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凤烈》 第177章 盐州争夺战(五) 但最有效的,却是手雷投下后,那一刻短暂而恐怖的寂静,随后便是下面密集人群中爆开的巨大火球和气浪! 残肢碎肉和竹片木屑混合着泥浆一同飞溅!一架架云梯在爆炸中断裂、垮塌,将上面哀嚎攀爬的士兵砸向下方蠕动的人海。 “金汁~倒!”一锅锅早已熬制多时、翻滚着绿色泡沫、散发出令人窒息恶臭的滚烫粪汁被奋力倾倒而下。 惨绝人寰的嚎叫在云梯和城角下此起彼伏,皮肉被滚烫腐蚀的声音令人作呕。 盐州原本就备得充足的滚木礌石,此时如同死神下饺子,呼啸着落下,在拥挤的人群中砸开一个个恐怖的血肉陷阱。 然而人多势众和必死的驱赶,终究让亡命之徒攀上了墙头。 短促而狂暴的厮杀在城垛口、马道、崩开的墙体裂缝处骤然爆发! 燧发枪的枪刺,在狭小的格斗空间里反而不便施展。 钢刀砍进甲叶的钝响、枪刺捅穿身体的噗嗤声、垂死者绝望的闷哼与对手得逞的嘶吼,混合着弥漫开来的浓烈血腥味,构成了盐州城头的地狱图景。 两军士兵一个个倒下。 一处夯土墙被撞车反复冲击,已经炸出裂纹,撞令郎们正在不计伤亡地疯狂攀爬。 “一连的跟我上,堵住豁口!”年轻的一连长王佐吼声嘶哑,圆睁的双目几乎要瞪裂眼角,他是王烈的本家侄儿,是他亲手带出来的猛将。 他挥舞着一柄缺口累累的战刀,带领几十名西军士兵扑了过去。 刀光似泼风般卷落,撞令郎一个接一个被他砍翻,同样,在敌人的反击下,血花在他身上也不断绽开。 他的亲兵一个一个倒下。一柄破旧生锈却异常凶狠的枪矛终于抓住空隙,从侧面狠毒地刺穿了王佐肋下的皮甲,深深扎了进去。 王佐身体剧烈一颤,暴吼一声,手中战刀借着踉跄的冲势,将那矛兵连头带肩劈开! 他撑着豁口边缘碎裂的夯土块,努力想站起身来,一把缺口密布的弯刀从他脑后横劈而过,那是另一个撞令郎在混乱中胡乱挥出的致命一击…… 王佐年轻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重重砸进脚下粘稠的血泥之中,再无声息。 白池阵地。 “轰轰”的高爆弹炸响声中,燧发枪叁型那精准的射击声零星响起。刘衍的声音沙哑而冷静:“稳住!标马,不标人!” 试图靠近白池阵地,对掷弹筒施压的擒生军快骑,人没伤着,座下的马却频频被点倒。 失去速度的骑手跌落马下,没摔死也被同伴疾驰的乱蹄踩踏。 野利成咒骂着约束队伍,不敢再随意突入那致命的长程射击距离。 乌池阵地的高点。 野利成的佯攻太过明显,稍微靠近便退了回去,就是不肯进入燧发枪的射程之内。 韩威干脆命令大家,不靠近不打,尽量节省弹药。 而他自己则亲自扶着冰凉的掷弹筒筒壁,炮口对准盐州方向那片被血与火涂抹的天空,感受着每一次不同仰角射击带来的细微差别。 “放!” 炮弹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划过一道低矮的抛物线,落向盐州城北那片影影绰绰的区域。 每一次巨响在寂静的旷野中都传得极远,炸开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一片狼藉,但距离实在太过极限,散布太大,大多只能徒劳地掀翻几片泥土。 炮手们看着那遥远火光下如同蚂蚁般细小的铁鹞子身影,眼中充满了焦急而无奈。 盐州城头。 张虎掀开一具压在身上的沉重尸体,那是帮自己挡了几支箭的警卫员。 他拖着中了一箭的伤腿挣扎着站起,靠在一段残留的女墙断壁上剧烈喘息。视线越过下方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尸体,尸体上穿着的,既有撞令郎褴褛的褐衣,也有西军残破的军装。 他突然眼眶一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刚才这里差一点被突破,撞令郎已经上了城,几个受伤严重的兄弟正在拼命阻挡。 几支箭向自己射来,警卫员狗子冲过来挡在自己身前,自己的腿也中了一箭,情急之下,他用掷弹筒平射,连同自己的几个兄弟,把冲上来的撞令郎一起炸了下去。 东方天际线,一丝青白色正在艰难地刺破铁青色的厚重油毡,破晓的风带着浓重如铁锈般的血腥气灌入鼻腔。 城墙上,残存的士兵们如同泥塑木雕,靠着任何能倚靠的东西喘息。 一个士兵的枪掉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捡,指尖发麻颤抖得使不上一点力气。 滚烫的炮管旁散落着冰冷的铜制灭火水铳和翻倒的木水桶,水混着暗红的血缓缓流淌。 尸体和伤者堵塞了甬道,低沉的呻吟如同冷风吹过缝隙。 王烈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城头。 燧发枪的枪管滚烫,弹药消耗惊人,尤其是昨夜应对铁鹞子和撞令郎的连续冲击,消耗远超预估。 辎重营长走了过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沙哑地说不出话来,只好伸出的指头,艰难地比划出一个勉强过半的数字,又向下压了压。 辎重营也不容易,又要运送弹药、救治伤兵,关键时候还要拿起武器顶上去补缺口,伤亡也是不小。 王烈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目光却死死盯住数里外的平坦地带。 铁鹞子正在重组,他们还在,那铁山的气息隔着数里地依然沉重得令人窒息。 盐州摇摇欲坠。 晨光初露。西夏军的大纛在高处矗立。旗纛之下,任得敬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他望着盐州城下那堆积如山的撞令郎尸体,再抬眼扫过虽然疲惫却仍旧齐整的铁鹞子军阵,那张平素如铁板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首轮猛攻倾尽全力却未能拿下,一万撞令郎损失接近二成。三千重甲骑兵也并非金钢铁骨,死伤四百多,也超过了一成。这代价沉重得连他这个冷血之人的心头都有些抽动。 盐州城如一个遍体鳞伤、被死死按在血泊中的困兽,正艰难地抬起淌着血泪的头颅,抓紧时间喘息着。 而下一轮打击,正在地平线上重新聚拢,更浓更沉,带着不死不休的铁腥气。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盐州争夺战(六) 夜沉如墨,月光从岩壁裂隙漏下,在山道上映出几个缓慢移动的斑驳背影。 三个骑士慢慢转过一处岩角,为首的一人骑在马背上,宽边毡帽檐压得几乎遮住眉骨,露出的眼窝深陷,瞳孔像浸在寒潭里的燧石,锐利的目光透过帽檐缝隙,不断扫过两侧岩壁与蒿草。 他脸上蒙着的蓝布巾被汗渍浸成深蓝,边缘磨得发毛,却仍死死勒在颏下,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一道旧伤疤,从耳垂延伸到脖颈,在皮甲缝隙间若隐若现。 握缰绳的右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因常年扣动扳机微微变形,虎口结着厚茧。 鞍桥上挂着油布裹着的燧发骑火枪。枪身半露在斜跨腰间的牛皮枪套里,铜质扳机磨得发亮,枪托底部缠着防滑的鹿皮绳。 左手握着一具小巧精致的精钢骑弩,弩臂缠着浸蜡麻绳,已经上好了弦。背后的箭匣插着十二支弩箭,箭羽用鹰隼尾制成,在夜风里簌簌发颤。 上身穿着熟皮镶铁叶的轻甲,甲片呈鱼鳞状排列,泛着暗沉的光,肩甲上几处粗线缝补的痕迹比甲面略浅,像旧伤结的痂。 卡其色帆布褂子领口磨得起毛,仍整齐地掖在武装带里,武装带上挂着四个鼓囊囊的鹿皮手雷袋,袋口用皮绳系着,能看见黑黝黝的陶制手雷露出半截。 腰间另一侧悬着水囊和干粮袋,水囊是鞣制过的羊皮,边角磨得发白,干粮袋里硬饼的棱角隔着布料清晰可见。 脚上蹬着及膝的牛皮马靴,两只靴筒分别插着一支三棱枪刺和一柄用废马蹄铁打制的短刀。 靴底钉着防滑的铁齿,踩在碎石上咔咔作响。 马鞍后侧捆着卷油布帐篷,缰绳末端系着枚铜铃铛,行进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却被他用破布缠了大半,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 每当马匹踏过碎石堆,他的膝盖便会下意识夹紧马腹,身体随着马步起伏,看似放松,每块肌肉却绷得如弓弦。 燧发枪的枪托抵在大腿内侧,拇指常无意识摩挲扳机护圈,那动作带着经年累月的惯性,也透着随时开火的警觉。 身后的两人相隔一个马身的距离,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是王九,第一军第一师直属骑兵团侦查班班长,正带着小四和铁蛋这两个新兵在大部队前方探路。 在他们身后五里外,师长杨从仪正带着师部警卫营和直属骑兵团,护卫着大批辎重粮草,向盐州进发。 打头的王九忽然皱了皱眉头,鼻尖耸了耸,空气中似乎有着一股……,他眼睛猛地睁大,那是党项人身上特有的腥膻味! 他猛地松开缰绳,抽出骑枪,正待向战友示警,左侧蒿草中猛然窜出两道绊马索,胯下马腿被勒,“扑通”一声,前蹄软倒,把王九摔下马来,骑枪脱手而出,被甩在一边。 “嗤嗤”声响,岩缝里飞出的骨箭,从他肩头掠过,钉入战马的脖颈,战马一阵哀鸣,四腿乱蹬。 “有埋伏!”王九落下马后顺势一滚,抬起手中的骑弩,便朝着骨箭飞来的方向“嘭”的便是一箭,口中大吼道。 一声惨呼伴随着党项语的咒骂声从前方传来。右侧山壁突落巨石,新兵铁蛋被瞬间砸翻,压在石下的身子不断抽搐,眼见不活了。 “发信号!”王九转头对着小四大吼道,却见小四正瞪大眼睛,捂着脖子,慢慢从马背上滑落。 三人小组瞬间没了两个。 岩壁缝隙中,黑影倏然窜出,一把弯刀闪着寒光直奔王九兜头劈下。 王九来不及取枪,一把抽出右脚靴筒中的三棱枪刺,挺身前冲。 枪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光,顺势欺近,“噗”地扎进持矛党项人的心口。 那党项人瞪圆眼睛,握着弯刀的右手重重砸在王九的肩头,左手手指紧紧抠着王九的甲叶,软软倒地。 他快速抽出枪刺,扭身挥出,硬生生地格开一柄劈向腰肋的环首刀,火星四溅中,细长的枪刺到底吃不住力,“铛”的一声被磕飞。 持刀大汉“刷刷刷”地舞刀向前,竟是不给王九留下一点缝隙。 王九左躲右闪,不断后退,突然一步踩空,身体不由得歪倒。 