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忘恩义?我一顶喜轿改嫁东宫》 第1章 忘恩负义薄情郎 重熙元年。 科举放榜,锣鼓喧天。 上京,前三名正骑高头壮马,穿华服游街。 而污水巷内,某间逼仄的房屋里,正躺着一形销骨立的女子。 光线昏暗的室内,女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床沿。 棠鲤侧着耳朵,隐约能听见外面街道百姓的喝彩和院子里丫鬟的对话。 她从对话里提取到想要的信息。 苍天无眼。 赵松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中了探花! 棠鲤奋力挣扎,却因没有知觉的下半身从床头狠狠栽落。 浑浊的泪珠砸进地板里,棠鲤努力往门的方向爬。 等终于摸到门板,指甲也因重力外翻,露出鲜血淋漓的指间肉。 她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下又一下地拍门,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但一切只是徒劳。 她早就被灌了哑药,哪怕用尽全力,一张嘴只能吐出毫无意义的嘶鸣。 棠鲤颓然落泪。 门外有两道脚步声正在靠近。 棠鲤心底生出一丝期冀,再度拍门。 靠近的丫鬟们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围在一块儿低声窃窃。 “里面那位又开始发疯了?” “应该是,可怜探花郎一身才学,却有个得了癔症的发妻。” “听说这位还因不检点得了花柳病呢……难为探花郎还对她情深意重,哪怕这样,也对她不离不弃。” 狗屁的情深意重! 狗屁的不离不弃! 一切都是假的! 棠鲤激动起来,拍门的力道徒然变大。 她与赵松和是青梅竹马。 十五岁,她与赵松和因父母之命成婚。 十六岁,她诞下龙凤胎。 十七岁,赵松和借口专心读书科举,一直与她分居两地。 分居这几年,赵松和没有妾室通房,她原也以为他对她情深意重。 所以在十九岁,公婆皆因年老病弱撒手人寰后,她第一时间变卖嫁妆里的产业,决绝与爹娘闹翻,携一双儿女入京。 至今已有四年。 可四年间,赵松和还是选择和她分房。 第一年,她以为他是为了守孝。 第二年,她以为他是决心备考。 可直到第三年,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松和与她分居,是因为他另有心仪之人! 赵松和努力备考,是因为他与心仪之人的差距犹如天堑! 赵松和的心上人是当朝云裳郡主! 起初她不理解,郡主家世显赫,岂能看上他这个有妻有子的穷举人? 可云裳郡主竟然真的倾心于他了! 并在短短几个月间就俘获了她一双儿女的心。 初知此事的她满心惊惧,生怕美满家庭毁之一旦。 闺中密友劝她和离,可她却选择自欺欺人—— 她身为赵松和发妻,养育一双儿女,又替公婆养老送终,在三不去之列,于情于理于法,赵松和都无法休弃她。 可某一次宴会,她亲眼看见赵松和跟云裳郡主偷情,忍无可忍之下暴露了行踪。 她被提到云裳郡主面前跪下。 云裳郡主冷着脸让赵松和看着办。 赵松和盯着她看了一会。 她连质问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行带回府。 当夜,赵松和给她下了药。 她被囚禁在房间里跟一个染了花柳病的男人待了一夜。 一夜过后,她拼命解释,但除了闺中密友外,无人信她清白。 所有人都说她失贞,不洁,是个荡妇。 赵松和因此顺理成章的软禁了她。 并向外说她得了癔症。 没过多久,在外为她四处奔走的闺中密友忽然落水死了。 远在江南的棠家也于某日半夜失火,全家葬身火海。 接连遭受打击,绕是棠鲤心性坚韧,也痛苦不堪。 半月前,七岁的儿女来到她的面前,满眼仇恨的往她心里捅刀。 “你这个荡妇怎么配做我们的娘?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郡主娘娘就能当我们的娘了!” “郡主娘娘高贵典雅,我们的娘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的!” 听到这些话棠鲤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手带大的儿女竟然会恨不得她死。 “云裳郡主阴毒至极,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刚说完,赵元庭勃然大怒,狠狠推了她一把,她的后脑勺磕到台阶,瞬间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她眼前一片黑暗。 可还没来得及因失去视力惊恐,就听见赵松和的声音。 “你们娘说话太难听,郡主娘娘知道会生气,她一生气,就不喜欢你们了,爹这里有一碗药,你们喂给娘喝,喝完以后,她不会再乱说话,郡主娘娘也不会生气了。” “好啊!” 儿子迫不及待地答应,让女儿摁着她的头,两人一起给她灌了哑药。 从那以后,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彻底成了个废人。 赵松和更加有恃无恐,有一次醉后失言,说棠家的火是他派人去放的,好友的死也跟他有关。 云裳郡主身份尊贵,他日后要为官做宰,他和云裳郡主的名声不能有半分污点。 所以他杀了所有知情的人。 棠鲤恨毒了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他得偿所愿?终于在某一日避开看守的人,想冲出去敲登闻鼓,但她一只脚刚踏出院门,就被赶来的儿子女儿撕扯着拉了回去。 她再度坠回深渊。 这一次,赵松和亲自打断了她的双腿双手。 “不必为你爹娘友人的死难过,等我金榜题名后,你再没了价值,就能去陪他们了。” …… 想到往事,棠鲤痛到神智模糊。 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管束儿女,教他们克己奉礼,结果儿女厌恶她。 她供养夫君,让夫君全心科考无后顾之忧,结果夫君从头到尾没付出半分真心,只把她当做利用完就扔的垫脚石。 她真的错了吗? 棠鲤流出血泪,趴在地上无声嘶吼。 忽然间,她明白了。 是的,她错了。 她错在识人不清,亲手养出了三只白眼狼。 她错在执迷不悟,害了好友容玉,也害了棠家。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让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棠鲤喉间喷涌而出,伴随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满心悔恨的棠鲤终于闭上了眼睛。 …… “谁在那儿?!” 一声熟悉的怒斥,棠鲤惊回了神。 看清周围的环境,她面色隐隐发青。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回到了这一日?! 第2章 千钧一发觅生机 来不及思索眼前一切是虚幻还是真实,棠鲤转身就跑。 她绝不能被宗云裳抓住! 否则一切就完了! ‘吱呀’一声响,身后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宗云裳惊讶地望着棠鲤逃跑的背影:“檀郎,那位好像是你的夫人……” “是她。” 随之出来的赵松和面色阴沉看着棠鲤逃跑的方向。 宗云裳忧心不已:“她脚步如此匆匆,定然是看见了什么。” 话落,她依偎在赵松和怀中愧疚低语。 “是我让檀郎为难了。” “这与裳儿有何关系?是我粗心,竟没发现她在跟踪我。” 面对柔情似水的宗云裳,赵松和压下眼中阴翳,神色柔和地拥紧她:“裳儿不必担心,此事我自会解决。” 说罢,他眼中划过一抹狠辣。 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就怪棠鲤好奇心太重,竟敢跟踪他! …… 棠鲤神情凝重地站在楼梯口。 鸿鹄书院的学子正在一楼办宴,现下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 但她不能往楼下跑。 上一次她就是想着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才奔逃下楼,结果还没逃出酒楼,追上来的赵松和一句‘夫人癔症发作’,就让她百口莫辩,从人群中成功带走了她。 楼下不能去。 那就只能去往楼上。 她曾听说过一则谣言,五味坊的三楼长期被某位权贵包了下来,擅闯的人轻则被杖责,重则直接丢了命。 但……她已别无选择! 拼了! 棠鲤咬牙,迅速迈步上楼! …… 棠鲤胆战心惊的行走在走廊里。 不是说在办宴吗?怎么会这么安静。 某间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响动声。 走投无路的棠鲤闻声而动,迈着决绝的步伐,直接奔了过去。 ‘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 “谁?” 随着一声轻喝,一道冷光忽而袭来。 霎时间,棠鲤瞳孔紧缩,直到脖颈间传来清晰刺痛感,她蓦地浑身失力,软软跌坐。 在她后方,是一枚入墙三分的飞镖。 后颈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棠鲤后怕不已。 但凡她刚刚敢动一下,此刻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她立即面朝帐幔跪坐俯叩:“大人恕罪,民女擅闯贵地实为不得已!” 不等对方回应,棠鲤如倒豆子般继续往下说。 她怕慢一秒就再无开口的机会。 半晌后,帐幔后传来一道男人的轻笑。 “你抓到了宗云裳和你丈夫偷情?” “他们要杀你?” “有点意思。” 这时,楼道外隐约响起争论声。 “本郡主的手镯被偷了,我的人亲眼看见贼子逃上来,阁下为何拦我?难不成与那贼子是同伙?!” 宗云裳竟亲自追来了! 好在她现下正被拦在楼道口。 还有时间! 棠鲤咬唇低泣,跪得更低:“只要大人愿意救民女一命,民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为奴为婢! 做牛做马! 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活下来! 重活一回,她决不能再落到跟上辈子一样的田地! 没错,就是重活一回。 疼痛感这般清晰,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她死前的幻想! 只恨回来的时机不对,竟让她进退两难! 帐幔后的男人轻轻叹息。 “哭什么?孤又没说不救。” 孤? 棠鲤大脑有一瞬空白。 普天之下,能以此自称的,只有东宫太子宗越尘! 棠鲤既喜又忧。 喜的是祈祷成真,太子身份远比郡主尊贵。 忧的是若太子殿下想治罪于她,她会死的比上一次更快更惨! 好在太子殿下愿意救她! 帐幔被人掀开。 宗越尘缓步行至外间的茶桌旁坐下,命令道:“过来。”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发疼,棠鲤克制着好奇心,膝行到宗越尘脚边,任由浅淡的酒香钻入鼻中,始终不敢抬头。 宗越尘再度命令:“抬起头来。” 棠鲤抬起小脸,视线保持下垂。 明亮的光线下,她巴掌大的小脸隐隐发白。 这个角度,她颈间伤口完全暴露于宗越尘视野中。 他忽然冲着这道伤口用力地按了下去。 鲜红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来。 棠鲤疼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直接砸在宗越尘指上:“疼……” 宗越尘感受着脖颈间同一位置传来的剧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他捻着指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共感吗? 有意思。 她伤他就伤,她疼他也疼。 万一她死,她也跟着死了呢? 看来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宗越尘眼里划过一抹思量,有了定论。 他曲起手指轻叩桌面:“不必跪了,起来回话。” 跪的他的膝盖也开始疼了。 棠鲤泪眼蒙眬地起身。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宗越尘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剑眉星目,黑发如瀑。 鼻梁挺直,薄唇似樱。 右眼尾下还有一颗极为吸睛的红色泪痣! 是她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棠鲤,海棠花的棠,锦鲤的鲤。” “可有什么擅长?” “民女在京城有一间金银楼,名叫称心如意,民女在以金银拉丝编织复杂纹饰一道上颇有心得。” 这话说得谦虚。 其实她从小就跟江州最有名的匠师学习,手艺与宫廷匠师相比也不遑多让。 刚来京城时,她便是用这门手艺赚来了开金银楼的第一桶金。 这两年更是借此让‘称心如意楼’在京城成功站稳脚跟,日进斗金。 宗越尘呷了口茶,颇有意味地拖长声音:“称心如意楼竟然是你的……” 棠鲤闻弦声而知雅意,眸光微亮道:“只要殿下愿意救民女,民女的命就是殿下的,称心如意楼自然也是殿下的。” 保护费么,她懂! 棠鲤眸光大亮。 她愿意敲锣打鼓地上交保护费,最好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背后有当朝太子做靠山。 如此一来,她不说能在京城横着走,但满京城应也没几个人敢惹了。 这么想着,棠鲤一瞬间竟觉得连腰杆都直了呢! 宗越尘唇角勾出一抹深意:“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民女此生不敢忘。” 棠鲤眼角泪痕未干,眼底还泛着细细碎碎的光,说话时眉眼弯弯,破涕为笑。 宗越尘看得微微失神。 明明比宗云裳更为貌美,可见她丈夫是个没眼光的。 第3章 同伤共感生机现 “你果然在这里!” 宗云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眼里只有正瑟瑟发抖的棠鲤。 “把她给我抓起来!” 闻言,棠鲤面色微变。 她立刻向宗越尘投去求救的眼神,在对方的默许下移到他身旁两步的位置,警惕地盯着宗云裳。 宗云裳目中无人的模样令宗越尘微挑眉梢。 他望向刚进屋的护卫飞鹰。 飞鹰跪下请罪:“请殿下赐罪,属下实在拦不住郡主。” “怎么会拦不住?” 宗越尘扫了一眼跟在宗云裳身后体形壮硕,杀气腾腾的仆役,语调泛凉:“都杀了,不就能拦住了?” 既然目中无他,倒也不必再给她留面子。 话音刚落,宗云裳愣了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正想说什么时,飞鹰已然立刻反手抽刀而出,干脆利落地抹了仆役们的脖子。 瞬间,温热的鲜血溅了宗云裳一脸。 不过刚照面,宗越尘竟然直接下了杀令! 怎会如此?! 宗云裳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缕缕寒意袭上后背,棠鲤霎时眸光一凝,心底顿时生出悚然之意。 太子站在权势顶尖处,视人命如草芥,一间普普通通的金银楼,当真能打动他吗? 思及自己先前差点丢了命,棠鲤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她理解宗越尘的作为。 好歹是一朝太子,若是谁都能闯他的地盘,这个太子做的未免太没威严。 怪只怪宗云裳没脑子,半点不会看人脸色,明知这里的主人是谁仍敢硬闯,不纯属活腻歪了吗? 理解归理解,可这样的人…… 棠鲤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 看来,等彻底解决此事,得离他远点,免得不知何时就丢了命。 宗越尘眼神寡淡,语气漠然:“他们未能尽劝诫之责,死有余辜,将尸首送回齐王府,替孤转告齐王,若他教不好女儿,孤不介意替他教一教。” 飞鹰拱手:“是!” 很快,一具具尸体被拖了出去。 几名女婢跟进来无声清理地上血迹。 极度的恐惧漫上心头,宗云裳怕得浑身发冷,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宗越尘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他真的会一言不合就杀人! 她不该头脑一热冲上来的! 她就该带人守在楼下,棠鲤不可能躲一辈子! 这个贱人! 她一定要杀了她! 宗云裳心底恨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的表情装得很可怜:“太子皇叔赎罪,云裳不是有意闯入,实在是……这妇人乃是贼人!她偷了我的首饰!” 宗越尘似嘲讽地勾着唇,杀人诛心:“是吗?孤还以为是你的丑事败露,你急着灭口呢。” 真是拙劣的借口,他都不忍心听下去了,免得蠢到他的耳朵。 隐秘之事被一语戳破,本在装可怜的宗云裳装不下去了,她蓦然看向棠鲤,表情难看至极。 这个贱女人竟敢向太子告状! 宗云裳吸了口气,声音勉强:“此事有误会,我……” 可解释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直接打断,宗云裳脸色立即沉下来。 “孤不关心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只是这人,你动不得。” “下月十三便是太安王妃的七十大寿,棠掌柜的绾丝手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孤早前就与她谈好了这一桩生意。” 寿礼? 棠鲤眨眨眼,恍然。 这是太子用来庇护她的理由。 毕竟她自愿献出全部身家,甚至甘愿给太子为奴为婢只求保住性命一事,不太好向外宣扬。 棠鲤福了福身,利落地接话:“民女必定为太安王妃制作出独一无二的寿礼,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宗越尘神色从容点头。 他又看向面色愤懑,眼睛几乎喷出火的宗云裳,微眯着眸子带出几分警告之意。 “若寿礼出了意外,无论因何出意外,孤都唯你是问,并且,你的情夫与你同罪。” “记得将孤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此话一出,原本低着头装透明人的棠鲤瞬间抬起头来,眉眼间的明媚挡都挡不住。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简直爽极了! 根本轮不到她出手,大腿自个儿就能把敌人压得喘不过气。 这下宗云裳和赵松和不止不能对她动手,他们甚至还要好好保护她,以保证太安王妃的寿礼不出任何差错! 相比棠鲤的神清气爽,被威胁了的宗云裳表情堪称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她不得不忌惮宗越尘的威胁。 他六年前就敢率兵屠了半个齐王府,六年后只会更难对付。 眼下府内羽翼未丰,绝不能再给他对王府发难的借口。 不就是一个月吗? 她多等一个月又何妨! 宗云裳死死掐着手心,忍着屈辱点头:“云裳明白了。” 一个月后,她必要亲手取了这贱人的性命! …… 待宗云裳阴着脸离开,棠鲤‘扑通’跪下,满眼感激:“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阻止的话慢了一拍,宗越尘感受着膝盖沉闷的痛意,眼神逐渐幽深。 她是没有知觉? 还是膝盖是铁做的? “……起来吧,孤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他犹豫一秒,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 “以后不必再跪孤。” 话落,他命飞鹰带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是画竹,能文能武,以后便跟着你,你有任何事,只管嘱咐她去办。” 找个人贴身跟着。 免得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到头来连累他。 画竹立刻向棠鲤见礼:“奴婢见过棠掌柜。” 太子殿下竟对她的事这样上心! 棠鲤感激不已:“殿下对民女有再造之恩,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民女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宗越尘懒洋洋地摆手。 不敢奢望回报。 活着就行。 …… 宗越尘站在三楼临街窗边,目送棠鲤登上灰扑扑的马车。 他用湿帕子擦拭颈间,帕子染上些许暗红血迹。 飞鹰大惊:“殿下何时受的伤?!” 难道是棠掌柜意图行刺? 可殿下武艺高强,棠掌柜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棠掌柜意图行刺,受伤的也不能是殿下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点意外罢了。” “去查查棠鲤的生平,要事无巨细。” 宗越尘没有解释的意思,随手将帕子扔回盆里,清亮的水面泛起波澜,如同他此时的心绪。 他冷冽的面容在水中忽明忽暗。 有趣。 过往二十余年都没出现过‘共感’,偏偏是今天,在棠鲤面临生死危机时出现了…… 当真只是巧合? 亦或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第4章 未雨绸缪轻布局 “太子殿下可真是个好人!” 马车上,棠鲤似极度感激地对画竹说。 “若不是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我今日怕是难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五味坊了。” 听到‘好人’两字,画竹略略挑眉,面色稍稍变得奇怪。 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殿下确实是个好人。” 才怪。 谁家好人杀人如杀鸡? 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善心大发救了棠掌柜,但无论如何,殿下都绝跟‘好人’两字沾不上边! 要知道,殿下在京城可是有‘鬼见愁’的别号,意思是鬼见了都愁! 棠鲤不动声色的观察画竹的反应。 待看见对方嘴角轻轻下撇,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 她经商多年,自认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嘴角下撇明明是不屑与不赞同的意思。 果然,宗越尘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一瞬间,她更加坚定之前的想法。 待解决完一切,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想是这样想,棠鲤面上半点不露,仍旧是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 她让车夫先往‘称心如意’去一趟,美名其曰要盘楼中账簿,好尽快为太子送去今年第一笔‘供奉’。 画竹自然听从。 两人刚下马车,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就迎了上来,望着棠鲤惊讶地问:“小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此人名叫莲衣,是棠鲤的陪嫁侍女。 问完后,莲衣又犹豫地瞧了眼棠鲤旁边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画竹:“这位是……” 不等棠鲤回应,画竹很自然地笑着回:“我叫画竹,日后便跟着姑娘一起共事了。” 莲衣懵懂地点头。 楼内众人纷纷称呼棠鲤为‘掌柜’,她一一回应。 账目盘完后,棠鲤又命人拿来银库钥匙,起身前往库房。 画竹走到门外就很有分寸地停下脚步:“库房重地,奴婢便不跟了,棠掌柜若有事,只管弄出些声响。” 闻言,棠鲤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顺理成章地只带一脸茫然的莲衣进了库房。 没办法,画竹虽说是来帮她的,实则亦是宗越尘的眼线。 有些事,需得背着她。 进库房后,她立即压着声音将今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一遍,而后握紧莲衣的手,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莲衣,我如今已入穷巷,无法回头。” “但有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需要你亲自去做!” 听完以后,莲衣又惊又怕。 惊的是姑爷攀上了云裳郡主,怕的是云裳郡主和姑爷竟对小姐有杀心! 莲衣忙道:“小姐尽管吩咐,奴婢就算拼了命也尽力做成!” 棠鲤听得感动。 她当然相信莲衣。 这丫头从八岁那年被她从雪堆里捡回来后,就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上一世为了救她,更是被赵松和命人乱棍打死。 世上再没有比莲衣更忠心于她的了! 棠鲤殷切嘱咐:“你立刻搭船回江州,告知我爹娘,就说我在京城惹了大祸,很可能会牵连家里,让他们尽快搬迁移居,且不要跟任何人说会去哪儿!” 莲衣大惊失色:“连小姐都不能说吗?!” 棠鲤忍痛点头:“不能。” 上一世棠家因她满门葬身火海,这一世由不得她不早做打算。 眼下太子虽愿当她的靠山,可那人的性情捉摸不定,说不准在盘算什么。 她不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她深陷漩涡,无法自保,亦无法庇护棠家。 既如此,那就让他们远远逃开,至少别跟上一世似的受她牵连。 事关棠家,她必须谨慎再谨慎! 莲衣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 …… 解决一桩心头大事,棠鲤神情松快许多。 出来后,她将理出来的银票递给画竹:“画竹姑娘,这里是五千两银票,还请你转交给太子殿下。” 画竹抬手接过:“棠掌柜有心了,日后叫奴婢画竹即可。” 恰巧这时,有人回禀外间来了位挑剔的熟客,需要棠鲤亲自招待。 棠鲤下楼,等看见来人是谁时,心下微微一动。 王茴。 她丈夫有一座小型矿山,家里经营着一家玉器铺,是她的大主顾之一。 她将人带进会客室。 “王娘子,多日不见,您的风采更甚往昔了,您这玉镯水头可真好,莫不是王掌柜在西南边新开出的物件?” 王茴是位较为富态的妇人,闻言喜滋滋的掩唇笑开。 “棠掌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厉害,我此次来,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与你做!” 棠鲤斟茶递过去:“娘子请说。” 王娘子接过后抿了一口:“我家老夫人八月底满六十大寿,我想在你这订一套十全十美的金饰做寿礼,不拘花多少银子,只要能合老人家的心意。” 若换做往常,这当然是一桩极好的生意。 少说能挣千八百两。 但现在…… 棠鲤心中一动,露出为难的表情。 王茴稀了奇:“棠掌柜为何皱眉?” 棠鲤便道:“不瞒王娘子,我倒是想做您这一桩生意,可我手里还压着一个大单,最迟七月十三便要交货,今天都六月初九了……实在腾不出空闲。” 王茴蹙眉:“这倒是不巧了……” 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待人,棠鲤既然先应了别人,自然要先紧着人家,如若不然就是自砸招牌! 但全京城,她实在找不出比棠鲤手艺更好的民间绾丝匠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 想来想去,王茴还是不死心:“不知这人是谁?我看能不能私下与其交涉一番。” 她家有钱,大不了砸钱买位置,几千两下去,想必能有成效! 棠鲤压低声音:“东宫。” 王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等明白棠鲤说的是谁后,眼睛蓦然睁大,声音瞬间拔高:“你说谁?!” 棠鲤肯定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位。” 王茴倒吸了一口凉气:“棠掌柜好大的造化!” 竟连宫里都知道棠掌柜的手艺是如何精巧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更不能错过! “那我先排队,便不要十全十美,三阳开泰也极好。” 王茴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盘算起来。 她可以替棠鲤把东宫的名号打出去啊! 届时,称心如意楼必能一炮而红! 旁人肯定会夸提前排队的她慧眼识珠,她家老太太办寿时面上也更有光! 一举三得啊! 两人谈好,棠鲤笑着目送王茴离开。 王娘子这人什么都好,但偏有心思浅,藏不住事的缺点。 王娘子知道的事,要不了半日就会传遍她所在的那条街。 如今,她将王娘子的缺点变成她了利器之一。 既然要借太子的势,那她就要借得更彻底! 第5章 针锋相对初显胜 黄昏时分。 棠鲤站在赵家大门前,抬头定定望着头顶写着‘赵府’的牌匾,回想上一世被困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恐惧感。 紧接着,滔天的愤怒与怨恨涌上心头,恐惧瞬间消失无踪。 赵松和! 我回来了! 这一世,我必将让你尝遍我上一世所受苦楚! 几息之后,棠鲤深深吸了口气,心绪渐渐平缓。 