所以你为何要将它们都烧了,还拿着硫磺粉伤人?”
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拿着讽刺之语,她一一收下不做回应。
谢书庭将碳炉罩子盖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面色冷厉,眼眸阴鸷。
“你给我下的不是毒药,是蛊。”
他俯身,伸手掐住了陈遥的脖子,幽深的眼眸如同暗夜的野兽,散发着将猎物撕碎的隐忍蛰伏。
“谢书珍,你可真是蛇蝎心肠,恶毒至极,我与你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能让你如此恨我,伙同萧魏英一次又一次地给我下蛊?”
25. 第 25 章
第25章
谢书庭并未下死手,但那力道也足够她呼吸困难,喘不上气,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嗬嗬地挣扎着。
陈遥再一次被他掐住脖子,心中有些无力的颓然。
她很想放弃,就这样死了算球,一了百了,什么狗屁任务,说不准都是框她的,或者只不过是她自己在死前为自己编制的一个梦罢了,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有一丝希望的死去。
或者干脆将一切都告诉他,他只是自己要攻略的一个书中的角色罢了。
告诉他,她不是真正的谢书珍,她是陈遥。她也身不由己,他没必要与她争锋相对的,可以一起想办法摆脱太后的控制。
但系统的警告声响彻耳边,嗡鸣声几乎要将她的脑袋炸开。
直到谢书庭松开她。
“谢书珍,我提醒你一句,莫要妄图与我重修旧好,欲擒故纵也好,怀柔策略也罢,无论你和萧魏英在打什么主意,我与你们之间,就只有一个结局。”
陈遥喉骨剧痛,脖子上的皮肉被五指的力道掐出几个红印出来,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绽放。
呼吸凝滞太久,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风经过喉管,剧痛的喉咙在一呼一吸间,被冷风刺痛,连吞咽都困难无比,从刺痛中生出腥甜的血气。
陈遥弯腰握着脖子,红着眼睛盯着地面,眼眶一热,有越来越多的水汽氤氲聚集在她眼中。
脚边的碳炉,铜铁铸就的四脚逐渐在她眼中模糊。
几滴眼泪吧嗒落在地面的同时,短暂做回陈遥的她垂着脑袋,捂着泛着钝痛的脖子起身离去,身后的八足圆凳被她剧烈的动作打翻在地,发出咚咚两声。
出了房门,陈遥面无表情的穿过角门,往自己院子走。
她眼眶微红,眼神却一片清明。
街上打更的梆子声传来,给这一片死寂的夜晚带来唯一一点响动。
月光下,幽暗的花园中,陈遥抬起头,看着皎洁的月光。纯白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幽冷沉静。
她短暂的失神片刻,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
这是第一次她在谢书庭面前落荒而逃,她感到无力,更无奈。
*
除夕很快来了,年关将至,连街上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各种摊贩拦路推销,人头攒动,将年尾衬托的烟火气十足,连带着心情阴郁了好几日的陈遥也放松了不少。
“哎呀,不是你邀我留府过年的么,怎的病了几日就忘了我是客人?连出门还都是我带你来的呢!”
青乔挽着陈遥的胳膊,不满地谴责她。
自那日夜里吹了冷风之后,陈遥便病倒了。也许是她的心气弱了一些,身体也有所察觉,所以连着烧了两日。
今日才算是大病初愈。脖子上被谢书庭掐出来的青紫逐渐褪去,化为淡绿的青黄颜色,被她遮在兔毛织就的围脖里,看不太出来。
她没有再去找谢书庭,自然谢书庭也不会主动来找她。二人就这么各自安好,青乔住在松雨阁的客房之中,与她所在之处不过几步之遥。这两日谢书庭常去青乔那里学画,她又病着,两人竟是一面也未曾见过。
底下的人有时来报,谢书庭除了去学画,便是去后山砍柴,有时午饭时分也不见人。偶尔出一趟门,也是不出一个时辰便归来了。
这几日两人虽说是冷了两日,但陈遥仍然对他的动向有所留意,他能有事情做,也是一件好事。
尽管她有预感,那多半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那日谢书庭所言还回荡在耳边。
“我与你们之间,只有一个结局。”
这话显然在透露着什么。不管他在密谋什么,由得他去。最好是能将她和太后一网打尽的好计谋。
说不准他得偿所愿,自己的任务反倒完成了呢?
抱着这样荒唐想法的陈遥走了一路,时不时应和着青乔的话,却被她察觉出敷衍来。
青乔拿着钗环的手放下,探身去看她走神的表情,有些不情愿的抬手捏了捏她有些清减了的脸。
微痛的感觉传来,陈遥总算醒过神来,有些愧疚的讪讪笑道:“对不住啊青乔,我病刚好,脑袋总昏昏沉沉的,走神了片刻,你方才说什么?”
青乔娇嗔地吊着眼睛,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尽是无奈。
“我看你病的不是身,是心吧,这几日,你那青梅竹马的好弟弟到我那学画,也总愣神。要么就是阴着一张脸,要杀人一样,仿佛下一刻便会将我捏碎成齑粉。”
“我现在都盼着他别来呢。你们俩怎的了?”
陈遥摇了摇头:“意见相左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左右陈遥对于这些首饰钗环也无甚喜爱的样子,青乔干脆百无聊赖的翻腾着铺子里的那些俗物。
手下动作未停,寻到喜欢的物什便眼睛一亮,嘴里却一边妙语连珠的说着,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那弟弟长相如此俊秀好看,瞧着却怪吓人的,他拿蛇当手环你知道吗,身后还总有老鼠跟着他,脸色也不好,不像活人。”
闻言,陈遥抬眼去瞧她,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拿起两个簪子比着,像是不经意间地闲聊一般,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小白鼠她知道,见过一次,谢书庭似乎将它当成宠物养的。
老鼠这东西是聪明不错,可是也会认主吗?
至于蛇什么的,她未曾亲眼见过,倒也觉得没什么?
“他脸色不好?你瞧他哪里不好了?”
此话一出,青乔眯着眼睛转过头来的,凑近来看她,眼底尽是揶揄。
“我早说你们不是单纯的姐弟吧,你当日说他是你异父异母的弟弟,我就觉着不对,果然有事。”
青乔笃定她此次大病与谢书庭有关,陈遥也不好解释什么,随意迎合着她,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二人一路上连说带笑,买了许多年节所用之物,街上人多,马车多有不便,她们走了一路,逛得腿脚都疼了,这才启程回府。
回松雨阁的路上,陈遥遇到了沈宗宁。他脸色乌青,嘴唇发紫,扶在廊柱上,吐出一口血来。
恰巧被陈遥和青乔撞见。
“沈宗宁?”
她上前扶了一把,见他眉头紧皱,似在忍受痛楚,忙跟身后的小厮说:“去请郎中。”
青乔站在一侧,瞥见一个身影,刚想打招呼,却见那人转身离去,她只捕捉到一节墨青的衣角。
又看见他身后有个小东西跑得飞快,顺着他那截衣角呲溜一下便飞跑了上去。
沈宗宁因为身份特殊,是原书男主,不能出差池,陈遥思忖片刻,与青乔暂别后,只好将人带回松雨阁。
他撑着进了门,便跪倒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乌黑,一看便知是中毒。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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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血吐了出来,他的脸色倒红润了许多。像是将体内淤积疏通了一般。人也有了力气。
陈遥倒了杯水递给他,“你误食了什么吗?怎会中毒?”
胸口淤堵骤然消失,沈宗宁接过之后,掏出帕子擦掉嘴唇上的血迹,礼数有加道:“多谢姑娘,我已无碍了。”
见他也不多加解释,似乎是不想说,陈遥便也不再追问。
“离春闱只剩三月了,你要保重身体。”
沈宗宁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二公子似在制毒。”
这两日,谢书庭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厮带来的饭食也是怎么拿来的,便怎么拿回去。
但只要他遇见二公子,便总会中些稀奇古怪的毒。
皆是无伤大雅的毒,只受些苦楚罢了。便如今日,腹中绞痛难忍,如有重击一般,但吐出几口血来,也就没事了。
闻言,陈遥愣了一瞬,“你是说,是谢书庭给你下的毒?”
沈宗宁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我也不能断言,但凡是见过二公子,总是如此折腾一番,只是疑心罢了,许是我多心了。”
想起之前在谢书庭屋里瞧见的那些陶罐子。起火那日,屋里空空如也,她并未细看,不过眼角余光似乎瞥到过,那些陶罐子倒仍在原处。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多谢你。”
“春闱在即,谢书庭那里你不用伺候了,搬去策马轩吧,安心准备春闱便是。”
沈宗宁一愣,策马轩是府上的马场,在那里住着的都是谢书珍的马奴。
见他神色有异,陈遥浅笑着打消他的疑虑,“空闲了便替我驯驯马,前些日子养马司送来几匹良驹,野性未除,策马轩的那些人没什么真本事,你替我去瞧瞧罢。”
她言语间坦坦荡荡,沈宗宁自然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信任他,但想必他若进了国子监,于她在宫中也有所助力。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于是他便也不再推脱。
他一走,谢书庭院子里便只剩下小厮一人,他自从上次被谢书庭撒下的硫磺粉伤了眼睛后,便总觉得这二公子阴恻恻的,再加上最近他脸色惨白,如同恶鬼一般。
有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人身后,总是吓人一跳。
他替沈宗宁收拾着包袱,叹口气道:“唉,你是解脱了,早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姑娘收了你,往后什么前程都有了,可怜我只能与大黄为伴了。”
沈宗宁但笑不语,也不做解释,一旦入了策马轩,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便也不再解释。
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背:“二公子虽说性子有些古怪,但也不许下人为难,尽心当差便是。”
沈宗宁见他撇了撇嘴,有些不置可否,想了想提醒他:“姑娘是个好人,你若有何想法,与她直说便是。”
闲竹园里屋子不多,沈宗宁和小厮,还有几个近前伺候的侍女小厮是住在外院的。
二院的门因着方才谢书庭回来,所以开着。衣袂翻飞间,一道身影闪过,沈宗宁敏锐地察觉到,回身瞧了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谢书庭靠着院门,肩头的白鼠两手把着一只蛊虫,啃咬着。似是感觉到主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对,它停下了将蛊虫塞入腮帮子的动作。
它的身体一动不动,一双小黑豆眼滴溜转了两下,见主人没什么表情,这才继续往嘴里塞蛊虫。
26. 第 26 章
今日是除夕,府里早就热闹了起来,各个院子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贴了春联。
青乔不仅画的一手好丹青,字写的也是十分好看。所以松竹阁的春联,陈遥便央求了青乔来写。
青乔在浮金阁多年,过得都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过年的氛围了,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应下。
她读过一些诗书,肚子里墨水多,大笔一挥,在描金的红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岁岁平安节,
年年如意春。
陈遥将两行字在嘴里滚了一遭,默默记下。
平安如意,当是人人所愿了。
古代没有电视,自然也就没有春晚,陈遥对于古人如何过年也不是很了解,幸而身边有个许青乔。
她虽没正经过过几个年,但也常听人说,过年要挂桃符,烧松盆。
桃符是现买的,松柏枝条则是下人们一早便备下的。将松柏,桃杏树枝点燃,跨火而过,象征着燎去旧灾晦,迎来新气象。
晚间时候,红音来报,说是年节下,原主她爹请她去西院一起用饭,被陈遥一口回绝了。那头似乎早已习惯了陈遥我行我素的性子,也并未再派人来请。
于是陈遥便将东院的下人们聚在了一处,大家一起过除夕守岁。
旺火一生,大家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排着队逐个跨火而过,燔柴辟邪,燎火除病。
陈遥着人备了许多吃食和零嘴,院子里松柏烧着,人又多,人气儿一烘,寒夜里的寒凉冷意竟也驱散许多。
下人们在外院嬉戏打闹,投壶打牌逗趣,好不热闹。
陈遥摆弄着红音准备的果盘,里面放着松柏,柿子和橘子,有些不解其意。
“这其中有何寓意吗?为何还有松柏?”
一旁的红音正要解释,便见青乔跃跃欲试的拿起一个橘子在手中掂了掂,解释道,“这你便不懂了,松柏,柿子,橘子,连在一起便是栢柿橘,寓意百事吉,图个好意头罢了。”
陈遥还是头一次听说,觉得很有意思,无论是今日的春联,还是过年的这些小习俗,都令她感到新奇。现实中的陈遥每年过年都在打工赚钱,与家人也是聚少离多。
尽管是书中的世界,可过年的气氛和热闹却是真实的。
派去叫谢书庭的小厮来报,说二公子不在闲竹园中,找了一圈也没见人,所以便先回来了。
陈遥也不知如今到底该如何与他相处,他既不在,倒也省得她绞尽脑汁去想了。
青乔爱打牌,于是她也跟着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热闹,瞧着她与下人们挤在一处打得火热,她也时不时浅笑两声。
如此打发着时间,直到更漏声传来,他们才知道子时将过。
不多时,府外四周便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是附近住在此处之人所放。子时将过,新年已至,鞭炮炸开的火花和声响寓意着新岁来临,新年伊始。
于是他们才想起来也要放焰火。
震耳的响声传来,有此起彼伏的许愿声传来,在一众辉煌璀璨的烟火中,人人都期盼平安康健,心想事成。
于是上京城便在这满城的焰火中来到了新的一年。
守岁不易,本就是用放炮仗吊着睡意,如今除夕最后一件事情做完,大家都坚持不住了。
没过多久,松雨阁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桌上的一壶果酒尽数到了陈遥的肚子里,此时酒劲儿才上来,陈遥晕晕乎乎撑在桌上,看着黑夜之中,那轮又大又亮的明月。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果酒的香甜与沉醉。
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她趴在桌上,歪着脑袋去看。
谢书庭拎着一个陶罐子走了进来。他一身宝蓝,行走间气度不凡,那张脸更是好看的惊为天人,整个人桀骜又贵气十足。只是他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望尘莫及。
陈遥静静地看着他进门,既不出声,也不动,直到谢书庭将陶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陈遥见过这些陶罐,她在他房里见过许多,前些日子他还给他房里的小厮沈宗宁下毒,所以想当然道:“你是来给我下毒的?”
闻言,谢书庭眼睫微抬,鼻尖的一点痣随着他的动作在陈遥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
只见她猛地坐了起来,面对着他,抬手将他的脑袋扶住,语气中略带不满与娇嗔:“你静一静,别乱动,晃得我头晕。”
谢书庭没有动,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脸,甚至侧过脸挨了挨她冰凉的手。
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心微蹙,眼神阴鸷冷厉,冷不丁猛地拂开她。
陈遥本就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一拍,便如同被风吹倒的草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此刻酒意上头,头晕的厉害,整个人反应极慢,躺在地上半晌没动。
谢书庭阴沉着一张脸,将桌上的陶罐打开,里面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制成的蛊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尚留有一息,如今只要他的一滴血,蛊便成了。
蛊粉本就有毒,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与蛊作伴,蛊粉侵蚀了他的指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再加上用血过多,他惨白着一张脸,在月光的映衬下,如同玉瓷一般,泛着冷白的光。
离血蛊发作不到半月,他心中的野兽愈加抑制不住,连同他对谢家的恨意也逐渐高涨起来。方才陈遥抚摸过他脸颊的温度顺着皮肤渗入骨血,引起的躁动令他愈加烦躁难耐。
他捏着陶罐盖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该死的蛊!”
谢书庭知道,又是蛊虫在作祟。这些日子,不见陈遥,那蛊虫便隐匿在他体内,一旦他看见她,体内的燥热便自心头涌现,如同蚁虫啃咬。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亲近她。
躺在地上的陈遥被刺骨的冷意所侵袭,瑟瑟一缩,总算反应过来了,她慢吞吞的爬了起来,缩着肩膀打了个冷战,有些不快的哼唧了两声。
扶着一旁的八足圆凳摇摇晃晃地起身,陈遥咕哝两声,两眼发黑,脚下一软,随后一不留神跌坐在了谢书庭身上。
软弹的触感自腿上传来,谢书庭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了她,暖香混着酒气弥漫在空中,让谢书庭体内的燥意愈浓,他将手指狠狠咬破,浓郁香甜的血气溢散,陶罐中身经百战,撑着一口气的蛊虫闻之登时躁动起来。
血滴入陶罐,蛊虫贪婪地吸食着香甜,随着吸食血液,那蛊虫的身体变得僵硬干瘪,最终竟缩成一团脆干的虫尸,化为齑粉炸开来。
腕间草绿色的小蛇嗅闻到食物的味道,湿滑的身体顺着谢书庭的手腕探出脑袋,不停地吐着蛇信。
谢书庭的手揽在陈遥的腰间,越收越紧,身前人吃痛,扭着身子挣扎起来。
“谢书庭,你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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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软弱无力的声音传来,头重的快要掉到地上。掰了半天,腰间那双手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一条手臂勒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等待蛊虫化粉的时间里,谢书庭像是得了渴肤症一般,贴合着她的身躯,将下颌抵在她的颈窝之中,鼻尖贴着她耳后,贪婪地如同蛊虫吸食血液一般吸食着她颈侧散发出来的香气。
“唔,我...要吐了...”陈遥松开抠在谢书庭手指上的手,胃里剧烈的翻涌着,于是她转而捂住已然鼓起来的嘴。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幸好晚间她吃的不多,大多是一些水果点心。因为空着肚子喝了果酒,这才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陈遥腹中火辣辣的灼烧着,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等她吐完,谢书庭黑着脸自她腰间穿过,将人提起来,放在一旁。只见她躲闪着眼神,眸子一片水润,垂头丧气地站不直,捂着嘴道:“都让你放开我了......”
“阿姐脏死了。”
谢书庭周身的气息比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天气还要冷,眼底愠色渐浓,语气听着无甚波澜,但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那张鬼斧神工般棱角分明的脸,本就一片惨白,毫无血色,此时更是阴沉至极,布满阴郁。
但陈遥顾不上看他,嘴里各种怪味,令人难以忍受,她摇着身子走至桌前去找水。
桌上的茶壶被喝醉的青乔拎走了,只剩下还剩一个壶底的果酒。
眼见着陈遥颠起那壶果酒就要往口中倒,谢书庭皱着眉头伸手夺过来,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很明显,人还醉着,并且愈发醉了。
谢书庭拉过她,将人安置在里屋的罗汉榻上,走至里间倒了杯水,将陶罐中的蛊虫齑粉尽数撒了进去,复又递给她。
她侧倚在榻上的三足凭几上,看着谢书庭饶有趣味地蹲下身子,将水递给自己。
“阿姐也尝尝被蛊毒折磨的滋味,如何?”
陈遥脑子还蒙着,口干舌燥,胃里也火辣辣的烧着,整个人又难受又昏沉,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什么只觉得他吵闹。
“你废话可真多。”
她哑着嗓子接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略微有些凉的水隐隐带着一股腥甜,瞬间抚平了她烧燥火辣的胸腹。
她不由得舒服地喟叹一声,将被子随意塞给他道:“谢谢,麻烦再来一杯。”
说罢,便倒在榻上嘿嘿两声,连鞋都没脱。
谢书庭看着她不由分说地将蛊毒咽下,面无表情的起身去倒水。
一场闹剧让他清醒了不少,虽然仍是渴念不减,但至少他能压制住了。
满室的暖香被异味遮盖,谢书庭皱了皱眉,一转头,陈遥已经背过身去,一动未动,似是睡着了。
等将屋内收拾干净,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陈遥穿着脏衣袍缩在榻上,谢书庭走过去将她拎起来,脱去外袍。寒风袭来,她更冷了,迷迷糊糊的就往谢书庭怀里钻。
怀中人身上的温度略带凉意,缩在他胸口打了个冷颤。
谢书庭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伸手环住了她。
“谢书庭,新年了。”
她似是被冻醒了,抻着脖子抬脸,将额头靠在他环过来的胳膊上,发丝微乱,脸颊绯红,细声细语道。
“祝你岁岁平安,年年如意。”
27. 第 27 章
谢书庭垂眼看她,逆着光,漆眸深深又沉沉。
“怎么办呢阿姐,往后,岁岁和年年,你都没有了。”
闻言,陈遥像是没听到,挨着谢书庭,眼神散着,缓缓坐了起来,“水呢?”
谢书庭取来水,她伸手要接,却被他躲开,递到了她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杯水,复又喟叹一声靠在他肩头。
摸到他腕间湿湿滑滑的,便朦胧着眼伸手拉了过来去瞧。
那是一条草绿色的小细蛇,蛇头与蛇尾相接,攀在他腕上形成一个环,像是一个上好的翡翠玉石。
一人一蛇四目相对间,小蛇红红长长的蛇信舔了过来,陈遥指尖一湿。
她微微一愣,将小蛇捏拽了起来,凑近瞟了一眼,然后扔了出去。
谢书庭无视被扔出去的嗣宠,眉头一挑,“你不怕蛇?”
许青乔第一次见时,吓得叫了半天,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眼前人倒好,不仅不怕,还敢上手去抓。
小绿蛇略带怨念的摆摆尾巴,慢悠悠的顺着罗汉榻爬了上来,环在谢书庭脚踝上,不动了。
“蛇有什么好怕的,我小时候饿肚子,还抓来吃呢……”
陈遥小声咕哝道。
二人依偎在一处,她身上暖和了许多,酒意侵蚀着她的理智,两人难得没有争锋相对的安然相处着。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谢书庭便加快了制蛊的速度,用身边的小厮试过几次。
“策马轩一院子的人满足不了你么,连我身边的小厮你也不放过?”
谢书庭低下头去,看着她合眼睡去,毫无防备之心的面容。
明明是一张令人厌恶的脸,恶毒阴险,睚眦必报,只要不顺其意,她便会想方设法的折磨羞辱。
“阿姐,我杀了他可好?届时你会心疼他么?”
“还是会替他报仇呢?”
“我拿他试蛊,你定是心疼了,这才将人护起来。不过无碍,没了他还有旁人,上次送你木雕的那个贱奴就不错,阿姐将人赏我吧。”
“……”
“阿姐不说话,可是不愿?你夜夜宠幸他,定是不愿的,那我再换一个好了……”
谢书庭像一个低语的美艳恶鬼,贪痴嗔念尽显,他抱着陈遥,沉默半响,垂眸靠近她,唇靠着她的额心摩挲,像只缱绻的鸟儿。
他把玩着陈遥的手,腕侧有枚小痣,他指尖来回按着,眼底欲念渐浓,微微抬起她的手,他将鼻尖靠在那处厮磨,似不满足一般轻叹一声,吻了上去,随后握着她的手缓缓向下而去。
微凉的手指轻触,一冷一热间,谢书庭抱着人靠在凭几上,那是与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的触觉。
带着贪念的欲鬼伸长了脖颈,呼吸微乱间,苍白的面色染上绯红,将其妆点成愈加绮丽的妖艳。
*
次日一早,陈遥自晨光中醒来,新年伊始,天气甚好。
因昨夜醉酒的缘故,她的脑袋闷闷的不太清醒,右手手臂连带着手腕也酸酸胀胀的。
坐起身来,更是一阵头疼。
她扶着脑袋缓了半晌,才算好些。
睁开眼,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睡前的景象。陌生的片段忽的涌入,她一时有些怔愣。
昨夜,谢书庭来过,她吐了一地。
支离破碎的记忆勉强被她拼凑完整,最后定格在她仰面痴笑着望着他的难堪画面上。
“谢书庭,祝你,岁岁平安,年年如意。”
谢书庭好看的脸微微侧向她,居高临下的轻睨着她,神色淡漠森然,最后他嘴角微勾,笑意凉薄。眼底尽是讥诮,如同冷月映孤松。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此处,陈遥的眉头紧了又紧,闭上眼不愿相信,昨夜那个能说出“谢谢,麻烦再来一杯。”的人,窝在谢书庭怀里痴笑着说吉祥话的人能是自己。
她突然想起青乔说,谢书庭手上环着一条蛇,原来昨夜她也见了,还将人家扯下来扔了出去。
太阳穴突突的跳,她按了按,长叹一口气,既已发生,便是过去了。
再为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感到困扰尴尬并非她的性子,做人还是得要拿的起放的下才行。
努力自我安慰的陈遥正打算唤人叫水沐浴。
门外却有人踩着稳健的步子而来。
门被推开,谢书庭的身影随寒风一起涌了进来。
他照例提着热水桶,信步往外间屏风后而去。陈遥有些怔愣。
昨夜像是未曾见过他一般,今日是继自那日纵火后,他们第一次见。
“昨夜我吃醉酒,没对你做什么吧?”
里间带着犹疑的声音轻轻传来,谢书庭倒水的动作一滞,他修长的指骨根根攥紧,窗棂投下的影子打在他面上,遮住了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张绯红的脸,那迷醉的眼神沁着水润,皱着眉头软着嗓音,带着困意与不耐伸手推他,想要挣脱他裹在自己手背上的滚烫温度,却让那物狠狠剐蹭摩擦过她的掌心。
谢书庭走出屏风,陈遥正揉着手腕,随意在空中甩了两下,似乎要将手臂的酸意驱赶。
他眸色一暗,喉头微滚,哑声道:“没什么,阿姐闹着要水喝罢了。”
闻言,陈遥这才微微安心一些,她最怕自己醉酒胡言,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那就糟了。
得知自己还算老实,陈遥顿时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眨了眨水眸,她起身下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润喉,冰凉的茶水顺着咽喉滑入腹中,彻底叫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陈遥。
“那就好,劳烦你那么晚了还要照顾我。昨夜怕是也没睡好吧?”
昨夜守岁本就没怎么睡,她一边说着,一遍又打了个哈欠。
谢书庭轻抬眸子,睨了过去,复又垂眸。只见昨晚自己抓着的那只手捂在她打着哈欠的嘴边,他偏过头,掩下眼底翻滚的情绪,随口应着,“算不得差,尚可罢了。”
说着,便要抬腿出去。
身后清丽的声音传来,“今日新年第一天,待会一起用早饭吧。”
走至门口的人脚步一顿,周身气息微变,忽而回头粲然一笑,“好。”
新年伊始,这一日,那顿饭最终还是没有吃上。
陈遥也终于明白,临走时他突然一反常态露出的笑容到底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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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意。
那是带着凌冽的恨意,定要让她偿还的势在必得。
前脚沈宗宁刚提醒她,紧接着谢书庭便对自己下手了。
她甚至毫无所觉,究竟是何时,他给自己下了毒。
变故就在一瞬。
她沐浴完,身上的衣袍方才换好,心情不错的随意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刚叫红音来收拾。
腹中忽然一阵剧痛难忍,她经受不住跪倒在冰凉的地面,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比。灭顶的疼痛传来,陈遥痛到几乎昏厥,有什么东西自下而上翻滚着,要从她口中破土而出。
腥甜的血气涌上来,她哇地喷涌而出一口血来,栽倒在地面上。那阵汹涌的剧痛恨不得让人一刀了解了自己,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胸腹前像是被人破了一道口子,刺骨的冷意止不住的往里钻,带着锋利的风刃,将她的皮肉割开。
与沈宗宁中毒似的情形如出一辙,若不是他,陈遥恐怕此时仍被蒙在鼓里。
到了此刻,她再次知晓了谢书庭的那句“只有一个结局。”到底意味着什么。
纵然他们相处无虞,表面上看一切向好。但实际上,在陈遥以为有所起色时,谢书庭想的是如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完全背道而驰,他们的结局自一开始便早已注定了。
再次醒来后,陈遥平静的睁开眼睛,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与不适,但她却觉得如坠巨石一般沉重,呼吸间似有一只手按在她胸腹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几十岁,拖着沉疴宿疾,再无回转的余地。
脚步声响起,红音见主子醒了,忙端着杯热茶疾步走来。
“姑娘,觉得如何,可还有哪处不痛快?”
陈遥接过水浅抿了一口,摇了摇头,“都不太痛快.....”