对方见状大喜,高举大刀,正待劈下,一声党项语从身后传来,“阿移布,抓活的!” 党项大汉一愣,动作不由得迟钝了一瞬,正待翻转手腕改用刀背,却见王九屈身往前一滚,竟然直起身,用脑袋对着对方鼻梁撞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骨碎,混着血沫喷出,阿移布捂着脸大叫着,踉跄后退。 不等王九追击,又有三道黑影从岩缝、蒿草、石凹中现身,同时向他扑来。 王九身形连闪,险而又险的躲开左侧短刃,却被右侧扫来的一根铁索缠住了脚踝,正踉跄前扑,后背又被重锤砸中,甲片“咔嚓”迸裂。 他“噗”地一声,口吐鲜血,单膝跪地的刹那,抽出左边靴筒中的马蹄铁短刀,闪电般挥出,“啊~”一声惨叫震彻山谷,一只握着短刀的断腕飞出,鲜血洒落半空。 王九不顾伤痛,趁机拼命扑向小四的尸体,抽出他腰间的信号枪,指向空中。 扣动扳机的刹那,王九的眼角余光瞥见寒光闪过,一把短矛深深扎进了王九的后腰。 他轰然倒在碎石堆里,染血的手指还紧紧握着信号枪筒。 看着天空炸开的红色光团,王九耳中模糊听见远处马蹄声响起,那应该是在山道另一侧的战友赶来支援了。 王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慢慢失去了光彩。瞳孔里映着信号弹拖曳的光尾,直到阿移布的骨刀切断他的喉管。 夜风卷过隘口,将残余的火星吹向远方,也吹落了王九甲叶间渗出的血珠。 西夏军大营。 满脸血污的阿移布和其他几个斥候正站在中军大帐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两具尸体沉默不语,身体微微颤抖。 任得敬正在帐内大发雷霆:“八个人,伏击对方三个人,居然还能二死一伤,却连个活口都带不回来!” 嵬移思恭铁青着脸从帐中走出,挥挥手让阿移布他们把尸体抬走。 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钉着一支黑色弩箭,尾羽在风中微颤。 那张惨白而年轻的脸,是嵬移家的一个子侄,跟着他出来历练的,没想到,被那个宋军斥候在落马的时候,胡乱放出的一箭给盲射死了!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章 盐州争夺战(七) 惨重的伤亡,让任得敬极度郁闷和愤怒,以至于当着嵬移思恭的面就大发雷霆。 嵬移思恭身为党项豪族,在任得敬这个汉人降将面前失了面子,虽然很是不爽,但毕竟身为军人,斥候们发现的重要情报,他却不能不告知任得敬,这个他连眼角都没瞧得上的主帅。 嵬移思恭叹了口气,转身再次走进帐内,“都统军,刚才那几个儿郎们发现了宋军辎重队……” “嗯?辎重队?刚才他们几个为何不说?”正在看舆图的任得敬忽得转过身,质问道。 “这个……”嵬移思恭侧过头,嘴角轻轻扯了扯,心中不禁大骂,你刚才特么让人说话了吗? 任得敬看嵬移思恭这副表情,心知自己刚才发脾气发的有点没看场合。 虽然嵬移思恭名义上是自己的副手,可人家嵬移氏尽管不是皇族或者后族,可却是实打实的夏国地方第一豪强家族,论起人家在夏国的地位,自己还真的是得罪不起。 “嗯……思恭啊!刚才本官也是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任得敬温言说道。 嵬移思恭暗自腹诽,这家伙变脸倒是挺快,嘴里却是说道:“都统军说的哪里话,也是儿郎们不争气……” 任得敬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他们有没有探听到,宋军辎重队有多大规模?” 嵬移思恭道:“他们只说是规模很庞大,刚刚发现宋军辎重队的踪迹,就被宋军斥候发现,后来伏击完那个宋军斥候小队后,又被宋军援兵追击,只好先赶回来报信。” “规模很庞大……”任得敬摸了摸颌下的短须,沉吟不语。 嵬移思恭道:“末将已派人前往详细探查,估计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传来。” “不,思恭,不用等了!”任得敬忽然下定了决心,果断道:“让光锋分出一千铁鹞子,派得力手下沿路搜寻,一旦发现,立刻进攻,摧毁宋军的辎重车辆。如果宋军势大,则快马回报,我会立刻派兵增援!” 沉重的蹄声再次撼动地面,嵬名光锋手下右厢指挥巴索,带着一千铁鹞子剥离战阵,卷起一股凶悍的黑旋风,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边缘腾起的烟尘里。 此时,杨从仪率部护卫着大量的辎重物资,距离盐州已不足三十里。 翌日清晨。 盐州城外再次腾起冲天的烟尘,混杂着浓烈的焦糊气味和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深深浸润了每一寸冻硬的泥土。 任得敬指挥西夏军,再次对盐州城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撞令郎每一次填壕攀城,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和瞬间爆开的惨叫,撞令郎们成片滚落,碎裂在冰冷的土地上。 城墙根下,一个撞令郎伤兵爬了几步,身后拖开一道粘稠的血印,随即被后面涌上的人潮彻底踩入泥泞。 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如山。第二波攻击,在虎蹲炮的怒吼中结束。 帅旗下,任得敬的脸像覆了一层寒霜。 他眼神冰冷,凝视着那面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灰暗城垣。 片刻之后,任得敬语调阴冷地对身旁的嵬移思恭说道:“盐州这块骨头,真是硬,既然一时啃不动……”他手指猛地戳向东北,“那就先拿下乌池!给我切断宋军辎重进城的通道!没有辎重补给,我看宋军在城里还能耗多久!” 沉重的号角声再次撕裂空气,集结的铁流缓缓转向,如同一条巨大毒蟒的移动,数千擒生军在野利成的带领下,脱离了正面战场,卷起直冲天际的黄尘,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北方向漫卷而去。 盐州城那饱经蹂躏的南墙上,几处箭垛早被反复撞击的擂石砸得豁口大开,形如狰狞利齿。 一团团长陈望半靠着一段还算完整的女墙,身上裹满了污血与尘灰,胸甲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道深得发黑的创口,皮肉可怕地翻卷着。冷汗顺着他紧咬的腮边不断滚落,滴在脚下的血泥里。 “团长!”嗓音嘶哑的炮营营长张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急切地指着城墙外侧,擒生军的铁流正绕城而过,庞大骑队掀起的烟尘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陈望费力地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和血污,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里嘶嘶吸着冷气。 他强撑着朝东北方向望去,铁流卷动的方向清晰无误。 “乌池危险了!”陈望喃喃道。可即便如此,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热便猛地冲上喉咙。 他剧烈地呛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暗红泡沫不受控制地喷在冰冷的墙砖之上,溅出触目惊心的血色花朵。 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陈望身体如折断的芦苇般向下软倒。 “团长!团长!你醒醒~”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荒凉的西北大地上,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如沉默而臃肿的长龙艰难跋涉。 车轮深深地碾入冻土,留下沟壑般的深辙。无数拉车的骡马和牛在寒风中喷着白气,每一次蹄子起落都激起细碎的冰碴。 负责驱赶粮草牲畜的大队民夫,个个裹得严实,只露一对眼睛,麻木地跟随车辆走着。 队伍的前锋和两侧,由师直属骑兵团护卫。 一千披着精良链甲和胸甲的骑兵,紧紧拱卫着核心区域的辎重车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硝气味。 骑兵团团长李雄,一身明亮的山文甲,头盔红缨在风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策马焦躁地在队伍前方来回踱着,不断朝盐州方向望去,眉头拧成疙瘩。 “再快!加鞭!”李雄的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沙哑焦灼,再次朝着周围的民夫吼道,“杨师长已经下了死令,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物资送进盐州城!”尽管他自己也已经能清晰感觉到身下战马粗重的喘息和口鼻喷出的热沫。 一阵强烈的西北风吹过,风中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直刺鼻腔。 李雄猛地勒住战马,鼻子用力抽动了两下,脸色瞬间骤变。 不等他开口喝令,远处,队伍左翼出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长长土丘,一股由沉重铁蹄踏起的庞大烟尘在土丘后方陡然爆开!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0章 盐州争夺战(八) 铁鹞子!(其实就是地方监军司所属的重甲骑兵) 根本没有号角。只有上千片弧面铁甲,反射着漠北惨淡的天光,形成一片流动的、冰冷刺眼的暗银光海,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威压,无声地倾泻而下,横亘在辎重队和盐州城之间那片原本空旷的荒野上。 