画竹见她半晌不动,劝慰道:“棠掌柜不必担忧,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奴婢都必能护棠掌柜周全。” 棠鲤点头。 两人齐步入府。 “阿娘,你回来啦!” “阿娘,爹都回来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一进去,赵元庭和赵元婕兄妹俩纷纷围了上来。 兄妹俩长得极好,小脸白白嫩嫩的,水润润的眼睛皆像极了棠鲤,看着人时跟会说话似的。 棠鲤浑身一僵。 她极力控制,才没把他们推开。 棠鲤抬眸看向赵松和。 与孩子们极像的眼眸泛着冷光。 在赵松和的教导下,两个孩子都十分嫌弃她商人的身份。 迎接她回家? 从未有过! 这肯定是他的安排。 赵松和这才走过来,含笑道:“孩子们太想你了,他们不肯回屋等。” 一边说,他一边走上来想拉住棠鲤的手。 棠鲤立刻面露嫌恶的避开。 赵松和面色一沉,不动声色的给两个孩子使了个眼神。 赵元庭转了转眼珠,朝棠鲤讨好一笑:“阿娘,爹爹说你生他的气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赵元婕软软地贴在棠鲤腿边,声音同样稚嫩:“爹爹知道错啦,阿娘看在元婕的面子上就原谅他吧。” 棠鲤抿了抿唇。 她忽然问:“你们知道娘是因为什么生气吗?” 两个孩子看了看赵松和,等到对方点头才怯生生地点头。 “因为爹跟郡主娘娘的事。” “郡主娘娘人美心善,是个大好人,娘不应该生气!” “而且,爹说了,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她要是进了赵家的门,赵家就能改换门庭了。” “阿娘,我很喜欢郡主娘娘,你如果真的为了我和哥哥着想,就不要阻止爹跟郡主娘娘在一起好不好?”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既天真又残忍的话。 一瞬间,棠鲤浑身血液都凉了。 这就是她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他们早就知道赵松和跟宗云裳暗地里的勾当,却将她一人瞒得密不透风。 赵松和也当真是好谋算! 知道她有太子作保不敢明着动手,就拿两个孩子光明正大诛她的心! 棠鲤看向赵松和的视线几乎喷出火来。 见她如此,达成目的赵松和命人将孩子们带走。 “鲤儿,既然你今日看见了,我就不瞒你了,我确实与云裳郡主两情相悦。” “两个孩子也十分喜爱郡主,我欲娶她过门。” 棠鲤冷不丁地问:“所以,云裳郡主愿意嫁给你当妾?” 赵松和猛地一僵:“怎么会是做妾?” 棠鲤步步紧逼:“不是妾,难道是平妻?郡主愿意跟我这么个商女平起平坐?” 赵松和嗓音蓦然拔高:“你怎么配跟郡主平起平坐?!” 此话一出,庭院内瞬间寂静。 画竹微微皱眉,看向赵松和的目光变得不善。 棠鲤却毫不意外,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她。 只是赵松和从前藏得太好,而她又总是自欺欺人。 “既不是平妻,难不成你想休妻另娶?” 不可能。 赵松和若真愿意休妻另娶,上一世就不会害死她。 他是个伪君子,怕被世人戳脊梁骨! “你我青梅竹马,多年夫妻,感情深厚,我怎会休了你?” “我只是觉得,云裳郡主身份高贵,她若能做赵家主母,两个孩子日后的前途便不用愁了。” 赵松和假意惺惺,眼中精光闪烁。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棠鲤识相点干脆让位,他日后倒是可以让她死得痛快些。 弄死一个妾,比弄死发妻容易。 “既不能做妾,又看不上平妻,你还不休妻,那你打算如何娶她过门?” “莫不是想我自贬为妾,好成全你齐人之福?!” “异想天开,绝不可能!” 棠鲤冷笑着,嘲笑赵松和痴心妄想。 被戳穿心思的赵松和恼羞成怒,沉下脸呵斥:“棠氏!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棠鲤不咸不淡的回:“你放心,我认得很清,我是你的发妻,赵家的主母,只要我还活着,宗云裳想进这家的门,就只能为妾。” 她想明白了。 她若提出和离,赵松和绝不会同意。 若强行闹到官府去,依照阒朝男子三妻四妾的律法,审案大人同样会觉得她无理取闹,从而不判。 至于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则只会认为她善妒。 到时候她不仅不能达成目的,还会毁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 也罢。 既然怎么都离不了,那她就占着这个位置。 她既有太子做保命符,还怕什么? 反正,依照阒朝律法,只要她不同意,宗云裳就当不了平妻。 宗云裳若想嫁给赵松和,就只能做妾! 她不好过,那他们就都不要好过! 有本事这两人当一辈子的野鸳鸯! 赵松和勃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打! “赵举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画竹立即拦住。 她一边说手上一边用力,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赵松和腕骨。 赵松和痛到面色狰狞:“你一个奴婢敢管主人家的事?!” “我虽是奴婢,却不是贵府上的奴婢。” “劳烦赵举人睁大眼看清楚。” 画竹皮笑肉不笑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赵松和连忙求饶:“手要断了,疼疼疼……” 画竹将人往后推。 赵松和一下栽倒在地。 他捂着手腕惊恐地看向画竹:“你到底是谁?!” 画竹双手叉腰,不屑翻了个白眼。 “我是东宫的人,奉命跟在棠掌柜身边。” “赵举人,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小心伤到了棠掌柜的手,导致工期延误,我没法交差,你也落不着好!” 霎时间,赵松和脸都绿了。 裳儿只与他说棠鲤攀附上了太子,没告诉他太子竟还派人给棠鲤啊! 难怪棠鲤敢跟他叫板!原来是撑腰的人跟她回家了! 这时,棠鲤学赵松和惺惺作态地抹了抹眼睛,勾着唇却满是恶意的轻嘲—— “夫君,世上哪个男人没有犯过错?” “你我夫妻多年,感情深厚,你和云裳郡主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这个毒妇怎堪与他相配!? 赵松和眼中划过一抹狠辣。 不就一个月吗? 行!他暂且忍了! 待一月过后,他必定要将今日的屈辱千百倍还回去! 第6章 雷厉风行夺家权 趁赵松和出门寻医,棠鲤唤来府内众人。 十几个奴仆拖拖拉拉地前来,其中几个还在暗地朝她里翻白眼。 画竹冷着脸上前。 “什么东西!主母召见,有你们拖延的份儿?” “还有,这双招子若不想要,我现在就替你们挖了!” 她边骂边挨个扇巴掌。 有人试图反抗,画竹直接扭断那人的手杀鸡儆猴! 痛苦的嚎叫将众人惊醒。 终于,再无人敢放肆。 棠鲤面若冰霜地看着。 上一世被囚禁后,她曾数次向其中几人求救,可他们眼里只有赵松和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全都置若罔闻! 怪她。 是她从前太仁慈,才让他们忘记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们既分不清端的谁的饭碗,就不必留着了。 棠鲤派人寻来牙婆。 随即,她将半数身契递过去。 “府中主子少,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这些人劳烦牙婆带走。” 这便是发卖出去的意思。 棠鲤动了真格。 被选中的奴仆连忙哭求。 但有前面断手的前车之鉴,他们不敢靠近棠鲤,只跪在地上猛猛磕头。 “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入府三年有余,就算无功也不应有过啊。” “夫人,小姐离不开奴婢的。” “公子救我!小姐救我!” 赵元庭和赵元婕听见动静,立刻从东厢房冲出来。 赵元婕红着眼求情:“阿娘别卖小青和小红,她们很听话的。” 赵元庭则大声威胁:“不许卖大柱!你要是卖了他,我就一辈子不理阿娘了!” 在孩子们心里,她甚至还没一个奴才重要! 棠鲤厉喝一声:“剩下的人是死了不成?还不把公子小姐拉回屋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下一紧。 两个孩子更是不可置信的望着棠鲤。 画竹本想亲自动手,却有两个机灵的小厮冲在最前。 赵元庭挣扎大吼:“我再也不理你了!” 赵元婕低声啜泣:“阿娘,你是个坏人!” 坏人? 可笑! 她若是坏人,那赵松和就是恶贯满盈的极恶之徒! 两个孩子被关进东厢房。 牙婆没了干扰,动作利索地检查清点。 一刻钟后,九人被带走。 院子里还剩七人。 上一世她出事后,这些人因曾对她露出怜悯之色,被赵松和尽数被发卖了出去。 留下的,尚可被调教。 此时,他们看向她的神情满是恐惧。 棠鲤满意了。 就是要让他们怕。 只有害怕,才不敢再忤逆她。 极好。 “刘海。” 刘海躬身上前:“奴在。” 棠鲤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人刚才第一个响应她的命令,是个聪明人。 “以后,你就是管家,负责府中一应事宜。” 刘海立刻跪下领命。 “多谢夫人看重,奴定不让夫人失望!” 他刚才之所以第一个站出来,就是抱着为自己搏一搏的念头。 他搏对了! 待棠鲤走后,刘海立即安排好一切:“方大娘负责厨房,方小妹负责内院洒扫,刘河负责外院洒扫,其余人之前做什么,之后继续做什么。” 刘河默默举手:“哥,老爷怎么办?夫人将伺候老爷的三个书童都卖了。” 刘海瞥了眼缺心眼的弟弟:“夫人自有安排。” 蠢东西! 问什么问! 还没看出来吗? 赵府要变天了! 夫人发卖了所有亲近老爷的奴仆,明摆着要抢主家权,在这节骨眼上,好死不死提什么老爷? 幸亏夫人离开了,否则他还要想办法替这蠢货描补,以免夫人误会他们是老爷那一头的! 想到这儿,刘海不由得庆幸。 庆幸自己从始至终谨记为奴本分,从不曾冒犯夫人。 …… 夜色降临。 寝房里。 画竹燃起蜡烛。 洗漱后,棠鲤卸下珠钗。 “棠掌柜今日的表现出乎奴婢意料,奴婢还以为你会吃亏。” 画竹语气里难掩惊奇。 一般人突然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之后,要么黯然神伤,要么歇斯底里。 但棠掌柜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并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一切。 先断尾求生,再夺回府邸控制权,冷静到让人怀疑被背叛的到底是不是她。 棠鲤眸中划过一抹冷嘲。 上一世被囚禁的那段时日,她曾无数次幻想,若重回这一日,她该怎么做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今日她看着冷静,是因该怎么做早已在脑中演过千万遍。 棠鲤垂下眼睑:“多亏了你,若不是有你当后盾,我怕是要吃大亏。” 画竹骄傲道:“奴婢既然奉命保护棠掌柜,自然不会让您伤到分毫,不过,奴婢想知道棠掌柜之后是如何打算的。” 棠鲤毫不犹豫:“我要和离。” 画竹了然:“那棠掌柜日后就不用忍了。” 听到这里,棠鲤笑弯了眼。 是啊。 她不必再忍了。 接下来,该忍的是赵松和。 他既想要名声,又不愿放她自由,那所有后果,便都担着! 夺回主家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更要夺回财政大权! “棠氏!你这个毒妇!” 院子外传进一声怒吼。 满脸愤怒的赵松和举着包成粽子的手腕疾步走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去了一趟医馆,等回来后,府中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院伺候他的人一个不剩,其余奴仆们也是一副避他不及的模样。 一问才知,棠鲤傍晚发疯,发卖家中大半奴仆,愣是直接将他给架空了! 她竟真的敢!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三从四德!? 画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奴婢去将他打发了。” 棠鲤颔首。 画竹转身离去。 不多时,她的声音便在院中响起。 “赵举人好大的威风!” 已走到院中的赵松和忙停下脚步。 他望着台阶上面若冰霜的画竹,眼中划过一丝忌惮与愤怒。 他憋屈道:“让棠氏出来,我有话与她说!” 画竹冷哼一声:“赵举人有话就在此说吧,棠掌柜听得见!” 这时,屋内忽然响起棠鲤好整以暇的声音。 “画竹,这本也算他的寝卧,就让他进来吧。” “如此,我与他说不准还能再得麟儿,届时郡主瞧我们夫妻情深,子嗣兴旺,许是就改了主意?” 此话一出,本想进屋的赵松和立刻止住脚步,并如临大敌地往后退了退。 棠氏想勾引他,离间他和裳儿? 好一个贱人! 他绝不能中计! 不就是奴才吗? 他有钱,明日就去买十个八个! 第7章 众目睽睽引非议 翌日清晨。 一夜好眠的棠鲤神采奕奕地起了床。 桌上六道早膳全是她喜欢的。 她没在桌前看见另外三人。 棠鲤毫不意外,看向在一旁听候吩咐的刘海。 “日后家中只供应一日三餐,撤掉午茶与点心,他们若问起来,就说是我下的令。” “是。” “两个孩子若哭闹,只管让他们哭个够。” “明白了。” 见棠鲤用完餐开始漱口,刘海斟酌着道。 “夫人,老爷出门前找奴要人,奴把奴的弟弟刘河暂时派过去了,也好叫夫人知晓老爷每日都去了何处。” 棠鲤表情赞许:“你有心了。” 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还未曾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 刘海知道自己做对了,心下一定:“夫人不怪奴自作主张就好。” 用完早膳,棠鲤直接出府。 藏在东厢房窗下的赵元婕急了:“阿娘出门了!她不管我们了!” 从前,她们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会用不吃饭这招威胁娘,百试百灵,这次怎么没用了呢? 赵元庭嘲笑妹妹沉不住气。 “不要急,最迟晚上,阿娘一定会哄我们,到时候,她不把大壮和小青小红买回来,咱们就不理她!” “可是哥哥,我现在就饿了。” “等会儿吃些点心就不饿了。” …… “赵兄,你可真是好福气。” “嫂夫人的手艺该是何等的高明,连东宫都惊动了。” “我日后若能娶到像嫂夫人一般的妻子,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鸿鹄书院。 赵松和刚进门,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何事,直到听了几句才明白—— 棠鲤将生意做到东宫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她的动作倒是快! 赵松和本就在家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又听这些人百般吹嘘棠鲤,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一群没长眼睛的东西! 棠鲤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罢了,这些人竟这样捧她的臭脚,半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无! 他耻于与他们为伍! 见赵松和脸色不好看,不明所以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面露疑惑:“赵兄脸色何故难看至此?” 赵松和藏住眼底沉怒,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昨日不小心碰伤了手,夜间未曾休息好。”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赵松和将手藏入袖中:“只是一点小伤罢了。” 众人移开视线。 话题再次转回。 有人问:“赵兄逢大喜,是不是该做东请客?” 赵松和傲然点头:“当然,据说万春阁新排了几场好戏,我们今日便去包个戏台瞧瞧新鲜!” 此话一出,众人大喜。 “包戏台至少需百两银,还是赵兄豪气!我等自愧不如!” “赵兄待我们向来大方!” 被众人奉承到飘飘然的赵松和故作淡定,实则唇边的得意已然快收不住。 罢了。 换个方向想,棠鲤将给太子做寿礼的消息传出去是件好事。 至少近日称心如意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少不得挣得盆满钵满。 她棠鲤注定要成为他的垫脚石,这些钱便尽都是给他挣的。 既如此,他提前拿出笼络人心,为他的青云路添砖加瓦也是应当,能在临死前为他的前途尽最后一份力,是棠鲤莫大的荣幸! …… 正午时分,称心如意楼。 赵松和带着数位同窗进店。 楼内客人繁多。 “齐丝匠。” 齐沅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赵松和之后,眼里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厌烦。 此人好歹是棠掌柜的夫婿,怎么跟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一般,三天两头来楼里打秋风! 如此没脸没皮,亏他自诩是读书人! 齐沅语气淡淡:“赵举人。” 赵松和理所应当地吩咐:“我今日要请客,劳烦给我拿两百两银票。” 齐沅面露歉意:“恐怕要让赵举人失望了。” 赵松和皱眉:“什么意思?” 齐沅解释道:“楼内订单激增,但大部分客人们只交付了定金,楼里的金丝银丝很不够用,为了按时交货,棠掌柜便发话暂停一切不必要消耗。” 真是好大的脸! 寻常人家一月能有三两银的入账便顶天了! 这人请次客就要二百两! 当真是挥霍无度! 一瞬间,赵松和淡然的面色隐隐龟裂。 他在称心如意支取银钱从未被拒绝! 一定是棠鲤特意吩咐过! 那个贱人! 她难不成想用银钱制衡他? 休想! 她既敢如此,就别怪他不给她留脸面了! 他面露不悦:“这是我家的银楼,我竟不能支取银钱了?你去叫棠氏来见我!” 他要当众斥责她,让她颜面尽失! 齐沅毫不意外:“请赵举人在此稍候。” 话落,她转身上楼。 不多时,二楼绾丝室的门被敲响。 齐沅道:“棠掌柜,不出您所料,赵举人当真来支取银钱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拒绝了他,他现在要见您。” 听闻此话的棠鲤从工作台后抬起头,眼中划过一抹嘲弄。 赵松和借口应酬多,每月月初会从她手里一次性拿走一千两银子。 即使这样也不够他花,每逢五逢十就会以她丈夫的名义从称心如意支取银钱。 一开始,她还感慨京城就是京城,连平头百姓的人情往来竟都如此之耗费。 后来她才知晓,只有一小半被赵松和用来‘应酬’,另一大半却是被他拿去讨好了宗云裳! 棠鲤起身往外走:“楼下客人可多?” 齐沅点头,跟在棠鲤身后:“好多人都知道您接了东宫寿单,进进出出的客没断过。” 棠鲤勾了勾唇。 很好。 客人越多,戏才能唱得越好。 今日,赵松和不仅拿不到钱,她还要将他的体面撕下来! 棠鲤敛下眸光,眼底嘲弄尽数消失。 她换上一张惶然的面孔,疾步走到赵松和面前。 “夫君怎么来了?” 赵松和冷声质问:“是你让齐丝匠停了我的钱?” “什么?!夫君竟没钱了吗?” 棠鲤大惊,声音蓦然拔高。 她知道赵松和来者不善,直接先发制人。 “每月初一我都会给夫君一千两银钱,这才十天不到,夫君就把一千两用完了?!” 声音之大,将赵松和都镇住了。 与此同时,整个一楼都安静下来。 周围人闻声而动,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齐沅在一旁煽风点火:“棠掌柜有所不知,赵举人五天前就曾在楼中支取过一百两银票!” 围观群众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十天一千一百两,一个月不得花四五千?” “棠掌柜的夫婿是鸿鹄书院的读书人,鸿鹄书院的花销竟这般大吗?” “胡说八道!鸿鹄书院学杂费全免,谁知道他这么些钱都花哪儿去了。” “多半是染上什么不良嗜好了!依我看,如此大的花销,不是狎妓就是赌博!” “狎妓?!” “赌博?!” 第8章 忍辱负重保名声 众人的猜测越来越离谱,缓过神的赵松和连忙解释。 “大家莫要误会!” “阒朝官员禁止狎妓赌博,我是要科举做官的,怎会自毁前程?” “我只爱名画古玩,只这些大都昂贵,随意买几样都要花费甚大!” 赵松和惊疑未定。 他不蠢,当然能看出这一切都是棠鲤在暗中引导。 但她当众污蔑他的名声到底想做什么?! “原来如此。” 棠鲤先是恍然大悟,后又面色担忧。 “我也想相信夫君,可夫君多年苦读,考取功名不易,还请夫君细细告知于我,这银子到底花在何处?” “若夫君有意瞒我,以至于沾上陋习,我实在无法向仙去多年的公婆交代!” 说着,她擦了擦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偏她的声音柔弱又坚定,还拿去世多年的公婆做筏子,瞬间引发围观众人的共鸣。 这年头功名可不好考! 几千几万人里才能出一个举人! 考上的说是祖坟冒青烟都不为过,若真毁在了旁门左道上,他死去的爹娘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 棠掌柜的担忧极有道理啊! 何况哪个正经读书人这么能花钱? 那是数千两,每月数千两! 赵松和面色一沉,看着棠鲤的目光很是不善。 原来如此。 她想查他的账。 可她算什么东西! 若不是他有举人功名,她哪那么容易在京城开银楼? 他别说多花些银子,这栋银楼都合该是他的资产! 她不过是代管罢了! 当真是不知好歹! 赵松和盯着棠鲤,警告道:“你若想知道,等回府后我再告诉你,现在莫要闹了!” “夫君又在糊弄我,回府后,只怕夫君连一眼也不愿多看我,更别说告诉我这些事。” 棠鲤表情惨然,声音越来越低 但离最近的几位客人仍旧能听清楚。 “我知道,夫君一向嫌弃我商人的身份,怪我损了夫君的颜面……” 说到最后,她眼眶微微变红,澄澈的泪珠直直砸下。 见她如此情状,赵松和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等他向周围人时,他们皆是一副‘不可能吧’、‘怎会如此’的震惊表情。 “赵举人,做人不能不知好歹!” “若不是有你娘子费心经营称心如意楼,你每月哪来的千两银?” “端碗吃饭放碗骂娘,岂不是白眼狼做派!” 众人义愤填膺,接连讨伐。 赵松和脸色乍青乍白。 他原是想要棠鲤丢个大脸,才将她喊出来对峙,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先声夺人,到头来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忍! 必须要忍! 为了以后的官途,他的名声不能有半分污点! 绝不能被扣上‘白眼狼’的帽子! 赵松和死死掐住手心,忍辱负重:“是我的错,因最近学业繁重,才冷落了娘子,” 棠鲤抬起盈盈泪眼:“真的吗?” 赵松和吸了口气:“真的,我心底极爱重娘子,又怎会嫌弃娘子?” “看来是我错怪夫君了。” 棠鲤轻轻松了口气,擦去眼角泪痕。 “倒让旁人也生出了误会。” 她弯了弯眸,朝围观众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而后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露出一个只有赵松和能看见的,隐晦的、得意的笑容。 赵松和勃然大怒,额角瞬间暴起青筋。 她是故意的! 她在故意激怒他! 先让他为千夫所指,又一句轻飘飘的误会揭过此事! 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棠鲤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夫君需要银钱,按理说我应当全力支持,可夫君也瞧见了……还望夫君体恤。” 钱? 赵松和哪敢继续要! 他不过说了两句便引来这一遭无妄之灾,若再多说两句,棠鲤怕不是要掀翻房顶。 他只想赶紧息事宁人,转眼间就压下怒气换了副和颜悦色的嘴脸。 “自然要以你的正事为重。” “可这种情况不知要持续多久,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半年一载,在这期间,我只怕拿不出夫君要的银钱。” 半年?一载? 好啊! 她哪是要查他的账? 她是要直接断了他的银钱! 该死的贱人! 心底虽在骂娘,赵松和面上却做出一副‘理解’的姿态,硬着头皮向身后的同窗们说明情况。 戏台是不能包了,只能看看哪台戏向外开放,凑合着。 只这场戏一看,他买奴仆的钱算是没了! …… 一旁的画竹以守护者的姿态围观了全程。 等到赵松和落荒而逃,看热闹的人群四散,棠鲤大获全胜后,她才走过去,压低声音。 “棠掌柜,殿下有请。” 殿下? 宗越尘来了? 他怎么来了! 棠鲤心中凛然,面上却做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殿下何时来的?他在何处?” 画竹指了指称心如意楼对面的建筑。 万春阁。 京城最大的戏园子。 棠鲤站在包厢外,紧张的理了理衣裳。 深吸口气后,谨慎敲响房门。 “进。” 屋内传出不急不缓的嗓音。 棠鲤推门而入。 宗越尘坐在露台边,露台底下是万春园最大的戏台子。 他的手指伴随着底下的说唱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棠鲤走过去,作势要跪。 膝盖弯到一半,就被一把折扇挡住。 棠梨顺着折扇往上望,对上宗越尘似笑非笑的眼神。 “孤说过,你不必跪孤。” 棠鲤直起身子,立在一旁:“多谢殿下恩赦。” 堂堂一国太子,不说日理万机,事物也当繁忙,可他突然出现在万春阁,还招自己来觐见。 他想做什么? 棠鲤心中忐忑。 见她紧张到额间冒汗,小脸也素白如雪,宗越尘微微挑眉。 昨日那般胆大,今日倒是知道怕了?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给太安王妃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原是为了此事。 太安王妃是他的亲外婆,他多上心很是应当。 棠鲤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垂眸回话。 “太安王妃身份尊贵,草民不敢擅作主张。” “民女一早拟了几幅图样,本想请画竹姑娘将图样代为呈给殿下决定,殿下既然来了,不知现下是否方便瞧瞧?” 第9章 东猜西疑谋算计 “可。” 棠鲤请画竹拿来图样,再将图样亲手呈给宗越尘。 翻看之后,宗越尘轻轻皱眉,似遗憾地摇了摇头。 棠鲤心下一紧:“殿下觉得不可?” “都差了点意思。” 宗越尘乃是天潢贵胄,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自然眼高于顶。 他不满意,那她就改! 直至他满意为止! 棠鲤早有准备:“民女还构思出了其他的,只未来的及画出。” 她正想说等回去后立刻准备,就听见宗越尘不紧不慢的声音。 “既如此,便就在这里画。” 棠鲤只得听命办事。 她一边研磨,一边细细构思,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内,时而皱眉,时而恍然。 好半晌,她下了笔。 桌上茶壶冒着蒸汽,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宗越尘提壶斟茶,却一不小心打翻茶杯,滚烫的沸水撒在右手手背,顷刻间红了一片。 站在宗越尘身后的飞鹰倒抽了口凉气,飞快拿出烫伤膏,小心翼翼地往红痕处涂药。 宗越尘仿佛察觉不到疼痛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鲤。 她下笔从容。 右手仍旧葱白,未有所感。 宗越尘重新倒了杯茶,吩咐飞鹰:“给棠掌柜送去。” 飞鹰听命办事。 面不改色地捧着一杯滚烫的茶水递到棠鲤手边。 棠鲤轻声道谢,伸手去拿。 可刚一碰到杯体就被烫得飞快收回手,只得一脸钦佩地请飞鹰将茶放在桌上,待会儿再喝。 与此同时,目睹这一幕的宗越尘平心静气地捻了捻指尖,眼底深邃如渊。 刺痛感出现,又消失。 确定了。 不仅仅是共感。 还是他单方面共感她。 她伤,他伤。 而他伤,她分毫不损。 他昨夜翻了一整晚的古书,据书中记载,只有苗疆的同命蛊有此奇效。 且必须是他服子蛊,她服母蛊。 若真是蛊虫…… 可苗疆的蛊师已近百年未曾在阒朝现身,就算真的有同命蛊的存在,以棠鲤的身份,凭什么能接触? 越来越像阴谋了。 宗越尘望着棠鲤的视线逐渐幽深,眼中杀意时隐时现。 棠鲤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半个时辰后,她将干透的画纸呈给宗越尘。 “这幅桃树摆件图约高两尺,其通体配金,再佐少量银丝缠绕,底下悬挂七十个灯笼般的桃玉,枝叶共有百片整,民女将其取意为‘百岁无忧’,寓意极佳。” 这回,宗越尘点头,神色淡淡。 “不错,就它了。” 棠鲤早已做好被百般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松口松得这般快,一时面露茫然,神情呆滞。 见她如此,宗越尘轻笑出声。 “棠掌柜好似很意外?” 棠鲤眨眼,面不改色地扯谎:“民女只是觉得殿下眼光极好,民女相信,这幅‘百岁无忧’定会是民女此生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她是在表忠心,日后,在称心如意楼,不会再有能越过太安王妃的寿礼出现。 她保证太子的孝心定然是独一份的! 