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我,时之执政,认识你祖宗》
1. 人间一梦(一)
归离原。
少女双目紧闭,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周身流转着源自上古的金色符文,银白的长发如月华流淌,融入静谧的夜色中。
——直到隐约的哭喊声和魔物嘶吼声打破静谧。
少女骤然睁开眼,腕间流转的符文化作星屑,不过是遥遥一指,所过之处,追赶人类的魔物顷刻间化作齑粉。
伊斯塔露淡淡地看人群奔逃着躲到她身后。
随后,她垂下眉眼,问脑海中把自己唤醒的声音:
“欸欸,你知道我是谁么?这是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斯塔露耐心等待了片刻后,那个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虽然失忆了,但你看着状态不错,居然还有正常人类的灵智。」
「你是伊斯塔露,掌管时间的神明——时之执政,是「天理」的四个影子之一。」
「时之执政是什么?你管它呢,厉害就对了,这片大陆也没几个人打得过你!」
「至于压你一头的「天理」是什么,你就当祂这个世界的老大咯。」
「这是归离集,岩神钟离和尘神归终的领地。」
「你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以前犯了点事,被天理追杀了,你装成普通人躲到归离集,结果还是倒霉地被祂的天罚劈了一下,失忆了,就这样。」
那个声音说的至少有一句是真的。
伊斯塔露确实是失忆了,她只对使用体内的力量有记忆。
“行,先不问你是谁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我想知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伊斯塔露沉吟片刻,没再纠结这个声音所言是否属实,她挑起眉:
“那你特地告诉我这些,想让我做什么?”
「嗯,不错不错,真上道。」
那个声音对伊斯塔露给予了肯定。
「你的任务呢,就是现在伏低做小,潜伏在魔神身边,按天理的意志祸害他们,让他们恨你……」
清凌凌的轻笑声在伊斯塔露眼前响起,打断了她脑海中的声音。
伊斯塔露循声抬眼,看见白衣广袖的少女自琉璃花丛中走出。
白衣神女光华似琉璃,清皎如明月。
原本畏惧地躲在伊斯塔露身后的人们纷纷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地向她表示感谢后,聚拢到白衣神女的身边。
他们恭敬又亲近地唤她“哈艮图斯大人”。
被称为哈艮图斯的神女,抬起宽大的衣袖,朝伊斯塔露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伊斯塔露佯装镇定地回以微笑,同时逮着脑海里的声音问:
“她是谁啊?岩神钟离?尘神归终?还是就是哈什么图斯?”
「哦,她啊,是归终。」
“……晚上好啊,归终?”
白衣神女向伊斯塔露走来,却因她这句话怔愣片刻。
随后,她饶有兴趣地绕着伊斯塔露转了一圈,将双手背在背后,笑吟吟地看着伊斯塔露。
“晚上好呀,伊露,谢谢你保护他们。”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
“欸,是吗?”
归终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伊斯塔露被归终看得发毛,那白衣的神女笑得温柔亲切又别有深意。
归终忽然以袖掩面,笑得促狭:
“伊露,我记得你一直叫我‘哈艮图斯大人’,也说过自己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呀。”
“……”
闻言,伊斯塔露一言不发地垂眼,像是被揭穿后无言以对。
事实上,她在揪着那个神秘声音质问:
“你不是说她叫归终吗?怎么变成哈艮图斯了?快,说话!”
「啊哈,抱歉抱歉。」
那个声音听起来毫无悔过之意,甚至让伊斯塔露怀疑是否是刻意陷害:
「喊她归终喊习惯了,忘记这个情况应该叫她哈艮图斯大人咯。」
“……那什么,我现在还有希望糊弄过去吗?”
「想什么呢?不可能的,归终很聪明的。」
哦豁,刚开口就喜提翻车了,伊斯塔露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她不是时之执政吗?她要倒流时间,她要重开!
归终见眼前的人久久未曾开口,声音还是柔和了几分。
“虽然很抱歉啦,但是我把眼下这个情况告诉摩拉克斯后,他说他会亲自审问你。”
“所以跟我去见摩拉克斯吧。”
“……摩拉克斯又是哪只?”
伊斯塔露无助地问自己脑海里那个声音。
「就是岩神钟离啊,摩拉克斯可以说是他的……外号?封号?别名?大概就是这么个东西吧。」
「哦,对了,他不是很好应付,为了不被天理继续定位拿雷劈,你现在最好别再用自己的力量——所以小心点,别被他整死了。」
伊斯塔露:……
她才刚苏醒,就感觉头好痒,是要长脑子了吗?
伊斯塔露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原地逃跑的可能性,可神秘声音再三警告她,现在逃出被魔神庇护的归离集很容易直接被天理的天雷劈死——
「喂,别作死啊,被劈得连渣都不剩你就老实了。」
走投无路之下,她还是老实跟着归终去见那位摩拉克斯了。
海上的熹光逐渐从残夜中透出,将归终和伊斯塔露的身影拉得极长。
此时西望,能看见远方有一颗天星划过苍穹。
.
伊斯塔露以为归终说的去见摩拉克斯最多不过翻一座山的事。
但她跟着归终走了好一段路,眼前仍然是弯曲的山间小径。
“哈艮图斯大人,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伊斯塔露抬脚跨过一颗碎石,仰望崎岖的群山,喘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归终回头看见伊斯塔露狼狈的模样,伸出手,拉着她飘上了石堆顶。
“嗯……大概再翻过七八座山,就能看见摩拉克斯了。”
还有几座山?伊斯塔露的神色寸寸崩裂。
摩拉克斯是住在山里的史莱姆吗!为什么要躲在山里面!
“逗你玩的,”归终松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裙摆,“马上就到啦,从这座天衡山底下穿过去就是了。”
于是伊斯塔露抬眼东望,只见山间小径斗折蛇行,蜿蜒向群山之中。
好的,摩拉克斯就是山里的岩史莱姆。
等到伊斯塔露和归终穿过了天衡山,已经能看见朝日喷薄着霞光,从海岸线上缓缓升起。
海滩上怪石嶙峋,最高的岩石上立着一道手执长枪的人影。
那大概就是摩拉克斯了。
“诶,我该怎么称呼他?”伊斯塔露问那个声音,“摩拉克斯大人?”
「欸,那还真不是,按照他们的传统,你应该喊他岩王帝君。」
“帝君啊,好大的架子,”伊斯塔露感慨,“归终还是‘大人’,摩拉克斯就当上帝君了。”
感受到身后的视线,立在奇石上的人不急不缓地转过身,鎏金的眼眸粲然生辉,像落入群岩的天星。
归终抬起宽大的白袖,朝他挥了挥。
“摩拉克斯!这里!”
“归终。”
摩拉克斯朝归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他目不斜视地走向伊斯塔露。
随着摩拉克斯的逼近,铺天盖地的魔神威压降下,但大概是身为所谓「时之执政」的关系,伊斯塔露并没有感觉到难以承受。
相对而言,摩拉克斯那双愈发灿烂的鎏金眼眸更让人不敢直视,如岩星天坠,在那样的目光中,万物尽数崩摧。
“来到归离集那日,你曾立下誓约,道自己是毫无能力的凡人,只为寻求庇护,今日看来,其言不实,有违契约,当受食岩之罚。”
摩拉克斯平淡而冷漠地陈述。
这哥们变脸真快,说话虽然一股文绉绉的味道,但开口就要揍人。
摩拉克斯,太恶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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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伊斯塔露一边腹诽,一边继续把脑海中的声音当自己的狗头军师:
“欸,现在怎么办?那个食岩之罚死不死人啊?我不想被砍啊。”
「哇哦,摩拉克斯的食岩之罚还是挺可怕的……」
「不过怕什么!你好歹是时之执政,硬气点!直接跟摩拉克斯大小声,就这么喊,跟我学——」
「我错了别弄死我,我跟你签个打一辈子白工的契约!完不成就食岩之罚!」
伊斯塔露沉默片刻,诚恳发问:“我能不能不用最硬气的态度做最怂的事?”
「哪里弱了!自信点!」
听到“弱”这个字,那道来源不明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你怎么会弱呢?都说了现在要躲天理,该伏低做小就伏低做小呗。」
「等天理被忽悠过去了,你就违约跑路啊,你签名就签他们知道的‘伊露’,那这个契约和你伊斯塔露有什么关系?」
「就算到时候摩拉克斯气不过,来找你打架,不说打个五五开没问题,你不想打了还能轻松跑路。」
“……你好坏啊。”
伊斯塔露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过奖过奖。」
狗头军师也大言不惭地受了这夸奖。
“我来酝酿一下怎么装傻……”
伊斯塔露沉吟片刻,最后选择躲到归终身后,她抓住了白衣神明宽大的衣袖,挂着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救命救命,哈艮图斯大人救我!”
“岩王帝君,帝君帝君,不要给我食岩之罚啊,说自己是普通人的那个家伙已经死了,我是上她身的怨灵啊!”
如此扯淡的借口让归终和摩拉克斯都是一愣。
见有商议的余地,伊斯塔露更是继续信口开河:
“普通人是她,能打架的是我,千万不要玩替身文学当做同一个人啊!这是不对的!”
“但不管怎么说违背契约还是不太对,为表歉意,我可以继续给归离集打一辈子工!签契约的那种!”
归终倒是先回过神来,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躲在她身后的少女,弯着眉眼笑起来:
“哦?那你能做什么呢?”
伊斯塔露信了神秘声音的话,开口就是flag:
“做什么都行,打不到一辈子工我将毫不抵抗地接受食岩之罚。”
“那好哦,我和摩拉克斯都听见了,”归终眼含笑意,朝摩拉克斯使眼色,“那让摩拉克斯和你重新签个契约吧。”
原本一身杀伐气的摩拉克斯闻言,竟然从善如流,敛起了他的威压,从不知何处掏出了一卷古旧的卷轴,递到了伊斯塔露面前。
在归终和摩拉克斯的注视下,伊斯塔露咬破手指,以血代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写下的瞬间,契约上的文字和伊斯塔露的签名散发出橙金色的光芒,卷轴自动卷起,重新落到摩拉克斯手中。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摩拉克斯还是淡淡的,言毕便收起卷轴,转身离去。
“咝。”
摩拉克斯走远后,伊斯塔露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哈艮图斯大人,你俩合起伙来诓我签契约?”
雷声大雨点小,听着吓人的食岩之罚最后重新签了个契约就解决了?
“伊露,我哪里有诓你呀?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归终用衣袖挡着半张脸,笑了。
但她确实提前和摩拉克斯通过气。
归终说来自高天的惊雷劈下后,或许这个身体里已经是另一个具有特殊能力的灵魂了,而在无意识下还出手保护了人类的伊露,大概也能成为摩拉克斯的助力。
所以与其断绝后患除掉伊露,倒不如拉拢她。
当时摩拉克斯听着归终这样胡诌,神色几经变换,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归终望向已经升上天穹的朝日,轻声叹道:
“毕竟魔神战争马上要开始了嘛,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
2. 人间一梦(二)
归终的低语被伊斯塔露记下,她问神秘声音:
“欸,魔神战争是什么?”
那个声音听到“魔神战争”几个字,一下精神起来:
「哇哦,居然快爆发魔神战争了吗?」
「这是你上司天理整出来的,跟养蛊似的,把一群魔神投放到人间,让他们互相争斗,最后留下来的七人各自镇守一方,封为尘世七执政。」
「我要你做的事情也和尘世七执政有关。」
伊斯塔露悄悄瞥了一眼归终。
她莫名有些怕这个刚刚巧妙算计了她的白衣神明会听见她脑海中的声音,然后促狭地看她。
所幸并没有,归终的目光仍在一望无际的云来海上。
「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情呢……天理目前还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但是你得演一段时间狗腿子,让那位王座放松警惕。」
「而我说的尘世七执政最后都会成为祂的养分,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呢,你先混入七执政的关系圈,帮天理把他们搞崩溃,方便吸收。」
「比如让他们看着挚友死光,一个人孤苦伶仃什么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
伊斯塔露轻嗤一声。
“这不就是害人吗?我能不干吗?躲着点所谓的天理就是了。”
那道声音却回以严肃的回答。
「可以啊,等天理恢复完全,然后把你弄死了,后悔都来不及。」
「让你做这些不是为了演好兢兢业业的狗腿子,而是为了让天理放松警惕,为你得到更多的力量做准备。」
「最后——你去反手把现在的天理扬了,自己当天理。」
“好,有梦想,”伊斯塔露一言难尽地在心里鼓掌,“意思是我不按你说的做就得死?按你说的做就当老大?”
「差不……不,不多吧,对了,我……」
原本清晰的声音忽然断断续续起来。
「我……联系时间……间,不多……」
「咳咳。」
两声轻咳之后,那个声音再次清晰起来。
「我给你留了本搞事指南,就藏在你位于归离集的住所,自己去拿吧,我马上就没办法继续和你联系了。」
「反正你是掌管时间的神明,搞点事不难吧?我相信你,拜拜。」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会选择拒绝?喂,别跑,喂喂!”
伊斯塔露还想追问,但是那个声音已经在须臾间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任由她怎么呼唤,都再没有回复。
“唉。”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
就算她想拒绝那个声音,眼下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也是别无选择,只能且行且看。
何况神秘声音再三警告过,她不推翻天理就会威胁到自己的小命,最后她还是认命地接受了这个指引。
她见归终没有要留她审问的意思,和这位白衣的神女道了别,踏上返回归离集的羊肠小径。
离开前,伊斯塔露回眸看向那抹清丽的背影。
……她和摩拉克斯,最后是其中一人亲友离散,还是都惨死在魔神战争中呢?
.
平心而论,天衡山间的景色,伊斯塔露是很喜欢的。
溪流蜿蜒东去,绿意深深浅浅。
还有一只硕大的青鹤从身侧掠过,带起林梢的清风。
“哇哦,好大一只鸟。”
伊斯塔露随口感慨,视线追随着青鸟的身影。
谁知那飞翔的青鸟却一个急刹车,转身飞向伊斯塔露,羽翼携着流云,稳稳降临在她面前。
一人高的青鸟居高临下地俯视伊斯塔露,眼中带着审视的锋芒,口吐人言:
“何人胆敢对本仙不敬?竟敢呼本仙‘大鸟’!”
伊斯塔露:?
夭寿了,天衡山随便一只鸟都会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呃,青鸟仙君?”
青鸟来势汹汹,伊斯塔露自认是个识时务的人,决定先认怂。
“念在你认错态度尚可,本仙便饶了你这一回的不敬。”
见伊斯塔露认错积极且态度良好,青鸟倨傲地甩了下脖颈。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那……我先走了?”
伊斯塔露已经准备好脚底抹油就要溜走了,却见云烟萦绕,流风拦住了她的脚步,回过头便见青鸟上下打量着她。
“仙君,您还有什么事吗?”
伊斯塔露还想找机会溜走,不料青鸟打量过后,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你,跟本仙走吧,去归离集。”
伊斯塔露真的很想大喊一声仙君我不认识你,但青鸟不容她辩驳,已经转向归离集的方向。
“那个,仙君……”
伊斯塔露走在青鸟身后,试探着开口,青鸟转头瞥了她一眼,便再次恍然大悟,打断了她:
“不习惯本仙的本相?真是麻烦……本仙知晓了。”
云烟流岚在青鸟周身聚起,柔和的白光战放弃,待烟尘散去后,青发黑衣的女子转身和伊斯塔露对视。
她眼角眉梢间的锋利感隐隐能看出刚才那只仙鸟的影子。
伊斯塔露:“仙……”
“哦,本仙似乎没告诉你本仙的名号,但想来你也听说过,本仙正是留云借风真君。”
显然,这次留云借风真君悟得又更快了。
“哈哈哈对,留云借风真君,久仰大名。”
伊斯塔露:……留云借风真君,您下次能先别悟吗?
算了,留云借风真君说得都对。
伊斯塔露终于放弃了和她的交流,认命地跟上了留云借风真君,听着那看似严肃的仙君和自己絮絮叨叨。
“本仙才刚从绝云间回来,归终来跟我说,她担心你找不到路,让本仙来找你,她就是这样爱操心……”
“有劳留云真君了,哈哈。”
还是归终想得周到,伊斯塔露感叹。
“你叫伊露,是吧?凡世之人能得帝君赏识,与本仙同列帝君麾下,不说前无古人,也是莫大荣幸。”
“能入帝君麾下,不胜荣幸啊,哈哈。”
……该死的卖身契,伊斯塔露欲哭无泪,她一定是被神秘声音、摩拉克斯和归终一起做局了。
“说起归终和帝君,哼,本仙自认机巧不输归终,偏偏帝君认为她的‘归终机’更胜一筹。”
“留云真君,你和归终做了什么机巧啊?”
伊斯塔露生起了些兴趣,毕竟归终神女看上去活泼又温柔,却没想到还是手搓机巧搞算术的技术人员。
“归终做的强弩,本仙的机巧是织机。”
“真君,我倒觉得是因为帝君他需要逐鹿四方,所以更赞赏进攻性的归终机,但以平民百姓的角度来看,真君的织机对黎民生计的益处不可估量。”
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留云借风真君却别扭地别开了视线,她回望远方的云来海,片刻后才道:
“若没有能力荡涤四方,也无法护一方黎民。帝君都这么说了,归终机自然也很好……”
“不过你,倒是也很有见地,本仙认可了。”
留云借风真君对伊斯塔露的想法颇为赞赏:
“上个如此合本仙眼缘的还是甘雨那孩子。”
“想来你应该还不知道甘雨吧?她是仙麟与人类的后代,小时候有可多趣事了……”
留云借风真君忽然把话题转到了那位“甘雨”身上,乐此不疲地分享着所谓“趣事”。
“哈哈,哈哈,那,那很有趣了。”
伊斯塔露冷汗频冒,尬笑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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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告诉她和留云借风真君聊天这么难啊!
.
伊斯塔露和留云借风真君回到归离集时,已是正午时分,炊烟自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鸡犬相闻,一片祥和。
——如果忽略聚落外严阵以待的队伍的话。
“真君真君,那边是怎么回事啊?”
和留云借风真君聊了一路,伊斯塔露也大概看出留云真君是个嘴硬心软还不算计她的好仙人,遇事便也直接问她了。
“嗯?”留云借风真君循声望去,“你竟不知?”
“啊哈哈,我记性不好……”
伊斯塔露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她以前的记忆可是一点都没了,神秘声音也不见了,不会被发现自己不是凡人了吧?
所幸留云借风真君很快给她找了理由圆上:
“想来也是,你先前只是得帝君庇护的民众,不知晓这件事也是人之常情——魔神战争即将爆发,帝君为护此地民众,决定征战四方,以得安宁。”
伊斯塔露:留云真君,感恩有你。
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人,不,这么好的鸟,不仅帮她圆了纰漏,还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了。
“那些军队就是帝君麾下的仙人吗?”
伊斯塔露继续打听。
“并非,那支队伍名唤‘千岩军’,是自愿追随帝君征战并组成了队伍的凡人。”
“而你我,才称得上帝君麾下的‘仙人’,作为帝君征战时最主要的助力。”
伊斯塔露对留云借风真君话里透出的自豪和骄傲不置可否。
但不可否认,从她苏醒到现在,她看到的人类确实都是孱弱到能被小小魔物追着逃窜的。
“罢了,你先随本仙去寻归终,魔神战争的兵力排布由她和帝君安排,你看上去也不强,让归终给你安排点轻松些的活。”
“……本仙只是怕你拖后腿。”
留云借风真君特意如此强调。
“好,谢谢真君。”
伊斯塔露并不在意留云借风真君的话,诚恳地向她道谢。
她确实是很好的仙人,甚至还特意关照看上去不善杀伐的自己。
……可是真的不善杀伐吗?伊斯塔露想起自己刚苏醒时,仅凭一指就让所有魔物化成齑粉的力量。
大概就像那个神秘声音说的,她身为时之执政,确实……不弱吧?
.
归终的临时居所中。
“她一个人去夜叉之主的领地潜伏?我并非质疑,只是帝君怎会下如此决议?”
“夜叉之主何等凶神恶煞?伊露她不过一介凡尘之人。”
留云借风真君指着伊斯塔露,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归终。
归终歉然地朝伊斯塔露笑笑:
“抱歉啦,伊露,这是摩拉克斯坚持的决定,就算是我也没能说服他。”
“而且是要伊露刺探情报后和帝君里应外合,无论如何,还是她的安全第一。”
“那个……夜叉之主很可怕么?”
不明所以的伊斯塔露发问。
在留云借风真君“不知者无畏”的眼神和归终简洁明了的叙述中,伊斯塔露大概清楚了她的任务是怎么回事。
正面打类似正常仙人越个十几倍的级打怪,刺探情报大概是越个两三倍的程度。
……摩拉克斯不讲武德!把她当一次性消耗品吗!
伊斯塔露想骂人。
直到踏上前往夜叉之主领地的道路,伊斯塔露才逐渐猜到了摩拉克斯的用意。
不是他想害死她,而是昨天归终传达给摩拉克斯的、关于自己情况的信息,让摩拉克斯觉得,她有能力做到这些。
潜伏在强大的魔神身边,刺探情报……
伊斯塔露忽然背后一凉。
摩拉克斯在暗示什么吗?
3. 人间一梦(三)
夜叉之主的领地在归离集西北。
不同于山清水秀的天衡山和归离集一带,才踏进夜叉之主的领地,伊斯塔露就已经感觉到了笼罩在半空中的压抑氛围。
粘稠的,不安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气息。
伊斯塔露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坑洼的泥地,终于勉强在山谷里找到一个尚有人烟的聚落。
只是这里的建筑不仅看起来摇摇欲坠,而且大都门户紧闭,也看不到来往行人。
伊斯塔露抱着自己的包裹,试着敲响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其实包裹里只有一件东西——正是她按照神秘声音的指引,在归离集住所找到的搞事指南。
只是怕被摩拉克斯或是归终察觉到不对劲,所以裹了层布。
不大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聚落中尤为明显。
半晌,门被一只枯槁的手推开,一名面色蜡黄的妇人探出了头:
“有,有……什么事?”
“姐姐你好啊,我是刚来这一带的,没地方住,请问我可以借住在你家吗?我可以支付……”
伊斯塔露虽然知道自己身为神明大概也是一把年纪了,但是叫起人来却不含糊。
谁知那妇人听闻“刚来”和“借住”后,面色明显恐慌起来,她连连摆手,想把门合上:
“抱歉,抱歉,我家孩子多,住不下了。”
“村子里的人很多都……咳咳,都离开了,你随便找间空屋子,就好了,没有人,没有人会说你的。”
“……咳咳,但是千万要找空屋子,晚上也不要,不要点灯,更……不要往外看。”
言毕,妇人死死抓着门把手,把门带了回去。
“啊?这样啊,这么好吗?”
伊斯塔露没在意妇人的态度,她挠了挠脸颊,打算去找一间结实点的空屋子暂住。
至于那名妇人叮嘱的晚上别看外面……她确实打算作作死,晚上探头看看。
神秘声音留下的搞事指南里说,等到魔神战争开始,她就可以逐渐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不用担心被天理发现了。
而据说她的实力其实不亚于魔神摩拉克斯,那只要摩拉克斯不是太拉胯,那她面对所谓“夜叉之主”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那她因为好奇探头往外看看也很合理,对吧?
至于那名妇人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伊斯塔露也看出来了,可无论这个聚落有什么猫腻,她都只能暂住这里,替摩拉克斯打探情报了。
最后,伊斯塔露在村子角落找了间看着比较结实的空屋,把包袱随手甩到桌上,抬手打了个响指。
屋内原本蒙尘的破旧陈设逐渐变得簇新,整个屋子霎时明亮起来,像是屋内的时间被单独倒转。
这来源于伊斯塔露对时间的权能。
嗯,这就是她自认身为时之执政最实用的小技巧了。
伊斯塔露满意地环顾四周,打算出门去找点吃的。
事实上,她本人没什么对进食的需求,但她不介意在卧底生活里找点事做。
而这个聚落家家户户门户紧闭,伊斯塔露也不能指望能在这里买到事物,权衡之后便打算临溪捕鱼。
夜叉之主的领地实在诠释了何为“地穷人稀”,即使是位于形成水流的山谷地带,伊斯塔露还是在离聚落好一段路才找到了一条河流。
而当地的环境似乎也受了那股压抑氛围的影响,浑浊不见底的水面隐隐泛着一股邪气。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做好了败兴而归的准备,却被岸边草丛上的斑斑血迹吸引了视线。
刚滴落不久的、泛着浓重煞气的血迹。
……到这种程度的污染,会和那位夜叉之主有关吗?
伊斯塔露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自己的斗篷,沿着血迹滴落的痕迹,向上游走去。
越往上走,丛生的杂草越高,伊斯塔露有些艰难地拨开面前的杂草,她的视线顿时被浓重的煞气占据。
“咝……”
伊斯塔露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团煞气中还包裹着一个人——
身形瘦削的少年横卧在草丛中,四肢蜷缩,即使仅露出一半五官,也能看出他的痛苦不已。
破碎的半边傩面扣在他另外半边脸上,傩面狰狞的眼中燃出森森青焰,显得少年形如鬼魅。
“……嘿,小哥?你还活着吗?”
伊斯塔露俯下身,试着戳了戳煞气中的人。
虽然她对人类在这种煞气中存活不抱希望,但万一呢?
“呃啊……唔……”
少年喉中发出破碎的呻吟声。
不是,这小哥真的还活着?这不像孱弱的人类啊?
伊斯塔露想起了在归离集听闻的有关夜叉之主和她手下夜叉的传言,心下了然。
她抬起手,无数细小的星子在指间流转,随后漫入漆黑的煞气,将其逐渐驱散。
煞气散去后,少年脸上的傩面也随之消散,伊斯塔露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眉眼清艳,素衣广袖,不像夜叉之主手下沾染杀伐的夜叉,更像是和留云借风真君一般,行走云间不染烟尘的仙人。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费了点力气把意识不清的少年拖起来,挂在自己背上,给他施了个止血的小仙术后,转身往聚落的方向走。
夜叉之主,你手下的夜叉不错,她伊斯塔露先偷一个回家。
.
等伊斯塔露把偷来的夜叉少年放到她居所的床上时,夕阳刚刚落山。
光线昏暗的木屋中,只有靠窗的桌边燃着一盏灯火暗淡的烛台。
天黑了,伊斯塔露该看看屋外有什么东西了。
她支起窗棂一角,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脑袋。
屋外一片漆黑,唯有伊斯塔露的窗口透出一点烛光,她犹豫了片刻,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火。
霎时,天地沉入昏黑。
一刻钟后,尖锐的唢呐声从远处飘来。
乱舞的火把破开黑暗,以一名六臂的开道神为首,一群载歌载舞的傩戏者进入聚落。
他们高矮胖瘦不一,但无一不是戴着狰狞的傩面,浓重而不详的煞气从他们的傩面中肆意满溢。
那样的煞气和伊斯塔露捡来的夜叉同出一源。
伊斯塔露屏息凝神,却没能听清那些傩戏者在唱什么。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半个身子弹出了窗外,却见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摘下了傩面,泛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咝——”
伊斯塔露倒吸一口凉气,从夜叉少年身上站起来。
“夜叉小哥,能不能有话好好说?我这个人比较脆,经不起摔。”
伊斯塔露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未关的木窗,用气声和夜叉少年交流。
“……”
夜叉少年没有回答,用无光的金眸盯着伊斯塔露。
他眼尾的绯红在窗外照来的昏暗光线中却显得愈发秾丽,幽幽的眼神衬得原本清皎如仙的眉眼像极了艳鬼。
“夜叉小哥?你睡醒没?不会还昏着吧?”
伊斯塔露狐疑着伸手在夜叉少年面前扫了扫。
夜叉少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少年冰凉的身体带着清心的冷香,让伊斯塔露一愣。
“唉我……夜叉小哥,这不好吧?”
伊斯塔露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推开他。
不料少年却将她锁得更紧,唇齿中挤出似是难耐的呜咽声。
“夜叉之主没教过你欺负老实人是不对的吗……”
伊斯塔露推不开人后,试图和他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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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少年却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幽幽目光盯着她露出的脖颈,张了口。
在牙齿碰到伊斯塔露的前一刻,少年却骤然顿住,片刻后,他口齿不清地呢喃道:
“吾名,金鹏……”
束缚着伊斯塔露的力量倏然一松,伊斯塔露一个激灵,扶住了失去意识的金鹏夜叉,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她指尖闪烁的微末星芒散去。
伊斯塔露不打算轻易对目前唯一的线索动手,但要是金鹏对她进一步动手,她也不会客气了。
伊斯塔露把人抬回床榻上,再回到窗边,却已经看不见刚才的傩戏队伍。
吹拉弹唱的吵闹声也没能让聚落里任何一盏灯亮起,一切都寂静不已。
傩戏的队伍更是没能留下任何踪迹,好似夜叉、傩面和唢呐声只是伊斯塔露的黄粱一梦。
——不,还是留下了些许踪迹的。
伊斯塔露趴在窗边,伸手摘下了卡在屋外窗棂上的古旧傩面。
伊斯塔露打算等那名夜叉少年醒了问问他……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如果少年清醒且配合的话。
.
翌日,日上三竿。
伊斯塔露扯了扯身上盖着的斗篷,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屋内唯一的床上。
……她不是把这床让给金鹏了吗?她梦游?不能吧?在归离集都没出现过这种事。
最后,伊斯塔露得出结论,是她偷回来的金鹏夜叉把床又让给了她。
看来这金鹏小哥相当知恩图报,伊斯塔露觉得找他打听有戏。
她下了床,在屋子里喊金鹏:
“金鹏小哥,金鹏小哥,你在不在?”
最后,她在门边找到了倚着门框抱臂而立的金鹏。
“金鹏小哥,早上好?”
“……早。”
金鹏的金眸看上去还是暗沉的,但也不似昨晚那样黯淡无光。
“我问你点事儿?”
“……且问。”
“你知道为什么夜叉之主的领地没什么人烟吗?”
“不知。”
“夜叉之主是怎么培养出源源不断的‘夜叉’的?”
“不知。”
金鹏呆呆地和她一问一答——这下看上去不像清冷倨傲的仙人了。
“好吧,那有关夜叉之主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随便说点也行。”
“……事关主,不可知,亦不可说。”
伊斯塔露:……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伊斯塔露气笑了。
所幸她也不急于一时,暂时便没再打算问金鹏,转身想要离开。
金鹏却忽然拉住她,他垂下眼,淡淡道:
“金鹏自幼拘于主座下,主未曾教导过任何事物,我……什么都不知。”
居然是在回答伊斯塔露昨晚问他的“夜叉之主没教过你欺负老实人是不对的吗”。
伊斯塔露败了。
她能怎么样,和一个从小被夜叉之主抓走的少年计较吗?
“好了好了,没事,你也没做什么。”
伊斯塔露摆了摆手。
何况要是真做了什么,那现在倒霉的估计不是伊斯塔露,而是金鹏。
毕竟她也不是泥塑的。
“哦对了,这些不知道就算了,这个傩面你知道什么吗?你是不是也有傩面?”
伊斯塔露把昨天从窗棂上拿下来的傩面递给金鹏。
谁知金鹏却像是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这只染着血污的傩面,喃喃自语:
“傩面,杀戮……”
他忽然抬眸,用和昨夜傩戏者一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伊斯塔露:
“夜叉会杀死你,就在今夜,梦里……”
4. 人间一梦(四)
“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做梦呢?”
伊斯塔露试探着问。
她当然会做梦,但岩王帝君出征前说过,碰到有人威胁自己,管它是不是真的,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其实帝君没说过,但那不重要。
可是金鹏不再应答,径自用指尖抚摸着古旧的傩面,金眸中难得透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伊斯塔露没和他多计较,叹了口气。
“好吧,怪脾气的金鹏小哥,那你要吃午饭吗?”
其实她就是随了归离集的习惯,跟他客气一下,因为她也找不到吃的。
金鹏触碰傩面的手指微顿后,他低声道:
“无需。”
那很好了,伊斯塔露满意地点点头。
“那非常省事了,我俩不仅可以不吃不喝,必要时还可以不睡,节约资源。”
哎呀,她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口了。
金鹏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傩面上挪开,侧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有点像无声的控诉,伊斯塔露心虚地吹了声口哨。
.
入夜。
伤患非常坚定地拒绝了睡床,伊斯塔露见他坚持,也没客气,给他在卧室旁边那间打了个地铺,自己躺到了被子松软的床上。
至于金鹏白日间类似预言的警告,伊斯塔露实在没当回事。
在她梦里杀了她?别说夜叉之主来了都得掂量掂量,她手下的夜叉更是想都别想。
不是伊斯塔露盲目自信,而是因为她做的梦几乎都是清明梦。
她清楚地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也在梦里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
「时之执政」,伊斯塔露。
她梦到过一望无际的汪洋,看见白衣蓝裙的众水神女将精灵塑成人形。
也梦到过高悬的三轮明月坠落,看见如草芳绚的百花之主跌入人间。
神秘声音留下的笔记里说,她的梦即是提瓦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这一夜入梦,伊斯塔露却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景象。
她初醒于人来人往的客栈,在喧嚣声和算盘声中,能窥见魔神战争中难得一见的烟火气。
伊斯塔露想越过人群,却被客栈的老板拉住了衣袖,眉眼可亲的老板告诉她客栈顶楼的露台,有仙人在等她。
伊斯塔露从善如流,登上了客栈的露台。她扶着围栏东望,只觉得夜风清爽。
“原是你唤我。”
忽然,独属于少年的清澈声音在伊斯塔露背后响起,让人想起泉水激石时的泠泠作响。
伊斯塔露猛然回头,却见清风朗月间,少年仙人踏风而来,眉眼疏淡清皎。
那少年赫然是金鹏的模样。
但他的金眸却灿如星子,依稀能从中看出几分怀念和……温柔?
伊斯塔露不敢置信地和“金鹏”对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我确实有镇守璃月之责。但无论何时,若你需要,我便在。”
“金鹏”似乎有些别扭,他略略别开了目光,耳尖有一丝绯红。
伊斯塔露听不懂“璃月”是什么,但能看懂这个“金鹏”的眼神。
……怎么说呢,按照此人的性格来说,这眼神不是很清白。
但是伊斯塔露发誓,至少她和现实里那个金鹏夜叉,不仅阵营对立,而且清清白白。
“哈哈哈,那个……谢谢你啊,辛苦了辛苦了。”
面对她不走心的应付,如明月的仙人也只是淡声应下,沉默着包容了。
伊斯塔露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住少年仙人的眼神,被这样看着,总觉得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不慎一脚踩空跌下露台。
伊斯塔露已经准备动用自己的力量稳住身形,不料少年仙人却快她一步,于半空中将她抱住。
“小心些。”
少年仙人依旧清清淡淡地开口。
伊斯塔露正想回答,却见落满星子的天幕与眼前的少年仙人一同破碎成千百片,她的眼前倏然一暗。
一点光芒自无边黑暗中燃起,失重感忽地不见,伊斯塔露站在黑暗中循光回望,看见尸山之上,执枪而立的少年夜叉。
那唯一的光芒是他带着血色的灿烂金眸。
伊斯塔露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却被飞身而下的少年夜叉揽住了腰。
这样近的距离,让伊斯塔露能看清他的眼眸——光华灿烂,却没有焦点,像是被人操纵的偃偶。
“你在看谁?我?”