巨大的马蹄叩击,如同无数柄铁锤,疯狂夯击着大地,连远处辎重队拉车的牲畜都受到惊吓,不安地嘶鸣骚动起来。 整支辎重队仿佛在刹那间被冻结,唯有心脏在胸膛里擂鼓般狂跳。 李雄的眼球因充血而涨红,吼声已经破成了裂帛:“敌袭!列队,准备射击!” 声音未落,巴索那黑铁塔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铁甲骑兵洪流的最锋矢处。 他手中沉重的弯刀猛地前指,目标明确,并非西军骑兵团那严阵以待的火枪阵列,而是阵列之后稍显混乱的庞大辎重队! “杀过去!”巴索的咆哮如同惊雷滚过战场。 西军阵线反应极快。最前列的指挥官几乎是扯裂嗓子在嘶吼:“预备~放!”数百杆燧发短枪几乎同时爆响! 铅弹泼水般射向奔驰而来的铁流!但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西军慌乱中过早地开火,二三百步之外,铅弹的破甲力极为有限,铁甲骑兵集群冲锋形成的铁壁防御几乎难以贯穿。 噼噼啪啪的脆响声中,绝大多数弹丸被坚韧的冷锻铁甲撞得变形或滑开,只留下些浅坑和白痕,只有少数极其幸运,或者不幸命中了马匹脖颈或没有甲胄覆盖的腿部关节,才会带起几声惨烈的马嘶和骑手狼狈的摔落。 这些损失对整个黑潮般的铁甲骑队而言,如同大海溅起的几朵微末水花。 巴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辎重核心区。那些堆叠得如同小山般的粮草车和盖着厚实油布、形状特殊、极可能是军械弹药的重车,战功就在眼前,仿佛唾手可得,他的眼球逐步变得通红。 “破阵!杀穿!”巴索的咆哮在轰隆的马蹄声中依然刺穿耳膜。 三轮排枪之后,轰响声不绝于耳,铁甲洪流终于不顾伤亡地撞上了西军枪阵! 前排的铁骑甚至没有丝毫转向避让的意图,像一面沉重的攻城锤,凭借着无匹的重量和冲锋惯性,直直撞入宋军匆忙组成的薄薄队列中! 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和被碾扁的惨叫瞬间压倒了火枪轰鸣!西军阵列如同被投石命中的沙堤,瞬间被撕开数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缺口! “举枪!杀!”李雄目睹侧方的队伍瞬间淹没,目眦欲裂。他当先拔出无极刀,刀锋在昏暗天光下带出一道决绝的寒芒。 骑兵团紧随其后,如同雪亮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楔入铁鹞子凶猛的攻势。 燧发骑火枪抵近轰鸣,白烟腾起,对面一排重甲骑士应声倒下。但枪响之后,宋骑没有丝毫犹豫,骑弩弦响,刀光闪耀。 沉重的铁蹄声、兵刃相撞的金铁交鸣、战马濒死的悲鸣和人垂死的惨嚎,在瞬间爆发出来,交织成一片令人耳膜欲裂、心脏停跳的地狱交响。 人仰马翻处,不断有铁鹞子连人带马被军刺捅落,也有宋军骑兵被铁甲骑砸翻,落马的瞬间被后续铁蹄踏成肉泥! 巴索的目标清晰异常。 他看也不看外围不断试图阻挡、撕咬上来的宋军骑兵,无视身边不断坠落的西夏精锐,他那铁塔般的身躯硬顶着两柄同时刺来的枪刺,一根军刺从巴索的肩甲上擦过,火花迸溅,另一个却顺着甲缝钻了进去。 巴索闷哼一声,却是不停,右手一刀劈翻面前的宋兵,左手松开缰绳,连枪刺带火枪一股脑地倒拔了出来,扔到了一边,凭着一股蛮力,撞开了一条通路! 又有一名宋军骑兵吼叫着挺着枪刺捅向他的侧肋,却被巴索身后一名亲卫狠狠一矛给穿透胸膛掼下马去。 巴索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带血的刀锋猛向前指:“烧了粮车!” 数十名最为彪悍、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亲卫,立刻甩开缠斗的宋骑,点燃了缠在枪尖、裹着浸油布的木杆! 沉重的钩镰枪带着疯狂跳跃的火焰,狠狠捅向近在咫尺的庞大粮草车堆! “拦住他!”李雄在混战中看得肝胆俱裂,挥刀劈翻一个挡路的夏骑,想策马冲上,但更多的铁鹞子如同跗骨之蛆缠了上来,刀光在他甲胄上擦出刺眼的火星。 辎重核心的车辆已经乱作一团。 辎重营营长张涛的脸被烟灰熏得黢黑,汗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他死死抱住一辆粮车车辕稳住身体,看着几支燃烧的火杆呼啸着,朝旁边另一辆盖得严严实实、印着“装备部”封条的防潮车飞了过去! 那里面是十枚震天雷! “不!!”张涛喉咙都喊破了音。 他猛地冲到另一辆满载硫磺硝石的原料车旁,撕心裂肺地大吼:“往前推!撞开前面的车!” 这辆车万一也跟着发生殉爆……后果不敢想象! 几个辎重兵跟着扑了上去,和张涛一起,用力把那辆原料车给推了开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几支燃烧的火杆,也在此刻重重戳进了防潮车的蒙皮! “轰~轰轰~轰轰轰”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撕裂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无数灼热的木屑、钢铁碎片和碎石混合着狂暴的火焰,瞬间朝四面八方膨胀开来! 一个巨大的橙红色火球猛烈绽放,瞬间将投掷火杆的十几名铁鹞子和周边几辆粮车吞噬了进去! 气浪把张涛整个人狠狠推飞出去,又重重摔在一堆粮袋上。 爆炸点核心形成了一个半径十来步的巨大焦黑凹坑,破碎的铁甲、烧黑的木料和扭曲的肢体四散飞溅! 距离爆炸中心较近的骑兵和步兵,无论敌我,都被这瞬间的狂暴冲击扫倒了一大片,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 李雄被爆炸的气浪冲得坐骑人立而起,头盔上的红缨被燎焦了一半。 眼前的情景如地狱一般,巴索那些凶悍的亲卫大多数被爆炸吞没,巴索自己也被冲击波掀下马来。 这正是机会! “把车都连起来!”李雄再次发出雷霆般的咆哮,“三营留下狙击掩护,其他人朝着盐州方向!给我冲出去!” 张涛挣扎着从粮袋上爬起,嘴角淌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却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催促着,“解开骡子!牛在前面!套车!推!跟着李团长的骑兵!方向~盐州!” 浓烟蔽日,硝烟裹挟着血肉焦糊的气息。 巨大的爆炸在辎重队中掀起的短暂混乱还未完全平息,残存的粮车、弹药车被推搡着、拖拽着,牲畜惊恐地嘶鸣,民夫和兵卒们发出压榨生命力般的嚎叫。 依靠着爆炸暂时制造出的真空,扔下了一部分辎重吸引铁鹞子的注意力,辎重队剩余的力量如同一个伤痕累累但筋骨未断的巨人,在骑兵团的拼死护卫下,朝着盐州方向,决死突围!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1章 盐州争夺战(九) 乌池。 血战令人窒息,西军伤亡惨重,已经被死死压制在盐场与开阔地结合部,坚守在一处薄弱的环形阵地里。 这次野利成改变了策略,不再进行伤亡惨重的集团冲锋。 四千擒生军骑兵被拆分成数十股,像一群凶戾狡猾的草原恶狼,以惊人的速度和熟练的驭马技巧,绕着西军阵地高速奔驰。 每一次回转,便泼洒出一阵刁钻的箭雨。弓弦嗡嗡作响,箭矢如同黑压压的毒蜂群,尖啸着从四面八方射来。 “噗!噗!笃!笃!笃!” 箭头扎进堆叠的湿皮袋和粗糙木盾的声音闷响成片,一旦穿透甲片缝隙,带起的便是士兵凄厉的惨呼。 一个二团的士兵刚从墙垛后探头想察看敌情,一支刁钻的冷箭破空而至,瞬间贯穿了他未被面甲护住的颈侧! 滚烫的鲜血猛地飙射出来,溅了旁边袍泽一脸。 那士兵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软软地瘫倒在墙后的血泊里,眼睛兀自大大地睁着。 “低头!避箭!”二团长韩威嘶哑的吼声在箭雨的尖啸中断断续续。 他一把将身边一个新兵蛋子扯翻在地,一支利箭擦着他的护肩,当啷一声钉在了后面的盐块上。 韩威脸上横贯着一道干涸发黑的血痂,身上的札甲好几处都嵌着折断的箭杆,他根本没时间去拔。 整个阵地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烘烤的陶罐,在无休无止的骑射袭扰下煎熬。 阵亡者的尸体被匆忙拖拽到内侧,留出的空缺立刻被其他士兵红着眼睛填补上去。 能用来御箭的湿皮囊、粮袋,甚至阵亡袍泽的衣物,都总卤水浸湿了,堆上了工事,每个人的神经都如同拉来的弓一般,绷紧到了极限。 “弹药快没了!团长!”二营长几乎是扑爬着冲到韩威所在的指挥掩体前,脸被烟灰熏得只剩两个眼白在动,“要不了多久,弟兄们就只能用军刺拼了!” 韩威从垛口那窄小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些如同幽灵般飞驰游走的骑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挥了挥手,冷声道:“回到你的阵地上去,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放弃!” “是~!”二营长红着眼眶大吼,转身去了! 一营长已经牺牲,三营长重伤,剩下没受伤或者轻伤的兄弟,三个营加起来不足三百人,还不到一个满编营,各营的连排长死伤一大半,编制早就被打乱了,现在暂时由他统一指挥! 燧发枪填装的速度,根本跟不上这种撒豆子般的消耗! 擒生军每一次箭雨看似杀伤不大,却像钝刀子割肉,在飞速放干二团的血! 大概是感觉到了西军燧发枪声的密度越来越小,野利成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狞笑。 随着掌旗兵的令旗挥动,本来散在四处自由骑射的党项骑兵,又纷纷聚在了一起,准备集结成冲锋阵型,给西军阵地发动致命一击。 “终于来了!”韩威眯缝着充血的双眼,自言自语道。 几千骑兵冲锋的轰鸣再次响起,阵地里的西军士兵们,纷纷端起了手中的燧发枪。 每个人的身边都摆放着两三支上好了弹的备用枪,那是趁着刚才夏军攻击力度不太大的时候,抽空从牺牲的同袍身边取过来的。 几千黑压压的擒生军驰骋,声势骇人,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西军阵地上两堆废弃盐堆顶端,几处盖板猛地被掀开! 