宗越尘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颔首。 “画竹可还好用?” “画竹姑娘厉害极了,有她在,民女能在府中无所顾忌。” 若不是有画竹在,她晚上得睁着一只眼睡觉。 宗越尘失了耐心,语气慵懒地下了逐客令:“那就好,退下吧,孤乏了。” “是,民女告退。” 待她一走,宗越尘敲了敲桌面。 这就如同某个暗号般,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房顶跃下,单膝跪在宗越尘面前。 “全力寻找苗疆蛊师,尽快将人带到孤的面前。” “是!” 底下戏曲正唱到精彩处。 宗越尘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轻抿一口,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此事最好与棠鲤无关。 若这一切真是她一手策划,即便不能杀不能伤,他也有千万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 “檀郎,你终于来了!” 五味坊已然不安全,宗云裳与赵松和换了私会的地点。 两人一见面就紧紧拥在一起,恨不能融进对方身体。 赵松和含情脉脉地看着宗云裳,怜惜道:“裳儿,你昨日回府后可曾受委屈?” 昨日太子发作了云裳的奴才,又让人将那些人的尸体送回了齐王府。 如此大的下马威,他简直难以想象裳儿会因此在府中会受多大的委屈! 怪他行事不稳妥,未曾发现身后的尾巴。 怪他人微言轻,空有举人功名,却无法为裳儿讨个公道! “檀郎不必担心,我父王极为疼爱我,他深知是宗越尘欺人太甚,只名义上将我禁了足。” “倒是檀郎你,她昨日回府后可曾与你争吵?” 宗云裳仰着头,眼中满是担忧。 一提这事,赵松和立即怒从心起,眼神瞬间布满阴霾。 “裳儿有所不知,太子派了个会武的奴婢贴身跟在棠氏身边。” “我不过与棠鲤争辩几句,那奴婢就动手将我打伤!” “棠氏本就狗仗人势,现下身边又有个目中无人的奴婢,日后她怕是要在府中横着走了!” 宗云裳惊呼道:“那个女人眼中还有没有三纲五常,竟敢让丫鬟打伤你?” 赵松和面色忍耐,沉沉叹气。 宗云裳轻蹙着眉头想了想。 “那个女人眼下有太子当靠山,我们动她不得,但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檀郎受委屈?” “这样吧,我今日带的护卫待会儿便跟檀郎走,他会些武艺,想必能护你周全。” 听闻这话,赵松和大为感动。 他何德何能啊! 竟引的裳儿愿意与他倾心相付! “裳儿,我怎能要你的人?” 宗云裳靠在赵松和胸膛处,面颊上飞上两抹红云。 她的手慢慢摸到赵松和腰带处轻轻一扯,欲语还休。 “檀郎,你我之间情深义重,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刹那间,两人视线黏着一处。 深色帐幔垂落。 床榻间人影迭起迭落。 半个时辰后,香汗淋漓的宗云裳俯靠在赵松和胸前,满眼算计。 “檀郎放心,那个女人得意不了多久,待她做出太子要的东西,还不任由你搓圆捏扁?” “至多不过一月罢了。” 第10章 虚情假意求休战 天色将黑。 棠鲤回到赵府。 赵松和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棠鲤后,他立即挂上虚假的笑:“你回来了。” 棠鲤脚步不停,走到餐桌旁坐下:“有话直说。” 赵松和道:“我想向你求和。” 下午他与裳儿商量过。 既然棠氏只剩一月好活,他们何必再与她浪费时间,只需暂时将她稳住,等时机成熟后再行算账即可。 经过下午的惊心动魄,他实在深以为然。 主动退步虽然憋屈。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棠鲤眼神透着凉意:“求和?” 赵松和藏住眼中狠辣:“你今日所做之事,差点毁了我的名声,但若我的名声有暇,对你也无半分好处。” “你走出门去,谁不因你举人娘子的身份对你高看一眼?” “求和休战,于你我都好。” 说到这里,赵松和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傲然。 他的学业即便在人才辈出的鸿鹄书院也名列前茅,院长更是亲口直断,来年一甲榜必有他一席之地! 棠鲤握紧茶杯,恨不能泼赵松和一脸冷茶! 好一句求和休战! 他真当她愚蠢至极,看不出来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吗? 也罢! 他既要装模作样,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打算跟云裳郡主断了?” 赵松和面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是。” 这当然是假话。 他不过是为了让棠鲤不在外面胡言乱语。 “既如此,你当给我写份保证书。” “再给云裳郡主写一封诀别书。” “且这几年我给你的钱不说全花在云裳郡主身上,至少也给她花了七八成,全拿回来。” “若你都能做到,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此后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 假的。 即便赵松和跪下来求她,她也绝不原谅! 他们之间,只决生死! 若不是不到穷途末路,她不想与杂碎玉石俱焚,她早一碗毒粥送他上路了! 痴人说梦! 赵松和眼神瞬间变得阴森。 棠鲤半点不惧,冷声嘲讽:“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能任你哄骗?” 这就装不下去? 她还没提请见证人在诀别书跟保证书上留名按手印呢。 赵松和声音带着怒意:“所以,没得谈了?” 棠鲤毫不犹豫:“覆水难收!” 赵松和愤怒不已,豁然起身:“棠氏,你别后悔!” 撕下他的假面后,棠鲤心里终于痛快了。 她扬起笑。 “夫君何故如此生气?”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有我在,你再和云裳郡主暗通款曲时,不比去勾栏瓦舍更刺激更有情趣吗?” “我都是为了夫君好啊。” 贱人!贱人! 她竟敢拿勾栏瓦舍那的腌臜物与裳儿相比! 他一定要杀了她! 一定! 赵松和怒气冲冲地离开正院。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停下脚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差点被棠氏气糊涂。 他虽暂时动不了她,却很能给她找些不痛快。 棠氏最在意孩子。 但元庭元婕最听他的话。 再没有比这兄妹俩更趁手的武器了。 杀她之前,他必要让她好好体会,什么叫诛心之痛。 思及此,赵松和神情逐渐轻快,脚步一转走向东厢房。 …… 内院,正房。 “夫人,刘河说老爷下午去了城外的栖岩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时,老爷身边还带了个陌生男人,看其行为举止,应当会些腿脚功夫。” 栖岩寺? 赵松和从不信佛。 不出意外的话,栖岩寺就是他和宗云裳新的偷情地点。 而陌生男人约莫是宗云裳给赵松和的帮手。 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他们倒是无所顾忌。 棠鲤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你与刘河做得极好,自去取十两赏银。” “多谢夫人。” 刘海拱手作揖,又向棠鲤汇报府中情况。 公子小姐因闹脾气错过早膳,又因要点心不成哭闹不止,但在知道无法改变事实后乖乖吃了午膳。 晚膳送去了房间。 说到这里,刘海又小心翼翼道:“方小妹送膳食时,在东厢房遇见了老爷。” 这算什么事啊! 一家四口,爹和儿女一同用膳,娘独自用膳,倒像是孤立夫人似的。 棠鲤道:“无妨。” 赵松和是元庭和元婕的亲生父亲。 而赵松和极看重赵家血脉,上一世的他宁愿费劲让宗云裳接受孩子,也不愿像处理她一样处理孩子。 她不必担心赵松和虎毒食子。 至于孩子们会不会被赵松和挑唆—— 不必想,答案是一定会。 若想扭转孩子们的想法,只有让他们彻底远离赵松和。 但很可惜,她暂时做不到。 一因父亲与孩子本就该得享天伦之乐,于情于理于法,她都无法阻拦。 二因……上一世,元庭与元婕是加害她的帮凶,她暂未想好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们。 不如眼不见为净。 回想上一世被孩子灌下哑药的场景,棠鲤眼中浮现痛意,久久不散。 …… 会腿脚功夫? 画竹溜达到外院,毫不费力地找到赵松和带回的人。 虎背熊腰,面目凶恶。 看起来挺唬人。 就是不知……实力如何。 “谁?” “谁打我?!” “哎呦我错了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忽然被麻袋罩住的杜涛奋力挣扎,却被踹住腰间麻筋,整个人痛得瞬间蜷缩在地,慌忙间只能护住脑袋不停求饶。 好一会儿后,终于没人动手了。 扯烂麻袋的杜涛环顾四周,发现院里空无一人。 对他动手的人早不见踪影! 杜涛满眼惊恐。 小小一座宅院,竟藏有如此高手,他全程半点还手之力也无,委实可怕! …… 办完正事的画竹拍了拍手,无声哼着小曲回了正房。 棠鲤挑着眉问:“如何了?” 画竹弯眸一笑:“不足为惧。”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画竹轻声下了结论:“姓赵的带了个花架子回来。” 若动真格,她能一招取了那人的性命。 …… 与此同时,东厢房。 赵元庭和赵元婕兴奋地围着赵松和打转。 “爹,你说的是真的吗?郡主娘娘真愿意当我们俩的干娘?!” 第11章 恼羞成怒诛心计 孩子们的稚语萦绕耳边。 心情大好的赵松和轻敲赵元庭额头:“当然是真的,爹还会骗你们不成?”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脸上皆弥漫着喜悦。 但很快,他们的表情又变得落寞。 赵元婕难受的垂眼:“阿娘不会同意的。” 赵元庭立即出声控诉:“爹,阿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现在对我和元婕可坏了!” 她是世上最坏的娘! 不仅发卖了他们最喜欢的奴仆,还克扣他们的吃食! 他和元婕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娘来道歉! 阿娘变了,他再也不要原谅阿娘了! 赵松和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眼中闪过一阵精光。 “你们娘生病了。” “她发了癔症。” 赵元庭:“什么是癔症?” 赵元婕:“癔症很可怕吗?” 赵松和解释道:“癔症就是疯病,非常可怕,她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失智,到时候,所有小朋友都会嘲笑你们有个疯子娘。” 此话一出,两个敏感的孩子立刻满脸惊恐。 他们才不要被其他小朋友笑! 赵元庭紧紧抓住赵松和的手:“爹!我不要疯子娘!” 赵元婕立刻怕兮兮地跟上:“爹,我也不要疯子娘!” 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赵松和满意极了。 “所以,爹要给你们找个干娘。” “郡主娘娘很喜欢你们,她一定非常愿意当你们的干娘。” “这事咱们先不告诉你们娘,免得她从中作梗。” “等举办认亲礼后,你们娘知道也无妨,那时候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认。” 没错。 光口头认亲不算什么,必须要办认亲礼。 办了认亲礼,这干亲的关系才会被官府承认。 届时,一切尘埃落定,哪怕棠鲤求爷爷告奶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一想到棠鲤知道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孩子认了别人做娘,脸色会有多难看,赵松和就心情激奋。 这事不能拖,一定要从快从简! 便定在三日后吧! 那日恰好是孩子们的生辰!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棠鲤的表情了! …… 一连几日,赵松和没再闹任何幺蛾子,甚至已经到了避着棠鲤走的地步。 两个孩子因被他嘱咐过,也格外乖巧。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不知为何,棠鲤时常觉得心绪不定。 她明明能感受到赵松和看她的眼神有多恶毒,饱含算计,但他却选择隐忍不发。 很不对劲。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六月十三。 这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忙碌了一上午的棠鲤站在窗边透气。 街上行人稀疏。 忽然间,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在青石街道上,引得过路人阵阵惊呼。 棠鲤在慌乱的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马车。 好像是王茴。 她怎么来了? 棠鲤转身下楼。 还未走近就看见王茴正后怕不已的轻拍胸脯。 “我的个乖乖,老天爷太吓人了,这道雷好悬没劈到我!” “齐丝匠,劳烦泡壶养神茶来,差点没把我魂吓飞,我得定定魂儿!” “王娘子稍等,茶这就来。” 真的是她。 她这样的贵妇人有什么事非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亲自出门? 棠鲤走过去,眸露担忧:“雨下得这样大,娘子怎么来了?” 王茴仍在心惊肉跳,开始胡言乱语:“可不嘛!倘若早知道有这么大一雷,我今日说什么都不出门!” 棠鲤只能先将人引去待客室。 等到齐沅奉上养神茶,王茴饮了三两杯,这才缓过来长舒一口气,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胆子小,让棠掌柜看笑话了。” 棠鲤却很理解,玩笑道:“王娘子的表现已经很镇定了,若换做我直面雷霆威力,早不知抱头鼠窜躲哪个角落去了。” 王茴噗嗤一声笑开,心情莫名轻松:“棠掌柜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 她又饮了口茶。 “棠掌柜,我今日来,是想预定你明年一整年的空期。” 话落,跟在王茴身后的丫鬟打开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摞黄澄澄的金锭子。 哪怕王茴本就是豪富出身,向来花钱不眨眼,此时棠鲤也不得不震惊。 她的工费向来贵。 单她一人,一整年毛挣万两白银不是难事。 王茴一开口就包她一年…… 棠鲤迅速反应过来。 一定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棠鲤不动声色打听。 “娘子如此豪横,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很愿意接这桩生意,但我只怕娘子日后会后悔。” “万一上京城明年横空出现个手艺比我更好的绾丝匠,那可如何是好?” 王茴摆了摆手,笑容满面。 “棠掌柜太过谦虚,先不说有没有人比你手艺好,就说真有比你更好的绾丝匠,那又如何?” “如今满京城的匠人,谁的风头比你更甚啊!” 风头? 她哪有什么风头? 再怎么说,她接东宫寿礼的风头不可能延续到明年啊! 棠鲤苦笑不已:“王娘子这话,我却有些听不懂了。” 王茴娇嗔了她一眼:“我与棠掌柜相识三年了,棠掌柜竟连我也想瞒着?” 棠鲤更觉莫名:“还请娘子有话直说。” 见她的不解不似作假,王茴轻轻蹙起眉头:“你当真不知?” 棠鲤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 “你家龙凤胎要认云裳郡主为干娘了!明日就在五味坊办认亲宴!” “这么重要的事,你作为孩子们的亲娘,怎会不知道?” 霎时间,棠鲤脑中划过一道惊雷。 认干亲! 她记得上一世发生过同样的事。 但却是发生在她被囚禁几个月后! 这一世居然提前了! 难怪他昨日以春游的名义将孩子们带走,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不行! 那是她的孩子,她绝不能拱手让人! 否则她日后但凡想起此事,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但她人轻言微,如何才能阻止这场闹剧? 性子直爽,疾恶如仇的王娘子……或能一用。 电光火石间,棠鲤直接红了眼眶,无声落泪。 王茴大惊失色:“这可是件大好事啊,你怎么哭了?” 若能借此攀附上皇亲国戚,说是改换门庭也不为过,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棠鲤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其实,我遇上了件其荒唐的事,不知该如何与娘子说。” 第12章 尽心竭力寻破局 王茴从未见棠鲤此般作态,登时严肃起来。 “棠掌柜,我早拿你当至交好友,你有难处只管告知于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棠鲤摇了摇头,神情低落:“此事牵扯甚大,恐会连累娘子。” 王茴瞬间来劲了。 要知道,她家不是一般的富。 而没点权势又怎能保住泼天富贵与家宅安宁? 她倒要看看,什么事能把她都连累了! “棠掌柜莫要小瞧我,你只管说。” 棠鲤简单将自己的处境讲了一遍,略过与太子宗越尘相关的细节,只讲了她撞破丈夫与宗云裳的私情,随后她丈夫意图杀妻求荣。 “不瞒王娘子,当时状况异常危急,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只怕早已死得不明不白。” “这些话娘子听听就算了,万万不要告知旁人,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棠鲤神情悲凉,王茴霎时被怒气冲脑。 世上怎会有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她声音尖锐:“难道你就这样看着那对狗男女双宿双飞?” “可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棠鲤面色苍白,嗓音沙哑:“男子本就多情,自古以来便可该三妻四妾。” 王茴冷笑道:“男子能三妻四妾,却不能杀贤妻而攀权贵!” 代入一下,倘若是她的丈夫想杀妻另娶……即便拼个你死我活,她也绝不会让贼人如愿! 王茴在屋中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棠掌柜,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依我之见,丈夫可以不要,但孩子是你拼命生的,不能拱手相让!” “此事,我帮你!” 她没办法帮棠鲤和离,但破坏明日的认亲宴,她有三分把握。 王茴重新落座。 棠鲤满眼忧虑:“娘子的心意我领了,但请娘子莫要勉强为之,若娘子受我牵连,我便是死也不瞑目。” 王茴笑了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我先将计划说给你听,你看可不可行。” 棠鲤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王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宗云裳贵为郡主,我们不能与之硬碰硬,只能委婉行事,寻比她身份更尊贵的人压她。” “你可知齐王宗敬宇?” 棠鲤点头。 当然知道。 几年前,齐王乃是当今陛下最为疼爱的皇子,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齐王一夜之间失去帝王宠爱,齐王府跟着就此沉寂。 但,即便是沉寂的齐王府,也是一座寻常人无法翻越的庞然大物。 “齐王信佛信命理,想要让他们办不成认亲宴,其实简单,只需去求上国寺为孩子们求一则‘批命’。” “就说,孩子的命格与齐王命格相冲。” “如此,事可成。” 外面雨势渐小。 王茴留下一则信物便匆匆离开。 主意她出了,拿到批命后该联络的人选也给了,剩下的做与不做,该如何做,全看棠鲤如何选择。 棠鲤站在窗边,脸上只剩寒凉,哪还有半分柔弱姿态。 上国寺在离京城二十余里外的栖梧山上。 雨势未停,山间定然泥泞难行。 此一去必将艰难。 但……不试上一试,她不甘心! 棠鲤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她吩咐人备车。 听完全程的画竹劝道:“棠掌柜,奴婢知你心急,但此事可以从长计议,待奴婢先将此事禀报给殿下……” 棠鲤轻叹一声:“画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若事事都要寻求殿下帮助,我成什么人了。” 宗越尘性情喜怒无常,她若蹬鼻子上脸,恐会惹他厌烦。 更何况,她实在无法确定他是否愿意助她。 既如此,与其浪费时间寄希望于他人身上赌一个可能,不如自己拼上一拼。 画竹不再多劝,但在登上去上国寺的马车前,偷偷送了则消息出去。 …… 半个时辰后。 东宫。 宗越尘看着传来的消息,微微眯了眯眼。 勇气可嘉。 这么大的雨,途中说不准会不会突发山洪,她当真是不怕死。 飞鹰试探性地问:“是否需要属下立即增派人手沿途保护棠掌柜?” 宗越尘眼神寡淡:“不必。” “孤亲自去。” 共感一事事关重大,除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 是以,他只能亲自去。 …… “掌柜的,车轱辘陷进泥坑了,您二位下车等等,我先将车推出来。” 棠鲤与画竹披着蓑衣下车。 雨幕密集,几乎瞧不见人影。 画竹蹙眉道:“掌柜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样大的雨极有可能引发山洪,那边有几家农户,不如先去歇歇脚,等雨势小些再重新赶路。” 棠鲤不甘地望着前方。 但她深知画竹说的是对的 当下轻吸口气,助车夫将马车推出泥坑后,便朝不远处低矮的房屋走去。 洗手时,棠鲤感觉手心微痛。 一低头便看见掌心有条一寸长的新鲜伤口。 画竹凑过来一瞧:“棠掌柜,你手是何时伤的?” 棠鲤不甚在意:“许是刚刚推车时不小心划到了。” 说罢就不再管。 反正总会结痂。 申时末。 雨势见缓。 朦胧雨雾消散,露出湛蓝的天。 酬谢收留她们的农户家后,棠鲤再次上路,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上国寺下的栖梧山脚。 爬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天色已完全变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寺内已到闭寺时间,施主若为求签解迷,还请明日一早再来。” 棠鲤双手合十,向沙弥行佛礼:“信女从京城而来,山下不便投宿,是否可以在庙中投宿一晚?” “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跟在沙弥身后:“不知庙中的则因大师可在?信女想请大师批一批命。” 沙弥慈悲答:“则因师叔正与庙中稀客手谈,施主可明日再寻师叔批命。” 棠鲤语气诚恳:“信女很急,若小师傅愿意带路,信女愿为佛祖奉上三千两香油钱。” 沙弥顿上一顿。 半晌,他叹一声:“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心下一定。 赌对了。 她不懂佛法。 她只知道佛祖不食人间五谷,沙弥们却是要吃饭的。 院外传来低低的交谈。 则因发现对面的人有瞬间的失神,微微一笑。 “好似来了位檀越的熟人。” 第13章 百灵百验上国寺 宗越尘仪态懒散:“则因大师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边说,他边在棋盘上落下最后的黑子。 白子被瓮中捉鳖,颓势已显。 死局既成。 则因抚了抚胡子,无奈摇头:“檀越的棋艺又精进了,贫僧不是你的对手。” 房门被从外敲响。 少年沙弥推门而入,朝则因讨好地笑了笑。 “则因师叔,您忙完了吗?院内有位女施主想请您批命。” “你啊你。” 则因轻声叹息,表面不愿,实则飞快丢了棋子。 “罢了,请女檀越进来。” 少年沙弥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师叔宽容。” 话落,他微躬着身退出室内,请人去了。 则因看向宗越尘,征求他的意见:“檀越是与贫僧一道去,还是在此等贫僧?” 宗越尘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 “一道去。” …… 院内。 少年沙弥将棠鲤引进会客室。 他点起几盏灯,照亮室内的昏暗。 “施主请在此稍候,则因师叔马上到。” “多谢小师傅。” 棠鲤没有落座。 她视线落到供台上的弥勒佛,神情肃然。 她从前不信这些,但她自身经历过于离奇。 即便不信,也要心怀敬畏。 棠鲤走过去,面色虔诚的上了三炷香。 “檀越如此心诚,所想必能如愿。” 一道苍老的、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棠鲤转过身,半点也没被抓包的尴尬:“信女情不自禁,还望大师勿怪。” 说罢,她才看见则因身边还跟着一人,面色愕然。 宗越尘! 他为什么在上国寺? 棠鲤收起眼中惊愕,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不敢问他为何会在此处。 宗越尘不急不缓的在上首落座。 “免礼。” 则因大师笑道:“两位檀越认识?今日大雨,少有香客请愿,二位冒雨前来,倒是能称得上一句心有灵犀。” 蹲在房梁上的飞鹰面色稍稍扭曲。 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他家殿下怎会与一个已婚妇人心有灵犀! “听青灯师侄说,檀越找贫僧批命,不知是给谁批命?” 上首的宗越沉正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目光打量她。 好似心情不太美妙。 棠鲤垂首躲避:“是给信女的一双儿女批命。” “檀越可带了令爱与令郎的生辰八字?” “带了。” 棠鲤将写有两个孩子生辰八字的纸递给则因。 则因皱眉:“这……” 棠鲤早有准备:“大师但说无妨。” 则因叹息,面露怜悯:“他们皆是年幼丧母的命格。” “檀越应当保重自身。” 棠鲤轻轻眨眼:“多谢大师关心,信女明白。” 岂止是年幼丧母。 上一世,他们更有弑母之嫌。 “檀越既然来了,便是与我有缘,不如让贫僧也看一看你的生辰八字。” 棠鲤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于他。 则因掐算一番,轻‘咦’一声。 怪哉!怪哉! 檀越的两个孩子是年幼丧母的命格,可檀越自己……竟有凤凰涅槃,凤栖梧桐之象? 世上竟有如此离奇的命格! 则因捋了捋胡子:“贫僧才疏学浅,只能算出檀越近日恐有命灾,但能逢凶化吉,其他的,便算不出了。” 棠鲤肃然起敬。 这是个有真本事的高僧,已经算得很准了! “不瞒大师,信女此次前来,是想为两个孩子求一个‘刑克高位’的命格。” 则因没说话。 棠鲤卑微请求:“孩子年幼,又受恶人挑唆,以致善恶不分,信女此举全因不想让他们平白被人利用,误入歧途,还请大师成全信女。” “倒也无妨,令郎与令爱的命格本就算不得好,原就有‘妨高位’之嫌。” “多谢大师成全,信女感激不尽。” “还请檀越稍候,贫僧需进内室写批语。” 则因走后,会客室陷入寂静。 宗越尘屈指敲了敲桌面:“棠掌柜没什么想对孤说的?” 棠鲤不知他想知道什么,只得一股脑将近日发生的事都告知他。 听完以后,宗越尘轻笑一声。 “宗云裳不止夺了你的丈夫,还想夺走你的孩子。” “越来越有意思了。” 棠鲤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宗越尘一时兴起,为了更有意思给她上难度。 她看不透这人。 宗越尘‘啧’一声:“抬起头来,直视孤。” 说话就说话,老给他看头顶是几个意思?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棠鲤谨慎抬眸。 宗越尘的容貌本就俊美。 此时右眼尾的红色泪痣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妖异,她仿佛被烫到了般,睫毛不停轻颤,却又因‘直视孤’三个字不敢躲避。 而她却半分不知,此刻的自己如同受惊的小兔,落在旁人眼里显得可怜又可爱。 宗越尘率先移开视线:“棠掌柜的手好似受伤了?” 堂堂太子竟这般仔细观察她? 他想做什么? 一瞬间,棠鲤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忍着心悸:“来上国寺的路上,马车陷入泥坑,推车时不小心擦伤的。” 宗越尘语气寡淡:“原来如此。” 他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丢入棠鲤怀中。 “此乃宫中秘制金疮药,疗愈效果极佳,棠掌柜不妨一试。” 棠鲤试探性地擦了药。 手心火辣辣的痛感几乎是立即消失。 等她再抬头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发现宗越尘看着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赏。 棠鲤:“?” 这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明明先前还一副‘别惹我’的模样。 宗越尘好似随口一问:“拿到批命书后,你打算怎样送到齐王手里?” 