“可惜啊,没能引诱到你。”
清冷如仙的面容也能笑得如此诡艳,少年夜叉忽然伸手掐住了伊斯塔露的后颈。
随后,他张口咬向她的侧颈。
他的动作很粗暴,但在这场梦里,伊斯塔露没有痛感,只能清晰地感知到湿软在舔舐着她的皮肤。
伊斯塔露蹙了蹙眉——她能看出来,这不全然是金鹏,而是意识与他人融合在一起的金鹏夜叉。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扣住了他的肩,指尖星芒闪过,视觉却再次陷入昏黑。
在“金鹏”含糊但病态的低笑声中,掐着伊斯塔露脖颈的力道逐渐减小——这个“金鹏”也消融在黑暗中。
又要转场了,伊斯塔露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这梦实在有点赖皮,她想探究就转场,她想动手也转场。
这次转场后,映入眼帘的是狭小的四方空间。
一帘绣着鬼面的暗红将这里唯一的窗口掩盖,外面却响着高亢的歌声。
唱的是《山鬼娶亲》。
伊斯塔露不假思索地掀开红帘,看见血色的诡异天空、陌生的崎岖山路和远方身着红衣的人。
祂在等待载着伊斯塔露的轿子到达。
伊斯塔露眯了眯眼,感知着那个红衣人的气息——和金鹏丝丝相关,却强如魔神归终。
……夜叉之主!
得出结论的伊斯塔露略略收敛了打量的目光,偏偏夜叉之主转过头,视线即将和她撞上。
“唔。”
“……小声些。”
在夜叉之主注意到她的前一刻,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放下了红帘。
随后,那人松开手,默默缩在了角落。
是金鹏,伊斯塔露最熟悉的那个,目光总是黯淡、带着茫然的少年夜叉。
伊斯塔露才舒了一口气,却再次被人掐住脖颈,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人——是之前咬过她脖颈的那个“金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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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抓住你了。”
嗜血的夜叉嘴角扬起狂喜的弧度,掐着伊斯塔露脖颈的双手渐渐收紧。
伊斯塔露仍然感觉不到痛楚,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咝。”
伊斯塔露从梦中猛然惊醒,却无法坐起身——她的肩膀被人死死按住。
几不可视物的黑暗中,少年夜叉跨坐在她身上,俯身幽幽地注视着她,眸中透出诡异的红光。
见她似是清醒过来,少年夜叉不为所动,反而还饶有兴趣地舔了舔唇,想要观察她的反应。
对此,伊斯塔露掷地有声地道:
“卧槽!你怎么半夜在我床上!”
“金鹏”:……
伊斯塔露过于抽象的反应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期,对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他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伊斯塔露像是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捏住了“金鹏”按着她肩膀那只手的腕骨,将他的手移开,从床上坐起身,和少年夜叉相对而坐。
“金鹏”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力气,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
“白天的不知道都是骗你的,你想知道什么,现在可以问我。”
停顿片刻后,他又悠悠补了一句。
“我看心情回答。”
这个“金鹏”比起白天那个,似乎爱笑很多,他弯起眉眼时,连带着眼尾的绯红都飘忽起来。
伊斯塔露对“金鹏”的提议不置可否,对面耐心等了半晌,她才懒懒散散道:
“算了,不想问。”
“不可以。”
“金鹏”忽然把手伸向伊斯塔露的脖颈,伊斯塔露却早有防备,抬手再次捏住了他的腕骨,微微发力。
即使是被伊斯塔露反制,他也依旧笑得癫狂又病态。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啊?”
“行行行,那可是你自己要说的,”伊斯塔露把人推远了些,“那我问你答,别整那些多余的。”
“夜叉之主排斥外来者吗?”
“分人,符合祂胃口的……主并不排斥。”
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夜叉之主小心眼吗?”
“主不愿意自己的东西沾染上其他污渍,若是如此,不如焚毁。这并非心胸狭隘,不过是人之常情。”
似是意有所指。
“听说夜叉之主喜欢挂两根布条就漫山遍野乱跑,真的假的?”
“……造谣。”
笑得咬牙切齿的。
有来有回的废话间,谁也没能占到便宜,但对方受到的精神损伤大概比伊斯塔露大一点。
伊斯塔露困了,懒得陪眼前的家伙演了。
她看着“金鹏”眼里飘摇的杀意,她叹了口气,和表面笑意盈盈的少年对视:
“那什么,把你家夜叉偷走一个是我不对,抱歉抱歉。”
“但是你直接上别人身来问候我,还演都不带演的,是不是有点太重视我了?”
“嗯?”
“金鹏”俯身凑近伊斯塔露,缓缓呼出一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伊斯塔露面无表情地往后挪了几寸,淡淡道:
“我说真的,大可不必如此。”
“夜叉之主,沙克斯。”
5. 人间一梦(五)
“有趣。”
被揭穿了身份,沙克斯也不恼,他附在金鹏身上,眯着眼笑。
“你为何能看出来?”
沙克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觉得他很装,她真是懒得喷这魔神。
沙克斯附身金鹏的时候根本没掩饰过自己的气息——这种如同归终的感觉,不是魔神才有鬼。
招摇成这样,很难说是蠢还是自我感觉良好。
“这重要吗?”
“比起别的,你最好先担心自己的命,你自己也清楚,摩拉克斯想解决你很久了吧。”
伊斯塔露不喜欢这种粘稠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
她偏开头,从床上起身,和沙克斯拉开了距离。
见伊斯塔露搬出摩拉克斯的名号,沙克斯笑得更加癫狂,衬得金鹏眼尾飘出的绯红更加诡艳。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摩拉克斯的探子……”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安然无恙地回去把情报送给摩拉克斯?”
毫无征兆的,金鹏的身躯化作残影,直直冲向伊斯塔露,快到让人无法捕捉身形。
迅捷如金鹏夜叉,往往有让人在无知觉间毙命的能力。
伊斯塔露甚至懒得去捕捉残影,她打了个响指。
须臾之间,她周遭的时间就此停滞,被沙克斯附身的清瘦身躯也保持着俯冲的姿势,停在半空。
伊斯塔露背着手绕着无法动弹的沙克斯走了一圈,挑了挑眉:
“来,继续放狠话?我听着呢。”
因为伊斯塔露的时间静止,沙克斯无法再自如控制这具身躯,也无法对她的挑衅做出应答。
看不到夜叉之主装x失败后的恼羞成怒,伊斯塔露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正色道:
“所以你又凭什么觉得,我需要回归离集才能报告你的行踪?”
星芒闪过,一颗小巧的岩星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是她出发前和留云借风真君抹眼泪卖惨讨来的。
真君说,只要岩星破碎,她就能联系到摩拉克斯。
伊斯塔露毫不犹豫地抬手捏爆了这颗岩星,岩元素的碎晶四溅的瞬间,她和沙克斯都感受到了属于那个魔神的气息。
一道虚影出现在二人面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中成为唯一的光源。
摩拉克斯的虚影背对二人,在听到伊斯塔露喊了一声“帝君”后才负手转身。
他审视着沙克斯和伊斯塔露,那双金眸依旧璀璨到令人生畏。
伊斯塔露指指被沙克斯俯身的金鹏:
“夜叉之主的灵魂在这里面,把他灵魂拖出来弄死,应该就算解决问题了。”
话音未落,伊斯塔露就觉得一道怨恨的目光死死锁在自己身上。
……她是很坏的,伊斯塔露不否认。
在夜叉之主惊惧而怨毒的目光中,摩拉克斯的虚影看着伊斯塔露,淡淡开口:
“此番我尚在征讨漩涡之魔神,无暇分身。”
“你还需去寻得夜叉之主的魔神之躯,届时,我必会亲自降临,将其斩草除根。”
“?”
伊斯塔露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天大的好机会,让她逮到了行踪不定的夜叉之主,摩拉克斯这是不打算来?
要她一个身份暴露的卧底去找夜叉之主的真身?还撂下威胁说找到了就来揍夜叉之主?
夜叉之主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不能让摩拉克斯来啊!
他摆明了就是不想来吧。
这算不算耍大牌?摩拉克斯不讲武德!
“帝君……”
伊斯塔露还想争取,摩拉克斯的虚影却已经慢慢消散。
“我去!摩拉克斯!我谢谢你全家!”
伊斯塔露忍无可忍,发出礼貌的问候。
话音未落,她的后颈再次被人掐住——摩拉克斯的虚影消失前甚至破除了她的时间静止!
摩拉克斯甚至让沙克斯恢复自由了。
伊斯塔露想骂人。
这次,掐着她的人没留手,细长的五指迅速缩紧……
“呃……”
时间再次在刹那间静止。
附在金鹏身上的沙克斯发出一声闷哼,他的灵魂被伊斯塔露勾手生生拽出。
失去意识的金鹏后仰着倒在了床上,另一个模样的灵魂体被伊斯塔露拽在手中。
伊斯塔露用另一只手揉着自己被掐出红痕的后颈,同时把沙克斯的灵魂提到自己面前,一脸认真地和他推心置腹:
“……就算我比摩拉克斯好说话,你也不能觉得我比他好欺负啊,是不是?”
“你又是哈气到我脸上又是看着我笑,挑衅谁呢?”
“还‘不愿意自己的东西沾染污渍’,谁是你的东西?金鹏?”
“诶,我不仅要偷你家夜叉,我还要全部偷了,都偷回归离集。”
沙克斯:“……”
虽然下了死手,他只是厌恶她身上来自归离集的气息,但并不讨厌伊斯塔露。
相反,他很乐意让她成为自己座下的夜叉,被他掌控一辈子。
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和伊斯塔露之间的气氛显然是有些暧昧的,但她显然没感觉出来。
那他很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最后,”伊斯塔露的眼神倏地冷下来,“抱歉,既然摩拉克斯不来,我也不想死,那现在也只好由我来解决你了。”
“……希望以后不会再有魔神战争这种东西了。”
伊斯塔露呼出一口气,眼底光华流转,星辰在指间绽开。
“你……”
察觉到即将摧毁自己的力量的来源,沙克斯瞪大了眼,随后,他了然地笑了,气若游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咳咳,不是我沙克斯不可位列七神,而是天要我亡……”
“来自……咳咳咳咳,来自高天之上的……神明,却在偏帮……摩拉克斯……”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收紧五指,湮灭沙克斯灵魂的光辉更盛。
与此同时,房间的木门被人“砰”地推开——留云借风真君带着几名仙人闯了进来。
留云借风真君的语气急促,她甚至忘了自己平常的别扭:
“伊露!帝君道你在沙克斯的领地遇险,他征伐奥赛尔分身乏术,本仙第一时间领人赶来了!你可有恙?先随本仙离开这里!”
随后,留云借风真君看着逐渐消散的沙克斯灵魂和伊斯塔露,瞪大了眼。
“啊?留云借风真君?”
刚刚把沙克斯解决的伊斯塔露很尴尬地冲着众位仙人笑了。
“我没事啊哈哈哈哈,夜叉之主……呃,比较蠢,我不小心把它解决了。”
“哈哈哈哈哈,我们去把沙克斯的真身找出来消灭掉,然后把这些夜叉放了,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哈哈哈哈很轻松啊……”
恰好目睹一切的众仙家:演都不演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伊斯塔露随着来援的众仙人找出了夜叉之主的魔神之躯——在他领地的隐秘河谷的溪流中。
绑架夜叉行凶,为他所用,却不敢直面摩拉克斯,藏在水下。
伊斯塔露不知道该说他恶毒还是胆怯。
……但无论如何,所谓「天理」发起的魔神战争,终究是藐视性命的不义之战。
伊斯塔露垂眼,看着自己夺去沙克斯性命的手,一时无言。
直到神秘声音消失,也没给伊斯塔露解释「天理」究竟是什么。
身为「天理」影子的她是否也是罪恶的呢?
能毫不犹豫地夺去其他魔神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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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露,发什么呆呢?”留云借风真君抱臂站在她面前,“该回归离集了。”
一同回去的不仅有来支援伊斯塔露的众仙家,还有一部分感念帝君解放痛苦之恩的夜叉。
其中就包括金鹏。
伊斯塔露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却说不清楚,只是直觉上觉得摩拉克斯应该亲自动手解决夜叉之主。
但她找不到理由,便也只能在留云借风真君“离了本仙还有何人等你”的嘟囔声中,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了归离集。
众仙家得胜归来的第三天晚上,归离集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
甚至连征讨漩涡之魔神的摩拉克斯,都赶回归离集,参与了这场庆功。
在篝火和谈笑声中,许多人举着酒杯来向伊斯塔露敬酒,其中有千岩军的将领,有飒爽大笑的仙人,甚至还有摩拉克斯本尊。
伊斯塔露想想自己在归离集的身份,帝君亲自敬酒,她反而有点不自在。
摩拉克斯倒是一脸淡然:
“伊露,此番大破沙克斯却无人伤亡,你功不可没,敬你以身入局,护尘世苍生。”
“帝君谬赞,本分而已。”
伊斯塔露回敬摩拉克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人颇有君臣和睦的模样。
但摩拉克斯敬这一杯酒也不足为奇。
如果没有伊斯塔露,摩拉克斯定然要正面攻打夜叉之主,这样会有很严重的伤亡。
这一战,也算是伊斯塔露的成名之战。
而令伊斯塔露在意的是,金鹏夜叉自从被收入摩拉克斯麾下以后,再没和她见过面——直到这次庆功宴。
听说摩拉克斯为他赐名“魈”,让他藏起自己的真名,以防再被他人利用。
魈似乎生性孤僻,即使是热闹非凡的庆功宴,他的夜叉伙伴都和其他人谈笑风生了,他也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
作为宴会主角的伊斯塔露也抽不开身和他打招呼。
等到庆功宴结束后,伊斯塔露才找到刚离席的魈。
“嗨嗨,魈,好久不见。”
“是你?”魈转过头,声音清淡而无波无澜,“何事?”
甚至看上去有点想应付完她快些离开。
伊斯塔露觉得自己要小小地伤心了。
她好歹也是把魈捡回去救了他一命吧,虽然……害得他被沙克斯附身,但最后他也算重获了自由吧?
怎么见到她跟躲债一样避之不及?
伊斯塔露本来也只是想打个招呼,见魈如如此,也悻悻地挥了挥手。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魈似乎顿了一下,忽然开口:
“正巧,帝君有事唤你,若你现在有空,记得去寻他。”
“摩……咳咳,帝君喊我?行。”
这传话来得莫名,但伊斯塔露觉得魈也不像是会骗人的主,便应下,准备去找摩拉克斯。
在她转身之际,魈却一把拉住了她。
伊斯塔露疑惑地回头,却见原本清冷淡定的魈忽然大喘着气,眼眶泛红:
“不要,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一语未尽,他忽地又收回了手,若无其事般转头离开。
奇怪的夜叉小哥,就算跑到摩拉克斯手底下做事,还是奇奇怪怪的,伊斯塔露想。
但她也因为魈这句话留了个心眼。
随后,她如魈所转述的那样,去摩拉克斯在归离集的临时居所中找他。
摩拉克斯居所的门半掩着,伊斯塔露敲了敲门。
“帝君,有何事唤我前来?”
屋内的人应了声,让她进来,伊斯塔露推开门。
摩拉克斯背对伊斯塔露,正对着舆图排兵布阵,听她又喊了一声“帝君”,才转过身来。
那张脸却赫然是沙克斯的!
6. 人间一梦(六)
“我去,脏东西!”伊斯塔露自言自语,“要不还是让归终来看看吧,我先撤……”
话虽如此,她却随手从虚空中拔出一把剑锋纤细的长剑,随即响指声响起,所有的时间在此凝滞——
伊斯塔露毫不犹豫地将剑刃插入长着沙克斯脸的“摩拉克斯”腹中。
“噗。”
沙克斯猛地喷出一口血,他喘着气,俯身和面无表情地伊斯塔露对视,神色带着癫狂的火热。
“哪怕是……高天之神,也为我所困……我本当位列七神!无人……咳咳,可以挡我之路!”
“高贵,高贵如你……何曾不是为,咳咳咳,为这区区尘世之神所困?!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
无边的黑暗从角落蔓延开,须臾间卷席天地,伊斯塔露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眼前已是铺天盖地的阴翳。
搞什么鬼,伊斯塔露蹙了蹙眉,她刚才原来是还在梦里。
难怪沙克斯死得那么无声无息,仙人们也不为她杀死不输尘神的魔神而感到奇怪。
她定下心神,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不是聚落里那间阴暗的屋子,而是云烟渺渺的群山。
她坐在湖中古树下的石桌边,远方扶光似乎触手可及,瑞霭祥云环绕身侧。
近处山巅的青色仙鸟长唳一声,飞到她面前,化作青发黑衣的女子:
“帝君,你舍得醒了?”
伊斯塔露下意识回头,却没看到摩拉克斯的影子,留云借风真君倒是撇了撇嘴:
“帝君为何回头,此间除了你,又有何人能被唤作帝君?”
“我?”伊斯塔露指着自己,膛目结舌,“我当帝君?摩拉克斯同意吗?”
听到“摩拉克斯”几个字,留云借风真君的目光暗了暗,她没好气地抬手敲了敲伊斯塔露的脑袋:
“您这是又梦见逝去的故人,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了?”
“逝去的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斯塔露见留云借风真君对她莫名的恭敬不似作伪,正色询问。
她肯定还没醒吧?她明明在夜叉之主的领地给摩拉克斯当探子,怎么一觉醒来成了帝君?
摩拉克斯呢?归终呢?这个帝君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当啊!
“帝君,不,伊露,你……”
留云借风真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叹息道:
“曾经的帝君和归终都死在魔神战争中,明明是你承这两位遗愿,带领我们平定四方,偏偏又是你最走不出来。”
“这千百年间,你每每梦到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
悠长的叹息声令人恍惚。
伊斯塔露身上的衣衫也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白色斗篷,而是繁复华丽的金绣冕服。
留云借风真君的神态也不似作伪。
但伊斯塔露还是不敢信——她不是作为时间的神明么?为什么她会不记得摩拉克斯和归终死了?
她的记忆为什么缺失那么长一段时间?
但是要归终死亡,确实又是神秘声音留给她的笔记里记载了的。
如果不出意外,归终会死,而留云借风真君刚才就说了,归终已死。
……难道说像留云借风真君说的,她早就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伊斯塔露扶着石桌,一言不发。
——直到一道青影出现在她身后,少年清冷微哑的声音响起:
“帝君,反贼……浮舍,已攻向天衡山,是否出兵,请帝君定夺。”
伊斯塔露闻言回头,见上一个梦里被赐名“魈”的金鹏夜叉单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等待她的旨意。
眉眼疏淡,轻衣缓带,是她在之前某个梦里见过的仙人模样。
……梦?伊斯塔露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的仙人、夜叉是梦,杀死沙克斯是梦,给摩拉克斯打探消息是梦,还是现在这些也是梦?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降魔大圣,”留云借风真君见伊斯塔露还恍惚着,“帝君初醒,你且稍等。”
“嗯。”
金鹏夜叉垂着眉眼,却还单膝跪着不愿起身。
伊斯塔露并不适应他这种过于恭敬的态度,不自在地摆了摆手:
“降魔大圣,你先起来。”
“无妨,帝君不必如此呼我,”降魔大圣垂着眉眼,淡淡道,“您下令便是。”
留云借风真君见状,便和伊斯塔露耳语:
“啧……降魔大圣他想是不好向你开口,还得是我来说。”
“帝君也知道的吧?带头反叛的两名夜叉打的旗号是‘帝君摩拉克斯未死’。”
“何况这二人于降魔大圣如同亲人,他大概不希望由他来对峙他们。”
“我知道了,谢谢真……谢谢留云。”
伊斯塔露还是不习惯这个帝君的身份,她叹了口气,亲手把降魔大圣扶了起来:
“此番平乱,我会亲自出征。”
话音未落,留云借风真君和降魔大圣都瞪大了眼。
“帝君……?”
降魔大圣对上伊斯塔露的眼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伊斯塔露却一甩衣袖,转头望着云岫间的金乌,眯着眼,一字一句地道:
“正巧,时至今日,我也不相信摩拉克斯已经殒命,让我亲自来会会这两位夜叉。”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在伊斯塔露的“帝君亲征”下,以浮舍夜叉为首的反叛队伍几乎是节节退败,几乎溃散,领头的两个夜叉被她逼到了名叫“荻花洲”的地区。
孤寒的月光下,六臂的魁梧夜叉与发如火焰的夜叉背靠着背,和伊斯塔露这一人一剑对峙。
伊斯塔露的目光扫过浮舍与应达,沉吟片刻后,她收起长剑,淡淡道:
“腾蛇太元帅,火鼠大将,你二人以‘帝君摩拉克斯未亡’为旗号,逆我之治。”
“那么,摩拉克斯,到底在哪里?”
伊斯塔露与这两位夜叉对视,想从这两人的神态中看出些许端倪。
可这两位夜叉像是魔怔了一般。
浮舍挥舞着六臂,念叨着“帝君摩拉克斯未亡”;应达鬓发如火,她痴痴地盯着伊斯塔露,喃喃道“你非帝君,你非帝君”。
忽然,应达飞身扑向伊斯塔露,在后者轻而易举地侧身闪开后,她死死拉住伊斯塔露的衣角,抬眼看她。
两行血泪滑下。
“你可曾扪心自问,你敢当帝君之名!”
应达说得对,伊斯塔露心虚地移开目光,她确实不敢当帝君之名。
她始终觉得摩拉克斯不会死得那么轻松,这些民众和仙人的帝君就应该是摩拉克斯……
伊斯塔露豁然开朗。
是的,摩拉克斯怎么可能死得那么轻松!那可是征伐四方的魔神啊!
当初摩拉克斯派她去当探子时的计划可是打算荡平周围所有魔神,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中道崩殂,还被所有人当做理所当然!
“我不敢当帝君之名,”伊斯塔露清晰而坚定地回复应达,“摩拉克斯才是护佑一方的帝君。”
得到她肯定答复的应达瞪大了眼,随后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
这仍然是一场大梦。
伊斯塔露心下已经有数,她陷入了一场层层叠叠,看不清真实的梦境。
那么……除了她,还有谁是真实的?谁是脱离这场梦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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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塔露有些头疼。
难怪之前金鹏夜叉和她说,她会死在梦里,像这样不停转场,她角色扮演得累也累死了。
……或许哪怕突然回到了现实,她也会把看到的一切当做梦。
随后,黑暗渐渐褪去,天光大亮。
伊斯塔露再次“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放大的脸,伊斯塔露眯了眯眼,其中两张脸她认识——在上个梦里见过的,弥怒夜叉和伐难夜叉。
见伊斯塔露在床上醒来,围着她的三个夜叉都长舒了一口气,散开。
“伊露伊露,你没事就好,”伐难摸了摸伊斯塔露的额,“应该也没什么后遗症,下次别再惹帝君生气啦。”
“……要不然可就没命了,伊露前辈。”
那唯一一个伊斯塔露不认识的夜叉小声补了一句。
“咝,这是怎么个事?”
伊斯塔露想爬起来,却发觉四肢无力,她也不为难自己,重新躺下。
弥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伊露前辈,说句您不爱听的,人不能记吃不记打啊。”
“就您最喜欢触帝君霉头,被刑罚伺候丢回来,伤一好又去招惹帝君。”
伊斯塔露:???
他要不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不?她招惹摩拉克斯还被打?
她又不傻,搞事指南只说搞搞摩拉克斯心态就能走,她才不会留下来挨打。
而且这个梦里的摩拉克斯拿的是什么剧本?暴君吗?被惹了就给人上刑?
“我们被压迫的人民应该联合起来反抗暴君……”
伊斯塔露话音未落,唯一一个面生的年轻夜叉便急匆匆地打断了她:
“伊露前辈,这话可说不得,万一隔墙有耳那就是惹祸上身啊!”
“唉,”伐难感应四周,确认无人探听以后才叹气,“也不能完全怪帝君。”
“原本帝君也是圣文神武的神明,可惜自从归终女神被刺杀后,就变成这样了……”
“归终被刺杀?”
伊斯塔露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不要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啊,伊露,”伐难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千年前魔神战争时,归终女神被刺杀,帝君把她岩化吊着一口气至今。”
这次的梦境背景是现实的千年之后吗?伊斯塔露蹙了蹙眉。
“而帝君在归终女神被刺杀以后,冲冠一怒为红颜。”
“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暴虐果决的秉性,只留了一分原来的模样。”
如果这是现实,伊斯塔露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了——摩拉克斯好像有点崩溃,但又没完全崩溃,归终也没完全死。
作为一个搞事搞了一半的内奸来说,这确实很尴尬了。
“我知道你与留云真君这些前辈们,在帝君圣明时就跟着他,很难接受如今的帝君。”
“但是帝君已然是这样,梦该醒了。”
伐难死死地盯着伊斯塔露的双眼,重读道:
“伊露,梦该醒了。”
“是啊,伊露前辈,”面生的年轻夜叉还煞有介事地补了一句,“要不怎么对得住替你扛了帝君余下怒火的金……”
“铜雀,住口!”
伐难和弥怒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名为“铜雀”的年轻夜叉。
“金什么?金鹏吗?他为我挡下了……?”
伊斯塔露追问道,弥怒和伐难却对此三缄其口,还捂上了铜雀的嘴。
“金鹏,金鹏……”
伊斯塔露垂眼,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忽然心下了然,不顾身上的酸痛感,从床榻上爬起身,飞一般离开了夜叉们照顾她的居所。
她找到了,找到脱离这场梦的锚点了!
7. 人间一梦(七)
锚点是金鹏。无论哪个梦境都始终存在的金鹏。
她要去找金鹏!
伊斯塔露出门后,感知了片刻金鹏的气息,随后,毫不犹豫地穿过人声喧嚣的集市,奔向依山而建的高台。
名为“玉京台”的高台之上风起云涌,云中隐隐能看见真龙的法相。
正中间的圆形祭坛被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伊斯塔露磕磕绊绊地地越过人群,留云借风真君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留云真君似乎还想拉住伊斯塔露,却被她躲开。
玉京台正中央,白袍金眸的神明负手而立,岩星环绕在侧,伤痕累累的少年仙人跪地在前。
“摩拉克斯”甚至看都不看金鹏,俨然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冷着脸,不急不缓地开口:
“护法夜叉今公然违背神令,有失护佑璃月之责,当受……”
判决即将落下之际,人群中却有人骤然发声:
“护法夜叉无罪!”
无数视线霎时落在走出人群的伊斯塔露身上。
伊斯塔露抖了抖披着的斗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少年仙人。
在“摩拉克斯”阴恻恻的注视下,她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金鹏,随后抬头。
她与那暴戾的君王对视:
“错的是你,夜叉之主,你扮演的摩拉克斯实在是可笑。”
满堂寂静,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摩拉克斯从未称帝过,帝君不过是民众给他的美称,又何来‘暴君’一说?!”
“你不会理解,圣明如岩王帝君,绝不会因为故友的死去而迁怒、迫害他人。”
其实伊斯塔露不算太了解摩拉克斯,她就觉得这哥们有把她当驴使的迹象。
但是在归离集居住的那几天,她也能感觉到民众对摩拉克斯那发自内心的信服。
所谓帝君,对于那一方的百姓而言,名副其实。
在“摩拉克斯”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的瞬间,伊斯塔露再次拔出剑。
只是这次,她没有刺向沙克斯,而是剑指高天。
盘桓的法相溃散,聚拢的云雾消失,剑锋划破了朗朗天光。
无边的黑暗再次缠了上来。
环绕伊斯塔露指间的碎星刹那间飞向四周,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黑暗破碎,朦胧的光从碎片缝隙透出。
更多的碎星飞出,随后,曙色破晓。
伊斯塔露眯了眯眼,好不容易适应了逐渐褪下的白色,视线又陷入了铺天盖地的血色。
尸体铺满整个河谷,河流被血液染得透红,血光冲天。
浮舍、应达、伐难、弥怒和铜雀姿势各异地瘫倒在伊斯塔露附近,五人都气息奄奄。
站在河流上的沙克斯将一身血迹的金鹏猛地甩向她,在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金鹏之后,才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细小而沙哑。
“桀桀桀桀……我还当来自高天的神是什么人物,还不是同这些夜叉一般被困在了我的幻境中……”
“桀桀,你倒是会灌迷魂药,让我手底下的夜叉又说服了其他几个巡视的,一个两个都在梦里提醒你。”
沙克斯说到这个份上,伊斯塔露也对事情始末有了数。
她早在那天晚上直视窗外那场傩戏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沙克斯构建的梦境。
夜晚的傩戏,是夜叉们为沙克斯选取目标的过程,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聚落的人所剩无几——都被夜叉们带走杀死了。
沙克斯构建的梦镜里,蚕食她美梦的是以金鹏为首的夜叉们,可提醒她醒来的也是他们。
他们在尽力反抗沙克斯了。
与此同时,沙克斯歪头盯着伊斯塔露,眯起眼笑。
“不如让我试试控制你的精神吧?”
“而这些背叛我的家伙,嘻嘻,都要付出代价!”
沙克斯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他一挥手臂,原本奄奄一息的几名夜叉——甚至包括金鹏,都猛地睁开眼。
他们眼底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原本伤重的金鹏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臂,在伊斯塔露“诶金鹏你别肘我”的声音中,将手肘狠狠敲向她的胸口。
伊斯塔露松开扶着金鹏的手,略略侧身,轻描淡写地躲开了这一击。
随后,她又低下头,躲开了身后伐难的偷袭。
即使只躲不攻,伊斯塔露依旧在五六人的围攻下显得游刃有余。
沙克斯大约是觉得事情还不够有趣,伸出分叉的长舌,舔舔嘴唇,提醒伊斯塔露:
“桀桀桀,你不知道吧?他们现在的力量可是压榨生命换来的。”
“成为我手下的夜叉吧?然后亲手解决其他五个,我或许可以放走最后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
伊斯塔露终于厌倦了沙克斯的多嘴,她打了个响指,围攻她的夜叉们一时僵在原地。
伊斯塔露则大摇大摆地走向河里的沙克斯。
她和善地冲沙克斯笑了笑:
“是那个梦境给了你错觉,让你有了挑战我的自信?”
沙克斯却弯起眉眼,更加愉快地轻笑一声,也打了个响指:
“噗哈哈哈哈哈,我要挑战的,正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的命运,此方众生的命运凭什么由你们划定?!”
随着沙克斯的响指声响起,原本僵住的六名夜叉再次一跃而起,袭向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这一次,不只是跃至半空的六人,甚至是奔流的河川、拂过的清风,都为她的意志所静止。
“破解了一个时间静止的小术法就觉得自己能对抗我了,是不是太看不起我时之执政了?”
在沙克斯惊讶而绝望的目光中,伊斯塔露从虚空中拔出了她的长剑。
然后就被人从身后扯了一把。
伊斯塔露有些茫然地回头,却被骨节分明的手拉着扯到了一人的身后。
是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手执长枪,以无边杀伐之相,挡在所有人面前。一众仙人随列他身后,无数荒星自高天落下。
枪尖的明光横贯白虹,荒星将血光冲天的幻境砸得七零八碎。
帝君亲征,昭此一隅。
摩拉克斯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才怪啊!伊斯塔露悄悄朝摩拉克斯翻了个白眼。
岩星早在从梦中醒来时就被她捏爆,结果摩拉克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她要装一把的时候来!
就不能让她装完吗!就他摩拉克斯会捡漏!
幻境被荒星损毁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不见漫山遍野的尸体,反而是深谷幽静,草木苍翠。
沙克斯的一臂被荒星砸中后化作了齑粉,他跪在清澈的水面上,捂着伤口,颓然地看着摩拉克斯和伊斯塔露。
他闭上眼,自嘲地笑出了声:
“桀桀桀,我等自命不凡,却未曾跳出主宰我们的规则,可笑啊!”
“死便死了,但我没有输。我没有输给摩拉克斯,更没有……”
他猛然睁眼,目光锁在摩拉克斯身后的伊斯塔露身上:
“更没有输给这天命!时间的记忆里理当有我的身影!”
摩拉克斯对沙克斯的呐喊充耳不闻,他冷漠地看着他,扬起手。
荒星天坠,直直砸向伤重的夜叉之主。
“等等!”伊斯塔露想起了什么,伸手扯了扯摩拉克斯的长袍,“那些夜叉还被沙克斯奴役啊!他要是死了,夜叉都会发狂的!”
可荒星已然坠下,在漫天烟尘中,一代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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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就此陨落。
而所有被奴役的夜叉,却在沙克斯死后,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一生作恶奴役夜叉的沙克斯,在生命的尽头却选择放过了所有的夜叉。
伊斯塔露沉默地望着这一切,最后也只能致以叹息。
尘世众生,皆存人性,魔神也不例外。
金鹏从混沌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再也感觉不到拘束他的夜叉之主的气息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破开黑暗的灼目光芒中,两位神明一前一后背光而立,仪态神圣而威严。
归离原的岩之神走向所有夜叉,也走向他。岩神分明神色淡漠,却偏偏有君王的仁慈: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
“你也经历诸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伊斯塔露梦中的名字与此处重合。
“……魈,幸得此名,愿舍命追随。”
魈如是道。
.
最后,以魈为首的大部分夜叉感念摩拉克斯救命之恩,选择追随他征战四方。
所以夜叉们也一起回了归离原。
而众仙家回到归离集的当夜,便迎来了热闹非凡的庆功宴。
作为本次大捷的功臣,伊斯塔露自然是坐在露天宴席中的显眼位置。
只是这个熟悉的配置……伊斯塔露没办法不想起沙克斯给她构建的梦。
沙克斯不能再阴魂不散了吧?
伊斯塔露讪笑着和道贺的人寒暄,从千岩军到仙人,还有别扭的留云借风真君。
最后,摩拉克斯甚至亲自敬了她一杯酒:
“伊露,此番大破沙克斯却无人伤亡,你功不可没,敬你以身入局,护尘世苍生。”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吓得伊斯塔露差点原地蹦起来。
“帝君谬赞,本分而已。”
伊斯塔露尬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角余光扫过角落里的魈时,忽然想起了搞事指南里的话。
她的梦是提瓦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在她尚且有几分意识的梦境里,沙克斯的梦境构建或许是基于原本的梦——也就是可能出现的未来。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一刻钟后,伊斯塔露有点相信现在的情况不是梦了。
毕竟之前那个梦里她库库炫了好多杯酒都安然无恙,现在就喝了摩拉克斯那一杯,便已经开始头昏眼花了。
她支着脸颊,勉勉强强撑到了宴会结束,却被归终喊去见摩拉克斯:
“伊露,摩拉克斯说他要见你!去吧去吧!”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伊斯塔露忽然又清醒了一点——沙克斯的梦境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段?