十几门隐藏到最后的掷弹筒黑洞洞的炮口狰狞地探出! “放!”二团炮营营长一声几乎撕裂声带的吼声砸下! “嗵!嗵!嗵!嗵!” 三轮极速射,数十发拳头大小的高爆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白烟轨迹划破空气,狠狠地砸进擒生军骑兵军阵中! “轰隆隆~”密集的白光瞬间爆开,钢铁的破片和滚烫的热浪在高速移动的骑队中疯狂撕扯! 人仰马翻! 数匹正高速飞驰的战马被轰然炸倒!骑手被高高抛起! 原本精妙流畅的阵型,被这意料之外的重火力狠狠打散,冲锋的节奏瞬间崩塌! 侥幸未被命中的战马惊得四散奔逃,阵型大乱! “好!”阵地上的宋军爆发出一阵狂喜欢呼。 野利成那张本就阴沉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狰狞的面孔因极度的嗜血而扭曲变形,他猛地摘下头盔,露出一脸被刀疤破坏的狞恶,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盐堆炮位上:“狡猾的宋狗!” 手中弯刀朝前方猛地一指,“那两块盐堆!给我踏碎了它!随我冲,碾过去!” 野利成狂吼着率先策马而出! 他身后,数百名悍不畏死的擒生军锐士发出狼嚎般的战吼,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饿狼,在爆炸掀起的烟尘掩护下,朝着二团阵地最核心的工事连接处——那两座盐堆之间的狭窄通道,一头狠狠撞了进来! “死战!”韩威的眼角都快瞪裂。他快速端起火枪,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野利成扣动了扳机! “砰!” 谨慎的野利成身着两层重甲,铅弹击中了他的肩甲,弹了开去,身侧的一名亲兵猛地倒栽下去,他本人却只是闷哼一声,马速丝毫不减! “上刺刀!”韩威抖开枪刺,唰地一声,如标枪般向正在急冲的野利成投掷了过去,顺手从背后抽出无极刀,声如炸雷,“弟兄们!随我堵住缺口!” “杀~!”韩威双眼血红,提着刀冲进那片由血肉和金属漩涡构成的死亡空间。 他身后的预备队士兵没有一丝迟疑,挺着刺刀,带着决死的惨烈吼声,如同扑火的飞蛾,全部压了上去! 西军枪兵们射出最后一轮铅弹,射翻冲在最前面的党项骑兵后,纷纷抖开枪刺,冲了上去。 硝烟弥漫中,双方士兵如同两股激流正面碰撞。 狭路相逢,血肉横飞! 西军特有的三棱军刺自下而上狠狠捅穿擒生军兵的皮甲,党项人冰冷的弯刀自上而下劈入西军士兵的肩膀。 人的惨叫声和战马濒死的悲鸣瞬间淹没了整个缺口! 沉重的马蹄直接将受伤倒地的士兵踏成肉泥。 野利成如同地狱里冲出的魔神,手中两把弯刀舞成一团致命的光芒,挡在他面前的两名宋军刺刀兵被劈得倒飞出去,血溅起老高。 阵地最脆弱的结合部,变成了一座血肉沸腾的熔炉! 每一寸空间都在尖叫嘶喊,每一刻都在吞噬着生命!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盐州争夺战(十) 白池的风卷着沙粒钻进箭孔,不时地发出空洞的呼啸声。 空气里飘浮着干涸的血腥气和柴草烧尽的焦糊味,阵地上一片死寂。 白池的两侧是高地,中间是一片曲折狭窄的洼地,只要在两侧高地设置了充足的火力,进攻一方根本施展不开兵力,这也是白池易守难攻的原因。 要不是当时西军突袭盐州,白池的守军被抽一空前往盐州支援,三团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拿下白池。 盐州方向腾起的黑烟浸透,沉甸甸地压过来。 白池高地望楼。 三团长刘衍站在沙土包后,手搭在临时垒筑的夯土工事上,钉着铁掌的牛皮靴踏碎盐碱地上凝结的薄冰。 身形魁梧的炮营营长何富贵爬了上来,眼底布满通宵未眠的红血丝。 党项人在白池的进攻其实并不积极,却不停地骚扰,让人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神经绷得紧紧的,可像样的攻防战却一次都没打过。 “团长!”他声音粗哑,“呸”地一声,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真是憋气,又被这些党项狗白白折腾了一宿。” 她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叉在厚实的腰皮带上,红肿的指关节冻裂了几处口子,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韩威那边快不行了,怕是……” 刘衍没有做声,脸上轮廓冷硬,腮帮的咬肌僵硬地凸着。 一串轻快而稳健的脚步从身后壕沟里的木梯传来,一营长张巡也爬了上来。 张巡个头不高,饱经风霜的脸上,被烟熏火燎得黑黢黢的。 张巡越过何富贵,看向刘衍说道:“盐州抽不出人手了。乌池最多坚持到最明晚。” 他停顿半刻,声音斩钉截铁,“乌池失守,去盐州的路就被彻底掐死了。咱们这可就成了一块死地。” 他微微前倾,视线像两枚铁钉,死死钉住刘衍绷紧的下颌骨,“韩威守不住乌池,我们还窝在这土围子里作甚?” 晚风擦过望楼,扯动三人沉重的衣袍。 刘衍深深吐出一口气,“整军!”他的声音冷硬,“埋锅造饭!即刻出发!” 他猛地扭头,扫过何富贵和张巡的脸,“富贵,所有的掷弹筒和弹药全带上!伤兵没多少,也伤的不重,全部跟着一起走。” 何富贵声音沉闷:“得令!”转身离去。 “张巡!”刘衍低喝。 “在!”张巡抱拳。 “带你的人,提前出发,去老鹞岭!” 张巡眼中锐光一闪:“明白!”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冲下楼梯,动作干脆得如同冰溜断裂。 天还没亮,白池这座小土城便活了过来。 压抑的死寂被粗重的喘息、轻声的喝令和兵甲急促碰撞的铁片声所代替。 本来这次来盐州,每个团特意配发了两门虎蹲炮,只不过白池防守难度较低,三个团长一商量,乌池的二团留下了两门,白池的两门留在了盐州城。 因此,三团的炮营转移起来倒也迅捷,主要是弹药损耗不多,因此,干脆给每个士兵都配发了充足的弹药。 一营的士兵半夜时分就已经借着星光悄悄离开,没有火把,燧发枪挎在肩上微微晃动,腰间的子弹袋里装满了弹药,每个人的屁股后还挂着十来颗手雷。 天微微亮,炮营和辎重营也拔营出发了,士兵几人一组抬着掷弹筒,几十匹骡马驮着炮弹箱和其他物资跟在后面。 沉重的拒马被士兵抬开。刘衍带着骑兵连和警卫连,护卫在炮营和辎重营两侧,向白池方向行去。 刘衍胯下的黑马喷出团团白气,薄薄的晨光勾画出他挺直的、勒紧缰绳的背影。 他的身后,士兵的脚步轻快,马蹄踏碎结冰的枯草。 老鹞子岭。 稀疏的枯枝在风中呜咽,来回摇摆。 张巡裹紧灰黑布甲,半张脸埋进兔毛领口,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伏在岭顶一块斑驳巨岩后,呼吸压到极致。 岭坡下方,三百名背负燧发枪、斜挎硬弩的精锐老卒,紧贴地面,蜷伏在枯草乱石间,如同大地本身的一部分。 视野尽头,那片土黄色浓烟包裹的天空下,便是乌池。 空气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血腥气,黏在鼻腔深处。 前方一簇枯黄沙蒿突然微微动了动,一只手从草丛里缓慢举起。 来了。 风声似乎紧了一些。 张巡看见刘衍骑着黑马走在最前,骑兵连和警卫连散落两侧,炮营辎重营紧跟着大队,急急往前走着。 老鹞子岭,是白池和乌池之间唯一的必经险要之处。 刘衍安排张巡提前出发抢占这里,目的有两个。 一是防止被乌池方向的夏军在这里设伏,二是伏击白池方向过来的追兵。 乌池的夏军没有过来设伏,一直在白池和三团对峙的一千党项兵,在发现宋军唱了个空城计之后,倒是赶紧跟在后面追过来了。 乌池,盐仓豁口。 晨光在弥漫的血尘烟雾中被吞噬。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滚烫的碎石刮着喉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盐仓那巨大的豁口内外,两军遗留在这里的尸骸,堵住了大部分通道。 宋军依托这道扭曲的血肉城墙,和所剩无几的弹药,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一柄沉重的狼牙棒裹着恶风砸在豁口边缘的木盾上。木屑爆飞! 持盾士兵口喷鲜血倒撞在身后人群上,人墙猛地向内凹出一块豁隙! 这是致命的松动! 韩威半倚在豁口内侧一块黢黑的断壁后。 头盔早不知去向,大半张脸被干涸结块的黑血糊住,肿得看不出人形。 无极刀的刃口布满密集的缺口如同锯齿,拄在污血浸透的地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歪倒。 韩威受伤不轻,左臂用破布和束甲皮条紧紧捆吊在胸前,凝固的血块已经发黑,仿佛每一次心跳都能牵扯出骨头断裂般的剧痛。 那条被撕开的豁口,蚁群般的西夏刀兵正在疯狂涌进。 “堵住!!!”他颤抖着扔出最后一颗手雷,用尽肺里最后的空气发出嘶嚎,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像粗大的蚯蚓骤然暴凸,血管仿佛即将崩裂。 绝望、窒息。乌池正悬于一线! 突然,“咻~!!!”一道极尖锐、刺耳欲聋的利啸,骤地撕开乌池上空沉闷的血腥气息!声音撕裂层层硝烟尘雾,狠狠扎入豁口内外每个士兵的耳中! 鸣镝!西南!白池方向! 那是他们约好的彼此救援的信号,当时韩威还笑着对陈望和刘衍说,用不上用不上! 韩威那张血污覆盖的脸上,眼珠骤然暴睁!短暂的错愕后,轰地爆开狂喜! 他不顾剧痛猛地挺直后背,喉咙深处炸开破锣般却滚过整个缺口的嘶吼:“援兵!白池的弟兄到了~!!!” 这吼声如同燎原火星,瞬间点燃所有濒死兵卒眼底最后的光!仅存的宋军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咆哮,沙哑的呐喊汇聚成决死的怒涛! 远处,正待顺着豁口涌入乌池阵地的西夏前锋,攻势猛地一滞,所有人都在惊惶回望。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盐州争夺战(十一) 一个时辰之前。 刘衍带队走过老鹞子岭后,直接用粮车堵住了谷口,架起了掷弹筒,炮口对着谷内小路。 