棠鲤不由自主握紧瓷瓶:“民女在京城有一好友,她有路子呈给齐王。” “成功率高么?” “三分把握。” 宗越尘笑了:“三分……” 所以,她便为了这三分把握,冒着葬身于泥石流的风险,也要来上国寺。 愚蠢。 棠鲤被笑的抬不起头。 她知道三分把握很低,但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 换做她自己,一分把握也无! “棠掌柜何必舍近求远?” “孤不才,只比棠掌柜的好友多六分把握。” 第14章 惺惺作态引愧疚 九分把握! 棠鲤立刻顺杆往上爬:“多谢殿下厚恩!” 这时,则因从内室出来,将批命书递给棠鲤。 棠鲤瞧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双手呈给宗越尘。 看到这一幕的则因眼神微动。 凤凰涅槃,栖梧桐啊…… …… 翌日。 午时初。 五味坊万分热闹。 称心如意楼的对家,金银玉饰楼的当家人沈从微也来了。 此时,她满眼羡慕地望着五味坊。 棠鲤真是好命。 嫁个丈夫,丈夫考上举人,生个龙凤胎,龙凤胎转眼间就要跟天潢贵胄沾亲带故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掌柜?” 沈从微回头,看见一身泥点子的棠鲤从马车上下来。 她的侍女也浑身狼狈。 两人活像是去泥坑里滚了一圈。 沈从微惊讶不已:“棠掌柜,你这是去哪儿了,怎这副模样?” 棠鲤抿唇一笑:“我昨日去上国寺求平安符,准备在今日送给元婕和元庭当生辰礼,谁知路上大雨瓢泼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一不小心就弄成这样了。” 说着,她好奇问道:“沈掌柜为何站在五味坊门口不进去?” 沈从微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就这个样子进去?” “这有什么,元庭和元婕最爱吃五味坊的四喜丸子,我立刻打包带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耽误不了多久。” 沈从微惊愕:“你不知道?” 棠神表情迷惑:“知道什么?” “棠掌柜,你家两个孩子,要认旁人当娘了!” …… 五味坊,东楼。 认亲吉时到了,盛装打扮的宗云裳吩咐司时官:“点香,敬神。” 点香,敬神,便是以供奉香火的形式告知满天神佛,她有意扩充门楣,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缔结亲缘之约。 等香火燃尽,再焚烧她们三人的生辰八字。 若一切都顺遂无阻,就说明上苍同意此事。 这是阒朝公认的认干亲仪式。 隔了段距离的宗云裳与赵松和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尤其是宗云裳,脸上的笑根本止不住。 等走完这个仪式,她与檀郎日后就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见面,她大可以借关怀义子义女的名义让檀郎带着孩子们光明正大地去往王府…… 如此,谁也挑不出错。 就在这时,宗云裳的大丫鬟急匆匆地赶来,贴耳低声道:“郡主,不好了,棠鲤那个贱人来了,现下正在门口!” 宗云裳吸了口凉气:“她怎么会来?你快将这消息告诉檀郎,让他去处理,千万不要让那贱人有机会破坏仪式!” 大丫鬟慌忙点头:“奴婢马上就去。” 不多时,得知消息的赵松和面色剧变,打发了周围与他贺喜的同窗,急急忙忙往外走。 棠鲤怎会知道这事? 他明明那样谨慎,从不在家里奴仆面前提起此事。 到底是哪儿出了意外? 赵松和带人赶到大门处时,棠鲤正站在门口无声垂泪。 周围聚拢了几位热心百姓,他们温言细语地问她哭泣缘由。 赵松和看得眉心一跳,忙命人隔开人群,挤过去扯着棠鲤的手臂往里走。 “此事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待一切了结我再与你解释。” 说罢,他又在棠鲤耳边低声威胁:“元庭和元婕就在里面,你若想让他们成为京城的笑话,就尽管闹!” 他用的力气极大,恨不能抓断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某间阁楼里。 看见这一幕的宗越尘薄唇紧绷,眼中杀气汹涌。 他多久没受过伤了? 如今却因几只蝼蚁的争端一次次感受疼痛。 他不能动棠鲤,难道还不能动赵松和? “飞鹰。” “属下在。” “找个时间废了姓赵的左手。” “是!” 棠鲤忍痛挣开。 他以为拿两个孩子的名声威胁,就能让她让步了? 白日做梦! “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你就四言五语,六言七语讲给我听,我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要认干娘,而我对此却毫不知情。” 沈从微帮腔道:“是啊,赵举人,认干亲之事何等重大,棠掌柜是两个孩子的生母,你瞒着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赵松和看了沈从微一眼,语气不悦:“这乃我们赵家的家务事,与旁的人无关。” 说完,他又看向棠鲤,加重语气:“你作为两个孩子的亲娘,当真不为他们着想吗?郡主身份高贵,有她保驾护航,日后元庭和元婕必定前程似锦。” “你不要为了与我置气,就置两个孩子的一生于不顾!” 棠鲤满目失望地看着他。 多讽刺。 他居然这般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 说不要脸都是抬举了他。 “你指责我不顾两个孩子?可你这个当爹的又尽了几分责任。” “你之前常拿两个孩子当挡箭牌,只为与郡主私会,那时,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他们的爹。” 霎时间,赵松和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想也不想地就捂住棠鲤的嘴。 此等隐秘之事,她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出来。 她不要命了他还想活! 赵松和疑神疑鬼地看向周围。 好在棠鲤说话时记得压低声音,没人听见这轻狂言语。 但他捂嘴的手万万不敢松开,生怕棠鲤再趁机说出惊人之语。 棠鲤给人群中的画竹使了个眼色。 画竹立即冲上来推开赵松和,面色肃然地护在棠鲤面前。 “赵举人有话说话,何必动手捂棠掌柜的嘴?莫不是心里有鬼,怕被棠掌柜看穿说透吧!” 又是这个奴婢! 赵松和隐隐生出绝望之感。 他带回家的护卫杜涛曾说,他在外院被套麻袋狠狠打了一顿。 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动的手。 连身强体壮的杜涛在面对画竹时都无还手之力,更别提他这个柔弱书生。 事已至此。 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赵松和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低声哀求。 “鲤儿,你不知道,元婕和元庭曾被达官贵人家的孩童欺负过,从那以后,有个身份高贵的娘是他们的梦想。” “郡主尊贵,能保护他们再不被欺负。” “孩子们期待这一天许久了,你真的要打破他们的梦吗?” 第15章 点香敬神行仪式 “我当然希望孩子能有更好的前程。” “可认干亲这么大的事,连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知道,唯独漏了我这个当亲娘的。” “此举悖逆人伦,可谓是陷孩子们于不孝不悌,若被外人知晓,元庭和元婕的一辈子就毁了!” 谁不会说大义凛然的话? 他想道德绑架,她便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赵松和:“只要你不闹,谁能知道?” 他半点不把棠鲤说的放在心上,只觉得很得意。 用孩子威胁她简直一威胁一个准。 因为顾忌孩子名声,她说话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待他再忽悠几句,带走她就万事大吉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这夫妻俩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竟吵了起来。” “谁知道呢,跟蚊子念经似的。” 声音那么小,旁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真叫人抓心挠肝的好奇! 见状,刚被赵松和刺了一句的沈从微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道。 “这位赵举人可了不得,仗着自己是孩子们的亲爹,根本不把孩子们的亲娘放在眼里,认干亲这事,棠娘子一直被蒙在鼓里。” “要不是她碰巧来五味坊打包饭菜,恐怕等仪式结束了,她都不见得会知道真相。” “可怜棠娘子一片慈母之心,昨日还冒着暴雨飓风去上国寺为孩子求取平安符,想趁今日孩子们的生辰给出惊喜,结果惊喜没给出去,自己倒是得了好大个惊吓。” “唉,棠娘子愿意为了孩子忍气吞声,我却是替棠娘子觉得委屈。” 沈从微声音洪亮,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恍然大悟。 赵松和只顾着警惕棠鲤,忘记旁边还有一张极利的嘴,等到沈从微说完,他再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人群里,有人梗着脖子问。 “棠娘子,沈娘子说的是真的吗?” 棠鲤闻声回头,眼眶周围泛红。 她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再故意压着声音。 “罢了,既然各位知道了,就请来帮我评理。” “郡主娘娘能看中我家的孩子,那是天大的好事,若提前告知我实情,我难道会不愿意?” 众人纷纷摇头。 天降馅饼的好事,脑子被门夹了的人才会不乐意! “可这么一件大好事,硬是被办成悖逆人伦,不孝不悌的恶事,大家说这对吗?” 众人再次摇头。 完全不像话! 哪有为了认干娘而置亲娘于不顾的啊!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日后但凡孩子有点出息,谁想暗中作梗,只要把今日的事翻出来,告他们不孝,简直一告一个准儿! 这位赵举人怎能糊涂至此? 沈从微翻了个白眼,啧啧摇头:“有赵举人这种是非不分的爹是孩子们的一生之灾。” 眼看着众人一唱一和,赵松和彻底傻眼! 他辩解道:“我只是想让孩子有更好的前途。” 沈从微继续冷嘲热讽:“别人的爹是自己努力让孩子们有好前程,赵举人是给孩子们认个娘,顺带着解决自己的前程,一举两得,怎么不算另辟蹊径?” 赵松和恨得咬牙切齿:“我的家务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从微半点不惧:“我是路见不平,不吐不快,再说了,但凡赵举人你愿意尊重妻子,干点人事,轮得着我点评你的家务事吗?” 赵松和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舆论倒向棠鲤。 他脑子疯狂转动,寻求补救之法。 不知是谁忽然问了句—— “你们说,郡主知道真相吗?” 赵松和悚然一惊。 此事是他失算,忘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绝不能牵连裳儿! 看来……只能咬死不认,把责任全推回到棠鲤身上! 思及此,赵松和立即对棠鲤道:“我想起来了,我前几日曾跟娘子提过这事,娘子怕是忙忘了!” 实情如何只有他二人知晓。 只要棠鲤拿不出证据,外人即便有所猜测,那也只是怀疑! 没错,就这样办! 棠鲤眼中含泪:“可我分明记得,你前两日前是以春游的理由将孩子带离了家,对于认亲一事只字未提。” 赵松和倒打一耙:“我肯定说了的!是你忙于生意忘记了!你这个当娘的,未免也太不把孩子们放在心上,实在令人失望。” 不见棺材不落泪。 棠鲤面上委屈至极,可心中极为平静。 既然赵松和想垂死挣扎,那她不如将事情闹得再大些。 棠鲤一下激动起来,颤抖着手指向赵松和,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姓赵的!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元庭和元婕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日日将他们捧在心尖上,事事亲力亲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们。” “可你呢!你为一己私欲瞒我不说,还污蔑我对孩子不上心,更是敢做不敢当!” “好啊,你既不承认,那我们现在就去公堂对峙,请上官调查,审问家中仆人,看有没有一人知晓此事!” 连对簿公堂都出来了。 众人哗然。 本来差点被赵松和说动摇了的重新坚定想法。 “我相信棠娘子,若棠娘子知情,她怎么可能冒雨去上国寺求符?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赵举人,承认吧,这件事就是你办得不厚道。” “这位举人老爷,你就向你媳妇认个错吧,为这点事闹到公堂去不值得啊。” 棠鲤冲上去捶打赵松和的胸膛。 众目睽睽之下,赵松和狼狈躲避。 挨了几下狠的,赵松和痛到面目扭曲,他钳制住棠鲤的手腕,阴测测地问:“你闹够了没有?!” 棠鲤扬起小脸,眼角泪光犹在,神情却半点不柔弱。 她挑衅般地扬了扬眉,眼中布满恶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是你先开的头。” “我的反击,才刚开始。” 说完以后,棠鲤表情瞬变,仿佛哀伤已将她击垮。 刹那间,赵松和满心惊悚。 他终于意识到,哪怕赔上两个孩子的名声,她也要让他的声名狼藉。 她恨他。 而这一股恨意真就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难道……只能认了吗? 第16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赵松和绝望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入耳仿若天籁。 “这是怎么了?” “仪式已经结束,赵举人与赵夫人为何还不入席?” 宗云裳来了,她一手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孩童。 她们三人打扮得尤其精致。 眉心皆画了红点,好似观音与观音座下的童子。 浑身泥垢的棠鲤与光鲜亮丽的她们形成鲜明对比。 孩子们怯生生的,见到她并未唤声‘娘’。 棠鲤望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 却好似说不出什么,只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 她不说,看热闹的人替她说。 很快,宗云裳得知真相。 她神情讶然,柳眉轻蹙,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赵松和当即走出,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此事是我之过。” “我在知道郡主娘娘愿收元庭与元婕为义子义女后,担心出身市井的棠氏不懂规矩,又担心她因乍然欢喜坏了郡主名声,就没急着告诉她。” 也罢。 认就认了。 反正认亲仪式已经结束。 一切已成定局。 棠鲤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至于他自己的名声…… 京城的新鲜事层出不穷,他相信今天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们淡忘。 届时,他再好好经营便是。 “原是如此。” “可仪式已成,满天神明皆知此事,赵夫人不若将错就错?” 宗云裳满脸悲悯,说出的话却似恩赐一般。 她步步紧逼:“赵夫人以为如何?” 棠鲤一副无奈却又不得不接受的隐忍神情。 “就按郡主娘娘说的做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敢当面议论举人,不敢当面议论皇亲国戚。 只能感叹权势压人,这位姓棠的娘子命好也不好。 不好的是她不得丈夫敬重,连生的孩子也隐隐有避她不及的迹象。 好的是她至少攀上了家高门贵戚。 “好个屁啊,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家的,哪个当娘的能接受?” 人群里,有人偷偷扯了扯沈从微的衣袖,让她不要再大言不惭。 “你可别说了,京城权贵不是咱们这种平头百姓能得罪的。” “而且,你与棠掌柜不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吗?怎么一直帮她说话?” 沈从微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就是因为她们是生意上的对手。 就是因为棠鲤总能在做生意上压她一头。 她就是看不得她委曲求全的样子。 唉。 要怪只能怪棠鲤眼瞎,选了这么个无情无义趋炎附势的丈夫! 赵松和不可遏制地扬起唇角。 成功了! 他的名声虽因此有瑕,但棠鲤肯定呕得想死。 相比之下,他还是赢了。 她不愿自请下堂又如何? 她处处给他找不痛快又如何? 日后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唤裳儿一声娘? 孩子们每喊一声,就是往她心脏刺上一刀。 该是何等锥心刺骨之痛啊。 想到这儿,赵松和满意地笑出了声。 见到赵松和小人得志的表情,棠鲤只想作呕。 他倒是一往情深,不忘把宗云裳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可他真的赢了? 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 闹这一场也只为打破他多年经营,塑造出爱妻爱家的绝世好男儿形象。 日后无论是谁,但凡想起赵松和,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他故意隐瞒发妻,用两个孩子认干亲攀附郡主的事。 待他和宗云裳的私情被捅出去,众人就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他们早早地便背着她这个妻子暗通款曲。 赵松和走过去,蹲下身:“元庭,元婕,你们喊郡主娘娘了吗?” “喊了。” “喊了。” 赵松和瞥了棠鲤一眼,笑容得意:“再喊一声。” “娘!” “娘!” 宗云裳摸了摸他们的头,笑着应下:“诶,真是娘的好孩子。” 双方都把‘干娘’的‘干’字省了。 棠鲤面色发白。 真是疼啊。 他们真是赵松和的两把好刀。 终于—— “郡主在此办认亲仪式,可有问过宗室的意见?” 略显尖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 一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老者从中走出。 宗云裳忙唤了句:“顾大监怎么来了?” 众人错愕,竟是宫中的太监! 顾大监充耳不闻:“陛下有口谕要给云裳郡主。” 云裳郡主面色微变,跪下垂首聆听圣谕。 四周百姓发出一阵稀稀索索的动静,跟着跪了一地。 顾大监:“陛下口谕:经上国寺则因大师批命,赵家二子八字与皇室相冲,郡主不宜与其有干亲,今日一切权当没发生过。” 他挥了挥拂尘。 几个小太监捧着盖了红布的托盘出现。 顾大监眉眼不动:”这些是给赵家的赔偿。” 宗云裳不可置信地抬头:“皇爷爷他……” 顾大监摇了摇头:“郡主噤声,齐王让杂家转告您,让您立刻回王府,不可在外多留。” 话音一落,他给手底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太监把东西往地下一放,呼啦啦地簇拥着宗云裳离开。 他们一走,棠鲤率先起身,将矛头指向赵松和:“夫君竟没合算郡主娘娘和孩子们的八字?” 宗越尘好大的手笔! 他直接上达天听了! 有皇帝亲口直断,宗云裳这辈子别想当元庭和元婕的娘,无论是亲的干的,还是前的后的。 赵松和踉跄起身,神情浑噩地看向两个孩子。 怎么会这样? 八字怎么会出问题? 他多番筹谋,费尽功夫才让裳儿接受孩子的存在。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罢。 看来,之后只能找个机会将他们跟棠鲤一起处理了。 不能怪他,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尽了力,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八字跟谁相冲不行,偏偏要和皇室相冲。 孩子对危险的直觉很敏感。 赵元婕和赵元婕在赵松和的目光下开始发抖。 爹突然变得好可怕! “元庭元婕过来。” 听到棠鲤的声音,两个孩子如蒙大赦,像抓到救命稻草,一下窜到她身后躲起来。 棠鲤不善地盯着赵松和:“夫君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想怪罪孩子?” 赵松和虚假的笑笑:“怎会?与孩子无关,是我没考虑周全。” 都怪她。 她命贱,把两个孩子的命也生贱了。 她该死。 第17章 自作自受吞恶果 棠鲤抿着唇,眸中燃起怒火。 赵松和! 他对孩子起了杀心! 她原以为他至少是个合格的父亲,谁知无论是谁,但凡触碰他的利益,哪怕是血脉至亲,他也能毫不犹豫舍弃! 他不配当元庭元婕的父亲! 赵松和拱了拱手,强颜欢笑道:“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让诸位看笑话了。” 言外之意,任何流言蜚语只管冲他来。 毕竟今日过后,他必将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裳儿从头到尾没做错什么,只要他承担全部责任,他们就挑不出她的错! 众人一阵唏嘘。 皇帝亲自干预。 到手的富贵就这么飞了。 赵松和宁愿隐瞒发妻,做出悖逆人伦之举,结果却不如人意,心中有多苦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细微的响动。 很快,嘭的一声巨响。 伴随赵松和惨绝人寰的痛呼。 “啊——!” 眨眼间,巨物砸落,溅起一地飞尘。 被砸了个正着的赵松和扶着不自然垂落的左臂,痛苦哀呼。 “这就是现世报吗?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不知哪个百姓呐呐喊道。 明明棠娘子也站在旁边,可那牌匾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只砸赵松和。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棠鲤面无表情的看着赵松和哀嚎,半点不屑装。 毕竟,赵松和以一己之力连累她的孩子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笑话。 她与他反目。 很正常。 此后,她不必继续在外人面前装贤妻。 棠鲤径自带孩子离开。 “棠娘子好狠的心啊!赵举人好歹是她的夫君,她居然直接不管了!” 沈从微狠狠剜了说话的男人一眼:“我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鼠辈,若是谁敢毁了我的孩子,我定要千百倍的报复回去!” 言外之意,棠鲤已经很克制了。 陛下说两孩子命格不好,就是断了他们在京城出头的路。 孩子小不懂其意,他们这些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赵松和的贪欲算是将两个孩彻底废了! 这让棠鲤怎能不恨? 不远处的阁楼上。 深藏功与名的飞鹰收放下竹帘。 “殿下,任务完成。” …… 齐王府。 宗云裳一下马车就直奔书房,焦急问道:“父王,皇爷爷怎么会突然插手此等小事?” 正在抄写佛经的齐王抬起头来。 他身形消瘦,一身素袍,看起来本不像王爷,更像儒雅的读书人。 可此时怒目圆睁,眼中泛着红血丝的模样堪比修罗。 他将书简狠砸在地上。 “你还有脸问我?!” 宗云裳被吓得退后一步:“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日钦天监夜观星象,发现荧惑星作乱,陛下很是重视,下令让上国寺主持则因起卦。” “卦象显示,宗室即将新添成员,但此成员的命格与皇家犯冲,若与皇家沾上关系,恐刑克上位。” “陛下下令排查,后宫宗室虽有妇人有孕,但无一人或将临盆,查来查去就查到了你的头上!” 宗云裳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她想起棠鲤昨日的行程,会否是她收买了上国寺主持? 她立刻将这个猜测告知齐王。 齐王忍下怒气。 “三十八年前,则因大师算出当时还是将军的陛下有帝王命格。” “二十八年前,则因大师算出先帝病入膏肓,将命不久矣,陛下帝命将至。” “又过两年,先帝驾崩,临终前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封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幼儿为太子,一道让同胞兄弟,当时还是摄政王的陛下继承大统。” “这些都灵验了。” 宗云裳敛眸。 她明白父王的意思了。 则因大师有真本事,又一路伴随皇爷爷登临帝位,必然十分得皇爷爷信赖。 无权无势的棠鲤无法说动这样的人物与她联手。 只能说,那两孩子确实与皇家无缘。 齐王厉声质问:“云裳,关于那两个孩子的批命,你是否半点不知情?” 宗云裳惶恐:“女儿不知!” 齐王闭了闭眼,语气沉重。 “云裳,这一次,你可算是把咱们父女俩害惨了!” 宗云裳吓得脸色发白:“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夜中,太子亲自带人查封了你的赌场,于今日早朝手持铁证公然弹劾你,满朝哗然。” “怀王趁机拿批命说事,诬陷你我心怀不轨,有忤逆不孝之嫌!” “陛下震怒,下令收回你的食邑,禁足府中反省,而你父王我则被罢免官职,留王府待用!” 宗云裳面露不甘:“又是宗越尘!他和咱们齐王府是不是过不去了!” 她开赌场跟他有什么关系! 又封她赌场,又夺她食邑,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还有趁机作乱的怀王! 最好不要被她找到机会,否则她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齐王看向她的目光里暗含几分责怪,失望道—— “前几日你触怒了他,他在王府门前摆了一排尸体以示警告,我让你低调行事,可你非但无视我的警告,反倒在外继续招摇,还大举筹办认亲宴!” 认亲?认得哪门子亲? 一个穷举人的孩子也配与齐王府攀亲带故?! 思及此,齐王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狼毫笔应声而断。 最重要的是,宗越尘是什么人?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云裳冒犯在先,之后的做法又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正给了他发作的理由? 被查封的赌场规模极大,每月净利润就有近万两,宗云裳的封底是他在受宠时向父皇求的,每年税收至少有数万白银。 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也赔了进去! 损失可谓惨重! 哪怕他贵为王爷,此刻心也在滴血。 齐王面露阴沉。 “我早让你谨慎行事,莫要挑衅太子,你不听劝告,有今日后果怪得了谁!” 闯下如此滔天大祸的假若不是他女儿,他非得亲手打死她以泄怒火! 宗云裳咬了咬唇,眼中泛起泪花。 “父王是在怪我!” “可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父王啊!若不是父王在朝中的文官根基不稳,我又何苦自甘下贱设法提前拉拢赵松和?” 第18章 一波未平波又起 齐王勃然大怒:“你还敢顶嘴?!” 他正在气头上,听不得任何辩解。 宗云裳委屈至极,直接跪下:“女儿不敢。” 好一会儿后,齐王终于认清现实。 事已至此,追究无用。 重要的是日后切不可再出现如此荒唐的事! 他扶额长叹,语气渐缓。 “云裳,你真叫为父失望。” 宗云裳红着眼:“女儿知错了,请父王责罚。” 齐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罢了。” “我知你接触那姓赵的是为王府打算,可你堂堂郡主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应当高高在上,随意找个借口吊着他,至于他的家务事……你万万不可继续掺和。 “如此,日后若出现意外,也可早早抽身,你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说到最后,齐王神情严厉。 宗云裳连忙心虚低头,遮掩眼中慌乱。 她明白父王的意思。 赵松和只是父王的备选之一。 若有更好的选择,父王会立即将赵松和踢出局。 而她一开始与赵松和往来,确实如父王说的那般,只偶尔给一两个好脸色,便能维系他的热情久久不散。 可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他的情谊不曾改变。 她又不是石头做的,即便依然不爱,可不免感动,便在那一日吃多了酒。 等再醒来时就发现两人正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处。 