去找摩拉克斯的路上,她还在心底悄悄做法,只求摩拉克斯不要长着一张沙克斯的脸。
梦境换来换去,跟跑片场似的,她实在不想再玩梦中梦中梦了。
伊斯塔露走到了摩拉克斯居所外,却发现这里的门和梦里一样是虚掩着的。
“帝君有何事唤我?呃……我进来咯?”
为了祛一祛那些乱七八糟梦的晦气,伊斯塔露甚至改了自己敲门时的话。
可是屋内没有人应答。
难道是出事啦?不能吧,那可是摩拉克斯诶。
伊斯塔露狐疑地挑了挑眉,推开了虚掩的门。
入眼便是大片的肌肤,甚至隐隐能看见腹肌……
摩拉克斯不紧不慢地披上了外衣,灿若荒星的金眸冷冷瞥向伊斯塔露。
哦豁,伊斯塔露尴尬地后退一步,也没忘记帮摩拉克斯把门带上。
哦不,偶然撞到摩拉克斯换衣现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摩拉克斯会恼羞成怒弄死她吗?
8. 人间一梦(八)
伊斯塔露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已经在思考自己夺路而逃连夜离开归离集的可能性了。
无奖竞猜,她是先被怀疑她的「天理」劈死还是被恼羞成怒的摩拉克斯追杀到累死?
就在伊斯塔露打定主意死不承认今晚私下见过摩拉克斯时,屋内传来摩拉克斯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
“是我寻人唤你,进来吧。”
听上去好像也没生气,但伊斯塔露进门前还是活动了一下手腕。
万一摩拉克斯想搞偷袭,她也得有点心理准备。
门被再次推开,此时,摩拉克斯已经穿戴整齐,他端坐着,鎏金的眼眸注视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的目光也不敢再往摩拉克斯身上落,只能尴尬地四处乱转:
“哈哈哈,帝君您唤我来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走了哦。”
“自然是有事,你先把醒酒茶饮下。”
摩拉克斯将一盏茶递给伊斯塔露,自己也拿起一只茶盏,从容不迫地开口。
“天衡山以东的海神,以娶渔村民女之名,实为祭祀人命,民怨沸腾,此恶当诛。”
“明日你便出发,前去调查此事。”
“若其作恶过多,”摩拉克斯顿了顿,杀伐果断的锋芒从眼中一闪而逝,“无需驱逐,即刻唤我前去斩杀。”
伊斯塔露:?
真把她当驴使啊?这边拉完磨去那边拉?
伊斯塔露不心虚了,也不觉得尴尬了,她把手上未动过的茶盏往桌上一搁。
大概是醉酒的后劲上来了,伊斯塔露昏昏沉沉地想,她想骂人,骂的就是摩拉克斯。
然后她也真的骂出来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不能休息的吗?我一个人能分裂成三个物种是吗,当牛做马变狗?”
摩拉克斯平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
即使伊斯塔露并没有使用权能,空气仿佛也有一瞬间凝滞了。
坏了,伊斯塔露心虚地吹了一声口哨,战略性地开始后撤步:
“帝君帝君,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我喝醉了,真的。人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至少不应该……”
“我最喜欢给归离集的民众打工了,签了契约伊露就是帝君麾下的人,干什么都没问题。”
伊斯塔露细节地用了“伊露”,帝君麾下的爱谁谁,反正不是她伊斯塔露。
摩拉克斯似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搁下。
在昏黄的烛光中,他缓缓道:
“南有巨蟒北侵,东有八虬西伐,战事迫在眉睫,我如今实在无力探究渔村之事,只是苍生之苦不能不顾。”
“归终不善武力,更需坐镇归离,留云等人也各有安排,此事你多费心。伊露,我代众生谢你。”
摩拉克斯这样和和气气,是在和她解释吗?伊斯塔露有点不敢置信。
她以为不近人情如他,应该对她的抱怨武力镇压,没想到还有怀柔策略。
原来归离集的岩王帝君,并没那么难以相处。
伊斯塔露收起了浮夸的狗腿笑容,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呃,帝君不必解释……那些人类尚且前仆后继,我身为帝君麾下仙人,本就当冲锋陷阵。”
“祭祀渔女的事情,我会去调查的。”
伊斯塔露这话其实是真心的。
先前宴会尾声时,她和留云借风真君闲谈后才知道,摩拉克斯所说的“无人伤亡”,不过是赞颂功臣、振奋军心的美言。
沙克斯身为夜叉之主,在领地设下的禁制并非轻易可破,否则摩拉克斯也不会迟迟没对这位驱使夜叉行凶作恶的魔神下手——
越过禁制的生灵会陷入梦魇,并在梦中被逐渐抽取生命,自身能力越强,被抽取生命的速度越快。
甚至强如摩拉克斯都不能免除在禁制之外,除非是伊斯塔露这种层次的存在。
是随帝君出征的千岩军自请穿越禁制开路,无数人类用自己的生命踏穿了魔神的结界。
最后沙克斯设下的禁制轰然崩碎,才有了伊斯塔露所见到的帝君亲临。
做到这些的,正是那些孱弱到在区区魔物面前都需要逃跑的人类。
“如此甚好,此番还有二人与你同行。”
见伊斯塔露松口,摩拉克斯点点头。
伊斯塔露却猛然想起自己上次是怎么被归终和他算计的了,还不是这出红脸带白脸的戏码!
已经说出的话,摩拉克斯是定然不会让她反悔的,但摩拉克斯这样做局,这就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伊斯塔露幽幽地看着摩拉克斯:
“武德呢,帝君?”
不管了,先骂摩拉克斯一句吧,问就是喝醉了。
反正明天一醒她就去干活,摩拉克斯逮不到她。
“咳咳。”
被伊斯塔露直直地呛了一句,摩拉克斯面子上似乎也有些挂不住:
“我可拨几日让你和另外两位熟悉一番,正巧归终这些日子做了个有趣的机巧,你可一试。”
“最后出现的数字是几,你便休息几日吧。”
“帝君,圣明啊!”
伊斯塔露重新称赞起帝君的美德。
.
一刻钟后,伊斯塔露带着她那可怜的一日假期,离开了摩拉克斯的居所。
她恨机巧,她恨归终,她恨摩拉克斯,她恨打工!
眼见伊斯塔露晕晕乎乎地离开了摩拉克斯的居所,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阴影中飘然而出,进入了摩拉克斯的居所。
“摩拉克斯!”归终挥了挥自己宽大的袖子,喊他,“伊露答应你没有?”
“归终,如你所料,”摩拉克斯朝她微微颔首,“她确实一口应下。”
归终拖了张凳子,在摩拉克斯面前坐下,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我早就和你说咯,伊露是个很好的人呀,就是吃软不吃硬。”
“话虽如此,”摩拉克斯闭上眼,淡淡陈述,“她能直面沙克斯,力量甚至在你之上。”
“谁也不能保证她留在归离集是否是别有所图,这仍是隐患。”
“那不是还有你么,帝君大人?想用人家伊露,总要承担隐患嘛。”
归终抬起衣袖,遮起下半张脸,笑了。
“而且就算没有我们,归离集的大家也不是经不起风雨的,摩拉克斯,你要相信他们。”
“说不准伊露真的能被你收编麾下呢?她和其他人关系也很好。”
摩拉克斯无奈地看了一眼向来机敏聪慧却总有天真幻想的友人,搪塞地应了一声:
“希望如此。”
归终对摩拉克斯的敷衍也早有预料,轻哼一声:
“好好好,我知道,帝君有帝君的规划。”
归终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天边的明月。
“我啊,只希望这场战争快点结束,人类能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家。”
.
第二天醒来的伊斯塔露有点后悔了。
她昨天晚上就应该喝摩拉克斯给她的醒酒茶的。
这样的话,她醒来的时候应该就不会听到归离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了。
最开始是“伊露醉酒后从帝君居所出来”,后面已经变成了“伊露酒后乱性死死缠着护法夜叉”“降魔大圣纵容伊露对他上下其手”。
她依稀记得自己回家路上是遇到了魈,然后好像是被昏昏沉沉的她拽住了吧……这小哥就送了她一程。
那也没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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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所以归离集的人不敢多编排摩拉克斯,就编排她和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些传言当然还是留云借风真君讲给她听的,来找伊斯塔露参加聚会的仙人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本仙知晓,降魔大圣与你都不是这个性子的人,撇开不提。”
“只是伊露,并非本仙不信你,也非本仙实在好奇……咳咳,只是帝君这些年来都未曾和他人有过传言,你跟本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伊斯塔露闭了闭眼,不愧是留云借风真君啊。
这是敢编排帝君,传新式谣言的仙人。
“真君,”伊斯塔露一把握住留云借风真君的手,情真意切地挤了两滴眼泪,“我们不信谣不传谣好吗?都是没有的事。”
“千万别让摩拉……咳咳,帝君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想多活两天。”
“本仙便勉强信了这话,”留云借风真君瞥了她一眼,“你有事可别瞒着本仙,走,跟本仙去琥牢山的聚会看看。”
“明日和你同行的家伙也会来,且待本仙为你引荐——要是那家伙惹你不高兴了,和本仙说。”
留云借风真君骄傲地抬起下巴:
“那只鹿怎能欺负本仙的后辈。”
伊斯塔露也适时对留云借风真君的好意做出崇拜状:
“谢谢真君,赞美真君,留云借风真君就是最完美最善良的仙人!”
听完伊斯塔露的夸赞,留云借风真君笑着斥了她一句“油嘴滑舌”,便拉着她前往绝云间。
不同于在一片平原上的归离集,绝云间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险峰,手可摘月的绝云之巅也别有一番风趣。
琥牢山的山路边上随处可见澄黄的琥珀,留云借风真君再三叮嘱伊斯塔露别碰那玩意。
“理水叠山那家伙就喜欢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碰了可就被关进去了。”
原本手贱想敲一块琥珀玩玩的伊斯塔露闻言,默默收回了手。
留云借风真君带着她沿山路往上,还时不时感慨:
“虽说如今是魔神战争,琥牢山的风光倒是没变。”
“理水叠山那家伙啊,曾经……”
“咳咳,留云!”
“就等你们了,别闲聊了,快上来。”
沿山路走下来的中年男人猛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留云借风真君的感慨。
伊斯塔露猜,那就是理水叠山真君了。
留云借风真君不满地轻嗤一声:
“理水叠山,谁乐意多说你似的,伊露,跟本仙走,别搭理这家伙。”
“诶诶,好。”
伊斯塔露被留云借风真君拉走前还不忘和理水叠山真君问了个好,随后收获了这位真君的肯定:
“留云这家伙,虽然说话不客气,但是她身边的孩子倒是有礼貌。”
伊斯塔露和留云借风真君到达琥牢山顶时,宴席上的仙人几乎已经到齐,推杯换盏间,大家也是其乐融融。
只有独自饮酒的魈看上去一身寂寥,有些格格不入。
“嗨嗨,魈小哥。”
见到认识的人,伊斯塔露还是打了个招呼。
听到有人呼唤,他抬眸看了一眼来人,却没想到和伊斯塔露对上了视线。
魈的金眸微微瞪大,身形明显一滞。
随后,那位护法夜叉“嗖”地消失,只留下几缕风元素的痕迹。
伊斯塔露:?
干嘛看到她跟看到鬼似的,她怎么说也比沙克斯和善吧?
“伊露,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本仙?”
留云借风真君若有所思地盯着魈消失的位置,心直口快地道:
“那降魔大圣看你的目光可不正常。”
9. 人间一梦(九)
“我不是,我没有,留云真君你不要乱说。”
伊斯塔露下意识否认三连。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她已经看透了,大家都带点八卦属性,就算给一簇小火苗,流言都能传成星火燎原。
她还记着搞事指南要她让未来的尘世七神精神崩溃呢。
看现在的势头,摩拉克斯大概率是能荡平八荒,成为一方执政的,如果让他旧友离散,孑然一身……
那伊斯塔露必然会被摩拉克斯恨之入骨,乃至在他的领土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
伊斯塔露不想让别人难做,所以不打算和归离集的一切有过多的牵扯。
哪怕是现在和留云借风真君还有归终关系不错都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至于魈和那些莫须有的传言,更是越远越好。
只是伊斯塔露的否认显然没得到留云借风真君的信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更加狐疑地盯着伊斯塔露:
“本仙不过随口一说,你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速速从实交来!你和降魔大圣怎么回事,到底有什么瞒着本仙!”
伊斯塔露觉得现在应该有个六月飞雪,才好证明她的冤屈。
她和魈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所幸留云借风真君并未吸引太多人的目光,要不伊斯塔露是真的洗也洗不清了:
“真君真君,您带我来这里也辛苦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坐,然后我知道什么都说给你听。”
“留云借风真君最照顾我了,我怎么会瞒真君你呢,是吧?”
“哼,那还差不多,”留云借风真君话里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感,“甘雨那孩子长大后有事都不和本仙说了,你可不要学。”
“一定,一定。”
伊斯塔露讪笑着应下,随着留云借风真君在宴席中找了一处落座。
落座后,伊斯塔露难免好奇地打量起席上众仙——她认识的只有几位梦中见过的夜叉,其余都是生面孔。
留云借风真君倒是也不急着带她认识谁,只是一个劲的夹菜往她盘子里塞。
都是些什么清心、琉璃百合,伊斯塔露感慨仙人吃的就是不一样。
留云借风真君想起什么似的,斜睨她一眼:
“伊露,你不挑食吧?”
伊斯塔露哪敢挑啊,她连连摇头:
“不挑不挑,谢谢真君照顾。”
“还是你这孩子最懂事。”
留云借风真君满意地点点头。
她这是真把伊斯塔露当孩子养了。
此时,宴席的对面也传来豪迈的笑声:
“留云,伊露昨个儿可是和魔神对峙都不恘,咋到你这里就成了唯唯诺诺的后辈?”
那是一个身材壮实、精神焕发的中年男人,比起留云借风真君仙气飘飘的化形,他的形象更接近归离集的凡人。
“移霄导天?”
留云借风真君不屑地瞥了那人一眼,拆了他的台:
“当然是因为对这些孩子来说,本仙比你好相处多了,甘雨那孩子小时候看到你这胡子拉碴的模样,都……”
“咳咳,两位……两位都是极好的,烦请两位不要起争执。”
宴席上一直负责调和气氛、长着卷曲双角的少女轻咳一声,温温柔柔地打断了这两人的争吵。
想来这就是留云借风真君时时提到的甘雨了。
两位仙人都卖了甘雨一个面子,不再揭对方的底,移霄导天真君还特意来敬了伊斯塔露一杯:
“伊露,帝君说是让你我和护法夜叉明天一起干活,但是我跟着帝君的时间比你们多几个年头,有事都喊我,我担着!”
不是,伊斯塔露愣了一下,怎么大家都已经知道谁要和她一起去调查,就她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摩拉克斯是不是昨晚和她说过这事?
伊斯塔露心虚地回想了一下。
好像自己昨晚离开摩拉克斯的居所前,他还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但是她忘了……
她错了,她再也不乱喝酒了。
伊斯塔露对昨晚的事痛定思痛,这回也不敢喝酒,便以茶代酒回敬了移霄导天真君。
宴席上以闲云为首的仙人也在起哄,让伊斯塔露干点坏事后让移霄导天真君背锅。
移霄导天真君也哈哈一笑,表示只要是不涉及原则的事,都给伊斯塔露和魈担了。
宴席上的话题最后转到绝云间,在座的一名仙人忽然感慨道:
“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当年下山时的一些人已经看不到现在的绝云间了。”
原本热闹的宴席有一瞬间忽然安静了。
片刻后,有人笑斥他多愁善感,也有人道追随帝君从来未悔,气氛很快恢复如初。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今日出了这绝云山间,以后还有很多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可也没有人退却,从来没有。
伊斯塔露忽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了。
舍不得按照搞事指南里说的做,舍不得让这筵席人走茶凉,舍不得破坏乱世中的热血难凉。
.
因为吃不惯宴席上的花花草草,也不大能喝酒,伊斯塔露不久后就找了借口溜走了。
她顺着山间小路走向归离集,群山尽出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翻腾的稻浪和拿着长枪的人。
……不对,这人有点眼熟啊?
伊斯塔露走近那人后看清了,这不是之前“嗖”地一下消失的魈吗?
那柄翠玉长枪被他挥得虎虎生风,这位仙人所过之处,无数水稻尽折腰。
不吃饭反而来帮民众割水稻吗?哈基魈,你这家伙……
不知是否是感觉到了什么,热心仙人魈忽然从田里抬起头,和围观路人伊斯塔露撞上了视线。
少年仙人的神色一下变得窘迫起来,他哽了一下:
“呃,伊露大人?”
伊斯塔露觉得受宠若惊——自己在魈这里居然和摩拉克斯一样有敬称?
只是伊斯塔露向来不习惯他人的敬畏,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啊哈哈哈,用不着这么客气,都在帝君麾下,叫我伊露就行。”
“不,伊露大人,如此唤您便好。”
魈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还未等伊斯塔露说什么,她的斗篷角就先被一只橙色的熊布偶拽了拽。
“嗯?你喊我?”
伊斯塔露蹲下身,看着那只布偶。
有璃月那些仙人在前,她对这只有灵智的布偶谈不上惊讶。
那只布偶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小短手指了指稻田,又指了指伊斯塔露,再手脚并用挥舞了几下。
“哦,”伊斯塔露悟了,“你希望我和魈一样,去帮忙割水稻?”
见她会意,布偶熊高兴地点了点头,还试图踮起脚摸摸伊斯塔露的脑袋。
看在这只布偶实在可爱的份上,围观群众伊斯塔露当场决定当一次热心仙人。
伊斯塔露把平常披着的斗篷解到一旁,拉了拉胳膊,本想向魈请教一下割水稻的诀窍,可他早已不见身影。
这小哥干嘛呢?伊斯塔露不解地摸了摸脑袋,扬手幻化出一把长剑,开始试着用剑割水稻。
虽然在割水稻上,伊斯塔露和魈的专业不那么对口,但身为仙人总有术法支撑,很快便解决了那一片田。
那片田的主人是一名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也不和这两位帮忙的仙人客套,当即便热情地留二人在她家吃晚饭。
“不必。”
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看就要离开,小小的布偶却从身后使劲拽着魈的飘带。
布偶挤着豆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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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他答应那个妇人。
“不,马科修斯大人,”魈抱紧了自己的长枪,“这种场合我不必……”
“等等,你叫它什么?”
伊斯塔露蹲下身,看着橙色小熊布偶的豆豆眼,大跌眼镜:
“马科修斯?归终说的炉灶之魔神?”
被伊斯塔露质疑的熊布偶眯起豆豆眼,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头槌。
最后,魈和伊斯塔露都被熊布偶又拉又拽地留下了。
不比仙人们宴席上曲水流觞的雅致,归离原的百姓宴请客人,大多是一桌佳肴足矣。
其实比起吃清心这种花花草草,伊斯塔露还是更喜欢人类的伙食,所以这一顿她吃得很是开心。
魈则恰恰相反,他几乎未曾动箸,活脱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我的手艺可是不合仙人口味?”妇人有些歉然,淳朴地冲魈笑了笑,“论手艺还得看我丈夫,只是他加入了千岩军,平常不回来。”
“当年可是有位仙人都尝尝夸他做饭好吃呢!”
“哇哦?哪位呀?”
伊斯塔露怀疑魈是不一定接话的,为了不让人尴尬,她便顺着妇人的话往下问。
“我记得……那位是叫移霄导天真君?他和两位一样,都是守护我们的大好人。”
伊斯塔露还记得,这是与她和魈同行,前去调查渔女献祭事件的仙人。
“只是现在那位真君和我丈夫都去前线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等来和平的那天……”
“可以的,”伊斯塔露认真地点点头,“夫人,你要相信帝君和千岩军啊,也要……”
伊斯塔露先后指了指自己和魈,在后者一瞬间的茫然中,朝他眨了眨眼。
“也要相信我们。”
趴在伊斯塔露左肩的熊布偶不满地戳了戳她的脸。
“哦,”伊斯塔露赶紧找补,“还有英明神武的马科修斯大人。”
布偶满意地哼了一声。
.
等到用餐结束,告别了这位妇人,马科修斯往暗处一窜,就不见了身影。
伊斯塔露和魈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伊露大人,告辞。”
魈很快垂下眉眼,想要离开。
这下伊斯塔露也看出来了,魈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咳咳,那个,魈啊,”伊斯塔露指指自己,“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怎么感觉你一直在躲我?”
“……不,您误会了。”
魈大概也知道自己解释无用,便敛起眉眼,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
伊斯塔露还试图探究,一只手却忽然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嗨,伊露!终于找到你咯。”
伊斯塔露回过头,看见归终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等她再看向魈的方向时,那位仙人早已不见踪影。
伊斯塔露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归终:
“归终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自从最开始喊归终露馅,自己胡扯说是鬼上原主身后,伊斯塔露索性也就喊这个比较容易让人记住的名字了。
“叫归终就好了,”归终将一把轻弩塞到伊斯塔露手里,“哼哼,看看,怎么样?”
“这是给你做的轻弩,今日我和留云一同赶工出来的——那个海神不比夜叉之主弱多少,你要保护好自己,这把弩或许会发挥奇效哦。”
归终对自己和留云借风真君做出来的机巧很是自信——毕竟是归离集两位机巧宗师的合力之作。
伊斯塔露注视着归终,看着归离集的神女双手叉腰,自信而得意地冲着她笑。
于是她只能沉默着苦笑。
在伊斯塔露那本搞事指南中,标记着不可避开并且对摩拉克斯影响最大的事情就是——
用轻弩杀死归终。
10. 人间一梦(十)
伊斯塔露眼前的神女仍然笑得灿烂,让人想起月光下的琉璃百合。
大概谁也想不到,或许会有那么一日,月光孤寒如初,漫山琉璃皆谢。
伊斯塔露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朝归终笑了笑:
“谢谢归终,也代我谢谢真君,我一定平安回来。”
归终似乎看到了她眼底的忐忑,又似乎忽视了,她只是抬起宽大洁白的衣袖,在伊斯塔露面前晃了晃:
“当然会平安回来的哦。”
.
翌日,伊斯塔露和魈、移霄导天真君三人踏上了前往渔村的路。
往来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烟,远观渔村也是屋舍简陋,不及归离集繁华。
在村口时,三人被巡逻的村民拦住,两名青年把石制长枪往三人面前一横。
“报上名来!”
“我姓肖,从天衡山那边来,我妻子是从你们村出来的,”移霄导天真君的谎话张口就来,“她死前说想回家,所以我和一对儿女把她送回来下葬。”
他拍了拍魈,又指了指伊斯塔露。
“……”
无痛当子的魈沉默着别开了目光。
伊斯塔露倒是相当配合地点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其中一名尖嘴猴腮的青年闻言,眉毛一竖,正欲开口驳斥,却被另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拦下。
相貌堂堂的青年大度地挥了挥手:
“我们村已经很少有女子外嫁了,不过前些年,我小姑倒是跑出村嫁人了……”
“想来你们就是我姑父一家了,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一会儿我带你们找个住处。”
青年在移霄导天真君和伊斯塔露的千恩万谢中带着三人回了自己家。
趁青年没注意时,三位仙人对视了一眼。
青年家在村子的最东边,从院子里远望,已经隐隐能看到海岸线。
青年领着三人进入大堂,只看见魈和移霄导天真君时,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直到看到走在末尾的伊斯塔露,他才眼前一亮,神色和蔼起来。
“源子,这几位是……”
“爹,这是嫁去天衡山的小姑的丈夫和子女,您还记得吗?就是您说的家里最宠爱的小姑啊!”
“小姑在异乡过世,死前却还是想着家里,所以姑父他们带她回家。”
收到了父亲挤眉弄眼的暗示,端正青年也是一脸恳切地介绍三人。
高堂上的中年男人同样浮夸地点了点头,甚至终于舍得站起身来迎三人。
“妹夫,节哀,这么远走过来辛苦你们了。”
“唉,大哥,说话咋这么客气呢,这几天还得劳烦你们……”
伊斯塔露站得近,她看见移霄导天真君翻了个白眼后才紧紧握住了中年男人的手。
直到中年男人的脸色都白了白,移霄导天真君才若无其事般收了手。
毕竟仙人的便宜哪有这么好占。
这厢移霄导天真君和中年男人鸡同鸭讲地寒暄,另一边端正青年也是将魈、伊二人往东边的屋子引。
“于情于理,吴源本该引二位见见我的母亲,只是她这些年重病缠身,鲜少下床,所以只能失礼地带表弟表妹先找屋子住下了。”
“不过恰巧我也有一位妹妹与表妹看着年龄相仿,一会儿我带表妹去见见。”
吴源一本正经地道。
超级加辈啊,伊斯塔露无不乐子地想,这哥们活了一百年没有,就敢这么自然地与她和魈称兄道弟。
本就疏离冷淡的魈根本不屑于搭理他,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伊斯塔露身后。
伊斯塔露只能自己来想办法撬吴源的嘴:
“好啊,表哥和我们客气了,虽然待不了几日,但我也希望能和表妹相处好。”
“欸,说起来舅母得的是什么病?我恰好和名家学过,懂一些岐黄之术。”
谁料吴源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严得很:
“唉,心病,我娘得的是心病,药石难医啊。倒是我妹妹,这些日子也不是很开心,若是表妹能和她玩得好,也都劝她两句。”
显然,这人不愿意让母亲见人,却急着介绍自己的妹妹。
伊斯塔露颇带兴味地挑了挑眉,一口应下:
“好啊。”
吴源分别安排了两间空屋给伊斯塔露和魈——两间屋子却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伊斯塔露的屋子就在吴源妹妹隔壁,魈却像是被提防了,独自一人住在院子西边。
见此安排,魈的神色显然冷了几分,他斜睨着吴源,压低声音:
“伊露大人……”
吴源本就是别有所图,才以“小姑”的借口顺水推舟;伊斯塔露等人自然也是将计就计,借此深入。
谁要是真信了有这么个“小姑”,信吴源真心实意,谁就是真的傻。
“没事,”伊斯塔露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他们都是普通人,应该玩不出什么花。”
“何况帝君要我们探查此事,本就是担心民众受苦,如果无关魔神,反而不需要暴露身份去动手。”
“只是如果真的有什么要人命的习俗,”伊斯塔露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该把这些人捉去归离集让归终安排他们读点书了。”
“是,”魈也不强求,他迟疑片刻后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伊斯塔露一眼,“您若有需要,便呼我名。”
“好好好,你放心。”
伊斯塔露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没太当回事。
她就不信这些人刚来就敢动手脚。
所以待魈被支开后,吴源迫不及待带她去见他妹妹时,伊斯塔露也欣然应下。
于是吴源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隔壁那扇门上的铜锁,拉开腐朽到发出闷响的木门。
“妹妹,有位表妹来见你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想把还在四处打量的伊斯塔露推进屋内。
伊斯塔露没有躲闪,任由他把自己推进去,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
扬尘在朦胧的光晕下肆意飞舞,随后是“砰”的一声,木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伊斯塔露看着被重新锁上的木门,一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她才刚和魈分开就开始动手脚,这坏得有点愚蠢了吧。
“对不起,我哥哥是坏人,他是想让姐姐代替我嫁人,我替他道歉……”
角落里传来声若蚊呐的道歉。
“麻烦你陪我关一段时间吧,白衣服的姐姐,等我出嫁的时候,你就有机会逃跑了……”
伊斯塔露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一名身着凤冠霞帔的少女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
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却瘦骨嶙峋、眼神黯淡,像是被虐待过。
伊斯塔露想起了摩拉克斯说的那个以娶亲之名祭祀少女的海神传说。
她索性在少女面前坐下,和她对视:
“你好,我叫伊露,你叫什么名字呀?”
半晌,少女才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小声道:
“……吴忧。”
“意思是无忧吧?好名字,”伊斯塔露形式上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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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我可以知道你嫁人是怎么回事吗?”
“你看起来年龄那么小,你的家人怎么就把你关在屋子里,还要你嫁人?”
少女看起来不怎么与人交流,伊斯塔露问一句她便小声答一句,看起来没什么戒心:
“其实不是‘嫁人’的,嫁的是海神大人——”
伊斯塔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比起确有此事,她还是觉得“海神”只是这些村民想要活祭少女的借口。
所以比起摇摩拉克斯过来揍神,或许她更需要把这些过度迷信的村民抓回归离集读书开化。
伊斯塔露忽然心生一计,她向一身婚服的少女建议道:
“吴忧,要不我穿你的衣服替你‘嫁’给海神,你趁着嫁人时的阵仗往天衡山那边跑,会有地方收留你的。”
“我呢,也自有办法脱身,两全其美,如何?”
“不要,我要自己嫁,谢谢姐姐。”
令伊斯塔露意外的是,吴忧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
“欸?为什么?嫁给海神你可就……”
伊斯塔露甚至都有些不忍心跟年纪这么小的少女描述这种活祭的事。
“我娘说的,”吴忧如同蒙尘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些光芒,“我娘说只要能嫁给海神大人,就再也不会看见人类的丑恶,就会得到永远的快乐。”
“所以我出嫁的时候,会一起带上我娘。”
伊斯塔露觉得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了。
想抓她去祭祀的人好像不怎么信海神,想放她走的人却是最迷信海神的。
但是如果能救眼前的女孩,她还是愿意多努力一下。
伊斯塔露定了定神,试图和吴忧讲道理:
“你也知道的吧?你们村子的‘嫁海神’每隔几年都有,难道海神大人那么缺妻子吗?”
“白衣服的姐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吴忧在角落里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伊斯塔露,神色无悲无喜。
“村里所谓的‘嫁海神’,其实就是村里有一个女孩会被选中抛弃而已——她会被送到海上,等海浪把她的生命夺走,便是祭祀给海神大人了。”
伊斯塔露收起了笑容,正视起眼前弱不禁风的少女:
“那么吴忧,为什么你还执意要嫁呢?明明我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因为我娘说,真的有海神大人,海神大人也真的会给我们带来幸福。”
吴忧谈起“海神大人”时,眼里没有狂热,却有不可撼动的坚定。
“她就是曾经被选中嫁给了海神大人,却又被海神大人送回来的人。”
不是,这剧本到底谁站好谁站坏啊?
怎么村里看起来最善良的姑娘是海神最忠诚的信徒啊?
还是那种要拿少女献祭的神。
伊斯塔露头疼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到屋外透透气,顺便理一理事关“海神”“嫁人”“祭祀”的思路——门上小小一把铜锁,自然是困不住她的。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吴忧你要吃饭吗?”
“我……唉,嫁给海神的事回头再说吧,我看看要不要和摩拉克斯说……”
伊斯塔露说着,就想施法打开那扇木门,谁知门外先传来锁被扭开的声响。
她毫不意外地推开门,果见门外是没见到她便开始找人的魈。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似乎是隐约听到了伊斯塔露最后一句话。
“伊露大人,您……要嫁给海神?还要帝君证婚?”
向来疏淡如风的魈愕然失色。
11. 人间一梦(十一)
“不,没有这回事。”
伊斯塔露试图冷静地打断魈。
她这些天第几次听到造谣了?归离集的人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瞬,一抹青色的残影掠过,魈已经消失在她眼前。
伊斯塔露无语得差点笑出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给自己正名。
喜欢传谣就都传去吧,等传言变成她跟所有人都有一腿的时候就等于没有了!
“白衣服的伊露姐姐,”角落里的吴忧甚至都因为这动静探头看了两眼,“那个跑得很快的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他……人比较年轻,比较喜欢这样跑来跑去锻炼身体哈哈。”
嫁给海神这类乱七八糟的谣言,她就不重复第二遍了。
“哦,他长得好像话本中的仙人,”吴忧的态度看上去淡淡的,“仙气飘飘的。”
吴忧木讷地歪了歪头,突然问道:
“他会和海神大人一样救苦救难吗?还有伊露姐姐,你呢?”
她的眼里全然是对美好未来的渴望。
可是这样的渴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救助”上。
面对这样的期冀,伊斯塔露反而说不出安慰的话。
吴忧和归离集的人们不一样,她能看清是非对错,忍过了不公对待,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明身上。
“或许吧,但我们能救多少人,所谓‘苦难’是否又是我们带来的呢……”
伊斯塔露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人类也未必不如神明。”
“不,人类不能和神明比,”吴忧摇了摇头,分外执拗,“人类卑劣而自私,可笑又不自知。”
她说的是渔村里的人,先后拿她和她的母亲去祭祀海神的人,愚昧的、奴颜婢膝的、盲目向魔神上贡的人。
“是,但最卑劣自私的土壤中也能绽放出最高洁无瑕的花,未曾得到神明垂怜的愚行会将蒙昧刻入昨天。”
“这是独属于人类的绚烂生命。”
否则也不会有千岩军自愿为魔神与仙人开道,以人类之躯踏破魔神禁制的奇迹了。
也不会有魔神、仙人和人类共同守护和管理的归离集。
或许正是因为身为神明,却又如同初生的人那样探寻世间,伊斯塔露才深知人类的可贵。
或许也是因为身为凡人,却又深切地看透了人类无法抹去的自私与愚昧,吴忧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
横看成岭侧成峰,伊斯塔露并不打算继续和吴忧争辩,她跨出了门槛。
疏朗的光透过她,洒入屋中。
“卑不卑劣的回头再说吧,现在不让我吃晚饭的通通都卑劣。”
“让我先去找点好吃的。”
“伊露,既然你这么说,我,移霄导天,今天也只好当这个卑劣的人了!”
移霄导天真君大喊一声,从天而降,落在伊斯塔露面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啊,啊?”
伊斯塔露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听降魔大圣说了,什么什么嫁给海神还要帝君证婚的事,糊涂啊,伊露!”
移霄导天真君直视着伊斯塔露,目光炯炯,言辞恳切。
“谣言,移霄导天真君,是谣言!”
屋内的吴忧听到“海神”二字,已经探头探脑地想往外看,伊斯塔露无奈地叹气,澄清道:
“魈没听清楚怎么回事就跑走了,我说的是有位姑娘执意要嫁给海神,这件事像是你情我愿,我在思考要不要惊扰帝君。”
“哦,那就好。”
移霄导天真君明显舒了口气,像是发现白菜没有被猪拱了那般庆幸。
他甚至给伊斯塔露塞了一个饭团,就开始了语重心长的教育:
“来,边吃边听我说,别饿着了。”
“伊露,帝君和哈艮图斯大人都很信任你啊。”
“还有留云也是,现在魔神战争还打着呢,千万不要看上敌人啊,等以后和平了,你爱干啥干啥,大家给你当后台。”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调查清楚这里的情况,你要如何将计就计我和降魔大圣都能配合你,但你万万不可对敌人有想法啊!”