而发现三团突然撤离的白池夏军,不明所以,就急急忙忙跟在后面一路追来,甚至连斥候都没派,便一头撞进了西军布置在老鹞子岭的埋伏圈。 结果不用多说,老鹞子岭的峡谷虽然并不算长,但夏军一直追到谷口时,才发现出口被堵,一千人马早就被完全装进了口袋。 两侧的燧发枪铅弹密集如雨,手雷更是如冰雹一般,加上谷口的十几具掷弹筒轮番轰炸,不到半个时辰,就一举全歼了这股和他们在白池纠缠了许久的夏军。 三团快速打扫了战场,尽可能多的收集粮食,特别是缴获了大批完好无损的战马。 西军士兵大多都接受过骑术训练,结阵冲锋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于是……便有了刚才令夏军惊惶、西军狂喜的那一幕。 三团数百铁骑轰鸣着冲下缓坡,燧发枪“哔哩啪啦”地响个不停,手雷更是往密集的夏军人堆里四处乱扔,如一柄烧红的利刃直插敌阵软肋! 张巡策马当先,冲入敌阵,斩马刀在烟尘中甩出一道道冷光,挡者披靡。 身后将士更是迅疾如电,冲入西夏军混乱的侧翼,锋利的三棱军刺狠毒地刺向一片混乱的擒生军士兵! “稳住……”一个夏军首领(相当于千夫长)举着弯刀厉吼,试图稳住因涌入豁口而拉长的侧翼。 话音未落!“呜~轰!轰!” 十几颗掷弹筒的炮弹带着啸音和尾烟,一股脑地砸在了战线后方正在集结的夏军之中。 一颗炮弹在这个首领身旁炸开,狂暴的气浪裹挟着泥石冰碴和他的残肢横扫而过,鲜血四处喷洒,烟雾冲天而起,喷起数丈高! “别把老子一起炸了!何胖子!”张巡一刀劈翻一名试图拦截的敌骑,在爆炸的轰鸣中大声吼道。 西军骑兵的后方,几十辆用粮车临时改装的炮车上,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上堆放着弹药箱,炮兵蹲在上面摆弄着掷弹筒,根本不用瞄准,“咚、咚”地四处乱射。 他们不求精准,只需要炸散人群,不让夏兵集结起来对前面冲锋的骑兵产生威胁就行。 何富贵勒停了拉车的骡子,半个身子压在临时用石块固定的掷弹筒上,正在用被熏得黑黢黢的大手抹掉炮口的青烟。 胡子拉碴的脸膛被炮口焰燎得更黑,一双圆眼死死盯着远处因爆炸微微骚动的西夏中军大纛方向。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炮管上急速比划,心中掐算着弹道。 “装弹!快!开花蛋子!”他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的兴奋,一旁的供弹手立刻递上一颗缠缚密集引信和碎陶片的粗陶炸弹。 “轰!”炮口火光再闪! 那颗高爆弹拖着沉闷的呼啸,越过战场上空,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向正在狼头大纛下聚集的夏军马队! 巨大火球瞬间吞噬了那片地域,人马的惨嚎穿透了爆炸声浪,远远地传了过来。 缺口处,吼声震天!双方士兵拼死搏杀,军刺和弯刀的闪光,在乌池这块血色阵地上灼亮! 铁骑如龙。 刘衍亲率主力,借着张巡撕裂的豁口与何富贵掀起的风暴,一往无前! 胯下黑马奔驰如电,手中无极刀左右挥舞,亲兵两侧紧紧护卫。队伍凝聚如铁矛,刺穿混乱的敌阵,径直扑向韩威所在那道摇摇欲坠的裂口! 野利成死了! 就在他指挥着乱兵重新集结在将旗下的时候,何富贵射来的那颗高爆弹直精准地击中了他,纵然他重甲在身,仍旧落得个尸骨无存。 主将已死,围攻乌池的这几千擒生军顿时群龙无首,四散而逃。 因为三团的及时来援,乌池算是暂时稳住了! 辎重队。 最初的巨大爆炸形成的焦黑大坑,还在地面上呲牙咧嘴地冒着青烟,此时已经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民夫拼命挥动手中的鞭杆,驱策着这些拉车的大牲口向盐州方向拼命跑去。 部分车辆连接在一起,如同活动的堡垒,向着盐州方向艰难前行。 辎重兵躲在车厢里,掀开了部分弹药箱,取出里面的手雷,不时地扔向逼近的铁鹞子,虽然一时半会让他们近不了身,却也被铁鹞子的强弓给射翻了不少。 巴索被爆炸震得嗡嗡作响的头脑,过了好大一阵才稍稍清醒,一小队凶悍的铁鹞子在他的指挥下,撞向了相对防护薄弱的侧翼! 一辆在外围掩护的牛车被直接撞翻在地,几个辎重兵和一名举刀顽抗的宋军骑兵被铁鹞子的点矛瞬间捅穿! 包围圈即将再次合拢! 辎重队以西不到四十里。 一支千人精骑正在向着北方急行军,他们是杨从仪的师部直属警卫团。 本来一个师只有三个团和一个骑兵团,合计七千人。刘錡取消了战区之后,把原本配备给战区直属的九千人的加强警卫师拆分,每个军分到了一个团三千人,每个师一千人。 这一千人,原本在警卫师里的编制只是一个营,下到各个师之后,因为兵员介于步兵团和步兵营之间,刘就干脆给了警卫团这个番号,直属每个师部。 警卫团作为预备队,最后一个出发,中间在饮马泉休整了一天,往辎重车上的所有水柜里加满了水,因此行军速度较慢,落后辎重队大约三十到四十里左右。 饮马泉位于盐州西南约90里,距离灵州东北约180里,属盐州与韦州交界地带。 地处毛乌素沙地西南缘,东接花马池、苟池这几个已经废弃的唐代盐湖群,西邻苦水河上游沙地,南望韦州方向的黄土丘陵,北连盐州方向的平沙草原,为典型的沙地绿洲驿站地貌。 泉眼位于沙地草原中的洼地,地下水自涌形成湖泊,水质甘冽,丰水期湖面直径可达百米,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稳定水源,是盐州向灵州输送青白盐的中途重要的补水点。 这里是宋、夏地重要水源争夺点,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和宋朝名将种锷都曾在此驻军。 西夏还在盐州设“左厢神勇军司”,饮马泉位于其西南防区,驻有“溜丁”,也就是巡逻骑兵,监控吐蕃、回鹘部族南下。 当然,此时盐州已经落入西军之手,夏军正在疯狂反扑,企图夺回。至于这些外围防地的小股“溜丁”,早就被西军肃清一空。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4章 盐州争夺战(十二) 杨从仪接到骑兵团派人送回来的求援军报时,还有些纳闷,心想,对方不过千余人马,哪怕是铁鹞子,拥有火器优势的骑兵团应该也能应付啊!不算辎重兵和民夫,那也是一千对一千,怎么还需要增援呢? 殊不知,一是骑兵团的侦察兵被放在了前面探路,左右两侧没有顾及到,而铁鹞子不知道辎重队的具体方位,一路搜寻,最后是从辎重队的侧后方追过来的,导致双方实际接敌的距离很近。 二是巴索的指挥恰到好处,没有正面和李雄的火枪阵硬刚,二是直奔侧翼辎重队,打乱了西军阵型,丧失了远程火力优势的西军在短距离肉搏很是吃亏。而且已经近身的铁鹞子对民夫和辎重兵更是一边倒的屠杀。 杨从仪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然在第一时间出发驰援辎重队。 他留下了二百骑兵,护着珍贵的水柜车在后面慢行。自己则亲自带着八百警卫团向着盐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苍茫的戈壁,朔风卷着干燥的沙尘,无休无止地抽打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咸涩气息。 一条由无数车辆、驮兽和疲惫人影组成的庞大洪流,如同沉重的巨蟒,沿着早已被车轮碾得凹凸不平的商路,向着隐约可见的盐州方向缓慢蠕动。 沉重的木轮碾过砾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呻吟。车上满载着粮袋、火药桶、捆扎的布匹和蜷缩的伤员。 押运的民夫脸上糊着黄沙,眼窝深陷,每一次挥舞鞭子的动作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混乱的喧嚣,车轮滚动声、驮兽粗重的喘息、鞭子的呼啸、民夫短促的吆喝,繁杂的噪音令人窒息。 护卫这支命脉的,正是李雄麾下的骑兵团。 骑兵们肩上的燧发枪枪管在正午的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军服早已染成了土黄色,战马也显露出疲态,多数人簇拥在辎重洪流最前头和拖尾的核心位置。 士兵们的眼神像绷紧的弓弦,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被风沙模糊的沙丘和枯草洼地。 李雄,身形如岩块般坚实,脸庞棱角分明,不断在队伍前后逡巡。他紧握缰绳的手指骨节嶙峋,目光穿透飞扬的尘土,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盐州灰色的城郭轮廓似乎清晰了些。前方的道路却陡然陷入一片泥泞的巨大咸水洼地~波罗池! 池水浑浊腥臭,稀疏枯苇如鬼手摇晃。泥沼深深限制了速度,整个残破的辎重队伍如同陷入冰冷粘稠的树胶陷阱,寸步难行。 突然,风声中隐隐传来呼啸,像是无数饿狼在远处低坡上发出的狩猎信号,短促、尖利,从数个方向几乎同时撕裂空气,瞬间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死亡潮声。 李雄猛地勒马抬头。心脏骤然一缩。 “敌袭~!铁鹞子又来了!”前哨变了调的嘶吼裹挟着恐惧,被狂风吹拂着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话音刚落,视线所及之处,西边、北边如同沸水般炸开漫天沙尘。 数股浓黑的铁流撕裂烟障冲出,没有震天的战吼,只有一片沉默而令人心胆俱裂的杀意。 人马皆覆着厚重的冷锻铁甲,在烈日下泛着青灰色的沉重钝光,浑然一体,宛若地狱爬出的钢铁巨兽。 铁鹞子!他们突破了骑兵团三营的阻击,再次追了上来。三营全军覆没。 巴索巨大的身形出现在了一处高坡之上,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冷酷如霜的眼睛,手中战锤猛向前一引。没有号角长鸣,只有尖锐刺耳的骨哨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庞大的黑色铁流骤然分裂! 经过之前的激战,巴索麾下还剩下七百多铁鹞子,在骨哨的指挥下,在电光火石间再次化整为零,形成十多支更小、更迅猛的楔形箭头,分头扑向如同一字长蛇阵的辎重队。 巴索故技重施,他们再次巧妙地绕开了正前方李雄集结的燧发枪主力防御圈,避开了那可以撕碎血肉的火网射程。