到现在,已是再难回头。 此事绝不能让父王知道! 否则她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好好想想为父的话。” “这段时间,你我父女二人就都在王府内静静心吧!” 宗云裳委屈告退。 都怪棠鲤那个贱人! 若不是她先闯太子地盘,她又怎会为了捉拿她惹怒上太子? 若不是她处处为难檀郎,檀郎又怎会因一时之气想出认干亲的下下策,以致她再次招来太子的报复? 若不是太子报复,又岂有眼下的局面? 一切都是她的错! …… 路边茶摊。 几个读书人兴致勃勃地聚在一处。 “你们可知齐王父女被禁足的事?” “一看你就孤陋寡闻,哪仅仅是禁足,据说,这回连云裳郡主的食邑都被收回了!” “不过,陛下向来疼爱云裳郡主,若不是她实在荒唐,差点……陛下真不一定会下如此重罚!” “快说快说,差点什么?” “我也是小道消息,你们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云裳郡主不是想认两个义子义女吗?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那两小孩克陛下,两者若有亲缘关系,必会损伤龙体,有碍陛下寿数!” “陛下震怒。” “齐王虽自称不知此事,但两小孩的命格如此特殊,谁敢信他?” 谁信谁傻! 一不小心就要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头顶窗内。 骤然知晓此事棠鲤眸光蓦然一沉。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批命书上并未言明元庭克陛下! 一定是宗越尘篡改了批命书,借机陷害齐王府! 他果然危险! 也怪她愚蠢。 在昨夜宗越尘主动提出帮忙时只觉如释重负,完全忘记是在与虎谋皮。 元庭与元婕不能留在京城了。 得想个办法将他们送走! 越快越好! 否则,想要他们性命的就不只有赵松和了。 …… 画竹疑惑问道:“棠掌柜想送孩子离开京城?” 棠鲤眉心轻蹙,语气轻柔:“赵松和心狠手辣,孩子们坏了他的事,只怕会有危险。” 画竹跟在她身边,送走孩子的事定然瞒不过宗越尘。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过明路。 画竹刚想说棠鲤多虑。 谁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女? 可转念一想,高门大户里面的人为了丁点利益,做出的血脉相残的事还少吗? 便又觉得棠掌柜的担忧不无道理。 无论如何,谨慎无大错。 但她不赞同送走孩子。 “依奴婢看,只有将孩子留在京城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棠鲤不露声色地问:“为何?” 画竹一脸笃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人放在赵松和眼皮子底下,倘若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 “你说的有道理。” 棠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又面色苦恼:“可是……” 画竹拍了拍胸脯:“没什么可是的,此事交给奴婢去办,奴婢去求殿下,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棠鲤:“……” 救命!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交给画竹办跟交给太子办有什么区别? 一旦太子知道此事,她那点小心思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棠鲤语气惶然:“殿下日理万机,我怎好总用小事去打扰他。” 画竹捂着嘴轻笑出声。 “只要事关棠掌柜,不分大事小事,殿下都万分上心。” 虽暂不知原因,但主子上心,他们这些属下就更要上心。 见画竹坚持,棠鲤顺势改口:“既是要求太子殿下,不如我亲自去,方更显诚意。” …… “哦?” “她想见孤?” “胆子挺大。” “带她来。” 宗越尘扔下书简。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 怎么来? 殿下在东宫,东宫在皇宫! 殿下出去容易,棠掌柜进来可不易! 飞鹰反迅速做出反应:“京城的人都知道殿下在称心如意楼为太安王妃定了寿礼,不如就让王良娣以此名义召棠掌柜进宫回话,殿下以为如何?” 宗越尘点头:“可。” 平民入宫不是简单的事。 先要向皇后报备,得到准允后再派遣嬷嬷和宫女出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称心如意楼门前。 等接到棠鲤,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称心如意楼再度名声大噪。 马车上,棠鲤紧张到手心冒汗,宫女嬷嬷们说是太子良娣要寻她问话。 那可是良娣! 进一步就是太子妃,再进一步说不准就是皇后! 万一王良娣误会了什么怎么办…… 若是得罪这人,或许比得罪宗云裳还棘手! 没等想出所以然来,马车就停在皇宫外,棠鲤被从车上引下来,又像提线木偶般被引向东宫。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走到东宫范围。 又过了一刻钟,棠鲤被带进东宫偏殿。 “王良娣到——” 第19章 步步为营上贼船 迎面吹来一阵香风。 棠鲤跪下行礼:“民女拜见侧妃娘娘,侧妃娘娘万福金安。” 王娇:“免礼。” 棠鲤起身,二人对视 王娇开门见山:“棠娘子不必紧张,要见你的另有其人,我不过就是个幌子。” 棠鲤:“……” 好直白,好无言以对。 她只听说宗越尘有个极其宠爱的侧妃,他甚至为了让这个侧妃不受委屈,多年不纳二人,空悬后院。 但这位良娣的个性……是不是太直来直往了? 原来太子喜欢这样的? 但不得不说,棠鲤暗暗松了口气。 直接点好,至少她不必担心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多一个敌人。 “劳烦侧妃娘娘了。” “客气了。” 棠鲤:“……” 实在聊不下去,只能安静等待。 等待期间,她发现眉眼间王良娣的眉眼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这或许就是夫妻相吧? 约莫半盏茶后,外间有人喊—— “太子殿下到——” 如坐针毡的王娇忽一下站起。 “要见你的人到了,我先走一步。” 见状,棠鲤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态端庄的侧妃头也不回地踏进一扇小门。 大殿瞬间变得空荡。 节奏有秩的脚步越来越近。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衮龙袍,胸前的图案是以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异常威风。 视线往上,便能看见一张冷冽的俊容。 他的步伐又平稳又稳,锐利的视线往她身上扫过,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大型猛兽正漫不经心地巡视领地。 而自己……是误闯他领地的储备粮。 棠鲤心脏狂跳。 她从未见宗越尘穿正服的模样,不由腿脚一软,下意识就要跪拜行礼。 膝盖稍一弯,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住。 她无法撼动这股力道,只能顺势站直。 他收回手略过她,继续往前走。 最终在主位落座。 “有些话,孤不想说第三遍。” 棠鲤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喜她跪他。 亦不喜她低头。 棠鲤稳住心神,福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嗯。” “画竹说你想见孤。” “什么事?” 宗越尘语气冷淡,不含任何情绪。 棠鲤却是听得心里一抖。 她正想开口,眸光忽而一凝。 她像是被惊住了,宗越尘稍一挑眉的功夫,就见她猛地冲过来,伸手朝他耳侧抓。 “殿下别动!” “嘶……” 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棠鲤忙不迭的扬手一扔—— 一条成人巴掌大的蜈蚣落在地上。 棠鲤吸了口凉气:“殿下身上怎么会有虫?!” 粗黑的爬虫在地上扭动。 宗越尘八风不动,淡定如初。 他隐隐嫌弃的看过来。 “大惊小怪。” “这是孤养的宠物。” 宠物? 蜈蚣? 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棠鲤立时明白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她忙福身告罪:“民女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宗越尘细看了蜈蚣两眼,见它依旧精神百倍,才将视线重新转到棠鲤身上,若有所思。 “无妨,你胆子倒是大,什么都敢抓。” 棠鲤解释道:“先前情况紧急,民女也只能冒险一试。” 她最怕爬虫类! 但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她不能任由太子被咬伤,不然她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棠掌柜没见过这种宠物?” 他一边问,一边拿出药瓶递过去:“宠物虽小,但有毒,棠掌柜将此药涂于伤口,可解毒素。” 棠鲤不敢客气,抖着手接过。 涂完才回答宗越尘的问题。 “民女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只知有猫狗貂狐等小宠,确实不知蜈蚣也能拿来当宠物。” “看来,是棠掌柜孤陋寡闻了。” 宗越尘看着她,语调缓慢。 “孤幼时曾听闻,苗疆的人会将数种毒物放在瓮中争斗,活下来的日夜以血喂养数年,这样喂出来的宠物会跟主人心意相通。” 棠鲤胆寒不已。 她不太确定地、磕磕绊绊地回:“殿下说的,应该不是宠物,是蛊吧?” 宗越尘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他唇角的弧度逐渐泛凉:“棠掌柜知道蛊?” “话本里看的。” 棠鲤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几本书的名字,接着一脸真诚:“若殿下有兴趣,改日民女让画竹姑娘将这些呈给殿下。” 宗越尘:“……” 棠鲤又想了想:“但民女认为,话本里的养蛊方法极有可能是作者胡诌的,殿下看便看了,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宗越尘彻底哑然。 他提起‘蛊’,只是为了试探她罢了。 她倒是不避不让,坦诚的让他不知说什么。 就是这试探的结果……不提也罢。 宗越尘歇了继续试探的心思,饮了口茶后道:“说吧,你是为何事而来。” 棠鲤睫毛轻颤:“民女确实遇上了难处,想厚颜请殿下给个建议。” 像忽悠画竹一样忽悠宗越尘? 不可。 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她心一横,选择实话实说。 “殿下神威超出民女预料,民女感觉京城或有许多人想要我孩儿的命,殿下可有破解之法?” 简单来说。 事情闹得太大。 她一个人兜不住。 这是殿下您惹的,您来收收尾很合理吧? 宗越尘:“你都知道了?” 棠鲤不太确定:“应该知道的大差不差。” 宗越尘颔首:“此事是孤做的不地道,利用了你的孩子。” 棠鲤虚假地笑了笑:“能对殿下有用,是他们的福气。” 宗越尘瞥她一眼。 睁眼说瞎话。 或许心里恨不得弄死他。 “将他们留在京城,孤会照看,死了,孤能替你寻到仇人。” “若送走,山高水远,意外横生,死,或也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他们的母亲,你来选。” 棠鲤陷入沉思。 留下孩子,无异于亲手将两个把柄送到宗越尘手里。 把柄一送,很多事就由不得她了。 她原还想着等解决了赵松和与宗云裳,就想办法脱身离开京城。 可没办法了。 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她都得罪了。 只能将自己彻底绑死在太子宗越尘这艘大船上。 不然,等待她和孩子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思难测。 但他会做到允诺之事。 这就够了。 “殿下恩情,民女没齿难忘,劳烦殿下派人暗中照看。” 第20章 一月之约期将至 “棠掌柜。” “孤的船,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略含深意的话让棠鲤有一瞬的慌乱。 但她很快冷静,弱弱的与宗越尘对视,眼中霎时泛起泪花,瞧着好不可怜。 “殿下……” 宗越尘移开视线,不为所动。 “你拖家带口上了孤的船,一家金银楼可不够。” “你很该想想,你还能为孤做什么。” “孤的船上,不留无用之人。” 虽然,他觉得棠鲤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但话不能这么说,会显得他跟冤大头似的。 没有读心术的棠鲤信以为真。 一时间压力山大,心情沉重的告退。 从前,她只琢磨着怎么在事情结束后顺利脱身离开。 谁知这才过去多久,她的想法就得从‘怎么离开’转变成‘怎么留下’。 世事无常啊。 …… 等她一走,飞鹰一脚将蜈蚣踩死。 “殿下是否过于看重棠掌柜了?” 回想近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飞鹰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不对。 殿下过于关注棠掌柜了。 先是救她性命,又派画竹贴身保护,得知她只身前往上国寺,又二话不说前去相助,狂风暴雨都拦不住殿下脚步。 如今更是千方百计的想将棠掌柜留在他们船上…… 殿下莫不是看上棠掌柜了?! 可棠掌柜虽然貌美,但早嫁为人妻了啊! 飞鹰望向宗越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宗越尘语调散漫:“你这是什么表情?” 飞鹰犹豫半晌,试探性地问:“殿下对棠娘子有意思?” “孤不淫人妻。” “但她于孤而言,实在特殊。” 宗越尘眸光幽深。 共感啊。 这样一个潜在威胁,让他如何能放任不管? 至少,在共感消失之前,他要让她除了依附他,再与其余选择。 …… 转眼间,就到了太安王妃生辰前两日。 太安王府管家亲自送来请帖,邀请她参与太安王妃寿宴,并于寿宴亲自献上寿礼。 棠鲤受宠若惊地应下。 回府后,沉寂许久的赵松和得知消息,在内院外拦住棠鲤。 自从胳膊受了伤,他终于长了记性,这一个月尤其安分,哪怕在府中也是避着她走。 这还是他伤后第一次主动凑过来。 棠鲤静等他说出来意。 “此次太安王妃寿宴,你会不会将元婕与元庭一同带去?” 她棠鲤语气如常:“我去是有正事,带他们去做什么?” “你还是不是他们的娘?” 赵松和语气严厉地指责棠鲤:“去王府赴宴何其风光,你为何不能带上他们一起?你知不知道,元庭和元婕现在成了整条巷子的笑话!” 棠鲤好笑道:“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赵松和面色隐忍,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我知道你怨我,错已铸成,但孩子无辜,我们当父母的眼下该想的是要如何补救。” 棠鲤陷入沉默。 她好似被‘无辜’两字打动。 半晌,她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带他们去也行,但你也要一起去,盯着他们别在王府惹事。” 就算棠鲤不主动提,他也要想办法跟着去! 赵松和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生怕棠鲤反悔,立即应了下来。 等到棠鲤离开,他又沉下脸色,怨毒地望着她的背影。 …… 画竹亦步亦趋地跟在棠鲤身边:“棠掌柜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奴婢觉得他来者不善。” 不用想也知他别有所图。 棠鲤脚步不停,问道:“此次太安王妃寿宴,宗云裳去不去?” 画竹点了点头:“前几天陛下在别院涉猎遇险,齐王以身护之立下大功,陛下就将宗云裳的禁足令解了。” 棠鲤眼中划过一抹明了。 之前宗云裳禁足,赵松和受伤,两人如同被鹊桥分离的牛郎织女。 她猜。 赵松和之所以想去太安王府,除了想借此与宗云裳见一面外,应该还有些别的谋算。 比如说。 陷害她。 至于怎么陷害……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想在寿礼上做手脚。 一旦寿礼出现问题,先不说太安王府会不会因此震怒,太子殿下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他们真是连一天也不愿多等。 棠鲤眼中划过一抹嘲讽:“无需惧怕,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画竹并不多问:“棠掌柜心中有数即可。” 赴宴前一夜。 乔装打扮后的棠鲤敲响太安王府后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不认识她,便问:“您是?” 棠鲤先自报身份:“我是称心如意楼的掌柜,姓棠名鲤,就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为王妃娘娘制作寿礼的那位。” 小厮惊喜道:“原来您就是棠掌柜!您是不知道,这段时日王妃娘娘一直念叨着您,但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明天才是寿宴?” 棠鲤笑道:“寿礼我提前带来了,想让王妃娘娘先瞧瞧,她老人家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今夜好改一改。” 小厮为难:“但这不就没惊喜了吗?” “满京城都知道此事,早就没惊喜可言,更何况,王妃娘娘身份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依我看,于王妃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太子殿下的心意。” 小厮很快被说服,转身入府通禀。 好在夜色刚刚降临,时间不算太晚。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前来引路。 “棠掌柜请跟奴婢来。” 棠鲤本想与画竹一起抬起脚边的木箱。 看见这一幕,眼尖的小厮立即哎呦一声:“这点小事奴才来就是。” 他一挥手,远处小跑来两人。 棠鲤乐得轻松,不忘提醒道:“里面装的是太子殿下的寿礼,脚下千万谨慎着些。” 一听这话,小厮们的动作个个变得轻缓。 王府,正院。 头发花白的太安王妃正不住地朝门外方向张望。 见她如此,闻人意善笑出声。 “祖母不必着急,听萧姐姐亲自去请了,要不了多久祖母就能见到期待多日的寿礼。” 被小辈笑话的太安王妃也不生气,只故作严肃地指了指闻人意善,吓唬道:“你竟打趣老人家,小心我告诉你娘,让她给你布置百八十份作业。” 一听这话,闻人意善大惊失色,连忙后悔捂嘴,假哭告饶。 “百八十份?那还得了?孙女这辈子不用出门了! “孙女错了,还请祖母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孙女计较。” 第21章 夜访王府避风险 太安王妃被逗得笑出声。 “这位棠掌柜的想法倒是有别于一般人,若换作他人,眼下只怕正在琢磨该如何在明日的寿宴一鸣惊人。” 闻人意善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不正合祖母心意?” “听萧姐姐说您老人家因过于期待这份惊喜,已经连续好几日未曾休息好,若她不来,您今夜只怕还是一夜难眠。” “若是如此,您明日就要顶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当寿星了。” 就在这时,下人说听萧把人带了过来。 太安王妃理了理衣裳,语气淡淡:“让她进来。” 闻人意善同样坐直身体,不再胡闹卖乖。 棠鲤从外面进来。 虽已入夜,可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四角都点了蜡烛,桌上还摆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她见到端坐在上首,面容衰老却很有威仪的太安王妃,立刻规规矩矩地下跪请安。 “民女棠鲤,见过王妃娘娘。” “免礼,赐坐。” 侍女搬来绣墩,棠鲤谢恩之后才坐下,等小厮将沉重的木箱子抬进来,才起身站到箱子旁边。 “娘娘,这便是太子殿下吩咐民女为娘娘做的寿礼。” “是吗?打开看看。” 太安王妃轻轻一抬手,示意棠鲤打开,态度平淡到任由是谁也看不出她先前的急迫。 揭开红布,露出箱子特质的主体。 表面皆是牡丹镂空状,用金漆涂抹出的渐变色,将整个牡丹衬托得栩栩如生。 棠鲤按下机关。 细轮转动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在闻人意善惊诧的目光下,箱门忽而从几个方向裂开。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箱门呈花瓣状,共有两层十六瓣,打开之后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众人的目光继续往里看。 是一株高约两尺的桃树摆件。 翠绿的枝叶下挂着金红色的果子,叶络以金线穿梭,银线收尾,凑近看,还能看见每片叶子上都用金线印有小巧的‘寿’字。 闻人意善连连惊叹道:“好精巧的物件!” 她原以为寿礼被装在箱子里,却没想到连箱子都是礼物的一部分。 闻人意善看向棠鲤:“我知道摆件是棠掌柜做的,但这箱子也是棠掌柜做的吗?” 棠鲤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回小姐,箱子出自城东的李工匠之手,他最擅长做各种木雕。” “民女原先也只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图纸画出予他,没曾想,他一听是献给王妃娘娘的,熬了许久当真做了出来。” 闻人意善不吝夸赞道:“这位李工匠也有一手精妙的手艺。” 夸完之后,她又依偎在太安王妃身旁,继续说:“托祖母的福,若不是祖母过寿,孙女竟不知民间亦有能工巧匠。” 此时,太安王妃缓缓点头,终于说了句:“不错。” 说是不错,可太安王妃的视线却粘在摆件上久久未曾移开。 此物在夜明珠与烛火的照耀下,还附着着一层流光溢彩。 既有视觉上的享受,又十分实在。 甚得她心! 好一会儿后,太安王妃才看向棠鲤,唇边露出一抹笑,和蔼道:“你有心了,该赏。” 棠鲤连说不敢。 “这是太子殿下对王妃娘娘的孝心,民女不敢受赏。” “其实,若以民女原来的想法,很该在寿辰当日再呈上此物。” 太安王妃略为惊讶。 闻人意善同样好奇:“那你为何今日就献了上来?” 棠鲤抿了抿唇:“不瞒小姐,自我接了太子殿下的寿单开始,称心如意楼便接连有小贼光顾,前段时间更是失了火,若不是发现得快,此物早已碾灭在火海之中。” 闻人意善听得惊心动魄:“那你可有报官?” 棠鲤点了点头:“民女报了不止一次,可官差告诉民女,那些小贼身手利落得很,他们一个未曾抓到,而失火缘由也至今未查明。” 闻人意善惊愕:“怎会如此!” 太安王妃神色不明:“你继续说。” 棠鲤便真就继续说了。 “为防再有意外,民女就使银子请了些巡逻兵日夜巡逻守护,有人告诉民女,称心如意楼被有心人盯上了。” “可称心如意楼开业已有三年,即便要被人盯上,怎么也不该是这段时间。” “民女想了许久,想到了太子殿下。” “此物是太子殿下要送给王妃娘娘的,是太子殿下的孝心,幕后之人三番两次动手,极有可能是为了……” 太安王妃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她也有与棠鲤同样的猜测。 幕后之人,意在离间挑拨太安王府与太子殿下! 要知道,她此次大寿办得尤为隆重,满京城的名门贵族都会前来祝贺,若真被得手了,棠鲤在寿辰当日拿不出东西,丢脸的不只是她,还有太子与太安王府! 棠鲤点到即止:“是以,民女只能提前将寿礼呈给娘娘,虽少了惊喜,却胜在安全,民女就怕明日寿宴人多眼杂,再出现什么意外。” 太安王妃赞同地点头:“你考虑得极为周全,就该如此行事。” 她是太子的亲外祖母,虽不会因为一件寿礼就与太子心生嫌隙,可若大好日子的出现意外,委实恶心人。 忽然间,棠鲤跪在地上向太安王妃磕了个头。 太安王妃不明其意:“你这是为何?” 棠鲤半真半假道—— “不瞒王妃娘娘,太子殿下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想回报殿下一二,是以,民女想厚颜请娘娘配合民女演一场戏。” “民女想看看明日究竟会不会有人作怪,若有,就如实禀明殿下,让殿下对那人有防备之心,若没有,则皆大欢喜。” 太安王妃沉默良久,似在考量。 半晌后,她点头:“你想我如何配合你?” 棠鲤轻声道:“民女明日会带一件假的‘寿礼’入府赴宴,娘娘就当今晚民女没来过,明日仍旧做出期待的模样即可。” …… “意善,你相信她说的吗?” 闻人意善毫不犹豫地点头:“无论是失窃还是失火,只需派人去查,定然一查一个准,她没必要撒谎。” 太安王妃朝听萧招手:“你亲自着人去查,尽快。” 第22章 偷梁换柱使毒计 寿宴当日。 棠鲤雇了辆马车,照常从称心如意楼出发。 行到半途,对面一辆失了控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画竹亲自上阵,勒紧马绳险之又险地避开。 画竹重新进了车厢,颇为担忧:“还剩约莫一刻钟的路程,不知还会不会有意外。” “不会有了。” 棠鲤摇头,说得笃定。 若再有意外,就太刻意,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果然,接下来一路顺遂。 棠鲤顺顺当当地到了太安王府外。 她刚下马车,乘坐另一辆马车的赵松和就带着孩子们迎了上来。 赵松和语气不悦:“你怎么才到?” 棠鲤不理他,直接交了请帖入府。 赵松和不得不急忙跟上。 今日来贺寿的人极多,放眼望去,全是难以在外遇上的达官贵人。 赵松和的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游移,似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的目光停住了,拉着孩子的手忍不住用了力气。 赵元婕仰头看他:“爹,你捏疼我的手了。” 赵松和连忙松开:“爹太紧张了。” 他看向棠鲤:“阿鲤,那边有我鸿鹄书院的先生,我先带着孩子去向先生问好。” 棠鲤颔首,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王府规程严苛,宾客带来的礼物先要经过门房登记查验,排查危险才能送进来。 棠鲤来得算晚,查验的队伍排出了好长一截,约莫要等上好一会儿。 站在原地等不合适,她知道王府里有歇脚的花亭,正想请个侍女前来领路,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回头一看,竟是王茴与沈从微。 她两怎么凑在一起了? “王娘子,沈掌柜。” 棠鲤忍不住多看了面色苍白的沈从微一眼,问道:“沈掌柜身体不适?” 沈从微勉强一笑,摇了摇头:“近日有些苦夏。” 棠鲤一眼就看出沈从微在说谎,但人家既不愿说,她更不好追问。 王茴随口一问:“棠掌柜在等寿礼过查验?” 不等棠鲤回答,王茴就又说:“等那玩意做什么?它又不能长脚跑,咱们先去内院向太安王妃请安,等会儿自有人给咱们送来。” 棠鲤想到确实不能盯得太紧,以免某些有心人不好下手,便点头同意。 三人结伴而行。 见到太安王妃后,王茴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姑祖母’。 霎时间,棠鲤看王茴的眼神就变了。 难怪王茴之前给她出主意时底气那么足,原来还和太安王府有这么一层关系。 棠鲤没有凑上去。 她只和其他人一起,向太安王妃远远地磕了个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太安王妃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下头。 棠鲤心情立时变得开阔。 她知道,太安王妃此举是安她的心,让她只管放手去做。 昨日她自顾自说了那么一通,太安王妃不见得会信她的一面之词,定然会派人去查。 可她未说一句假话。 确实有人多次尝试毁坏寿礼,而她也报了好几次官。 再怎么查也得不到第二个答案。 时间过得很快。 一眨眼间就到了献礼环节。 棠鲤因身负太子‘寿礼’之责,位次被安排在一众官家小姐中间,与王茴同桌。 而位次最前的不是王爷王妃,就是郡主世子。 宗云裳就坐在太安王妃左手下边第三个位置。 看到宗云裳,棠鲤就想起了赵松和与孩子。 入座之前,她问过王府管家,管家说赵松和与孩子被安排在院子外的宴席上。 不知这两人碰上面没有? 礼官依照座次喊人献礼。 “请云裳郡主献礼——” 宗云裳站起身:“云裳祝王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寿绵长,此物是云裳命人日夜精制,望娘娘喜欢。” 底下仆婢抬上来一个很普通的箱子。 棠鲤觉得很有些眼熟。 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株桃树摆件。 棠鲤惊讶地眨了眨眼:“这——” 她不由看了眼太安王妃。 宗云裳还在滔滔不绝地为这个摆件编造来历与寓意。 