能和留云借风真君聊在一起的,果然也是善于聊天的人。
“不,”伊斯塔露满头黑线地打断了移霄导天真君,“移霄导天真君,我真是正经人,我的心里只有伟大的事业。”
“真的?唉,没事,有话可别憋在心里……”
“……真的。”
“伊露,你是一个好孩子……”
移霄导天真君原本还想进行什么浮夸的表演,却忽然神色一凛,拍了拍伊斯塔露的肩,便消失在她面前。
随后,伊斯塔露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退回屋内,把那扇门恢复原状。
“啊,来人了。”
吴忧竟是也听到了声响,她从角落里站起身,拉着伊斯塔露的斗篷,木木地把人往角落里拽。
“伊露姐姐,快躲到角落里,他们来了。”
伊斯塔露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反抗,被吴忧半拉半拽,在角落里抱膝坐下。
但事实上,这间逼仄的小屋内空无一物,即使躲在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也不过是迟一点被看见罢了。
吴忧一点一点把大红的婚服铺开,挺直脊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把伊斯塔露完全挡住。
——即使她们都清楚这是无用功。
随后,门外传来铜锁被打开的“咔哒”声,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扬尘四起,来人眯起眼睛咳了几声,随即将目光锁在角落里。
“妹妹,你哥关进来的那个女人呢?让她爬过来!”
浮尘落下后,伊斯塔露借着门外的灯火看清了来人——是一个骨相刻薄的年轻女人。
“……”
吴忧没有说话,垂着头,无声地试图遮挡伊斯塔露。
门口的女人见状,吊梢眉一挑,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吴忧——她一把抓住吴忧的小臂,毫无怜悯之心地将她拖到另一边的角落。
没有了吴忧的遮挡,白发白衣的少女暴露在吊梢眉女人面前。
女人一步步走向白衣少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不似凡人的美貌,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长得真周正,如果不是要送给海神大人,说不准能卖……”
女人自言自语着,猛地伸出手,开始撕扯白衣少女的衣服。
女人的手粗糙而有力,白衣少女的挣扎反抗在女人面前不值一提,她很快把那些衣服尽数扯下,并且给了少女一个响亮的耳光。
“小贱人!闹什么闹!你就是欠打!”
“嫂嫂!不要……”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吴忧见状,瞪大眼睛,趔趄着站起来,想要阻止女人,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吴忧挣扎着回头看身后的人,骤然瞪大了眼。
那人正是伊斯塔露。
“嘘,一个障眼法,我没事。”伊斯塔露在她耳边低语。
吴忧这才停止了挣扎,两人坐在另一个角落看着女人对伊斯塔露的虚影拳打脚踢后,试图把她拖出门。
“嫂嫂……”
意识到了女人要做什么,即使知道伊斯塔露安然无恙,吴忧还是脸色一白。
女人回头啐了吴忧一口,破口大骂:
“一个婊子装什么好心,你哥把这小贱人骗过来就是为了代替你死的!”
“那劳什子海神让这小贱人嫁去吧,嫁海神不就是丢海里淹死!”
“老娘带她去村里逛一圈,把人都喊出来悄悄,等她丢人丢干净了就老实了!”
言毕,女人拖着那道已无寸缕的虚影,“砰”地关上了木门,重新落锁。
伊斯塔露感觉到了吴忧的颤抖不止,她抱了抱凤冠霞帔却骨瘦如柴的少女:
“别怕,没事的,我在这里。”
“还好,还好姐姐你是仙人,还好你没事,”吴忧死死抓着伊斯塔露的袖口,心有余悸地闭上眼,“这些人,真的,真的很恶毒。”
“我也被拖过的,这种屈辱……”
吴忧细弱的声音在空屋中显得甚至有些刺耳。
伊斯塔露也沉默了,亲眼见证了吊梢眉女人的行为,她甚至有些无法反驳吴忧之前说过的话。
是因为她忘记了所有,醒来后经历得太少,所以将人类想得太过正面?
伊斯塔露沉思之际,屋外忽然狂风大作。
木门被狂暴的风元素从外界破开,戴着傩面的少年仙人手执长枪,一身煞气,独立于月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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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是匆匆忙忙跟过来的移霄导天真君。
“呃,魈,移霄真君?”
伊斯塔露看着院子里的两道身影,愣了愣:
“晚上好啊,今晚月色不错?”
魈看见伊斯塔露时也明显愣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似乎想靠近些打量,却又生生收住了脚步。
“……伊露大人,您果真无恙?”
“我能有什么事?”
伊斯塔露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算这村子里的人很坏,那她也不是能让人拿捏的软柿子啊。
“我就说伊露不会有事吧,降魔大圣,你怎么急成这样……”
移霄导天真君挠了挠头,和伊斯塔露简单解释了缘由——魈正巧看见伊斯塔露幻化出的虚影被拖着出了门。
移霄导天真君最后总结道:
“伊露不至于打不过一个人类,护法夜叉这是关心则乱吧。”
“并非,”魈闭上眼,转过头,淡声道,“只是不愿心存侥幸。”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那就是个元素力拟造的幻术,我没事。不过现在闹出那么大动静……”
伊斯塔露的视线扫过狂风造成的一地狼藉。
“居然没人管吗?”
“没时间管,”魈重新睁开眼,“这家的夫人失踪了,都去寻人了。”
“这么大仗阵?夫人?那不就是……”伊斯塔露回头看屋内的少女,“吴忧,是你的母亲吗?”
“是,伊露姐姐,她、她一定是去海边找海神大人了……”
吴忧用力点了点头,她怯生生地看着外面三人,欲言又止。
伊斯塔露会意,走进屋内,拍了拍她的肩。
“谢谢你那么努力保护我,我会找到你的母亲的。”
“一定会。”
伊斯塔露强调道。
“白衣服的伊露姐姐,”吴忧拉着伊斯塔露斗篷的一角,低声细语地叮嘱,“还有外面的仙人哥哥、仙人大叔,你们都要小心……谢谢你们。”
言毕,吴忧松开手,一瘸一拐地走到屋中的角落坐下——伊斯塔露这才发现,她其实有些跛脚。
至于跛脚是先天还是后天……伊斯塔露冷嗤一声,跨过了门槛。
她看向在外等候的两位仙人:
“移霄真君,魈,我答应了那个姑娘要去海边找她的母亲,那我和你们先分头行动?”
“无妨,伊露大人,我陪你一起去。”
月光下,魈抱着长枪,眉眼疏淡。
“我们为探寻海神而来,此番不算多余。”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又焉有不去之理啊?走!”
移霄导天真君笑呵呵地拍了拍两人的肩。
.
当三人赶到海边时,恰巧听到飘渺的乐声从礁石上传来。
一名消瘦的女人将海螺放在嘴边,吹奏出从未有人听闻的乐曲。
乐声随风飘入海中,拍打礁石的波涛愈发汹涌,近岸的潮水逐渐扭曲成漩涡,水流的旋转声愈发刺耳——
刺目的白光破水而出,两条流水塑成的螭兽抬着珠光宝气的车辇,辇上斜倚着来自深海的魔神。
年轻俊美的海之魔神在月光下踏上沙滩,长发似流动的海浪,神色却阴沉如蔽月乌云。
围观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闪到了一块礁石后面——他们只是探查,还没必要引起海之魔神的注意。
何况这魔神看上去还心情不大好。
谁知海之魔神明明只是目光扫过三人藏身的礁石,便用流水幻化出一柄三股叉,毫不犹豫地向这个方向走来。
魈无声地抬手扫过脸颊,面目狰狞的傩面挡住了清隽的容颜。
移霄导天真君已经隐隐有化出鹿形战斗的准备。
伊斯塔露指间也聚起了星尘。
三人藏身的礁石被三股叉打碎的瞬间,海之魔神的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场面堪称剑拔弩张。
待看清伊斯塔露的容貌后,海之魔神却骤然收起了杀气。
在魈和移霄导天真君不善的目光中,海之魔神一步步走向伊斯塔露,在离她五步远时停下。
他弯起右膝,向伊斯塔露跪下。
“海之魔神弗加洛,见过伊斯塔露大人。”
12. 人间一梦(十二)
伊斯塔露有苦说不出。
她真不认识这个海之魔神啊,这哥们在跪什么啊?还二话不说就报她真名?
伊斯塔露合理怀疑弗加洛是想用离间计害死她。
她一退三米远,试图在魈和移霄导天真君面前证明自己没有通敌:
“那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别乱说话,也别乱跪,快起来。”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伊露,姓伊名露,不是什么伊斯塔露。”
弗加洛却执意抬起头,
“我不应当认错才对,伊斯……”
伊斯塔露忍无可忍,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海浪、螺音乃至魈枪尖的流风都尽数停滞。
除了伊斯塔露和弗加洛,一切事物的时间都在此停下。
伊斯塔露一把拉起了半跪在地的弗加洛:
“大哥,能不能不要害人了?!”
“呃,伊斯塔露大人,这声‘大哥’我怎么担得起?”
出场气势汹汹的海之魔神终于乖乖站起身,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伊斯塔露无语得笑出了声。
“你觉得我不想承认‘伊斯塔露’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真的不叫伊斯塔露吗?”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真名!”
她和摩拉克斯的契约签的是假名,或许尚有转圜余地,但要是被知道了真名,重新签了签约……
到时候她违约跑路了,食岩之罚这块谁给她补?弗加洛吗?
“可您为何……?”
弗加洛打量着那两位困在停滞时间的仙人,恍然大悟。
“您身为「时之执政」,「天理」意志的代行者,如今是微服私访探查魔神战争的情况么?”
“原来如此,是我思虑不周了,伊斯塔露大人见谅。”
“……算是吧,等等,”伊斯塔露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我是时之执政?”
“当然,我无比感念您的恩德。”
弗加洛虔诚地朝伊斯塔露行了躬身礼。
“您曾以言语诱导厄歌莉娅将纯水精灵变成人,令厄歌莉娅因此被囚禁时,我等生灵正是因为压制生灵躁动的厄歌莉娅被镇于深海,才能够离开那片海域。”
所幸他很快又给伊斯塔露找好了理由:
“但您是高贵的「时之执政」大人,注意不到我们这种卑微的生灵也是正常的。”
伊斯塔露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的记忆里没有弗加洛说过的事,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这样高高在上。
她还不够清澈且愚蠢吗?她是能装得高贵冷艳的人吗?
但弗加洛所描述的,却很像伊斯塔露的某个梦。
梦里,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漫长的岁月后,众水的女主人终于决定将水之精灵塑造成人,却因此身负枷锁,沉于深海。
而时间依旧无情地继续向前。
“诱导厄歌莉娅将精灵变人”,伊斯塔露回味了一下这几个字。
这大概是她忘记的过去?听上去好像没干什么好事,伊斯塔露心虚地擦了擦冷汗。
至少她现在只想在「天理」手中活下来,不知道重新做神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这海之魔神是真能处,有什么说什么,伊斯塔露感慨。
海之魔神比她想得呆很多——摩拉克斯对他的慎重和吴忧对他的崇敬,让她先入为主地觉得这魔神很难应付。
能让摩拉克斯这种心思深沉还能打的家伙慎重对待的,难道不应该是另一个老奸巨猾的魔神吗?
想到这里,伊斯塔露还是决定留个心眼。
“所以你来到云来海附近,心安理得地收下少女作为祭品?”
伊斯塔露蹙了蹙眉,质问弗加洛——她没忘记摩拉克斯让她来的目的。
“吃活人祭品?你身为魔神的道德呢?”
伊斯塔露的那本搞事指南记载过,身为这提瓦特大陆的魔神,都是生而爱人的。
像是被凭空泼了一盆脏水,外貌年轻的海之魔神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才听懂伊斯塔露在说什么,苦笑着解释道:
“伊斯塔露大人,您误会了,真正将少女当成祭品的不是我,是渔村的人类。”
“他们认为云来海上的风暴都是魔神不满人类没有奉上祭品,自作主张地每隔几年便将可怜的少女拋入海中,以为如此便能得到庇护。”
“我虽做不到救苦救难,但也能收留这些可怜的被抛弃的少女。”
弗加洛指了指坐在礁石上中年女子,在静止的时间中,形容枯槁、眼神混沌的女子依旧虔诚地望着云来海。
“数十年前,她也曾是被献祭的少女,我将她从波涛中救下,带回我的宫殿,让她与同样被献祭的她们一同居住。”
“可是她跟我说,她不愿意永远住在宫殿中,她说她要回家。”
“我不明白,但是我尊重了她的选择,给了她一只海螺——我和她说,如果有一日她回心转意,想回到我的宫殿远离人世,就来海边吹响这只海螺吧。”
“如今海螺被吹响,想来是她后悔了,我只是来帮助她,接她回海神宫。”
伊斯塔露无话可说,因为弗加洛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
哪怕她觉得归终和摩拉克斯的治世之道才能长久。
毕竟她今天亲眼看见,渔村里的人为了让献祭的少女听话,不惜极尽折辱,拖着身无寸缕的她们全村巡游。
在这种毫无道德的民风下,弗加洛给了少女们栖身之处,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良。
她没有理由阻止弗加洛,也不可能和一个善良的魔神动手。
她甚至不得不回报摩拉克斯,所谓的“苍生疾苦”——不过是人类的自作自受。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
“她找你是为了让你去救她即将被献祭给你的女儿吧,那姑娘是很好的人,也很崇敬你,我没理由阻止你们。”
“我这两位……朋友,”伊斯塔露指了指身后一动不动的两位仙人,“我会带他们离开。”
“多谢,伊斯塔露大人。”
弗加洛对她微笑致意。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伊斯塔露伸手,在还未回过神的魈和移霄导天真君眼前晃了晃。
“魈,真君,你们醒了没?回归离集啦。”
魈率先一步反应过来,他的枪尖青光未散,少年仙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海之魔神和女人都已经不见踪影。
魈蹙了蹙眉。
“伊露大人,我们……”
伊斯塔露毫不犹豫地把脏水往弗加洛身上泼:
“海之魔神使了点阴招,你们刚刚昏过去了。”
移霄导天真君倒是立刻会意,径直问伊斯塔露那二人的踪迹。
“哦,他啊,”伊斯塔露开始满嘴跑火车,“他把我妈认成我了,事实上我妈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妈以前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刚才放过了我,还告诉我村子里把年轻姑娘丢水里都是一厢情愿,他还得每隔几年救一下那些姑娘。
“他说他现在只想救吴忧和她妈妈,不会管渔村的人,所以让我们也别管闲事。”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除了对归终和摩拉克斯说是原主死后鬼上身,伊斯塔露对外的身份还算是身世神秘的仙人。
所以她这话看上去虽然像敷衍,却也挑不出错处,何况伊斯塔露还搬出了摩拉克斯:
“比起阻止他,现在更重要的是把这件事回报帝君吧?”
“作恶的并非魔神,而是人类……”
魈低声复述着伊斯塔露的话,神色莫测。
移霄导天真君倒是认可地点点头,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
“这事还怪麻烦的,算了,还是交给帝君和哈艮图斯大人头疼吧。”
向来寡言少语的魈见二人都是如此,也默认了伊斯塔露回归离集的建议。
三位仙人心照不宣地没有阻止海之魔神去救人。
在流淌的月华下,三人翻过了这个海滨渔村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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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没有人受伤,归终的弩也没有派上用场。
看着手中的轻弩,伊斯塔露隐隐觉得不安,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只希望吴忧和她母亲都没事吧。
伊斯塔露缓缓回头,最后一次望着月下的渔村,却骤然瞳孔一缩。
她看见远方汹涌的海浪卷起了数十米的高度,遮蔽了皓月,呼啸着扑向这个渔村。
只要浪头打下,这个渔村必然毁灭!
“魈,真君!我们快回去!要出事了!”
伊斯塔露拍了拍魈和移霄导天真君,率先提气掠身,向海浪卷起的方向快速移动。
海之魔神欺骗了她!他想要毁了整个渔村!
伊斯塔露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却有一抹迅捷如风的身影,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腰,以更快的速度将她往前带。
“伊露大人,我先带您过去,移霄导天真君随后赶来。”
清冽的嗓音伊斯塔露在身边响起,是魈。
“嗯,越快越好。”
伊斯塔露没和魈客气,魈也极快会意,带着她往海浪的方向赶。
直到二人看到那抹蓝色的身影,和他身后数十米高的汹涌浪潮。
魈松开手,伊斯塔露从半空中一跃而下,落在沙滩上,和正踏破渔村围栏走出来的海之魔神对视。
漆黑的夜幕下,海之魔神怀中抱着什么,湛蓝的眼中毫无愧色。
“弗加洛,我何时允许过你随意对人类动手了?”
或许是今日被喊“大人”喊得有些多了,早就失去记忆的伊斯塔露难得也拿出了些不容置喙的气势。
“烦请您不要插手此事。”
弗加洛也寸步不让地继续向前,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滔天巨浪已经近在咫尺。
瞬息之间,浪潮落下,以锐不可当之势扑向伊斯塔露和她眼前的村庄。
伊斯塔露转过身,向浪潮伸出手,汹涌的海潮顷刻间停滞在空中,在铺天盖地的巨浪中,灿烂的金色阵法自她掌心徐徐旋开。
法阵光华绽放的瞬间,伊斯塔露肩上纹着的衔尾蛇图腾绽出十字星芒,银白长发如披霜月,辉光莹润。
随后,时间倒转,即将落下的巨浪以来时之势开始迅速后退,数十米高的浪潮平息入海,任何一颗水珠都未能留下。
声势浩大的波涛之灾在伊斯塔露的法阵中,逐渐消弭于无形。
如此神迹,令魈和随后赶来的移霄导天真君都瞪大了眼,只有弗加洛一脸死寂,似乎对自己的失败早有预料。
伊斯塔露轻描淡写地掸了掸斗篷,看向弗加洛,弯起眉眼:
“你用了敬语,我就要同意你的要求吗?”
弗加洛垂着眉眼,依旧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
“大人,弗加洛不敢,只是我希望您能更重视一条人命一些,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和我谈苍生。”
伊斯塔露对他这种暗讽的语气不太爽,她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却被走到面前的弗加洛打断:
“您先看看这个吧。”
弗加洛把怀中抱着的、用雪白鲛绡盖着的“东西”递向伊斯塔露。
“伊露大人,当心……”
抱着长枪立于一侧的魈毫不掩饰对弗加洛的敌视目光。
看着弗加洛那无悲无喜的面容,伊斯塔露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刚才离村时的不详预感。
“魈,没事的。”
伊斯塔露安抚般看了看魈,从弗加洛手里接过了鲛绡盖着的——人类躯体。
那副身体甚至尚存体温。
伊斯塔露一只手抱着鲛绡裹着的人,蹙着眉掀开了鲛绡一角,看见不着寸缕的少女双目紧闭,蜷缩在自己怀中。
大片青紫印在少女枯瘦的酮体上,她指尖、小臂和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可还有鲜血从她的大腿间缓缓滑下。
少女的惨状令伊斯塔露忍不住抖了抖。
似是感受到了颠簸,本就气息奄奄的少女忽然抓住了伊斯塔露的斗篷。
“伊露姐姐……”
13. 人间一梦(十三)
这个声音是吴忧的,伊斯塔露绝对不会听错。
因为前几个小时,这个声音还在叮嘱伊斯塔露一定要小心。
而现在她怀中的吴忧甚至睁不开眼,只是颤抖着抓住伊斯塔露的斗篷,声若蚊呐:
“伊露姐姐,你、你看,我说过的……”
“大部分人类,咳咳,卑劣而自私……你以后,以后要小心,不要……和我一样……”
“我不喜欢……咳咳,不喜欢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般平淡又木讷。
可那抓住伊斯塔露斗篷的手却倏然松开,少女再无声息。
伊斯塔露将盖在吴忧身上的鲛绡攥成一团,抬起头,红着眼眶盯着弗加洛:
“弗加洛,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和她母亲去接她了吗?你不是魔神吗?!”
海之魔神只是无悲无喜地盯着伊斯塔露的面容,话语如同控诉:
“此事罪在你啊,大人。”
“村民乐见其成的羞辱仪式,最后只是一个虚影带来的幻象;原本被关押看管的你们,最后却把他们戏耍一场,潇洒离去。”
“那么剩下与你有关联的、能被村民拿来发泄的只有谁呢?只有她。”
“至于我赶到时,她已经受到了怎样的凌辱,你看她的伤痕便知,哪怕是我也不忍心复述。”
“她的母亲目睹这一切后,当场精神崩溃自行了断。”
“大人,即使是这样,您也要保护这些卑劣的村民?”
“也是,毕竟道理上的‘神爱世人’本当如此。”
海之魔神讽刺般低笑了一声。
他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朝伊斯塔露伸出了手:
“大人,既然你只想要更多卑劣者存活的空中楼阁,那就把被牺牲掉的她还给我吧。”
伊斯塔露却后退一步,抱紧了怀中的少女:
“不,她不会有事的,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她轻轻摸了摸吴忧的发旋,低声道:
“吴忧,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随后,细碎的星光在她指间绽开,渐渐环绕住了已无生气的吴忧。
繁芜古朴的阵法在伊斯塔露脚下浮现,指针倒旋的“嘀嗒”声自虚空中回响。
伊斯塔露用了「时之执政」的权能,想要倒流吴忧这具躯体的时间——在这条生命归「死之执政」所管辖前,让她毫发无损地回来。
然而一缕海蓝色的元素力却悄然混入星光中,随即炸开,将伊斯塔露的法阵生生毁去。
救人的法阵被外力打断,伊斯塔露抱着身躯冰冷的吴忧,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弗加洛,为何阻止我?!”
海之魔神弓起身,擦去嘴角因为强行干扰伊斯塔露而被反噬喷出的鲜血。
随后,弗加洛抬起头盯着伊斯塔露,目光幽寂。
“大人,吴忧不是被凌虐致死的,她是自尽的,今夜以后,她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期冀。”
“您还记得她和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吧,还要唤她回来受苦吗?”
“她是自尽的……”
伊斯塔露闭上眼,喃喃重复了一遍弗加洛的话,颓然地跪倒在地。
她任由弗加洛接过了吴忧已然冰冷的躯体,眼前却闪过吴忧身着婚服等待着神明救她离开苦海时的模样。
那时候,木讷而枯瘦的少女,眼里还有期冀而坚定的光。
可正是吴忧信任的神明,她,伊斯塔露,她的冒失和对人性盲目的信任,让吴忧再次被凌辱到选择自尽。
弗加洛将吴忧的遗体用鲛绡裹好,正欲开口,远处的喧嚣声却先他一步:
“大伙扛好家伙!去找那男的算账!他算什么玩意,刚抢走吴忧那个小贱人!”
“我就说那个小婊子不安分!她不知道自己是先给海神大人的吗?居然敢勾结外人?!”
海滩上的四人循声望去,是一群拿着锄头和斧头、叫嚣着朝他们奔来的村民。
村民中也有人眼尖,看清了跪坐在地的伊斯塔露,指着她大呼:
“是和吴忧关在一起的小婊子!也别放过她,把她扒了继续游行!”
甚至已经有人发出嚣张的□□声。
始终站在伊斯塔露身边的魈闻言,面覆寒霜,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若是那些村民当真不长眼,他也未必留情。
伊斯塔露本人却对此充耳未闻。
她无比茫然。
从伊斯塔露有记忆起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月,而人类于她而言,是孱弱而奇妙的生灵。
他们弱小到连魔物都难以抗衡,可他们守护家园的意志强大到能抗衡魔神的力量。
这是伊斯塔露所见到的,归离集的人类。
伊斯塔露也曾听闻人类自私恶劣,只是她从未想到,同样是人类,有人也能卑劣下流至此。
偏偏也确实也是人性。
那所谓的“神爱世人”,也包括这些罪大恶极又卑鄙愚昧的人吗?
爱护他们有什么意义?这何尝不是一种维护作恶?
伊斯塔露茫然而痛苦地长跪在地。
弗加洛眯了眯眼,厌恶地看着那些村民,他身后,海中的浪潮再次翻涌着抬高,拍打在岸上时激起大片碎白。
弗加洛俯视着一脸颓然的伊斯塔露,轻嗤一声:
“这一次,您不会阻止我了吧?”
“放下您那盲目溺爱人类的仁慈,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渣滓,死不足惜。”
在伊斯塔露长久的沉默中,弗加洛扬起一只手,波涛在寒月下卷起千堆碎雪。
海潮张牙舞爪地扑向渔村。
卑鄙盲目的人类在近在咫尺的天灾面前,终于露出了胆怯的面目,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
“海水,海水涨起来了!快逃啊!”
“滚蛋,老不死的别挡老子的路!活腻歪了老子先踩死你!”
“从他身上踩过去啊!死几个人又怎样……哪个天杀的踩我?!”
“看啊,”弗加洛讥讽地笑了,“即使最后都得死,他们也会不遗余力陷害别人,哪怕只是多活一秒。”
在浪潮扑打到最末尾的村民的前一刻,灿烂的华光再次升起,海潮顷刻间停滞,随即退回海面,不留一丝痕迹。
“弗加洛,我不认可你为了几个人而杀死所有人的行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需要的是教育和律法。”
“他们理应由律法量刑,为自己选择的恶行负责,而不是因为神明的雷霆之怒而无法选择自己的生命。”
伊斯塔露抬头,盯着弗加洛,一字一句地道。
她与海之魔神长久地对峙着。
弗加洛难以置信地看着伊斯塔露,恨恨道:
“……愚善!”
“并非愚善,”一旁的魈蹲下身,扶起了伊斯塔露,“由自己的喜怒决定他人的性命,海之魔神,你与那些人类无异。”
魈微微蹙眉,和弗加洛对上视线。
他清冷的声音因为月光镀了一层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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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坚定不移。
其实他不能确信伊斯塔露这个选择是否是愚善——
但如果放任海之魔神如此,伊斯塔露和那些村民、和夜叉之主又有何异?
放任自己的喜怒,滥用生杀予夺的权力,无论口号是否正义。
而正是伊斯塔露从夜叉之主手中救下了他,所以魈选择相信她。
站在一旁久久未曾开口的移霄导天真君也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好魔神可没有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习惯。”
“既然如此,我,海之魔神弗加洛于此,”弗加洛寸步不让地再次召出海潮,“向你们身后的魔神宣战。”
“如今,由你们祭我军旗——这就是你们要守护一群渣滓的代价。”
弗加洛的话是对魈和移霄导天真君说的——他无法和伊斯塔露抗衡,却不会放过剩下两个要阻止他的人。
蛰居海中多年的海之魔神,终于选择了宣战。
“这件事情,”弗加洛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伊斯塔露,“您应该不会掺和吧?”
伊斯塔露瞥了弗加洛一眼,没回答,反而是把归终给她的轻弩塞到魈手里:
“魈,你和移霄真君快走,去找帝君来,我来拖时间。”
“归终和留云真君做的弩给你们防身。”
弗加洛:?
弗加洛气得想笑,他扬起波涛,想要拦住尚且犹豫的魈,偏偏慢了一步——
移霄导天真君已经化作鹿形,拉着魈跑出数十米开外。
不仅是弗加洛,伊斯塔露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这移霄导天真君跑太快了吧?之前不是还说有事他来扛的吗?!
不过这对伊斯塔露来说也是好事,这样动手的话便不用隐藏能力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和一身煞气的弗加洛对视:
“阻止你是我的选择,所以还是我来和你打吧,不必为难摩拉克斯麾下的仙人。”
“您引诱厄歌莉娅犯下大罪时可不像这样道貌岸然,”弗加洛不留情面地讥讽道,“我自知不敌您,但也绝不会让您毫发无损。”
“伊斯塔露大人,请赐教。”
弗加洛没再留手,滔天的巨浪顷刻间卷起,呼啸着扑向伊斯塔露。
随着海潮而起的狂风将她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惊涛骇浪间,伊斯塔露岿然不动,她身后的渔村亦是安然无恙。
“嘀嗒”,指针旋转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海潮被静止在半空——却不如之前那样稳定,水流隐隐躁动着,似乎想要扑下去毁灭一切。
弗加洛在竭尽全力抗衡伊斯塔露对时间的控制。
却没发现伊斯塔露从自己身后闪出。
“咻”,长剑破空的声音响起。
弗加洛冷汗涔涔地躲过了伊斯塔露那一剑,同时也挣脱了她权能的束缚。
一重接一重高的海浪即将落下,伊斯塔露不得不分心再开阵法倒转海浪,便被弗加洛抓到了空隙。
海之魔神一闪身,逼近了她。
伊斯塔露不以为意,将长剑换到左手,打算硬接弗加洛这一下。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伊斯塔露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
迅疾的冽风呼啸而过,戴着傩面的少年仙人手持泛着青光的长枪,挡在了伊斯塔露面前。
“魈?你怎么没走?”
伊斯塔露惊讶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
“伊露大人,我不会抛下您。”
如水的月光下,魈淡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14. 人间一梦(十四)
说实话,魈会留下来,伊斯塔露还是挺感动的。
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伊斯塔露也不是打不过海之魔神,断后又不是想牺牲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之前她单挑沙克斯未遂,最后让摩拉克斯收的尾,魈应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只是普通的仙人。
所以才说不会抛下她。
……太乌龙了,伊斯塔露叹了口气,打算速战速决。
她把长剑从左手抛到右手,掠身迎向弗加洛。
下一刻,剑刃破空的声音响起,眼见剑身剔透的长剑就要刺穿弗加洛的胸膛,伊斯塔露却被一阵疾风打断了动作。
伊斯塔露被人扣着肩膀半抱半拉地远离了弗加洛。
伊斯塔露下意识用手肘敲对方的太阳穴,眼角余光却瞥见那阻止自己的人是魈。
“……魈?”
伊斯塔露还是收了手,任由魈带着她躲到远处的礁石上。
对她而言,打败弗加洛只是时间问题,伊斯塔露更想知道魈要做什么。
“咻——”二人刚退开十数米,数支箭矢便从不远处向弗加洛飞来。
弗加洛抬起手,水球凭空诞生,包裹住了大部分流矢,他本人却因为伊斯塔露的响指声而身形一滞,被最后一支箭射中——
其力道之遒劲,竟然直直贯穿了弗加洛的琵琶骨。
伊斯塔露顺着箭矢的来处望去。
化为人形的移霄导天真君站在渔村最高的屋顶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轻弩。
宛如白骨雕成的箭矢贯入海之魔神体内,随即爆开,化作遮天蔽日的扬尘,将弗加洛束缚得动弹不得。
这是尘之魔神哈艮图斯的权能。
也是归终对可能发生的争斗上的保险。
伊斯塔露福至心灵,振袖捻诀,同海之魔神出现时一样的巨大漩涡霎时出现在海面,碎浪盘旋着将海潮和暂时被束缚的弗加洛一同吸入其中。
如何来,如何去。
灿金色的法阵缓缓镇于海平面,为暂时封印海之魔神落下最后一笔。
伊斯塔露吐出一口气,朝魈和赶过来的移霄导天真君点点头:
“真君,魈,我借哈艮图斯大人的力量暂且把弗加洛镇在海下了,大约能有半个月的时间,届时……还要请帝君亲自解决。”
伊斯塔露可以永久镇压弗加洛,但没必要——
且不论「天理」那玩意说不准就躲哪看着,也不必让魈和移霄导天真君知道她能正面硬刚弗加洛。
本来弗加洛那句“伊斯塔露大人”就已经留了后患了。
所幸同样回头帮了伊斯塔露一把的移霄导天真君也没有追究她身上的疑点,只是说尽快回归离集回报帝君。
魈垂着眉眼,暗暗瞥了伊斯塔露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一行三人无言地沿着蜿蜒曲径走回归离集,路上只有移霄导天真君时不时开口唠嗑两句,伊斯塔露和魈都有些黯然无神。
二人同样茫然。
即使选择阻止弗加洛的行为,伊斯塔露依旧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渔村的村民即使丑恶至此,她也觉得他们不该在弗加洛的怒火下死去。
可到底该由弗加洛还是律法判处他们真的有区别吗?
吴忧更是无辜的,渔村里因为祭祀被牺牲的那些少女同样不该死。
或许她真的如同弗加洛所说的,天生带着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人类,所以从未曾理解苍生苦楚。
还害死了一个一直想救她的姑娘。
魈也不知道伊斯塔露的选择是否正确。
太过绝对的不偏不倚真的谈得上一视同仁么?
他不纠结是否爱人的问题,但是也绝对不想害人性命。
移霄导天真君见二人都难以解开心结,笑着叹气:
“唉,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要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别听那海神说什么愚善聪明善的,小伊说的没错啊。”
伊斯塔露和魈的视线一同落在移霄导天真君身上。
在归离集,移霄导天真君在资历上称得上是二人的前辈,同样,他经历的事也比二人多了不少——
只有他始终不曾被弗加洛的质问影响。
“海之魔神说得好听,一口一个反问,道德谴责他人,他真怜悯人类怎么做不到帝君一样?偶尔心血来潮收留几个人,从来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无论我们出不出现,被献祭的人都不能得到好的结果,悲剧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而是那一整个渔村的——对神明盲目的信任,而忽视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力量。”
“归离集能有今天的繁荣,靠的从来都不只是帝君外辟疆土。”
“无论是哈艮图斯大人的教诲,马科修斯大人的帮助,还是人类自己的生生不息,都是成就今天的砖瓦。”
“我们归离集所有人,都一起走在向往和平的道路上,这点大家都清楚,所以没有所谓的高高在上,更没有人用这个词去谴责别人。”
“我们为什么要被所谓命运束缚?为什么要被‘魔神爱人’‘仙人护人’的谴责绑架?去他的吧!”
“现在的一切都是大家一起争取来的!”
“总之呢,咱也没有义务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的‘大义’,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吧?”