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硬土,发出沉闷的滚雷声,掀起一人多高的黄幕。刀锋直指队伍中部和后部那些只有单薄车身、民夫看守的粮草大车和军械车! “避开火枪!砸开袋子!点火!烧!”党项人沙哑的咆哮声不时响起。 一支铁鹞子分队瞬间冲开了一列满载谷物的大车间隙。 领头的百夫长粗壮的手臂猛然挥出,沉重的流星锤呼啸着将一辆粮车的木轮连同辐条砸得粉碎! 金黄的麦粒如同决堤洪水倾泻而出,被慌乱逃窜的民夫和紧随其后的铁蹄践踏成一地狼藉的稀泥。 一个民夫举起棍棒试图反抗,无奈党项人的弯刀掠过,血花在金色谷粒上绽放。 火箭四射,快速引燃了防水却不防火的油毡蒙布,浓烟与火焰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谷物被烧烤的焦香。 “后面!粮队!赶紧去人!”李雄目眦欲裂,嘶声狂吼,脖颈上青筋暴起。 “一营一连的,跟我来!”几十匹战马旋风般调转马头,朝着后方升腾的烟柱扑去。蹄声杂沓,沙尘弥目。 一连长率部赶到遭袭的粮队时,正撞上这股铁鹞子小队劈开车篷,民夫倒毙,驮兽挣扎。 “开火~!”一连长勒马急停,燧发短铳率先喷出火舌! 砰!砰!砰!白烟混着黄尘翻滚。 弹丸撞击重甲,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和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近距离齐射之下,十数匹重甲战马惨嘶栽倒,将铁鹞子甩入尘埃。 一名铅弹幸运地被铁甲弹开,却被震得差点落马的铁鹞子暴怒,猛夹马腹冲来。 重甲战马如山般扑向一名年轻火枪兵。那士兵慌乱之中,骑弩一箭射偏,只能绝望地将空枪横在胸前。 巨蹄落下,惨叫声中,人马倒飞,骨裂声清晰可闻。 旁边一名老兵怒吼着挥动精钢弯刀砍向这名铁鹞子的腰腹。 叮~!脆响伴着火星四溅,刀身只在锁子甲裙上留下凹痕。 铁鹞子面甲后一声冷哼,反手一锤扫过,老兵头颅碎裂。 “散开!再装弹!别蛮干!”一连长心如刀割,嘶吼声已沙哑破裂。 西军的轻甲骑兵在和铁鹞子的近身肉搏中,落尽下风。 一股股铁鹞子在辎重队伍内横行无阻、四处肆虐。一个个西军士兵和民夫不断倒下,辎重队处处燃火,浓烟蔽日。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5章 盐州争夺战(十三) “团长!军械车!”满脸是血、肩甲被重武器砸得凹陷的一营长嘶喊。 李雄心头剧震!火药! 他猛地扭头:“全体都有!放弃粮车,收缩防线,死守军械车!” 他瞥了一眼四处烧粮的铁鹞子小队,率残存人马扑向队伍尾部。 升腾的火光处,几辆用油布重重覆盖、标识危险符号的特制大车,在浓烟中若隐若现。 战局彻底滑向深渊。 铁鹞子如鬣狗群东啃西咬,骑兵团疲于奔命,燧发枪的爆鸣与铁甲重器砸碎骨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辎重大队伤痕累累,处处冒烟,空气充斥着焦糊的皮肉与谷物味。 残存的西军被挤压到沼泽边缘,利用最后尚能行动的大车和牲口尸体构成绝望的环形阵地。 李雄和不足五百人的骑兵守在阵线最外层,里面是挤作一团的民夫和伤员。 弹药袋已经见底,最后的齐射稀稀拉拉响起,硝烟中,几十步外,十几匹铁鹞子战马中弹嘶鸣倒地。 西军那渐渐稀薄的火力再也无力撼动即将合拢的党项重甲狂潮。 铁鹞子踏过泥沼,冰冷的黑潮从四面八方向内碾压。几颗手雷沉闷炸响,掀起泥浪,炸倒了外围几个铁鹞子,可缺口瞬息就被后续涌来的铁流填满。 “没……没弹药了……”李雄身边,一个老兵摸了摸空瘪的弹药袋,声音嘶哑绝望。 此时拆开弹药车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火枪都成了无用的摆设。 他的目光掠过身边一张张血污绝望的脸,掠过他们手中闪亮却注定徒劳的弯刀,掠过身后泥沼中惊惶的人群,最后定格在那几辆孤零零的军械油布车上。 他看到了土包上那座铁塔~巴索,该终结了。 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无极刀,刀锋在残阳下闪过一道最后的冷芒。 “弟兄们,拔刀!剁马腿。”李雄的声音干哑如破锣,带着磐石坠入深渊般的平静,“绑上手雷,准备炸掉军火车!”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 胯下疲惫的战马竟爆发出生命尽头最凄厉的长嘶,如一道离弦的闪电,从稀疏的阵线缺口处电射而出,刀尖直指土包上那尊黑色神只! 他全身伏低,眼中只有巴索狰狞的面甲。 “团长!”身后士兵惊恐嘶喊。 巴索看到了这飞蛾扑火的冲锋。面甲下传来含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蔑哼笑:”真是找死,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他催动披甲战马,如同失控的铁滑车,轰然冲下土包,迎向那道孤影!战锤高高扬起,锤身上的尖刺寒光凛冽! 两马轰然对撞! 就在交错的刹那,李雄手臂猛然下压,原本直刺的刀锋忽然诡异地划出一道贴地的弧光,狠狠劈向巴索坐骑前腿膝盖厚重的护甲接缝处! 巴索的注意力全在李雄刀尖所向,正待挥锤格挡,没料到李雄攻击的目标居然是自己胯下战马的马腿,战锤下落之势稍有迟滞! 叮~!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炸响! 李雄灌注全部力量的精钢弯刀,硬生生嵌入了巴索坐骑的前腿护甲缝隙。 刀身切断肌腱、刮碎骨头的震颤清晰传回,李雄虎口瞬间崩裂! “呜吼~!”巴索的坐骑爆发出惊天痛嘶! 巨大的惯性带着整匹巨马无可挽回地向前轰然扑倒! 巴索怒吼一声,虽然反应极快的调整了姿势,把双脚硬生生地从马镫里抽出,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巨大甩力狠狠抛了出去!铁锤更是脱手飞出好远。 “咣当!” 覆盖全身的沉重铁甲结结实实砸进冰冷的泥地里,泥浆四溅! 与此同时,巨大的撞击力也将李雄从马背上狠狠抛飞。 他眼前一黑,重重砸在硬地上,胸腔的空气被瞬间挤空,血腥味上涌。 右腿传来钻心剧痛,骨头显然断了。他挣扎着想撑起,才发现左臂也脱了臼,剧痛让他难以用力。 巴索庞大的铁塔身躯在泥水中摇晃站起,覆甲的头部来回摇动,甩落泥浆。 面具下那双眼睛燃烧着野兽般的怒火,死死钉在李雄身上。 他拔出腰间弯刀,铁靴一步步踏碎泥水,沉重的向李雄走去。 李雄拖着断腿,右手紧握已经卷刃的佩刀,一点点地向后挪动,刀尖在泥泞中拖出痕迹,背脊感受到波罗池死水的寒意。 巴索巨大的阴影终于笼罩了他的身形,弯刀高高扬起,刀尖和面甲之下的眼睛,在如血的残阳下一起闪着邪异的光。 弯刀只需落下,便可结束一切。 李雄眼中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枯寂。然而,就在这终结的前一瞬~ :呛~啷!” 一声极其刺耳、带着金属扭曲摩擦的锐响!李雄的身体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潜能! 他不知从何处凝聚起一股力量,拖着残躯不退反进。 手中卷刃的弯刀不再是格挡,而是化作一道反向撩起的逆光,刀尖向上,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最后一搏的意志,精准而狠厉地刺向巴索的下巴,那是李雄能看到的唯一略显薄弱的地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巴索完全没料到这濒死爬虫还能反击!目标竟是自己脑袋!他下意识地后仰,试图挥刀格挡已来不及! 咔~嚓!一声脆响!整个连接面颊下方的关键铁扣竟被刀尖硬生生挑断、撕裂!脱离了束缚的沉重头盔猛地向后掀去! 那一瞬间,时间的流动仿佛凝滞。 沉重、黝黑的冷锻铁头盔,带着它那狰狞扭曲的面甲,在空中翻转着,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噗通”一声闷响,砸进巴索身后的泥沼黑水之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泥点。 巴索那张沟壑纵横、疤痕交错、被风沙磨砺成黑红色的凶悍脸膛瞬间暴露,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昏黄压抑的天光之下。 浓密粗硬的胡须沾满泥水,虬结纠结。那双如饿狼般的眼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短暂地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失去了头盔保护的脑袋暴露在冷风中的感觉,带来了本能的、前所未有的脆弱和警觉。 巴索本能地想抬手去遮挡失去头盔的脑袋,但下一瞬,那惊愕就被滔天的耻辱感瞬间点爆为焚身的怒火! “卑贱的……小虫~!”失去头盔的巴索,声音失去了面甲的阻滞,暴戾的音色仿佛撕开裂帛,清晰地在风中炸开! 那张裸露在空气中的脸上每一道肌肉都在抽动,因狂怒而扭曲。 他高举的狼牙弯刀不再瞄准李雄的身体,而是带着最彻底的毁灭意志,以万钧之势朝着李雄完全暴露的脖颈猛劈而下!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死亡的尖啸。 李雄的弯刀在拼死挑开巴索的头盔时,就已经脱手飞出数尺,此刻的他只能弓着身子勉强站立,瞳孔中映出那飞速逼近的狰狞利刃和无边的残阳血色。 噗嗤! 沉闷、带着令人牙酸血肉撕裂声的轻响迸出! 刀锋劈碎颈骨,切断气管食道,毫无阻碍地撕裂了血肉筋骨! 李雄的头颅被巴索一刀斩断,温热的鲜血如同失控的喷泉,向空中激射喷溅! 世界在李雄那双沾满泥浆和血点的眼睛里不停翻滚,里面的不甘、愤怒、如释重负,以及最后那点星辰般的光芒,慢慢凝固、消散。 李雄无头的尸身在泥水中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停止了起伏,血水无声地浸透了身下冰冷的淤泥。 