不明真相的宾客纷纷赞扬宗云裳心思奇巧,再夸齐王有个好女儿。 除棠鲤外,无人发现上边寿星的脸色已变得很不对劲。 听见棠鲤的动静,王茴转头问:“怎么了?” 棠鲤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没什么,可能是凑巧吧。” 什么凑巧不凑巧的? 王茴面露狐疑,却因场合特殊不好多问,又将头转了回去。 礼官喊到最后,才喊到棠鲤的名字。 “请称心如意楼棠掌柜代太子殿下献礼——” 棠鲤起身。 奴仆又抬上来一个木箱。 在场宾客纷纷露出期待的目光。 奴仆打开箱子,席间先是一片静默,随后响起窃窃私语。 太安世子妃愤怒起身:“好一个棠掌柜!好一个称心如意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戏耍太安王府?!” 棠鲤茫然回首,当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当即皱眉:“此物不是民女所制寿礼!” 世子妃皱着眉唤来负责查验的小厮。 小厮看了看箱子,然后道:“这个箱子就是她带进府中之物,但是奴才查看时,东西是完好的,怎么会突然碎了呢?” 棠鲤抿唇,坚持:“这不是民女所带之物。” 她说罢,抬眸看向宗云裳那边,先是困惑不解,随后恍然大悟。 “寿礼应当是拿错了。” “先前云裳郡主献礼时,民女便觉得眼熟,如今一看,这一份是云裳郡主的,先前那份才是我的。” 宗云裳嗤笑一声,扬了扬下巴不屑道:“真是什么人都敢攀咬本郡主,本郡主懒得与你分辨,真相如何,想必在座各位心中自有定论。” 宗云裳推诿不认,棠鲤早有预料。 从刚才宗云裳献礼时她就明白了一切。 她不知从何处偷了她的图纸,依样画葫芦,粗制滥造地做了个大差不差的桃树摆件,再让人暗中交换,并将换来的直接砸碎。 赌的就是她拿不出证据证明哪个才是她的。 棠鲤满脸不屈,眼眶泛红:“民女就事论事罢了,何曾攀咬郡主?郡主既拿错了东西,换回来便是。” 宗云裳勾了勾唇,姿态闲适,面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好啊,你既说东西是你的,你可有证据?” 第23章 欲盖弥彰踢铁板 “是啊,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拿出依据的啊。” “太安王府规矩严苛,怎会闹出拿错客人寿礼的糗事?” “再说了,云裳郡主难道会分不清自己的东西?到底是见识浅短的商女,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据为己有,实在上不得台面。” 孤零零的棠鲤被众人瞩目。 大多宾客自诩高贵,又对商人抱有偏见,此时毫不犹豫地与宗云裳沆瀣一气,对她口诛笔伐。 他们看向棠鲤的眼神嫌恶,好似见到了什么脏东西。 知道内情的闻人意善听不下去了:“事情真相如何犹未可知,各位嘴上客气着些,免得到最后发现误会好人。” 闻声,宗云裳转头看向闻人意善,气势迫人。 “意善县主觉得我是那种会调换寿礼的小人?” 霎时间,闻人意善气的面色涨红,言语结巴:“我何曾说过这话,郡主莫要空口白言!或许、或许是中途出了其他差错!” 宗云裳挑眉,挑事道:“意善县主此话,莫不是说太安世子妃管家不严,筹办寿宴失责,以致出此差错?” 太安王妃年事已高,府中一应事务早已移交太安世子妃打理。 此时此刻,太安世子妃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见宗云裳三言两语就挑唆了自己和世子妃的关系,闻人意善面色紧张地扯了扯帕子,怯声解释:“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安世子妃沉声打断:“意善,止声!若此事真如棠掌柜所说,她当有办法自证,何须你多言?” 闻人意善黯然噤声:“是,母亲。” 又是这样。 因她不是母亲亲生,她与旁人出现争端时,母亲总会毫无底线地偏向旁人。 宗云裳就是瞧中这点,从小就总在明里暗里欺负她。 偏她能言善道,可轻易颠倒黑白,而自己一紧张就容易说话磕巴,不知因此吃过多少暗亏。 当真是可恨! 闻人意善担忧地朝棠鲤看去。 她和祖母虽知道真相,可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晓。 若棠娘子拿不出证据,即便祖母和她出面作证,恐怕众人也会认为她们是为了保全太子殿下的颜面,故而打圆场。 身穿浅绿色襦裙的棠鲤站在人群中。 她秀气的眉心微蹙,眼眶微微泛红,更显无辜柔弱。 然她明明身处劣势,孤立无援,却身躯笔直,表情倔强,如一颗勃勃生机的青竹,柔弱中又透露出一股刚毅不屈的姿态。 她看向世子妃,屈膝请求:“还请世子妃娘娘将云裳郡主的寿礼抬入厅中,民女证明给诸位看。” 她真有办法证明?宗云裳面色微变。 世子妃:“来人,将东西抬进来。” 两个寿礼放在一处。 一个破碎不堪,一个形容精美,对比更是惨烈。 画竹将一个盖了黑色缂丝布的笼子递给棠鲤。 “民女曾听闻,太安王妃娘娘喜夏日的明媚,喜蝴蝶的灵动,喜生机盎然的绿意,就想为娘娘献上一幅‘活’的画作。” 说罢,棠鲤撤掉缂丝布。 数十上百只彩色蝴蝶从笼中飞入天空盘旋流连,而后忽然俯冲,朝完好无损的桃树摆件飞去。 翠绿的枝叶,桃红的硕果,乃至棕色树干都有蝴蝶匍匐其中。 它们如薄纱般的翅膀在阳光下轻轻扑闪,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彩。 高不过两尺的桃树‘活’了过来。 刹那间,宴席陷入寂静,仿佛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听闻。 棠鲤向太安王妃福身,神态郑重。 “数十年前,王妃娘娘曾披甲戎马,奋勇杀敌,实乃巾帼不让须眉,民女视娘娘为榜样,恨不能随娘娘一同上阵与敌人拼杀!” “奈何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至古稀之年,徒留遗憾,民女便只能将此幅百蝶戏夏图敬上,只求娘娘能有一瞬的舒心快意。” “好!好!” 见惯世事的太安王妃神情动容,哪怕知道棠鲤早有准备,也不禁为她眼中孺慕心生柔软。 真是个好孩子。 看出太安王妃的满意,太安世子妃眼中划过一抹思量,随即面色变得柔和。 平易近人地询问道:“不知棠掌柜是怎么做到的?” 棠鲤弯了弯唇,轻声解释—— “民女取了巧,这摆件看似是以金银玉饰制成,实则通体以糖浆所制。” “此物在阳光下放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是以,只能求王妃娘娘有一瞬开怀。” 世子妃看了一眼贴身婢女。 婢女靠近细闻,轻轻点头。 “启禀世子妃,确有一股浓浓的甜味,闻之沁人心脾。” 席上纷乱。 闻人意善心口憋着的气终于散了。 她不客气地瞪了某些人一眼:“我先前就说了,不明真相不要多言,这下真误会了人家,也不知你们愧疚与否!” 被瞪了的人不自然地‘哼’了声,撇过头不做搭理。 世子妃缓缓点头:“如此看来,此物确乃棠掌柜之物,是王府之过,差点让棠掌柜蒙受不白之冤。” 宗云裳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面上做出愕然姿态。 “怎会如此?“ 不等旁人反应,她先发制人,面色不悦。 “世子妃娘娘当真要好好管束府中下人,不止将客人的寿礼弄错了,还将我献给王妃的寿礼弄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看向宗云裳,神色淡淡:“云裳郡主的寿礼竟与棠掌柜的一般无二,真是巧了。” “天下之大,物有所似,有何奇怪。” 宗云裳故作镇定,倏忽长叹:“罢了,是我运气不佳,看在今日是王妃寿宴的份上,我就不计较此事了。” “怎能不计较?” 世子妃笑了笑:“本世子妃定要给郡主与棠掌柜一个交代的。” 说完,世子妃向上首的王妃屈膝请罪。 “惊扰母妃寿宴,是儿媳之错,但还请母妃给儿媳一点时间当众查明此事,若不及时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外人要笑咱们太安王府治家不严了。” 此话一出,宗云裳唇角紧抿,掩在宽袖的指甲直接掐入掌心。 太安世子妃怎敢如此? 席上多少勋贵重臣?她不想着赶紧息事宁人,反倒要当众查明? 她不怕贻笑大方吗! 第24章 咎由自取讨苦吃 世子妃不惧无畏,历经风雨的太安王妃更是不甚在意。 她神态慈和。 “既如此,你放手查便是。” “还望各位看在老身的面上海涵一二。”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世子妃的请求。 众人神色各异。 然世子妃已迅速进入状态,先让棠鲤重新落座,随即将关于此事的仆婢尽数唤来,逐一过问。 “回禀世子妃,奴才查看时,两样物品都很完好。” “回禀世子妃,寿礼送入内院前,奴婢偶遇棠掌柜的夫婿,经过那位赵举人确认,奴婢才在箱子上做了属于棠掌柜的记号。” “回禀世子妃……” 随着盘问越细,宗云裳就越心惊。 棠鲤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见对方脸色发白,惴惴不安,不由借喝茶的动作勾唇浅笑。 论品阶,世子妃的头衔不及郡主。 可论辈分,齐王与齐王妃矮太安王妃一辈,他们要向太安王妃低头,宗云裳自然也要向太安王妃的儿媳妇低头。 宗云裳当众指责世子妃失职,就如同当众打世子妃的脸。 她当太安世子妃好欺负,能随她胡乱构陷? 要知道,太安世子妃执掌王府多年,一身本事又岂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此地又是太安王府,世子妃又是王府主母,只要她决心要查,必能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这回,宗云裳是踢到铁板了。 有个婢女忽而想起什么——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在半途突发腹痛,云裳郡主的大丫鬟婉茹见奴婢难受,提出替奴婢代职,让奴婢回房拿药,中间约莫耽搁了两刻钟。” 众人纷纷看向宗云裳。 宗云裳立刻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甩到贴身侍女脸上。 力道之大,将婉茹扇得身形踉跄,半张脸顷刻红肿起来。 宗云裳怒声呵斥:“贱婢,还不快说你都做了什么?!” 婉茹扑通跪下,神情哀婉:“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摔坏了郡主的寿礼,自知惹下大祸,惊慌下被猪油蒙了心,才想偷梁换柱。” 她连连磕头,磕得额心血肉模糊。 宗云裳不为所动,满脸气愤:“好啊!我还说世子妃御下不严,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你,是本郡主平日对你太好,才让你有了欺瞒主上的狗胆!” “奴婢罪该万死,请郡主与世子妃责罚!” 宗云裳看向世子妃,惭愧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府上,这贱婢就交由世子妃处置,便是乱棍打死,我也绝无二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无隐瞒的可能,还好婉茹机灵,知道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婉茹忠心可嘉,她定会想法子保住她的命。 世子妃目露思索。 “此等刁奴,依照王府规矩,很该打死了事,但受委屈的是棠掌柜,王府不好替她决定。” “依棠掌柜看,该如何处置这奴婢?” 棠鲤再度起身,虽委屈却得体。 “今日是王妃寿诞,怎好见血?依民女的意思,无论怎么责罚,只要让她长记性,日后不敢再如此行事,轻易陷害他人便可。” 见她明明委屈到快哭出来,却如此顾全大局,不少人在暗中点头。 倒是知趣识礼。 宗云裳目露得意。 此等心慈手软之辈,怎么和她斗? 一直旁观大局的太安王妃开了口。 “大喜之日,就更要见点红的散散喜气。” 宗云裳得意的表情僵住。 她蓦地抬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安王妃。 太安王妃面色漠然。 “来人,将这狗奴才拖下去杖毙,就在院外行刑,好叫满府奴才看看,谁若行事无度,就是此种下场。” “齐王,齐王妃,你们不会怪老身越俎代庖吧?” 早在事情牵扯到齐王府的人时,齐王与齐王妃的脸色就已变得难看无比。 此时被这么一问,自然连连摇头。 “王妃饶命!” “郡主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挣扎间,婉茹奋力扯住宗云裳裙角,满眼哀求。 宗云裳似不忍地闭上了眼。 婉茹死了不要紧。 眼下她只期望,这件事能随婉茹的死到此为止。 见她如此,知道自己被舍弃了的婉茹绝望地被拖了下去。 不多时,惨烈的哭嚎声传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渐小,直至彻底消失。 行刑的人满身血气的前来回禀:“回王妃,那奴婢已无气息。” 太安王妃面色淡淡:“将尸体用草席裹好,放回云裳郡主的车架中,好歹全了她们一场主仆之情。” 席上年轻的姑娘们脸色隐隐发白,神情颇为惊惧。 宗云裳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白交加。 她能感觉到,周围宾客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他们看她的眼神尽是不屑鄙夷。 太安王妃面色淡淡。 “齐王,齐王妃,云裳年纪不小了,老身知道你们疼她,不愿让她早早出嫁受苦,可她难道能一辈子不嫁人?” “那狗奴才如此悖逆,想来背后定有云裳的放任,她连自己院中的几个奴仆都管束不好,日后又如何能做好当家主母,令满府信服?” 一听这话,有些想求娶云裳郡主的人家立即变得迟疑。 他们不傻。 这么大的事,若无主子授意,一个丫鬟怎有胆在别家王府耍肆意妄为? 俗话说,娶妻娶贤。 这样拎不清的人,娶进门至少祸害三代,身份再高贵又能如何? 齐王与齐王妃仿佛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齐王妃忙起身,硬着头皮道:“王妃言之有理,待回府之后,妾身必定对裳儿多加管教。” 太安王妃半点不客气:“老身看云裳不太舒服,王妃不若早些带她回府。” 被当众下了逐客令的齐王与齐王妃眼前一黑,狼狈地带着宗云裳离开。 太安王妃亲口说宗云裳‘不堪为当家主母’。 要不了多久,宗云裳必将成为京城新的笑谈。 对此,棠鲤并不意外。 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子与齐王间早有嫌隙? 昨夜她又各种铺垫,加深了太安王妃对‘幕后之人意图离间太安王府与东宫’的印象。 新仇加旧恨,她老人家能轻饶宗云裳才稀奇。 待他们一走,太安王妃脸色立时缓和,笑着招手让棠鲤来到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 “好孩子,老身今日第一眼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果不其然,你善良温柔,果敢坚毅,很有老身年轻时的风范,见到你,老身就如见到年轻时的自己。” “老身有意认你为义女,你觉着如何?” 第25章 万众瞩目彻扬名 太安王妃要认义女?! 这岂不是说,太子殿下要凭空多个姨母了? 我的个乖乖! 众人不可置信地交换眼神。 据说,前段时期云裳郡主想认她的儿女为干亲,最后被陛下阻止未果。 如今,孩子没能鱼跃龙门,孩子娘倒是要掉进富贵窝了! 这位棠掌柜怕不是命中带福! 棠鲤心动了一下。 可一想到阴晴不定的某位,立即心中泛凉。 何况,她半点不想让赵松和沾光。 赵松和不配! 棠鲤忍痛拒绝:“多谢王妃娘娘厚爱,可这样大的福分,民女只怕无福消受。” 她拒绝了? 她竟然拒绝了?! 她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吗?! 她拒绝的是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啊! 棠鲤蹲下身,孺慕地仰望太安王妃,语气诚挚:“能得娘娘青睐,是民女三辈子修来的造化,可民女福浅……就算没有‘义母女’的名头,民女也愿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娘娘。” “民女不求别的,唯愿娘娘福寿安康。” 此话一出,全场震动。 周围人看棠鲤的眼神都变了。 世子妃更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将心底对棠鲤的评价从‘尚可’上升到‘有勇有谋’。 旁人都觉得棠鲤愚蠢,送上门的福运都要推出去,可她却宠辱不惊,先瞧见福运底下隐藏的危机。 太安王府的干亲是那么好当的吗? 她一介毫无背景的商女,一旦真的应下,怕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就变成各方权势斗争下的一捧灰。 世子妃看了闻人意善一眼。 后者恍然了悟,表情自然地朝太安王妃撒娇道:“祖母,棠掌柜不比孙女大几岁,孙女可不想要个‘小姑姑’,” “但我与祖母一样,也实在喜欢棠掌柜,不如孙女与她结姐妹之情,日后咱们各论各的。” “祖母觉得这样可好?” 太安王妃赞同地点了点头:“极好!极好!” 因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的崇敬亦不似作假,是以,她愿意给她做脸,可问完后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妥当。 孙女不想要‘小姑姑’,难道太子殿下就想要‘小姨母’吗? 好在这丫头是个机灵的,知道什么能应,什么不能应。 一时之间,太安王妃对棠鲤越发满意,直接从腕间褪下玉镯,不由分说地给棠鲤戴上。 “此玉镯是我娘传给我的,共有两只,一只早前给了意善,这一只便予你,望你们姐妹二人日后同心同德,守望相助。” 闻人意善笑嘻嘻地握住棠鲤的手,清脆唤道:“棠姐姐!” 棠鲤感动回握:“意善妹妹。” 今日过后,京城所有人都会知晓她这号人物。 天色渐晚,王府宴散。 宾客兴尽而归。 棠鲤却是被留了又留,直至天色黑尽,城中快要宵禁,才与依依不舍的闻人意善在王府门边惜别,带着一大车礼物离开。 赵府。 赵松和在家提心吊胆一下午,终于在宵禁前等到棠鲤归来。 他疾步迎上,快速问道:“太安王府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棠鲤语调如常:“夫君问得何事?” 赵松和忍着怒气问:“听闻太安王妃下令杖毙了一个奴婢,而那个奴婢是云裳郡主的贴身丫鬟,是否有这件事?” 棠鲤故作讶然,弯眸一笑:“夫君消息倒是灵通。” 竟是真的! 赵松和心提到嗓子眼:“为何?!” 棠鲤极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夫君竟然不知?仔细说来,这事应当还是夫君一手促成的呀。” 赵松和不知就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棠鲤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润了润嗓子,道:“夫君助云裳郡主调换了我的寿礼,我在席上揭露此事,太安王妃大怒,被云裳郡主推出来的替罪羊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赵松和大脑轰的一下炸开,思绪模糊,满脑子只剩一句话:棠鲤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棠鲤泰然自若地打量赵松和五彩缤纷的表情。 “怎么,我知道这事,夫君很惊讶?” 赵松和心神恍惚:“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做什么?” “很难猜吗?” 棠鲤轻笑一声:“夫君与云裳郡主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又怎会放过陷害我的机会?” “我不过是顺其自然,请君入瓮罢了。” 棠鲤语气轻乎如风,听得赵松和浑身上下结满了鸡皮疙瘩。 他脸部肌肉抽动,面容逐渐扭曲:“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跳进你的陷阱!” 棠鲤仰头看他,心平气和地反问:“若不是你们先想害我,又怎会让我抓住机会回击?” 赵松和紧咬牙关,杀气在眸底翻腾。 不! 不能等了!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要杀了她! 趁寿宴结束,她身边再无保护伞,现在就杀! 赵松和视线停顿在烛台上,阴冷的表情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 杀了后该怎么对外说? 就说她半夜起身,因屋中黑暗难以视物,不小心磕到了头? 不,这个理由不够。 要想个更稳妥的,让人挑不出错的。 棠鲤眸光微闪:“夫君在想什么?” 赵松和没有回答,他几乎要向烛台伸手。 “棠掌柜。” 熟悉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耳旁炸开,赵松和愕然回头,看见画竹如阴魂般站在不远处。 霎时间,赵松和吓得脚步踉跄,额间直冒冷汗。 她怎么还在?! 寿宴不是结束了吗? 她为何还不回东宫?! 画竹走近:“太安王府送的礼品已经放入府中库房了。” 赵松和似乎没听清楚画竹说了什么。 见他如此,棠鲤暗道可惜。 他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没动手。 他若动手,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送他进大牢。 也罢。 来日方长。 棠鲤将碎发挽入耳后。 “夫君还不知道吧。” “托夫君与云裳郡主的福,太安王妃见我临危不乱,十分喜欢我,想收我为义女。” “但我为了不让夫君‘夫凭妻贵’,忍痛拒绝了。” “即便我拒绝了,太安王妃还是很喜欢我,不仅送了我一马车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让意善县主与我称姐道妹。” “看见这个镯子没?这是太安王妃的家传之物,一只赐予我,另一只在意善县主那儿,夫君明白这是何意吗?” 第26章 风尘仆仆定心丸 赵松和沉着脸。 他如何不知? 太安王妃赐下玉镯,便是在说:此人太安王府护了。 可他怎么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一月彻夜难寐的时光,只待时机成熟便立解心头大患。 可棠鲤一转头却又攀上了太安王府的! 他不甘心! 赵松和装模作样地叹气:“你我夫妻多年,何至于走到今日。” “夫君做初一,我自然要做十五。” 棠鲤半点不接茬,如刀的言语直直刺入赵松和的心脏。 她无视赵松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起身行至门边,又停下脚步微侧过头。 “总之,夫君,你我就这么相互折磨一辈子吧。” “无论如何,最痛苦的一定不会是我。” 赵松和矗立原地。 良久,他好似终于想通了,面上缓缓扯开一抹笑。 太安王府又如何? 世事难测。 喝水都能呛死人,只要计划周全,做得隐蔽些,棠鲤……死便死了。 难道太安王府还能为她的‘意外身亡’杀了他不成? …… 称心如意楼彻底在京城名声大噪,数不清的订单如雪花般飘了进来。 上至掌柜,下至账房,各个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 这一日,棠鲤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出神地望着窗外。 莲衣离开已有整整四十天。 若顺利,她近两日便该回来。 回想当初为来京城,自己不顾爹娘苦心劝阻,孤注一掷地与二老大吵,棠鲤只觉得心脏发疼。 “棠掌柜在想什么?奴婢见你近两日总出神。” “在想我娘家。” 棠鲤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得知棠鲤在撞破赵松和宗云裳奸情的第一天就派人回了江州,画竹瞬间陷入沉默。 巧了。 据她所知,殿下在同一天派了探子去江州探查棠掌柜的身世。 不出意外,探子查到一半,就会发现棠家举家迁移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倒没必要告诉棠掌柜,让她徒添烦忧。 反正,殿下也不会在意此点小事。 应该……不在意吧? 思及殿下对棠掌柜的关注度,画竹的表情逐渐变得不确定。 当天下午。 莲衣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穿男装,身量修长,容貌英气的女子。 画竹的视线似不经意从这人身上划过。 见她没有喉结,复又垂下眸子,继续当透明人。 莲衣露出笑容:“姑娘,奴婢不负您所托。” 一听这话,棠鲤仿佛吞了颗定心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爹娘离开了江州,这一世,赵松和别想再伤他们分毫! 她让莲衣先回府休息,转头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英气女子,霎时眼眶一热。 “玉儿。” 容玉,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最好的手帕交。 回想上一世为还她清白,玉儿被赵松和害的落水而亡,棠鲤就觉心痛难忍。 容玉上前抱住棠鲤,低声安抚:“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无妨,还有我在。” 两人上楼独处。 容玉将行镖路上的趣闻说于棠鲤听,逗得她连连发笑。 随后才神情凝重地提起正事。 “我在回镖局的路上碰见莲衣,很奇怪她为何独自回江州,好一番追问,那丫头才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鲤儿,你的处境很不妙。” 棠鲤稳稳当当地给容玉斟茶,不紧不慢地将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完完本本地告知容玉。 当得知棠鲤借太子的势把赵松和压得节节败退,连宗云裳也在她手里吃了好大的亏时,容玉不仅没觉着高兴,心情反而越发沉重。 怕就怕那对狗男女狗急跳墙。 那赵府无异于龙潭虎穴,继续纠缠不是正道,早早想办法和离脱身才是正经。 容玉顿了顿,下决心劝道:“鲤儿,你和离吧!” 她从前劝过一次。 可那时鲤儿倾心赵松和,对他仍抱有期待,拒绝了她。 容玉本以为会迎来又一次拒绝。 谁知这回棠鲤极快地点了点头,一脸嫌恶地说—— “当然要和离,如今我现在看见他的脸就觉着恶心!” “但你知道的,这世道对女子总是尤其苛刻。” “女子想和离,说是千难万难也不为过。” 容玉深以为然。 她家中是开镖局的,她是家中独女,为了继承家业,她从小习武,无论寒暑从不懈怠,比男子更拼命。 即便如此,家中其他的镖师也总会看着她摇头,一副容家后继无人的表情。 容玉沉吟道:“和离可以徐徐图之,两个孩子的教导之责却不可再耽搁,依我看,不如让他们认我为武师父,我再以伯父伯母思念外孙的理由,带他们回江州住几年。” 赵松和狼子野心。 在他的教导下,两个孩子很有些拜高踩低的迹象,再让他教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把他们教废了。 棠鲤缓缓摇头,神态平和。 “不妥,他不会同意,但你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 再过两日就是鸿鹄书院‘大字班’的招生日,她要送两个孩子进去。 赵松和有杀心又如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孩子去了鸿鹄书院,难不成他敢在书院里动手? 又过两日。 鸿鹄书院招生日。 站在招生队伍里的赵松和一身素衣,与旁边穿着绫罗绸缎的其他举子形成鲜明对比。 见到这一幕的棠鲤不自觉弯了弯唇。 从上月初十之后,她就再没给过赵松和一文钱。 赵松和几次试探,她都装聋作哑。 可他早就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怎能受得了清贫度日? 只坚持了不到两天就开始变卖东西。 即便这样,据刘河回禀,赵松和在鸿鹄书院的日子仍过得异常艰难。 只因他变卖的银两只够自己用。 他装不了大款,捞不着好处的酒肉朋友自然不围着他转了。 “赵元庭,赵元婕,都六岁了为何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棠鲤蹙着眉头,声音轻轻柔柔。 “我也想不通呢。” “我夫君是个举人,一直由他负责孩子的启蒙,按理说,不该如此。” 登记的书生不认识棠鲤,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赵松和,闻言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我看你丈夫举子的功名很有水分,竟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 这时,赵元庭看见人群中的赵松和,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声:“爹!” 第27章 雪中送炭谋声名 周围人纷纷看向此处。 赵松和不得不从招生队伍里出来。 登记的书生先是眼神轻蔑的看了看赵松和,随即转头看向棠鲤,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好姑娘,怎就配了个白眼狼夫婿? 他虽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你怎么来了?” 