移霄导天真君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都不准哭丧着脸了,走,我们回归离集,把这个情况跟帝君说,然后都休息几天,这事让帝君头疼去。”
随后,移霄导天真君不由分说地推着二人往前走,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魈和伊斯塔露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但移霄导天真君说的确实切中了要害,原本各自有些心结的二人都释然了些。
等走到能看到天衡山的地方时,伊斯塔露也终于想清楚了,她向移霄导天真君笑笑:
“谢谢真君,我……”
话音未落,山石崩落的轰鸣从天衡山的方向传来。
“这是……?”魈眼尖,率先看清了情况,蹙起了眉,“天衡山要塌了。”
“天衡山塌了?”这下饶是移霄导天真君也变了脸色,“不好,我们赶回去!想入侵归离集的大蛇最近就盘桓在天衡山一带。”
余下二人闻言,二话不说跟上了移霄导天真君,三人风风火火地往天衡山的方向赶。
等到速度最快的魈赶到时,天衡山的半山腰已经被撞出了一个大坑,无数碎石从山上滚落,山脚有千岩军打扮的人类正在疏散住在山下的人群。
魈本想下去搭把手,却觉身后一阵罡风扫过,一道阴冷的目光锁在他背后。
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身影一闪,躲闪到一旁的树林中,与此同时,巨大的蛇尾抽向他原来站定的地方。
魈回过头,看见如山岳高的巨蛇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尾巴,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天衡山。
一直没有动作的奥罗巴斯终于趁着摩拉克斯在海上应付八虬时向北入侵归离集了。
见没能打到魈,奥罗巴斯不满地发出“咝咝”声,再次甩出蛇尾,狠狠抽打在天衡山的山脚。
刹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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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飞扬,碎石满地,本就摇摇欲坠的天衡山是否坠毁更是悬在瞬息之间。
见状,魈毫不犹豫地闪身加入了救人的队伍。
可是,救人的队伍再快也快不过灾难来临的脚步。
在魈背着幼童,把长枪掷出,击碎了东边落下的巨石后,西边猝不及防又是一块巨石滚下,直直滚向一名步履蹒跚的老人!
“陈婆婆!”
眼看巨石要压上老人,魈背上的幼童哇地一声哭了。
随后却没有岩石碾过血肉的声音。
变回鹿形的移霄导天真君用自己的鹿角顶开了对凡人而言的灭顶之灾。
魈才舒了一口气,却见整座天衡山更加剧烈的晃动起来——本就难以支撑的天衡山,因为奥罗巴斯甩出去的那一尾巴,已经岌岌可危了。
高山倾倒,正在此时。
“伊露!”移霄导天真君喊了一声正和奥罗巴斯对峙的伊斯塔露,“天衡山要塌了,快把我的角砍下来填进去!”
“真君,还会有办法的。”
伊斯塔露手执长剑,轻描淡写地挥向奥罗巴斯,剑气在蛇身上留下一道醒目的伤痕。
她没有答应移霄导天真君。
“来不及了!我的角是帝君亲赐,填到山脚便能稳住这天衡山!”
移霄导天真君一闪身来到伊斯塔露面前,将头顶的鹿角伸入剑下。
“快!”移霄导天真君听上去没有丝毫犹豫,“快砍下来,要不然山下的人会死的!”
之前说着没有义务牺牲自己、不被“仙人护人”绑架的移霄导天真君,要伊斯塔露砍下自己的鹿角时,决绝而坚定。
“不,真君,容我拒绝。”
“我说了,我有办法的。”
伊斯塔露却干脆利落地收剑回鞘,不再理会被她剑气砍得原地翻滚的奥罗巴斯。
她不想砍下移霄导天真君的鹿角,因为搞事指南里记载了这件事。
移霄导天真君为了保护人民,请人砍下自己的鹿角,去填补即将被魔神撞塌的天衡山。
最后,他顶着一头鲜血,力竭,战死。
这也是摩拉克斯故人离散的一环,本该是伊斯塔露要促成的事情。
可是伊斯塔露不想如此了。
就像移霄导天真君本人所说,凭什么她要被命运束缚?凭什么要遵从「天理」的意志?
她今日就是违背天理又如何?
伊斯塔露远远注视着摇摇欲坠的天衡山,眼底焕发出金芒。
这一次,她指间的星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群星自伊斯塔露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一部分盘旋着托起落下的山石,另一部分则汇入山体,填补缺漏的岩石,重新支撑起将要倒塌的天衡山。
即将倾倒的高大山峦,在「时之执政」的权能下,也不过是能回溯的事物而已——
偏偏晴空之上,两道毫无征兆的惊雷劈下。
伊斯塔露的直觉告诉她,这两道雷,来自高天之上的,「天理」。
两道惊雷,一道落在即将重塑完成的天衡山上。
原本稳下来的山体比之前更加摇摇欲坠,山下舒了一口气的人们再次慌张得开始逃窜。
另一道落在伊斯塔露身边的移霄导天真君身上,愣是贯穿了他的身体。
神鹿四肢一软,跪在了半空中。
鲜血流尽的前一刻,移霄导天真君还呆呆地看着伊斯塔露,说出了最后的遗言:
“伊露,砍下我的角……咳咳,填天衡山……”
“天衡山不能倒……要保护,山下的人……”
15. 人间一梦(十五)
移霄导天真君就这样死在了伊斯塔面前。
灵鹿的形体随着灵魂湮灭,留下的只有摩拉克斯的赐予他的、坚如磐石的一对鹿角。
伊斯塔露怔怔地拾起岩元素凝成的鹿角,其上盘旋的纹理隐隐散发出暖色的光泽。
让伊斯塔露想起移霄导天真君安慰她和魈时的笑容。
鹿角终于还是被她垫入了天衡山脚,将倾的高山霎时稳固下来,甚至比以前高了百余丈。
可伊斯塔露不能释怀。
明明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神,对她而言都不过尔尔。
可她的反抗在「天理」的意志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她为什么会阻止不了这道雷落下?明明她能够停滞时间。
是因为她身为「天理」的影子,所以也无法反抗祂,反抗她力量的来源?
伊斯塔露咬紧了后槽牙。
……可她那本笔记里明明不是这么写的,移霄导天真君应该是死于和魔神的缠斗。
他本该死在走向愿景的长路上,而不是死于无故落下的神罚。
伊斯塔露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高天之上那落下惊雷的雷云,眼眶泛红。
肆意妄为,草菅人命,那便是有记忆起就追在她身后的、不可一世的阴影,「天理」。
“天理……”
伊斯塔露眯着眼仰望高空,忽然叹了口气,神色平静下来:
“我明白了。”
“除了合您心意地搅浑水,我身为影子,没有资格干涉您养的蛊虫之间的厮杀,对吗?”
“移霄导天真君的死,是您对我的提醒。”
伊斯塔露话音刚落,天上传下几声隐约的雷鸣,随后乌云散去。
像是对伊斯塔露识时务的肯定。
伊斯塔露自嘲地笑了,她眼眶泛着红,眼底却锋芒毕露。
天理,天理,这个世界的秩序……如此荒谬!
似乎就像那本笔记里所说的,那些生灵离去的命运,无法更改,因为「天理」要那些生命去死。
伊斯塔露沉默着。
不远处的大蛇好不容易忍住了伤口的疼痛,聚起攻势,张着血盆大口重新扑来。
伊斯塔露闭上眼,拔剑朝奥罗巴斯的方向随手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透着寒芒,光华犹如伊斯塔露初醒时的孤寒月光,却以目不能及的速度荡向奥罗巴斯。
剑光抵达之前,原本张牙舞爪想要殊死搏斗的魔神忽然浑身一震,霎时向南溃逃。
伊斯塔露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祂离去的方向。
奥罗巴斯这次进攻没下死手,她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也没有心情。
这件事还是让摩拉克斯去解决吧。
至于她自己……伊斯塔露最后敛起了眉眼,朝赶到她面前的魈微微点头:
“魈,回归离集吧。”
“嗯,走吧,伊露大人。”
魈也垂着眼,他的眉目清皎如初,神色却沉郁哀恸。
这是归离集对战魔神取得的最轻易的一场胜利,却并没有比之前让伊斯塔露轻松多少。
毕竟她不是真正活了上千年的魔神,空有身为时之执政的能力,却没有神明那样坚韧的心。
自她失去记忆到行走人世至今,不过只有短短几月。
这是伊斯塔露第一次看着熟悉的同伴死在眼前,还是因为她。
.
听完弗加洛的情报和移霄导天真君的讣告,归终和摩拉克斯似乎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最后,归终笑着用宽大的白袖拍了拍伊斯塔露的肩。
“我们知道啦,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就好哦,你们辛苦啦。”
归终看向面不改色的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让伊露和魈休息几天吧?”
“自然,你们也辛苦了。”
摩拉克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扫过伊斯塔露,鎏金的眼中锋芒依旧,看不出喜怒。
魈在摩拉克斯面前毕恭毕敬,见二神没有再嘱咐什么的意思,便自请退下。
伊斯塔露还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
“伊露,你还有事么?”
反倒是摩拉克斯先开口询问她。
“帝君,归终,移霄导天真君的事……最后要如何处理?”
“移霄导天真君为苍生而死,理当厚礼而葬,只是此时正值战争时期,不易劳民伤财,我和归终便择日与众仙人送他一程。”
摩拉克斯看似心平气和地陈述着,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
甚至不仅摩拉克斯岿然不动,归终也不觉有疑,安慰般朝伊斯塔露笑了笑。
伊斯塔露蹙着眉将两位魔神打量了一遍,才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开口:
“帝君,归终,你们真的不觉得蹊跷吗?明明我和魈毫发无损,移霄导天真君却……”
摩拉克斯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略略错开伊斯塔露探寻的目光。
归终则把伊斯塔露刚刚交还的轻弩再次放入她手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嘘,天机不可说。”
“移霄导天真君死前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信息,说明他确实是死得其所的,伊露伊露,你不要太难过,你们平安他也会很高兴的。”
“他会在星空中看着归离集走向未来的。”
“移霄导天曾说‘何须马革裹尸还’,今日既是如此,青山埋葬忠骨也并无不可——我们未曾辜负他的一腔热血便好。”
摩拉克斯不紧不慢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难得带了些叹息般的情绪。
这两位都在安慰伊斯塔露。
那是归离集两位魔神对移霄导天真君死前意志的尊重,也是二人对伊斯塔露的网开一面。
谁都没有追究这件事。
伊斯塔露苦笑了一声,朝两位魔神点点头,离开了这两位议事的居所。
转身时,她看见一抹苍青的身影站在月下的高崖上,在料峭的夜风中显得孤苦伶仃。
是魈。
一身寂寥的降魔大圣一如既往地守望着归离集。
伊斯塔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好像谁都释怀了。
唯有知晓真相的她不能释怀——
她不接受这样的命运,不接受「天理」划定的一切。
.
后来移霄导天真君的白事,所有仙人都到齐了,有伊斯塔露在宴席上见过的仙人,也有她素未谋面、从前线匆匆赶回来的仙人。
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失态,没有人哭得肝肠寸断。
所有仙人庄重而肃穆地对移霄导天真君的衣冠冢致以敬意,就如同当初,众仙家对死去的千岩军一样。
或许魔神强大,或许仙人高傲,或许人类渺小——
但在这条于魔神战争中争取天下和平的道路上,归离集的所有人都站在一起,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也坚信移霄导天真君死得其所。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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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将一壶浊酒洒在衣冠冢前的土地上。
浊酒一杯家万里,移霄导天真君再也不会回到那绝云间。
“我移霄导天追随帝君,征战了这些年,若有一日死在战场上,何求马革裹尸还?”
“就让这巍巍天衡,埋我的尸骨吧,哈哈哈哈哈……”
移霄导天真君如此说过,最后的归宿也是如此。
送别了移霄导天真君后,许多仙人再次赶往对抗魔神的前线,其余人也各有安排,伊斯塔露是少数得闲的仙人。
她沉默着走下山,却在稻田边被人拦住。
是曾留伊斯塔露和魈吃饭的那个妇人。
妇人提着食盒和酒壶,红着眼眶,朝伊斯塔露点了点头:
“小仙人,我丈夫喊我替他祭拜移霄导天真君。”
“那人哦,特地匆匆忙忙回来做了一顿饭,还挖出了埋在院子里的酒,千叮咛万嘱咐我要送到仙人的墓前。”
妇人说着,腾出一只手抹了把眼泪:
“他说这真君死的时候,他看着呢,他没撤走山下所有的人,真君才拿命垫起了天衡山,他没脸来见仙人。”
“然后他又死倔地跑去前线了,说要亲手打那撞了天衡山的魔神,给真君报仇。”
不是的,移霄导天真君不是这么死去的,如果不是她无能为力却又妄图违逆天理,移霄导天真君至少不会死在天雷下,伊斯塔露心说。
她垂下眼,有些不敢和这位妇人对视。
“小仙人,战争真的会结束吗?还会死人吗?”
妇人哀哀地看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哑然,她也不知道。
甚至,她在归离集的使命还是搅混水,害死摩拉克斯的友人,让他精神崩溃。
可笑的是,最不能接受移霄导天真君死亡的人里,就有她。
沉吟许久后,伊斯塔露才一字一句地和这名妇人保证:
“……夫人,抱歉,我无法保证是否还会有人死去。”
“但是您丈夫期待的、移霄导天真君期待的、归离集所有人都期待的黎明,一定会到来的。”
“一定会的。”
.
接下来的十几日,伊斯塔露都闭门不出。
她反反复复翻阅着那本“搞事指南”。
伊斯塔露还记得最开始那个声音告诉她的话。
——杀死「天理」,她有机会杀死天理的。
通过完成这本指南里的内容,附和「天理」的动作,实则取得世界的权柄,杀死「天理」,登临高天的王座。
这是伊斯塔露第一遍完完整整看完这本笔记——它贯穿了伊斯塔露遗忘的过去和并未实现的将来。
虽然简略,每一个行为却都足够影响一方形势,也能让伊斯塔露从中牟利。
——只是也残忍异常。
最后,伊斯塔露的指尖停留在第一页的七个字上。
“用轻弩杀死归终”。
伊斯塔露缓缓闭眼。
杀死天理的前提是杀死归离集的神明归终,可她想要杀死天理却正是想要归离集的所有人挣脱天理给予的命运枷锁。
如此讽刺。
伊斯塔露苦笑着合上了笔记,心情复杂地叹息。
偏偏有人在此时敲响了屋子的门:
“伊露,你可在屋中?”
“若是无事,便随我去天衡山走走吧。”
不容置喙的语气,是摩拉克斯。
16. 人间一梦(十六)
你帝君就是你帝君,明明是邀请,也能说出一种“不答应就给你食岩之罚”的气势。
伊斯塔露很想说没空,但看摩拉克斯这个语气也不像是允许她没空的样子。
“……呃,我有空,帝君您稍等,我马上出来。”
伊斯塔露把古旧的笔记塞回抽屉内,披上她的斗篷,推开了居所的门。
多日闭门不出让伊斯塔露难以适应倏然的阳光,她不适地眯起了眼,朦胧间看见屋内积起的薄灰在阳光下浮动。
摩拉克斯在门外逆光站立,他一身白袍繁复庄重,金眸灿若荒星,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
见门被推开,他垂眸瞥了伊斯塔露一眼,微微颔首。
看摩拉克斯这模样,伊斯塔露觉得他不像在邀她去天衡山走走。
更像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嘎了。
但摩拉克斯毕竟不是「天理」,应该也没有那么喜怒无常。
想到天理,伊斯塔露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缓缓呼出一口气。
“如何,心情不好么?”
摩拉克斯突然开口,把伊斯塔露问得怔了怔。
她以为自己应该藏得挺好的。
伊斯塔露垂下眼帘,在摩拉克斯面前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算是吧。帝君,这是我第一次见熟识之人牺牲,总觉得很恍惚。”
伊斯塔露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勉强应付了摩拉克斯的问题。
不只是不能接受熟识之人的死亡,而是不接受天理以权柄肆意决定尘世中人的生死。
「天理」未曾见这世间满目疮痍和苍生苦楚,祂不配。
但这个就没必要告诉摩拉克斯了。
“的确令人叹惋,”这话似乎让摩拉克斯也有些感慨,“有许多故人,我如今也无法再见了。”
怀念故友的惆怅柔和了摩拉克斯的眉眼,威仪的帝君
“但他们不会后悔献身于这,他们的愿景也一定会变成现实。”
伊斯塔露也只能如此宽慰他。
她也希望这是真的。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归离原那千万人托举起的愿景,本不该被「天理」那养蛊一般的乐趣所践踏。
“唉……自然如此。”
摩拉克斯叹息过后,话里又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伊斯塔露觉得没必要再接话了,摩拉克斯也没继续说,于是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了。
这下他满意了吧,天聊死了,他这个古板无情的人。
伊斯塔露无奈地移开了视线,叹气。
她从看到摩拉克斯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和这严肃古板的哥们合不来。
散什么步啊,是吧帝君,还两个人散步,像这样杵着不尴尬吗?
她敬佩摩拉克斯心怀苍生的气度,但是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位威严锋利的帝君大人成为友人。
她甚至觉得哪怕魈那种性格都比摩拉克斯好相处多了。
伊斯塔露觉得,也只有归终那种活泼又温柔的性格,才能和摩拉克斯共事……或者是马科修斯那种大布偶熊。
“咳,”还是摩拉克斯轻咳了一声,先让步了,“随我走吧。”
伊斯塔露从善如流,跟上了摩拉克斯。
但她还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做好了应对摩拉克斯突然出手的准备。
毕竟摩拉克斯此举着实奇怪——明明现在魔神战争打得火热,摩拉克斯也不是闲人,哪来的时间特意找一个“普通仙人”散步?
想来摩拉克斯也没忘记她的来历不明。
虽然目前来看,这位帝君光明磊落,但万一他真不介意偷偷杀人灭口呢?
不能不防,不能不防。
和摩拉克斯离开归离集时,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二人行礼致敬。
他们对摩拉克斯的态度,反而比伊斯塔露轻松些——虽然敬畏,但也是发自内心地爱戴着他。
以至于伊斯塔露也收到了许多敬仰的目光。
想想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伊斯塔露自觉担不起这样的敬佩,她不动声色地往摩拉克斯身后躲了躲。
摩拉克斯似乎也感觉到了,灿若荒星的金眸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但也算是默许了。
直到二人走到天衡山的半山腰,路上才不见人烟。
伊斯塔露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抬头看着前面风轻云淡负手而行的摩拉克斯,忍无可忍,开口:
“帝君,您带我来天衡山,是有什么话不便在归离集说吗?”
伊斯塔露受不了了。
说好的散步呢?
摩拉克斯一把年纪爱老人步行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带她一起啊?!
难道这是摩拉克斯发明的某种神秘酷刑吗?那有点太神秘了!
“为何会如此作想?”
摩拉克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斯塔露,一脸平静地带过她的疑问:
“说来你与归终和留云关系都不错,留云甚至是出了名的难以相处——可为何你独独像是在避着我?”
摩拉克斯说得没错。
毕竟归终开局对她笑,留云真君夸她合眼缘,只有摩拉克斯想用食岩之罚弄死她——
哪些人能处,伊斯塔露觉得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当然,事实虽然是事实,但伊斯塔露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哈哈,哪有的事儿啊,帝君……帝君龙章凤姿、英明神武,我敬畏不已,生怕言辞冲撞了帝君啊哈哈哈哈。”
伊斯塔露觉得自己已经把好话都说尽了,不料摩拉克斯装似无意般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
“帝君,武德呢?”
“伊露,这是敬畏不已么?”
伊斯塔露汗流浃背了。
摩拉克斯真小心眼啊。
那是她之前喝醉了以后,阴阳怪气摩拉克斯让她无缝打工时说的话。
“帝君我错了,”伊斯塔露当即认错,就差滑跪下来双手合十谢罪,“帝君我再也不敢了,帝君赎罪。”
摩拉克斯:“……”
伊斯塔露觉得摩拉克斯被她无语到了,但她没有证据。
见摩拉克斯久久没有回答,伊斯塔露又起了跑路的心思——她反将身一扭,试图往山下走去:
“那帝君,我先走咯?您自己慢慢在天衡山玩。”
笑死,她才不爬山,让摩拉克斯一个人老干部散步去吧。
“稍等。”
摩拉克斯却突然开口,在伊斯塔露回头之际,八根不知何时浮动在摩拉克斯身侧的岩枪直直钉向她!
摩拉克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斯塔露,眼中焕发出灿烂的华光,犹如荒星天坠,不可直视。
伊斯塔露瞪大了眼,下意识发动权能,斗篷一振,八根岩枪霎时停滞在空中。
离她仅有几寸之遥。
伊斯塔露惊魂未定地看向摩拉克斯,那位帝君大人仍风轻云淡地负手而立,仿佛出手的不是他一般。
伊斯塔露冷汗涔涔。
她听说摩拉克斯对付八虬也才拿了一根岩枪钉下云来海吧?现在八根岩枪戳她是几个意思?
这算什么?全归离集最尊重时之执政实力的魔神吗?
“帝君……”
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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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露眯着眼扫过被静滞在半空的岩枪,身上的斗篷无风自动,八根“岩枪”便碎成了沙石。
“这是何意?”
摩拉克斯刚才根本没下死手,不过是随手试探,却让伊斯塔露情急之下初露端倪。
谁说这帝君光明磊落的?伊斯塔露觉得他实在是太阴了。
说得好好的却突然出手,不是老狐狸谁挡得住?
摩拉克斯印证了他的猜想,反倒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掸了掸白袍,不急不缓地道:
“伊露,你身上疑点诸多,是归终先前一力保你,我才答应她再做观察。”
“此后你确实劳苦功高——破夜叉之主,逐奥罗巴斯,甚至马科修斯也和我说,希望你留下。”
“只是你的能力不在魔神之下,若是有异心,必然是归离集的一大隐患。”
“所以,若你对归离集任何人图谋不轨,我绝不会手软。”
原来摩拉克斯是仍旧对她不放心,所以代表归离集的统治者来警告她,伊斯塔露苦笑了一声,点头称是。
……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长留归离集的,是吧?
在和摩拉克斯出门的前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去向。
要走上那条路,她不可能不和归离集决裂的。
“但你对归离集的付出同样不可忽视,”摩拉克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若你当真愿意与我等同道,那么归离集也是你永远的故乡。”
伊斯塔露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垂下眉眼。
确实,如果她真能像摩拉克斯期望的那样,也很好。
但就是不可能。
“帝君,我当然愿意,否则也不会留在归离集至今。”
但伊斯塔露还是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
“帝君,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伊斯塔露不想再和摩拉克斯纠结她到底是否是内鬼的问题。
毕竟每每想起要做什么,自己的良心都会痛。
这次摩拉克斯没有阻止她,他的目光转向天色澄净的远方:
“移霄导天一事,我已知晓。他死前无悔无恨,此事无论如何责不在你,别太内疚。”
“我已见过了太多故人离去,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所以作为生者,愿你此后安然无恙。”
“此世群魔诸神并起,我曾立誓护浮世一隅,如今亦是,无论是从什么手中。”
这是摩拉克斯能给她的最大的宽慰了。
伊斯塔露觉得摩拉克斯隐隐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守护所有人的承诺。
或许这就是为何归离集的人都自愿称他一句“帝君”了。
伊斯塔露有些感慨地笑了笑:
“嗯嗯嗯,帝君圣明,帝君圣明,我相信帝君。”
摩拉克斯已经看透了伊斯塔露在他面前胡乱恭维的本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悠悠评判了一句:
“敷衍。”
伊斯塔露不敢否认这个事实,但也不大好不否认,所幸摩拉克斯没和她计较:
“罢了。”
“今日恰逢一年的时日结束,归离集有‘过年’的传统,我每逢此日也会与归终、留云等人小聚,你若是无事,便一起来吧。”
“哇哦,归离集的传统吗……过年?”
伊斯塔露下意识看向归离集的方向。
此时恰逢金乌沉落,归离集的方向已经隐隐有了零零星星的灯光,与升起的炊烟一起氤氲出朦胧的暖意。
她在天衡山上,正巧能看见几盏霄灯飘飘悠悠升入夜空,明烛天南。
是过年了啊。
17. 人间一梦(十七)
伊斯塔露和摩拉克斯踩着夕阳的影子赶到奥藏山的时候,湖中树下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一张小石桌旁摆着五张石凳,有三人已经落座——
归终笑着朝二人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留云借风真君和歌尘浪市真君则相对而坐,似乎在品茗闲谈。
竟是早已一起为伊斯塔露准备了座位。
“伊露!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不见人,回头闷成奥藏山脚下的蘑菇了,本仙都不想说你……”
“帝君也是,这样姗姗来迟,让我们好等,真是好大的架子。”
留云借风真君用眼角余光瞥了拾阶而上的两人,不大客气地道。
伊斯塔露悄悄瞥了眼摩拉克斯。
这位帝君大人既不觉得冒犯也不曾露出什么愧色,四平八稳岿然不动。
留云借风真君也不多计较,指了指那两个空着的石凳:
“都快些落座,开饭了。”
不愧是那个女人,她不高兴了连摩拉克斯也得挨训,伊斯塔露在心里给留云借风真君鼓掌。
她要是能有一天和真君一样硬气……
伊斯塔露心怀敬佩地坐在了留云借风真君身边。
随后她便得到了留云借风真君“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
“留云,何必每年都要等我?”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不急不缓地落座,他生来锋利的目光扫过在座四人:
“每每年末小聚闲谈时,你们总是怪我心如磐石不解风情,我若是不来,你们反而自在……”
“摩拉克斯!”归终不满地拍了拍石桌,“年年你都这样说,难道年年都要我们求着你来吗?”
“正是,就像留云说的,”歌尘浪市真君执一双竹筷,促狭地微笑,“帝君好大的架子。”
这等熟人谴责摩拉克斯的场面,伊斯塔露自觉插不上话,默默扒饭。
所幸这次的菜肴不是上回绝云间那些花花草草——伊斯塔露实在吃不惯那些玩意。
最后还是留云借风真君一锤定音:
“帝君若是再这么难请的话,以后来了便随人类的传统,给小辈发红包吧。”
歌尘浪市真君抿了抿唇,笑道:
“我们几个便罢了,给伊露发吧。”
“啊?谁,我吗?”
伊斯塔露停下筷子,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是啊,”归终笑着,“我们几个和摩拉克斯同辈嘛,也只有伊露感觉年轻些吧。”
伊斯塔露更茫然了。
如果没有失忆的话,她不是可能比摩拉克斯还老的老东西吗?
思索了一瞬后,伊斯塔露感叹自己真是在屋子里待久了,昏了头。
按照她在归离集的马甲,她确实算是比留云借风真君还小一辈的“年轻人”。
“咳咳,”摩拉克斯咳了一声,端起茶盏,“倒也并非不可,只是不论我平日用不上归离集的常用货币,如今各地货币尚未统一,不能通用也着实遗憾。”
“不若待到货币统一那日,我把往年的都补上,今年便愿你们岁岁平安了。”
换句话说,反正现在他发不出这红包。
所以原来摩拉克斯现在算是个穷鬼吗?
穷鬼帝君?那可太有生活了。
伊斯塔露忍不住多看了摩拉克斯两眼。
其余三人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以归终为首,纷纷揶揄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本人倒是依旧稳如泰山。
对此,伊斯塔露也只能得出结论:归离原的帝君不但文武双全,脸皮和心理素质也是一流的。
在座五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在归终的平衡下,气氛倒也有一种微妙的其乐融融。
几人叙旧的内容,伊斯塔露不大了解,归终也没再多提,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余四人:
“话说啊,留云和帝君也没有取过行走人世的俗世名吧?”
“我叫归终,她是萍儿,伊露本就是这样的名字,就你们二人不合群。”
归终指了指歌尘浪市真君,又拉过伊斯塔露:
“伊露,萍儿,你们说是不是?”
歌尘浪市真君无奈地瞥了一眼归终,在留云借风真君威胁般的目光中,点头称是。
留云借风真君又把目光转向伊斯塔露:
“咳咳,本仙身为仙人,得了‘留云借风’的名号已经足矣,何必融入凡人?伊露,你说对吧?”
面对留云借风真君显眼的暗示,伊斯塔露难得起了些和她开玩笑的心思,笑着提议:
“这名字取不取嘛,还得看真君怎么想,但要是真君真要取名字,我倒是想到个好名字。”
归终见伊斯塔露都没应和,得意地冲着留云借风真君比了个剪刀手,随即转开目光,和伊斯塔露对上了眼。
归终顿时福至心灵,促狭地笑着问伊斯塔露:
“是什么呀?伊露,快说来听听。”
“闲云,”伊斯塔露抬手支着下巴,笑道,“真君,这名字如何?”
“为何是闲云?本仙封号分明是留云……”
留云借风真君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登时柳眉倒竖。
“大胆,竟敢说本仙是野鹤!伊露,本仙平日里是对你太和善了么!”
“噗。”
见留云借风真君自己把此中关节说出来,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甚至连摩拉克斯也忍不住笑着劝她:
“罢了,罢了,留云,何必计较这些?”
连摩拉克斯都开口了,留云借风真君本也不是真的不悦,也只好冷哼着敲了敲伊斯塔露的脑袋。
“好啦,认真地说,魔神战争开始后,大家总是聚少离多。”
“我们难得每年能有一日聚在一起,无论如何,我很开心!”
归终笑了笑,对着高悬的明月与身侧的友人,举起斟满了玉液的琼觞。
“大家碰个杯,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希望我们年年都能有今时今日!”
四人同时举起酒杯,和归终手中的酒盏碰在一起,溅起的水珠倒映出每个人的脸庞,或温和,或彷徨。
“希望战争早日结束,人人得以归乡,我们也是。”
歌尘浪市真君温和地笑道。
“本仙追随帝君至今,只想看到伟业铸成的那天,至于那些人类,本仙才不关心。”
留云借风真君心口不一。
“唉,”摩拉克斯叹了口气,竟然也没有再以茶代酒,“我虽不喜饮酒,今日也不好扫了你们的兴致,那便以此杯佳酿,愿尘世苍生再无苦楚。”
“诸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伊斯塔露将酒水一饮而尽,视线转向天边的霄灯。
远方的归离集已是华灯初上,无数明霄灯飘飘悠悠地浮上夜空,将天色映得犹如白昼,恰似人间颠倒。
这是伊斯塔露在归离集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此后千年在璃月过的唯一一个海灯节。
.
等宴席散去时,夜色已经深了。
归终等人自然是回了自己在绝云间的府邸,伊斯塔露却坚决拒绝了留在奥藏山。
开玩笑,她也知道自己喝得昏昏沉沉的,万一没管住嘴,把自己老底抖搂出来就糟了。
伊斯塔露踏着有些蹒跚的步伐,自山间小径走向归离集,却意外在路上看见了一位熟人。
伶仃的一抹身影站在高崖上,如明月清朗。
“嗨嗨,魈,过年快乐!”
伊斯塔露喊了那人一声。
“嗯?伊露大人。”
魈从高崖上闪身来到伊斯塔露面前,向她微微颔首:
“我虽对过凡人的节日无意,但是同样祝您新年喜乐。”
“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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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这里?”伊斯塔露四下张望了一下,“不和你的那几位夜叉朋友一起吗?”
她记得魈和曾经帮助自己逃离沙克斯幻境的几名夜叉关系都不错。
“浮舍和应达一向喜欢热闹,我于席间会令他们拘束……便先离席了。”
魈如此解释道。
“所以,离到归离集外的山上了?”
伊斯塔露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魈难得哽了一下,他不自觉看向远方连绵的群山:
“……此处风景尚可。”
伊斯塔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个方向是……天衡山?”
提起“天衡山”,夜风似乎也凛冽了些,吹散了伊斯塔露的醉意,她垂下眼帘,叹息道:
“是天衡山啊,不知道有没有亡者的世界,移霄导天真君能不能过个好年。”
魈没有回答,敛起了眉眼。
伊斯塔露也猜对了,他并非多不合群才来到山间,而是在众人团圆时想起了移霄导天真君。
想起了这位再也无法与故友团圆的仙人。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在魈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指向山巅。
“归终说,人类放霄灯,不仅寄寓了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故去英魂的怀念。”
“我们去那里放霄灯如何?为移霄导天真君放一盏吧。”
“唔,”魈有些狐疑地挑起眉,“伊露大人,这不过是人类自我安慰的……”
“那就当是我们的自我安慰了,放盏灯怀念一下移霄导天真君吧,帝君也说过真君他没有一刻后悔过。”
伊斯塔露奇迹般拿出一只霄灯:
“归终送我的,走吧,一起去放灯吧。”
面对伊斯塔露的邀请,魈蹙眉和她对视了片刻,终于妥协般叹了口气:
“您若是想去,我随您去便是。”
伊斯塔露没有告诉魈另一个原因。
毕竟现在不放灯的话,她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像这样光明正大地纪念移霄导天真君了吧。
伊斯塔露和魈一起登上了归离原附近的最高峰。
片刻后,那只霄灯在二人的托举下缓缓飘上夜空,融入远方的灯海中。
魈沉默地看着霄灯飘远,眼神似有一瞬间的恍惚。
伊斯塔露和魈并肩望着漫天灯海,她叹息一声,代替亡故的所有先人许下了愿望:
“愿此后人间,再无烽烟,盛世永昌。”
.
夜深人静之时,提瓦特大陆正中央的夜空中裂开一道不见底的漆黑缝隙,无数绯红的眼睛自其中缓缓睁开。
「死之执政」凝视着提瓦特的大陆,而她本人却在和「生之执政」对话。
纳贝里士的语气听上去带着点兴味:
“喂,若娜瓦,伊斯塔露没死,我感受到她的权能了!”
“哎呀,看上去这家伙又想搞事了,记得看着点自己的权能,别让她越界太严重。”
“哦,知道了。”
若娜瓦冷静而平稳地陈述了事实,语调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最需要注意的是你,上次被她干扰的就是你的权能管辖范围。”
“这是我的问题吗?”纳贝里士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无奈,“伊斯塔露不就喜欢摆着最咸鱼的态度搞最大的事吗?”
“她要作死谁拦得住啊?「法涅斯」都拦不住她!”
“她上次搞事是从「法涅斯」手里保了个仙灵,结果自己被追着劈了几万年。”
“上上次才是把我的造物厄歌莉娅骗去坐牢,还顺便镇压了水龙王。”
“总而言之,记得看着点,别让她把自己作死了。”
“知道了,”注视着大地的诡异红眼缓缓闭上,“何必太过担心她。”
“少管闲事吧,伊斯塔露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18. 人间一梦(十八)
那场年末聚会过后,众仙人各有规划、赶往前线,而摩拉克斯本人则决定先和让仙人们漩涡之魔神周旋。
他本人则去征讨海之魔神。
——毕竟伊斯塔露镇压弗加洛的封印是有时效的。
同样,摩拉克斯出征也带走了大部分有战力的仙人,如今留守归离集的只剩下归终、马科修斯和一众不以武力著称的仙人。
甚至连魈和留云借风真君都去征讨弗加洛的前线了,但伊斯塔露却被摩拉克斯派去保护归终。
大概担心有人趁虚而入,摩拉克斯才留下了麾下仙人中的战力巅峰。
而伊斯塔露要的时机,就是此刻。
.