最不痛快的,是心情。
她垂眸看向外间屏风后,淡淡收回眼神。
“郎中来瞧过了,说是外邪侵扰致气血沸腾,气血双虚,要慢慢补才是。”
郎中的话晦涩难懂,但红音听懂了气血双虚,只是姑娘身子一向无恙,突发急症,难免让人有所疑心。
但那郎中瞧不出有中毒的迹象,所以红音也就不敢随意揣测,只能照着郎中的原话报上来。
陈遥心中明镜一般,不知是郎中医术不精,还是谢书庭制毒的技艺高超。竟连中毒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懒得再开口。
门外有人进来,是谢书庭。
他心情似乎不错,眼底的阴郁气息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疯狂。他的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红音转身上前行礼,准备接过汤药喂给陈遥,却被他躲过。
“我来给阿姐喂药,你下去吧。”
红音回身去看主子,却见她靠在软枕上,阖着眼,像是对此提议没有意见,于是她便垂首退了出去。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一室静默。
陈遥想问,他是何时给自己下的药。可话了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她自死亡中来,终究也要回到死亡中去。
28. 第 28 章
谢书庭眼瞧着床榻之上她病弱的模样,心中一阵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被他所忽略。
“真可惜,晨起阿姐还说要与我一同用饭,没想到变故横生,阿姐这就病了。”
他的话语中满是遗憾,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白瓷勺中盛着药香酸苦的气息,被他递了过来。
陈遥静默打量着他,没说什么。她抬手将那碗药端过来,一饮而尽,苦皱了的脸苍白无色。
谢书庭漠然阴鸷的眼神扫过她苍白的唇色,眼底划过一抹畅快来。
他将药碗随手放置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将陈遥脸侧的发丝掠过她耳后,冷笑道:“被病痛折磨的滋味如何?”
一进门,她的眼神便没落在自己身上过,此话一出,那双眼睛总算移了过来,仍旧是淡淡的。
“下月初九,长公主及笄宴,太后要你入宫。”
“但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将自己的底牌漏了出去。”
闻言,谢书庭脸色一僵,两人周身的气息死寂了一瞬,他看了她一眼,声线冷漠,沉戾得骇人。
“你早知道了,是么?”
陈遥淡淡的看向他,他的眼眸晦深,眼尾戾垂眼底风浪如同暴雨前的宁静,沉暗无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你是说给我下毒的事?”
“我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谢书庭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自逐渐恢复记忆以来,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制高点,掌握了主动权,无论是制蛊,还是强迫她替自己疏解蛊毒,桩桩件件,都由他说了算。
可如今陈遥的样子,却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一般,甚至心甘情愿踏入自己为她准备的陷阱之中。
股掌玩物,原来他从未脱离过她的手掌心。
谢书庭背光的眼底越发彻寒,带着游离在疯狂边缘的冷意。
他死死地盯住陈遥,她白着一张脸,眼神却毫不在意一般,如同佛寺里四大皆空地和尚,带着不问世事的漠然与漆冷。
此刻恨意涌上心头,不断堆积成一把利刃,化为实质,自他眼中凌厉而出。
“阿姐真高明,不愧是精于骑射的猎手,心思沉稳,伺机而动。”
“怪不得你最近不怎么折腾,原来是和萧魏英那毒妇一样,在别处算计呢。”
陈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皱着眉头听他说着那些怎么也安不到她身上来的词。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盛,露出惊天动地的粲然一笑,美的浑然天成,不可方物。一双鹰隼眼极其锐利,没有丝毫温度。
“算计你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给我下的毒吧?”
“我不清楚你跟太后之间的事,十五取血提前到了初九,我还特意提前告知了,你却觉得我算计你?”
这些日子,她虽算不得费尽心思,但在与他相处上,她已经尽力了。
纵火那日,他不知发的什么疯,将她送给他的东西尽数烧了不说,放下狠话之时,她便有所预感了。
一个对她只有恨意的人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他难道只是为了吓唬她好玩么?
怪不得系统不提示人设崩坏呢,原来这样居然也能折磨到谢书庭?
到底是谁给谁下毒啊?她才是受害者吧!
“是你先给我下蛊的。”谢书庭咬牙切齿道。
“那肮脏蛊毒与春-药无异,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以为将一切都推给太后便万事皆休?”
“阿姐,你未免有些太过天真,纵然太后给了你一把刀,但却是你亲手将刀刃对准了我。”
“与你平素不相识的我又有什么错?”
他周身的凛冽气息如同巨石沉沉压过来,叫人窒闷。谢书庭眼尾猩红,面容冷峻,神色凛寒慑人。
陈遥狠狠一愣,像是被闷棍当头一棒,心头一重。
他说的没错,太后和原主相比,确实是她更过分一些。他入府数载,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有一大半时间是与她度过的。
可她们一同度过的时光里,有多少黑暗是她给的,几乎所有。
尽管她是异世之人,并不了解真正的谢书庭。可自从来到这里,她从未真正试图了解过他。
一心想着将他作为攻略任务,在系统的推动下,任由太后将自己作为对付他的一把尖刀。
然后她便心安理得的将一切罪责推给太后,以此来消解她对他所做之事的罪恶感。
你瞧,这些皆非我意愿,我不过是被剧情推着走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心安理得的做了这一切。
完全不在意谢书庭如何想。
明明一开始便是她在算计,如今他的反击倒成了她辩驳他的理由。
是她太过傲慢无礼。
可陈遥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是没有反抗过,也想过只做利他利己之事,可系统的告诫与惩罚,是她无法承担的。
阖上了眼,陈遥垂首沉思着,一言不发了良久。
“你说得对,是谢书珍欠你的。”
闻言,谢书庭一愣,暴戾的眸子闪过一丝迷茫。
“你说什么?”
陈遥抬眼直视他,眼神中少了两分淡漠,多了几分讥嘲。
“也是我太鲁莽傲慢。”
把他作为一个书中不存在的人物随意对待,以为这样便不会有所负累。
其实她早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从未付出过真心,又怎能去奢望一个对自己满是恨意的人低下头颅呢?
“以后,至少在谢府,你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陈遥决然坦诚的目光对上他清隽冷峻的面容,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淡然,带有一丝郑重的语调响起。
僵滞的谢书庭愣在原地,眉心紧蹙,耳边方才响起的那句话像是隔了一层罩子一般,闷闷的回响着,如同坠入水中,那声音透过涓涓流水传来,听不真切。
四周一片死寂,连周身的气息流速都仿佛变慢了数倍,只剩下一声接一声的心跳声。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乍然苏醒,像是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困兽,那头野兽舔.舐着方才收回的利爪,在他心头咆哮一声,似在提醒他,何为承诺。
谢书庭攥紧指骨,冷白的手背上,有几处突起的血管,耳边突然回响起梦中的场景,数种蛊虫在他骨血中肆意啃咬,头顶却是阿奈的极为少见的温柔低语:“阿奈答应你,你会活着的,会活的比任何人都要肆意热烈。”
嗤笑一声,他松开根根攥紧的指节,长睫微敛,唇角勾起一个懒散可笑的弧度。
他似是想要抢回主导权一般,施施然靠近她,拦过她的后.腰.按向自己。
她颈侧清暖的馨香沁人心脾,闻之却让他燥意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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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借着理智压下那不为人知的满涨思绪。
他微凉的鼻尖划过肌肤带起一阵战栗,温热的呼吸缓缓吐出,喷洒在她耳后。
那道声音沉哑散漫,挨得极近,湿柔的唇若隐若现的摩挲着她颈侧的皮肤,带着漫不经心的威胁与玩笑,却让陈遥蓦地一怔。
“那我要阿姐的命,阿姐也给么?”
陈遥轻抬了抬眼皮,忍住温热呼吸打在颈侧的痒意,她偏了偏脑袋,伸手推了推谢书庭,没推动。她没什么力气,感觉胸口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
沈宗宁中毒时,似乎也是如此症状,不同的是,他吐了两次血,便无碍了,不知谢书庭给她下的毒和沈宗宁的有何不同。
“你都给我下毒了,还怕我死不了?”
陈遥微微侧首躲开他的呼吸,往后靠了靠,尽量让自己远离他。
察觉到她的疏离的漫不经心,谢书庭脑海中浮现出她召幸马奴的那晚,猫叫一般的嗓音软糯勾魅,尾音上扬着,极为愉悦。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个蠢笨的贱奴做了什么?
能让她如此放.浪?
仿佛与眼前人天差地别,判若两人。
相思缠发作那日,谢书庭强压着她疏解,挣扎间她轻哼了一声。
想到此处,谢书庭额角一跳,有种炙热正在觉醒,果然不能想。
不过他倒是觉得那日自她口中溢出的声音更加诱人。
榻上空间狭小,谢书庭侧坐在榻上,一手撑在枕边,一手按在陈遥.腿.侧,将她困在床榻与他之间。
“我帮阿姐把毒解了,阿姐也帮帮我如何?”
那道声音低沉,暗哑,带着蛊惑的引诱,与往常阴鸷冷郁的声线完全不同。
陈遥皱了皱眉头,看了他一眼。
确定是蛊毒发作。
只是不似那日……来势汹汹。
今日这相思缠发作起来,令他越发磨人,手上小动作也不断,沿着被角逐渐向上,勾住她的手指,再向上,捏着她纤细的手腕,细细摩挲着她腕侧。
他似乎总爱捏她手腕,陈遥分神去看,手腕内侧有一点小痣随着他的手指滑动而若隐若现。
她从未注意过,原来手腕上还有颗痣。
她抽出手,推了推谢书庭,将他推远一些,夺回一些喘息的空间。
盯着那样一张脸,谢书庭就像一个祸害,眼中染上一片浸润的夜海,有浪头翻滚而来,想要将岸上的她拉入溺毙的深渊。
“好,我答应你。”
“会帮你找出解开蛊毒的办法。”
第一句话入耳时,谢书庭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个地方,于略萎靡稍耸立的状态迅速完成了最终的形态转化。
他不由得轻颤一下。
紧接着第二句话自她口中说出。
同样郑重又淡漠的语气,带着闷闷的鼻音,有些轻软的传来,像是接下了什么很难办到的任务一般,她甚至说完还叹了口气。
男人相较于女人来说,对于某些事总是学的很快,一向是无师自通。
可陈遥这样一个重欲之人却听不出他话里的玄机。
是欲情故纵?还是喜欢看他如同掌中猎物一般,对她俯首称臣?
谢书庭改变主意了。
猎物也可以是示弱的猎手。
直接杀了她有什么意思,他要慢慢折磨她,将她凌迟处死。
29. 第 29 章
年关一过,日子便如同疾驰而过的飞马一般,快得离谱。
青乔也与陈遥做了告别,并喜滋滋的偷偷告诉她,若是再有样貌俊秀无比,体型健硕的大块头马奴需要她,她一定到,但希望找一个榻上功夫好一些的。
她似乎十分喜欢这一类型的。
陈遥一面觉得离谱,一面无奈的应承下来。
隆冬时节,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陈遥穿书前在南方生活,没怎么见过雪。头一次看到真正的雪,自是欣喜异常。
于是一早出门被白茫茫一片的银装素裹所震撼到的陈遥,眼睛骤然一亮,踏着雀跃的步子便飘到了院子里。
冰冰凉的雪花融化在手心,先是凉凉的,慢慢地,体温便将其融化,在手心聚成一团水,那感觉十分新奇。
她趁人不注意张嘴含了几片,竟觉得有些甜。
红音打着伞过来,手里托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摞厚厚的衣服。
“姑娘,城北铺子将二公子的狐裘做好送来了。”
满头的雪花落在头顶,此时带着些许湿寒,陈遥进屋,坐在碳炉旁,用帕子擦干。
她起身将那玄白两件狐裘散开看了一眼,宽大修长,展开罩在她身上都拖地了。
那面料柔软又厚实,其中夹棉的部分足有一指厚。
脱了下来给红音,陈遥搬着房里的躺椅往屋檐下走。
“那正好,今日大雪严寒,正需添衣,前两日府里的绣娘不是也送来了几件冬衣,一并送去闲竹园吧。”
院里的小厮极有眼色,上前恭敬地接过躺椅,按陈遥的吩咐放置在了檐下,又将矮几搬了出来。生了碳炉,煮了热茶,这才下去。
雪越下越大了,陈遥悠然躺在椅子里,手中抱着手炉,安然裳着雪景。
没过多久竟睡着了。
谢书庭行至院中,瞧见的便是如此一幅景象。
他的身上还穿着方才下人送过去的玄色狐裘。
这几日,陈遥竟真的不再管束他,连沐浴送水也不再需要他,还特意派人来告知,府里给他备了专用的马车和小厮供他差使,无论他想去哪都随他。
像是真的在履行她的承诺一般。
只是将他的一应吃穿用度给到了最好。
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寻常姐弟一般。
陈遥的态度也取决于下人们对他的态度。
自入谢府以来,直到今日,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才真的将他当做谢二公子去对待了。
陈遥只打了个盹,便悠然醒来,雪小了许多,感受到一旁有人,她惺忪着眼去看,见是谢书庭,她缓缓坐起。
“这颜色你穿上果然好看。”
“所以我来谢恩,阿姐好雅兴。”
谢书庭本就长得俊秀清隽,除却那一身阴鸷清冷的气质,他很像个读书人。
注意到他的腰间挂着几枚银铃,配上腰带扣好看极了,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那银铃无声,你挂着有何用?”
谢书庭垂眸去看,那是蛊铃,没有驯蛊人操控,便如同一个普通的铃铛,毫无用处。
“自是为了好看。”
听他如此说,陈遥倒是有些惊诧,他似乎并非是个重貌之人,他这副样子,即使不配任何环饰,也如同海上繁花一般惹眼。
正如此想着,系统面板忽然显现,陈遥一愣。
也许是最近对谢书庭太好,背离了原主人设,系统又开始作妖了。
陈遥脸色铁青的看着手里剥了一半的烤橘子,咬牙切齿的与系统对峙。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以攻略为主要目的,要好好与谢书庭相处,这下倒好了,系统又来横插一脚。
如今她已承诺谢书庭,现在若再折腾人,岂非她说的话都只能当屁放了??
【人设崩坏警告!】
又来!
比谢书庭下的毒痛感还要强烈的惩罚落下,陈遥没忍两秒,便怒不可支道:“谢书庭!”
“把那堆橘子给我剥了!”
案几上的小炭炉上炙烤着几个橘子,此时烤的橘香四溢。
谢书庭眉梢一挑,斜睨了她一眼,伸手从炭炉上方的铁架之上拿下一个烤的滚烫的橘子,低头剥了起来。
那橘皮被炭火烤的烫手,连带着他的指尖也被烫红。
系统惩罚收回,再次警告她。禁止崩坏人设的提示还红彤彤的挂在眼前,陈遥痛到差点哭出来,此时红着眼圈,冷着脸色扶额冷静。
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谢书庭将剥好的橘子放置在她身边的案几上,还要再拿时,被她制止住。
陈遥眼神水润,小巧的鼻尖被痛楚和寒意折腾的绯红,一脸憋屈地一手按在谢书庭的手臂上。
“剥一个便是。”
她的语气有些别扭,那炭火上的橘子被被烧的烫手,再多剥几个,手怕是都要被烫坏了。
系统要她折磨谢书庭三次,又没说怎么折磨,她只好敷衍着试探。
系统面板上的完成数果然如她所期待的那样,0/1变成了1/3。
谢书庭并非原书主角,所以系统的规则才能这么水。
下次她的反应得再快一些,不然遭老罪了。
“你今日怎么这么听话?我让你剥你就剥啊?这么烫呢。”
陈遥看着他指尖烫红的颜色,莫名有些生气,既气自己保护不了他,也气这破剧情,又不是主角,干嘛非要如此折磨人家。
没人性!
“不是阿姐让我剥的,如今你又气什么?太过言听计从,你也不喜欢?”
谢书庭淡着眸子,眼神幽沉地与她对视,仿佛方才被烫手的不是他一般。
陈遥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她不想和原主一样,仅仅因为太后便对无仇无怨的谢书庭肆意折辱。
她看着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狠狠叹了口气,连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她起身捧起一把雪,一手将谢书庭的指尖拉过来,一手将雪按在上面。
“唉,你不懂,我是气自己……”
谢书庭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手,冰凉的湿意自指尖传来,将烫红的指尖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
寒凉的雪融化在二人手中,系统倒计时仍在变动。
她在想折磨谢书庭要用什么法子,才能不让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差。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掌心的雪消融成水从谢书庭指尖滑下。
他望着今日性情古怪的陈遥,有些看不透她,但湿凉的手却微动,仍被她的掌心覆盖着,由冰凉变得温热起来。
折磨他,就要违逆其心意,做他讨厌的事。
谢书庭最讨厌的……不就是自己吗?
甚至可以说是恨了。
那无论她对他做什么,对他来说不都是种折磨吗?
思及此,陈遥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那橘子,你喂给我吃!”
看着她眼神清亮,兴奋异常,谢书庭眉心一蹙,压下心中的异样,漆眸闪过一丝阴翳。
却还是将早已变得冰凉的橘子放置在炭炉架上,待炭火烘烤至温热,他这才掰下一瓣来递到陈遥唇边。
她快速将橘瓣含入口中,直盯着系统面板上的那个1/3,见倒计时虽然停止了,但数字仍然没有变动。
她的眼中闪过犹疑之色,瘪了瘪嘴。
难不成一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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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个?”
谢书庭又喂了她一个,还是不行。
“我还要!”
递。
“还要!”
递。
“要!”
……
如此吃完,那数字总算悠然从1/3变为2/3了。
陈遥长舒一口气,笑着倒在躺椅之中。
看着陈遥像只餍足的小猫一般窝在躺椅里,眉眼舒展,嘴角弯弯,他的心中像是被小猫的爪子划过,痒痒的。如同方才她从手中叼走橘瓣时,她温热的唇与他的指尖相撞,一触即离。
他收起手,轻轻摩挲指腹,将那阵痒意用力擦拭掉。
“阿姐还要么?”
陈遥找到了系统的bug正开心呢,一时没反应过来谢书庭问她要什么。
“嗯?”
“橘子,还要么?”
“要吧……”
她想再试试还有没有效,于是点了点头,“要!再来一个!”
可直到吃完一整个橘子,那2/3也没变到3/3,陈遥虽有些失望,但也觉得在她意料之中。
只好又缩着身子躺了回去,眼睛滴溜溜转着。
想了一会,又转头去看谢书庭,他正拿着木夹子在给炭炉架上的烤橘子翻个,眼神集中凝练,勤勤恳恳的。
陈遥见他认真的模样,有些怔愣。
雪停了,地上一片白,映衬着天光大亮,也将谢书庭的脸映衬得面如满月,眉眼淡然,自是好看极了。
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能折磨他的法子,只好缩着脖子,抱着手炉欣赏着谢书庭赏心悦目的脸庞。
红音自廊下而来,瞧见两人坐于檐下,一派祥和之景,微微有些惊异,随即又垂眸敛去,信步走至陈遥身边。
“姑娘,苏府的大公子递来邀帖,请……二公子于明日巳时前往浮金阁赴冬日宴。”
闻言,陈遥接过红音手中的拜帖,扫了一眼。
“苏家?哪个大公子?”
红音瞥了一眼谢书庭,只见他脸色阴鸷,眼神一冷。
于是她收回视线垂首道:“皇后娘娘的表亲夫家姓苏,苏大公子是皇后娘娘的子侄,名唤苏呈炎。”
陈遥不认识,也没什么印象,只以为是谢书庭这些日子结识的朋友,于是拿着拜贴递给谢书庭,“你认识他吗?”
谢书庭冷笑,“自然认识。”
闻言,陈遥哦了一声,“那你便去,同他们玩玩,多结识一些朋友什么的。”
红音悄悄看了一眼谢书庭,心下暗道:果然方才看到的一派祥和安宁都是假象,姑娘这是要执意折腾二公子了。
那苏大公子喜好龙阳,前些日子才在某位大人的乔迁宴会上,将二公子打的浑身是伤,还扬言要将二公子收做娈奴。
那日姑娘最终将那苏大公子踹入冰河之中,没能如了那位苏公子之愿,如今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
谢书庭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忽得粲然一笑,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弧度,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
此话一出,连红音的脸色都顿时一变。
这急转直下的气氛,陈遥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却被谢书庭的动作打断了思绪,只见他起身接过拜帖,俯身凑了过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凛寒摄人的吻。
恍惚间,她听见谢书庭腰间的银铃轻响,声音清脆悠长,让她略微有些思绪被扰乱的错觉,耳边仿佛只有那阵清脆的银铃音,久久不散。
他的声音漠然阴翳,眼底的寒光直射在她脸上,抬手轻轻拂过她的侧脸,动作缱绻温柔,带着冰冷刺骨的凉意。
“这是谢礼,阿姐。”
30. 第 30 章
谢书庭走后,红音才将前因后果讲给陈遥听。
她这才想起了苏呈炎是何人。
那是她刚穿书不久,那段剧情是为了让谢书庭清楚的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于是她放任苏呈炎侮辱棒打谢书庭。
在最后关头才上前阻拦,是要告诉谢书庭,只要她想,他便能从谢府二公子变成苏呈炎房中被肆意玩弄的娈奴。
就在她起身想要前去阻拦时,她发现系统面板上的2/3缓缓跳动,吧嗒一声,变成了3/3。
不行,不能让谢书庭去,他若是去了,她这段时间所付出的心力便全白费了。
陈遥打定主意,就算是被系统惩罚,她也要去拿回拜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提步起跑的一瞬间,突然之间她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身旁有人叫她。
“姐,醒醒,起来吃饭啦!”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又回到了那间老破小的出租屋里。
虽然小,但却有一室一厅一卫。
足够她们姐弟三人住了,房租是个爱打牌的老太太,一脸刻薄相,在陈遥好磨歹磨下,总算同意少二百租给她。
“姐,你愣什么神呢?饭都凉了,小天做了西红柿炒蛋,快起来吃。”
从谢书珍变回陈遥,她仍有些愣神,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哦,我好像做了个梦,还没睡醒似的。”
她抬眼望去,弟弟陈知和妹妹陈雪正在客厅的茶几上摆饭。
她们姐弟三人的名字很有意境,是姥爷给起的。
是出自宋代诗人王安石的《梅花》,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她是大姐,陈知和陈雪则是一对双胞胎。
“别做梦了,我看你就是夜班上太多,脑子都上糊涂了。”
“就是,姐,你总别申请上夜班了,再把身体给搞坏了。”
饭桌上,陈遥捧着碗筷,视线游离在陈知和陈雪脸上,心中涌现出一阵暖流,那股暖流最终涌入眼眶。
陈遥沉默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流,倒把陈知和陈雪吓了一跳。
两人慌慌张张的一人拿纸,一人凑过来拽着袖口给她擦眼泪。
陈遥看着他们慌乱的动作和紧张的表情忽地又笑了出来。
“陈遥,是不是厂子里那个谁谁谁有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找他去!”
陈知以为她在厂子里受了什么委屈,轮起袖子就准备去给她撑腰。陈雪一边拦着,一边给陈遥擦眼泪。
“回来陈知!你别添乱了,先问清楚再说,”
“姐,你怎么了,你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哭的,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呀,你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嗯?”
陈遥红着眼眶将陈雪揽过来,抱在怀里。又给了陈知一个自己没事的眼神。
她靠在陈雪肩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感觉很想你们,像是很久没见似的。”
他们三个人自小相依为命,自从陈遥成年后,有了独立的能力,她就把弟弟妹妹从舅舅舅妈那接到了身边,这些年来。虽说很辛苦,但也总算熬过来了。
陈知和陈雪双双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未来一片坦途。他们家的日子也在逐渐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不知为何,陈遥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空落落的。但看到她们在自己身边又很开心,很庆幸。
她垂眸压下心头的阴翳,安慰自己可能真是因为没睡好,做噩梦了吧,虽然她醒来就忘了。
闻言,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陈知复又端起饭碗往嘴里扒拉着饭,“姐,你肯定是太累了,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我跟你说,梦都是反的。”
“对了,你小时候不是教我们,做了噩梦就去西墙写几句话,默念三遍,那些不好的情绪就会被太阳化为吉祥么,我们搬来以后还没写过呢?”
陈雪拍了拍陈遥的背,听着陈知口齿不清的话,笑着回忆:“我也记得,我小时候总做噩梦,姐就这么哄我的。”
“不然我再去写上,姐你跟着我去念几句,去去霉气?”
陈遥松开陈雪,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可能真的太累了,有点情绪化吧,下午补个觉就好了。”
一场小插曲过后,三人窝在沙发上看着老旧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一人抱着一根冰棍吃着,客厅里的电风扇是不是罢工,被陈知一巴掌又修理好。
盛夏酷暑,外头的知了吵个没完,电视机里节目正播得热闹,陈知和陈雪时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安宁。
晚上陈遥又是夜班,被陈雪唠叨了一通,逼着她打保证以后一周只能上三天夜班,陈遥无奈,只好笑着答应。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陈遥惊觉,这周六是姥爷的祭日,在上三天夜班,她打算带着双胞胎姐弟回趟春城,去给姥爷扫墓,顺便看看爸妈。
她六岁那年,妈妈因为生陈知陈雪,难产离世了。爸爸又要负担一大家子的生活,没日没夜的到处找活干,以此来麻痹自己痛失爱妻的悲伤,没过几年,身体就垮了。
后来姥爷和她一起把两个幼妹幼弟养到三岁,便也撒手人寰,她便只能去求助舅舅。
好歹日子总算是过下去了。
时至今日,陈遥很珍惜姐弟三人一起生活的日子,有能力的情况下,宁愿委屈自己少吃一顿,也会先紧着两个弟弟妹妹。
如今陈知和陈雪都考上了大学,她也能松一口气,干劲也十足了起来,就这么努力生活着,他们总会越来越好。
直到回城给姥爷扫墓那天。
一大清早上完夜班回来,陈遥眼皮就一直再跳,连着上了两周的夜班,她总算听了陈雪一句,早早和领导协调了班次,下周开始就不再上夜班了。
她和厂子里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借了辆车,春城离这里不过几百公里,两三个小时就到了,来回也就两天的时间,所以同事答应得很痛快。
回来的时候,没见到双胞胎,她以为二人刚毕业,正放暑假呢,也许是早早出去玩了,她也就没在意。
她前几天就和他们说了,今天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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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两个人都是很省心的孩子,心里自然有数。
陈遥自然放心的先打了个盹,打算过会回来就出发。
还没眯着呢,就听见门响了。
陈知和陈雪一身制服,疲着一张脸就进来了,看见沙发上的陈遥,二人均是一愣。
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陈遥心下一凉,“上哪去了?”
陈遥淡然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两个人就心虚的低下了头。
原来二人趁着高考结束的暑假,找了个酒吧兼职。又因为顾忌着陈遥,便只能找个和她一起上下班的工作,以免被她发现。
陈遥冷着脸看了一眼陈雪,她前些天还嗔怒着让自己少熬夜,结果她们俩倒好,自己找了个专职上夜班的兼职。
她垂眸敛去怒意,冷静地看着他们,勒令她们辞职。
“还没到你们赚钱养家的时候,等扫墓回来去辞了。”
陈知脾气爆,登时就不愿意了,“我不!我们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你替我们做决定,我和陈雪是为了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不会辞职的!”
陈雪也沉默着不说话。
陈遥知道她们的心思,不过是因为心疼姐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辛苦操劳,怕她也像当初的父亲一样,把身体给熬垮了。所以想方设法的替家里减轻负担。
但陈遥不希望他们和自己一样,只希望他们能在可以肆意挥霍的年纪好好去浪费自己的青春,而不是和自己一样,困于生存的牢笼。
“我拼命工作不是为了让你们也去拿身体熬命换钱的,回来就去辞职,这事没得商量。”
陈雪知道陈遥说一不二的性子,拉了拉陈知的衣角,示意他先别说话,陈知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情愿。
三人没谈拢,最终只好不欢而散。
陈遥熬了个大夜班,一会还要开几个小时的长途,此时也没有心力和他们吵。
上了车,陈遥淡淡道:“你们两一夜没睡,车上补个觉,到了我叫你们。”
吵过架后,双胞胎都十分自觉的做到了后排,副驾驶空着,陈遥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车里静悄悄的。
下了高速,陈遥已经是快熬不住了,眼皮打架,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偏偏春城山路崎岖,盘山路居多,不仅弯道多,车道还窄,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
春城县政府甚至将事故车当做警示牌架在盘山公路一侧,警示牌上几个标红的打字:此路段多发事故,已发生186起事故,请司机小心行驶!