巴索裸露的面孔上溅满了滚烫粘稠的血液,温热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嗜血的胜利快感让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残忍的笑意。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6章 盐州争夺战(十四) 轰~轰~轰!轰!~如同滚雷贴着地面炸开! 就在巴索举起手中弯刀,仰天狂笑时,一片前所未有的密集燧发枪齐射声和手雷爆炸声,在铁鹞子的后阵猛然爆发! 其威势远胜眼前这支辎重队的任何一次火力!震得脚下泥沼都在发颤! 浓白的硝烟墙瞬间在波罗池东北侧的缓坡后方蒸腾而起! 铁鹞子后阵,数十人、马连同坚固的铁甲被高速旋转的锥形穿破甲弹瞬间撕裂! 人仰马翻!甲片与血肉的碎片混合着泥浆高高飞溅!凄厉的惨嚎与马匹临死的哀鸣震彻云霄! 这是只有当初各战区的直属警卫师才有资格配备的燧发叁型火枪发出的轰鸣,射程更远,穿甲力更强。 本来刘錡打算把燧发叁型打造成狙击步枪,不想瞄准镜始终解决不了工艺上的技术难题,不得不放弃,倒是在破甲弹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无奈产量有限,就优先配给了战区最强战力~直属警卫师。 一面鲜艳夺目、绣着巨大“杨”字的战旗,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凶猛地刺破翻滚的硝烟屏障! “李雄~!顶住!!” 杨从仪炸雷般的吼声撕裂战场! 八百名挎着燧发长枪的精悍火枪骑兵,像一柄炽热的长矛,顺着这被狂暴火力硬生生撕开的巨大缺口,以摧枯拉朽的决死气势狠狠捅入战场! 马蹄踏碎倒毙的敌人,长刀劈开混乱的阵列。 杨从仪一马当先,眼中燃烧着怒火,手中紧握一杆枪管明显长出一截的精制燧发枪。 夏军的包围圈瞬间崩裂,铁鹞子纷纷回头,惊恐万状,阵脚大乱! 残存的骑兵团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绝望的眼眶中炸开绝处逢生的光! 土包上,满脸鲜血的巴索,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脸错愕,惊怒地看着那“杨”字大旗如入无人之境,眼看着自己的后军被打得人仰马翻阵型大崩,眼看着合围之势被瞬间瓦解! 他失去头盔的硕大脑袋暴露在硝烟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 胜负之势,在几声惊雷般的排枪中已然逆转! “稳住!不准退!”巴索裸露的头颅因愤怒而涨得紫红,血管在额角突突跳动,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试图收拢身边混乱的部众反扑。 但恐惧如同瘟疫在铁鹞子中蔓延。 重甲骑兵为了绞杀辎重队,已经陷入泥沼,失去了冲击速度,此刻蝉还没到口,自己却变成了黄雀嘴边的螳螂,被致命的火枪从后掩杀,想跑却又根本跑不动,士气瞬间崩溃。 几个亲兵拼命冲向土包。“首领大人!顶不住了!快走!”他们嘶吼着,想拉巴索上马。 战局已败,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了! 巴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和不甘,但那裸头暴露在外的感觉让他无比难受。 “撤~!”他发出撕裂的、不甘的咆哮。 几名亲兵用身体护住巴索。巴索抓住一个亲兵拉过来的战马缰绳,笨重的铁甲让他动作有些迟滞。 他双臂用力扳住马鞍,便要翻身上马! 就在巴索笨重庞大的身躯即将攀上马背,战马前蹄扬起、准备逃离的刹那~ 远处硝烟弥漫的缓坡边缘,杨从仪稳稳地勒住了坐骑。 浑浊的战场烟雾在风中短暂地露出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瞬间锁定了百步之外的一个巨大身影,那个没有头盔、正背对着自己翻身上马的党项将领! 杨从仪没有任何犹豫。他左手极其稳定地平举起那杆特制的长管燧发枪,燧发叁型的枪管在阴沉的残阳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没有时间细瞄,枪管微微抬高,冰冷的目光透过粗糙的照门缺口,牢牢锁定在巴索那暴露在外、毫无防护的后脑勺上! 食指,沉稳、冷酷、决绝地扣下扳机! 机头夹着燧石落下! 嗤!轰~!枪管后方,细小火光一闪而过! 沉闷如鼓槌击打布面,叁型燧发枪特有的长枪管带来强劲的动能和更快的初速! 枪口喷出尺长的火舌,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杨从仪的肩膀上! 一颗烧得滚烫的锥形破甲弹,在压缩气体狂暴的推动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撕裂空气! 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 那枚弹头,带着烧灼空气的微响,不偏不倚,精准地贯穿了巴索的后脑。 噗!一声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打碎一个熟透葫芦的闷响! 巴索那庞大笨重的身躯猛然一僵!刚刚踩稳一只马镫的右脚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翻身上马的动作彻底定格! 在他的前额上,一个如酒盅般大小的黑洞赫然出现!一团刺目的粉白色混杂着血红的浆状物喷射而出,在地面上猛地炸开! 巴索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如同断了提线的沉重木偶,猛地从马背上向后一仰! 失去控制的铁甲身躯沉重地、像装满石块的麻袋般向后倒下! 砰~! 覆盖冷锻重甲的庞大躯体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那张曾无比凶悍的面容定格在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片彻底空洞的死寂上。 鲜血如同汩汩的暗红溪流,沿着他仰躺的泥地蜿蜒开,缓缓渗入波罗池那污浊的泥水之中。 杨从仪缓缓放下了手中枪口还在飘着青烟的燧发枪。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溃退的铁鹞子和开始疯狂反击的残存西军士兵,找到了李雄那倒在泥泞血泊中的僵硬躯体。 他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凝固的、仿佛与这片泥沼和血色同样深沉的冰霜。 波罗池沼泽里,焦糊、血腥、腐烂沼泽的恶臭和刺鼻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凝滞。 残阳彻底沉入黑山,仅余天边一线如同浸透血污的暗红微光。 天光迅速沉入暮色,厮杀的惨烈声渐弱。 残存的辎重护卫和火枪骑兵们,正沉默地站在腥臭的泥水里,麻木地翻检着冰冷僵硬的同伴与敌人。 零星的火头还在跳跃燃烧,火光映照着泥水中一张张灰败的面容和破碎的甲胄。 火焰在污浊的泥沼中拉出摇曳扭曲的鬼影。 一场血战终结于此,唯有残阳,血色将尽。 风过旷野,吹不散那浓稠如铁的腥气。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7章 盐州争夺战(十五) 巴索战死。溃兵逃回盐州城下。 野利成战死。乌池仍在西军手中。 任得敬从韦州带出来的一万八千人马,目前已经折损了超过三成。 一万撞令郎如今只剩下不到七千,三千铁鹞子前前后后损失了接近一千,五千擒生军更是死伤了接近半数。加起来一共死伤了五千五百人左右。 而一师这边,更是惨烈。 一团长陈望重伤不治,战死。 骑兵团团长李雄战死。 一团二千人,防守盐州主城,如今还剩下一千二百人左右。二团二千人防守乌池,死伤过半,只剩下八百人左右。 三团的二个营协防盐州,六百人还剩下四百人不到,而留在白池的一千四百人,只死伤了百余人,战斗力却是保存最完整的一部。 负责护卫辎重大队的一千骑兵团,只剩下了四百余人。师部直属的一千警卫团,也死伤了一百余人。 算起来,一师的八千人马,竟然损失了三千人左右,丧失战斗力的人员已经接近四成。 当然,夏军死的多,伤的少;相对而言,西军死的少一些,伤的多。 乌池在三团主动放弃白池过来支援的情况下,勉强守住,却仍是岌岌可危。 白池已经被放弃。 盐州城已被夏军攻破城门,王烈带着一团的残兵,借助铁甲车堵住了四周要道,死守盐州官仓。 城墙已经失守,城头的浓烟尚未散尽,血与灰烬混作一种焦糊的铁腥气,笼罩着盐州。 盐州官仓高大的仓墙被烟火熏得黧黑,墙下堆满了不成形的碎砖、断裂的兵刃和遍地尸首,苍蝇嗡鸣盘旋。 王烈蹲坐在一处由铁甲车和湿沙包垒成的临时工事后,眼神空洞得像两潭死水。 刚打退了一次撞令郎的疯狂进攻,算是暂时消停了片刻,王烈的心不由得又开始揪疼了起来。 昨日城墙陷落时,着急带人撤退的他,情急之下推倒了一面矮墙,把一团长陈望的尸体埋在了一堆坍塌的石块下面。 如今残军不足一千,这守仓的担子,压得王烈肩胛骨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沉重的风箱。 他伸出粗糙的手,习惯性摸了摸腰后,那里别着陈望的无极佩刀,冰冷的刀柄抵住掌心,硌得生疼。 官仓大门和几条通向外面的要道,全被沉重的铁甲车死死堵住,只留了些狭窄的出口和了望孔。守军依托铁甲车和仓墙,严密布防。 “营长,”一个脸上烟灰糊得只剩眼白的老卒凑近,嗓子干哑,“对面的号角…歇了有半炷香了。” 王烈没动,目光越过铁甲车的缝隙,投向远处那片隐隐攒动的、土黄色的海。那是任得敬麾下的撞令郎,由跟着他一起降夏的边军悍卒和这些年招纳的亡命徒组成,为了一点赏赐就能拼命。 “快了。”王烈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围在身边的几个西军士兵们心头一凛。 他拿起一个粗笨的铁壳手雷,掂量了一下,冰冷的铁壳摩擦着同样冰冷的掌心。 盐州城另一端,地势稍高处,临时的木架上搭了个遮蔽的凉棚。 任得敬一身暗紫锦袍,在一群将领簇拥下显得有些刺眼。