摩拉克斯出征三天后,归离集最大的粮仓在凌晨时分起火。
粮仓附近的人都匆匆赶去救火,可无论多少水泼入火中,都只能使大火略呈熄灭之势,片刻之后,火焰又旺了起来。
有趣的是,火势虽然骇人,却没有扩散的态势,也不烧到人类身上。
只是大火无法扑灭,此事还是惊动了留守的仙人和魔神。
伊斯塔露就是在这样的后半夜被马科修斯的分身喊醒的。
橙色的布偶熊拉着她的斗篷,把她往着火仓库的方向带。
“马科修斯大人,我知道了,”伊斯塔露边走边试图夺回自己的斗篷,“您别拽我,我现在就赶过去。”
布偶熊松开手,又哼哼唧唧地从身后推伊斯塔露的小腿,俨然一个赶他去干活的监工。
……马科修斯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伊斯塔露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己在归离集的居所。
她已经把那本写满秘辛的笔记带在身上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了。
即使是在马科修斯的催促下,伊斯塔露也几乎是最后一个到达粮仓前的仙人。
她看见火光直冲云霄,人类和仙人并肩站在烧着的粮仓前,各自带着。
这诡异的大火让众人都束手无策,心猿大将弥怒看见伊斯塔露,快步迎上前。
“伊露,这火不仅扑不灭,还越烧越旺,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大概是因为当时是伊斯塔露破开了沙克斯的幻境,魈和这几位夜叉都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是魔神残渣吧。”
伊斯塔露抬眼直视熊熊燃烧的大火,语惊四座。
闻言,弥怒拧起眉,陷入沉思:
“呃,虽说不无可能,但是为何归离集会有魔神残渣……”
“连我们也无法扑灭的大火,如有灵智刻意找上归离集的粮仓……如此种种,也只有魔神死后的怨念才能做到吧?”
伊斯塔露说得头头是道。
弥怒却摇了摇头。
“可我身为夜叉,清理这些残渣理当轻而易举,如今为何连我也无法扑灭这大火?”
“这就不知道了。”
伊斯塔露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逮住了站在身边的熊布偶:
“马科修斯大人,您有办法么?”
熊布偶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周围的人类见此,大惊失色,大多数仙人更是骇然。
连炉灶之魔神马科修斯都无法扑灭的大火,到底需要谁才能解决?
又是谁制造了如此大火?是想趁虚而入覆灭归离集么?
没有帝君坐镇的归离集一时人心惶惶。
伊斯塔露平静地看着冲天的火光。
只有她知道,没有什么魔神残渣作祟,也没有人想入侵归离集。
放这把火的人就是她。
以时间的权能无限重置燃烧的火苗,伪装成魔神残渣作祟,她要的正是——
遮天蔽日的浮尘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归离集,在纷纷扬扬如白雪的扬尘中,原本猖狂的火舌渐渐显出颓势。
最后,大火因如雪的尘埃熄灭。
这是「尘之魔神」哈艮图斯的权能。
——在归终动用权能的瞬间,伊斯塔露撤去了她对火焰的控制。
归终那么聪明,能猜到接下来该如何的。
正如伊斯塔露所料,归终的声音在归离集上空响起,是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传音。
“诸位,我是哈艮图斯。”
“正如伊露所说,是魔神残渣作祟,我虽然暂时将其压制,但如今帝君征战在外,有劳各位守护归离集啦。”
“千岩军和诸位仙人由弥怒调遣,分别镇守归离集的四个入口吧,今夜辛苦你们。”
归终的语气像往常那样明快轻盈,似乎对处理目前的状况游刃有余。
她也如伊斯塔露所愿,支开了所有人。
伊斯塔露戴上了斗篷的兜帽,混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走向归终的居所。
归终的居所在归离集中央,但因为大部分人都被支去了聚落边缘,居所附近的行人反而寥寥无几。
何况归终的居所已经被无数高速旋转的扬尘包裹成了茧,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伊斯塔露振了振斗篷,那暴烈的扬尘便在顷刻间静止,在她抬手时,更是自发分开了一条道路,任由她走入其中。
茧内早已不是屋舍的模样,所见只有一望无际的素白,唯一一抹色彩是坐在远处石桌边的归终。
白衣的明丽神女垂着眉眼,手指翻飞,似乎在打磨着什么机巧。
听到伊斯塔露的脚步声,归终毫不意外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快的微笑:
“伊露,你来啦。”
归终顿了一下,继续笑道: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伊斯塔露?”
“都可以,你随意就好,哈艮图斯。”
伊斯塔露也并不意外归终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她摘下了斗篷的兜帽,拢起银白的长发。
伊斯塔露随手在虚空中做出拔剑的动作,剑锋铮鸣声响起,通体银白、星辰流转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归终没有停止对手中机巧的打磨,她只是抽空看了伊斯塔露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特地挑归离集内部空虚、摩拉克斯不在的时候,逼着我支开所有人,伊斯塔露你……”
“是要杀了我吧?”
冰雪聪明,料事如神,不愧是纵然力量微弱,却能和武神摩拉克斯结盟的魔神。
伊斯塔露蹙着眉,缓缓将剑锋指向归终。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能怎么办呢?”归终嗔怪般笑了,“我可不是摩拉克斯啊,怎么可能在你手下活下来?”
“归终,看上去你并不惊讶,”伊斯塔露叹息一声,收剑回鞘,“看来我藏得不太好?”
当时在奥藏山和归终等人碰杯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还真得觉得所有人都信任她了。
现在良心还隐隐作痛。
……结果归终早就知道了么?
“有一点啦,毕竟有时候你的眼神会躲闪嘛。”
归终停下了手中的活,从桌边站起身,径直走向伊斯塔露。
“我一直都清楚你的身份不简单哦,有提防你的。但是你在那天晚上毫不犹豫地保护了人们,我想,你应该还是很善良的吧?”
“就算你现在要杀我,也只能是我测算不周,怪不了任何人吧?”
在归终的步步靠近下,伊斯塔露别开了眼,她仿佛要被这灿烂的笑容灼伤。
“反倒是摩拉克斯,比我想得要信任你,这次居然让你留下来镇守归离集,给了你机会呢。”
归终无奈地耸了耸肩。
“或许是他觉得论迹不论心吧。”
“伊斯塔露,你也知道杀死我会是什么结果的。”
归终敛起了笑容,和伊斯塔露对视。
伊斯塔露听着归终一字一句阐述了她将要面对的未来:
“从此以后,你和摩拉克斯、留云还有那位护法夜叉,一定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归终,我知道的。”
伊斯塔露点了点头,手中的长剑化作光粒子飘散。
在归终还未反应归来之时,伊斯塔露便消失在她面前,随后,锋利的箭镞抵在她的后背上。
伊斯塔露站在归终身后,用她刚做好的强弩指着归终的心脏。
“唉呀,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但既然目标是我,就不要伤及无辜的人们,好吗?”
“伊斯塔露……伊露,至少死前帮我带个话吧。”
归终闭上眼,投降般举起宽大的衣袖,伊斯塔露却看见她的身形在微微颤抖。
面对死亡,归终也是会害怕的,即使她死的前一刻还在考虑归离集的其他人。
“告诉留云,她做的机巧也非常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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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这可是摩拉克斯说的!”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会让我们期望的城市落成的吧?结合我的智慧、我的技术与他的武力,创造出的了不起的城市。”
“还有,还有,我还想听萍儿弹琴……”
“……你自己和他们说去吧,”
伊斯塔露忍无可忍,摁着太阳穴,打断了归终。
“我要是真要杀死你,可就不听你说这么多了。”
归终却不为所动,脸上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为什么不呢?「时之执政」伊斯塔露,如果不杀死我的话,你该如何向「天理」交代?”
归终重新睁开双眼,侧头看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只觉后背一凉。
“……那本笔记,归终,你看到了?”
伊斯塔露犹疑不定地开口。
“你藏匿东西的本事可不怎么样呢——我早就看过了,不过放心,只有我知道,摩拉克斯不知道的。”
归终转过身,重新和伊斯塔露对视,她歪了歪头,苦笑道:
“看到了这些秘辛,上面那位「天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活下去的,不是吗?”
“所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伊斯塔露你动手啦,或许还能对你有用呢?”
“所以啊,伊斯塔露,”悲伤缓缓从归终温柔的目光中溢了出来,“我看不到那憧憬的城市落成了。”
“你以后代我去看看摩拉克斯治下的国度,好吗?”
归终拉住了伊斯塔露的手,将箭镞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伊斯塔露咬着牙,抽出了自己的双手,把手中的强弩随手丢在地上。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归终,你会看到你愿望实现的那天的,相信我。”
“我不会听从「天理」,不会杀你,你要一直好好地活着。”
“其实就算没看到那些秘辛,这些我也没办法活下去的啦,毕竟最后这片土地只能剩下一位神明嘛。”
“「尘之魔神」哈艮图斯终究是要消失在历史上的,我没有很难过的哦。”
归终用衣袖擦了擦伊斯塔露的脸,笑着叹了口气。
话音未落,灿烂的金蓝色法阵自归终脚下缓缓升起,古老的时钟纹样被刻画在法阵上,零碎的星辰点缀在她脚边。
归终的白衣无风自动,她讶然地看着这法阵。
“没事,「天理」现在半睡不睡,已经快自顾不暇了,不一定会管太清楚。”
“归终,我会把你送到千年以后的未来。”
伊斯塔露平静地自己早已画好的法阵生效:
“杀死你的罪名由我承担,尘之魔神会消失在历史上,归终不会。”
“我想要违逆高天的王座,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所以我不会杀死你的。”
法阵的光芒在瞬间绽放至璀璨,归终听见伊斯塔露在法阵外问她想要被送到未来的什么时间。
“那就选一个……苍生最需要我的时候吧。”
归终笑着,在法阵送走自己的前一刻抱住了伊斯塔露,温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那,伊斯塔露,我们未来再见。”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呢。”
“对不起呀,要让你一个人承受其他仙人和摩拉克斯的误解和怨恨。”
归终的身影随着法阵一同消失,只剩下尚且恍惚的伊斯塔露站在原地。
伊斯塔露回过神后,按照归终的模样塑成了一座石雕,将其立在归终原本坐着的位置。
随后,她捡起了地上的强弩,朝着正上方的天空射出一箭。
消息即刻便在归离集传开:
“哈艮图斯大人遇刺——”
伊斯塔露看着眼前扬尘的茧缓缓消失,重新戴上了兜帽,隐没在了人群中。
不久,她看见了因归终死讯赶回归离集的摩拉克斯。
往日虽有威仪但稳重冷静的岩之魔神,如今只剩怒意滔天,那犹如荒星天坠的灿烂金眸令人不敢直视。
暂时主事的弥怒在摩拉克斯的怒意下战战兢兢。
“哈艮图斯秉性温和,从未与人结怨,如今却惨遭毒手,不能善终。”
“我定会将行刺者碎尸万段。”
19. 人间一梦(十九)
对摩拉克斯的雷霆之怒,伊斯塔露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解释也没办法解释的,还是在摩拉克斯发现她“杀死”了归终之前,趁乱快跑吧。
摩拉克斯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问弥怒:
“伊露呢?她在何处?”
毕竟摩拉克斯出征前还特地叮嘱过伊斯塔露,要注意着点归终的安危。
现在归终出事,自然也是先拿她是问了。
摩拉克斯接下来的话倒是大大出乎伊斯塔露的预料,岩之魔神的神色凝重起来,眼中的岩晶璨然生辉,锋芒凛冽:
“莫非她也遇害了么?”
“心猿大将,差人去找找她,她实力不凡,比起……归终,或许更有活下来的契机。”
明明伊斯塔露就是最有可能的凶手,摩拉克斯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她,还挂念她的安危。
伊斯塔露感觉鼻子有点酸。
……要是归终没有“死”,大概一直留在归离集也不错吧。
弥怒领了命,以最快的速度调遣人手赶往伊斯塔露的居所。
混在人群中的伊斯塔露本人则是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她原本极漂亮的眉眼逐渐变得平庸,标志性的金蓝色眼眸也变做普通的琥珀色。
这样摩拉克斯应该一时发现不了她了,等她听完对“伊露”的判决就走。
万一,万一摩拉克斯手下留情,她虽然不奢望留在归离集,但至少能有些慰藉。
哪怕她和归终说自己能接受水火不容的后果。
毕竟她自从失忆后到现在,记忆便是由归离集的人们构成的。
然而很多时候,天不遂人愿。
探查的千岩军很快报来伊斯塔露失踪的消息,同时也有民众说曾见过“伊露”奔向归终的居所。
悄无声息死去的尘之魔神,唯一实力比肩魔神却消失的仙人,答案尽在不言之中。
摩拉克斯听完千岩军的回报,面不改色,只是再三确认:
“是寻不到人,还是有遇害痕迹却寻不到遗骨?”
“……禀告帝君,证据确凿,是无故消失。”
弥怒亦是悲痛而茫然的模样——他分明记得是名为“伊露”的仙人和帝君里应外合,从沙克斯手里救下了所有夜叉。
为何她要杀死同样心怀苍生的神女归终?
摩拉克斯没说什么,他闭上眼,转过身,负手走向归终的石雕:
“伊露刺杀「尘之魔神」哈艮图斯,随后逃逸不知所踪,此行残忍狠辣,亦有违我与她的契约。”
“差护法夜叉其即刻追寻伊露的踪迹,将人缚回归离集,领受食岩之罚。如若她宁死不从,亦可……
“就地处决。”
摩拉克斯的话听上去没有分毫犹豫,刚正生硬,如磐石般无情又亘古不变。
伊斯塔露终于听到了摩拉克斯代表归离集对自己的判决。
摩拉克斯甚至是派魈来追捕她。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归终死亡的“事实”——所有人都会憎恶她,认为她害死了归终,是她狼心狗肺、死有余辜。
哪怕其实是她救下了归终。
生命与契约之重,不容任何情义与私心。
伊斯塔露苦笑了一声,戴上了兜帽,帽檐的阴影挡住了幻化出的平庸脸庞。
伊斯塔露收起了莫名的期待之心,转身决定离开归离集。
摩拉克斯却偏偏视线微转,注意到了伊斯塔露的动静,他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向她走来。
“转身,摘下斗篷。”
摩拉克斯在伊斯塔露身后如此命令道。
……摩拉克斯不至于这就看出来了吧?
伊斯塔露蹙了蹙眉,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摘下兜帽,做出一副诚惶诚恐、敬畏不已的模样:
“见过帝君。”
摩拉克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刹那间,
可伊斯塔露依然是那副不明所以的敬畏模样,并不被魔神的威压所影响。
片刻后,摩拉克斯终于敛起气势,长叹一声,放她离开。
伊斯塔露暗暗舒了口气,又听摩拉克斯在身后吩咐弥怒:
“罢了,追捕之事交给螣蛇太元帅,护法夜叉和留云等人都在前线重伤,让他们休养疗伤罢。”
伊斯塔露的脚步一顿。
魈和留云借风真君被海之魔神重伤?
如今摩拉克斯在归离集,抵御弗加洛的阵线没有魔神坐镇……
在她脚步停下的瞬间,摩拉克斯,
“伊露,停下脚步。”
伊斯塔露当即意识到摩拉克斯刚才那句话在试探她。
而她关心则乱,也确实是正中摩拉克斯下怀。
——她怎么就忘了摩拉克斯精明不亚于归终了?
伊斯塔露“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待摩拉克斯下一瞬破开伊斯塔露的法阵时,她已经消失在了归离集众人的视野中。
伊斯塔露的身影在山林间快速闪动,却并非是要离开天衡山一带,而是赶往她镇压弗加洛的海边——
摩拉克斯好算计。
既然他说了魈和留云借风真君重伤,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去看看二人的安危。
而摩拉克斯只需要在海边拦截住她即可。
可是纵然知道摩拉克斯的阳谋,伊斯塔露也义无反顾。
如果摩拉克斯说的是真的,她不去的话,前线的任何人都是有可能死去的。
弗加洛的宣战本就是她造下的业果。
伊斯塔露不能接受自己明明有能力救人,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死去。
她只能争取在摩拉克斯拦住她之前解决弗加洛,然后脱身离开这里了。
.
云来海边。
乌云蔽月,海浪汹涌,浪花焦躁地拍打着沿岸的礁石,海之魔神浮在巨大的漩涡中央,阴鸷地看着拦在岸边的仙人们。
岩之魔神紧急撤离前线,留下来的这些生物对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弗加洛扬起手臂,召来毁天灭地的浪潮,毫不留情地扑向岸边。
魈手执长枪,枪尖划开迎头打来的海浪,四溅的水珠却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血肉。
他听见身边的留云借风真君在催促他“你已重伤,速速退下”,他看见自己咳出了满手的鲜血。
可他不能再往后退了。
身后就是渔村,他现在退的每一步,都需要同伴用血肉来承担,或是人类用性命来偿还。
一定要守到帝君回来。
不能退,哪怕死在这里。
……反正夜叉一族为沙克斯驱使时,早已有太多恶行,就算他死去也不过是还了业果。
死不足惜的。
魈的金眸深处燃起回光返照的一点金芒,本被击碎的傩面虚影重新覆盖了脸庞,他一跃而起,寒芒如弯月,划开了离海岸最近的浪潮。
蕴含海之魔神怒意的攻击尽数被魈承受,天地倒旋,他如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儿一般,被浪潮重重地拍向沙滩。
傩面破碎,身负重创,像极了当初伊斯塔露把他捡回去时的模样。
只是这次她尚在归离集,大概没有人会再救他一次了。
魈疲惫地想要合上双眼,却惊觉有人从身后接住了自己。
伊斯塔露上下打量着魈,倒吸一口凉气:
“唉,魈啊,你怎么伤成这样?赶紧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伊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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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的声音甚至有一丝颤抖。
她再次如奇迹般出现。
“是我,”伊斯塔露不由分说地把魈带到了阵线后方,“我会解决弗加洛,我会斩断我在这里的因果。”
伊斯塔露顿了一下,又缓缓道:
“所有的因果。”
在离开前,伊斯塔露倒流了魈身上的时间,原本几乎危及性命的伤口在刹那间逆向愈合。
随后,她在魈的注视下,从虚空中拔出一把星辰点缀的银白长剑,缓缓走向海之魔神。
以她为界,权能尽数释放,汹涌的海浪被定在原地,仙人们的伤口如时光倒转般飞速愈合,原本有毁天灭地气势的浪潮在伊斯塔露面前也不过如此。
原本也只是睥睨仙人的海之魔神在看见伊斯塔露后,眼中锋芒凛冽,他终于也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二人身上。
伊斯塔露赶时间,也没和弗加洛礼让,轻跃几步登临浪潮之上,剑气如弯月,直直劈向弗加洛。
弗加洛也毫不犹豫地迎上了她的剑锋:
“向您讨教,高高在上的伊斯塔露大人。”
剑锋霎时碰撞,刺目的白光以二人为中心散开,甚至天地也为之陷入一片苍茫,唯有金属铮鸣声穿透了云层。
许久之后,白光散去,海潮平息,却再也找不到伊斯塔露的身影。
就像一切都不存在一般,弗加洛和伊斯塔露同时消失在海上。
唯有乌云散去,明月高悬。
她……和海之魔神同归于尽了?
魈难以置信地望着海面,站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云来海,却看见站在海岸上,同样一脸绝望的留云借风真君。
“降魔大圣,本仙没找到伊露。”
留云借风真君颓然地闭上眼。
“她不会有事……”
人人都道冷淡不近人情的护法夜叉怔怔的望着海面,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月光照着云来海上粼粼波光,千里流银,却始终不见一人。
“留云,”摩拉克斯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乎绝望的二人身后,“你们可是见到伊露了?”
“帝君,你不是同我说,她在后方保护归终吗?”
留云借风真君猛地转身盯着摩拉克斯,似在质问:
“怎么让她上前线来了?她和……她和海之魔神……”
留云借风真君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同归于尽”几个字。
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她明明单独应付过夜叉之主!
“归终死了。”
摩拉克斯的视线平静地扫过或惊诧或悲痛的二人。
“众多证据表明,归终被伊露所杀。”
摩拉克斯缓缓地看向空无一物的云来海,那几乎不起波澜的眼中也终于有了起伏:
“而后,她赶来了这里,与海之魔神同归于尽。”
“归终和伊露都死了,我也……不知缘由。”
摩拉克斯似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留云借风真君闭上了眼,哽咽不语。
魈更是失魂落魄,他颤抖着捂住了嘴,却咳出一口鲜血。
归终和伊露都死了,再办法质问谁,也没有人能在遗骸都寻不到的二人身上找出真相。
.
层岩巨渊附近,身着白色斗篷、头戴兜帽的少女接下了一片不知何处飞来的树叶,细细阅读过后又施法令其化为齑粉。
她喃喃自语着,发出了隐隐含着讥诮的笑声:
“来自「天理」的谕示么……前往沙漠,设法让赤王精神崩溃,如有必要,除去花神与树王?”
“「时之执政」伊斯塔露领命。”
“我的路啊,刚刚开始。”
20. 人间一梦(二十)
央陆,沙漠地带。
茫茫风烟裹着漫天飞沙,只能依稀看见远方宏伟的金字尖塔。
身披白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踏过漫漫黄沙,在一处绿洲边停下脚步,转身远望金字塔下的聚落。
那是赤王「阿赫玛尔」的领土。
也是伊斯塔露此行的目的地。
片刻后,伊斯塔露收回视线,径直走向了在湖泊边休息的商队。
她向一名坐在湖边、看着水囊发愁的女人递上了一袋清水:
“您好,请问可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嚯,说话文绉绉的,人倒是上道啊。不白收这袋水,你问就是了。”
女人放下水囊,接过伊斯塔露的水,垂眼却瞥见斗篷下白皙的手腕,眉梢一挑:
“这肤色,啧……雨林那边来的?”
“嗯,算是。”
伊斯塔露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话点头。
“走开走开!”
女人忽然站起身,猛地推了伊斯塔露一把,见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是大声嚷嚷着把她往远处退。
商队的其他人听见动静,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人阻止女人粗暴的动作
伊斯塔露在女人再次抬手时,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冷了几分:
“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商队中的独眼男人,压低声音:
“我们老大最讨厌外来的白皮肤的人了,他说赤王大人就是被那两个和他结盟的白皮肤女神蛊惑了。”
“白皮肤的人遇上他,仔细你的小命!”
见伊斯塔露没什么反应,女人又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说了不白收你的水,你要问什么,快问。问完快走,别把我害了!”
伊斯塔露见女人,便笑了笑:
“您知道怎样才能觐见赤王大人吗?”
“哈?”
女人上下打量着白皙纤弱、甚至用斗篷遮着大半张脸的少女,冷哼一声:
“我们尚武,要是军功赫赫,说不准能得赤王大人青睐。不过就你这个小身板……”
“我知道了,”伊斯塔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谢谢您,愿赤王大人保佑您。”
不顾女人好奇的目光,伊斯塔露利落地转身离开,走向赤王的领土。
一路打听下来,伊斯塔露才发现,沙漠地区的情况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沙漠应当人烟稀少、发展落后,事实却恰恰相反。
央陆最兴盛繁荣的正是沙漠地区——赤王所统治的领地。
同样有趣的是,赤王和花神、树王两位神明的结盟,虽然让沙漠和雨林的人类安居乐业,在他的子民眼里却称不上一段佳话。
一部分人认为两位女神蛊惑了赤王,才令战无不胜的赤王延缓了征战的脚步,阻挡了其铸就伟业。
所以不少人对雨林有天然的排斥,对从沙漠外来的白皮肤人也相当恶劣。
这从伊斯塔露还没踏入这赤沙的城邦便已经体现——
守城的士兵上下打量着伊斯塔露,在看到斗篷下白皙的肌肤时,眼神一下变得鄙夷起来。
随后,两把长杖交叉着横在了伊斯塔露面前。
“外来人,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他国派来的奸细?”
伊斯塔露几乎要被气笑:
“且不说我坦坦荡荡光明正大——我甚至还没进城,凭什么要自证是不是奸细?”
深棕色皮肤的士兵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伊斯塔露:
“少装蒜!领土的雷穆斯不自量力,最近向赤王大人宣了战!谁知道你是不是他派来的卧底!”
“哪个正常人宣战了才派卧底……”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不想再和刻意刁难的士兵争辩,她冲着东方的沙丘遥遥一指:
“对面还需要卧底吗?这不是打过来了吗?”
“开什么玩笑!赤王大人马上就要亲临我们城,雷穆斯有什么胆量……”
其中一名士兵对伊斯塔露的话嗤之以鼻,只漫不经心地朝她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那名士兵惊恐地瞪大了眼。
远方尘沙飞扬,高亢而诡异的歌声随着一排人影,缓缓逼近。
两名守城士兵当即捂着耳朵倒地不起,伊斯塔露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她看上去更和这些人不合群了,要不她也倒一个?
伊斯塔露不受摩拉克斯魔神威压的影响,自然也不为魔神雷穆斯所创造的音乐干扰。
她蹲下身,戳了戳随便一名士兵:
“这样,你们的赤王也不知道来不来了,我们打个商量。”
“我把他们赶走,你们让我进城吧。”
那名士兵明明已经痛苦地捂着耳朵,却仍是不屑地看了伊斯塔露一眼:
“唔……就凭你……呃啊,雨林来的白皮肤……”
伊斯塔露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对,就凭我,那说好了啊。”
伊斯塔露站起身,自虚空中拔出银白的长剑,随手向远方荡出一道剑气。
凛冽的寒芒一闪而逝。
当初奥罗巴斯尚且被逼得节节退败,这些尖啸着的人影也不例外。
在剑气还未逼近时,它们朝来时的方向奔逃而去。
一场似乎出乎意料的突袭便被伊斯塔露轻而易举地消弭于无形。
伊斯塔露满意地拍拍手,朝两名缓缓爬起身的士兵挑了挑眉:
“解决了,那我进城了。”
言毕,伊斯塔露也不顾那两名士兵有阻拦之势,一溜烟地没了影。
“大胆!你凭什么……”
两名士兵抬脚就想追上去。
一柄长杖却拦住了他们——衣着头饰神似荷鲁斯神的白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面前。
英气逼人的白发青年抬头望着高悬的烈日。
阳光照在古铜色的肌肤上,他的金瞳亦不逊炽阳的光辉:
“让她进城。”
“说什么鬼话!这些雨林来的女人就没什么好东……”
其中一名守卫嚷嚷着,转头看了一眼那银白长发的青年,大惊失色。
随后,他诚惶诚恐地跪下:
“遵命,赤王大人。”
.
相比起守城的士兵,城邦内的人民对外来者的态度,虽然称不上多好,但也还算和善。
伊斯塔露废了一番功夫后,成功打听到赤王的消息——
他最近不仅今天会巡视到这个城邦,似乎还打算在民间招一名随侍御前的文官。
这应该是伊斯塔露接近赤王最好的机会了,运气好甚至可以见到花神和树王。
无论是天理的谕示还是神秘声音留下的笔记,都要伊斯塔露折磨这三神。
只是天理大概认为赤王会加冕,笔记里却说最后只能是树王活下来。
伊斯塔露闭上眼,叹气。
又是要她只留一个的戏码,看来这沙漠待不了多久又要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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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现在距离她在归离集假死跑路也没多久,也不知道留云借风真君和魈会怎么想,摩拉克斯想必更不会轻易觉得她死透了……
也不知道归终在未来会如何,伊斯塔露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以后会不会被天理弄死。
越想越觉得前路一片渺茫,伊斯塔露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名英气逼人的白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伊斯塔露身边,侧头看着她:
“为什么要叹气?”
即使这人近在咫尺,伊斯塔露也下意识在街道上左顾右盼,没看见周围有其他人,才狐疑地指了指自己:
“……你问我吗?”
沙漠人有这么热情好客吗?伊斯塔露大为震撼,拉低了斗篷兜帽的帽檐。
明明刚才守城士兵还在想方设法赶她走!
“是啊,不然还能是谁?”
古铜色皮肤的白发青年好奇且直白地打量着伊斯塔露:
“据说这里的人民都安居乐业,只有你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嗯?对外来人的心理健康这么关心吗?”
伊斯塔露挑了挑眉,试图和青年打太极:
“我记得白皮肤的人好像在沙漠不太受欢迎。”
“并不会,”白发青年的神色却严肃起来,“无论肤色与地域,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那挺好的,不过据说赤王大人今天会街道巡游,我仰慕赤王大人已久,急着去一睹英姿,先失陪了?”
有了归离集的前车之鉴,伊斯塔露没有和他人太过相熟的打算,她满嘴跑火车地截断了话头,只想溜走。
“你没见过赤王?”
白发青年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才发问。
只是他的语气无比笃定。
“不管见没见过,总是想瞻仰瞻仰这位传说中的神明大人的,是吧?”
伊斯塔露打着哈哈,下意识不想和这个青年多纠缠。
“正巧,我也对此有些想法。”
青年似乎又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随即提出建议:
“不如和我一起找个好位置,等待赤王巡游?”
“反正你和我也算志同道合了,对吧?”
伊斯塔露:“……行。”
这哥们怎么跟粘牙糖似的,甩不掉的啊?
求沙漠人不搭理她教程。
伊斯塔露勉强点头,算是同意了白发青年的同行要求,却盘算着怎么从他嘴里套话。
然后再找个机会把这奇怪的青年甩了。
她总觉得莫名其妙笑的家伙有古怪。
伊斯塔露和白发青年并肩走在路边,大部分居民对此视若无睹。
只有一队巡逻的士兵们和二人擦肩而过后,都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那个白衣服的人在说什么鬼话?什么要去瞻仰赤王大人的圣容?可赤王大人不就站在她旁边吗?!
阿赫玛尔回过头,视线一一扫过士兵们。
他以眼神示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随后,阿赫玛尔把眼底对伊斯塔露的警惕一点一点压下。
重新看向身边的白衣人时,他的金眸重新泛上笑意。
没认出赤王,这不能怪伊斯塔露。
她没见过赤王,无论是天理还是笔记也没提过阿赫玛尔的长相。
伊斯塔露自然先入为主地觉得,赤沙的君王大概是满身肌肉、一脸杀气的大汉了。
毕竟也没人和她说赤王是个白毛帅哥啊。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21. 人间一梦(二十一)
伊斯塔露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喧嚣的围观人群,视线最后落在白发青年身上:
“听前面的声音,好像是赤王大人的巡游要开始了,我打算找个高点的好位置。”
“你要是跟不上来,可以就近找个地方?”
伊斯塔露还是想甩掉这家伙。
“哦,这就用不着了。”
阿赫玛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原定的赤王巡游全城怎么可能举行呢?毕竟他阿赫玛尔——也就是赤王本人正在街道上打探伊斯塔露的虚实。
他对伊斯塔露实在很有兴趣。
他阿赫玛尔自从以沙漠为领地以来,荡平四方魔神,战无不胜,从未遇到势均力敌的敌人。
而他的盟友树王和花神也并非以武力称著。
所以亲眼看到伊斯塔露仅凭一道剑气就解决了危及一城的雷穆斯前锋时,阿赫玛尔难得升起了棋逢对手的兴奋。
不管是不是魔神,他都好久没见过这等实力的存在了。
这种人,无论是令其臣服还是将其打败,他都会很有成就感。
伊斯塔露见阿赫玛尔并没有知难而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随后提气掠身,几步便跃到了一旁建筑二楼的天台之上。
她站在无人白楼的天台边缘,垂眼看向阿赫玛尔。
谁知古铜色皮肤的白发青年也轻松写意地跃至她身侧,回以带着挑衅意味的一眼。
伊斯塔露无可奈何了。
她索性坐在了天台边缘,看着旷远而澄净的天空,话却是对白发青年说的:
“朋友,我们真的要一起围观这个巡游吗?”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伊斯塔露甚至想手脚并用地给他比划。
“哦,不奇怪,看你合眼缘。”
阿赫玛尔不走心地解释道。
正是因为眼前的人似乎只是个年轻且温和的少女,却有移山填海的能力,所以他于公于私都得盯着。
伊斯塔露还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不觉得尴尬吗?我们可能还没有那么熟,我们从雨林来的人比较内敛……”
伊斯塔露差点把话说得自己都不相信了。
“并非如此,”阿赫玛尔想起了自己的两位盟友,闭上眼叹息道,“从沙漠外来的人最难应付了。”
“如果你觉得不熟的话,”白发青年甚至笑了一声,提出建议,“聊聊天吧,聊了就熟了。”
伊斯塔露:……
她不喜欢这种社交能力太强的人,真的。
“正巧现在遍地动乱,魔神之间相互厮杀……”
正如阿赫玛尔自己所建议的,他真的开始试图和伊斯塔露聊天。
“你希望赤王具有无人能比的强大力量,护佑一方吗?”
“唉,年轻人不要天天想着打打杀杀。”
伊斯塔露瞥了一眼阿赫玛尔,又把自己的兜帽帽檐拉低了些。
“武力只是和平的手段,而不是统御他人的工具,比起强大,更重要的是对苍生的仁心。”
“巧了,我也这么想。”
阿赫玛尔也看向天空,他的视线追随着飞向远方的雄鹰,英气却漂亮的眉眼闪着灼灼光华。
“在我眼里,合格的君王理应带给人民如同黄金梦乡般的美好生活。”
伊斯塔露闻言,侧头看向阿赫玛尔,张口欲言,却被不远处越来越大的喧嚣声打断。
一句清亮高亢的惊呼更是令人侧目:
“不好啦!赤王大人遇刺——”
阿赫玛尔:?
……赤王遇刺吗,那他是谁?
赤王本王一言难尽地看着骚动骤起又平息,笑着叹了口气,视若无睹地和伊斯塔露聊天:
“传说中的黄金梦乡啊,即使要穷尽一生去追寻,身为圣明的王,想必也不会后悔。”
“这样么?”
伊斯塔露的视线却牢牢锁在重新列队前行的军队上,指了指最中央的被军士架着拖行的高大男人。
“可是‘赤王大人’好像没办法追寻你要的黄金梦乡了哦?”
围观的群众更是看见两侧的士兵若无其事地将遇刺的“赤王”架起来拖行,似乎定要完成这场“巡游”。
不少人情绪激动起来,举着拳头提出抗议。
白发青年倒是对高大男人的惨状不屑一顾:
“这不是什么大事。”
“大概是某个乱臣贼子觉得赤王不会真的来边境巡视,想玩一出唱衰赤王引起内乱的戏码罢了。”
“虽然不是人人都见过赤王,但那些士兵要是相信赤王是不堪一击的家伙,眼睛也可以不要了。”
他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伊斯塔露:
“还是你有什么想法?”
伊斯塔露终于摘下了斗篷的兜帽,奇异的金蓝色眼眸与阿赫玛尔的金眸碰在一起:
“这算考验吗?您觉得我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呢,赤王大人?”
“或者说,你希望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价值?”