陈遥睁了睁眼,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后排陈知和陈雪靠在一起还睡着,她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此刻她有些后悔,昨天不应该接着上夜班的,好歹补个眠再回春城,她高估自己了。
主要是今天和双胞胎吵架了,她原本打算回来打个盹,补个眠的,也许就不会这么困了。
陈遥车速不快,但一切发生得却太快了,快到一眨眼的功夫,车就往道路左侧而去,恰巧对面一辆货车迎来,慌乱之下,陈遥猛踩了脚下油门。
31. 第 31 章
隔日亥时,谢书庭一身霜寒归来,他下颌靠近颈侧处,挂着的点点血珠早已凝结。
松雨阁内,红音带着一众郎中乱糟糟的挤在屋里,熬药的熬药,翻医书的翻医书。
无人注意到谢书庭,他立在门口,周遭气息冷凝,眼底一片阴戾。
床榻前,红音特意从宫里请来的李太医此刻正紧皱着眉头给陈遥把脉。
他捋着胡子“嘶”了一声,又换了一只手把脉,接着又“嘶”了一声,并时不时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在红音眼里是高深莫测,看在谢书庭眼里便是无用的蠢货。
蝴蝶蛊,以人血为引,用透明的蝶卵溶于蝮蛇涎水之中,喂给极乐虫,辅以成蝉,水蛭,牛虻,苦情水所制成;有致人梦魇之效。
中此蛊毒之人,会陷入无边的梦魇之中,不断经历内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谢书庭如今已然能将这类蛊毒应用自如了。
他旁若无人的进屋,每经过一个人身边,对方便忽得一顿,口中开始念叨着什么,呆若木鸡一般,僵直着身子,双目失神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退了出去。
待她卧房之中的闲杂玩意儿尽数清退,谢书庭慢条斯理的褪去身上的外袍,往外间屏风后的浴桶之中走去。
房中的水缸每日都会有人添水,以便主子使用,不过尽是冷水。纵使房中炉炭充足,水缸内的水也仍然寒冷如冰。
但谢书庭并不在意,他甚至还点了熏香。
那熏香里添了松香,闻起来沉静内敛,与陈遥身上的味道不同。熏香入体,同她身上的天然味道相融合,内敛的气息渐弱,多了些清甜的暖意。
与他惯用的水沉香那种清冽沉郁的味道截然不同。
冷水入浴,熏香的味道浸润的程度有所减轻,那味道极淡,几不可闻,谢书庭淡着眸子不甚满意的抓住一缕,用指腹揉散。
沐洗结束后,谢书庭冷着气息立在榻边良久。
床榻之上,陈遥将自己缩成一团,不知梦到了什么,整个人浑身颤抖,满脸泪痕,眼角不断有泪水睡着眼皮流下,嘴唇不住地颤着,似乎在经历什么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时不时的呜咽一声,哭得更狠,像条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源源不断,不知源头在何处。
像是水做的一般。
待一身寒气被体温消融,谢书庭这才眼眸微动,静默地靠了上去,依偎在陈遥不停颤抖着的身躯上。
她的身子热乎乎的,发着低烧,没一会便将谢书庭温热的皮肤熨帖变得炙热。
蝴蝶蛊,名字好听极了,其用处却带些歹毒。
他仔细听着陈遥的声音,试图从中探寻到她所感到的恐惧。
幼时在宫中,阿奈喂给他时,详细的说明了这类蛊毒的特质与作用,逼他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牢记各类蛊毒的方子和用处。
蝴蝶蛊,致幻,呓语,梦魇,恐惧。
他中蛊时,口中不断惊语大喊,漫天的蛊虫与五毒将他幼小的身躯包裹的密不透风,几乎将他淹没,他连呼吸都凝滞,险些溺毙在睡梦之中。
可阿奈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没有替他解蛊的意思,除非他忍着痛,将自己从中抽离,并完整答出阿奈所问之蛊的制方与特质。
那段日子是他毕生为止,最黑暗也最难挨的时光,尽管那些痛苦最终也没能留住阿奈。
谢书庭看着陈遥,她一言不发,只颤着身躯,低声呜咽着,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兽一般,一旦出声便会被天敌察觉。
寂寂长夜中,檐下落雪声传来,除此以外,便只剩下身旁人带着哭腔的可怜哽咽。
谢书庭靠着她紧挨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轻颤与呜咽,她泪湿的睫毛下不断有大颗的泪水滑下,隐没在软枕上。
如此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边染上青黄相接的颜色。
谢书庭动了动冷透的身躯,榻上仅一床被子,牢牢的裹着陈遥。他侧卧在锦被外,漆眸低垂,终于抬手抚在陈遥泪湿的脸庞上,指尖略过,将泪水擦拭。
她哭了一天一夜,眼圈泛红,声声压抑,低沉隐忍的呜咽,嗓音哑到无声,仿拂有无边的痛苦自她灵魂深处抽丝剥茧般艰难拔出,停驻在谢书庭耳边,织成一片深切的哀海。
那张脸上溢满了苦涩,悔恨,与悲痛,谢书庭的手抚过她侧脸,不知怎的,她几乎开始抖着身子小声啜泣起来,终于发出了一声呓语:“陈知...陈...”
若是哭了一晚上,都如同涓涓细流一般,那么此刻便是决堤的洪水。
谢书庭静默着地听着,判断着她口中的陈知陈是什么东西。
漆眸定定的盯着她,见她哭得越发厉害,他眸色深深,抬手将她贝齿下咬得发白破皮的唇解放出来,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垂眸缓缓凑了过去,晗着她的红唇。
腥甜的血气翻滚在唇舌间,滚烫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慵懒不耐的轻柔逐渐化为深切的纠缠。
他微眯着眼,身下之人眉头紧蹙,齿关微微颤抖,柔软的唇舌搅动着气若游丝,有浓郁的暖香萦绕,轻咂水渍声溢了满室,谢书庭轻抚上她的侧脸,迫使她微微抬头,被动的承接他难以抑制的冲动。
谢书庭肆意掠夺着她口中为数不多的呼吸,将唇间血液渡给她,在她眉头皱地不能再紧,舌尖一味地只往后躲,失去呼吸不停地吞咽时,依依不舍松开了她。
情浓的香气弥漫,分开的瞬间有凉丝拉扯,落在他唇边。
他呼吸错乱,抿去唇边湿凉,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躲,起伏的胸膛中有什么快要跳了出来,他濡湿绵柔的眼神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低头再次轻啄数下,欺身而上吻去她眼角的泪滴。
唇角被他咬破的伤口还在渗血,伸出舌尖卷回点点猩红,谢书庭胸膛起伏,将体内属于她的气息在一呼一吸间送出去,紧紧靠着仍然在昏迷之中紧皱眉头的陈遥汗湿的额头。
二人湿暖的气息彼此交融,体内那不知名的蛊毒在他无序随意的处置后,早已变得温和许多,但心头萦绕着的丝丝缕缕的渴念仍旧折磨着他。
谢书庭低哑的嗓音带着湿热的欲念,沉沉道:“阿姐,这是给你的惩罚......”
解去蛊毒,陈遥仍在哭,软枕被她哭湿了一片,他阴翳的眼神晦暗如深。
干脆将腕间的小蝮蛇暴戾地拽了下来,掰开它的嘴,露出尖利的蛇牙来,利牙划过,掌心顿时一道血印子,他松开手,小蛇慌张的吐了吐蛇信扭着身子往他袖口钻。
谢书庭攥紧拳,将掌心的血挤出更多,喂给了陈遥。
不知折腾了多久,她才总算停止了呜咽的啜泣声,红肿着眼皮沉沉睡去。
短暂的变回自己的陈遥于天光微亮时才悠悠转醒。
她头痛的厉害,嗓子也疼的像是在冒火一般。眼皮沉重的她都能感觉到肿的有多夸张。
但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她的内心荒凉冷寂。
她困在了一场梦里,不断经历着车辆坠崖的恐惧,电光火石间的最后一眼,是陈知和陈雪于睡梦中惺忪睁眼,下一秒死亡便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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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着眼神涣散,眼前是系统面板显示重新连接成功的提示。
她短暂的脱离了这本书,回到了现实世界,迎接她的是不断走向死亡的结局。
这便是攻略任务失败的结果。
深深陷入往返于死亡与绝望之间的怪圈之中,无法自拔。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红音带着宫里的李太医走了进来。
那李太医自家门口醒来时,一身官服和药箱还未换,也不知怎的倒在府邸外头睡了一夜,还没来得及更衣,便被教坊司的谢掌司身边的侍女给拉了过来。
李太医捋着胡子,只觉得着屋子看着极其眼熟,像是不久前才来过似的。
红音见姑娘醒来,一双眼睛肿的厉害,满脸干涸的泪痕,忙将人扶起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将一杯热茶喂给她。
又去洗了帕子给她擦拭着。
一切落定,李太医这才在红音的引见下上前去看。
“劳烦李太医瞧瞧,我家姑娘自昨日下午昏厥,便梦魇不止,不知缘由。”
李太医高深莫测地应了一声,将注意力放在陈遥的脉诊上。
最后自然什么也没诊出来。
中蛊时,诊不出来,解蛊后自然更是诊不出来了。
开了些无伤大雅的方子,红音一一记下,十分客气的将太医送了出去。
正好碰上门外一身寒意的谢书庭。
红音脑海中涌现出一闪而过的画面,她奇怪地行礼问安,“二公子安好,公子何时回来的,可曾用饭?”
“这位是李太医,姑娘昨日梦魇不止,今日一早奴婢便请来给姑娘瞧瞧。”
谢书庭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那个白胡子老头,嗤笑一声,推门进去。
红音心中的异样感觉越发疑惑。
那日在乔迁宴上,苏呈炎如此暴戾疯狂,今日二公子竟能全身而退?
她突然有些好奇,昨日在浮金阁发生了什么。
陈遥靠着凭几,低垂着眼眸,眉眼耷拉着,不似昨夜那般悲痛,却也充斥着淡淡的颓丧。
见谢书庭走了进来,陈遥眼神微顿,哑到无声的嗓音将她的话压于无形。
她想问问他,苏呈炎有没有为难他。
没有想象中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卑鄙眼神,她的眼神中反倒是多出了一些询问的担忧。
谢书庭提着食盒,看清了她无声的口型所要传达出的意思,信步走来的脚步一停,复又走了过来。
她在问他,你没事吧?
"听说阿姐梦魇了?"
她静默的看着谢书庭,他对赴宴一事只字未提。
“许青乔托我给你带了浮金阁中的时兴糕点和香引子,阿姐尝尝?”
陈遥深深看了一眼谢书庭,点了点头。
打开食盒,谢书庭将其中的竹筒取出,递到了她的嘴边。
陈遥抬眼扫了他一眼,谢书庭没什么表情,淡淡的。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那用竹筒盛放的香饮子飘着浓浓的姜蜜气息,上面飘着紫苏叶和陈皮碎。
清甜中混着姜的辛辣,喝下去,从头暖到脚,连带着她的嗓子也恢复不少。
一口气喝了半筒,陈遥这才推了推谢书庭的手。
“苏呈炎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的嗓音还是带着沙哑,红肿着眼看着谢书庭,眼角泛红。
谢书庭抬眼去瞧陈遥,握着竹筒的手指微微发白,神色淡然道:“他如何对我,阿姐会在意么?”
32. 第 32 章
陈遥垂眸,脑子还不太清醒,嗓音像是磨刀石擦过利刃,带着嘶哑的沉,“我不记得苏呈炎是谁了,本来想去拦你的……”
“对不起啊……”
如果不是红音说起,她可能都不会察觉到。
想起那日落水后,谢书庭的睫毛被湖水打湿,聚拢成簇状,像把扇子,将眼中的湿冷寒意化为冰刃睨向她,除了平静的恨,冰刃背后是漠然的极度疏离。
她微微抬眸暗自打量他,也不知这一次他身上有没有伤,她记得苏呈炎那人性情乖戾善变,实是不好相与之人。
突如其来的歉意递了过来,谢书庭淡然的目光亮起一隅光来,他嘴角微勾,“原来你是忘了啊,也是,那种杂碎,确实不值得阿姐你费神去记得。”
他语气淡然又轻松,说罢,抬手将手中竹筒里的半盏香饮子喂入口中一饮而尽,从食盒中取出了那碟浮金阁的骆驼蹄。
香甜的有些发腻,又或者丝丝辛辣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短暂的因此拧眉:“你何时喜好如此奇特了?总爱些又甜又辣的奇怪味道。”
他像是忘了那竹筒入过她的口,手中动作连贯且随意,明明不太喜欢那味道,却还是将她喝剩下的一口解决。
陈遥眼神顿在那盏竹筒上,眼神暗了暗,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谢书庭方才特意将手中的竹筒转了一圈,将方才她饮过的地方对向了自己。
“我记得你称赞过浮金阁的骆驼蹄,便特意给你带了一份。”
食盒一打开,油香四溢,诱人极了。
可惜方才那盏香饮子她喝了半筒,再没有了其他胃口。
陈遥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回。
“苏呈炎可有为难你?他仗着皇后娘娘母家的势力,为所欲为,我会找机会收拾他,替你出气的。”
见她是真的不想再吃,于是谢书庭也不强求,他随手捻起一块尝了尝,眉头微皱,随后垂首将食盒收了起来。
谢书庭漫不经心道:“浮金阁里有许青乔在,也算有个熟人。”
言下之意,并无大碍。
陈遥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你不是会制毒,若真被欺负了,你便用那日给我下的药毒他吧。用毒隐蔽,浮金阁里鱼龙混杂,若人倒下,想必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她哑着嗓子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谢书庭定定的瞧着她,似在分辨此话的真假。
闻言,谢书庭邪魅一笑,隐去眼底暗藏阴戾的杀意。
“我若杀了他呢?”
陈遥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些微的杀机,思忖片刻,捡了些好听的说:
“杀便杀了吧,只要做得隐秘小心些。”
谢书庭眼神一滞忽然想起昨日她窝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被梦魇困住的模样,抽泣的声音不断回响在他耳边。
痛快吗?
他问自己。
他直觉自己应该杀了眼前的人,可心里另一道声音响起:他还没玩够,又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呢?
低下眸子,谢书庭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昨夜梦见什么了?红音说你哭了一晚上。”
提起这个,陈遥脸色一白,眼神黯淡无光,她脑海中翻涌而过几个片段,有陈知拧着眉不满地控诉她管得太多,有陈雪咬着唇扭过头去沉默不语,最后落在二人坐在车后座,睡眼惺忪的下一瞬间,便是惊恐的眼神。
她不该上夜班的,陈雪提醒过她。
是她为了能多赚些夜班补助,一意孤行。
她更不该和他们吵的。
以前回老家扫墓,他们一路上都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热闹一路。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她太过固执,他们有自己的人生和想法,不该由她来左右。
若是她没有那么强硬的要求双胞胎辞去兼职……
可惜没有如果…
如今她的灵魂苟活在一本虚构的书中,□□则与他们永远留在了春城蜿蜒的盘山公路下。
她无意识的扣着手,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难看的浅笑,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我忘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摆明了不想让旁人知晓。
谢书庭幽沉的眸子闪动,并未再追问。
她此刻的神情,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一般,他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两人各怀心思,都对这两日所发生之事讳莫如深。
陈遥只低迷了半日,精力便恢复了许多。
只是嗓音还略微有些低哑,话说的多了些便会有沉钝的丝丝痛意传来,是以这两日她能不多言便不多言。
转天红音便神色复杂来报。
“这几日上京城人人都在传,苏府大公子突发隐疾,不能……人事,自那日浮金阁设宴后,便……疯魔了,将皇后娘娘都惊动了,特地派了身边的嬷嬷去瞧……”
“府里下人说是……那苏大公子把自己锁在房中,淫词滥调出口成脏,连……茶壶,熏炉…也不放过,将自己伤的浑身是血……”
“太医去瞧时,人躺在桌案上,涕泗横流,一片狼藉,已然奄奄一息了……却还是笑着的……”
陈遥闻言,眼前闪过谢书庭那阴戾中带着杀意的漆眸。
苏呈炎如此下场,她听后并无何感,那日谢书庭去赴宴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也不是特别在乎,甚至有些庆幸,能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此事和谢书庭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苏呈炎疯魔至此。
“苏家那边怎么说?”
红音心中也升起一阵疑云,但揣测之事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她并不敢胡说,听陈遥此言,心下倒是定了不少。上次宫宴一事并未办妥,加之后来剑舞一事,太后怕是对教坊司颇有微词,她作为陈遥的心腹,并不希望谢家因为任何人出现任何差池。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后娘娘已下旨不许再声张了。苏大公子经此一遭,怕是再难恢复,可苏家到底还是要靠着皇后这棵大树的,自然也不会舍本逐末。姑娘放心便是。”
陈遥闻言,淡然斜睨了过来,眼中静若寒潭,带着丝丝凉意,“不过一场热闹罢了,左右与我谢家无关,要我操得什么心?”
红音心下一凉,心知是自己口误,忙沉着性子跪地告罪,“是,是奴婢一时失言。”
即使此事当真与二公子有关,她也不该暗自揣测。
“姑娘恕罪,但有一言,纵使姑娘责罚,奴婢也不得不说。太后一向不喜二公子,姑娘如此纵着他,如今连他随意出入府中也不再过问,若是太后知晓......”
眼前浮现出梦魇时不断循环流转的景象,陈遥垂眸,将悲痛藏匿于无声中。若是原主,听见此话,怕是当时便会将谢书庭关起来一顿折磨,可她不是原主,她顾不了这么多,她还有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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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任务。
“我知晓你是何意,我心中自然有数,你也该管好你那张嘴,出了谢家,可莫要再信口胡说。”
“是。”
红音一向猜不透陈遥所想,跟了她这么多年,她们早已有了些无法言说的默契,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提醒陈遥,只希望她能清醒一些,毕竟主子好了,她才能好。
一则插曲过后,红音继续禀报苏呈炎一事。
如今上京城中唯此一事热度不减,街头巷尾人人对此津津乐道,甚至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
苏呈炎的疯病来得毫无征兆,也甚是蹊跷,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子侄,皇后娘娘虽然震怒,却也请了不少太医为其诊治,却皆是不了了之。
于是除了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之外,苏府上下对此无一不是三缄其口。
苏大人只有苏呈炎这一独子,听闻这病无法根治,登时便气得晕了过去。
只是到后来此事越传越离谱,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
不知是何人掀起的风波,竟借此事暗讽当朝皇帝。
今上喜好男色一向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讲的。如今传言风向扭转,竟说苏呈炎之事只是个引子,这是上天借此预警皇帝,以儆效尤罢了。
又说皇帝私德不修,德行不正,得位更不正。登基至今,上无政绩,下无民心,横征暴虐,不配为君。
原本这流言蜚语不过是如风中黄沙,风停便止。可偏偏前些日子宫中发生了几件事,让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变成了动摇百姓的一记响雷。
一是皇帝醉酒后将一不受宠的妃子碎尸,将其髀骨制成了琵琶送与身边的男宠。
二是不知何人进献美人于陛下,称其容貌美淑,倾国倾城。于是陛下命人将其斩首洗血,至于盘上,要阖宫上下传共视之。
于是便由当初的苏呈炎一事演变成了如今的流言:国将倾覆,当今陛下杀孽太重,招致天谴。
如今长公主摄政,朝廷因市井流言而动荡,她竟毫无动作?
“陛下本就喜怒不定,听闻此事,也是勃然大怒,若不是长公主在侧,怕又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呢。”
陈遥无意于朝堂纷争,自然对此不甚在意,要紧的是,即将到来的长公主的及笄宴。
“离初九没几日了,拜帖可都下了?”
红音点点头:“按姑娘所言,各家王公贵女皆已下了拜帖,除了苏家这些日子忙着苏大公子的事,其他家都有了回信,届时会准时到的。”
陈遥:“国子监的苏祭酒务必要请到。”
苏颐苏祭酒乃是前朝太傅,也是长公主的启蒙先生,长公主及笄,他自然是要到场庆贺的。
“姑娘放心,苏祭酒的小女儿与长公主交好,奴婢也给她下了拜帖,且长公主是苏大人的得意门生,如今摄政,牵扯众多,苏大人不会不来的。”
陈遥点了点头,太后既然将此事交由她来办,她自然也不能推脱。
太后说过,这一次,她要亲自取血,躲是躲不掉了,只能多请些人来,宴会热闹了,自然人多眼杂,就算谢书庭出了什么事,也有周旋的余地。
当初太后力排众议,将当今陛下推举上位,时任太傅的苏颐首当其冲站出来反对,如今天下流言四起,苏太傅一定不会坐以待毙,长公主及笄宴,对太后口诛笔伐的大好时机,他不会放过的。
届时她兴许也能将太后的目的摸清一些。
33. 第 33 章
红音推门出去,正撞见谢书庭。
猝不及防撞见谢书庭那双如坠冰窖的寒眸,红音被吓了一跳,背后一身冷汗。她稳了稳身躯,忙俯身行礼。
“二公子何时来的,怎的不派人通报一声,奴婢险些冲撞了二公子,还望公子赎罪。”
不知他何时来的,红音想起方才说了些什么话,心下一沉,但愿他什么也没听到。
如今没了谢书珍日日折磨与凌辱,谢书庭愈发阴匿寒毒,像是隐在暗处,伺机蛰伏的毒蛇一般。
红音见过密室里他被谢书珍用九节鞭抽到浑身是血的模样,彼时他的眼神只是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对世俗的厌弃罢了,虽然狠毒,但尚且如同笼中困兽,造不成什么威胁。
如今的他脱离了牢笼,收起了利爪,眼神中却不似当初那般,多了些令人难以捉摸的寒凉与湿冷,像是躲在背后,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给你一刀,致命的一刀。
加之苏呈炎一事,前脚浮金阁的拜帖递到谢家,后脚苏呈炎便疯魔了,谢书庭毫发无伤的归来,实在让人心起疑窦。
当初苏呈炎是如何对他的,众人皆知。面对自小折磨他的谢书珍他都从未低过头,恨意不减当初,更何况是对他口出狂言的苏呈炎?
红音十分确信,谢书庭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却不会善罢甘休,苏呈炎一事说不准便是他做的。
谢书庭站在原地没动,他眼瞧着谢书珍身边的丫头强颜欢笑的对着自己行礼,眼中却满是慌乱与恐惧。
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压顶,红音不敢直视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毛,那是对于危险的天然识别,她只得再次行礼强撑道:
“二公子是来找姑娘的?奴婢这便去通传一声。”
闻言,谢书庭默了一瞬,这才开口道:“不必,这是太医送来的药,我路上碰见送药的小厮,便顺道拿了过来,你去煎来给阿姐喝。”
红音听闻此言如获大赦,接过他手中的药,应声行礼退去。
“是。”
谢书庭的声音清越,嗓音好听极了,但配上他那张淡漠阴沉的面容,却无端端透出一股清冽的冷意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敬而远之。
红音的身影飘然离去,脚下步子倒腾地极快,说是退下,更像是在逃。
谢书庭垂眸,因为站的太久,他的脚有些麻了。这些日子他埋头在后山的蛊洞之中,几乎没怎么睡过,加之血蛊发作将近,不仅头疼,也更烦戾。
回来后,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陈遥的院子。
方才红音推门而出时,熟悉暖香经过雕花木门悠然飘来,让他躁郁的心沉寂了片刻。
推门而入,房内一如往常,陈遥这几日没怎么出过门,烘托的那股暖香也愈发浓郁香甜。
陈遥在红音出门时便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自然知晓来人是谢书庭。
苏呈炎一事让她对谢书庭的看法有了些变化,只是还不能确定此事一定与他有关,故而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你来啦?我有些口渴,你替我倒杯水吧。”
陈遥浅笑着看着他,眼中一片澄澈,丝毫没有方才与红音说话时的冷肃。
仿佛那一片柔和与放纵都给了他一般,由冬日凌冽的风霜化为一片娟娟流淌的溪流,甚至还伴随着清风一阵,这便是这阵子陈遥对他的态度。
但谢书庭知道,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兴许还有那些该死的蛊毒的功劳。他的阿姐一向歹毒阴险,对于他无所不用其极,实则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对付他。
“好。”谢书庭走近。
红音早已将房内窗棂撑起,今日阳光明媚,连着外头的鸟儿也多了起来,时不时的传来阵阵清脆好听的鸟雀鸣叫,让人闻之心情宽和许多。
陈遥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自从那日梦魇,她的身体便变得差了许多,总是精神不济,乏乏的。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脑袋昏沉,身子乏沉,像是恢复不过来似的。”
她接过谢书庭递过来的水杯,漫不经心的分享着自己的感受。
谢书庭淡漠地掀起眼帘,突然有些不耐烦应付她,却还是任由她将饮尽的茶杯塞还到他手中。
他三指捏着杯口,轻轻摩挲过方才她触碰之处,懒厌道:“你梦魇时一直在哭,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哭了整整一夜未停,没那么快恢复。”
闻言,陈遥笑笑,“红音告诉你的?想来是真的,我醒来时确实整个人都难受极了,嗓子又痛又哑,脑袋一团浆糊一般不清明,还头疼的厉害。”
谢书庭抬手将杯中剩余的茶水抿入口中,轻笑一声,状似漫不经心的转过脸去看她。
“听说那日于浮金阁宴请我的苏家大公子病得不轻呢,阿姐知道么?”
没想到他能主动提起苏呈炎,陈遥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应道,“红音告诉我了,此时还惊动了皇后娘娘,外头流言早已变了风向,传的有些离谱了。”
谢书庭看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自己想要看到的情绪,却发现这个女人如今将自己藏得很深,他竟无法猜透。
“阿姐不好奇,是谁做的?听说那苏大公子的下半身因为难以纾解,使了好些法子,竟还立得老高消不下去,破的烂的连成一片,可怜极了呢。”
听着他的描述,陈遥眉头一皱,有些不适:“是恶心极了吧,他那种人仗势凌人,不知祸害了多少人,死不足惜,不管是谁做的,都是为民除害,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功德?”
陈遥话音刚落,便听见谢书庭嗤笑一声,有些嘲弄的看着她,眼中尽是玩味的冷漠。
见他阴阳怪气的模样,陈遥心下有些不快,分明是问起自己的看法,如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语,嘴角勾起讽刺与嘲笑,倒显得她像个笑话。
“我瞧你对此事颇为明白,难不成苏呈炎如此,都是因为你?”
谢书庭敛了笑,漆眸幽深,“阿姐希望是我做的?”
"不然你为何一再提起此事?"
她两日没下床了,前几日雪下的那样大,如今窗外的冬日景色甚是好看,白茫茫的一片,在日光的反射下闪的刺眼。
陈遥将目光收回,复又看向谢书庭,“要么此事与你有关,要么,就是你仍在怪我。”
她叹了口气,苏呈炎给他下拜帖,自然没安好心,到如今她倒是希望此事真的是谢书庭做的,否则他不知要怎么磋磨自己呢。
“我有些乏了。”
谢书庭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黑着一双眼珠,定定的瞧着她,一动未动。
听见她赶客,倒是有了动静。
他略微垂眸,神色淡漠地俯身将陈遥背后的软枕放下往外拉了一拉,扶着她躺了下去,随后脱了鞋也爬了上来,压在锦被外紧挨着陈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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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遥:“?”
他面色从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温热的身体靠在她手臂一侧,同她窝在一个软枕上,吐息温热,散在陈遥左耳旁。
“阿姐既然乏了,那我便陪阿姐睡会儿,你那侍女去煎药了,若煎好了一会我叫阿姐起来喝。”
原本只是借乏困的托词撵他走罢了,谁知他竟丝毫不吃这一套,甚至得寸进尺起来。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谢书庭往她这边挤了挤,“阿姐容我一席之地吧,我快要掉下去了。”
陈遥无言,又叹了一口气,侧身往里让了让,与他四目相对。
见她如此纵着自己,谢书庭心中的郁结之气莫名散了一些,紧追着她往内挪了两下。
他的眼神略微有些炙热,似是有些悦色,抬手将散落在陈遥眉心的碎发拂了上去,指尖擦过她耳廓,有些痒。
“不是我做的,”
陈遥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什么?”