赵松和硬挤出笑容,想在外人面前跟棠鲤装恩爱夫妻。 然棠鲤并不配合他演戏,径自翻了个白眼,态度言语皆疏冷。 “夫君教不好孩子,我当然要另寻名师,总不能耽误孩子一辈子。” 这话一语双关。 直将赵松和打了个措手不及。 登记的书生将盖了章的报名表还给棠鲤。 “这位夫人放心,我们鸿鹄书院最擅教书育人,您丈夫教不了,书院一定教得了,至少不会让您的孩子长成不孝不悌,攀炎附势之辈。” 一听这话,棠鲤毫不掩饰地笑出声。 她听出来了。 这个书生在为她抱不平。 内涵前段时间赵松和瞒着她将孩子当攀权贵的筹码。 棠鲤接过报名表,无视赵松和憋屈的黑脸,郑重地向书生福了福身:“多谢您。” 办入学手续时,棠鲤偶遇王茴。 对方同样是为孩子报名而来,但她家孩子只有四岁,比棠鲤家的小了整整两岁。 当得知棠鲤的孩子六岁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王茴震惊不已,要知道,她四岁的儿子都能像模像样地写几个字了! 可转念一想。 也是。 那姓赵的都想杀妻求荣了,又怎能指望他好好教导孩子? 棠鲤与王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棠鲤似随口一问:“我记得沈娘子的孩子与王娘子的孩子年纪相仿,她今日怎没来?” 王茴叹了口气:“她近日焦头烂额的,哪还有心思管孩子。” 棠鲤疑惑:“发生了何事?” 王茴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边,这才如实说来。 “沈娘子的丈夫嗜赌成性,在外欠下巨额赌债,被发现后不仅不知悔改,还偷偷摸摸地把她典当银楼的银子全部卷跑了。” “你是没看见,上百张白纸黑字的欠条,摞在一起比我家的房契都多。” 棠鲤听得心惊肉跳。 难怪上一次,到太安王府赴宴的沈从文脸色会那样难看。 竟有此缘故。 棠鲤忙问:“沈娘子没有报官吗?” 王茴唏嘘道:“赌坊是正经赌坊,不是黑赌坊,人家合情合理合法的催债,闹到官府去也无用。” 回想上一次沈从微的仗义执言,棠鲤很快做了决定。 王茴看出了点什么:“棠娘子想帮她?” 棠鲤将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了之后,王茴了然点头。 “其实,她在发现丈夫欠下巨额赌债后虽然生气,但还是决定把银楼典当出去替夫还债。” “满京城只有太安世子妃名下的无忧当铺的价格最公道,但轻易不会收银楼这种典当物。” “她求到了我跟前,我虽与她关系平平,但见她不易,便想办法让她与世子妃见了一面。” 最后,银楼是典当出去了。 可谁能想到沈从微丈夫这么不做人,连卖银楼替他还债的钱都偷。 …… 棠鲤将孩子送进学堂。 她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尚早,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带着人径自去往沈从微府上。 马车还未靠近,棠鲤掀开车帘,远远地就见紧闭的大门前围了十几个壮汉。 他们身形魁梧,一看就是赌坊派来的打手。 “又来了新的债主?” “排队啊,等我们的债要完了,才轮得到你。” 棠鲤扶着莲衣的手走下马车:“我不是来要债的,我与沈娘子是好友。” 此话一出,为首的人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你是她朋友?那你能替她还债吗” “也不是不行。” 棠鲤面不改色:“但你们总得让我弄清前因后果。” 为首的人脸色几度变换,随后一挥手,命令堵在门口的几人让开。 “行啊,你进去,顺便替我告诉沈家人,躲避没用,他们要是再跟我玩儿闭门谢客这一套,别怪我直接打进去。” 这人语气极度不耐。 他守了几天,耐心早已告罄。 棠鲤示意莲衣敲门。 莲衣连敲几声,无人回应。 棠鲤又给画竹使了个眼色。 画竹抬头看了看一丈多高的围墙 她往后退了两步,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快跑两步,脚尖轻踩墙面,轻而易举翻身而入。 门从里面被打开。 有人蠢蠢欲动,借此机会猛冲过去。 画竹手疾眼快地抓住那人的脖颈,狠狠踹出一脚。 棠鲤看向他们的老大。 为首之人上去又踹一脚,怒骂道:“不懂规矩的蠢东西!没听见老子说什么?!” 棠鲤收回视线,带着人进去。 大门复又关上。 等她一走,被踹的人委委屈屈地问:“老大,咱们怕她做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称心如意的棠掌柜,背靠太安王府,咱们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沈府比赵府更大。 但棠鲤连进两道门,途中未遇见一个奴仆。 快要进内院时,画竹在前面拦了一拦。 棠鲤停下脚步,扬声问道:“我是棠鲤,沈娘子可在?” 此话一出,门里传出一阵动静。 面容憔悴的沈从微开门走出。 她身后跟着两个拿着菜刀的丫鬟。 沈从微神色怔忪:“你……” 棠鲤怎么来了? …… 沈从微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是说,你愿意借钱给我还债?” 棠鲤微微点头。 沈从微想不明白,犹豫着问:“为何?” 她与棠鲤并无交情,甚至还是竞争对手。 她为何要帮她? 棠鲤不答反问:“沈娘子那日为何要帮我说话?” 沈从微默然垂眸:“你是好人,不该被那般对待。” 棠鲤笑了笑:“巧了,我也是此种想法,沈娘子是个好人,不该有此下场。” 沈从微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她丈夫卷款出逃,她向欠她人情的亲戚好友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求救信。 但信全都石沉大海,未有回音。 她已然绝望。 棠鲤却忽然朝她伸出援手,究其原因,是她曾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 这世道,何其荒唐。 不顾棠鲤的阻拦,沈从微朝她下跪。 “棠掌柜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这钱就当是我的卖身钱,我何时还清,何时再恢复自由之身。” 第28章 出城送友遭埋伏 “你们听说了吗,称心如意楼的棠掌柜帮城东的沈府还清了赌债!” “此话当真?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据说好几万两,欠条都摞成山了。” “真的,我兄弟是赌坊的打手,他亲眼看见棠掌柜烧了欠条。” “几万两银子说给就给,棠掌柜真是个大善人。” 此时,棠鲤乘坐的马车刚好从此路过。 大善人吗? 真叫她受之有愧。 她的心思并不纯粹。 之所以会帮沈从微,是因她别有所图。 上一世她被囚禁时,曾听见看守她的几个丫鬟唠嗑。 一开始,她们说沈从微的命不好,被赌棍丈夫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命悬一线。 过后不久,又说沈从微命好,离家多年的兄长在战场上立下大功,从小兵一跃成为将军。 太子说他船上不留无用之人,要她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苦思多日,终于想起此事。 既想了起来,她就要试试看能否将沈从微的兄长拉到太子船上。 成功,这就是她最好的投名状。 失败,至少可以与这位沈将军结一个善缘。 …… “什么?!” 乍然听闻棠鲤豪掷千金,赵松和心痛至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棠鲤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子! 他的钱! 那都是他的钱啊! 不行,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他的钱全都要被那个贱人败光! 赵松和眼神发狠,呼吸粗重。 他当即转身,走入一条隐秘的小巷。 …… 又过一日。 京城二十里外。 “鲤儿,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等着我,终有一日,我会将镖局开到京城来!” 望着容玉远去的背影,站在送别亭的棠鲤久久未曾回神。 她知道,容玉愿意为她赴死。 但她不愿意。 她不能明知身边危机四伏,还要将容玉留下。 这一世,她不允许容玉因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莲衣为棠鲤披上风衣:“姑娘,起风了,该回去了。” “回吧。” 容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棠鲤拢了拢披风,依依不舍地回到马车。 车轮缓缓转动,画竹平稳地驾车离去。 在即将路过一处荒山夹道时,驾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画竹打量着前方,神情逐渐变得警惕。 当看见远处的草丛不自然地晃动,画竹勒紧缰绳,沉声朝车厢内提醒。 “棠掌柜,莲衣,坐稳了!” 话音一落,她毫不犹豫掉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车厢内,毫无准备的莲衣与棠鲤被晃了个七晕八素。 棠鲤朝马车外张望,声音发紧地问:“画竹,怎么了?” “前面有人埋伏咱们。” 此话一出,棠鲤与莲衣大惊失色,只恨马车的速度不能再快些。 见他们转身就逃,荒山上的匪徒再顾不得隐藏身形,骑马追了上来。 棠鲤往后看了一眼,粗略一数,顿时心凉一半。 二十几人。 即便画竹再能打,她也没法一打二十啊! 眼看双方距离越拉越近。 棠鲤当机立断:“画竹,你不用管我们,想办法突围回城向殿下求救!” 画竹暗暗咬牙,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棠掌柜会不会骑马?” 棠鲤被点头:“会!” 画竹停下马车,直接斩断车厢,扶着棠鲤和莲衣上马坐稳。 “你们先走,往理县的方向逃!” “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带人来寻你们!” 棠鲤知道事态紧急,当下握紧缰绳,片刻不敢耽误,疾驰离开。 画竹一脸凝重地从地上捡起石子。 下一刻,毫不犹豫射出! 石头准确打中马腿,只听得一声长长的马鸣,最前面的数匹马被绊倒,后面的因闪躲不及摔成一片。 她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匹马,彻底冲乱他们的阵形,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京城的方向跑。 “该死!别管她!” “值钱的跑了!” “继续往前追!” …… 与此同时,东宫。 正与幕僚议事的宗越尘忽然顿住。 他视线落到掌心,一道深红的血痕凭空出现。 似是缰绳勒出来的。 她在策马疾驰? 宗越尘叫停议事。 “匈奴频频扰乱我朝边界,居心叵测。” “孤认为,此战需打,不必再论。” “两日后的大朝会,孤会奏禀陛下,尔等附议。” 众人拱手:“是,殿下。” 他们一走,宗越尘唤出飞鹰,问棠鲤今日行程。 当得知她出城送友离别,顿时眉头紧锁。 “他们骑的马?” “棠掌柜坐马车,她的友人骑马。” 宗越尘还想再问,就在这时,右边肩胛骨猛然传来一股剧痛。 好似中了一箭。 他豁然起身,声音冷凝:“召集三五好手,立即随孤出城。” 飞鹰:“是!” 一行人纵马出城。 京城十里外,策马狂奔的画竹远远瞧见他们,精神一振,扬臂高喊。 “主子!” 见她孤身一人,飞鹰大惊:“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棠掌柜人呢?” 画竹翻身下马,跪地请罪。 “奴婢陪棠掌柜送别好友后,在回程的苍山狭道遭遇埋伏,对方人多势众,奴婢不敌,棠掌柜让奴婢突围回京向殿下求救!” 飞鹰大感不妙:“棠掌柜被擒了?” 画竹摇头:“奴婢拖延了些时间,让棠掌柜往理县的方向逃。” 还好还好,不是被擒。 飞鹰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宗越尘。 见殿下脸色晦暗,明显心情不愉,又顿时觉得不知所踪没比被擒好到哪儿去。 都一样糟糕。 宗越尘淡声道:“画竹,城门即将下钥,你回去盯着赵松和。” 画竹应声:“是。” 一行人再度策马远去。 半个时辰后,宗越尘经过苍山狭道。 他视线扫过半山腰,果然看见有人埋伏的痕迹。 他继续往前。 …… 棠鲤一路急行,终于在入夜前赶到理县。 她们前脚进城,城门后脚落锁。 莲衣扶着棠鲤,见她右侧肩几乎被鲜血浸透,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姑娘,你的伤!” 棠鲤脸色发白,低声安慰:“别哭,我们安全了,先找处客栈落脚,再看能不能请个大夫。” 莲衣不由绝望。 阒朝有宵禁令,医馆大多会在黄昏前关门,她真的能请到大夫吗? 第29章 身受重伤守彻夜 果然。 莲衣没能请到大夫。 幸而有客栈仍在营业,莲衣找店家要了清酒与热水,在棠鲤的指导下,小心翼翼拔出箭矢清理伤口。 酒与撒在伤口上时,棠鲤痛得满头大汗,差点晕死过去。 好在过程顺利,出血面未曾扩大。 夜半时分,棠鲤浑身起热,低低的呓语声惊醒守在床前的莲衣。 莲衣往棠鲤额间一探。 不出预料,滚烫滚烫的。 她抖着手,边哭边一遍又一遍地用兑了酒的温水擦拭棠鲤全身。 叩、叩——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莲衣声音发紧:“谁?” 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东宫援兵,开门,大夫来了。” 霎时间,莲衣大喜过望。 她一边请门外人稍等,一边手忙脚乱的为棠鲤穿好衣裳,然后迫切地将门打开。 门外阵仗很大。 站在最前面的青年更是容颜俊美气势非凡,有所猜测的莲衣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宗越尘越过她进屋。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清床榻上棠鲤的模样。 被汗水浸透的发丝黏在颊侧,樱红的桃唇失去血色,瞧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怜模样。 怒火攸然升起,宗越尘眼底愠色一闪而过。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对面。 见他如此,飞鹰忙将大夫推到莲衣面前:“跪着做什么,还不让他给棠掌柜瞧伤!” 莲衣如梦方醒,忙将大夫引过去。 “我家姑娘伤在右肩,我用酒清理过伤口……” 桌上有一只染血的箭矢,箭头上仍带着几丝粉红的血肉。 宗越尘拿起来,眼角一压。 下一瞬,‘咔嚓’一声轻响,箭簇应声而断。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正在把脉的大夫吓了一跳。 大夫拿出毕生本领,重新包扎了伤口,飞快地从药箱里捡出一副药递给莲衣。 “我先为你家姑娘施针退热,你快去煎药来。” 莲衣看了眼紧闭双眸的棠鲤,咬牙跑了出去。 屋内。 大夫战战兢兢地下针,眼睛分毫不敢乱瞟。 这伙人可不得了。 大晚上砸了他医馆的门,将他从床上揪下来。 差点没把他吓死! 坐在他背后的男子最为吓人。 从头到尾虽没说过话也没动过手,可幽黑的瞳眸往自己身上一瞧,他就觉得小命即将不保! 可怕极了! 好不容易施完针,大夫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刻钟后,莲衣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喂棠鲤服下。 又过一刻钟,莲衣再伸手探棠鲤额间,欢喜道:“姑娘的烧退了!” 见此,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忙道:“烧肯定得反复几次,这才过了第一关。” 终于,宗越尘屈尊降贵的开了口,语气淡淡:“几次?” 大夫谨慎回答:“不好说,与个人体质有关……” 宗越尘指尖轻点桌面。 飞鹰立刻朝大夫说:“客房已经开好,劳烦您在此住上一晚。” 大夫能说什么? 大夫什么也不敢说,灰溜溜地跟在飞鹰身后离开这间屋。 屋内陷入寂静。 宗越尘没有挪动的意思。 莲衣不敢因此置喙,只能放下灰棕色的床帘以作遮挡。 半刻钟后。 宗越尘感觉身体逐渐发热。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冷不丁响起:“她起烧了。” 听到这话的莲衣忙不迭去煎药。 短短两个时辰,烧起了退,退了起,数次反复。 丑时末,莲衣再次奔向客栈后厨。 宗越尘挪动尊步,移到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脸素白的棠鲤,每间轻皱眉,像是终于没招了,不自觉摸了摸她的脸,低头无可奈何地轻声叹息。 “你能不能别烧了?” 再烧下去,他脑子都要烧成一团浆糊了。 指尖碰触到柔软的面颊,宗越尘忽然怔住。 他收回手,不解地看着。 他为何要碰她的脸?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棠鲤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松了口气的不止莲衣,还有同样被高热折磨一夜的宗越尘。 辰时二刻。 昏睡一夜的棠鲤睁开迷蒙的双眼。 她熬过去了?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棠鲤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看。 宗越尘正坐在床沿边,面色冷淡的瞧着她。 棠鲤悚然一惊:“太子殿下?!” 宗越尘怎么在这儿? 画竹把他本人当救兵搬来了? 画竹怎么敢的?! 宗越尘俯视棠鲤,眼底里带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棠鲤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宗越尘单手按住她的左肩,轻易将她按下。 “不必折腾了。” 宗越尘不再看她,起身吩咐刚端着托盘进来的莲衣。 “伺候你主子收拾,半个时辰后起程。” 话落,从容离开。 等他一走,莲衣立刻关上房门,向棠鲤说了一遍昨夜的情况。 末了,莲衣又道:“太子殿下守了您一夜,这……” 宗越尘守了她一夜?! 棠鲤被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 她微睁大眼,求证似的用眼神再问了一遍。 莲衣肯定点头。 “嘶……” 棠鲤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 宗越尘……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皆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 良久,莲衣大胆猜测:“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看上您了……” “不可能。” 棠鲤想也不想地否决。 先不说她已为人妇,且育有两子。 即便宗越尘不忌讳这个,她还记得他曾似笑非笑地说他的船上不留无用之人,让她想想还能做什么。 就这,哪有半点动心的迹象? 他肯定又在谋算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救她是不争的事实。 她永远对他心怀感激。 …… 此时,楼下。 因飞鹰包下整座客栈,此时一楼厅堂空空荡荡,除了他们自己人外,无一个闲人。 宗越尘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蛊师找到了吗?” 飞鹰回禀道:“三日前,属下收到独狼回信,他已寻到蛊师踪迹,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蛊师带回京城。” 宗越尘淡声吩咐,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传信给独狼,孤再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飞鹰默默在心底为独狼点了根蜡:“是,殿下。” 身后传来平缓的脚步声。 宗越尘循着声音看去,收拾妥当的棠鲤正脸色苍白的站在不远处。 第30章 深入腹地问真相 “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棠鲤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受伤后的虚弱。 昨夜情况实在危急。 据莲衣说,她烧的尤其厉害,拿酒多次擦身也无用,要不是宗越尘及时带来大夫,怕是要烧出个好歹来。 宗越尘示意棠鲤落座。 棠鲤坐下来,小心的问:“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孤昨日在郊外狩猎,恰巧遇上画竹求救,顺便来走一趟。” 听到这话的飞鹰不由为之侧目。 殿下说谎。 殿下分明是在与幕僚议事期间,突然变得心神不宁。 在莫名其妙的问了几句棠掌柜后,又不由分说下令带人出城,最后在京城十里外撞上狼狈回逃的画竹。 不过,殿下当时为何会心神不宁?又为何会问起棠掌柜? 难道,上国寺那秃驴说的是真的—— 他家真殿下与一个成了婚的妇人心有灵犀?! 棠鲤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难怪会来的这样快。 她原以为,最快也得今日白天才能有回应。 她没问宗越尘是怎么入的城,又怎么找到的她。 他是太子,自有其门路。 客栈掌柜送上稀粥咸菜。 棠鲤胃口不佳,只草草吃了两口便停筷。 她眉宇间带了几分忧虑。 昨日事发突然,以致彻夜未归,未曾告诉家里仆人…… 赵松和定要作妖了。 她得想想怎么应付。 “莲衣,今日是几号?” 在一旁桌上用餐的莲衣抹干净嘴:“姑娘,今日是七月二十四。” 七月二十四。 赵松和母亲的忌日。 棠鲤朝宗越尘道:“殿下,待会儿能否着人送民女去上国寺?” 宗越尘不咸不淡的问:“既受了伤,为何不早点回城?” 棠鲤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不瞒殿下,民女昨日彻夜未归,家中那丈夫只怕是要趁机闹一闹的。” “今日是民女死去婆婆的忌日,民女想去上国寺点一盏长明灯,烧几篇祭文,好堵他的嘴。” 女子名声尤其重要。 她若直言遇上山匪,赵松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利用这一点生事。 例如,怀疑她的清白,造谣她失贞。 一旦与贞洁扯上关系,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人们不在意真相,他们更原因相信他们所以为的事实。 她绝不能给他生事的借口。 “所以,此事你就这样算了?”宗越尘搅动清粥,又问:“不打算报官?” 棠鲤垂下眸子,默认。 宗越尘放下调羹,瓷片碰触出轻浅的声响。 “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昨日之事不是意外?” 这句话徒然让棠鲤变了脸色。 不是意外,难道是人为? 谁想害她? 棠鲤用力掐着掌心,神态柔顺:“还请殿下为民女指点迷津。” 掌心莫名疼痛的宗越尘:“……” 她倒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 只苦了他,总因她遭无妄之灾。 宗越尘看向棠鲤的眼神带了三分无奈。 见他不说话,棠鲤不明所以:“殿下?” 宗越尘收回视线:“孤只是猜测,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 她去问? 去哪里问? 棠鲤很快就知道该去哪儿问。 载着她的马车驶离理县,没按照既定的路线往京城的方向,而是越走越荒凉。 路途越来越颠簸,好在马车上垫了厚厚一层棉絮,棠鲤靠在上面不算太受罪。 一个时辰后。 马车进了个寨子。 据飞鹰说,这是昨天埋伏她的山匪的大本营。 棠鲤扶着莲衣的手走下马车。 一阵山风袭来,浓重的血腥味飘进她的鼻腔。 棠鲤掩唇咳嗽了几声。 宗越尘走在最前方:“走吧。” 棠鲤连忙跟上。 每走一段路,就会出现几具尸首。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死于割喉。 很明显,是宗越尘下的令。 他让人屠了这个寨子。 一瞬间,棠鲤浑身泛凉。 她不敢再多看,只垂下眼帘跟在他后面。 他们进了寨子里最好的瓦房。 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山匪正在无声嚎叫挣扎。 宗越尘施施然的坐下,示意下属把堵在山匪们嘴上的破布拿下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攻打我们寨子?!” 山匪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看着宗越尘,恨不能食其血肉。 飞鹰上前狠踹一脚:“闭嘴,老实点!没你问话的份儿!” 这一脚踹的极狠,棠鲤清晰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宗越尘抬眸:“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飞鹰摆出比三匪更凶恶的表情,指着山匪的鼻子骂:“听见了没?问什么你答什么,敢有半分隐瞒,我把剩下的那几个崽子也宰了!” 竟还留有活口? 不似他的作风。 棠鲤不敢看宗越尘,生怕让他以为她觉得他心狠手辣。 人家屠寨剿匪,是为了给她报仇,也是为了不要再有旁的受难者。 棠鲤定了定神:“你昨日为何要埋伏我?” 山匪眸光闪烁。 飞鹰立刻警告:“你是没活路了,但那几个孩子可说不准,想清楚再回答。” 此话一出,山匪不敢再耍小心思。 “你前天帮沈家还债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那日我恰好与兄弟们在城中吃酒,知道你有钱,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棠鲤又问:“你从何处得知我的行踪?” “前日下午,我在茶摊遇上了几个书生,有个书生自称你的丈夫,他们聊到了你。” “其中有个书生即将成婚,他想让你丈夫牵线搭桥,请你做女方成婚用的凤冠,你丈夫婉拒了,说什么你家有客人,你暂时腾不出手。” “那人又问你家客人何时离开?你丈夫说可能是‘明天’,你会亲自出城相送,我就想碰碰运气,联系寨子里的兄弟在你回城路上埋伏。” 谁知道她的丫鬟如此警惕,还没靠近夹道就发现他们的踪迹,二话不说转头驾车就跑。 他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于是骑马去追,可谁能想到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鬟武艺却那么高强? 伤了几个兄弟不说,还硬生生的拦了他们好一会儿! 等他们再追时,却失了先机,即便不停射箭干扰,还是没能追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进理县。 第31章 人面兽心无天良 巧合? 仅仅只是如此吗? 棠鲤本能地觉得不对。 世上大多数的巧合,都是人为精心谋划。 但她挑不出山匪话里的漏洞。 片刻后,棠鲤脑中划过一道灵光。 她蓦地追问:“你们是不是在京城有据点?!” 山匪表情瞬间惊恐起来。 棠鲤心下一定。 她猜对了。 她继续追问:“你们的据点,是不是就在那个茶摊附近?” 山匪紧咬牙关,闷不吭声。 见状,飞鹰扬声吩咐手下:“把那几个狼崽子带进来,我当着他面儿杀。” “不不不!我说!我什么都说!” 瞧匪语速极快,生怕慢一秒,孩子的人头就会在他眼前落地。 “是,我们在京城有据点,且就在那个茶摊附近。” “每隔一段时间,寨子里的人就会轮流入城探听消息,借机挑选肥羊下手。” 棠鲤微微一愣。 这么说来,他们是惯犯了。 但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 他们怎能猖獗至此? 就不怕被朝廷清缴吗? 不,不对。 没有人不怕死,他们之所以这样猖狂,背后定有靠山打点,否则坟头草早三丈高了。 思及此,棠鲤转头看向宗越尘。 后者眸色幽深,显然与她想到了同一处。 “你们拜了谁的码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死亡的威胁悬在头顶,山匪崩溃地大喊大叫。 “我只知道,抢来的财物,寨子只能留下一成,剩下的全由大当家处置。” 宗越尘神色不变:“你所说的大当家在何处?” “他在京城据点里。” 宗越尘起身,吩咐飞鹰:“除了这个,其他全杀了。” 飞鹰抱拳:“是!” 宗越尘往外走。 他心中有怒,走得越来越快。 棠鲤实在跟不上,忙唤了声:“殿下。” 宗越尘停下脚步,侧目等她跟上。 棠鲤仰着头看他,水润润的眼里带着光:“殿下要查此事?” “自然。” “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遭了他们的毒手,孤当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笃定沉稳,心有惶然的棠鲤被他感染,心中的恐惧霎时消失不见。 有这样一个能看见百姓苦难,并为此付诸行动的储君,是阒朝百姓之幸。 能得这样的人庇护,是她之幸。 一行人离开匪寨,在栖梧山下分道扬镳。 宗越尘借棠鲤两个护卫,又取下腰间玉佩放进她手。 “孤有要事,需先走一步,有了此物,上国寺的僧人不会逆你的意。” 之前他派去江州查棠鲤的探子回来了。 如同他吩咐的那样,事无巨细地带回了关于棠鲤的所有消息。 他花了三个时辰看完了她的二十二年。 大到婚配生子,小到抓狗撵鸡。 