兜帽落下的那一刻,赤王看着疏淡如琉璃的神明,似乎怔愣了一下。
随后,他挑眉笑了笑。
“呵呵,用不着,此事我自有解决办法。”
阿赫玛尔从天台一跃而下,远远地看了站在高台的伊斯塔露一眼,视线转向因他的出现而停下的军队。
他手中的赤沙之杖直指正中央的高大男人。
当他望向那列军队时,已有人顿时激动起来——他们都是有幸见过赤王大人真容的人。
如他们所料,赤王大人果然现身了,他绝不会任由乱臣贼子冒名顶替他!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令贼子全部伏诛的机会。
唯一一名随军前行的文官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走上前,行了一个潦草的礼:
“赤王大人……”
没有丝毫犹豫,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顷刻间,游行军队中每一个心怀侥幸的内奸都被阿赫玛尔斩于杖下。
贼眉鼠目的文官更是被阿赫玛尔枭首示众。
阿赫玛尔平静地看着这染血的场景,在民众的惊呼声中岿然不动。
佞臣,诡计,叛乱,在他的权能下,不过一捧随风而逝的黄沙。
仅凭阿赫玛尔一人的决断足矣。
或许这就是赤王高傲却无人有异的由来。
阿赫玛尔若无其事地擦去了溅到脸上的血,遥望着坐在天台边缘的伊斯塔露,开口:
“事关沙漠子民的安危,我,阿赫玛尔,事必躬亲。”
“所以我亦不能放任你自由行走在我的领土。”
但他却收起了赤沙之杖,向伊斯塔露伸出了手,灿烂的日光落在阿赫玛尔眼中,青年模样的魔神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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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你的实力如何,我同样敢于接纳你。”
“如果你愿意向我称臣的话。”
正合她意,她本就是在想办法接近赤王,谁能想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来?
伊斯塔露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也从天台一跃而下。
她回想着一路的所见所闻,行云流水般向赤王行了记忆里沙漠中对君王的礼仪:
“向您称臣,赤王大人。”
.
伊斯塔露怀疑阿赫玛尔早就对今日之事有所预料。
——她居然刚好填补了那个被赤王斩毙的文官的位置,成为了传言中需要从民间招募的御前史官。
骑在高头大马上、随军踏上返回王城的道路时,伊斯塔露还是忍不住策马靠近了阿赫玛尔,问了一句:
“赤王大人,您对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事实上,除了诛杀乱臣时可窥见一隅的决绝狠辣,阿赫玛尔在她面前,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并没有什么君王的架子。
“那怎么可能?”
阿赫玛尔看着她笑了一声,笑容骄傲又锋利:
“这是对强者独有的尊重,至今也只是对你而已。”
“荣幸之至,就是有点抬举我了。”
伊斯塔露暗暗舒了口气。
所幸,阿赫玛尔虽然强大,但比起摩拉克斯却更加骄傲自负,应该不至于一开始就对她疑神疑鬼。
想到摩拉克斯,伊斯塔露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好不容易取得摩拉克斯的信任,最后还是不得不由她自己亲手毁掉……
“你担得起我的尊重,我不说谎,”阿赫玛尔挑眉看了伊斯塔露一眼,“倒是你,谎话张口就来。”
“哪能呢?”伊斯塔露当即否认,“我最诚实了。”
“我仰慕赤王大人已久,急着去一睹英姿——”
阿赫玛尔看都不看她,一字一句地复述。
这会儿换伊斯塔露诚恳地看着阿赫玛尔了:
“咝,这我真得澄清,这确实是谎话。”
“你也看得出来的吧,赤王大人?我当时只是想甩掉你。”
“我赌一车赤念果,我不仰慕你,赤王大人,真的。”
“哦——真的?”
赤王看上去一脸的不信任。
伊斯塔露:……?
她该怎么和这位赤王大人解释,有自信是好事,但太自信可能不是好事呢?
在伊斯塔露无话可说的注视中,阿赫玛尔却快意地笑了出声。
随后,赤王正色起来:
“虽然让你做了我的史官,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伊斯塔露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这位赤王大人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但说实话,她也差点没想起来——没想起来取假名。
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所以绝对不可能告诉赤王她的真名的。
“……卡伊洛斯,我叫卡伊洛斯。”
最后,伊斯塔露顺手用了笔记里记载的假名——似乎是在她失去记忆之前用过的假名。
“行,卡伊洛斯对吧?我记住了。”
阿赫玛尔点了点头,忽然一甩缰绳,驾马偏离了军队,朝向了雨林与沙漠交界的方向:
“正巧,我今日打算去和布耶尔还有娜布会谈。”
“卡伊洛斯,你也一起去吧。”
22. 人间一梦(二十二)
伊斯塔露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啊?我吗?”
她本来还打算慢慢谋划,找机会借赤王接近花神和树王。
谁知道阿赫玛尔就这么哥俩好地带她去见他盟友了。
这好人卡不得不发一张给赤王大人了。
“是你,”阿赫玛尔在骄阳下颔首,灿烂的金眸不输烈日的光芒,“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当然走啊,赤王大人,荣幸之至。”
伊斯塔露戴上了斗篷的兜帽,扬起缰绳,在漫天飞沙中,策马跟上了阿赫玛尔。
.
行至沙漠和雨林的边界时,阿赫玛尔翻身下马,朝伊斯塔露扬了扬下巴:
“下马,见面地点在丛林的湖心,接下来的路要走过去了。”
伊斯塔露依言翻身下马,跟在赤王身后半步,从满天黄沙的沙漠踏进了古树参天的山林。
阿赫玛尔也没计较,走在前面,顺手替伊斯塔露开了路。
“作为史官,你记叙这段历史时,记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如实记录我的英明神武。”
阿赫玛尔面不改色地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如此叮嘱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挑了挑眉:
“您说的表象是指什么,英明神武的赤王大人?”
她特意重复了“英明神武”这几个字。
“我不怎么和那两位做口舌之争,”
阿赫玛尔回过头,神色平静、一脸正气地盯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阿赫玛尔对花树二神的态度,可不如摩拉克斯在归终面前那么游刃有余。
果不其然,二人还没越过丛林,不知何时落下的飞花便化作锋刃,相当细心地绕开了伊斯塔露,尽数扎向阿赫玛尔。
阿赫玛尔抬了抬手,轻而易举地拂开了花刃,一脸无可奈何。
“布耶尔,娜布,让我过去。”
“做梦呢,阿赫玛尔,”飘渺空灵的女声从远处的湖心飘来,“会谈是你提出的,迟到的却也是你,才多久不见,你就这么嚣张了?”
“出了点意外,”阿赫玛尔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解释道,“在街上收拾了几个图谋不轨的反贼。”
“借口倒是张口就来。”飘渺空灵的女声如此评价道。
“阿赫玛尔,我早就提醒过了,即使战无不胜如你,也不该太过自信、随意用人。”
“娜布也不是怪你的意思,过来吧。”
随着另一个女声的叹息,横在阿赫玛尔和伊斯塔露面前的藤蔓缓缓解开,眼前豁然开朗。
天空泛着霞色,郁郁葱葱的树林环绕着如明镜般的湖泊,一抹青绿点在湖中央,古树在湖心岛上巍然而立。
此处犹如仙境,湖光山色,晴川正好。
湖心古树上,衣袂翩然的两位神女倚着树枝缠成的椅子,相对而坐,同时望着阿赫玛尔的方向。
阿赫玛尔随手解下白色的披风,把它和赤沙之杖一起塞给身边的伊斯塔露,潇洒地走向湖心。
伊斯塔露手忙脚乱地接过了披风和重达千钧的长杖。
她不喜欢这种随手丢东西的人,真的。
伊斯塔露打算把这些玩意丢还给阿赫玛尔,谁知不过转眼,这位赤王大人已经跑得老远。
伊斯塔露:……
所以说她不喜欢这种人吧!阿赫玛尔到底是想招史官还是奴隶!
她伊斯塔露实名拒绝奴隶制!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认命地抱着赤王的行头,也走向了湖心的小岛。
——反正来都来了,谁管这行为是不是僭越了,她起码得认一下树王和花神长什么样。
有趣的是,伊斯塔露踏上湖面时,只见圈圈涟漪从足间泛起——当真如同踏在镜面上,不会沉入湖底。
于是,她在三位神明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上了湖心岛,敛着眉眼站在阿赫玛尔身后。
“阿赫玛尔,这位是?”
见赤王默许了伊斯塔露的行为,花神娜布随意打量了她两眼。
白衣金发的女神容色姝丽,顾盼生辉,连四周难得一见的美景都要为之失色。
“哦,这是我的新史官,顶替之前的叛臣。”
阿赫玛尔拎起地上的雕花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们今日的会议或许会留名青史,便让她来随侍记录了。”
树王布耶尔探究的目光在伊斯塔露身上一扫而过:
“这位史官阁下实力亦是不凡,居然愿意做你的史官?”
布耶尔仅凭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实力?还是兵不厌诈?伊斯塔露垂着眉眼,也在心中评估三人。
阿赫玛尔倒是不为布耶尔的话所动,他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英气而漂亮的眉眼锋芒毕露:
“为何不能?我说过,我能接纳所有向我称臣的人,无论实力——也有能力接受任何背叛,并给予刑罚。”
“我所追求的理想无垢无尘,她为何不能是心甘情愿向我纳膝?”
大慈树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劝阿赫玛尔。
她很清楚,这也是赤王一直以来的高傲——
阿赫玛尔如同沙漠之上的骄阳,磊落坦荡,他也从来不畏惧任何欺骗与背叛,因为他有荡平一切的能力。
“阿赫玛尔,自信虽然是好事,但是呢……”
花神倒像是无心劝说,她淡淡地扫了阿赫玛尔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但自信成你这样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又将目光落在伊斯塔露身上,视线随着兜帽下的一缕银白发丝,落在了伊斯塔露肩上半遮半掩的衔尾蛇图腾上。
看清图腾的那一刻,娜布倒吸一口凉气,敛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视线紧紧地锁着伊斯塔露。
阿赫玛尔停下了斟酒的动作,有些好奇地来回打量二人:
“娜布,你这是?”
娜布垂下眉眼,轻飘飘地道:
“阿赫玛尔,你这位史官阁下,叫什么名字?”
“嗯?她啊,她叫卡伊洛斯。”
阿赫玛尔话音刚落,娜布已经走到了伊斯塔露面前。
伊斯塔露也在斗篷的兜帽下注视着娜布——她觉得花神突如其来的情绪重得有些吓人了。
可她要做的事,不允许她和他人之间存在这样的情绪。
伊斯塔露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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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娜布微微抬眼,注视着眼前遮着大半面容的人,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眼底。
“您……”
娜布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坚定地向伊斯塔露伸出了手。
“请允许我的冒犯。”
伊斯塔露手上还抱着赤王的行头,一时疏忽,便由花神抚上了她的脸颊。
随后,斗篷的兜帽落下,雪肤幽容的神明清皎如皓月,疏淡如琉璃。
那双金蓝色的眼眸灿然,眼中似乎刻着十二时辰的纹样。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花神眉眼间的忧郁与淡然顷刻散去。
娜布收起了手,抬眼看着伊斯塔露,本有愁色的眉眼渐渐舒展开。
“呃,娜布?”
阿赫玛尔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娜布,看着不染尘缘的花神深深地注视着伊斯塔露——他极有兴趣的、新招的史官。
伊斯塔露也摸不着头脑。
……她失忆前和花神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前缘吗?
光是看到她的脸,花神就这么大反应,说她俩一点关系都没有,史莱姆都不信。
可她不知道啊,神秘声音留下的笔记没说啊。
伊斯塔露蹙了蹙眉,电光石火间,她视线逐一扫过三神,想好了搪塞娜布的措辞。
可娜布温柔又轻盈的言语却让她思绪一滞:
“我很开心,能与您重逢。”
“好久不见了,希望您在这千年岁月里,安好如初。”
随后,娜布语气一变,矛头直指正在给自己斟酒的阿赫玛尔:
“阿赫玛尔,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曾经的救命恩人叫做卡伊洛斯?”
娜布深吸一口气,终于在伊斯塔露面前做好了表情管理,她侧过头,幽幽地看着阿赫玛尔。
“你让她——卡伊洛斯大人——当你的史官?”
“阿赫玛尔,你怎么敢?”
“……嗯?”
阿赫玛尔挑起眉,状似平静地移开视线。
花神柳眉倒竖。
伊斯塔露哭笑不得。
赤王百口莫辩。
布耶尔的视线在赤王、花神和伊斯塔露身上流连片刻后,眉眼温柔的树王莞尔道:
“自求多福,阿赫玛尔。”
“相识数千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娜布这么生气。”
“阿赫玛尔,卡伊洛斯大人是什么人?她绝无可能当你的史官……”
见阿赫玛尔没有回答,娜布不满地眯起眼,给了结论。
“卡伊洛斯大人,请您随我一起回我的苗圃,我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待您。”
不明就里的阿赫玛尔终于轻咳一声,顺手从伊斯塔露手里捞出赤沙之杖,横在她和娜布之间。
阿赫玛尔迎着娜布的视线,寸步不让,金眸灼灼:
“娜布,卡伊洛斯自己答应做我史官的,明着跟我抢人不合适吧?”
娜布幽幽地轻嗤一声,看向伊斯塔露:
“卡伊洛斯大人,跟我走。”
阿赫玛尔也侧头看着她:
“卡伊洛斯,你自己选的向我称臣。”
伊斯塔露顶着两人的视线,讪笑着,随后,她闭上眼,往其中一人的方向随手一指。
23. 人间一梦(二十三)
花神怔愣过后,倒也算淡定,她只是哀哀地叹了口气,有些怨怼地盯着阿赫玛尔。
伊斯塔露在阿赫玛尔志得意满的目光中,看上去也是惋惜得很。
不是她想给阿赫玛尔当牛做马,是她实在不敢在娜布面前大摇大摆。
这位花神和她有什么前缘,伊斯塔露一概不知,也不敢保证她失忆的事情露馅后会不会出事。
而且这三神里,还是赤王看上去最赤诚了。
——其实就是他太骄傲,根本无所谓伊斯塔露的来历。
也最好忽悠。
“好了,既然卡伊洛斯阁下已经做出了选择,此事已定,你们两位也不要闹了,要不然可就要被看笑话了。”
大慈树王温温柔柔地为伊斯塔露端上了一杯花茶,打断了花神单方面的针锋相对。
“阿赫玛尔,你找我和娜布过来有何事要商议?”
“还有卡伊洛斯阁下,”布耶尔平和的目光落在伊斯塔露身上,却让她莫名心虚,“且容我向您先表歉意,毕竟不知阿赫玛尔要商谈的事务,是否能让他人知晓。”
也就是可能要下逐客令了,伊斯塔露了然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果然,对她防备最深的反而是这位看上去最温柔和善的大慈树王。
“无妨,”阿赫玛尔毫不见外地把他的赤沙之杖又抛回给伊斯塔露,闭上眼,笑了笑,“卡伊洛斯爱听就听咯。”
“无论是以我赤王「阿赫玛尔」史官的身份,还是拯救娜布于「天理」的恩人身份。”
“这件事有人来见证,不是挺好的吗?”
……天理?!
听到这二字从尘世魔神口中说出,伊斯塔露原本平静的神色险些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存在的。
毕竟这位伊斯塔露名义上的正主,也只在神秘声音口中和那本笔记里出现过。
甚至在归离集的时候,她都没能从博闻强识的摩拉克斯口中听到过。
为什么赤王会知道?
布耶尔也是神色一凛:
“阿赫玛尔,你莫非是想……”
布耶尔没有说下去,可阿赫玛尔和娜布都已经会意。
娜布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垂下眉眼。
阿赫玛尔则收起了张扬的神色,他放下酒坛,从座位上站起身,俯视着两位盟友,长发平静却决然地道:
“我想去世界之外,寻找到能挑战天理的力量。”
本该是语惊四座的话语,却只带来了长久的沉寂。
布耶尔抿着唇,不认可地兀自摇头。
娜布只是轻笑一声,散去的忧愁复又绕回她的眉眼。
“阿赫玛尔,我是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追随四重影子的主人,但也不代表着……”
“我支持你那虚无缥缈的妄想。”
“你妄图挑战高天的王座,却空有战无不胜的才智,没有与之配位的见识。”
“甚至你对天空岛、对四重影子的主人的了解,都来源于我的描述。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战胜那位呢?”
面对花神的奚落,阿赫玛尔抱臂俯视着娜布和布耶尔,难得地没有向两位盟友退让。
最后,高傲的赤王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唯一的救命稻草,蹙眉询问:
“卡伊洛斯,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伊斯塔露挑眉笑了笑:
“我的看法是,赤王大人,您在这里无人在意这段,我会如实记录。”
伊斯塔露带过话题的调侃声打破了严肃的氛围,布耶尔和娜布似乎都松了口气。
布耶尔面露感激之色,向伊斯塔露微微颔首。
貌美却总愁容满面的花神则向伊斯塔露绽开柔和的笑容。
伊斯塔露回以莞尔一笑。
其实她本人的看法本该和娜布大相径庭。
自从亲眼见证「天理」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移霄导天真君的性命,她就不认为这个世界的生灵能轻易撼动祂了。
所以,赤王自然也不行。
可是阿赫玛尔说,要寻找世界之外的力量,那么他的目的就和伊斯塔露一致——
那本笔记说,唯有大慈树王布耶尔活了下来,因为赤王死于探寻世界之外的禁忌知识,花神死于为赤王打开禁忌知识的通道。
笔记要伊斯塔露想方设法促成这个结果,并且借着花神的通道,掌握赤王没能理解的禁忌知识。
这是杀死「天理」必不可少的一步。
伊斯塔露没理由不支持赤王,但不应该太早表现在花神和树王面前。
“布耶尔,娜布,还有卡伊洛斯,你们为何不信我?”
所向披靡、风光无限的赤王难得看起来有些挫败,他的金眸却依旧灿烂。
“我过去在沙漠战无不胜,如今挑战高天也一样。”
娜布却只是叹息一声,缄口不言。
布耶尔也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了阿赫玛尔的执念。
阿赫玛尔见自己无人理解,蹙着眉重新落座。
伊斯塔露便在此时浅浅躬身,在他耳边低语:
“赤王大人,若你想要挑战高天,仅仅从娜布口中知道的那些可不够。”
如愿以偿看见赤王骤缩的瞳孔后,伊斯塔露不着痕迹地直起身。
够了,聪明如阿赫玛尔,一定会明白的。
……就像彼时的归终一样。
想起归终,伊斯塔露又垂下了眼帘。
想来这个湖心岛很快就会和归离集一样,变成她空有记忆却回不去的地方。
布耶尔也会和摩拉克斯、魈和留云借风真君一样——变成她不能再见的故人。
很快,这场会谈如同伊斯塔露所预料的那样,不欢而散。
但即使事态如她所愿,伊斯塔露也并不觉得轻松,她垂着眉眼,哂笑一声。
毕竟她应该扪心自问一句:这是她道貌岸然的“杀生为护生”吗?
伊斯塔露还没有答案。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阿赫玛尔从她怀中取走了披风和赤沙之杖,带着她和两位女神告别。
最后,她在娜布关切的目光下,随着赤王重新踏入雨林,走向漫漫黄沙。
第一脚才陷入沙地,阿赫玛尔已经转身注视着伊斯塔露,神色肃穆:
“卡伊洛斯,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还知道很多娜布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事关天空岛与那位,是的,我远比娜布了解得清楚。”
伊斯塔露干脆利落地点头。
她本人其实不怎么清楚,但她能作弊啊——
神秘声音留下的笔记,里面的内容几乎都绕不开「天理」、天空岛和包括伊斯塔露在内的「天理四影」。
这些东西,足够满足赤王的好奇心,让他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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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法找机会寻找禁忌知识了。
“你真是我的意外之喜啊,史官卡伊洛斯。”
阿赫玛尔闭上眼笑了一声,随后骤然睁开金眸,在烈日下俯视着伊斯塔露:
“卡伊洛斯,你希望我做什么,才会告诉我这些事?”
阿赫玛尔虽然自信,但并不会自以为是——伊斯塔露从来都没有明面上说过要支持他。
伊斯塔露也笑了,她顺水推舟,指了指远方由高楼白塔构成的繁荣城邦:
“说服我吧,阿赫玛尔,用你的辩才和愿望说服我,让我相信你能做到剑指高天。”
“而且我想,娜布和我一样,也需要你的回答。”
否则那本笔记就不会要她促使花神以生命打开通道了。
让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温温柔柔的花神用生命开辟前路啊……思绪至此,伊斯塔露不忍地闭上眼。
促使赤王和花神的死亡,然后踏上违逆天理的道路。
这条路充满诡计与恶意,却似乎通往光明与公正。
——可她真的要如此残忍地这样走下去吗?为了她自己活下去?还是为了所有人?
她也不清楚。
“要我说服你?好啊。”
阿赫玛尔抬起头,眯眼直视着烈日,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随后,他向伊斯塔露伸出手:
“来,跟我走,卡伊洛斯。”
伊斯塔露四下环顾,不为所动:
“赤王大人,我们要回你的城邦吗?那是否该找两匹马?”
阿赫玛尔回过头,讶然地上下打量着伊斯塔露:
“你没这么孱弱吧?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我有,我就弱,我是废物,我走不动。”
有过和摩拉克斯一起老人遛弯但爬了一座山的经验,伊斯塔露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卡伊洛斯,怎么这点路都不想走?”
阿赫玛尔对伊斯塔露发出了道德上的谴责,但由于后者在这件事上并无道德,阿赫玛尔也只能叹气。
“……行。”
他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在手中抖了抖,随意往空中一丢。
披风稳稳当当地浮在半人高的位置,赫然变成了飞毯。
伊斯塔露毫不客气地坐上了铺开的披风:
“哇哦,变飞毯了?赤王大人,你有点神奇了。”
阿赫玛尔挑起眉,对伊斯塔露的称赞尽数笑纳。
随后,阿赫玛尔带伊斯塔露进入了一座偏远的城邦——
不比伊斯塔露来时见到的那座城邦,这座城的城楼低矮,街道上也几乎看不见人影。
甚至没有守城士兵出来觐见赤王大人,荒凉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伊斯塔露走在阿赫玛尔身后,怀中还抱着他的披风,她沉吟片刻,本想开口提醒阿赫玛尔——
谁知她后脚刚迈进城,城门便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后发出沉闷的响声。
随后,兵戈声起,全城戒严。
阿赫玛尔倒是不以为意,他一脸淡然地看向站在城楼上叫嚣的士兵。
阿赫玛尔只是平静而淡漠地注视着那名士兵。
原本笑得小人得志的士兵却下意识惊惧,不由得后退几步,大喊道:
“我等应花神大人之命,在此处伏击诛杀两位!”
“老实被埋在沙下吧,赤王大人,史官小姐!”
24. 人间一梦(二十四)
伊斯塔露对这句话无动于衷,阿赫玛尔也对此置若罔闻。
要有人真的相信他们的挑拨才见鬼了。
毕竟娜布应该也想不出那么没品的埋伏来拦截他们,多半是把脏水往花神身上泼的叛乱。
只是这叛乱多实在有点太多了……
伊斯塔露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阿赫玛尔:
“赤王大人,你们的三神结盟有那么不受你的子民待见吗?”
“是啊,很多人不待见,但不重要,这不是错误的。”
风吹起阿赫玛尔头冠下的银白长发,孤傲的赤沙之主笑得锋利。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以后也是。”
阿赫玛尔将视线落在刚才叫嚣着的士兵身上:
“要么让你们的叛军首领来见我,我阿赫玛尔便不追究其余从者的罪过。”
“要么从此刻起,我所见者,格杀勿论。”
阿赫玛尔的语气很平静,却在满城戒严的寂静下,带着一股肃杀气。
那个士兵只沉默了半晌,便忙不迭蹲下身,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随即,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划破云霄:
“我们这些人哪知道什么首领!”
“快跑啊,谁慢谁死!一人做事一人当,叛乱不关我们的事!”
话音未落,城楼内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所有士兵丢盔弃甲,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远离阿赫玛尔的方向奔逃。
……十足的草台班子,伊斯塔露目送着那些士兵逃离,摁着太阳穴苦笑。
听闻赤王在沙漠之中从无敌手——如果对手都这么愚蠢,那阿赫玛尔确实能轻易取胜。
阿赫玛尔轻嗤一声,举起赤沙之杖。
顷刻间,无数黄沙被疾风裹挟着,在他身后肆虐,隐有铺天盖地之势。
可几声隐约的哭嚎却打断了阿赫玛尔的动作:
“救命、救命啊——”
“赤王大人,救命——”
因阿赫玛尔的权能而聚起的黄沙顷刻间散去大半,阿赫玛尔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一群拖拽着平民的士兵身上。
感受到阿赫玛尔的目光,那些士兵抖了三抖,又两人一组死死摁住了劫持的平民,其中一人颤抖着向阿赫玛尔喊话:
“您、你别过来!过来的话,我们、我们就和这些平民一起死!死了也拉个垫背的,不亏!”
阿赫玛尔没有回答,但骇人的沙暴消弭于无形——他还是向叛军妥协了。
“赤王大人,怎么收手了?”
伊斯塔露侧头看阿赫玛尔。
她不认为阿赫玛尔是对叛军心慈手软,毕竟之前当街斩反贼时,他也没手软。
阿赫玛尔抬头直视着灼目的阳光,日晖为银白的长发镀了一层浅金,他微微合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五个人,我无法保证他们在我解决所有叛军后,还能活下来。”
“我会解决叛乱,但不能殃及我的子民,哪怕一人。”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武力镇压叛乱,却为了五个平民甘愿以身入局,身陷险境。
赤王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向他称臣的子民。
魔神爱人啊。
伊斯塔露在身后看着阿赫玛尔飘扬的白发,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感慨了一声:
“赤王大人,您比我想得要……”
比她想得要仁义,也比她想得更不适合做一个君王。
阿赫玛尔能权衡利弊,却做不出取舍。
他迟早有一日要为了两全其美的结局牺牲自己的。
——所以没有人比阿赫玛尔更合适了,更适合为伊斯塔露接触禁忌知识铺路。
伊斯塔露如此说服着自己。
阿赫玛尔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
“比你想得要什么?就想说我坏话?”
伊斯塔露回以疏淡苍白的笑容:
“您比我想得要英明神武。”
她话音刚落,一块石板从远处“呼”地砸向二人。
伊斯塔露蹙了蹙眉,轻描淡写地截住了石板,翻看上面的文字:
“封禁你那名史官的力量,把她送到城中心的雕像处,换这座城所有人安然无恙——雷穆斯。”
伊斯塔露对这个名字隐约还有点印象——看来是不敌赤王的魔神和赤王某些臣民私下勾结了。
所以雷穆斯是记恨她之前为了进城,随手把他的前锋解决了?
且不说这雷穆斯卧底为何打探得那么快,就说雷穆斯的前锋——他们不堪一击,能怪她吗?
“赤王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伊斯塔露腹诽过后,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我倒是不介意以身诱敌,反正他们大概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我不会,卡伊洛斯。”
阿赫玛尔想也不想便抬手打断了伊斯塔露。
“我同样不会让你身陷险境,哪怕你的力量足以匹敌我本身。”
只因为伊斯塔露那一句算不上有多少真心的“向您称臣,赤王大人”。
“他们怨恨的其实还是我,不过是畏惧我身为魔神所拥有的力量。”
阿赫玛尔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用赤沙之杖贯穿了自己一侧的肩膀。
随着阿赫玛尔的一声闷哼,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出,染了他一手的鲜红。
淋漓的神血落在地上,却流动成了法阵的模样,焕发着诡异的血光。
最后,地上血液汇成的法阵黯淡下来,一记图象诡谲的黑色印痕落在阿赫玛尔的伤处。
阿赫玛尔蹙了蹙眉,甩去了手上的血珠,捂着伤口喘了口气:
“这样的封禁秘术……能暂时封住魔神的大半力量,雷穆斯他……想必会接受由我本人来代替史官的。”
“你把我送过去吧,不需要魔神的力量,我也能解决他们。”
高傲的赤沙之主回过头,银白长发在风沙中飞扬。
“见证,然后记录下这一切,劳烦你了,卡伊洛斯。”
伊斯塔露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破局之法有千万种,阿赫玛尔果然还是选择了最危险、却只有他一人陷入险境的办法。
“……遵命,赤王大人。”
伊斯塔露没有反驳,她抱着阿赫玛尔的白披风,沉吟片刻后,点头称是。
阿赫玛尔不仅是个深爱子民的神明,也是具有个人英雄主义的魔神。
……她把选择权交给阿赫玛尔吧,或许阿赫玛尔真的愿意理解她,然后以身入局呢?
至少这聊以慰藉她虚伪的不忍。
伊斯塔露有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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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想。
伊斯塔露抬起头,望了一眼遥不可及的高天,在阿赫玛尔身后开了口:
“赤王大人,我认可你的正义,还有你对人类的仁爱。”
“我会把你想知道的、有关「天理」的一切告诉你。”
可事实却出乎伊斯塔露的意料,阿赫玛尔并没有笑着回头,洗耳恭听。
满堂空寂无声,前方的赤王没有应答。
连风也停下了脚步。
“伊斯塔露,你想告诉他什么?”
随后,平缓而冷漠的女声在伊斯塔露身后幽幽响起。
伊斯塔露骤然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道声音莫名的熟悉感让她脊背一寒。
.
与此同时。
遥远的赤王陵正上空,一道漆黑的裂痕缓缓张开,绯红的独眼自裂痕中争先恐后地睁开。
「死亡」的化身正凝视着赤沙的王城,也凝视着赤沙之主和时之执政。
.
伊斯塔露见自己实在没能感知到其他人,才回过头,却发现身边的赤王已然消失不见。
只剩下她一人站在灿金的阶梯上。
远方天幕暗沉,如已入夜。
近处,无数星辰在脚下,沿着阶梯铺开,延伸成浩瀚无垠的星海。
阶梯之下,一红一白两位神女正注视着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与那二人对上视线后,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对这两人的长相略有印象。
按照那本笔记所记载的,眼前两位女神算是她的“同事”,世界秩序「天理」的另外两个影子——
「死之执政」若娜瓦,以及「生之执政」纳贝里士。
伊斯塔露记得神秘声音说,自己一定要装好「天理」的狗腿子。
可是没人告诉她要怎么和同事相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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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两位执政看上去来势汹汹——
白发红衣的「死之执政」面无表情地盯着伊斯塔露,向她伸出了手:
“下来吧,或许我们需要聊聊了,伊斯塔露。”
“毕竟上次你从‘祂’手里抢下仙灵跑了以后,就销声匿迹数万年了。”
多说多错,伊斯塔露没有回答,状似镇定地和「死之执政」若娜瓦对视。
「生之执政」纳贝里士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伊斯塔露,絮絮叨叨地奚落她:
“畏罪潜逃?明明总是摆出厌世怠惰的模样,却最喜欢在「天理」的红线上蹦哒,为什么呢?”
“我的造物都被你骗去镇压水龙王了,我还担忧过你的安危,合着你似乎过得比我还好,万花丛中过呢,伊斯塔露。”
若娜瓦在阶梯下仰望着伊斯塔露,气势却分毫不差:
“伊斯塔露,你确实该想想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了。”
“诱导纳贝里士的造物犯罪,指引国土沉入地底的人类,保下最后一只人形的仙灵,甚至不惜被‘祂’追杀……”
“告诉我们,你在想什么?”
若娜瓦目光灼灼,紧盯着伊斯塔露的眼眸。
她似乎要透过表象,看见伊斯塔露那早已忘却了过去、心已经偏向人类的灵魂:
“你打算叛变了吗,伊斯塔露?”
25. 人间一梦(二十五)
什么叛变不叛变?打工人的事,能叫叛变吗?
伊斯塔露很想这么说。
但看若娜瓦和纳贝里士的态度,应该容不得她这样应付——
何况她早就失去了记忆,谁知道会不会和她俩印象里的「时之执政」有出入?
要是被发现不对,那可就不是请高人能解决的事了。
“若娜瓦,你这质问有些多余了,我有什么叛不叛变的?”
伊斯塔露思索了一瞬,随后,她直面「死之执政」的凝视,一步步走下鎏金的阶梯。
白色的云烟自她足尖生出,缓缓包裹了她。
云烟散去后,简单的白色斗篷化作繁复华丽的白裙,头顶同心的天环也坠上了象征“时间”的金饰。
伊斯塔露身着「时之执政」的盛装华服,状似平静地注视着她那两位“同事”。
开口的瞬间,那句话也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
“我们都是「天理」的影子,除非我能爱什么胜过爱我自己,否则我为何要背叛祂?”
话刚出口,伊斯塔露自己都是悚然一惊——这句话像是已经刻入骨髓的规则,甚至已经失去记忆,她仍能脱口而出。
此言既出,若娜瓦倒是舒了口气,她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伊斯塔露几眼,才收回视线。
“此言不假,你只是闲散,毕竟不如阿斯莫代那般执拗,孰是孰非,你心里应当有数。”
——她说的是「空之执政」阿斯莫代,伊斯塔露最后一位“同事”。
也是「天理」唯一一位不在场的影子。
伊斯塔露见若娜瓦神色有异,本想试着打听阿斯莫代的情况,却因为纳贝里士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又生生打住了想法。
多说多错,若娜瓦都说她“闲散”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至于她那虚无缥缈的、身为“神明”的过去,有机会能知道最好,没机会就算了。
“谁说伊斯塔露心里有数了?”
纳贝里士收回带着笑意的视线,又开始碎碎念。
“她把我的造物「厄歌莉娅」骗去坐牢,指引了被‘祂’抛弃、在地底生活的人类。”
“现在还自己收拾收拾就去干扰魔神战争,看上去就是蠢蠢欲动想搞事的模样……啧啧。”
前两件事在笔记里有所记载,是伊斯塔露失忆前就干了的。
而“干扰魔神战争”说的是她现在所做的一切。
若娜瓦对纳贝里士的怨念置若罔闻,她的视线依旧在伊斯塔露身上。
她那血红色的眼眸似乎盛满了亡灵死前的哀景,令人难以直视:
“这也是我要审问你的第二点,伊斯塔露,你为何要赋予它们‘历史’?”
“无论是魔神战争,纯水创生,还是地下古国创造所谓「大日御舆」,都不需要你的见证,你为何要去凡世管束这一切?”
面对若娜瓦咄咄逼人的质问,伊斯塔露蹙着眉,缓缓开口:
“若娜瓦,你知道,我的权能是「时间」。”
若娜瓦微微颔首,眼中怀疑不减,但还是对伊斯塔露的解释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
“我的权能并非意味着我应该在漫长的时间里对一切袖手旁观,若是有人行差踏错而偏离‘祂’的想法,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伊斯塔露学着若娜瓦的说话方式,云山雾罩地搪塞她。
出乎意料的是,若娜瓦似乎接受了她的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和纳贝里士对视一眼。
纳贝里士倒是轻笑了一声,又幸灾乐祸地开始拱火:
“哼,说得道貌岸然,实际上就是在提瓦特找个清闲角落,还时不时犯贱惹一下‘祂’,然后把烂摊子全丢给勤勤恳恳的我们收拾。”
“我说伊斯塔露,你和阿斯莫代真的是……‘祂’的反骨都分到你俩身上了吧?”