他笑笑,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声音也不如往常般清冽冷清。
“苏呈炎,不是我做的,那日浮金阁他是有意刁难,但后来不知为何,便匆忙离去,他发疯病,与我无甚干系。”
谢书庭的眼神清澈,如同夏日水井中,一丝天光映照下来,幽幽地发着暗沉的光芒。
“我是有些不快,这两日阿姐都未曾与我一同用饭。”
陈遥垂眸点了点头,“你不怪我便好。”
说罢,便兀自转过身去。
背过身去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皮,眼中沉静如木。方才谢书庭所说之言,她一个字也不信。
当初苏呈炎那般凌辱,使唤下人毫不留情的将棍棒打在他身上,她分明瞧见了他手中的银针淬了毒,正蓄势待发,若不是她过去,苏呈炎根本活不到今日。
他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如果不是太后给的蛊毒相思缠种在他身上,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只怕他早就动手了。
太后给她蛊毒时说过,相思缠一旦种下,会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产生致命的依恋。
她知道,如今能与谢书庭平和相处,多半是因着蛊毒罢了。
谢书庭不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纵使有太后的蛊毒在,有时面对着他,陈遥都会感觉到他那蕴含着危险的目光,便如同此刻。
她知道谢书庭在看着她,那目光潮冷寒凉,又冷目灼灼,如同盯着猎物的野兽,凛冽又冷厉,令她如芒在背,不由得僵直身子,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缓。
言语可以掩饰,但身体骗不了人。谢书庭望着她与自己的一掌距离,眼神慢慢变冷,纵然她掩饰的再好,可这一掌距离终究说明了她并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
他收回冷戾的目光,一手揽住她的腰,将自己靠了上去,额心抵着陈遥温热的后颈,感受到她微微轻颤的身躯,满意的弯了弯嘴角。
她衣领下的暖香浓郁,有比方才进门时更加清晰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好闻极了,令他上瘾。
滚烫的身躯紧靠着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扣着,不容她有一丝动作。
她感受到身后埋首在自己后颈处的两片薄唇微启,炙热的温度自战栗的肌肤上扩散开来,顺着后颈往下蔓延至脊柱。
有类似呓语般的低沉嗓音沙哑自耳后传来。
“阿姐......”
34. 第 34 章
直到身后传来平稳和缓的呼吸声,陈遥僵着的身子这才终于逐渐软了下来。
喷洒在她后颈处的气息带着些许炙热,蔓延至整个后背,在这寂寂冬日,竟让她有些微微发汗。
困乏原本就只是套说辞罢了,她其实并不困怠,这两日许是睡得多了些,她此时并不困,精神得很。
腰间的力道因为身后人的沉睡而松了些,陈遥得以喘息,她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尝试着从谢书庭的手臂中挣扎出来,身后人哼咛一声,鼻尖戳在她肩颈处,箍住她往后带了带,靠得更近。
于是她只好不再动弹,仍由腰间那双手按在她腹间桎梏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红音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见到房中景象,她短暂一愣,随即迅速收拾好神情。
床榻上,背对着红音的谢书庭背脊微弯,将陈遥遮了个十成十。如若不是她知晓陈遥并未起身,恐怕会只以为榻上只有谢书庭一人。
正当她将药碗轻声放置在房中外间罗汉榻上的四方矮几上,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时,里间床榻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片刻后,陈遥将腰间的手臂轻轻抬起放在深厚的榻上,动作轻柔地挪至床尾,跨过谢书庭修长的双腿,下了榻。
折腾了许久,被火炉一般的谢书庭抱着躺了半晌,陈遥后背沁出薄薄一层汗来。
走至外间,一阵浓郁的药箱混着丝丝苦烈传了过来,那气味让陈遥的步子一顿,登时眉头就攒了起来。
她抬手捂住鼻子走了过去,却仍是遮不住那苦涩中带着猩涩的药汁味道,许是里面掺了阿胶。
红音端了一路那药,光是闻都觉得苦涩极了,更别说要入口,只怕是舌头都要苦掉了。于是便早早备下了清口的蜜桔和饴糖。
“姑娘,良药苦口,已经不烫了,得趁热喝了才是。”
红音放低声音,催促着陈遥。
看着那碗泥褐色的浓浓药汁,陈遥喉头已经像是感受到了那阵阵苦意一般,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
说是梦魇,但在陈遥看来,不过是系统为了警告她的一种手段罢了,如果放弃攻略,就会陷入地狱一般的噩梦。
在她看来还不至于要喝药。
但好歹也算是大病了一场,这药自然是非喝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就到药都快凉透了,陈遥这才有了动作。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势如虎。
陈遥动作干脆利落的端起药碗,压制住嘴里想要作呕的酸意,屏住呼吸,仰着脖子将那药汁硬生生给自己灌了下去。
一碗药下肚,憋住的气早已不够,一个不察,松了劲,苦到极致的气息便从口中直冲脑门,她狠狠打了个颤,竟是被那碗难喝的药苦出了眼泪来。
含着泪珠的眼睛一阵泪眼滂沱,她来不及放下药碗,便伸手从红音递过来的茶盘中,抓了把蜜桔塞到嘴里,极快的咬开,让酸甜的气息掩住药苦的味道。
红音见刚剥好的蜜桔一眨眼间便被抢没了,饴糖却一块没动,正要说什么,却被陈遥催促着,“再去拿些蜜桔来,苦死我了。”
闻言,红音收拾完药碗退下。
陈遥拄着脑袋盘腿坐在罗汉榻上,作沉思状,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块蜜桔,口中却还是苦得要命。那味道黏着舌头和喉头,冲上鼻腔,很快蜜桔的酸甜便被取而代之。
身后传来动静,谢书庭靠着她坐在榻边,自她周身飘来一阵苦涩的药香。
“那药很苦么?”
陈遥点了点头,掼起茶杯喝了口早已冷透的凉茶,“比你的命还要苦......”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随着炙热的体温靠得越来越近,谢书庭低沉暗哑的嗓音淡淡飘来,一只手穿过她下巴,抚上她的脸侧,带着她的脑袋向外转去。
“比我的命还苦?”
“阿姐容我尝尝看。”
陈遥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手便向她后颈而去,带着些许力道往上按了按,被迫抬了抬头的陈遥怔愣地看着谢书庭那张冷峻清隽的脸庞向自己压了下来。
两片唇相触的一瞬间,谢书庭嘴唇轻颤,半阖的眼睛掀帘,一双漆眸对上陈遥茫然失措的杏眼,目光流转间,他微微张开嘴唇,尝了尝她唇上的苦涩,和唇角一点点的蜜桔酸甜。
四目相对间,陈遥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餍足,像是尝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一般,一抹悦色涌了上来。
微冷的舌略过她唇间,唇瓣贴合,她眼中带着方才苦过了头而浸出的泪光,雾蒙蒙水润润的,带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怔愣。
谢书庭稍微退了退,心鼓上像撒了把豆子一般,咚咚作响。
紧挨着她的额头,谢书庭瞥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连眉头也即将往眉心聚拢。
恍惚间,陈遥又听见挂在他身上的银铃声清脆响起,思绪被骤然打断,片刻的空白闪过她脑海。
“阿姐,张嘴......”
她眼中朦胧一片,焦距短暂散开,在等反应过来后,一只兽已然像乌云蔽天一般探入浅润的湖水之中漫不经心的啜了口水。
其中的水草甚至被他衔出了口,打着圈捉弄着,咬入口中细细品尝,誓要尝出个中滋味来才肯罢休。室内水啧咂响,沉水香混着暖香溢了满室。
呼吸交织,口中的气息愈发灼热,陈遥脑袋嗡的一声,思绪瞬间回笼,皱着眉头收回被咬住的唇舌,猛然向后退去,见他竟还迷醉着一双眼追了上来,迅速抬手按住他。
她呼吸微乱,嘴角闪着水光湿冷一片,她一手抬袖擦拭,一手按在谢书庭脸上,神色淡然,眼神却湿漉漉的,睫毛沾染上了泪珠聚成簇状,落在谢书庭眼中,倏然使得他一愣。
愣到半张脸埋在陈遥手中,终于闻到了适才想要品尝到的苦烈药香。
片刻后,谢书庭退了退,伸出手指划过嘴角,微凉的津液带到唇上,被他抿入口中。
陈遥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倒惹得他心尖微痒,忍不住凑近,在她颈侧压着嗓音,带着些许兴奋和玩味,低声道:“阿姐好乖。”
再次抬头,陈遥眼中带着一丝不虞睨向他,两片唇红润诱人,只听她气息不稳地淡淡道:“出去。”
谢书庭对此置若罔闻,得了她的眼神,即使并不友好,他却也满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去。
不多时,红音推门而入,见陈遥愣在榻上,面色红润,咬唇皱着眉头,呕出一口血来。
点点猩红滴落在罗汉榻上的芙蓉锦边珍珠褥上,与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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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的芙蓉花融为一体,红得有些扎眼。
红音疾步而来,手中的蜜桔险些掉落,“姑娘!”
“我去请太医!”
陈遥深吸一口气,拦住红音,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擦,“不必,替我去趟浮金阁吧。”
初九将至,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让人不得不疑心,他到底何时下的毒?
是一早边做好了打算?这才对于她要他去赴苏呈炎宴席一事表现的不甚在意?还是单纯为了报复她呢?
陈遥不知道。他藏得太深,她看不透。
下晌,红音匆忙而归,带着青乔的回复。
展开信条,陈遥莫名松了口气,不是他,他没撒谎。
确如谢书庭所言,苏呈炎在浮金阁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急慌慌的离开了,彼时谢书庭方才至宴席,没怎么为难他。
青乔的话让谢书庭之言多了几分可信。
看来苏呈炎一事,始作俑者另有其人,是她猜错了。
谢书庭自小便入了谢府,即使会些下毒的法子,但他并不精通医术,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便由得他去吧。
将信条扔进碳炉之中,火舌将其吞噬,化为焦烬,飞旋几圈,最终落在炭火的缝隙之间,消失殆尽。
陈遥又病了几日,太医来瞧过几次,开了几副无伤大雅的药,没什么作用,却都苦的要命。
除了那次吐血,她的身体并未在恶化,但是却也好不了。像是破了几个洞的冰封湖面,总觉得身上寒津津,冷嗖嗖的,添再多的衣物也于事无补。
不过好在除此以外,再并未有何不妥之处。她只能暖炉不离手,将塞满了羊毛的大氅裹在身上,终日不离。
那日谢书庭虽嘴上说着很久未和她用饭了,但一连几日不见人,陈遥只当他是随口一说,也不再管他。
长公主的笄礼将近,她也忙了起来,不是在城内的教坊司,便是入宫准备各项事宜。
因着苏呈炎一事,宫中噤若寒蝉,表面上死寂一片,并无风浪,实则人心惶惶,个个都胆战心惊,提着脑袋度日。
尤其是皇帝身边的人,那日陈遥路过晨露宫的角门,听见两个太监宫女窃窃低语。
一个宫女低笑着调侃身旁那个模样清秀白净的小太监。
“陛下身边反倒是你们这些没根儿的人才更好活命呢,实在不行还能自荐枕席,兴许陛下还能收了你们进晨露宫,不像我们,纵然拎着脑袋做事,也得凭着运气,倘若陛下心气儿不顺,我们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小太监闻言,苦着脸摇脑袋:“姐姐可别说浑话,就算没根儿,可死后也是要见爹娘祖宗的,我还想清清白白去见他们呢,况且陛下头疾一犯,再得宠的倌爷也得遭殃,咱们呀,就是没生在好时候。”
陈遥只是步履放缓,听了几耳朵。
皇帝自从将政事交由长公主海迎春,便再不踏足养心殿了,更遑论上朝。
自从皇帝接连虐杀了两位嫔妃,犯头疾时身边的人抬出去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后,后宫便再无人敢接近皇帝了。
上位者手握刀剑,有生杀夺于之权,于是人人自危。
那小太监说的没错,他们是没生在好时候,摊上这样一位帝王,耽溺于男色杀戮,毫无半点人性。
35. 第 35 章
谢府后山的蛊洞背光而生,阴冷潮湿。洞窟幽深如巨兽喉管,四壁渗出腥冷的湿气。阳光从未照耀至此,幽深昏暗到只有兽类才能居住在此处。
洞窟深处的坑洼地面上,摆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陶罐,一只白色的圆耳小鼠轻盈的跳动其中,时不时低头俯身嗅闻着罐口处的气味。又在罐中的蛊虫发出细碎的悉索作响时,跳到发声陶罐处低锐吱叫一声以示警告。
有个陶罐罐口处的蛊粉被洞穴上的水珠给化开了,罐口轻易打开一个小小缝隙,被一旁指节粗的草绿色小蛇挤入其中,将里面厮杀着的蛊虫尽数吞吃入腹。
簌簌移动的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小白鼠,只见它机警的竖起耳朵,迅疾跳跃而来,一口咬在小绿蛇的尾巴尖处,将其脱咬了出来。小绿蛇蛇信微吐,盘着身子回首发出阵阵嘶嘶声。
石隙间垂着苍白的菌丝,蛛网般粘附在嶙峋潮冷的岩石上。死寂的洞穴中有水珠从倒悬的石尖低落,在积着水洼的地上撞出空洞清脆的回响。
苔藓在黑暗中肆意疯长,暗处传来窸窣碎响,似是百足虫在石缝间摩挲爬动的声音。
这样一个不适应人类居住的昏暗潮洞却是唯独属于谢书庭的偏安一隅。
这些日子他如同一条冬眠的蛇一般窝在山洞中,不见天光,与世隔绝。
昏暗的光线中,谢书庭蜷缩在阴冷湿寒的洞穴深处,身体紧挨着洞壁边缘,睡得不甚安稳。
他眉头紧皱,眼睫颤动,似是深陷梦魇之中,无法自拔,任由小白鼠和那条草蛇与陶罐旁摔打撕咬。
尘封的记忆随着蛊毒的侵入不断涌现,将谢书庭的脑袋挤满,尽管在梦中,他也能够感受到自头脑传来的剧烈疼痛,那是身体下意识的排斥反应。默认为那些记忆不属于他,于是便借由此种方式来阻挡侵袭而来的陌生片段。
那诸多片段中,忽而有一双手将他拉入其中的场景。
檀木做梁,圆润的翡翠为帘幕,珠帘前的碧玉屏风上印着百花争争艳的场景,为满室檀香,气息古板的宫殿平添几分盎然的春意。
不过那春意中暗暗蕴藏着萧索的昏黄。昏暗外的正堂之中,立着两个人,两个女人。
一个妆容艳丽,身着华美衣袍,其上的金线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出耀眼的细闪光芒。
另一个虽不施粉黛,但身上的异域气息却显而易见。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层层盘起,以银簪固定,发间缠绕着细巧的银链。发髻两侧有蝶形银饰装点其中,随着步履微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飞去。
银饰是最不值钱的首饰,便是上京的清贫人家,也有几件银饰妆点。连以盗窃为生的小贼瞧见银饰,也会嗤之以鼻。
那妆容艳丽的女人缓步坐于榻上,侧靠在凭几之上,端起矮几上的茶杯,浅酌一口。身边的宫女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把匕首和一个干净的金器。
“晚一刻,他便活不成了,还有你那小贱种。”
座上的女人气质惠丽,出口却阴毒至极。
屏风后的谢书庭意识到他们在干什么,眼神中尽是愤恨的想要冲上去,却被身后一双大手死死捂住嘴巴,动弹不得。他剧烈的挣扎着,被手掌截断的呼喊声闷闷的溢出,发出无力地呜呜声。
堂上的女人脊背挺直,漠然看着木盘中的匕首,殿内有细碎的孩童呜咽声传来。她敛目垂首,伸手的一瞬间,谢书庭气血冲上气海,竟生出一股极大的力气,却仅仅只是手臂猛然挣脱,指甲死死抠在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上,想要张口去咬,却未得逞。
身后的人将他拖到里间,扣住他的脸桎梏住他,一手发狠掐在他身上,那力道极大,尖拧的疼痛生生逼出他的眼泪来,豆大的泪珠顺着那人的手指滑下,掐拧着他的动作却愈发凶狠迅猛。
梦外,洞壁上的阴冷刺骨的传来,却无法消减谢书庭满头的细密汗珠。他的身躯无意识的轻颤着,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
初九还未至,陈遥却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谢书庭了。
唯恐误事,她派人守着谢府,却从未见过谢书庭出门。既然未曾出门,便仍在府中,却不知他人在何处。
不过八成是躲在哪里制毒罢了。除非谢书庭想,否则她是找不到他的。
这日她沐浴焚香过后,正要入宫,便隐约听见红音在外头向人行礼问安。不多时谢书庭便走了进来。
几日未见,他似乎又高了半寸,整个人气质阴郁,背脊挺括,眼底的戾气混着一丝疲乏深沉又浓烈,卷着冷风坐在陈遥身侧,寒凉的气息飘了过来,不禁让陈遥打了个冷颤。
她已经用完饭了,抱着手炉不撒手,顺便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抬眼看他:“你这几日上哪儿去了?不是说许久未曾一同用饭,你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谢书庭端过她面前还没喝完的米粥,慢条斯理的尝着。
他这几日不知去哪儿了,晒黑了不少,配上他那张清隽俊逸的脸,生出些异域风情来。
见他不言语,陈遥按住他尝了一口的粥,“那是我喝过的,我让人再盛碗新的来。”
谢书庭微微抬眼,眼下一片青黑。他眉梢一挑,像是哪家王公贵府的公子哥儿偷溜了出来,却掩盖不住周身的气韵。
“不必,便是阿姐的口水我也尝过,就不劳烦你身边的人了。”
说罢,他捏了捏她按在碗上的手,极快的揉搓了一下,感受到那肤如凝脂的柔荑,他忍不住狠狠摩挲两下又松开,重新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着。
陈遥闻言眉心紧蹙,面上一烧,又想起那日两人唇齿相依间的呼吸流转,不由得垂眸敛去眼中情绪。
几日不见,他似乎变了不少。
躲在衣袖中,陈遥将手背的触觉随意拭去,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几日未见你,变了不少。”
谢书庭偏头瞧她,“是么,阿姐瞧我哪里不同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变得没皮没脸了些。”
闻言,谢书庭笑意更甚,冷峻的面容刹那间冰雪消融,犹如春水一般,带着嫌少见之的柔和。
他长得好看,自然笑起来更好看。
陈遥很少见他笑得开怀,连眼睛也弯着。
他这个人,冷着脸时与笑起来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人。
不笑时像座乌云蔽日的雪山,阴冷漠然,戾气极重,指不定何时便来场雪崩将你淹没,带着摧古拉朽之势要你同归于尽。
言笑晏晏时,却又像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乌云退去,日光倾泻而出。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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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令周遭美景乍然失色,天地无光。
“明日便是初九,你的毒制好了么?”
虽然他笑得灿烂,但陈遥不得不向他泼盆冷水,提醒他。
果然,他敛起笑意,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阿姐今日不是要进宫?顺道带我一程如何?”
闻言,陈遥语气一滞,“明日便是初九……”
话还没说完,谢书庭便打断她,“我与萧魏英那老虔婆还有些账要细算,恐怕等不到明日。”
*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到了文德殿,则需步行前往宫中。
经过一处偏僻的宫殿,谢书庭忽然驻足,抬头望着那已经长过宫殿正脊的银杏树。
他恢复的有限记忆中,便包括了这棵银杏树。在宫里的有限春秋之中,这棵银杏树伴他走过了五载。它见证了他的生,也见证了阿奈的死,更见证了那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他被蛊虫折磨的黑夜。
如今它仍旧伫立在原地,便如那千万个日夜一般,沉默的见证着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但也只是见证罢了。
宫里的树木积年累月,不知陪伴了几代王朝更迭,能长过宫殿屋脊的,大约也已过了百年。
新岁过后,秋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因为偏僻无人,所以无人清扫,显得既冷清又寂寥。
“阿姐不用送了,我认得路,你去忙便是。”
谢书庭仰头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树枝,淡淡道。
闻言,陈遥微微一愣,“你认得宫中的路?”
“我入谢府前,住在这里,自然认得。”
谢书庭五岁时才初入谢府,因为他并非原书主角,是以对他幼年时的着墨并不多。系统也只告诉她,谢书庭是由原主他爹带回府的,那自然是循着太后的旨意。却没想到是从宫中出来的。
陈遥不知他所说的这里是宫中某处还是眼前这座破败荒凉的宫殿,却也不可能将她一个人扔在着。
她摇了摇头,不容他拒绝,“我不会扔你一个人在这里的,你不是要见太后?走吧。”
且不说宫中规矩繁多,不能随意走动探视;若是让太后知晓,指不定要如何怪罪,她自然不会授人把柄。
谢书庭见她语气冷然,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倒也没说什么。
顺着红墙绿瓦走了不知多久,佛云殿的宫门静默停驻,等待他们步入其中。
绕过小花园,走至佛云殿的正堂出。他们正遇到佛云殿的嬷嬷出来,她见着谢书庭,脸色骤然一变,连忙退了回去,想是去回禀太后了。
这些日子太后似乎贵人事忙,陈遥几次前来禀报长公主笄礼之事,都被她身边的嬷嬷以太后事忙为由挡了回去。
她原本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风,问问谢书庭身上的血蛊,没想到落了空。
如今见着谢书庭,太后便得空了。见此情形陈遥愈发好奇,谢书庭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了。
太后身边的董嬷嬷冷着脸,将谢书庭请进了佛云殿,陈遥瞧着她对谢书庭倒有几分忌惮之色,一时间有些好奇。
走至殿门口,董嬷嬷复又折返回来,语气一改往常,变得凌然起来。
“谢掌司,你擅自做主将那贱奴带至佛云殿,事后也该好好想想如何向太后解释。”
36. 第 36 章
“太后吩咐,明日公主笄礼,陛下也会来,掌司要好好备宴,办得好是你的福气,办不好,仔细伤了太后的脸面。”
两句话中嵌着些许愤懑的怒意与威胁。
她不是没有想过,今日贸贸然允了谢书庭入宫,太后那边要如何交差。
可她没法拒绝谢书庭,系统的警告在梦魇中历历在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要救的人不是书中饱受阿姐折磨凌辱的可怜人谢书庭,而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们还在春城的盘山公路下等着她呢。
她在赌,赌谢书庭有本事牵制住太后,赌自己一再放纵他行事,能换来她攻略成功的机会。
陈遥白着一张脸,茕茕孑立,孑然一身。那副单薄清减的身躯下藏着陈遥唯一的希望。
佛云殿中,檀香四溢,充满了佛性,连外间正堂中的香案上,都供奉了金身佛像,佛像下贡果与香火相得益彰,殿中之物无一不在彰显它的主人是个佛门信徒,且位高权重。
谢书庭幼时来过这里,每每他的阿奈来此处放血,他都会被带过来,捂着嘴被人按在屏风后,眼睁睁的看着萧魏英对她百般羞辱。
从前是阿奈,如今是他。
阿奈若是知晓,这老虔婆从未守过诺,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所做之的决定。
谢书庭多年未曾入宫,如今踏入这肮脏之处,于最深处藏着他记忆的盒子被打翻,诸多片段苏醒过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沉寂多时的恨意。
手腕上的小蛇感知到主人此刻的情绪,悠悠往手臂内侧攀了攀,生怕主人又像上次一样将它扯出来撒气。
董嬷嬷一言不发,等到谢书庭步入屏风后的内阁之中,她放缓脚步,立在一侧。她略微抬起头,向上掀起一个眼神,便有两名黑衣人自梁上飘然落下,动作迅猛疾速。
那两人身着夜行衣,腰间别着软剑,甫一落地便抽出软剑,直冲谢书庭而去。
动作快到不过一息,谢书庭便单腿跪倒在地。
谢书庭见识过萧魏英的手段,只是多年不见,她还是不改当初,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
佛云殿中并没有萧魏英的身影,但是她身边的董嬷嬷却目露寒光死死盯着谢书庭。
“你这贱奴好大的胆子,不得召见便敢来求见太后,当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突然听闻一阵银铃声响起,不过须臾整个人便僵在原地。只见按住谢书庭的两名黑衣人忽而闷哼一声,倒在两侧。
谢书庭嘴角微勾,甩了甩被缚在身后的手臂,看着董嬷嬷惊惧的眼神,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两名黑衣人便开始滋滋作响,不消片刻,便化为了两滩血水,只剩下一身夜行衣毫发无伤的停留在原地,保持着方才他们倒地的姿势。
殿中的檀香味极浓,此时却盖不住那两具血肉腐烂,化为齑粉散发出来的腥臭血气。
令人作呕。
谢书庭眉头略微皱折。
果然,活人和兽虫的区别差的不是一心半点。
后山上的那些野物,无论杀多少,都抵不过一具活人尸体,臭的要命。
“不是你家主子求着见我?我主动送上门来不是更好?更可况我只不过早来一日罢了,有何区别呢?董嬷嬷。”
谢书庭走至僵在原地的董嬷嬷身旁,俯身看了看她,眼中的阴戾夹杂着些许真实的探究看向董嬷嬷。
董嬷嬷被动直面向他,想起幼时自己尚且能一手捏住他那张小脸,让他连一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如今她惊恐的发现,现而今的谢书庭竟长得如此之高之大。
高大到十几年前与如今的居高临下之人对调,他势头更盛,眼中的蔑视与厌恶像是看着一只蚂蚁一般睥睨着她。
那两名黑衣人只剩下一滩血水,化开在金丝织就的地毯上,与其上的牡丹融为一体,将上面的多多红花浸润的越发逼真。
董嬷嬷的眼神从惊惧到惊恐,眼前之人不知做了什么,除了眼珠之外,她竟不能动弹分毫。
心下顿时阴云密布,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南梁王身侧那道傲丽鲜活的倩影。
萧太后自密室之中走出,不耐地面容充斥着身居高位多年的威仪与厉色。
她正忙着,便听见密室外的董嬷嬷敲鼓之音,急促而短暂。
佛云殿的内阁之中,又一面鼓嵌入墙体之中,其上雕画着静坐着的菩萨。
宫中人人皆知太后礼佛,最重礼法,自然无人敢触碰这面鼓。
这是主仆二人多年来的默契。若有要事比密室中的事更为紧急的,便击鼓提示。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身边的人从未击鼓鸣示过,是以方才密室中骤然回想起咚咚的鼓声,倒惊了她一跳。
萧太后雍容华贵的衣裳曳地,发饰尽去,披散着头发眼神冷漠高雅的自里间步入内阁之中。
“鸢宁,到底出了何事,要你急着击鼓唤我?”
走出纱帐外,一阵腥臭的腐败气息飘来,内阁中的景象让萧太后顿住步子。
董嬷嬷瞪大眼睛疯狂暗示着她,顺着她的目光而去,她看见了与故人极为相像的一张脸。
萧太后脸色冷了下来,眼神噙着恶毒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是你。”
只见谢书庭肆意坐在罗汉榻那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手里端着一盏茶,在手中打着转,此时正邪魅的笑看着他。
“多年未见,萧贵妃,别来无恙啊。”
他坦然自若的神情像是身处在自己家中,眼神却阴冷狠戾,周身的气息拢着刺骨的寒凉,带着风刃,使人敬而远之。
萧太后眼神极快的扫向他身后那两滩血水,殿内的腥臭味便是从那传来的。
再看向董嬷嬷,只见她僵着脖子,愣愣的看着她,眼珠转动,又瞥向榻上之人。
这幅景象,这种脱离她掌控的熟悉感觉阔别了十几年,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她心中愤恨更甚,却也心知此人不容小觑。
“你果然和你那卑贱的娘一样,奸诈狡猾。你的记忆根本就从未被清除,是么?”
当初她与谢书庭他娘立下约定,以她一命换取她儿子一命,条件是要让他记忆尽失,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活着。如此她才肯为萧魏英解蛊。
彼时萧太后身上的蛊毒已折磨她许久,她心里分明知晓,留着那贱女人远比杀了她要得到的更多。
可她恨呐!她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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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她喜欢的人,她的地位尊容皆因她而被夺。
原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唾手可得的,如今要靠她机关算尽,才能拿回来十分之一,这让她怎能不恨?
所以她杀了她。
谢书庭视若蝼蚁的目光冷冷扫来,暴戾恣睢的眼神猩红,如同地狱恶鬼一般,“论起卑鄙阴险来,你们中原人才是个中翘楚,你与我阿奈的承诺又何尝兑现过?”