他不耐烦地用手背拂了拂袍子下摆沾染的灰尘,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远处那座孤岛般的官仓上。 七千撞令郎步兵列成松散却杀气腾腾的阵势,如同伺机噬人的狼群。 “盐州城墙都攻破了,一个官仓,竟成了咬不动的铁疙瘩?”任得敬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古怪的金石之音。 他盯着官仓周围那些静卧的铁甲怪物,它们将仓院围成了布满刺猬的堡垒。 “给我撬开它!” 没有激昂的战鼓号令,只有一面猩红的三角令旗被传令官猛地挥下,发出沉闷的破风声。 土黄色的海啸动了。 没有呐喊,只有脚掌重重踏在被血浸透又晒干的土地上的闷响,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低沉闷雷。 撞令郎步兵举着简陋包了铁皮的木牌、厚门板做成的挡牌,沉默地压向官仓。 前排的死士抬着长长的粗木,像巨兽的獠牙,后面的人扛着绳梯和刀斧。直奔那几处被铁甲车堵塞的要道缝隙! 铁甲车构成的工事后面,几十支黝黑的燧发枪枪管几乎无声地探出了铁甲车的了望窗和工事的射击孔。 王烈站在一辆被当作指挥核心的铁甲车顶,俯视着那片汹涌而来的土黄色浪潮。 王烈的声音冷硬如铁,“不急,还有六十步。” 枪管沉寂着。 土黄色的浪头更近了,粗糙的挡牌缝隙后,能看到一张张黧黑粗糙、布满疤痕和杀气、因剧烈喘息而口鼻大张的面孔。 风里带来了浓郁汗臭和血腥气。 “四十步!”王烈缓缓抬起了手臂。 任得敬在高处也抬起了手,仿佛一个看客在等待剧目开场。 撞令郎前锋抬着沉重的撞门木,逼近了仓院大门外被铁甲车挤压出的那条只容两三人并肩的窄口! 抬木的死士发出沉闷的嘶吼,他们必须在盾牌掩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冲近,用蛮力和重量撞开缺口! 城内通道中,燧发枪和弓箭的射程几乎没有区别。 “放!”、“射~”,王烈和任得敬的手臂同时狠狠劈下。 几乎在同一刹那,铁甲工事各处喷射出密集的火光和白色浓烟;空中腾起乌蒙蒙的箭雨。燧发火枪扳机的“咔哒”声被箭矢的巨大尖啸声瞬间淹没! 第一排放完枪的士兵根本顾不上看战果,机械而飞速地后缩,后排的燧发枪立刻顶替了空缺,枪管再次探出。 狭窄的通道口前,像遭遇了一堵无形的墙。 密集的铅弹轻易穿透了简易挡牌,前排抬木的死士如同被重锤击中,木牌碎裂,人体向后猛摔,撞倒了后面的人。 尽管有铁甲车和工事的掩护,在密集的弓箭攒射之下,西军士兵也不时有人被射翻。 鲜血瞬间泼洒在地面的残肢和碎石上。惨叫声第一次撕裂了之前的沉默。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盐州争夺战(十六) 但撞令郎没有停! 倒下的人成了同伴的踏脚石,后面的盾牌手立即补上位置,十几人挤近缺口,嘶吼着将沉重的撞木抡起来,试图捣向铁甲车的结合部。 “手雷!”王烈厉喝。 几个黑乎乎的椭圆形铁疙瘩冒着嗤嗤的白烟,从仓墙垛口和铁甲车上方抛掷出来,打着旋,落向挤在通道口的人群。 “轰隆!”“轰隆!”爆炸声不大,但气浪裹挟着碎片横扫开来。 抬木的撞令郎惨叫着倒下,残肢断臂和碎木片飞溅,通道口一片狼藉,被血腥和内脏碎末填满。 血腥味冲天而起。 任得敬在高处面无表情,只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用拇指狠力掐了一下金扳指上镶嵌的玉髓,一丝疼痛传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更加冰锐的寒光。 “西仓墙有人!”眼尖的一连长突然指着西侧仓墙声音急促地大喊。 撞令郎一支小队趁着正面混战吸引了火力,竟不顾惨重伤亡,如蚁附般攀爬陡直的仓墙! 有人用挠钩勾住了墙垛,有人踩着同伴的肩背向上硬冲!仓墙上方,守军探出身,枪刺猛捅,石块猛砸。 王烈冷静地发令:“掷弹筒,三发急射,西墙根下!”几名守军一边手脚麻利地调整着掷弹筒的射距,一边填装弹药。 片刻,“嘭!”“嘭!”“嘭!”几声闷响。 炮弹沿着低矮弯曲的弹道落下,精准地砸在仓墙脚下堆积的人群中猛烈炸开! 大团的火焰和冲击波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碎石、泥土、尸块和残破的盾牌被抛上天空。 攀爬的士兵惨叫着坠落,墙根下变成一片火海。 “二狗子!!” 锁头是一个身材壮硕得像小山的撞令郎,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同伴凄厉的死亡嚎叫和呛人的硝烟中,看到身边的老乡二狗子的半边身子被一块炙热的弹片豁开,眼珠瞬间就红了。 前方是仓院正门西边一个稍宽的缺口,掷弹筒虽然清除了第一波攀墙的夏兵,却也把西墙轰开了一个几尺宽的豁口! 烟雾尚未散尽! 豁口后面,几个守军正准备将一桶滚烫的火油推过来。 锁头嘴里死死叼着半根嚼烂的麦秸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肩膀下沉,撞开了前面两个有些发愣的同袍,如同一头蛮牛般冲了出去。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瞳孔里只剩下那个冒着烟的豁口。 泥土、碎石、湿滑的内脏碎片混合着粘稠的血浆在他脚下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一个守军刚在豁口冒头,燧发枪还没举起,锁头沉重的环首刀便带着风声斜劈而下,从肩膀到肋下,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地传来。 温热粘稠的液体喷了锁头一脸,咸腥味儿冲进鼻腔,那是混合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他感觉不到害怕,胃里一阵强烈地翻腾后是彻底麻木的冰寒。 他竟然冲进去了! 豁口不大,锁头刚冲进相对空旷的仓院空地,迎面而来的就是几支燧发枪刺。 慌乱间一脚踏进一个浅浅的炮弹坑,被一具软绵绵的尸体绊倒! 人还没爬起来,一支枪刺便带着风声狠狠捅向他后心! “铛!”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 一个跟锁头差不多高矮、同样面庞黝黑,左脸却有一道深长刀疤的汉子猛地扑过来,用粗厚的刀脊硬生生替他荡开这凶狠的一矛! 矛尖却刺穿了他自己肩头的甲片,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浸湿了里层土灰色的布甲。 “疤脸!”锁头认出是同营的老兵油子。 疤脸疼得龇牙咧嘴,脸上那道旧伤疤在肌肉牵动下扭曲如蜈蚣,猛地发力顶开长矛,反手一刀将矛杆砍断,口里骂道:“日你祖宗!想他娘的独吞头功?” “压上去!给后面的开道!”他声音嘶哑地吼叫着,不顾背上的伤口,和锁头背靠背,一人一把刀,死死挡住豁口内侧,为后面的撞令郎争夺登陆点。 豁口外的撞令郎看到了希望,再次嚎叫着涌了上来。 缺口顿时变得无比拥挤,刀与矛疯狂互啄撕咬,喊杀声震天响起,绝望和狂热的嘶吼在官仓上空回荡。 这种险情在官仓四角不断重演,撞令郎大军慢慢逼进,不断向内挤压,人头攒动,密度越来越大。 “就是现在!”王烈从一辆铁甲车顶跳下,向张虎挥了挥手。脚底踩在细碎的火药渣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官仓四角,四门早就装填好霰弹的虎蹲炮发出了怒吼! 巨大的火光撕扯开浓烟,数百枚小铁子、铅丸、碎石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被喷射而出,如同四把巨大的扫帚,横扫正面接近的撞令郎人群! 这残酷的近距离扫射,将大片人群像割麦子一样放倒! 铁甲车前堆叠的尸体很快形成新的障碍,冲锋势头终于被这凶猛的近距离火力暂时遏制! 残肢断臂抛洒得到处都是,地面泥泞得难以下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战斗短暂地停滞了片刻,只剩下受伤者的哀嚎和被火焚烧者的凄厉惨叫在浓烟中萦绕。 守军趁机疯狂地重新装填燧发枪,搬运仅剩不多的火药桶和手雷。 王烈摸了摸灼热的炮管,目光扫过疲惫至极、眼神却近乎疯狂的部下,又望向远处高坡那个紫色身影。 任得敬终于放下了抚摸扳指的手,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看得清楚,正面通道堆满了尸体,撞令郎的锐气被接二连三的火器攒射生生磨掉一层。 然而,官仓西侧一角,豁口处! 疤脸和锁头他们竟然在官仓内争出了一小块立足之地! 猩猩点点、土黄色的撞令郎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正不顾一切地向那个小小的豁口处涌去。 豁口太窄,一次只能冲进两三人,在守军密集的燧发枪攒射下不断倒下,但那缝隙顽强地存在着! “就是那里!”任得敬猛地拔高了声音,手指如刀,直指豁口,“火油!撞木!死命填进去!把口子给我撑开!” “天黑前,拿下盐仓!”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压抑不住的暴戾兴奋。 王烈同样看到了豁口的危急。 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二连!顶住豁口!火油准备!手雷集中!” 十几颗手雷,冒着嗤嗤白烟,被投向豁口! 爆炸的威力虽比不上掷弹筒,却也足够将好不容易爬进来的撞令郎炸得血肉横飞,连带着尸体将豁口重新堵上一部分。 “泼火油!”王烈的声音在爆炸余音中继续响起。 “哗啦~” 刺鼻粘稠、乌黑发亮的火油从豁口两边倾倒下去!流在尸体和活人身上。 紧接着,燃烧的火把和柴捆被疯狂地抛下去! “轰”的一声!巨大的火苗伴随着剧烈的黑烟冲天而起! 一股浓烈的烧焦肉味和皮燎的焦臭味瞬间扩散,令人窒息! 豁口处顿时变成了炼狱入口! 刚冲进来的撞令郎发出非人般的惨叫,在烈火中疯狂挣扎,像被点燃的草偶! 豁口外还在试图爬进的士兵,也被这炽热的火焰和浓烟逼退。 喜欢西凤烈请大家收藏:()西凤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