若娜瓦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似乎也有些难以忍受纳贝里士的碎碎念,她以手势制止了后者:
“好了,暂停,我还有话要问她。”
若娜瓦再次看向伊斯塔露,她的神色冷峻起来,眼底如亡灵般的血红也愈发浓稠:
“最后一点,「时之执政」伊斯塔露,你为何要向尘世的魔神提及有关‘祂’的一切?”
“你本就因为化名‘卡伊洛斯’,保下最后的人形仙灵——也就是尘世间那位花神,被‘祂’追责了许久。”
“如今又和花神的盟友提及‘祂’……想做什么?”
伊斯塔露没有回答,她意外于娜布居然会在此时被提起。
结合那本笔记,那最开始神秘声音和她说的“被「天理」追杀”,也有了完整的解释——
失忆前的她,「时之执政」伊斯塔露,从「天理」手下保住了花神娜布的性命,但因此被追杀,后来流亡到归离集,直至失忆。
这样看来,她确实算得上娜布的救命恩人。
只是为什么「天理」没有再理会娜布?而且祂如今似乎也没有太多亲自出面的意思。
——除了在天衡山警示伊斯塔露那一次,剩下的搅混水任务甚至都还交给了她。
这还没有答案。
见伊斯塔露缄默不言,若娜瓦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伊斯塔露,我知道你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我不担心你,只奉劝你别太逾越。”
“而且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必寄希望于区区魔神。仅凭他们的权能,什么也做不了。”
“区区魔神”吗?在若娜瓦质疑她的时候,伊斯塔露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感慨——
看来神秘声音说得还是保守了,伊斯塔露也低估了自己。
以这两位执政对魔神的态度而言,令人类闻风丧胆的魔神,对她们四位执政极有可能不值一提。
伊斯塔露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却不防纳贝里士伸出手在她面前扫了扫:
“喂,在想什么?要找借口吗?”
……偏偏还真让她说对了。
伊斯塔露不急不缓地看了纳贝里士一眼,没说什么。
所幸在这件事上,她还是能拿鸡毛当令箭的。
伊斯塔露压下心头的忐忑,淡淡地向两位“同事”陈述:
“并非我高看所谓魔神,是‘祂’要我这么做的。”
“‘祂’的旨意是,让赤王精神崩溃,杀死花神与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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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把事情真假参半地告诉阿赫玛尔,让他亲手达成‘祂’要的结果。”
“亲自动手?我嫌麻烦,就是这样。”
伊斯塔露说得云里雾里。
纳贝里士对此提出质疑,她戳了戳伊斯塔露的肩:
“真的假的?回头你和阿斯莫代一样躲起来,偷偷找个地方摸鱼怎么办?”
“不必质疑这个,我不喜欢多事,不会第二次自寻烦恼。”
“既然是‘祂’的旨意,我想躲也没办法。”
伊斯塔露摆出无可奈何又懒洋洋的模样。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杀死花神和树王。”
若娜瓦的态度倒是缓和下来,她无奈地挥了挥手。
“既是如此,那便随你。别和纳贝里士一样喜欢闹事就行。”
“纳贝闹事,你不管事,阿斯莫代更是绝无仅有的一身反骨,为了一个魔神销声匿迹……”
若娜瓦闭上眼,磨了磨牙,咬牙切齿地总结:
“真是没救了。”
纳贝里士不满地挑起眉:
“若娜瓦,我可比伊斯塔露强多了,我哪有……”
“好了,”伊斯塔露打断了纳贝里士,转身走向散发着光芒的阶梯,“言尽于此,我走了。”
若娜瓦依旧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放任她离去。
纳贝里士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伊斯塔露的背影。
伊斯塔露走到了阶梯的最高处,在两位执政审视的目光中,竟然下意识地画出了离开这个空间的法阵。
伊斯塔露暗暗松了一口气,为自己还记得如何使用力量而庆幸。
法阵当即焕发出光芒,将伊斯塔露笼罩其中,片刻后,她的身影消失在这个独立空间。
随后,星辰湮灭,天幕黯淡。
伊斯塔露离开后,若娜瓦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虚空中阵阵回荡,听上去冷漠而笃定:
“纳贝,她是「时之执政」,却不是你我认识的伊斯塔露。”
“斟酌情况,看看是否将此事上报‘祂’。”
.
伊斯塔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随后,她看见自己怀抱着白色的披风,走在尘沙扬起的街道上,眼前是伤口鲜血淋漓的阿赫玛尔。
她回来了,从莫名其妙的空间里,回到了她熟悉的世界。
终于结束了,伊斯塔露抬手擦了一把鬓边的冷汗。
不知道「生之执政」和「死之执政」有没有看出她的异常,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且行且看了。
“哦?卡伊洛斯,”走在前面的阿赫玛尔倒是饶有兴趣地回过头,“这么快就认可我的意志了?倒是有几分眼光。”
“嗯,我认可你的意志,赤王大人。”
伊斯塔露定了定神,回答阿赫玛尔。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天际那无数睁开的绯红眼睛上。
她已经向「死之执政」若娜瓦如此解释,至少现在得演给她看了。
伊斯塔露闭上眼,将她从那本笔记上看到的东西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原初」讲起了。”
“我们所看到的星空,都是虚假的。”
26. 人间一梦(二十六)
“唉,卡伊洛斯,故事还是回头再说吧。”
阿赫玛尔叹了口气,将赤沙之杖抛到左手。
“或许你应该先等我先把那些小人铲除了。”
沙漠的热风扬起阿赫玛尔飘逸的白发,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遥远的赤王陵高空。
伊斯塔露循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远方天穹上,象征「死之执政」的绯红眼瞳正缓缓闭合。
若娜瓦要离开了。
伊斯塔露当即明白了阿赫玛尔的用意,不免失笑。
阿赫玛尔担心她的话被监听,可在哪里说这些话那两位执政会不知道呢?
那可是「天理」的影子。
她们甚至有把她在瞬息间拉入子空间的能力。
伊斯塔露忽然神色一凛。
——换句话说,那她伊斯塔露应该也有屏蔽若娜瓦和纳贝里士,创造独立空间的能力才对。
或许她应该找个时间研究一下这件事。
伊斯塔露收起思绪,顺着阿赫玛尔的话往下说:
“好好好,那就回头再说咯。”
“但是说不准到时候,说不说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说起来,赤王大人,我个人认为,你和娜布都需要知道一些……”
话语在伊斯塔露嘴边打了好几个转才吐出,吊足了阿赫玛尔的胃口:
“天空岛的秘辛。”
“好啊,等到时机合适,我洗耳恭听。”
回应伊斯塔露的是直指高天的赤沙之杖和赤王身后铺天盖地的沙尘。
“卡伊洛斯,我会证明,我阿赫玛尔剑指高天,不是为了感受你们口中的‘蚍蜉撼树’。”
“而是将苍生之音上达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伊斯塔露弯了弯眉眼,对这样的豪言壮语不置可否。
不急。
还不急。
哪怕阿赫玛尔已经迫不及待。
既然若娜瓦没有苛责伊斯塔露不守规则,选择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她也不必马上推动赤王,让他打开禁忌知识的通道。
伊斯塔露还需要时间下决定,需要时间去确定她那几位各怀鬼胎的“同事”的立场。
她也做不到毫无芥蒂地利用花神和赤王的性命。
同时,她也需要时间来完成那本笔记给她留下的要求。
“在花神牺牲自己打开禁忌知识的通道前,创造一只具有灵智的风精灵,并在你进入通道前放生。”
笔记上如此写道。
.
“您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向我打听为何浇灌苗圃能诞生出镇灵吗?卡伊洛斯大人。”
花香馥郁的苗圃中,娜布·玛莉卡塔斜倚着花藤织就的长椅,悠悠地朝手中的花茶吹了口气。
“偏偏是在那场会议不欢而散的几天后……”
“令人遗憾。我还以为您是看透了阿赫玛尔狂妄自大的真面目,转而愿意做我的座上宾了。”
“还是他推荐我来找你的,怎么这么说他?”
伊斯塔露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令四周百花都黯然失色的美丽神女:
“阿赫玛尔说他负责裁断与征伐,若说创生,还得看你的苗圃中诞生镇灵的奇迹。”
“我就要说他。”
娜布冷哼一声,顺手摸了摸一只凑上前来的镇灵:
“无论您有什么考量,敢让您向他称臣,他就是胆大包天。”
随后,娜布放下花茶,接过一群镇灵运来的花束,将其捧到伊斯塔露面前。
“来,卡伊洛斯大人,这束花配您好看,送给您。”
“但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能令镇灵们诞生。”
“您也知道,我是仙灵一族的末裔,我的同族只剩下漂浮的躯壳,尚能指引旅人——或许这是我们奇特的种族天赋呢?”
娜布遗憾地摊了摊手,又有些好奇地歪头打量着伊斯塔露,笑道:
“您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以为闲散如您,不会对‘创生’这种事情感兴趣。”
伊斯塔露挑了挑眉,表示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或许很快会厌倦。
然而,在娜布的视线死角里,她又擦了一把冷汗。
太可怕了,为什么每个人对以前的她的印象都是闲散?
可那本笔记要她不断搞事——无论如何都不和闲散搭边,这未免有些太容易穿帮了吧?
她干完这一票怕是能当选全提瓦特最佳演员。
“哦,这样。”
所幸娜布没有追究下去。
“那我帮您去问问布耶尔吧,”娜布想了想,提议道,“哪怕是我,也为她的智慧所折服。”
“……不必了,娜布,多谢你。”
伊斯塔露打心底不愿意和布耶尔多接触。
赤王高傲骄矜,花神清高忧郁,在常人眼里,温柔宽和的树王或许是最好相处的。
可聪慧如树王,对伊斯塔露的防备也是最深的。
“嗯?真的不需要吗?”
娜布若有所思地看了伊斯塔露两眼,忽然从长椅上站起身,提着裙摆,再次来到伊斯塔露面前。
百花的女主人向眼前人微微躬身,她的衣裙如重重叠叠的花瓣,逐渐绽开,柔和的光晕透过枝叶间的缝隙,铺满了整个裙摆。
“卡伊洛斯大人,我代布耶尔向您道歉。”
“呃,不必,娜布,你先起来……”
伊斯塔露下意识地抬手,要扶起娜布。
她真的不习惯别人对她太客气,无论是在之前的帝君之梦里,还是在现在。
花神将手放入伊斯塔露手中,微微仰头,凝视着千年未见的恩人。
她的声音飘渺空灵,语气却坚定不移:
“这是我和布耶尔分歧最大的一次,她说总觉得您深藏不露,或许是未必抱着好意而来。”
伊斯塔露的动作微微一滞。
娜布却朝着她粲然一笑。
“抱歉,卡伊洛斯大人,请您别在意布耶尔的揣测。”
“她是很好的魔神,只是比起我和阿赫玛尔,更加谨慎了些,她此言绝非出于恶意。”
传闻中清高傲物、冷淡古怪的花神看向伊斯塔露的眼中,却是难以言说的信赖与憧憬。
娜布不急不缓地述说着:
“把这些告诉您,是希望您相信我对您的坦诚,一如既往。”
“三月崩毁的那日,我得您的庇护与教诲,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也寻找到了生死的意义。”
“所以无论您如今的来意是什么,我都为和您重逢而喜悦。”
“我并不在意是否拥有枯朽漫长的生命,只求死亡时拥有极尽绚烂的瞬间。”
“若您需要,娜布愿意以生命为您开辟前路。”
伊斯塔露只能苦笑作答。
她不喜欢看别人在她面前死去,更怕有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伊斯塔露缓缓后退了半步。
她没有回答娜布,只是带着她“创生风精灵”的任务,离开了苗圃。
.
没能从娜布那里得到答案,伊斯塔露结合搜罗到的古籍,决定自己试试深浅。
她就造个风精灵,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出事吧?
侥幸在伊斯塔露心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掐灭。
算了,这里的人类还得活呢。
以防万一,她还是到世界边界去搞这种生物科研吧。
伊斯塔露最后驻扎在一根浮在半空的巨大圆柱附近。
她坐在沙地上,面前的空地摆着搞事指南、一摞古籍,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
伊斯塔露翻阅着这本记录着各种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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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的笔记。
笔记里说,曾有个叫白夜国的人类国度,将过去的她记载为「时之千风」「不灭风」。
所以造个风元素精灵应该是没问题……
——没问题才有鬼了。
伊斯塔露的权能是「时间」,和风有所关联,却并没有本质关系。
所谓「不灭风」,大概只是因为时间静止万物不灭,流风也自然为之驻足。
剩下的所谓关联,大多是文词模糊的谣传。
总而言之,在造风精灵这件事上,她也只能摸石头过河。
她甚至都不知道风精灵该长什么样!
伊斯塔露打了个哈欠。
要不是她和「生之执政」不熟,她是真想把这种事交给她专业的同事。
眯起眼的瞬间,一本古籍却牢牢吸引了伊斯塔露的目光。
引人注目的不是书籍本身,而是封面上贴着的簇新纸片——
「伊斯塔露,教你个创生的小妙招——就这本书,是我造厄歌莉娅时用的。说不准哪天你就用上了呢,别客气」
——落款赫然是「纳贝里士」。
伊斯塔露神色复杂地取下了纸片。
她来沙漠时,行囊里根本没有书本。
所以这只能是她被若娜瓦审问以后的事。
可纳贝里士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塞给她?
她知道了多少?
伊斯塔露沉吟片刻后,却毫不犹豫地翻开了纳贝里士“赠予”的古籍。
纳贝里士没必要用这么莫名其妙和低级的方式骗她。
况且,在能够直面「天理」之前,她没资格放弃任何可以利用的存在。
哪怕是谎言,也得化为她用。
何况目前若娜瓦和纳贝里士并没有对她表达太大的恶意。
伊斯塔露照着古籍所写的内容,开始造她的风精灵。
烬寂海的魔兽残骸,伊斯塔露对此早有准备。
生命的源泉,伊斯塔露把一瓶胎海水凝成水球,托在掌中。
最自由的流风,伊斯塔露去高空捞了一缕无尘的疾风。
……最后需要加入她的权能?伊斯塔露沉默了片刻。
不是,这创生技术正经吗?
这些玩意混一起真的不会引发爆炸吗?
伊斯塔露庆幸自己远离人群了。
片刻后,她还是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掌心的一团混沌中。
霎时,耀眼夺目的白光在伊斯塔露手中绽开。
伊斯塔露眯起了眼。
片刻后,奇特的华光如抽丝剥茧般,缕缕散去。
一只白白的、手掌大小的飞翔豆丁出现在伊斯塔露掌心。
新生的风精灵呆呆地仰望着伊斯塔露。
随后,它扑扇着青白色的小翅膀,蹭了蹭伊斯塔露的手指。
伊斯塔露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风精灵头上的两颗芽。
那她这算是……成功了?
不等她想好如何处置这只风精灵,风精灵自己就已经扑棱着翅膀,向着日落的方向飞走了。
伊斯塔露没有阻止,她的目的是完成笔记里的内容,后续如何解决,她恰巧也没想好。
风精灵不粘着她才是好事。
然而不消片刻,风精灵又火急火燎地飞了回来,“噗”地一声,黏在了伊斯塔露的斗篷上。
伊斯塔露:?
随后,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大片黄沙扬起,原始古龙愤怒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高空中传来草龙阿佩普嘶哑的吼声:
“「时之执政」,你们本就是万恶的入侵者,还敢派个豆丁来挑衅?”
伊斯塔露任由风精灵揪着她的斗篷,直面愤怒的阿佩普,一时无言。
她造了个全自动闯祸精,能马上放生吗?在线等,很急。
27. 人间一梦(二十七)
在阿佩普的怒吼声中,风精灵在伊斯塔露的斗篷下抖了抖。
伊斯塔露好气又好笑伸手捉住风精灵,把它提溜到自己眼前:
“纳贝里士教我造了个什么?你真有灵智?闯祸倒是在行。”
风精灵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伊斯塔露。
“你刚才也不这样啊?你动一下我看看?”
风精灵还在装傻。
“我等三秒,你不回答我就把你丢去喂龙,风精灵你到底有没有灵智?”
话音刚落,风精灵就连连点头,脑袋上白色的芽随着它的动作一跳一跳。
伊斯塔露哭笑不得。
有的朋友,有的,这风精灵包有灵智的,小小一只就精明得很。
装傻卖乖都有一套。
“「时之执政」,你莫要欺龙太甚!”
被伊斯塔露和风精灵无视了许久的阿佩普忍无可忍,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浪激起的沙尘令伊斯塔露不适地迷起眼。
她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斗篷,淡淡道:
“哦,那抱歉了,阿佩普阁下。”
伊斯塔露对阿佩普的愤怒视若无睹。
开玩笑,她可是特意在「天理」降下的天钉附近驻扎的。
“阿佩普阁下,不如看看这根天钉再说。”
“真的要为一件小事动怒?你在这里苟延残喘,难道不是我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不蛰伏了?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能挑战我——「天理」的四影之一?”
原本暴怒的草之龙没有回答,但肆虐的沙尘渐渐平息,疾风也收敛了气焰。
伊斯塔露舒了口气。
她只是远离人烟搞生物科研的,不是很想顺便打一架。
更何况笔记里说,这只草龙是旧时代与「天理」对立的「尼伯龙根」一派的余孽。
对她充满恶意却涉及她身份的事情,伊斯塔露目前只想敬而远之。
伊斯塔露转身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打算离开世界边境。
风精灵见状,很有眼力地往伊斯塔露肩上一趴。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伊斯塔露蹙着眉摸了摸风精灵的脑袋。
风精灵点点头,还时不时眨它的豆豆眼,诚挚地看着伊斯塔露。
“我怕麻烦,身上还一堆麻烦事,你小心被我养死。”
风精灵还是死死趴在她肩上。
“……知道了,我带你走。”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
她在禁忌知识的通道打开前放生风精灵就好了,现在风精灵想跟着她就跟着吧。
……毕竟也是由她的权能创生出来的小家伙。
伊斯塔露踏上了回王城的路,一抹白影渐渐隐没在黄沙中。
与来时不同的是,她身后响彻着阿佩普的诅咒:
“僭越职权「创生」,祂一定不会放过你,哪怕你是祂的影子……”
伊斯塔露不以为意,她甚至没有回头:
“哦,无所谓了。”
反正她也没打算和「天理」相亲相爱。
迟早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
“所以卡伊洛斯你废了半天功夫,就搞出这么个丑丑的东西?”
“还没娜布那些飞翔瓶子好看。”
王城的街道上,阿赫玛尔一脸狐疑地打量趴在伊斯塔露头上的风精灵。
在风精灵有些嫌弃的注视下,阿赫玛尔气极反笑,想伸手把它拽下来,却被风精灵躲开。
“您一把年纪了,和它计较什么?出访时间,您还是专注正事。”
伊斯塔露轻飘飘地瞟了阿赫玛尔一眼——他还在用眼神和风精灵较劲。
“风精灵就长这样,不管怎么说,它的诞生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伊斯塔露摸了摸趴在头上的风精灵。
“啧,一把年纪?卡伊洛斯,你有点恶毒了。”
气质锋利、眉眼却极漂亮的赤王大人指了指自己。
“你不要被娜布和布耶尔带歪——论外貌,我不年轻吗?”
“何况我们不老不死,活个几千岁年龄很大吗?”
最后,阿赫玛尔对伊斯塔露表示了谴责:
“所以你对这丑丑的风精灵就是溺爱吧?”
“不然干脆就叫它‘巴阿赫’好了——沙漠语的‘奇迹’,这小家伙现在也还没名没姓,刚好。”
“不用了。”
伊斯塔露一口回绝。
“名字是有意义的,它的名字要留给它以后自己取。”
阿赫玛尔几乎要气笑了。
“……卡伊洛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可是你的王。”
“我取的名字就没意义了?”
“您也好大的架子啊。”
“在您和风精灵都能斤斤计较的情况下,我还是会谨慎一点的。”
伊斯塔露无可奈何地退开几步,让阿赫玛尔和风精灵隔开了些距离。
“别和风精灵计较了,您此次出行是为了调查在城南密谋动乱的平民组织。”
“虽然我还是不理解您为何要亲自出手。”
“哦,这样。”
“那在你心里,我该如何?”
阿赫玛尔饶有兴趣地问道。
伊斯塔露悠悠然道:
“我以为您会像之前一样派下面去查,最多亲自动手解决有罪之人。”
阿赫玛尔却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苍天之上,金眸与烈日同辉:
“哪有那么轻松?官员和民众不一样。如果官员谋反,得到确凿的证据后,我尚且可以说是他们心怀鬼胎。”
“可如果是人民指责我的统治,无论出发点如何,我都要考虑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雷穆斯,或是其他魔神,我不放在心上,可我治下的民众不能不顾。”
“……时间会记录下一切的,您在历史上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伊斯塔露最后也只能给出如此回答。
“那当然,”阿赫玛尔笑了一声,侧头看她,“但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明面上的溢美之词,说点别的吧。”
“哦——那您想听我说什么?”
伊斯塔露神色如常地询问着,同时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横劈而来的刀刃。
“叮”,短兵相接的声音。
随后,一道黑影在半空中划出弧线——偷袭者手中的大刀被阿赫玛尔手中的赤沙之杖轻而易举地打飞。
星光从指间飞出,伊斯塔露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偷袭者。
她抬起眼,随意打量了那平民模样的偷袭者几眼,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
“赤王大人,您这王城,不怎么太平啊?”
“您要找的组织其中一员,没想到他们还挺恨我的。”
被伊斯塔露的权能束缚住的青年在“赤王”的名号下也不露怯,他恶狠狠地盯着伊斯塔露,“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迷惑赤王大人的妖女!祸国佞臣!你不得好死!”
……祸国妖女吗?这是什么鬼剧本?
伊斯塔露大脑宕机了一下。
她没搞什么红颜祸水的身份吧?这剧本阿赫玛尔答应吗?
“你去王城里问问,现在谁不知道赤王大人为了你的要求,牺牲他宝贵的时间去调度资源,甚至贴出悬赏?这不是祸国殃民是什么?”
伊斯塔露:……
阿赫玛尔还站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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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造谣一个看看?
伊斯塔露觉得自己很冤。
她前阵子为了造风精灵确实向阿赫玛尔要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赫玛尔当时叹了口气就答应了,他具体做了什么,伊斯塔露也没放在心上。
但就算他亲自去帮她找了,也不能谣传她祸国殃民吧?
盲目崇拜真可怕。
伊斯塔露幽幽地盯着阿赫玛尔,以示谴责。
随后,疏淡如琉璃的神女蹲下身,直视着那如脱水的鱼一般反抗挣扎的青年:
“来,演一场你把我活捉了的戏,我需要亲自探查你们老巢的情况。”
原本疯狂挣扎的青年呆了一瞬。
似乎是为伊斯塔露的狂妄和目中无人所震惊。
“喂,你以为你是谁?!”
伊斯塔露对此视若无睹,她悠悠起身,收回了束缚青年的权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不配合的青年。
“这件事由不得你选择。”
“带我去,你尚且有机会找人先把我围剿了,无论如何都少流些血。如果不带我去……你猜赤王大人为什么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孰是孰非,分得清吧?”
阿赫玛尔有些意外:
“卡伊洛斯,你不必……”
“不,相信我,赤王大人。”
伊斯塔露缓和了语气,不偏不倚地站在阿赫玛尔和被俘虏的青年之间:
“赤王大人,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平民血流成河,我也不想,所以身为你的臣子,我以身入局就很合适——来龙去脉我会查清楚的。”
“用不着什么都你自己来扛。”
阿赫玛尔挑了挑眉,一瞬哑然。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保护所有人,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会对他这么说。
伊斯塔露是第一个。
“麻烦您帮我看好风精灵。”
伊斯塔露顺手把趴在头上的风精灵丢给了阿赫玛尔,对不情不愿的青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吧,你别无选择。”
青年似乎因为伊斯塔露的话动摇了,他踌躇片刻,敬畏又憧憬地朝着阿赫玛尔的方向行了礼,却不敢抬头看他。
随后,他走到了伊斯塔露前面。
“我只是想让人围剿你这个妖女……”
青年嘟嘟囔囔地解释。
伊斯塔露不置可否,在阿赫玛尔和风精灵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和青年走进了弯弯绕绕的巷子。
走到阿赫玛尔看不到的地方时,伊斯塔露才叹了口气。
她不喜欢麻烦,如果可以,她也很愿意吃喝玩乐——阿赫玛尔不会不答应的。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不想看到血流成河,更是希望为笔记里记载的未来做补偿。
——花神为禁忌知识献身、赤王被草龙吞噬的未来。
聊以慰藉她那可笑的、偶尔作痛的良心。
.
伊斯塔露才刚离开,原本乖乖待在阿赫玛尔手中的风精灵便立刻飞向她的方向,一溜烟地没了影。
阿赫玛尔没有阻止风精灵,他望着伊斯塔露离开的方向,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想起了前些天布耶尔对他的提醒:
“那位卡伊洛斯阁下的来意和实力,我都无法轻易判定。”
“高傲如你,却偏偏能和她和睦相处。”
“阿赫玛尔,无论你有多少英雄惜英雄的想法,都要记得长个心眼。”
“唉,娜布已经甘愿为她所用了。”
“作为友人,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深陷其中,阿赫玛尔。”
“布耶尔,你在想什么?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阿赫玛尔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28. 人间一梦(二十八)
赤沙王城,交错纵横的小巷中。
伊斯塔露手腕上象征性地捆着麻绳,她抬起双手,一脸困倦地拍了拍平民青年的肩:
“什么时候能到你们窝点?”
“窝、窝点?!”青年涨红了脸,“我们是正义的!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们!”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好脸色?”
伊斯塔露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们对阿赫玛尔和我的了解,大多都是道听途说,他可以宽恕子民的误解,但我凭什么要接受你们这种无缘无故的恨?”
“别动不动就正不正义的,又不是小孩子,这不是为你们的愚行兜底的借口。”
“呃,瞪我做什么?难道不是愚行吗?注定失败的、企图攀上荣华富贵的反叛行为。”
“赤王要镇压你们不过抬手的事,他不愿意罢了。”
“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妖女懂什么!”
冷血无情?伊斯塔露怔了怔,没有再讥讽青年。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形容她。
“好了,带路吧。”
伊斯塔露叹了口气,如青年所愿闭上了嘴,眼神飘向一旁的白墙。
随后就看见一只费力扑扇着翅膀的风精灵。
小小的风精灵正飞过高墙,感受到伊斯塔露的目光,它很激动地向她晃了晃脑袋。
伊斯塔露无奈地朝飞向自己的风精灵笑了笑,默许了它趴在自己肩上。
伊斯塔露低声问风精灵:
“唉,你怎么没和阿赫玛尔一起?”
谁知刚听到“阿赫玛尔”几个字,风精灵就不悦地拱了拱伊斯塔露,见她不再提,才心满意足地眨了眨豆豆眼。
“这么不喜欢他?他这人还挺好的啊。”
伊斯塔露好笑地摸了摸风精灵。
等到伊斯塔露跟着青年来到叛乱据点里,她就笑不出来了。
在这个平民组织藏匿的建筑里,没有虎视眈眈埋伏她的大汉,也没有
只有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坐在破旧的石桌边,把仅有一份的药包小心翼翼地均分成了十几份。
一帘之隔的后半间屋子传来此起彼伏的、不堪痛苦的呻吟声。
分药包的女孩瞥见青年,毫不客气地往桌角一指,示意青年帮忙干活。
“欸?阿蒙恩哈特?你居然老实回来啦?太好了。”
“别跑,来把这些分好的药煮一下,分给后屋那些病人——不准搞歧视,雨林和沙漠的人都要分到一样的药汤。”
名为“阿蒙恩哈特”的青年不情不愿地指着伊斯塔露:
“梅丽塔蒙,我把这妖女带回来了,你看好她,等我把其他人叫回来审判她。”
“啊?妖女?”
名为“梅丽塔蒙”的小姑娘目光落在伊斯塔露身上。
伊斯塔露回以无波无澜的视线,她肩上的风精灵倒是摇头晃脑地和小姑娘打了个招呼。
梅丽塔蒙沉吟片刻,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哦,她啊,真能让你抓到?那你把人放这吧,让她给我打杂。”
“你就这个反应?”阿蒙恩哈特忍不住抬高了声调,“你知道她是谁吧?!”
“嘁,知道,所以呢?让你们杀人泄愤吗?”
梅丽塔蒙不解地看向阿蒙恩哈特。
“我没想……就算我想,咝,也没什么不对吧?我们做这些都是出于正义……总之她劳民伤财!”
青年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最后也只能目光复杂地“啧”了一声。
他确实想如妖女所建议的那样,找人围剿这个让圣明的赤王大人为她鞍前马后的祸国佞臣。
可偏偏也是她说——“赤王大人,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平民血流成河,我也不想”。
没给阿蒙恩哈特太多纠结的时间,梅丽塔蒙放下手中的药包,开始把人往帘子后面推。
“无知又野蛮的家伙,不准在我面前虐待人。”
“走开走开,你自己忙活去,人给我留下。”
等阿蒙恩哈特消失在视线中,梅丽塔蒙才回过头,朝伊斯塔露扬了扬下巴。
“好啦,现在没别人啦,你想打听什么?”
伊斯塔露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帘子后的景象,随后掐了自己一把,咬住下唇,目光湿漉漉地看着梅丽塔蒙:
“啊,你在说……什么?不要杀死我,不要杀死我,求你了……”
疏淡却极美的神女看上去弱不禁风。
伊斯塔露都想给自己的演技颁个奖了。
梅丽塔蒙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阿蒙恩哈特听到你和赤王大人出门的消息就跑去埋伏了,就凭他那三脚猫功夫……哼,只能是你假装被俘啦。”
“所以我要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也叫你妖女吗?”
“你不应该叫我妖女吗?”
伊斯塔露见状,随手解开了缠在手腕上的麻绳,审视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我叫……卡伊洛斯。”
“我为什么要叫你妖女?阿蒙恩哈特那些人讨厌你才这样,我又不会。”
梅丽塔蒙毫不见外地把一小份药包塞到伊斯塔露手里:
“来都来了,帮我煮一下药吧,谢谢你。”
“啊,可以。但是……”
伊斯塔露意有所指地看了梅丽塔蒙一眼。
“等煎完药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梅丽塔蒙头也没抬。
风精灵站在伊斯塔露肩上,探头探脑地看没停下过忙活的梅丽塔蒙。
梅丽塔蒙分好药包后,坐到伊斯塔露身边,和她一起煮药包。
逼仄狭小的屋内,水汽模糊了少女的眉眼,她支着下巴,弯了眉眼:
“我不讨厌你,卡伊洛斯,一点都不。嫉恨他人不能让世界更好。”
“我觉得我有能力靠着自己的双手活下去,那就够了。”
梅丽塔蒙微微一顿,意有所指地吐了吐舌头:
“我才不干怨天尤人的事呢,自找没趣。”
伊斯塔露笑了笑,没有回答。
等到药汤都煮好,她才默默端起一碗药汤,和梅丽塔蒙一起越过垂下的帘子,看见了后屋的场景。
简陋的床铺一字排开,每张床上都躺着辗转反侧、形容枯槁的病患。
死气沉沉的房间内,时高时低的痛苦呻吟几乎没有断过。
梅丽塔蒙回头叮嘱了一句:
“这药我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分了二十四份,一点都没有多的,千万不要打翻啊。”
“这点药能让他们多活几天……大概吧?”
梅丽塔蒙的声音低了下去:
“要是我能救他们就好了……”
风精灵从伊斯塔露肩上慢悠悠飞起,轻轻碰了碰梅丽塔蒙的脸。
伊斯塔露在那片哀声中叹息着:
“这些人那么恨我,甚至不顾一切刺杀我,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都已经这样了。”
她好像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阿赫玛尔也没做太过分的事。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活着,”梅丽塔蒙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他们只想活着。”
梅丽塔蒙把风精灵托回伊斯塔露肩上,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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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无缘无故的迁怒啦——什么佞臣不佞臣的,我们哪知道?他们只是很气愤,气愤我们甚至没钱买药而赤王大人可以为你倾尽金银。”
“虽然,赤王大人为你花的财力物力,够他们所有人幸福终老好几辈子了。”
伊斯塔露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人类,她在归离集时好像不是这样的。
梅丽塔蒙却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她分发完药汤后,带着伊斯塔露越过帘子,回到了清净的前半间屋子。
“我们最开始其实只是病患收容所,但是赤王大人为你的要求花的财力物力还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所以开始有人联合自己认识的人,掀起了一些动乱。”
“我阻止过,但是大部分人只在受伤的时候尊重我,其他时候也只是把我当做孩子。”
梅丽塔蒙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踢了一脚石桌。
“毕竟我只算是个医生吧,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而且这件事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赤王大人。”
“赤王大人足够强大也足够仁爱,没必要再要求他如何如何了,毕竟人非圣贤——而且光下总会有阴影的。”
“但我们总有办法活着,然后变得更好!我觉得啊,这就是人类。”
“抱歉啊,自说自话了那么多。好了,你问也问完啦,该离开了吧?”
梅丽塔蒙朝伊斯塔露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踌躇片刻后,她又拉了拉伊斯塔露的衣角:
“话是这么说,但是卡伊洛斯,能不能帮个忙?”
似乎是不习惯请求他人,利落的梅丽塔蒙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道:
“能不能向赤王大人进谏,让他制定国策的时候考虑一下底层的人?”
“比起雨林人和沙漠人的大矛盾,更迫在眉睫的是最底层的人有些要活不下去了。”
伊斯塔露在梅丽塔蒙期冀的目光中,只是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不会先入为主干扰他,我会如实上报”
梅丽塔蒙点点头,看上去神色入常,但伊斯塔露能听出她的失望:
“你想要什么回报可以和我提,我、我虽然身无长物,但也会尽量满足你……”
“他们真的很惨了,不要那么冷漠啊?”
这是伊斯塔露第二次被说冷漠无情。
但梅丽塔蒙没有说错,她想。
她和他人保持微妙的距离,尽量客观地做出回答,甚至畏惧对自己一腔赤诚的心。
甚至对于牺牲阿赫玛尔和娜布,她也只是有着愧疚,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个计划。
一瞬也没有过。
伊斯塔露也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漠视眼前的一切。
可她也想起了曾经在归离集时,归终对她的评价: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呢。”
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离开归离集吗?
在伊斯塔露沉思之际,建筑的小木门却被人一脚踹开,阿蒙恩哈特领着几名气势汹汹的大汉闯进屋内。
“祸国妖女!今天我们就要让你体会到我们的痛苦!”
站在最前面的大汉恶狠狠地盯着伊斯塔露。
阿蒙恩哈特混在大汉里,只目光躲闪地喊了一句:
“梅丽塔蒙你不准拦着!”
“哦,终于等到你们了。”
伊斯塔露对这样的场景却毫不意外,她甚至有闲心逗逗趴在自己肩上的风精灵:
“欸,风精灵,快,你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