“你那密室之中关着的,是昔日的南梁王,叶定柏吧。”
谢书庭没有给萧魏英反应的机会,他也不是来同她叙旧的,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戳破了她这十几年来悉心织就的美梦。
知晓当年之事的人除了她身边的心腹,大多都死绝了。
如今猛地被戳破秘辛,萧魏英的心一再沉底,伴着再次被掣肘的怒火,恶狠狠的盯着谢书庭,眼中的恨意似要化为实质。
“我当初最不该做的,便是信了那贱人的话留你一命,我该一剑杀了你,送你去见先帝。”
许久没有尝到过被威胁的滋味了,萧魏英心中一阵颤栗,那是遇见必须要面对的对手时才有的情绪。
却没想到对方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你想要什么?”
闻言,谢书庭站起身来,嘴角微勾,眼神寒光一闪,狠戾的语气带着些许圆滑道:“我们玩儿个游戏如何?”
殿中忽闻一阵清脆的银铃轻响,立在一侧的董嬷嬷只觉得忽而身上一松,桎梏住她的那股力道瞬间消失,僵住的身躯倏然间便能动弹了。
察觉到身上的禁制消失,她疾步跑到萧太后身边,一刻也未停。
“太后三思,这贱奴恢复了记忆,手段比之那女人更阴毒恶损,说不定那苗疆的巫蛊之术她也尽数传给了他,若是应了他便是将刀柄递了出去,绝不能答应他!”
话音刚落,谢书庭轻蔑嫌恶的眼神扫了过来,腰间银铃再次微响。只见他眉头轻皱,懒散道:“太后这喂熟了的狗果真都是记吃不记打啊,真是聒噪。”
紧接着董嬷嬷便只能空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捂着嗓子瞪大眼睛拉着萧魏英的袖子,又指了指谢书庭,一阵急色。
见此情形,萧魏英脱了护甲的手指捏着身侧那华美的锦袍,用力到指节发白。
却见谢书庭一派玩味之色,眉梢微微高挑着,嘴角勾出挑衅讽刺的弧度,狭长的双眸似藏寒星,目光阴鸷漠然,眼底则散发着冷若寒潭的威胁。
一旁的董嬷嬷眼瞧着她的太后沉默凌然,肌肤胜雪没有一丝皱纹的雍容,心已然凉了半截。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南梁王对于太后的执着,自少女时便偏执了半生的执念,便如同熔岩下的烈火,即使有雨倾泻,也不过是短暂的将浅层的火石浇灭罢了,熔岩下的炙热终将卷土重来。
那既是爱而不得的疯魔,也是不容旁人窥探的对于权力的掌控。
如今都因谢书庭夺回了主动权而收到了威胁。
“听说前太傅苏颐明日也要来赴宴,你说,我若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他会不会连同朝臣倒戈相向,甚至推翻如今那个蠢货,拥我为帝呢?”
“毕竟我也是先帝之子呢。”
37. 第 37 章
那日陈遥没有等到谢书庭,太后佛云殿的宫门自谢书庭进去后便再也没有打开。
直到第二日正月初九,长公主笄礼宴始,佛云殿的宫门才终于在天亮前缓缓打开。
青黄相接的天色随着红日的升起而逐渐明亮起来。宫道上,各宫宫人们陆续上值,开启了日复一日伺候主子的当差生活。
佛云殿前有一片小花园,那里的花虽没有宫中御花园的种类繁多,但胜在冬日也能有宫中花房精心培育的豆绿、赵粉、玉麒麟等名品牡丹做观赏。
萧太后最爱牡丹,这些花儿得花房宫人们的悉心照料,各个盛放的如同云边彩霞一般炫彩夺目。借着长公主的笄礼,众人这才有幸一观,连御花园中的牡丹品种也没有佛云殿里的多。
一场声势浩大的赏花盛宴借着长公主的笄礼于太后的佛云殿中盛大开宴。
如今长公主今非昔比,前些日子陛下准允长公主参政,摄政事。宫中消息传得极快,早朝虽多日不开,但一连几日,上奏的折子上,那不同于往常的御笔批注,也让朝臣们了然于心,长公主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故而虽只是笄礼,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缺席。大多是携家中的适龄公子与贵女前来赴宴。若能与长公主攀上,伺候无论是家族前景,还是政,治仕途,皆有裨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皇宫尤甚。
在这全天下,一个能集权,利,名,于一体之地,除却天皇贵胄所在的上京城,再无别处。
朝臣们起初对此颇有异议,也有不少大臣们曾修书上奏,称女子当朝议事不合礼制。可彼时的皇帝早已不问政事,且当今的国子监祭酒,前太傅苏颐并未表态,风往何处吹,众人自然明了,渐渐地,也就无人置喙此事了。
按理说太后是不可能准允的。年前于宫道中偶遇前往佛云殿的海迎春,不知她是如何说服太后的。
无论如何,长公主摄政一事,已成定局。
看着宫道中前来赴宴之人,便可见长公主如今的权势。
自从摄政以来,长公主便从公主府搬到了宫中,陛下赐她自由出入宫廷的长随令牌,却鲜少见她再出过宫门,听说,长公主案上的折子多到数不清,每日前来觐见的朝臣也不少,想来也没什么空闲时间。
《开国女帝》这本书自此开始,进入了开篇。
陈遥昨日便将采衣、成簪礼服和梳篦,连同此次宾客的名单送往了长公主所在的长生殿中。
陈遥立在殿前,看着来往的宾客不由得愣神。
也不知昨日她走后,谢书庭和太后发生了何氏,最后又去了何处。
昨日董嬷嬷看向谢书庭的眼神,以及进殿前,瞥向她的那一眼。想必谢书庭提前进宫一事,太后事后必会问罪于她。
所以昨日她基本没怎么入睡,既担心谢书庭,也担心自己。如此提心吊胆了一夜,今日她的脸色都带着些萎靡的疲态。
长公主笄礼之日,她又是主事者,不好叫人瞧见她脸色不好,于是便只好早起叫红音替她上些淡妆,以掩疲态。
除夕已过,小寒方至,老人总说,小寒大寒,冻成一团。故而今日天气虽不错,但风还是冷冽冽的,刮在人脸上似小刀子一般。
陈遥忙着招待已至的宾客,时不时分一丝神在佛云殿内。今日别说是太后,连她身旁的贴身嬷嬷也未见出来。
早起她前去内殿请安,原是做好了太后降罪的准备,连借口都想了一箩筐。
但内殿的侍女却推说太后晨起礼佛未归,行前令她先行招待来往朝臣,不可慢待了长公主的笄礼。
有何吩咐尽管着人来使唤便是。
陈遥听闻此言,心中疑云更甚,越发对昨日谢书庭进殿后所发生之事好奇起来。
昨日她特意将红音留在了教坊司打探谢书庭的消息,却仍是一无所获。
仿佛谢书庭自入佛云殿后,便消失了一般。这让陈遥越加后怕,那人一向恣意,绝不吃亏,那张嘴狠毒起来更是不管不顾。
若是惹怒了太后......
她不想才有进展的攻略进度因此而中断,不过既然系统未提示任务失败,那就说明谢书庭暂无性命之忧。
陈遥立于宫门口,抬头望望天色,一旁的礼记官手持册子和玉笔,记录着来往的每一个宾客与朝臣。
入殿之人渐少,礼记官收起册笔,回身行礼:“掌司,除了国子监的苏祭酒还未到,其他的宾客都来了。”
陈遥闻言,眉头微皱:“我记得苏祭酒的小女儿苏静玉同长公主交好,也在受邀之列,她可曾到场?”
礼记官翻开名册查找,玉笔在众多字迹中流转,最终停在某处。
“未见其人,只派了她身边的丫鬟协礼前来。”
陈遥点头表示知道了,宫门口迎风站了许久,她浑身沾满了寒气。冬日宫服领口袖口处虽填了厚实的棉料,但衣冠须正,要露出一节脖颈来,以显身姿。所以寒气时不时溜进来,让她遍体发冷。
她动了动早已冰凉甚至有些发木发麻的脚趾,淡淡道:“待长公主入殿,笄礼开宴后,将礼册和名册誊抄一份,一份送给太后,另一份送去长生殿。”
身旁的礼记官神色冷静,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是。”
嘱咐好一切,陈遥这才缓缓入殿。
殿中花园前,宾客们三三两两立于各色盛放的名株牡丹前观赏。
她正了正衣冠,提步行礼,高声道:“劳烦各位大人们稍作,今日长公主笄礼,太后特意挪了精心培育的牡丹供大人们赏鉴,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开宴,还请各位稍候片刻。”
“多谢太后。”
众人拱手向殿中方向行礼回应着,陈遥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长公主笄礼原本应是皇后操办,如今却被太后揽了下来,如今宾客已至,太后却迟迟不露面。眼下又是长公主摄政,太后这一举动让不少朝臣们品出些别样的意味来。
前朝事,陈遥本无意理会,可有不少官阶不高,明显是各方势力前来打探消息地朝臣们来探她口风时,她不得不再次推说敷衍。
正打算去催催太后身边地宫女时,董嬷嬷沉着脸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凌厉的眼风扫向她,冷着语气命令她:“太后要见你。”
董嬷嬷身为太后地贴身心腹,纵然有太后的威严在,但她一向是笑颜相对,从不与人树敌。如今这种态度,八成是太后前来问罪了。
陈遥低眉顺眼地应声,心中思忖着早已想定的借口。
然而恰逢此时,佛云殿外有宫人传唤。
“长公主驾到!”
是如今摄政理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长公主到了。
朝臣面前,太后不能失了礼数,董嬷嬷只好先扔下陈遥,去请太后主持长公主笄礼。
“谢掌司可要想好,该如何与太后交代那贱奴之事,因着你那卑劣的弟弟,太后可是震怒呢。”
临走前,那董嬷嬷还不忘给陈遥上眼药,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离去。
她心中无语,却又不能在面上显露,只好俯低身子,将自己翻上天的白眼藏匿。
“是。”
谢书庭不过是依太后之命养在谢家罢了,只虚顶着谢家人的身份,上京朝中众人皆知,谢书庭与谢家无半点干系,如今谢书庭造次。太后震怒,却又认了谢书庭是谢家人,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谢书庭,我又要替你背锅了。
陈遥长长的叹了口气,提步向殿外去迎接今日戏台子上的角儿。
“参见长公主。”
众人立于两旁,向海迎春行礼,陈遥悄然行至末尾,俯身行礼。
海迎春身着采衣礼服,翩然而至。因还未行礼,故而发饰简洁,并未配钗环。
“本不是什么大日子,劳烦各位大人前来参礼,本宫不甚欣喜,在此多谢。”
长公主海迎春带着浅笑,举手投足间规矩有礼,虽表达了谢意,却并未见她行礼,言语间更是多了两分稳重三分威严。
海迎春缓步而行,左右颔首行礼,实则是在看今日前来赴宴之人。陈遥呈上来的邀客名册她早已看过,如今她已摄政,局势今非昔比。
打眼望去,整个朝堂上有名望的官员几乎都来了。
除了右相。
一番打量过后,她心中自然有了考量。
行至最后,陈遥垂手而立,海迎春想起皇后所言,眼神带着些许探究与凌厉扫过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缓缓停在她身前。
陈遥视线中多了几双华贵精美的鞋,顺着往上一瞧,她微微一愣,抬手行礼。
“参见长公主。”
海迎春粲然一笑,上前虚托她,“谢大人免礼,听闻本宫笄礼是由大人一手包办,还未谢过大人。”
“皆是下官分内之事,长公主言重了,下官愧不敢当。”
见她垂首拱礼,海迎春淡笑着拍了拍她:“大人不必拘礼,随我进殿面见太后吧。”
“是。”
陈遥再次行礼,长公主先行,后面跟着国子监那位前太傅,苏颐。旁边还跟着一名女子,秀外慧中,十分恬静。
想来这便是苏祭酒的小女儿,苏静玉。
她察觉到陈遥在看她,略微抬首回看过来。
陈遥淡然收回视线,转了转身子,行拱手礼:“下官见过苏祭酒。”
因着她侍奉太后,又掌教坊司,故而苏颐最是瞧不上她,但为官做宰,最要脸面,于是苏颐还是停步颔首回礼,顺便介绍他女儿。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女,今日也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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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世面。玉儿,此人便是教坊司的谢掌司。”
苏静玉缓缓行礼,举手投足间礼遇有加,不失规矩,却也不过分亲近,进退有度。
极为短暂的寒暄过后,一行人跟上海迎春那放缓的步调,随她一同进殿。
恰逢此刻太后姗姗来迟。
众人问安过后,太后挽着长公主的手,十分亲昵地抚过她的脸侧。
“咱们长公主当真是长大喽,瞧瞧这模样姿态,堪称宫中女子之表率!我思虑许久,为你取了端静二字,你瞧可好?”
太后眼带慈爱与温柔,轻拍了拍海迎春的手,身子靠向她,叫众人瞧着,当真是极为疼爱。
海迎春带着娇嗔,一副小女儿的做派,撒娇似的,“多谢祖母,只是皇兄一早便替我定了长宁二字,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也以此字称孙女,孙女也不好再改,祖母不若将此二字赐给孙女做封号如何?”
太后被她晃得钗环摇动,笑呵呵地点头:“好好好,长宁二字也甚好。你既开口,祖母可有不应之理呀,待你今日及笄礼成,也该为你定封号了。”
两人靠在一处,祖孙之间一派祥和。
陈遥却瞧出了不少暗流涌动其中,太后一心想要皇帝生子立嗣,无非是想要将权柄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替长公主取字端静,也并非真的要为她取字,不过是在暗中告诫她端本正源,静言慎行。莫要肖像不该想的。
上京自古以来,皇室子女,女子及笄,男子及冠,便可为其择定封号。
男子若有功绩,此后也可分封属地。
长公主若得端静二字为封,朝中局势不知又会如何转变。
这长公主的心思果真令人琢磨不透,倒是有些当权者的作风了。
主角儿已上场,笄礼即将开始,正当萧太后想要出声时,宫门口一声“皇上驾到”如平地惊雷响彻整个佛云殿。
殿内众人其心各异,短暂色变后,面面相觑间,皆十分有默契般低头接驾。
如今皇帝流连男色,不问政事的流言蜚语已然传遍了整座上京城。连太后都已月余未曾见过皇帝,长公主当真是好大的面子,既然能请得动皇帝。
朝中局势不明,此次长公主笄礼,太后和皇帝又对长公主如此看重......
皇帝的龙撵随着众人的视线而来,他身着龙纹锦月狐袍,不辨神色。龙撵落地的那一刻,他怏怏地抬眼,见着一众朝臣立于殿中,眉心一皱,眼底闪过一丝极重地厌色,脸色青黑。
龙撵旁,皇后娘娘一身素雅,亦步亦趋紧跟其后,仅是发间那只凤金步摇微微晃着,昭示着她不凡的身份。
陈遥回首,太后蹙眉瞧着不请自来的两人,眼神不怒自威。
倒是长公主,含着笑上前挽住皇后娘娘的手臂,极为亲近的样子。
“嫂嫂是同我说过若有空便会来贺我及笄,倒是皇兄你,我三顾茅庐,你也是闭门不出,如今怎的又来了?”
皇帝的视线从萧太后脸上移至长公主那,紧绷的神色放松了许多:“朕可从未言明来与不来,你及笄这样的大日子,皇兄自然要来给你撑撑场面。”
此言一出,各朝臣自然也顺势而为,上前恭贺。
萧太后身处高位,神态淡然的侧过脸去,同她身边的董嬷嬷吩咐着什么,随即便见董嬷嬷悄然离去。
陈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向。
长公主笄礼,按说皇帝与皇后帝后不和多年,又恰逢皇帝同太后母子离心,今日这般一派祥和的景象照理说不该出现,可偏偏就如此荒唐,于佛云殿中上演了。
皇后在宫中独树一帜,自成一派,为人处世亲疏有别,从未见她插手宫中任何事宜,方才路过陈遥,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却带着别样的意味。
皇帝参宴,众人皆以为是太后与皇帝间的权力博弈,陈遥却甚至没那么简单。方才萧太后的模样......她隐隐觉得,这一切与谢书庭脱不了干系。
于是便趁着众人不察,悄悄跟上了董嬷嬷。
董嬷嬷年纪大了,腿脚却十分利索,陈遥平日做惯了马车,跟得十分吃力。
眼瞧着董嬷嬷消失在假山之中没了身影。陈遥步履匆匆,呼吸略有些乱,眼神四处搜寻着。
天寒地冻,她的身上却微微冒汗。
她没投皱折,正要放弃,腰间一股极重的力道将她带入身后假山的缝隙之重。
那甬道宽度极窄,长度却能容纳下两人还有余。
随着那人将她揽入怀中,一阵温热气流打在了陈遥耳侧。微凉的唇瓣擦过她耳廓,陈遥僵在了原地,心跳如蹦豆子一般,在这狭小的空间响个不停。
身后那人的声音熟悉极了,略带低哑,却难掩兴奋:“阿姐这么急切,可是在寻我?”
38. 第 38 章
是谢书庭。
意识到是他,陈遥紧绷着得身子忽地一软,浑身都有些脱力。
谢书庭察觉到她腿软,揽在她腹间的手微微用力撑着她,微微偏头嗤笑一声;“阿姐这是,吓到了?”
听见他略带嘲讽的语气,陈遥没好气地狠踩了他一脚,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却还是心有余悸,背后冷汗阵阵,她咬牙切齿道:“谢书庭!我真想抽你!”
闻言,谢书庭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放置在陈遥肩头,卸了力靠着她,像只收起了利爪的大猫,带着慵懒,闲散又放松。
见身前的她如同炸了毛的兔子,恼羞嗔怒的语气让他虚妄空洞的心顿时落了地,“呵,往日你也没少抽。”
昏暗的甬洞中有寒风吹过,两人严丝合缝地挤在一处,无法转身,若想要出去,便只能往前或后退。
气流穿过,暗香浮动,陈遥身上的气息萦绕在谢书庭鼻尖,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谢书庭下意识往前一步,挤着陈遥,将她箍在自己怀中,一手穿过她腰腹,一手顺着她的锁骨落在她肩头。
陈遥整个人如有绳缚,谢书庭将她拢在身前,替她阻隔了大部分的寒风,也禁锢住了她想要离开此处的脚步。
温暖笼罩,陈遥想起之前在他身上瞧见的鞭伤,那是原主留下的,他说的没错,作为谢书珍,确实没少抽他。虽然与她所说的抽的意思相去甚远。
不只是贪恋温暖,还是同情心泛滥,陈遥一时间站在原地,并未动作。
她低头抬手挂在谢书庭的手腕上,他衣衫未换,仍然穿着她派人送去的那件锦袍。
衣袖上有几点污渍,呈细丝状,不细看甚至发现不了。
如今二人挨得极近,陈遥捏起那处衣角,低头细细瞧去,像是暗红的血迹。
“太后可曾为难你?”
她淡然的语气温和发问,谢书庭刚想出声讽刺她,问了句废话,便听见她急不可闻的浅笑声,她再次开口道:“也是,听你中气十足,于佛云殿中如入无人之境般,还能将我掳到此处,便知你无甚大碍。”
“你的账算的如何,可还顺利?”
陈遥一派平和,一动不动任他拿捏得模样,让谢书庭忽然有些厌烦。
她那纤细的脖颈离他得手不过咫尺距离,只要他微动手臂,就能在一息间将她掐死在此处,无人问津。
谢书庭的侧脸靠着陈遥的耳侧摩挲,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眼眸低垂,紧了紧手下的力道,将她抱得更紧。
“不算顺利,阿姐的账,我还未开始算呢。”
陈遥知道他恨极了谢家,恨极了谢书珍,如今似乎还恨极了太后。以他的性子,早晚有一日,终会一一清算。
却没想到他能堂而皇之的与自己言明此事,转念一想,这倒蛮符合他狂妄肆意的性子,毕竟自打来到这里,他从未遮掩过他的恨意。纵使是身陷囹圄,备受她的折磨,他也从未低过头。
“哦?是么,那这账你想如何算。”陈遥并未害怕,毕竟是她一手纵容的。
这句话到了谢书庭的耳中,变成了挑衅一般。
这些日子她忽而转了性子,与他相处从不避讳心中想法。如今他倒是越发看不清她了。
不过猎物轻易到手,总归是无趣的。似她这般,亲疏难定,藏着心绪与他暗中博弈,时而近,时而远的样子,倒更对他的口味。
他侧过脸去,鼻尖的馨香更加浓郁。谢书庭张口咬住陈遥衣领下的颈肉,狠狠碾磨几下,听见她细微的痛呼,又伸出舌尖轻轻掠过,以唇安抚那处疼痛。
他抬起握住她肩头的手,抚上她喉骨处,蓄了些力道捏住她下颌按向自己颈侧。
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沉哑淡漠,低低缠上来,如同地狱恶鬼,带着某种压抑的诱哄与暴戾,吊儿郎当的散漫语气使人头皮发麻,耳廓发热。
“自然是将阿姐囚入牢笼,然后肆意折磨叫你痛苦不堪,直至死去了。”
“期待么,阿姐,我可甚是期待呢。”
*
自假山中出来,长公主的及笄礼宴即将开始。
原本是太后来给长公主簪发加礼,谁料皇帝却直接越过太后,让皇后替长公主加礼。皇帝说起此事时,一脸挑衅的看着太后。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四周的气氛冷了又冷,席上众人纷纷低头不语,静若寒蝉,生怕太后发怒。
皇帝当众塌太后的台子,公然给太后一个没脸。太后的脸色自然也是难看极了,但她的体面却仍然强撑着,将她端庄淑雅的那一面显露无疑,她语气不温不火,淡淡道:“皇帝既然如此心疼哀家,此事便依皇帝所言,由皇后来办吧。”
陈遥原以为,依皇后的性子,大抵为了明哲保身,会略作推脱,却没想到,皇后她直接应承了下来。
皇后娘娘上前行礼,笑得温婉贤良,道:“臣妾入宫早,从前臣妾哥哥尚在时,家中孩子的成礼宴都是由他来操办的,臣妾身为宫嫔不能前去观礼,自是无法沾上孩子们的喜气。如今能替长宁簪礼,也是臣妾的福气。”
皇后的母家姓叶,她本名叫叶定澜,她的哥哥名为叶定柏,是昔日的一代战神,南梁王。
皇后突然间提到南梁王,让在场的人均是一愣。
尤其是太后,她冰冷刺骨的眼神如同利刃出鞘,直直射向皇后,眼底全是冷漠的打量与探究。
萧太后知道这丫头的性子,她为人和善温婉,虽识大体,但骨子里却与她哥哥一般倔,存疑之时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这些年她固执的以为叶定柏还活着,为了叶家的荣辱,她明哲保身,从不树敌。纵使厌恶皇帝,却还是入宫为妃,生生将快要衰败的叶家支撑至现在。
这种场合,萧太后不会授人以柄,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心知皇后此时提起叶定柏,必是谢书庭在背后搞鬼,但她如今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收拾他。
那小子同他娘一样,善用蛊毒,却更加狠辣阴险,她得另找时机除掉他。
皇后自然也在留意萧太后的动静,停留在她身上的打量与探究,时间虽短,但也足够将她心中的那一团疑云吹散一些,其中也许存在的真相令她心中如鼓在鸣,浑身颤抖。
早起梳妆时,妆台上放着一封信笺,上面写着:巳时笄礼,南梁王将归。
落款处写着一个谢字。
皇后质问是何人竟如此大胆,敢藐视宫规,随意进出后妃宫廷,戏弄当朝国母。
可身边伺候之人均说未见有何脸生之人入殿。
皇后细细想来,前些日子祭祀宴上,便有一谢姓之人曾使圣上龙心大悦。
那人是太后身边的,名唤谢书珍,乃是如今教坊司的掌司。
哥哥走的那日,烈日当空,骄阳似火。亦如他似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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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决心。
她明知他所行之事九死一生,可终究还是不忍看着他挚爱永失,早已做好了与他和嫂嫂一同赴死的打算。
没成想那一日的临行赠别,竟会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最后一面。
这些年来,她从未信过哥哥战死关北之言,彼时新皇上位,太后把持朝政。
太后待皇帝下的那道懿旨,封着诏书的锦匣如今还尚且存放在叶府的书房之内。
哥哥绝不可能答应远赴关北之地。那道旨意不过是太后安抚朝臣与叶家的敷衍之举。
封她为后,也不过是为了令世人知晓,她萧太后重情重义,以报南梁王为国捐躯之情罢了,皆是为了堵住叶家的嘴。
太后身边之人所言,不管是阴谋,或是真相。她都要一探究竟。
所以她不惜多年明哲保身,赌上叶府成为众矢之的,将自己这些年所蓄之力交由海迎春,以换得太后一命,与叶府无恙。
若那封信笺为真,她便喜迎哥哥归来。
若是假,那便是她拼死一搏,为哥哥和嫂嫂报仇雪恨了。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深掐在手心,努力克制着湿热的眼眶,步入正殿的途中,轻飘飘扫了一眼陈遥。
陈遥感受到,于是淡然颔首回礼。
但她心中却十分不解,这是皇后今日第二次与她产生视线交汇了。且两眼似乎皆有深意,不知意欲何为。
方才太后似乎也瞧了她一眼,倒是令她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她擅自将谢书庭提前带入宫中,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不知事后又要与她如何算账。
陈遥心中诸多愁云凝结,只觉得前路惨淡。
谢书庭果然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沾上他都会被火燎一手泡。
长公主的笄礼十分浩大,太后一向重体面名声,所备之物有价无市,连加礼所用的篦子,都镶满了珠宝玉石,用的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暖玉。即使是在大雪飘扬的寒冬,也触之生暖。
在宝华寺僧人的祈福诵经中,皇后为长公主梳发,加礼,赠言。
当花房培育出的鲜花露水撒在长公主的裙摆之上时,馥郁芳香飘散,长公主被封为长宁长公主,代行政事,受封摄政王。
念诏的太监说完,海迎春跪于宗祠之中,接下诏书,起身拜谢皇帝。
“承蒙皇兄不弃,长宁深谢哥哥。君使臣以礼,臣必当事君以忠,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免了海迎春的礼。
“往后朝中大小事宜,便由长宁替朕操劳了,有事不必来报,你全权做主便是,朕乏了,回宫。”
长公主以臣子自居,自此便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开国女帝》一书的剧情便由此开展了。
这篇文的各个节点,陈遥并非主角,不能皆知,长公主走至今日,此前所承受的代价不小。
她听系统说过大概,这本书并非爽文,作者描写了海迎春的一生,她幼年经历颇为坎坷,并非一帆风顺,能到今日,实属不易。
陈遥挺佩服她的。
皇帝走后,海迎春终于收起了欣然雀跃的笑意,眼中的野心顺着狭长的眼尾流露出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她仍是笑着,却带着当权者对情绪的极致把控。
“今日本宫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前些日子,关北传来消息,嫂嫂的兄长,南梁王尚在人世。”
39. 第 39 章
海迎春此言一出,直接如同一道惊雷一般炸开在群臣之间,众人始料未及,他们不过是来贺长公主及笄,不曾料想竟能听到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
皇后娘娘更是惊喜的看向海迎春,一双眸子如水一般盈满希冀,期盼着她接下来的话。
南梁王之于上京城的意义非同一般,他乃是大京的开国功臣,若无南梁王驻守边境,击退屡屡进犯的外敌,便没有上京城民众十几年来安居乐业的日子。
于上京城而言,他是大京的战神。于关北之地的百姓而言,他是比战神还要宏伟崇敬的南梁,王。
如今大京已非当初,先皇在位时,尚有南梁王坐镇关北。新皇登基后,朝廷可用之人无几。这些年来,南梁王的名头仍旧震慑着匈奴。他们也始终窥探着大京的动向。
虽说南梁王之死未曾走漏风声,可匈奴愈加频繁的进犯,已让关北的将领们无从招架,大战一触即发。如今,两地之间的平衡,不过靠着南梁王的余威苦苦支撑着,便如同蛛丝一般脆弱易碎,匈奴人一旦察觉到一丁点蛛丝马迹,便会不遗余力的大肆进犯,如今关北之地早已是岌岌可危。
现而今,长公主突然说,南梁王还活着。这对于大京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啊。
苏太傅首当其冲的站了出来,“长公主,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信马由缰的胡说啊!”
海迎春深知苏颐的性子,若说如今天下还有何人未藏私心,一心为公的,唯苏太傅一人尔。
对于自己的老师,她一向敬重。
“老师,您一向知晓长宁的性子,若消息不实,长宁不会在这个场合下开口。”
闻言,苏颐点了点头,他是了解这个孩子的,如若不然,这些年,他也不会明里暗里的帮她。可即便如此,他对此事仍旧心存疑虑。
右相左非伦倒是群臣中唯一一个头脑清醒之人,他对于长公主之言,不以为意道:“长公主如今位高权重,可也不能信口胡说呀,南梁王之死当年可是他身边的亲信拼死来报,朝堂上众人皆知。”
有人要他生,便有人要他死。
南梁王在昔日的先帝手下可谓是一把保家卫国的尖刀利刃,饶是先帝器重,也不免有人暗杀。更何况先帝死后,再无人主张开疆扩土,天下国泰民安,关北多年无战事。宝刀锋从磨砺出,众矢之的一旦松懈,便会有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右相左非伦便是其中之一,他一向主张反战,讲求不战而屈人之兵。
文人墨客口中的战场于武将而言,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一名良将的陨失,对于一个国家的利益来说,是损失。对于某些人的利益而言,却恰恰相反。
海迎春拿下实权的第一步,便是屯兵。所以她需要一名文韬武略的将领作为手中刀。
此时南梁王的存在无论是阴谋,还是别有所图,于她而言皆是利大于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向笃定自己万事皆有所成,自然有把握一击即中。
她看了一眼萧太后,欣然向前。
“此事多亏了皇祖母,若无她深谋远虑,从旁辅助,皇兄的探子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陈遥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只觉得一阵胆寒。
临出假山之际,谢书庭神神叨叨的曾说:“我同这宫里的账今日才将将始算,便请阿姐看出好戏,这戏票银子便先赊着吧。”
如今她才知晓,谢书庭下了多大的一盘棋。更无从知晓,他被困谢家多年,如今不过才几日,便已结识了长公主,竟还能利用她去牵制太后。
一想起她对谢书庭所做之事,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今她只希望谢书庭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右相见海迎春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他更觉不忿,愤愤低语道:“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咱们来日方长!”
再看向太后,她的脸色煞是好看。自长公主说起南梁王一事起,太后的脸色便阴沉至极。
她心中十分清楚,此事是何人所做。
是她低估了那贱种。仅仅一夜过去,他便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萧太后眉头紧皱,他与海迎春是如何联手的?
方才她唤董嬷嬷去寻那贱奴,如今人还未归......
叶定柏......
萧太后微微侧脸,眼神骇人,若是留不住,不如直接了断了他。
“还是长宁运筹帷幄呀,可见哀家是老了,真该将这天下交与你们了。”
太后抬手转了转指尖的护甲,笑容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居高临下的瞧着海迎春,说道。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连太后都承认了,可见南梁王当真还活着了。
陈遥知道南梁王,并非因为他是战神,而是民间流传的一段故事。
听闻南梁王从前大胜匈奴,班师回朝的途中曾救下一名女子。那女子因仰慕南梁王而对其心生爱慕。
二人在军中曾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有情之人。
不过后来听说那女子在两人成亲前夕因故去世,叶府还为其办了丧礼。只是因着先帝选秀,那名女子的丧事便一切从简,草草了事了。
彼时陈遥听到这儿,还曾与红音数说呢。
若是真心爱惜,丧礼又怎会草草了事?
若南梁王当真还活着,长宁长公主的登基之路还会顺利么?
长公主虚虚挽着太后的手臂,谦虚的笑笑:“都是祖母教的好!”
太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海迎春,微凉的掌心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臂,淡淡道:“长宁啊!这做人还是莫要太过急功近利为好啊。”
此话她特意压低了声线,随即抬头,肩背挺拔,声音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苍天佑我大京,当年哀家所下诏书中,有一秘事交由南梁王,如今他幸不辱使命,不仅安然无恙,还找回了当年先帝南下时,所丢失的二皇子。”
“如今二皇子已近冠年,哀家总算是未曾辜负先帝,替他了却了这桩遗愿。九泉之下,先帝必然心存宽慰。皇帝尚无后嗣,能寻回二皇子,我大京也算是江山后继有人了。”
太后说完,殿内一片静默,连长公主海迎春都怔愣了一瞬。
接着,殿内众人一片哗然。
二皇子?先帝当年仅育有一子一女。一位是当今圣上,乃先皇后所出。一位便是如今的长宁长公主了。
哪里还有什么二皇子?
殿中宾客七嘴八舌的犹疑着,思来想去,有人大着胆子低语道:“对了!冷宫那位已逝的淳贵人不也为先帝育有一子么?”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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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锅。
“可那位诞下的是个......死婴啊!”
“太后想必是记错了,皇嗣血脉,兹事体大。“
苏颐气得胡子都飞了,他侧身拱手,义正言辞:“太后明察,先帝后宫寂寥,后妃中唯有先皇后与淳贵人曾为先帝诞下血脉,如今又何来什么二皇子呢?”
陈遥立在殿中一侧,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得极低。
她暗暗思忖,心中一个极不可能的念头冒了出来。这太后所说的二皇子......不会是,谢书庭吧!
太后闻言,淡笑道:“苏太傅莫急,且听哀家慢慢道来。”
“当年先帝与南梁王一同年下时,曾遇一渔女。因是微服私访,先帝并未告知身份,那女子十月怀胎后,曾替先帝诞下一男婴。”
“先帝原本打算带那女子回京后,再行昭告天下,岂料那孩子命途多舛。回京途中,先帝遭遇刺杀,那孩子便不知所踪了。”
“先帝悲痛欲绝,立下口谕,此事不可外传,故而你等不曾知晓。”
“当年之事,南梁王亦可作证,诸位大人如若不信,大可问过南梁王,再来与哀家争辩。”
萧太后言罢,挥袖转身坐在了殿中主位之上。
平淡地接过宫人端上来的茶碗,眼眸微抬,略过殿中众人的神色变化,微抿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
随即对上海迎春的视线,眼中冷寂一片,凌厉的寒意在眼眸垂下时销声匿迹。
你想要叶定柏,我便再附送你一个谢书庭。
长宁啊,你们姐弟二人自相残杀的戏码,哀家戏台子已经为你们搭好了,就等着你们二人登台了。
两人的暗中较量在各自的探究与权衡之中尽显。
萧太后饮茶后,嘴角勾起,海迎春想要效仿武帝,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昨日谢书庭用以威胁她的筹码便是,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方才如若海迎春不提起南梁王,她还想不到这一层。
一石二鸟,她要交给这两姐弟一句话:他们还嫩着呢。
宫中如今还认得谢书庭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当初她同皇帝夺位时,那贱种已然在那女人腹中,先皇极为看重他们母子,自己便将弱点露于人前,便不能怪她对症下药了。
如今将这身份还给那贱种,她是极不情愿的。海迎春想用南梁王来要挟她,必是那贱种查到了什么。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谢书珍还算老实,却没想也是个有野心的。
萧太后冷眼瞥向陈遥,将这一切的源头指向了她。
佛云殿此时正一片哗然,海迎春冠冕堂皇的在堂前同朝臣说着可喜可贺,并未在意身后。萧太后一个眼风扫去,身后的宫女适时上前听唤,几息过后俯身颔首退去。
“好了,长宁,哀家乏了,明日南梁王自会去向皇帝复命,书庭...哦,便是二皇子,自然也会去。届时还须你照拂一二,你是个好孩子,由你带着他们二人去向你皇兄请安,哀家也放心。”
“如今长宁礼成,无甚大事,你们便各自退下吧,哀家要去礼佛了。”
陈遥眉头一直紧皱着,只觉得今日种种怪诞异常。这种念头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向自己而来时达到顶峰,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抑制的抗拒与紧张。
40. 第 40 章
萧太后礼佛之地位于佛云殿的后殿之中。
“啪!”
“啪!”
“啪!”
一连三巴掌甩过来,陈遥的耳朵一阵轰鸣声,跪坐在佛殿之中,那声音仿佛是十八罗汉在耳边一起低声诵吟。
被打偏过去的脑袋,视线正好与殿中三尺高的金身佛像旁,坐在玄龟上的金身罗汉相交。此刻那金身罗汉满目威严,手持宝塔,怒目圆睁。
萧太后的礼佛之地,竟然如同一座佛寺的正殿一般。首座的佛祖金身几乎占满了整座大殿。两旁的金身罗汉盘坐与玄龟之上,极有威仪的压下来,令人不敢抬首直视。
董嬷嬷作为掌刑者,并未留余力,几乎是使了浑身的气力倾注于方才的三巴掌中。她冷脸退于萧太后身侧的这短短几步的时间里,陈遥的脸颊便迅速红肿起来,巴掌印尽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珍儿,这道理你岂非不懂?你能有今日,不过是仗着哀家的势,哀家既然能用你,自然也能杀你。”
“哀家要的,是仅忠于哀家的鹰犬,而非暗生异心的狼崽子。”
萧太后背身于陈遥,侧过来的脸露出一只凌厉肃杀的眼睛,如同寒光利刃,直指陈遥。
“你悖逆哀家,同那贱奴同流合污,是一道要来糟践哀家不成?”
威怒之音在空旷的佛殿之中回荡,陈遥却只觉得漠然,心中却在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不知身在何处?
她听见不属于陈遥的声音自她口中响起,心中一片空荡。
“臣不敢......”
闻言,萧太后拂袖转身,阴沉的脸色狠辣异常,眼中带着阴毒的恨意,眼角狠狠跳动着。
“不敢??哀家却瞧你如今胆子大得很!”
说罢,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董嬷嬷敛目颔首,自袖口中掏出一瓶什么,径直向陈遥走来。
陈遥眉头皱起,心道不好。强烈的危机感令她如坠深渊。她下意识想要起身往后去躲,可整个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能动哪怕一下。
系统面板提示必要剧情时,更是令她背后一凉。
一双手带着凌厉而来,掐上了她的下颚,董嬷嬷那张满是皱纹的阴毒面目一瞬间放大在眼前。
陈遥被迫张开嘴,董嬷嬷拿着打开的瓷瓶强势的按在她口中,有微凉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不容她抗拒的灌了下去。
这些年来,董嬷嬷做惯了这样的事,再行起来自然是顺手的很。
何况原主平时不重口腹之欲,身形瘦弱,面对身材敦厚,一身蛮力的董嬷嬷,即使没有系统的限制,她也无法逃脱。
陈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这个世界痛恨无比。
系统机械化的运行方式,便如同这个虚无的书中世界一般,尽管只是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数据,她却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避开。
以前她对于封建社会的认知只停留在课本中,现代社会的高度发达更是模糊了历史的边界。
如今她站在虚无与现实的边缘,被恐怖的乱流裹挟其中,竟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细碎尘埃。
陈遥无力的呛咳着,用身体的排异对无法转圜的现实作出微弱的反抗。
真可笑,此刻才是现实的念头令她低头呛咳的苍白面色展现出一道极为讽刺的笑意。
“哀家不杀你,却也不得不罚你。”
大殿内,香火弥漫,成股的檀香袅袅,将整座大殿包围笼罩。
“你的命,和谢书庭的命,孰轻孰重,想必无须哀家言明。将功折罪,亦或是毒发身亡,你自己选。”
说罢,萧太后转身离去。
供奉台上端坐着的佛祖无声的俯瞰着,在低眉顺眼的慈悲中流露出无限的悲悯,细细瞧去,却又觉出无悲无喜的静默。
陈遥抬头看着佛像,在眼前的一片朦胧中,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看着陈遥眼中带泪,一脸淡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董嬷嬷路过她时,好意提醒道:“老奴一句良言,谢掌司莫要不以为意,此物名为噬心散,其毒性并不足以取了掌司的性命......”
“不过,此毒每七日一毒发,发作起来一次痛过一次。毒发时剧痛难忍,若无解药,饶是一介常年动武的壮年男子也挨不过多久便会于毒发时咬舌自尽。”
“劝掌司好自为之,莫要罔顾性命,辜负太后的一番好意,”
说罢,她满是沟壑的眼睛低头撇了陈遥一眼,
“太后的意思,是要掌司在此思过,佛云殿内备了厢房,掌司这些日子便不必出宫了,待尘埃落定,太后自会送掌司,还有谢府二公子的尸身出宫,并替他操办下葬事宜。”
殿中只余陈遥一人,檀香馥郁,背影顾然。
萧太后并不指望谢书珍真的能杀了谢书庭。不过若是事成,于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为了制衡海迎春,暴露谢书庭的真实身份也是不得已为之。
她更无法接受的,是南梁王的暴露。
萧太后回宫后,看向密室的方向沉思,脸色十分不好。佛云殿内的宫人也均被董嬷嬷打发了出去。
“太后,咱们当真要将那叶定柏交出去么?”
如今能说这句话的,也就只有萧太后身边的心腹董嬷嬷了。
果然,萧淑英闻言,脸色一沉,“不然还能如何?”
说罢,她定定地瞧着密室的方向良久,久到手心都被掐出血来,最终,她淡然地对董嬷嬷说:“替我梳妆,将我那件月白的锦衣取来。”
随后,她拂袖步入密室之中。
那日,连董嬷嬷也不知道萧太后于密室之中到底和叶定柏说了些什么。萧淑英出来后,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总之,当夜南梁王便被秘密送出了佛云殿。
谢书庭自长生殿出来后,脸色阴沉了许久。这宫中之人,果真都脏的要命。互相算计利用,唯利是图,为了权势欲望,不择手段。
人人都想拖他下水,作为手里的棋子,利用他去争名夺利。
他没什么耐心同她们虚与委蛇,也懒得听他们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该杀之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长生殿中,皇后与海迎春望着离去之人,两人各怀心思,静默了一瞬。
“嫂嫂,我是不是算计的太多,太深了?”
叶定澜没说话。海迎春一句嫂嫂,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嫂嫂。
如今哥哥还活着,嫂嫂却......
她看着嫂嫂唯一的孩子,私心里自然是向着她的。
“你心中有大志向,多思多虑也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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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庭出现时,为她带来了南梁王。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她幼时出生,母亲便已是贵妃。母亲在时,父皇便会格外疼爱她。母亲不在时,父皇便也对她极为冷淡。也许是因为早慧,她自小情绪起伏便不大。所以十分轻易便学会了审时度势。也知道了是因为有母亲的存在,父皇才会多看她几眼。
母亲离开时,告诉她,她是南梁王之女。是他们相爱的结晶。她说她爱她,可她只带走了刚出生的弟弟,却只留下了她一人,在这深宫之中,任人宰割。
海迎春一早便就派人去查了谢书庭的身世,她无法坦然地说她真的不恨。但萧太后在她的及笄礼上,当众表明了谢书庭二皇子的身份时,她确实有一瞬间,心生痛快。
这宫里无尽的权欲滋生出的污泥一滩,她每时每刻都在饱尝其中滋味。她的弟弟,也总要尝尝。
毕竟母亲替他选的路要比自己好走许多。
叶定澜只以为她是因为方才谢书庭对于她所提之策的嗤之以鼻,而感到不快。却不知她真正在问的是什么。
为了天下,为了那个位子,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她到底付出了什么。
所谓亲情,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此刻短暂一瞬的嗟叹罢了。
/
谢书庭回到佛云殿时,路过的宫人都称他为二皇子。他本就不快,越加厌恶这宫中的人与事。
腰间的银铃声在这寂寂长夜中清脆一响。沿着正殿一路,便躺了不少尸体化成的血水。
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自身后传来,谢书庭难掩身上的戾气。血蛊在体内躁动,令他头痛欲裂,愈加烦躁不堪。
佛云殿内,董嬷嬷神色谨慎异常,严阵以待,“太后,谢...二皇子来了。”
听着外头的动静,董嬷嬷心中一紧,昨日那两个连尸骨都未能留下的死士仿佛就在眼前。
感受到她的紧张,萧太后饮茶的动作未停,眼神瞥了董嬷嬷一眼,“慌什么?他要杀便让他杀,那贱种中了血蛊,今日还有得他难熬呢。”
红音站在佛殿外,听闻一墙外的声响,眉头一紧。
“主子,太后那边好似出了什么事。”
躺在佛殿里的蒲团上反省的陈遥,一动未动。过了良久红音才听见里头人飘来一句“哦。”
没过多久,那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大到躺在殿里的陈遥都听见了。她跪了没多久,膝盖又冷又疼,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开摆。
太后不礼佛,佛殿里没什么人,她便直接躺到了两个蒲团上。你还别说,不愧是太后宫里的东西,连蒲团的质地都是云锦制成的,里面又软又松,躺在上面都令人直犯困。
听见动静的陈遥坐了起来,红肿着的脸像是在嘴里塞了两个馒头似的。
仔细去听,那动静却仿佛奔着佛殿这头来了。
于是她凑到殿门口去的身影又连忙退了进去,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之上。
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便听见红音怔愣着的声音疑惑道:“二...二公子?”
陈遥也是一愣,偏头去看外头。正对上谢书庭那张阴翳躁怒的脸。他腰间的银铃声响个不停,清脆中有有些刺耳,步子迈得极快,衣袍翻飞间,能隐隐看到他那双长腿。
“谢书庭?你怎么在这儿?”
41. 第 41 章
谢书庭冷着脸快步走进来。
佛殿内庄严肃穆,高大的佛像俯身慈悲又静默地看着他步入眼前。
在看到陈遥圆了一圈的脸后,他眼中的冷意冻成了冰柱,看向陈遥时,都带着十足的寒意。
惊得陈遥说话都结巴了。
“怎...怎么?你这一脸的煞气,要和我算账啊?”
谢书庭没说话,他阴沉着脸色,抬手捏住陈遥的下巴,力度向上,向左,随后又向右。
连着脖颈的脸皮被拉扯出阵阵胀痛感,带着些尖锐的钝痛,惹得陈遥痛出声来。没等他看完,就伸手拨开了谢书庭的手。
“嘶!你又发什么疯?”
她低下脑袋,疼得皱了皱鼻子。站起身来,探出身子往外头瞧了瞧。
红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白着一张脸,没敢抬头。
见太后那头没什么动作,陈遥这才跑回去:“太后刀都磨好了,正愁找不到你人呢。你倒好,自己寻上门来找死......”
她话还没说完,谢书庭直接将人像麻袋一样扛了起来,她的脸险些没撞到他的背上,堪堪用手支撑住这才没酿成惨案。
“谢书庭!你做什么?!”
她被倒吊着,气血涌上头顶,整个人像一尾垂死挣扎的鱼。
陈遥混混沌沌地挣扎起身子,利用重力将自己往下滑了滑,谢书庭顺势将人往下抱了抱,一手摩挲过她的脊背。
他掂了掂陈遥,让她能两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甫一开口,声音带着阴戾之气,低低响在陈遥耳边,呼出的气擦过耳廓,带着些寒意。
“坐好,带你去算账。”
二人身后不远处的红音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远远跟了上去。
脑子有些发懵的陈遥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他疯了。
有一瞬间,她居然有种自己被撑腰了的感觉。转念一想,又觉出些不对来。
“跟我的帐?”
“你的帐回头再说,谁打的你?”
陈遥愣了一瞬没说话,等回过味来,又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谢书庭!你先放我下来!”
谢书庭并就体弱,虽然砍了几个月的柴,练出些筋骨来,但到底敌不过四肢并用的陈遥,被她一只手按住脑袋,扯住头发给挣脱开了。
其实也不算挣脱,是谢书庭本来就烦得要死,被她这么一折腾,只想松开她,干脆药晕了。
又在看到她那张红肿的脸时,停住了动作,他咬着牙握了握拳。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遥挣出一身薄汗来,长叹了一口气,叉着腰思索着该如何跟他讲道理。
还没开口呢,便听见他丝毫没有一丝耐性的声音冰冷的响起:“不说?那就都杀了。”
说罢,便又将她扛了起来,不容拒绝的往前迈着步子。
又被甩起来的陈遥:“哎?”
这人今天犯什么病了?
陈遥整个人坐在谢书庭手臂上,随着他急促的步子被颠得头发晕。却在踏入佛云殿,闻见宫殿内浓厚血腥气,转过头去看时,愣在了谢书庭怀里。
佛云殿的宫人得了太后的懿旨,见到谢书庭就称他二皇子,所以他便将他们都杀了。一开始谢书庭还有耐性将人化为一滩血水,直到后来,他烦躁的情绪越来越无法抑制,干脆手边有什么蛊毒,就用什么蛊毒。
这就导致地上不仅血水连成一片,还有许多宫女太监的尸体。有些死状还能看,有些被蛊虫啃食的,连脸都看不清了。
整个佛云殿都变成了尸山血海。
陈遥没忍住,干呕了两下,幸好肚里空空,否则非得吐人一身不可。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日火烧闲竹园时,坐在墙头漫不经心往下撒硫磺粉的谢书庭。
知道他疯,却不知道他这么疯,杀起人来简直像是被饿了不知多久,刚放出来的野兽一般。
“你疯了?杀这么多人?”
进宫以后的谢书庭仿佛放飞自我了,没有一点耐心不说,整个人暴虐极了。
陈遥听见他轻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只见他步履未停,冷声道:“我现下心烦的很,阿姐再吵,我便将阿姐也杀了。”
说罢,他抱着人步入佛云殿中。
整个佛云殿的宫人基本被他杀了个遍,没剩几个了。
佛云殿内一片死寂,谢书庭前脚刚踏入殿门,殿内便蹿出来几个黑衣人。
他们手持短刃,扔出几把粉末。
谢书庭抬手将陈遥的脑袋按在怀里,嘱咐她:“趴好,屏息。”
陈遥照做。
随后便只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痛呼,随即便传来西瓜被捶碎的水声。有什么东西洒在了她的背上,陈遥紧闭着双眼,强迫自己别多想,她没敢抬头。
待一切尘埃落定,谢书庭也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意思。陈遥本想着开口叫她放自己下来,余光却瞥见地上有鲜红之色蔓延开来,于是她更加不敢睁眼,只弓着腰背,将自己当作是一只鸵鸟似的埋首在谢书庭的肩窝之中,由着他带着自己接着往里走去。
董嬷嬷站在内殿之中,手中也握着把短刀,护着身后端坐在榻上的萧太后。
萧太后一身月白云锦长袍,着赤色金绒领,颈间戴着镶翠玉,嵌珠宝的璎珞环佩,一身装扮倒像是花季少女一般。可脸上岁月的痕迹终究令她与这一身行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歇歇吧,你能拦得住这贱奴什么?”
萧太后端着茶盏,自在悠然的饮着茶,手中的护甲尽数摘去,对谢书庭的到来感到稀松平常。她抬头瞥了一眼,倒是对谢书庭怀里的陈遥有些意外。
陈遥听见她轻蔑一笑:“我说这丫头怎么敢忤逆我,原来是勾搭上你这贱奴了。”
进殿许久,陈遥都没敢说话,她现在的姿势,向太后请安...她自觉不太合适,便索性不说话了,将战场交给谢书庭。
“我阿姐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谢书庭没看萧太后,凌厉阴戾的眼神落在了董嬷嬷身上。
董嬷嬷眼神中带着惧色,嘴上却不服输:“老奴不过是奉太后懿旨教训教训...啊!”
她话还未说完,谢书庭便没了耐心再听。腰间的银铃声响起,谢书庭随意抬了抬手,一只小小的蛊虫自他指尖飞射出去,被精准弹进了董嬷嬷的眼中,她的眼睛登时便看不见了。
那声惊呼中似乎带着极大的痛苦,接着便有猩红的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此时谢书庭像是恢复了片刻的耐性,只听他漫不经心道:“这蛊虫是我新炼的,尚未起名,这东西最爱啃食活物皮肉,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将你的脸皮啃吃到露骨,然后顺着你的全身游走,感受到了吗?董嬷嬷?”
“至于你到底打了我阿姐几巴掌,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谢书庭音色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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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语调轻松,淡然的语气混着董嬷嬷痛不欲生的尖叫声自陈遥背后传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整个内殿都是一阵凄厉惨绝的喊叫声,像是刑房一般,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王八蛋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样阴狠的话,才见识到他如今的手段的陈遥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他说回头再和她算账。
八成就是这么算的。
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轻颤。谢书庭斜眼一瞧,忽然弯了弯嘴角。他微微侧过脑袋,贴近她的耳边,低语道:“阿姐可千万莫要回头,那老虔妇的脸上此刻尽是血窟窿,难看的紧呢。”
陈遥闻言,环着他的脖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随即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九九乘法表,强迫自己别听他的,更别在脑海中想象。
然后一边背,一边抬脚踹他。
感受到颈间收紧的力道和掐在他肩膀上的微痛感,谢书庭闷闷的笑了声。
笑完他似乎又觉得不对,随即又冷眼瞧着怀里的谢书珍,神色淡漠,眼神偏冷道:“阿姐这人怪有意思的,害怕我还将我抱得这样紧......”
仿佛他是什么很值得她依赖信任之人一样。
耳边董嬷嬷的凄厉惨叫声逐渐减弱,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明明方才没觉得吵,此刻谢书庭却又开始嫌弃人家聒噪不堪。
“连死都不安生,吵得我头疼。”
陈遥听后大为震撼,不是你给人家下的蛊毒么?这回说人家连死都不安生?这人不是风了就是病了。
董嬷嬷整个人像是被血糊了一般,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她心有不甘地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萧太后的锦袍。
却被萧太后毫不留情地踢开。萧太后惨白着一张脸,不敢看那个与她朝夕相处地董嬷嬷。
她华美的锦袍衣角上沾染上了董嬷嬷的血手印子,红与白的两相对比之下,给人以触目惊心之感。
“谢书庭,你在宫中大开杀戒,就不怕......”
“怕什么?本就是该死之人,我不过早一些送你们上路罢了。”
陈遥觉得谢书庭这个人阴晴不定的程度,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明明上一秒还好言好语的,下一刻便耐性全无。
一炷香过去,董嬷嬷被蛊虫折磨,生生痛死,再没了气息。那场面陈遥只瞥了一眼,便干呕到眼中带泪,偏偏殿内全是蛊虫啃食活肉地血迹,她脸挣扎下脚地勇气都没有,只好虚着力气攀着谢书庭地肩膀发抖。
谢书庭伸手摩挲在她的背上,莫名带着安抚之意。陈遥却觉察出一丝嘲弄的卑劣气息,仿佛是在杀鸡儆猴,告诉她以后她的下场也好不了多少。
萧太后手里的杯子早已掉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拍了拍陈遥的背,谢书庭的衣摆上多了一片暗色的污渍,那是陈遥吐出来的酸水。她一日未曾进食,只能吐出来一些又苦又酸,混着胆汁的胃液。
那气味着实不太好闻,陈遥皱着眉头将自己从谢书庭一侧的肩膀上挪至另外一侧。
现代人的礼仪规训没教过她怎么面对这种情形,她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书庭面无表情的一手松开陈遥,眉目舒展,令人无法解读他此刻是何种心绪。陈遥只听见他淡淡地,明明说出口的话带着厌烦,却从他身上感知不到这种情绪。
“你是吐了我一身吗?”
“阿姐可真脏。”
42. 第 42 章
说完,也不等陈遥的反应,从腰间拿出一小块包着什么的油纸来递给她,然后再次看向萧太后。
“我阿姐的账算完了,如今该算算我的账了。”
萧太后像是依然到了穷途末路之地,虽是白着一张脸,但她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有越来越浓厚的厌恶充斥其中,像是在透过谢书庭看别人。
这头的陈遥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口中苦中带着酸,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只想吃一口那日红音拿过来的蜜桔。
忽然被谢书庭塞了个什么,她倒也没往吃的上面去想。甫一打开,几块陈皮姜脯跃然于眼前,顿时让她眼前一亮。
完全忘了第一次吃时她嫌弃的模样。
陈遥胃里正烧得厉害,也不拘是什么,只要是吃的,她都行。
虽然那陈皮姜脯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子怪味。
当然,这是陈遥捻起一块味道自己嘴里后的感想。但好歹解了她的口苦难耐,她倒也没有多嫌弃,只是不太喜欢。
隔着谢书庭,一前一后的两人,完全是不同的处境。
这边的萧太后眼中恨毒了谢书庭,她此刻面目甚至有些狰狞。
“你这贱种,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我要什么,便偏和我抢什么,地位权势,男人,她全都要同我争上一争。”
不以哀家自称的萧太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有些人便是这样,将自己所处的困境,遇到的阻碍,都要找一个替罪羊来恨,完全不觉得是造化弄人,或是命运使然。只觉得是有人在和自己作对。
谢书庭听着萧淑英的话,终于可以从自己那些纷繁沉郁的记忆中翻出一些人来。
与中原地区不同,在南疆之地,母亲被称为阿奈,但这个词,他从未叫出口过。
阿奈不许。
他六岁离宫,被太后送往谢家。在那之前,阿奈让他叫自己师父。也许是早已预知到自己的结局,她将自己的所有本事都交给了谢书庭。
以一种极为残忍迅速,痛苦漫长的方式。
谢书庭十分聪慧,自他会说话开始,阿奈便开始教他各种蛊虫的运用,他也学得极快。后来,萧太后开始取血后,阿奈便不再耐心教他。她开始急功近利,用蛊毒来磨练他,让他在痛苦中习得各类蛊毒。
这法子十分有用,却也令他痛苦不堪。
阿奈留在宫中,都是因为南梁王。他的那些痛苦,也因为南梁王。
彼时他还不懂,阿奈的偏执与怨恨,都是因为什么。
现在看到萧太后也是如此,他依然不懂。
不过那些幼时他不曾明白的,如今他也算是理清了一些。
这要从上一辈的一段前尘往事开始说起。
先帝李怀初即位时,内忧外患皆有,他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朝臣不服,各党派不和之乱。平息了内忧,外患也随之而来。彼时关北之地正处于几地交界之处。作为一个交通枢纽,以及抵御外敌的交通要塞,外有羌族蠡人觊觎,内有各方势力抢夺。
关北不定,关内之地便永远处于岌岌可危的境遇中。
彼时李怀唯一信任之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伴读,叶定柏。二人自小相识,情同手足。叶定柏自然也是上京唯一的异姓王。叶家世代簪缨,叶定柏自小习武,几次随父亲出征,挣下军功赫赫。家国动荡之际,他自然一腔热血。
为了拿回关北,李怀御驾亲征,带着南梁王一路北上。
震慑了各方势力后,李怀认为自己有雄韬武略,必能收复关北。怎奈何,纸上谈兵的李怀空有一腔孤勇,谋略却稍逊一筹。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一瞬一息间,落子无悔。牵连的却是千万将士,数万家庭。
李怀不顾南梁王劝谏,执意在粮草未到,兵马不足时,带着小队先锋人马贸然进攻。最后自然是骄兵必败,连同他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
李怀重伤后,终于自知浅薄,于是将前线战事交由南梁王处置,自己则在后方养伤。
大败蠡人,阻挡了羌族的进犯后,南梁王救回了南疆女子,名为海阿娅。
自此,一段十分俗气的纠葛在不为人知的时刻,由命运的一双大手推展至四人间。
叶定柏自幼,家里便为他定下了婚约,是文臣之首,萧良的长女,萧淑英。
二人青梅竹马,萧淑英也在两家日渐的说和中心悦于他。
关北收复后,南梁王一时名声大噪,他忘记了自幼定亲的萧淑英,与自己救下的南疆女子,陷入了爱河之中。
海阿娅是个灵动活泼,不受拘束的女子,作为南疆女子,更是有着不认世俗的自由。
彼时的海阿娅不会知晓,自己爱上的这个中原男子,会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梦。
她也不会知晓,自己不同于中原女子的豪情爽利性子,对于同样是中原男子的先帝李怀,也有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她更不会知晓,她的到来,会同时影响连同她在内的四个人,一生的命运。
我们当然不该,也无需将这场命运的捉弄归系于一个普通女子的出现,因为站在命运面前,每一个人都有着同样的境遇,渺小,无知,更无奈。
很难说是因为什么,造化弄人?还是命运捉弄?
毕竟老天爷从不会在乎,萧淑英更不会在乎。
她只知道,自己被安排好的一切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异族女子给打破了,如此突然。快到不给她一丝预料的机会,准备的余地。
同样不在乎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李怀。
他是皇帝,是掌权者,是天下共主。他承认自己的文韬武略略逊与南梁王一筹。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会输于仅仅只是个太子伴读出身的叶定柏。
命运就这样,让两个同样可悲的失意人站到了一起。萧淑英接受了自己痛失所爱的现实,可她不甘心,更不会认命。命运唯一一次站在她这边,是给了她一个同样也因为爱而不得而不甘心的帝王李怀。
二人趁着南梁王再次出征时,谋划了一切。李怀得到他想要的海阿娅,她则在家族的逼迫种得到了权势与地位——成为后宫的一宫之主。
李怀殚精竭虑,带着对兄弟的愧疚与羞愤,做了一个局。他料定了南梁王不会再回来,料到了除了叶定柏,他是海阿娅在中原唯一信任之人。他唯二没有料到的,一件是海阿娅进宫后,会身怀有孕。
另外一件,便是萧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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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的嫉恨与爱念。
李怀以为,萧淑英想要的不过是皇后的位子,他不会想到,萧淑英自出生起就在等待着的叶定柏于她而言,早已成了被拍在墙上的蚊子血,成了一种偏执与恨的产物。
尽管海阿娅怀着永失所爱的痛楚入了宫,可她仍旧不满意。她当然不会满意,因为爱着叶定柏的,不止有她海阿娅一人。
萧淑英在赌。
赌叶定柏会看到她,接受她。
所以她放任南梁王平安归来,带着战神的名号。
可她没有迎来自己想要的结局,于是她怀着愤恨与痛苦在父亲母亲的欣然送嫁面前,成为了李怀的皇后。
同样以为爱人离去的叶定柏在几经寻找,却仍无所获后,无奈接受了海阿娅拒绝自己的现状。
果然,南梁王沉郁痛苦,颓废消靡。
可是看着昔日的定柏哥哥为了别的女人放弃自己,承受灼心痛楚时,她又恨。她把一切都归系于海阿娅的出现。
彼时海阿娅诞下一女后,身子孱弱,李怀虽然气恨她没有杀了南梁王,却也将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只让海阿娅以为,南梁王早已殒命。
李怀对海阿娅极尽宠爱,他甚至应下了她孩子随母姓的请求。
日复一日,南梁王在痛苦中沉迷,在李怀的虚伪中颓然过活,在寻找爱人却始终无所获中丢失了往日的英姿勃发。
萧淑英也在享受了几年来自昔日爱人的消沉后,转而将自己的不甘,转化为他的不甘。
也许某些人,注定要在一辈子的恨意的滋养中过活。有时萧淑英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因为爱着叶定柏才恨,还是只因为不曾得到而恨。
也许是因为恨他们都曾爱过。
而自己却连选择都不曾有过。
于是从那一刻,她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在海迎春再次有孕,被太医诊断为男胎时,她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李怀万分欣喜的要封那个还未出生,仅凭太医诊断,便断定是个男婴的孩子为太子。
也许是因为宫里只有她一人时常睡不着觉。
也许是她过腻了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她本就不是个适闲之人,却在家族的选择中,在心怀期盼的假象中,沉寂静默的等待了多年。
她不肯承认爱自己,爱权势比爱叶定柏更多。
也许她承认了。
所以在后来才会义无反顾的将叶定柏的消息透露给海阿娅,又将李怀的虚伪与卑劣撕碎在叶定柏的面前。
那一刻看着叶定柏神似疯魔的样子,她突然坚信,自己对他的爱无人能比。
李怀是皇帝,手握至高权御。所以才能将海阿娅留在身边。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
而海阿娅,作为一个生性善蛊的南疆人,在萧淑英戳破一切之前,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身中情蛊,直到她察觉到自己有孕。
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更低估了李怀对她的心思。
彼时,身怀有孕的她,身处皇宫,便犹如被关在陶罐里,正在被炼制的蛊虫。
如果不是情蛊,她不会有孕。
对于这个孩子,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43. 第 43 章
海阿娅与萧淑英之间,横亘着数不清的纠葛。无论是叶定柏,还是李怀。
从相安无事,到撕破脸皮,直至成为仇人。这期间很难说清,到底是因为嫉恨还是不甘。
连萧淑英自己都已经理不清了。
李怀后嗣不多,除了海阿娅所出,还有一个皇长子李斟,比海迎春大几岁。萧淑英利用他发动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变。
萧淑英实在是个狠女人。为了夺权,她利用皇长子削弱李怀的戒心,甚至不惜让李斟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用权利与欲望来引诱年幼的,鲜少感知父爱的孱弱皇子。一切都顺理成章,像是命该如此似的。
而先帝李怀也在期盼着自己所爱为其孕育子嗣的欣喜当中,被同样是自己子嗣的李斟所杀。
彼时海阿娅怀有身孕的消息还并未有太多人知晓,海阿娅也是一片混乱,连海阿娅宫中之人也被瞒了下来。萧淑英自然时刻注意着自己嫉恨之人的动向,所以成为萧太后以后,她便索性将知晓海阿娅有孕的知情人一并处理了。并以雷霆手段辅佐李斟登上皇位,而她则垂帘听政,把持朝廷实现了自己掌控一切的第一步。
萧淑英她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也许是因为巫蛊太过好用。李怀,萧淑英,没有一个不沉迷于此。萧淑英甚至不惜权财,下令寻找能施巫蛊之人来压制海阿娅。
为了控制叶定柏,萧淑英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卑劣手段,她都曾用过。
她甚至将海迎春的真实身份告知了叶定柏。这么多年以来,如果没有女儿,叶定柏也不会听之任之。
她命工匠在自己宫中挖了一个密室,将叶定柏关了起来,如同禁脔。
人间自古两情相悦之人,总是久别成悲的。
纵使乍相逢在死别虚惊之后,但只需一眼,心中诸般情丝也会如同溪流汇聚江河而重回当年。萧淑英也觉得自己够仁慈了,还能让两人见了一面。
萧淑英见惯了身边的有情人,心中的偏执早已演变为固执的畸念。大抵她已然摸清了,相爱之人总是互相拖累,亏欠。所以看着死别后再次生离的一对苦命鸳鸯,她好似还不满足。
甚至想要将海阿娅刚出世的孩子扼杀于襁褓之中。
所善之蛊成了手中刀剑,皆为留下那个孩子。而他的命则是由海阿娅那一身苗疆圣女的至纯之血所换来的。
苗疆圣女遍尝世间蛊毒,体内血液既是蛊,也是毒,亦是药。
谢书庭自恢复记忆后,幼时在冷宫的那段日子,便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对于当时所承受的超乎常的痛楚与磨炼,除了夜半入梦,还能感知几分外,他已经很少想起了。
这些日子,在谢家后山的暗洞中,他反而常想起阿奈还在时,与她相处时的情景。
印象中,她几乎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好脸色。尤其是他为了故意气她而说错蛊毒的作用,阿奈更是不满,只会要他承受更多的痛苦来惩罚他,更不必说多言什么。与她相处的那段日子,幼年的谢书庭总在怨恨惶惑。
他不明白自己所遭受的痛楚是为了什么,那么多蛊毒,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痛。彼时他不过六岁,却已经觉得自己活了六十年。
阿奈教他试过的蛊毒各种各样,他最喜欢的蛊毒是不会制造疼痛的那种,解蛊也会方便许多。比如致人聋哑的蛊毒,不会疼,他寻解蛊所需的材料也更为便宜。其次是致盲,失去痛觉味觉或感觉一役的蛊毒,只要不疼,他都可以接受。
谢书庭最无法忍受的是那些令人生不如死的蛊毒。他不仅要承受蛊毒带给他的诸般痛楚,还要忍着疼痛寻找解蛊的法子。
苗疆蛊毒千变万化,彼之毒蛊,有时又是另一种解毒的蛊。
而在此过程中,除非他找出解蛊之法,阿奈是决计不会去管他的。
唯一对他的关照,便是在他疼的受不了时,她会用一根削得光滑的木棍,塞在他口中的避免他咬伤自己,或因为难以忍受而咬舌自尽。
甚至在谢书庭六岁以前,他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是谢书珍的父亲谢宁为了对仗工整,随意给他起的。
连阿奈临去世前,萧淑英说起阿奈同他们之间的那些爱恨纠葛中,他站在屏风后也带着怨恨的阴戾。
如今也许还怨着,但垂眼看着萧淑英惨死的模样,他心中骤然涌上一阵恶心与烦厌来,不知阿奈教他用蛊,以死来换取他痛苦折磨的苟活至今,是否是为了此刻。
萧淑英死前所承受的痛苦,不比董嬷嬷轻松多少,甚至更为尤甚。
感受到谢书庭身上传来的凌冽戾气,埋首在谢书庭怀中的陈遥不敢多说一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又轻又浅,生怕谢书庭一个不痛快也将自己给杀了。
微微颤着身子的陈遥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手臂收紧的力道,惊得浑身一僵。随即感受到什么的她神色微微一愣。
谢书庭他,竟在发抖......
这一念头让她觉得有些荒唐。
谢书庭漆眸低垂,将侧脸向她颈间靠了靠,冰凉的肤感挨了上来,陈遥下意识地躲了一瞬。
谢书庭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追了过来。陈遥温热的皮肤将他略有些冷的躯体染上一丝暖意,像是入春不久的春风,带着尚冷的一丝寒意,融化在春日暖阳中。
陈遥不敢再躲,任由他挨着自己摩挲片刻。
冷睨着夜色,谢书庭一言不发,抱着陈遥缓行于宫道之中。
气氛似乎有些沉重,陈遥在缄默地谢书庭身上,感知不到什么好的情绪。有几次她都想挣扎下去自己走,却都被谢书庭勒紧的手臂所阻碍。她窝在谢书庭不肯松开的手臂上,整个人都有些僵麻。
想了想,捏了个陈皮姜脯,陈遥伸手凑到非要当自己坐骑的人嘴边,轻轻碰了碰。
她没说什么,手中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书庭脚步一顿,抬眼冷冷瞧了她一眼,终于有了些表情。陈遥看着他眉间一紧,眼尾带着凌厉睨了过来。
她眼珠一转,偏了偏脑袋,低声道:“给你尝尝,还挺好吃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遥的手都有些酸了,他这才敛目张口衔了过来。湿热的触感滑过指尖,有什么弹滑之物极快的掠过她的手指,紧接着陈遥的指尖便感觉到微微一痛,被他咬了一口。
她攒着眉头有些嫌弃的将手背过身去,在衣袍上胡乱擦了擦,惦记他此刻心情不佳,所以陈瑶收起了招惹他的心思。她只撇了撇嘴,咕哝了两句:“属狗的...”
谢书庭勾了勾嘴角,有略带些辛辣的甜涩味在口中化开,将他沉郁麻木的思绪拉回来了一些。
“阿姐偷着骂我什么呢?”
他的声音沉哑,随着寒夜凉意缓缓散开,语调带着揶揄。呼吸间飘来一股带着姜辣味的陈皮清香。
陈遥皱了皱鼻子,并未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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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抬手推了推他,动了动发僵的腿,“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察觉到她不喜陈皮姜脯的气味,却嘴硬的说好吃。谢书庭心中某些劣性被挑起,他坏心眼地挑了挑眉:“可以。”
说着可以的某人手臂却揽她更紧,眼神略带嘲弄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她,“阿姐低头。”
陈遥翻了个白眼,有些气性大发道:“做什么?”
谢书庭见她跟一个被踩了尾巴地猫似地炸了毛,抱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陈遥,偏着头看她:“你想被我抱一路?”
“前面有人来了呢,阿姐...”
闻言,陈遥气到有些无语,幸好方才见过她如此情形的人都死了,若要此时再被人当作猴子看,她可受不了。
于是只好依他所言,撑着他的肩膀,微微低下头去。
两人靠的极近,近到她能看到谢书庭根根分明,又长又浓密的眼睫,随着她的凑近而轻眨了一下。
鼻尖有一阵清冽的沉香味混着一丝未知的危险气息飘了过来,陈遥敛目不去看他,眼神偏了偏,莫名有些尴尬。
谢书庭靠上来的时候,陈遥还在想,刚才那一眼照过来,这家伙的眼睛可真是该死的好看呢,眼珠的眼色似乎带着一些如墨的暗绿,倒是有些新奇。
想在看一眼的陈遥正犹豫着要不要抬眼看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即将要做什么。
感觉到一张脸越来越近,陈遥又是下意识要躲,却被谢书庭抬起的手扣住了后颈,按了下来。不敌那力道的陈遥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带着寻常少年的肆意与洒脱。
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似有电流自她脊柱向上,在她肌肤上炸开,顺着脊背一路窜上她脑袋。呼吸交错间,陈遥听见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声如鼓在鸣。
被他托抱着的身子一僵,她脑中一片嗡鸣。
这似乎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吻。虽然更过分的事情,这家伙都干过。
陈遥迷迷糊糊这样想着,对方却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起初只是贴合,碾压,感受着她唇瓣的柔软与热度的唇突然不再满足。
轻咬中略带痛意,无序又错乱,莫名激起一阵痒意。陈遥没穿书以前,也谈过几场恋爱,自然知道情到深处该如何动作。
像他这样跟小狗轻咬似的吻,简直就是循着本能在弥补缺失的经验,偶尔没控制住力道时,唇上传来一阵痛,陈遥便想躲。
可谢书庭却似乎渐入佳境似的,后颈不容她拒绝的手蓄了力,陈遥反倒向他又近了两分。
紧抿着的防线忽被突破,陈遥感受到谢书庭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凑了过来,连吃带拿的一顿纠缠,被彻底攻略城池。
迟钝的陈遥此时才感受到他口中自己不喜欢的味道,姜味过后,陈皮的清香掠过,带着些酸甜,引得她津液大增,又被掠夺。
他的双唇和舌尖柔软,一阵甜意在两人口中化开。那抹微酸的甜,混着一丝姜的辛辣,烧得陈遥脑子有些不清醒,无法思考,甚至开始沉浸其中。
呼吸渐热,谢书庭唇上的动作短暂一顿,陈遥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将她瞬间拉回此刻的情形。
陈遥睁眼,瞧见谢书庭红润的嘴唇带着水光,正勾着唇与她视线纠缠。
那人扣在她颈项处的手带着暖意将她往下带了带,嗓音带着不知名的哑。
“这是阿姐第二次躲我了。”
44. 第 44 章
谢书庭说的是方才,他凑过来吻她时,她躲的那下。
还有一次是在一炷香前的佛云殿中。那时他了结了萧太后,将侧脸挨上自己时她下意识的闪躲了。
看着谢书庭眼尾带着些殷红,唇红齿白,眼神肆意扫荡在她的脸上,陈遥并非容易害羞之人,此刻却觉得耳尖一热。
她没说话,挣扎了两下。这次谢书庭并未再捉弄她,十分痛快的松了手。一落地,脚心便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传来,猝不及防地令陈遥两腿一软。
“嘶!”
谢书庭适时拢住她的腰,撑了她一下,见她无恙后,这才低头在她红透的耳边恶劣一笑:“腿软了?还要我抱着阿姐么?”
那揶揄嘲弄的语气,仿佛是在笑她,仅仅一个吻,她便如此招架不住。
陈遥站稳后,抬头去找谢书庭的眼睛。果然看到他用自己那张貌似潘安的脸露出一幅流氓表情。
她静静翻了个白眼,抬手用力扯开谢书庭黏上来的手,踹了他一脚。
“就算是只猴子,被你那么抱,腿也会发麻的,何况我那么大一个人。”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果然,再好看的男人,有时也无法掩盖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总是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展现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优越感。
“阿姐可比猴子重多了,方才还吐了我一身......”
谢书庭皱着眉头,有些累着似的敲打着胳膊。话还没说完,便瞧见陈遥在自己身上摸索着,随即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阴沉着脸朝他走来。
半晌过后,谢书庭冷着脸,衣襟微乱。
下颌处,连接脖颈的地方,几道用指尖刮过的清晰红痕,带着几处细微的血点,混在隐约可见的巴掌印中,明晃晃的出现在他略显白皙的肌肤上。饶是在暗夜之中,也仿佛带着某人无法抑制的愤然怒火。
“看在你那张脸的份上,若有下次,我手中的刀可就不认主了。”
陈遥淡然将刀收回刀鞘,怕了拍手。将袖中口袋里,用油纸包着的陈皮姜脯拿出一块,含在口中,再次皱着眉头浑身一颤。好似为了接受那股奇异的味道用尽全身的力气。
没听见被自己狠揍之人的动静,陈遥犹疑地回过身去。发现他表情漠然的挽着手臂,一双漆黑的眸子半隐在月色下,似头沉寂的野兽,伏在夜色之中。
令她无端想起方才在佛云殿中,他杀人的利落模样。
心头忽窜起一阵凉意,陈遥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冷战。她敛目垂首,食指与拇指下意识的在掌心大鱼际处搓了搓。
见谢书庭没动,陈遥上前两步,随后将油纸里最后一个陈皮姜脯送到他嘴边,“就剩一个了,吃吧...”
谢书庭顶着巴掌印睨着与同样红肿着脸的陈遥,垂眸将眼中的探究疑惑收起,随即用舌尖默默卷走她手中的陈皮姜脯。
又抬眸瞧着她将手背过身去,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衣袍,谢书庭莫名觉得心头一阵麻痒,仿佛那只手不是搓在她衣服上似的。
太后一死,两人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突然在宫道上散起步来。
夜色渐浓,寒凉的冬夜突然飘起雪来,悠悠自穹顶落下,颇有些不顾世俗纷乱的悠然自得之意。
佛云殿是没法呆了,偏殿的红音等回过味来必会去教坊司中打点。可惜陈遥不认得路,只能跟着谢书庭七拐八绕的在宫中随意走着。
雪只零星飘着,不大也不小,落到地上没过多久便化了。陈遥觉得气氛不大好,便默默跟在谢书庭身后,不远也不近。
前面的人倒是步履悠然,挽着胳膊东瞧瞧西看看。因为摸不清他此刻是何情绪,陈遥也就没有开口。
她觉得怪怪的,以前更过分的折磨他时,都没有此刻这样让她觉得心绪杂乱,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她总觉得谢书庭进宫后变了许多。暴虐中又带着些莫名的...温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思缠的缘故。
她之前一直以为谢书庭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些用毒之术,今日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毒,而是蛊,听太后所言,似是还十分擅长。
这么看来,相思缠的蛊毒,他十有八九已经解了也说不定。
那些日子,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像也没怎么出过府,这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
思绪越飘越远的陈遥低头踢着脚,衣袍带起的风将快要落地的雪花又扬了起来,她乐此不疲的踢弄着。
并未注意到前面的谢书庭脚步慢了下来。
等撞上对方的胸膛,脑袋一痛时,陈遥才被迫停了下来。抬头一看,谢书庭不知何时回身驻足,眼看着她踱着步子撞了过来,也不出声提醒。
谢书庭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浅到看不清了
“阿姐生气,是因着我说你重,还是方才我吻你时口技差的缘故?”
陈遥捂着脑袋收回思绪,在心中暗骂了他两句。听见他在说什么时,怔愣了半晌。
此前被他按在身前疏解时没脸红,被他咬手腕时没脸红,被婴儿抱时没脸红,与他亲吻时也没脸红的陈遥,在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后,她整个人愣在原地,脸热的不行,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入了温水,显露出被逐渐烫熟的红。
当然,这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此刻她红肿的脸颊淤肿未消,经过几个时辰的发酵,隐隐带着些青黄不接的淤紫。除了她微微发烫的耳廓,根本没人能看出她的脸红景象。
陈遥眨了眨眼,眼珠无措的转了转。
合着方才她揍完他,没给任何反应,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雪中走了一路,脑子里想的仅是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她还以为是在琢磨怎么收拾她,用什么蛊毒折磨搓捻她,抑或是给她记上一笔,待到时机成熟时,与她算总账呢。
陈遥惊诧地看着他,眼中‘你都在想些什么?’地诘问直指谢书庭。
冷厉的样貌在面无表情时更带了几分凉薄的漠然,让陈遥误以为他面色不虞,不成想他沉着脸走了一路,到头来问她,生气是不是因为他吻技差?
也许是看明白了陈遥的表情,谢书庭唇角轻勾,眉眼间都带着鲜为人知的浅淡笑意,在这夜色中,冷白的月光将他衬得芝兰玉树,仿若某家的富公子贵少爷。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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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说?
他技术确实欠佳,但她不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谢书庭见她良久不言,极有侵略性的上前两步,极重的气压沉沉压下来,陈遥再一次看清了他那带着暗绿的漆眸。
“不是生气,便是在害怕了。你在怕什么?怕我也给阿姐你下蛊?”
陈遥一愣,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情绪变化如此敏锐。她的思绪逐渐回笼,杂乱的毛线终于理出了一个线头来。
董嬷嬷和太后的死前惨状,以及佛云殿的满地血水腥臭,时不时在她眼前一晃而过。虽然当时埋首在谢书庭怀中,没有看分明。但仅是一瞥,也足够她接下来几天吃不下饭了。
“毕竟我折磨你时,也没怎么留过情面......”
她低着头,没在看他的脸,心中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流淌而过。
谢书庭略带调笑的眼在听见她的回应后恢复成往日狭长凌漠的弧度。他直起身子轻抿了抿嘴唇。
方才被仇恨溢满的虚郁胸口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温暖后,又窜起一阵空洞的冷意。
“阿姐说的没错,我一个也不该放过......”
夜色中,风掠过空寂的宫道,冷白的月光散发着微凉,撒在两人头顶,谢书庭凝望着沉静的浩茫苍穹,眼睫未眨。如同一株雪松,立在夜色之中。
陈遥听着他淡然地轻语,仿佛在幽微叩问一般,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沉默地冷意涌上心头,将两人兜头浇了一个透彻。
寂静的夜忽起一阵风,将不知从哪来的树枝连着几片萧索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后,飘落下来。
陈遥听见声响,偏着脑袋望去,却发现右侧的宫殿上方,伸出的银杏树枝桠上的叶片随着白色的雪花一并落了下来。
她记得,谢书庭入宫后,在此地驻足良久。白日长公主及笄礼时,她特意问过花房的小太监,他熟知各宫各殿,自然知晓陈遥说的是哪里。
“谢掌司,这满宫里只有一棵不死不活的银杏树,便是在先帝的冷宫中,那地界儿可不干净,小的劝掌司还是少去为妙。”
谢书庭说他自小住在这儿,太后又说他是二皇子,难不成他是前朝哪个宫的嫔妃之子?
自新帝李斟即位以来,冷宫早已废弃不用。如今后宫中的嫔妃还是他及冠后,太后为其选的秀女。
众所周知,后妃只是摆设,李斟连一步也未曾踏足过,各宫嫔妃所居住的宫殿与冷宫无异。李斟偏爱男宠,当众有不得圣心的,他也是想杀便杀。犯头疾时,打杀宫人更是随心所欲,自然也就无需冷宫的存在。
这里自李斟即位以来,已然荒废了近十年了。
片刻的沉默后,陈遥抬头望着那株光秃秃地银杏树问道:“这不是冷宫么?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冷宫的漆红色大门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中变得斑驳破旧,宫门两旁的石狮子上,都有几处磕碰缺角。守在门口显得有些荒凉凄落。
谢书庭没回答,轻车熟路地上前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地宫门。
陈遥见他动作如此娴熟,思绪一转,上前两步:“难不成你昨夜便是睡在此处?”
45. 第 45 章
陈遥还以为他是漫无目的的带着她随意行走在宫中,原来是早有打算,直奔此处的。只不过因为陈遥不认路,而误会了。
“我不是说过,入谢府前,我便住在此处了,”
“这里,才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
一阵风起,将他的声音吹散,陈遥看着他推开因年久失修,而变得沉重的宫门,听见他的声音再次飘散在夜色中,又低,又沉。
“阿姐,要来我家做客么?”
陈遥看着眼中带笑的谢书庭,他鲜少在自己面前展颜,说出那句话时,却带着柔和的笑意,令她微微一怔。
谢书庭这人性子落拓不羁,有时为人亦是古怪异常,却实在是貌美。
那张脸时常让陈遥愣神。
谢书庭将手放在早已金漆脱落的大门上,其上的裂缝纵横如老人额上的纹路。
推开宫门时,传来一阵吱呀作响之声。朱红的宫墙如今斑驳成灰白,经过雨水同岁月的一道冲刷,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的泥胚,像是斑秃了的野兽,静默的匍匐于皇城一隅。
陈遥跟在谢书庭身后,经过那道旧的不成样子的门槛,不如其中。四下望去,庭院深深,却深不过此间近十年来的死寂。
冷宫年久失修,自然也无人打理,宫苑内的杂草已近半人高了。
宫墙内的只有一株老银杏树歪在院子里,半死不活的将自己的枝桠伸向这寂静的暗夜星空。
院子里的杂草被人清理出来一小片得以下脚,看着谢书庭轻车熟路的沿着那片路往殿内走去,八成也是他昨夜打理出来的。
“阿姐知道这皇宫中,哪里的乌鸦最多么?”
整座宫殿死寂一片,时不时却能听见有飞禽扑棱翅膀的声响,陈遥循着声音抬头去看,银杏树上果然时不时落下一只漆黑的身影,不多时便由闪着翅膀离开。
“小时候,我最羡慕它们,无拘无束,来去自由。而我却只能被关在这座冷宫,吃着残羹冷食,被阿奈强逼着试蛊,认蛊。”
谢书庭掏出匕首,他走在陈遥先头,边走便清理宫苑中的杂草。这些半人高的杂草早已干枯,十分轻易便能将其斩断。
陈遥作为整本书中唯一拥有系统这个金手指的npc,却也只能是管中窥豹。系统于她的作用,几乎没有积极时刻。所以对于谢书庭的过去,她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大约五六岁时被太后扔给谢宁带回了谢家,此前都经历了什么,并无从知晓。
只是原主这具身体十分偶尔的会做些梦,除了和马奴厮混外,偶尔也会梦到谢书庭。不过都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场景罢了。
大多是她折磨他的画面。
谢书珍本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她并非如今被规训过的符合世俗认知的女性。原主的母亲,永华郡主尚在人世时,便和如今仗着皇后之势的苏呈炎差不多。
因着不满先帝为其指的婚事,所以成婚后,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当时的前郡马最后竟被逼至上吊。此事还曾被当时的上京城民众当作热闹一般,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的。
有个做姑母的太后,自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消停了一段时间的永华郡主后来二嫁了空有爵位,却无实职的谢宁,几年后生下了谢书珍。
夫妻两人没过两年恩爱日子,自然后来这夫妻之名也就逐渐趋于名存实亡了。
永华郡主为人狠辣,颇有些萧太后的风采,纵使后来病逝,但有母如此,原主的性子自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比谢书庭大两岁,谢书庭入府后,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便被谢书珍欺负成府中地位卑微至极的境地。
思及此,陈遥不禁更加同情谢书庭了。出宫前住在冷宫,进了谢府日子更是没过多少。住在冷宫被逼着认蛊,住在谢府又被原主折磨。
陈遥跟在谢书庭身后走得很慢,瞧见谢书庭骤然回身,陈遥定住步子,等着他说话。
却见谢书庭皱着眉头,凑上来漠然睥睨着她:“阿姐这表情可真稀奇,拜你所赐,这些年我在你手里过得可是十分精彩呢,如今阿姐又摆出一副可怜我的姿态,”
“你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难懂的很呢。”
闻言,陈遥没有在意他讽刺嘲弄的语气,只是轻眨了眨眼,表达自己的疑惑:“阿奈是谁,为何逼你试蛊认蛊?”
许是清理杂草太过无趣,谢书庭随意落脚于一处砖缝长着杂草的空地上,靠在宫苑的廊柱上,歪着脑袋,突然十分耐心地向她解释:“阿奈是南疆地带的苗族人用来称呼生身母亲的,算是我阿娘。”
“至于蛊毒,她善蛊,自然生的儿子也得会用蛊。”
点了点头,陈遥没说话,她隐隐感觉到,他似乎对他娘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带着一些恨,却又不许旁人诋毁贬低她。
“你如今用蛊如此炉火纯青,要是被原...被我欺负折磨的时候,随便用用,说不准我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样吧。”
照他不久前在佛云殿大开杀戒的本事,几个谢书珍来了也干不过他吧。
陈遥细细想着,在已知晓的情节中翻找着他过的惨兮兮的原由,却总觉得他是这段时间才学会用蛊的。
如今看来沈宗宁,抑或她,当初被下毒,都不过是被他当作是练手的工具人罢了。彼时她还以为他不知从哪学了用毒之术,才将自己给毒至吐血晕厥,现在想来,八成是蛊。
这样推理的话,那太后给他种下的血蛊,和她喂给他的相思缠,岂不是他都能解了?
谢书庭听见她说坟头草三尺高时,不禁勾唇一笑,“那我可舍不得...”
正想问他解蛊之事,冷不丁听见他说起这么一句来,陈遥猛然一愣。
一片雪落在她鼻尖化开,传来一阵凉意,被她抬手拭去。
不等她追问,便听见谢书庭语气凉了下来
“若要如你所说,阿姐岂非死的太过容易,如此可难解我心头之恨。”
再看向谢书庭时,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有漠然之语于夜色深处缓缓荡开,寒凉的冷风静默的吹起他眼中的涟漪。他的眼睫微动,月光下,有阴影落在他眼下,隐藏住了其中的情绪。
寒风瑟瑟,宫门外的宫道中,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号,惊起几只墨鸦扇起漆羽飞离头顶的屋脊。
宫苑内,光线晦暗,有清冷的月色顺着破旧的窗棂挤入殿内,照出幽微的尘埃飞舞。
“阿姐废话太多了,问的我心烦,今日便如此吧。”
陈遥还想再问血蛊之事,却听见谢书庭忽而不耐的戾色隐约传来,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响,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归于一片寂寥墨色。
失去意识前,陈遥隐约感受到自己落入一处微凉的怀抱,随即便被一阵风吹的飘了起来,晃晃悠悠地不知从哪里来,又去往何处。
只觉得心虽是飘着,却觉得自己身有可依,带着犹疑地惶惑沉沉睡去。
陈遥是被疼醒的,脸上的阵阵刺痛传来,令她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去抓,却被人一掌拍下,连着手背地钝痛一齐将她唤醒。
睁眼后,她发现自己的后颈枕在谢书庭地腿上,而他冷然低睨着自己,手里拿着盒什么正往她脸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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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冷白修长的手腕上一抹绿色一闪而过,往他衣袖深处钻去。
“阿姐醒了?”
陈遥眉头轻皱,正想起来,却被他自耳后伸来的手按住。
“别动,药还没涂罢。”
被重新按在他腿上,陈遥才抽空打量四周。
此处大约是冷宫哪处偏殿,门窗尚且完好。
殿外天光熹微,昨夜微雪,不知今日是否还在下。
冰冰凉凉的膏状物被轻柔的抹在她脸上,时不时传来刺痛感。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下铺着厚实的床褥,身上盖着自己常盖的锦被,均是新的。
此时她被包裹在温暖的衾被之中,才醒不久,又有些昏昏欲睡之意。
“这被褥是哪来的?”
谢书庭收起膏药,眉头轻挑,睨着她的眼神略带着寒:“阿姐这话问的,自然是回府去取来的。”
见他涂完了药,陈遥坐了起来:“我的意思是,你回家拿的?”
那搽脸的药膏刚开始涂上冰凉凉的,可经过了体温的润化,冰凉过后便带起一阵麻痒。
那感觉甚是不好受。
陈遥忍不住想要去抓挠:“你给我抹的什么?别不是下的蛊吧,这么痒。”
因为被那痒意攫取了注意力,所以陈遥并未留意到他的点头。
谢书庭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忍忍。”
“给你下蛊时,你不问,不给你下蛊,你倒不信了。”
陈遥自然知道昨夜她睡得蹊跷,但醒来没什么异样,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问的必要。
更何况,昨夜昏迷前,系统面板出现提示了进度条。系统说过她的任务是攻略谢书庭,作为奖励,她可以救回自己的弟弟妹妹。
虽然系统并未提示那个进度条,但是想来那进度条便是谢书庭的好感度了。
进度条已经过半,说明谢书庭此时对她已经没有那么厌恶憎恨了。虽然他嘴上说着要和她算账,还怕自己死的太便宜了,他不满意。但她总觉得谢书庭如今对自己,温和了许多,竟然还愿意回谢府替她去取被褥。
似有无数细小的发丝掠过脸颊,带起的阵阵痒意几乎令陈遥无法招架,她有些坐不住,时不时的想要抓挠一下,却都被谢书庭给拍了回去。
惹的陈遥气性上来,有些难耐的不快:“不让我挠,但我痒啊!”
谢书庭冷着脸扣住她的双手,眼底一丝警告。被痒意弄得浑身不痛快的陈遥顾不得他什么表情,闭着眼将脸皱了起来,以抵抗那阵令人抓心挠肺的痒意。
一眨眼换了几个鬼表情的陈遥,自然也就没看到,谢书庭好笑又无奈的眼神。
只听见他好似叹了口气后松开她:“起来。”
“干嘛!”
陈遥皱着脸,挑着眉稍痛苦的扭动着身躯,想要卧倒,将脸蹭蹭被褥,以解心头之痒,却被谢书庭一手扣住她脖颈,顺着力道将她扶了起来,组织了她中道崩砠的大业。
“起来,忍着。”
难受的开始哼哼唧唧的陈遥被迫起身,谢书庭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陈遥看准时机,猛地一抽手脱离了谢书庭的桎梏,随即迅速抬手,想要抓挠脸颊,驱散折磨人的痒意。就在即将要碰到脸颊时,被谢书庭兜头披了个什么,随即按住手,就被扛了起来,双臂被折在小腹,以他的肩膀压住。
继昨夜之后,陈遥又被换了个姿势,脸朝地的扛了起来。
“谢书庭!你放我下来!”
“让我!”
“挠!”
“痒!”
“痒!”
46. 第 46 章
陈遥挣扎了一路,谢书庭也没给她机会挣脱。
她头晕目眩地被带着七拐八绕,身上披着暖和的狐裘,兜帽扣下来,将她盖了个严实。
充血的脑袋胀的发麻,顺着兜帽能瞧见晨光熹微。
天将亮未亮。
谢书庭单肩扛着她,走到了某处偏殿后的小木屋前,那里有个木梯子,不像是在宫里,倒像是哪处寻常人家的后院。
那木头梯子搭在房梁上,红墙绿瓦,比宫殿的屋脊矮了一些。
谢书庭掂了掂她,一手箍在她腿上,空出一只手来,就往梯子上爬。
陈遥不明就里,只觉得自己脱离了平地,脚跟时不时碰到梯子某处,仿佛下一刻就会顺着谢书庭的肩膀,头朝下的砸在地上。
忽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哼唧两声后,紧紧闭上双眼,努力将自己折起来,牢牢扣在谢书庭肩上,千万别掉下去。
脑袋充血的麻胀,和失重的坠落感盘踞在她跟不上身体的思绪之中,哪还能顾得上脸上的痒。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谢书庭放了下来。
整个人突然立在地上,有种颠三倒四的错觉,让她眼前发黑。
“药效很快就会过去,一炷香后,你的脸就会恢复如常,阿姐尚且忍忍吧。”
陈遥摁着谢书庭的手臂撑着自己别栽倒在地,缓了半晌,眼前的金星才逐渐消散。
似乎是怕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挠脸,谢书庭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勾在她后腰处,虚虚搭在上面。
“抬头看看,”
“就快出来了。”
他平静的声音在头顶漾开,陈遥心里将他骂了百八十遍。
却也好奇他要带她看的东西,缓了片刻,睁开眼睛。
曙光初破,紫禁之巅。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他们站在殿顶之上,脚下的瓦片尚且带着夜露的清凉。
连绵的宫殿想墨色剪影,一层叠着一层。天边裂开一道金缝,有光从云隙里漏出来,先是给宫墙上抹上淡金,又把皇城脚下的金水河染成了流动的琥珀。
陈遥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眼中泛着金色的霞光,连同谢书庭一起,起了一身金黄。
当朝阳完全跃出远山,太和殿的金顶绽出耀眼的光芒,汉白玉制成的阶梯亮的如同天梯一般。
光潮漫过道道宫门,吻兽在檐角苏醒,蟠龙柱上的龙影仿佛要腾空而起。
远山寺里的钟声亘古不变的悠远传来,九重宫门一齐打开。遥遥望去,像是嵌入在历史的缝隙之中,悠悠流淌的,一条静默的河。
“小时候睡不着,我就会背着阿奈爬上来看看,冷宫之中,也就唯有此处景致尚可了。”
陈遥偏过头去瞧他,谢书庭整个人被金灿灿的霞光包裹着,柔和了他硬朗的脸部线条,将他照耀其中,与眼前的景象不遑多让。
看着他,陈遥难得的分心了片刻。
彼时,尚在冷宫之中的谢书庭,不过五岁。幼童贪睡,哪有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八成是被蛊虫折腾,疼到无法入睡,迫不得已上来转移一下注意力罢了。
就像此时此刻,不顾她反抗,扛着她爬上来带她看日出,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从脸颊上的痒意难忍中脱离出来而已。
谢书庭面容柔和,双眼染上朝阳,不辩情绪。
陈遥敛目垂首,问他:“所以,相思缠的蛊毒,你已经解了是么?”
闻言,他未动。
她等着对方的答复良久,谢书庭都没开口。
等到陈遥都几乎以为他默认时,他松开了她手腕上的手,转而握住她的侧腰。
另外一只手凑了过来,摸索在她脸颊上,顺着她耳后摩挲片刻,最终手指按在了她的唇角,随即他俯身垂眸,吻了过来。
陈遥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对劲,却在他略显不耐的动作中,回了一丝神。
他唇舌的运用程度随之熟练了起来,逐渐掠夺着陈遥的呼吸,自颈后传来他掌心炽热的体温,连同着她的一起,节节攀升。
唇齿相依间,谢书庭口中溢出几声难忍的喘息,低沉的声线蛊惑着她的耳朵,陈遥按在他胸口的手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攀向他的肩。
忽而被反客为主的兔子闯了进来,惹得谢书庭轻笑一声,随即主动接纳了她,在势均力敌的试探里,金色的流光将二人的身影框在天地之间,由着他们沉迷在彼此的柔软之中,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脸上的麻痒转移至唇瓣,黏热的呼吸带着微凉落在谢书庭红润的唇上,两人才缓缓分开,让新鲜的气息流转。
“阿姐,我学艺不精,血蛊发作了,眼下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头疼的厉害,”
“你不会把我丢下,自己顺着木梯跑下去吧。”
陈遥靠在他怀里,听见这话,猛然反应过来方才为何觉得不对劲。
他的手是顺着自己的手臂肩头一路摸索上来的,就像是丢失了视觉,只能靠触感判断位置的,眼盲之人。
陈遥平复了呼吸,抬头去看他。谢书庭唇光潋滟,眉间微蹙着,脸上的表情似在忍耐。他的眼神一片灰暗,视线却落在陈遥脸上,给她一种对视的错觉。
她久久不动,谢书庭站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勾了勾唇角,声色冷了下来。
“萧淑英已死,阿姐如今自由了,何不趁此时杀了我,替你一直效忠的太后报仇呢?”
陈遥看着她,神情放松的歪着脑袋,光明正大的去看他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珠果然带着一丝暗绿,藏在眼眶中,鸦羽般的眼睫下,经由朝阳的霞光流转,像是带着细闪玻璃珠子。
“阿姐要是不杀我,我可就要杀了阿姐了。”
陈遥的目光流连在他俊秀的眉眼中,感受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的体温。
莫名察觉出了他的一丝情绪。
随即勾唇一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要你的命。”
陈遥抬手,抚上他的侧脸,带了些力道往下。谢书庭温顺的随着她的双手低下头来,眼睫微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踮起脚来,凑了上去,与他唇瓣相贴,挨着他开口道:“谢书庭,”
两片柔软带着微凉的气息而来,谢书庭感觉到她张合的嘴唇,似乎是贴着自己在说话。他不确定的张口轻轻抿住她的唇瓣,察觉到她仿佛还没说完,他摩挲片刻后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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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等着她再次若即若离的呼吸与气流传来。
“真希望,你不是因为相思缠的蛊毒......”
看不到也听不到,谢书庭自然也就无法辨认她那一日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从她凑上来的唇瓣依稀感受到她此刻温柔流淌的暖意。
血蛊本就是为了限制人的行动,自然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陈遥扶着谢书庭顺着梯子下去,不过两个时辰,他便恢复了。
“你用起蛊毒来,如此得心应手,怎么不解蛊?”
方才问他时,血蛊发作,谢书庭并未听到相思缠的名字。不知为何,陈遥不太想让他知道,太后给她的相思缠,是何作用。
此时试探地问起,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嘴唇,视线游移间,两人对视,谢书庭勾唇一笑,淡然挪开视线。
“若是解了,我怕我有一日会忘了,这些年来,究竟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
*
来传旨的太监于那日晌午终于在冷宫中找到了太后口中重回上京的二皇子。
总算见到了真人,宣读完长公主的旨意,司礼大监这才暗中打量起这位二皇子。瞧见谢书庭生得一表人才,眉眼间隐隐藏有先帝的三分气质,比之李斟高下立判,甚至要更加出挑。
于是心下登时有了计较,言语间也越发恭敬唯诺。
“长公主殿下已同陛下商议,将朝和殿腾整出来,以供殿下居住,另有宫人管事若干为殿下驱使。待礼官拟定封号后,奏报长公主殿下,二皇子的身份便可昭告天下了。”
谢书庭对于身份的转变甚是厌恶,但皇室身份确实会为他提供一些便利与助力,当初先帝李怀驾崩后,但凡与太后有牵扯之人,明里暗里都曾或多或少的对他们母子二人动过手,不是以此来表忠心,便是为了讨好太后。
那些踩着他和阿奈尸体上位之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前来迎接二皇子的阵仗不小,宫里的人最会溜须拍马,左右逢源。更何况,还是得了摄政王长公主殿下的旨意,他们自然更是不敢怠慢。
跟着谢书庭坐上前往朝和殿的车驾,陈遥大概能摸清一些谢书庭的心思了。
这几日与他相处,她自是最明白谢书庭有多厌恶上京皇城,如今却坦然接受了二皇子的身份,想必是与他口中的阿奈有关。
只是不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陈遥不敢想,若是没有相思缠的蛊毒,她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没想到,太后用来控制谢书庭的蛊,竟会成为她的保命符。
不过,就算谢书庭因为蛊毒原因暂时不舍得杀她,她很快也会因为太后下的毒而死。
距离太后给她下毒,已过了两日,还有五日,便要毒发了。
不知是因为倒春寒,还是她如今的身子越发变差了,昨夜淋了夜雪,今日清晨又跟着谢书庭去屋顶看日出而吹了冷风,虽然裹着狐裘,陈遥却觉得自己冷极了。
像是整个人身处冰窖之中,被冻的头疼。
她头昏脑胀的抬眼去看谢书庭,他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陈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希望汲取一些温暖。
“阿姐又想投怀送抱了?”
47. 第 47 章
车厢内光线正好,车帘翻飞,有日光透过车驾内的窗格打在陈遥的脸上,她脸色略显苍白,眉头微皱着,眼睫微眨。迷迷糊糊间,听见谢书庭说了句什么,她想要挣扎着醒来,却被浑身酸软的乏力感拖住,只余下对外界微弱的感知。
谢书庭被血蛊折腾半晌,额角突突跳动着,头疼还未缓过来。陈遥歪斜地靠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他垂眸去看,只见陈遥眼眸紧闭,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日光打下来,在她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照得她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
谢书庭想起上一次他血蛊发作时高烧梦魇,她曾守了自己一夜。
他伸手将陈遥揽过,女子柔软温热地身躯无力的偎入他怀中,额头虚虚抵着他的颈窝,悠长灼热地呼吸挨着谢书庭。他伸手替她整理微乱的发丝。眼底如同静默的寒潭,无甚情绪。
“阿姐,如今你的心思,是叫人越发难懂了......”,清冽的声线在这狭小寂静的车厢内低低响起。
陈遥皱着眉头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作为回应,无意识地靠向脸颊微凉地谢书庭。
“不过倒是顺眼了不少,”
车驾外,路过御花园。一阵风起,树枝哗哗作响,马车里隐约一声叹息,有风吹入车驾内,谢书庭拢了拢陈遥身上的狐裘,她脸上的药膏早已风干吸收,红肿不在。伸手捏了捏陈遥软滑的脸,他淡淡道:“看在你没丢下我的份上,勉强放过你,子债父偿,便让你爹替你还吧。”
说罢,谢书庭俯首,以唇贴于陈遥额间,察觉到她的体温比之方才高了一些,皱着眉头掀帘去看,随后嘱咐驾车的小太监:“弃宫道,走朱雀门。”
派给朝和殿的宫人都经过了千挑万选,眼力见和机灵劲儿都是一等一的,驾车的小太监闻言,连忙应声照做,转道时,小太监心起疑窦,暗自腹诽道:不是说,这二皇子才找回来吗?怎得倒像是对宫里颇为熟悉似的?
短暂的疑虑刚起,便被他按下,小太监思忖片刻,不在深究。
深宫之中,从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活着的聪明人。
甫一下马车,谢书庭将兜帽给陈遥戴上,将她拦腰抱出,行进朝和殿。
朝和殿中一应事宜宫人早已预备妥当,只等着他们这位新主子到场。
见有人进来,步伐沉快,行走如风,宫人们连忙行礼:“参加二皇子。”
宫人们正好奇这二皇子是何许人也,还没顾得上抬头呢,便见新主子脚下生风似的直奔正殿而去,留下一句:“去请太医。”后,便不见身影。
留下一众宫女太监面面相觑。
“你瞧见二皇子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主子走太快了,没瞧见,不过咱们这位二皇子说话的声音可真好听哎!”
“二皇子方才路过时,我好像瞧见他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呢!”
“什么什么东西,那分明是个人!”
宫人们小声蛐蛐着,打头的女姑姑适时打断他们:“都嘀咕什么呢?第一天当差就怠慢主子,仔细你们的脑袋!还不快去请太医!”
凌厉的斥骂声响起,宫人们连忙称是,起身各司其职。
陈遥是被渴醒的,她浑身乏力,嗓子干疼的直冒烟。睁开眼睛,陌生的床帐引入眼帘,她挣扎着起身,头顶传来熟悉的女声。
“姑娘,喝点水吧。”
红音一手端着杯盏递了过来,另一手扶起她,将靠枕倚在她背后。
陈遥顾不上多问,连忙接过牛饮一番,她还有些头疼,晕晕乎乎的,对眼前的情形摸不清状况。
反应了半天,她的信号才接通。她记得自己正和谢书庭坐在前往他封殿的马车内。
“这是朝和殿?”
红音接过杯子点了点头,向她解释道:“太医来过了,说姑娘染了风寒,将养两日便好了。”
“二公子...二皇子才走不久,不知去了何处......”
红音昨夜才见过了佛云殿中的悲惨景象,说起那人时,心中仍是一片骇然。
她嘴唇嗫嚅,眼神犹疑,借着去倒水的功夫向殿外瞧了一眼,这才过来低声道:“今早太后...下旨,说是南梁王与二皇子一同回朝,实乃大京之福,太后娘娘自今日起要出宫祈福还愿......”
知情人自然知晓佛云殿内早没什么活物了,都被他们那位新封的二皇子给杀了个干净,又何谈什么太后,更遑论太后下旨了。
这是上头的不想让太后已死的消息传出来,特意编的谎话罢了。
陈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如今时局纷乱,长公主刚掌权,便冒出个二皇子,再加之南梁王的出现,信息量太大了。若此时太后已死的消息传出来,恐生事端。
只怕是那位长公主的手笔。
如今谢书庭作为二皇子的身份一出,对于她的登帝之路又多了些坎坷,虽然值此风口,无论是太后已死,抑或是太后是二皇子所杀的消息,哪一个都会对她不利,长公主自然也不能借着事向谢书庭发难,但仅如今来看,谢书庭往后的处境只怕是风雨飘摇了。
陈遥心里盘算着,想的她头有些疼,索性不再去想。
只是拍了拍红音的手臂,提醒她:“如今他的身份是上京城的二皇子,不是谢府的二公子了,往后说话谨慎些,切莫授人以柄,给谢府招致事端。”
得了陈遥嘱咐的红音神色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模样倒让陈遥有些疑心,正要开口问,便听见谢书庭的声音随着入殿的脚步声一同传来。
“总算是将我这个谢家的累赘给甩脱了,阿姐眼下心情愉悦极了吧?”
自外头来,带来的一阵寒风冷不丁让陈遥打了个微弱的寒战。
红音闻声,脸白了一瞬,忙起身行礼:“见过二皇子。”
谢书庭充耳不闻,淡然却阴翳的眼神扫了过来,红音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却不是因为来人衣袍带起的寒风。
“奴婢告退。”红音十分有眼力见的连忙行礼退下。
陈遥用眼神迎接他,他似乎回了趟谢家,身上披着的狐裘是前几日她吩咐南市的布衣庄新做的。视线上移,对上他那双带着不明显暗绿的眸子,陈遥的脑海中闪过一瞬她踮脚吻他的画面,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耳尖微微发热。
“你又回家去了?”
再次抬眼,陈遥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面的图纹出自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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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被她的所言取悦到,谢书庭勾了勾唇,神情柔和淡然地走上前来,将小桌子支了起来,取出食盒里她常吃的几样吃食。
“阿姐娇贵,自然是吃惯了家里的,便只能劳我辛苦跑一趟了。”
顶着莫须有地罪名,陈遥眼瞧着他将最后一盘果子放上桌来,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谢书庭自然是察觉到了,他挑了挑眉,将那盘陈皮姜脯好心肠的放在了陈遥的眼皮子底下,惯有手边。
“我见阿姐爱吃,特意绕路去铺子买的,尝尝?”
陈遥动了动嘴,心知他是故意的,只好拿起一个喂进他口中:“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坐下陪我一起吧。”
谢书庭眼底揶揄,欣然含住果脯,看着她悄悄用手将其推远了些,眼底的嫌弃满溢。
最后那盘陈皮姜脯在陈遥地投喂下,尽数入了谢书庭的肚子里,陈遥瞧着他似乎很是爱吃,将最后一个喂给他,打趣他道:“你可真是好养活,这么爱吃这个,那以后同你吃饭,只给你备一盘子陈皮果脯就好了,别的都不用准备了。”
谢书庭手里捏着个册子,随意翻看着,闻言,轻抬眸子接过她递过来的果脯,见她满脸吃饱了的悠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将视线落于手中的册子上:“家中阿姐做主,自然是阿姐喂什么,我便吃什么。”
他随意放任的态度,倒让陈遥有些不习惯,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打破两人之间难得的悠闲氛围。
接下来的几日,谢书庭以她要将养身体为由,将她留在了朝和殿中。每日从宫外的谢府提些她常吃爱吃的东西。从她说与他吃饭准备一盘子果脯就够了以后,往后的每餐中,她果然都能见到陈皮果脯的身影,谢书庭在时从不主动吃,只摆弄着手里的小册子,但只要是陈遥喂给他的,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久而久之,陈遥也就摸清了他的脾性,有时没吃完,趁着他不在,她也会偷偷吃上几颗,虽然总是皱着脸强撑着咽下去,但吃的次数多了,她又是竟然也会惦记一颗半颗的。
谢书庭总是不让她吃宫里的东西,打着她矜贵挑食的旗号,后来陈遥明白了,他是怕宫里的东西不干净。
血洗佛云殿以来,陈遥总觉得谢书庭变了许多,在朝和殿的那两日,他对陈遥有求必应。说是有求必应,其实也不全是,大多数时候,只是陈遥随口的一言罢了。
不知是怕她无聊,还是警告她别乱跑,谢书庭将之前陈遥在他屋里见过的那只小白鼠扔给了她,它似乎长大了不少。问起时,还告诉她:“阿姐留着玩玩儿便是。”
他善蛊,陈遥总觉得别有用意,根本不像是玩玩儿。原因嘛,因为那只耗子实在是太闹腾了,根本不像是只单纯的老鼠,倒像是缩小版的狗!
一个看不住它就会跑出去,没一会又会回来,不是拖回来另外一只比它小的灰耗子放在她床上吓她,便是拖回来只她不认得的肉虫子。等她低头去看时,它嘴一松,那肉虫子便突然扑棱着翅膀朝她飞过来,吓她一跳。
不过自那以后,她倒是没工夫琢磨谢书庭了。
这一次生病,陈遥缓了三日才大好,她总觉得自从谢书庭给她下毒,她自那大病一场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