他无一不知。 她很清白,未曾在背后算计他。 既如此,他便不介意给出真正的庇护。 棠鲤紧握玉佩,忽然道:“上次殿下让民女自省,民女已有头绪。” “民女不会让殿下失望,定会交上一份让殿下满意的答卷。” 她说得认真,但宗越尘未曾真的放在心上。 那原是他糊弄她的借口罢了。 她能帮他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她只需好好活着,不要拖累他即可。 …… 一个时辰后,棠鲤终于爬上山顶。 她拿出宗越尘给他的玉佩,向上国寺的僧人说明来意。 随后,僧人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了几句‘善哉善哉’,接着就指引她点长明灯,立长生牌,烧祭奠词。 棠鲤望着上方写有婆母赵周氏生辰八字的长明灯,心情稍有几分复杂。 赵周氏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婆母。 与赵松和成婚的第二日,赵周氏就开始给她立规矩,用各种理由找她麻烦,美名其曰赵松和学业繁重,作为儿媳,她要替他们的儿子孝顺她。 那时她年纪小,又深爱赵松和,受了委屈不敢和娘家哭诉,只一日复一日的忍耐。 直到她怀孕,种种折磨才告一段落。 可生下龙凤胎后,赵周氏的折磨再度卷土重来,那时她年岁渐长,知道该如何反击,可她不愿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松和担忧,选择继续忍耐。 现在想想,太愚蠢了。 赵周氏折磨自己。 赵周氏的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想杀自己。 所以,歹竹怎能出好笋? 棠鲤点燃三炷香。 她在袅袅烟雾中缓缓闭眼。 婆婆啊,希望你死未瞑目。 你就在地狱里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将你儿子虚假的面具,一层一层揭下来的。 …… 京城,赵府。 眼看日上中天,棠鲤还未回来,赵松和喜形于色。 成了! 她现在都还没回来,肯定是回不来了! 一年前,他偶然得知有山匪隐匿在城南,那时不揭穿他们,就是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真就派上用场了。 山匪杀人不眨眼,棠鲤那个贱人必不可能归来! 想到这里,赵松和恨不能仰天大笑。 但他忍住了,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接下来做什么? 对。 他要将事情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如此一来,即便棠鲤走狗屎运死里逃生,她也再抬不起头做人。 说做就做。 赵松和抹了把脸就要出门。 盯了他许久的画竹从暗中走出,幽幽发问:“赵举人想去哪儿?” 赵松和满脸急色:“阿鲤昨日出门,至今未归,我要去报官寻她!” 画竹气得不轻:“我昨夜就告诉你了,棠掌柜无事,她不过出门访友罢了,最迟一两日就能回来。” 赵松和义正言辞:“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信你!我告诉你,若再耽搁下去,阿鲤真出了事,谁能负这个责任?” “你若敢拦我,我就将你一同告上公堂,我倒要看看,东宫是不是能只手遮天!” 画竹气得一个倒仰。 油盐不进!还威胁上她了! 他当她是吓大的? 画竹正想动手,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正在朝她摇头。 见她不动,赵松和以为她被吓住,心道了句‘不过如此’。 两刻钟后,赵松和寻到顺天府外敲响报案鼓。 “大人!学生要报案!失踪案!” “学生的妻子昨日午前出城送友,可直到这时仍旧未归,求大人为学生做主!” 第32章 对簿公堂撕脸皮 “学生赵松和拜见闻人大人。” 阒朝律法,举人上公堂可不下跪行礼。 是以,赵松和只拱手,深深作揖。 “免礼,赵举人,你说你妻子失踪,如何证明?” 堂上,闻人韫神情凝肃,眼神犀利地看着赵松和。 “学生的妻子从不轻易在外过夜,即便有事无法回家,也定会派人回府通禀,可她昨日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衙门外,闻声聚集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赵松和泪洒当堂,声音哽咽:“学生实在是担心啊,求府尹大人派遣几个衙役寻一寻。 见赵松和眼神闪烁,好似有什么想说。 闻人韫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你是否知道你妻子去了何处?” 赵松和脸色灰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紧握着拳,双肩轻颤。 “回大人的话,学生确有猜测。” “学生偶然得知,京城外有似匪寨盘踞,我妻若行至送别亭处,恐凶多吉少啊。” “胡说八道!” 闻人韫当即呵斥:“此乃上京城,天子脚下,城外百里每年进行搜索排查,怎会有匪窝肆虐!” 赵松和忙再次作揖,露出通红的眼,悲愤道:“大人!学生绝无半字虚言!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去此处抓捕。” 他说出山匪在京城的住处。 霎时间,人群震动。 闻人韫神情瞬间变得肃整,沉声警告:“赵举人,若报假案,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赵松和撩衣跪下:“学生愿拿项上人头做保!” 见他不似玩笑,闻人韫十分重视,当即派出十几个衙役。 见状,赵松和蓦地低头,唇边露出得意的笑。 不多时,衙役压回了神情鬼祟的男子。 “大人,赵举人所说不假,属下在那处据点里搜出数柄染血长刀,可恨另一人反应敏捷,让他给逃了!” 闻人韫上身前屈:“立刻全城发布追击令!” 京畿重地竟潜入了匪徒! 这还了得? 闻人韫看向堂下,喝问道:“尔等潜入京城意欲何为,还不快如实招来!” “呸!狗官!事已至此,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闻人韫大怒:“来人!上刑,本官倒是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眼看着此人即将被重刑伺候,赵松和忙出声提醒。 “大人,学生的妻子……” 山匪死不死他不管。 可他必要从山匪的嘴里挖出有关棠鲤的消息。 否则他冒险检举意义何在? 只要有了山匪的口供,棠鲤那贱人的名声就毁了! 他再靠检举之功赚取声望,岂不是一举两得? 闻人韫这才想起来,他之所以能抓住此人,是因堂下举人忧心爱妻。 谁知不等他问,那山匪却忽然朝赵松和看来,恶狠狠地笑出声。 “我记得你。” “就是你向我们透露了你妻子的行程。” 一听这话,赵松和勃然大怒,跳脚怒骂:“贼子妄言!我何时与你们有过来往?” 山匪猖狂大笑,眼神如刀:“若不是你与你的同窗在茶摊闲聊,我们又怎能得知她出城的消息?” “她本有活命的机会,你只要付赎金就能保她性命,可你居然敢举报我,我告诉你,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受尽折磨而死,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血肉就会化作群山的养分。” “是你害死你妻子的!” 赵松和心中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他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一时难以接受地掩面痛哭。 “阿鲤,是我对不住你啊!” 他捶胸顿足。 好似后悔莫及。 闻人韫命人将山匪拖下去审问,然后眯了眯眼,问赵松和:“赵举人,你何时发现城中有匪?又是如何发现他们的据点?” 对于怎么解释,赵松和早准备好了说辞。 他哑声回禀。 “不瞒大人,正是昨日。” “我昨日在包子摊前,无意中看见他们腰后别了武器。” “又顺路与他们同行了一段距离,隐约听见了什么‘寨子’、‘山里’的话,学生刚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 “可阿鲤一去不回,学生今日仔细一想,忽然联想到昨天的见闻,慌得六神无主,忙来报案。” 闻人韫又问:“你就不怕是你弄错,误报假案,反倒因此获罪?” 赵松和苦笑不已。 “学生倒还宁愿是学生弄错了!” “可学生不敢赌啊!这不止关系阿鲤一人性命,还关乎城中百姓!若学生因害怕而隐瞒不报,以致出现更多惨案,学生将一辈子心内难安。” 围观的百姓听得连连点头。 “赵举人大义啊。” “这些山匪定是入城打探消息的,若不是赵举人今日冒险报案,要不了多久,恐会再添惨案。” “说起来,我曾有几家眼熟的行商队伍,但他们已有两年未曾在京城出现了,是不是早被这些山匪害了啊?” “我的发小前两年拖着货物离开京城,可至今未归,或许……” 赵松和擦掉眼泪,满是期望地看向闻人韫。 “还请大人尽快查清贼窝在何处,或许此时阿鲤还活着呢?只要阿鲤能活着回来,学生什么都能接受。” 众人心知肚明,女子一旦陷入贼窝,必会遭遇难以想象的折磨。 赵举人的妻子又极其貌美,没见过世面的山匪哪会放过那等娇滴滴的美人? 可赵举人连绿帽都不在意了,只求其妻能活着回来,可见情深义重啊! …… 未时,赵府。 棠鲤满面疲惫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还未走进府中,旁边见到她的邻居忽然一副见鬼的表情,颤颤巍巍地问了句:“棠掌柜?” 棠鲤闻声回头,不明所以:“钱夫人为何这样看着我?” 钱夫人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说? 说棠掌柜的夫婿怀疑棠掌柜被山匪所掳,告到顺天府去了吗? 这话连她自个儿听着都觉荒唐! 这时,听见动静的画竹哭哭啼啼地从宅子里冲出来,扑到棠鲤面前。 “姑娘,姑爷好似发了癔症。” “您昨夜有事无法归家,派奴婢回府通禀,可奴婢怎么跟姑爷说他都不信。” “他非认为您被山匪绑了,要报官,奴婢实在拦不住他!” 第33章 枉费心机不孝子 得知消息的棠鲤立刻往府衙的方向赶。 上京城乃龙兴之地,城中治安向来管得严,为了方便百姓报案,县衙的位置可谓四通八达。 是以,但凡衙门有点动静,听到风声的百姓就能迅速从四面涌来。 棠鲤赶来时,府衙的大门已经被好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幸好她早做了准备,不然今日真是要被赵松和将上一军, “让让,都让让!” “我家姑娘好好的,没进什么贼窝。” “误会,都是误会!” 莲衣奋力从人群中争出一条路,护着脸色苍白的棠鲤进了衙门。 棠鲤对守在门口的衙役道:“差爷,民女就是棠鲤,里面那位举人乃是我的丈夫。” 有人认出了棠鲤,立刻扯着嗓子朝公堂里的赵松和大喊。 “赵举人,棠掌柜好好的回来了!” “是啊,赵举人,棠掌柜没受伤!” 听到动静的赵松和心下一颤,连忙回头看,却见完好无损的棠鲤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她居然回来了?! 闻人韫朝衙役挥了挥手。 棠鲤被放了进来。 她稳稳当当地走到公堂上,先朝上首的闻人韫跪下行礼。 “民女棠鲤,见过大人。” “免礼。”闻人韫忍不住问:“棠氏,你昨夜为何一夜未归?连累你夫君担心受怕,竟告上了府衙。” 听了这话的赵松和反应过来,上前握住棠鲤的手上下打量,担忧道:“阿鲤,你可有受伤?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可伤到了你?” 棠鲤一脸茫然:“山匪?什么山匪?” 赵松和脱口而出:“你不要装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山匪?” 霎时,棠鲤面色一沉,狠狠甩开赵松和的手:“夫君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遇上山匪?!” 赵松和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闻人大人抓到藏在城中的山匪,据他交代,他们的人埋伏在城外,只为抓住你,然后找府中要赎金!” “竟有此事?” 棠鲤被吓了一跳,神情顿时变得苍白。 她难道真没遇上山匪? 赵松和惊疑不定地观察棠鲤,见她脸上只浮有后怕,其余半点看不出,顿时拿捏不准她的话是真是假。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上边的闻人韫又问了一遍:“棠氏,你既没遇见山匪,为何彻夜不归?” 棠鲤声音里透着几丝后怕慌乱:“回大人的话,民女昨日确有要事,但我虽不能回府,却派了侍女回府传银,夫君没收到传信吗?” 最后一句,她问的是赵松和。 赵松和看着棠鲤,想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但未果。 他只能不甘地离开视线。 “收是收到了,但那丫鬟说得含糊不清,我怎敢轻易相信?万一她被山匪收买,回府只为拖延时间该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选择对画竹的身份保密。 赵松和怕牵一发而动百身。 他要是说出画竹是东宫的人,那么众人就会疑惑,为何东宫的人会成为棠鲤的侍女?紧接着就会牵扯出他和云裳的私情。 所以,绝不能提。 至于棠鲤……她就更不会提了。 眼下无凭无据,就算揭露宗云裳和赵松和的奸情,但只凭一张嘴,又有几人会相信? 无人会因为她一个庶民的话审问当朝郡主。 届时,一顶污蔑皇亲国戚的帽子扣下来,她小命不保。 时机不对,提也是白提。 “夫君竟是如此想的吗?”棠鲤神情黯然:“我还以为,夫君知道我去做了何事。” 不知为何,赵松和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棠鲤抬眸,幽幽地看着他:“夫君当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赵松和当然记不得。 他沉着脸,想扯开话题:“无论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昨夜都不该夜不归宿!” 果然,她猜对了。 他不记得了。 真好。 赵松和,这把刀可是你自己递给我的。 待会儿,别喊痛。 棠鲤以袖掩面,声音悲凉。 “看来,夫君真的忘记了。” “今日是婆婆四周年的忌日。” “四年前,婆母病重时最想见的就是夫君,可夫君却说学业繁重,实在抽不开身。” “是以,直到死,婆婆也没见到你最后一面。” “那天,我最后一次给婆婆擦身换洗时,却怎么也无法让婆婆的眼睛闭上。” 今日的棠鲤穿着浅青色襦裙,夏末的阳光从屋檐瓦片的缝隙撒在她身上,将她衬得眉目如画。 她微垂着眸,明明是再柔顺不过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叫赵松和恍若置身寒冬腊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她老人家是死不瞑目。” “她老人家的忌日,夫君记不得,我却不能忘。” “昨日,在送别容玉后,我径自去了上国寺。” “我在上国寺跪了一夜,点灯立牌,烧词敬香,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消解她老人家的怨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婆婆天有灵,于冥冥之中庇佑我,这才让我逃过山匪惊扰。” 赵松和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知道。 他完了。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后,不止看热闹的百姓变了脸色,连上首的闻人韫也坐不住了。 他愤然起身:“赵举人!本官想问问,到底什么样的学业,能让你弃重病母亲不顾,连最后一面也不回去见?!” 人群中不断响起窃窃私语声。 “这世上竟会有此等不孝子?” “江州离京城能有多远?坐船也就十几二十天的路程。” “难道在船上就无法看书了吗?” 棠鲤唇角微微上挑,从袖中不着痕迹地瞧赵松和的表情。 是啊。 她从前也想不明白。 赵松和如此在乎名声,却为何不愿见赵周氏最后一面。 他明知此举不孝,极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成为利刀刺向他。 后来,她想明白了。 赵松和恨赵周氏。 他恨赵周氏独断专行。 他怨赵周氏强势蛮横。 即使他长成了和赵周氏一样的模样,他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见赵松和默言不语,闻人韫怒气更甚:“赵举人,你为何不回答本官?!” 第34章 声名狼藉人人嫌 闻人韫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 阒朝最重孝道,哪怕一品官员,若父母过身,也需丁忧三年以尽孝心。 赵松和倒好,为了区区学业,连回家为母送终都不肯! 闻人韫步步紧逼,可赵松和始终答不出来。 他面色青白地站在原地,恨不能眼前一切只是场梦。 偏在这时,棠鲤火上浇油。 她泪眼连连地问。 “夫君,容我替婆婆问上一句,这些年来,午夜梦回时,你对当年之事,是否有过片刻后悔?” 贱人!贱人! 毁了他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以为,他的名声坏了,她能独善其身吗? 还有元庭和元婕,他这个父亲若失了前途,他们该当如何? 她怎么敢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 脸色发白的赵松和当即踉跄几步,突然失去意识,一头栽在地上。 “夫君?”棠鲤一声轻呼,连忙扑上去,声音悲切:“夫君你怎么了?” 她借机猛然捶打赵松和胸膛。 赵松和痛得紧咬牙关,却纹丝不动。 见状,棠鲤不由得求助般望向闻人韫。 闻人韫鄙夷地看向赵松和。 他为官多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一眼就将赵松和的伪装看穿。 “为人子却不孝,日后为官又怎能期他忠君爱国?” “这样的人,学业再好又有何用处!” 说完以后,闻人韫拂袖离开。 堂内其余人纷纷退离。 待他们一走,棠鲤抽泣着俯身。 她靠近赵松和耳边,低语—— “夫君好狠的心,竟想让我葬身山匪之手,可惜我命大,从他们刀下逃了回来。” “我说过,夫君做初一,我就做十五,我也说过,你与我斗,最痛苦的一定不会是我。” “看,应验了。” 这个毒妇! 此话一出,赵松和来不及思索棠鲤为何会知山匪之事与他有关,只想翻身掐死她。 但他不该,也不能! 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他若有半分异动,一定会陷入更难的境地! 忍!必须要忍! 勾践尚能卧薪尝胆十八年,他便给自己十八个月的时间! 至多一年半,他必让这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里。 众人对赵松和看法陷入两个极端。 “多亏了赵举人,不然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死于山匪之手。” “但他不孝。” 又有人说赵松和是个好丈夫。 听到这话,隐在人群中的画竹立即‘呸’了一声,朗声道—— “他哪儿像个好丈夫?棠掌柜都使人回家传信了,他非认为棠掌柜被山匪掳走。” “说不准,他是故意向山匪透露棠掌柜的行踪,否则他怎能那般肯定棠掌柜是被山匪所掳?” “幸亏棠掌柜跟他不一样,是个孝顺的好儿媳,否则真就中了他的毒计!” 在平静的湖面扔下几颗炸弹,画竹不动声色淡出人圈,深藏功与名。 周围人顺着这个思路一想。 嘿,真他娘的有道理。 早就听说姓赵的瞧不起商人妻,动机有了。 他又能准确地说出山匪的据点,操作空间也有了。 他虽自称是昨天才发现山匪的行踪,但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晓,旁人从何得知? 细思极恐啊…… 当日下午。 赵府迎来了几位客人。 先是沈从微,后是王茴,还有称心如意楼里的几位丝匠。 她们皆是来慰问棠鲤的,话里话外都在劝她早点跳出火坑。 如今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赵松和的有害妻嫌疑? 尤其是王茴,她知道赵松和与宗云裳的糟烂事,更是一口咬定山匪之事就是赵松和的算计! 便苦口婆心的让棠鲤早作打算,否则下一次说不准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死里逃生。 面对她们,棠鲤还是那套说辞。 她未曾遇上山匪。 她在上国寺为婆母诵经祈福了一整夜。 等送走她们,天色已完全黑尽。 疲惫至极的棠鲤强撑着精神重新换了药,在莲衣的伺候下沉沉睡去。 …… 翌日。 赵松和一大早从后门离开家。 得到消息的刘海迅速回禀棠鲤。 棠鲤淡声问:“你弟弟跟上去了吗?” 刘海点头。 棠鲤颇为意外:“他竟然没被怀疑?” 刘海如实回话:“老爷用重金收买刘河,我让他表面同意了,但实际上,他与奴一样,仍然效忠夫人。” 棠鲤了然:“做得不错,让你弟弟继续盯着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回禀我。” 她看了眼刘海,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你放心,就算有朝一日我彻底与他闹翻,离开这座府邸的一定不会是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护你们周全。” “等我的事了了,我就为你和你弟弟脱奴籍。” 棠鲤说得笃定,先安抚,又许以重利。 刘海激动不已,忙跪下:“奴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他看出来了。 老爷和夫人不是简单的别苗头。 他们的矛盾已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势必要分出输赢……或生死。 夫人愿为他和刘河脱奴籍,他也愿以夫人马首是瞻! …… 鸿鹄书院。 赵松和走进课堂,本在谈笑的学子们忽而安静。 气氛逐渐变得怪异。 赵松和握着书本的手微微一紧。 他如往常般与要好的同窗搭话,没聊两句,同窗借口有事,转身离开。 他再次与另一人搭话,得到同样的结局。 见状,有人讥讽出声:“赵举人,何必再自讨没趣?” 赵松手上蓦然用力,咬牙切齿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吴晓生!” 吴晓生将书一放,眉头一挑:“怎的,想打架?” 说罢,他开始捋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动手的趋势。 赵松和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惧道:“你只知道动手,粗俗!枉为读书人!” 吴晓生冷笑道:“是不比你脑子灵光,算来算去,算计自己的妻子的头上!” 赵松和愤怒至极,气得浑身颤抖:“那都是污蔑!” 吴晓生面露不屑。 “谁污蔑你了?哪点污蔑你了?” “你是记得你娘的忌日?还是四年前为你娘送了终?亦或者是没当堂污蔑你夫人的名声?” “赵松和,非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莫要以为世上你最聪明,旁人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第35章 鸿鹄书院劝退学 吴晓生拍案而起,怒火从眼里喷涌出来。 “我若是你,早无地自容了!你怎么还有脸来书院?简直厚颜无耻!” 吴晓生指着赵松和的鼻子骂。 周围学子置若罔闻。 他们要么做自己的事,要么安抚吴晓生,无一人站在赵松和身侧。 谁让赵松和不做人呢? 惹得闻人韫大人在大庭广众下亲口责难他——‘’此人为子不孝,为官或不忠君爱国’。 闻人韫是谁? 顺天府府尹,朝廷的二品大员,太安王府世子,顶级勋贵之家的传承者。 更别说,闻人韫还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招了他老人家的眼,赵松和的前途基本能看到头了。 日后即便能考上进士,大抵也是被流放至某个偏远县衙,或是久置不用的下场。 若不快些远离他,万一被旁人误会,以为他们与赵松和是同样的人…… 那他们才是有苦说不出! 赵松和面色发白,抖着手指向他们说不出话。 这些人,往日有事求他时,一口一个赵兄唤得极亲热,眼下外界多了些他的流言蜚语,他们便捕风捉影,恨不能与他割袍断义! 可耻!可恨! 一群小人! 白须白发的教学先生走进来,用戒尺敲了敲桌子:“吵什么吵,该上课了!” 学生们各自归位。 赵松和本也想坐下,然教学先生出言阻止。 “赵檀,院长在听雪亭等你。” 檀,是赵松和的字。 赵松和直觉不妙:“先生可知院长找学生是为何事?” 上了年纪的教学先生语气寡然:“你去了便知。” 赵松和压下心底的不妙:“是。” 一刻钟后,听雪亭。 赵松和朝坐在亭中的中年男子恭敬行礼:“周院长。” 周院长温和颔首:“赵檀,请坐。” 赵松和忐忑不安地坐下。 周院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赵檀,我记得,你入鸿鹄书院已有五年。” 赵松和捧着茶杯,点头:“是的,周院长。” 周院长眉眼平和:“你还记得你入书院那年,上的第一堂课讲的什么吗?” 赵松和捧着茶杯的手缓缓捏紧:“正心,修身,齐家。” 周院长又问:“那你可曾做到?” 霎时间,赵松和明白了周院长的意思。 院长知道了外界的传言,是来向他问罪的! 赵松和顿时如坐针毡:“院长,学生可以解释。” “不必了。” 周院长面露惋惜。 五年前,赵松和拜入鸿鹄书院,那时他以为捡到了好苗子,当场为其赐字为‘檀’。 希望他能改掉性情中的轻浮,变得更沉着深厚,唯有如此,才能顺利踏上为官之路并越走越远。 然而,他到底辜负了他的期望。 “赵檀,你与鸿鹄书院的缘分尽了,你曾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之一,我不愿你身陷更不堪的境地,希望你能主动退学。” 赵松和宛若遭受晴天霹雳:“院长?!” 周院长不为所动:“我会对外说,你退学是因学有所成,望你日后好自为之,莫在行差踏错。” 赵松和‘主动’退学了。 鸿鹄书院对外说是书院先生再无可教他的地方。 可纸终归包不住火,或许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他成了被鸿鹄书院第一个退学的学生。 赵松和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忽然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他旁边:“赵公子。” 赵松和上了马车。 马车里是穿着婢女装的宗云裳。 时隔多日,赵松和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眼眶一热,深情轻唤:“裳儿!” 宗云裳同样红了眼眶:“檀郎!” 两人眼中皆泛着泪光。 赵松和注意到她的装扮:“裳儿,你怎么……” 宗云裳委屈落泪:“檀郎,自从上次太安王妃寿宴过后,我家就成了其他高门大宅里的笑话,母亲把我拘在院子里学规矩避风头,我差点被憋屈死。” 事实上,在回齐王府当天,他爹娘就大吵一架,互相指责对方教女无方,最终不欢而散。 此后她爹夜夜眠在侍妾姨娘院中,她娘日日以泪洗面。 她实在憋屈狠了,好不容易才借着采买的机会换装偷溜出府。 赵松和疼惜不已:“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罚。” 是他没打听清楚,就暗中将消息传给了裳儿,以至于裳儿丢了那般大的脸。 宗云裳忙反驳道:“怎能怪檀郎你?分明是那棠氏包藏祸心,故意算计你我。” “檀郎,一月之期早到了,你可有……” 宗云裳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赵松和。 她话虽只问了一半,但赵松和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依照他俩原来的谋划,只等一月期满,就要让棠鲤死无葬身之处。 可谁知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赵松和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告知宗云裳。 当得知棠鲤攀上太安王府,差点成为太安王妃的义女时,宗云裳尚能稳得住。 可听到后面,知道棠鲤从山匪手里死里逃生,宗云裳气得险些撕烂手里的帕子。 “她倒是命大!” 赵松和神情低落:“裳儿,如今人人都疑我害妻,闻人韫又帮棠氏指责我不孝,我的名声……” 见他如此,宗云裳立刻压下心底的怒火,转而安慰道:“他们无确切的证据,再疑你又能如何?哪怕闹到官府去,也无人能定你的罪,管他们做甚!” 檀郎做事谨慎,山匪之事从头到尾未留下痕迹,谁怀疑他,谁就拿出证据啊。 若无证据,就只能疑罪从无! 虽名声难听了点,但那又如何?又不影响檀郎科举做官。 至于檀郎母亲这事…… 宗云裳回想起四年前,那时檀郎正想方设法讨她欢心,大约是因她耽误了。 她得想想该如何才能替檀郎摘掉‘不孝’的帽子。 等等! 宗云裳忽然反应过来,抓着赵松和的手问:“檀郎,你确定棠氏是从山匪手里逃回来的?” “当然,她亲口告诉我的。” 宗云裳心底生出一股期冀。 那贱人既差人回来求救,必是情况紧急。 可宗越尘向来淡薄,就算他愿看在太安王妃的面上及时派人出援,可这中间,那贱人少不得进匪窝转上一圈。 或许她早就被贼匪糟蹋了,否则为何隔了夜才敢回城? 没错! 眼下只需派人去上国寺打听打听,看她是否真的在寺内烧了一夜的香! 若那贱人说谎,檀郎不仅能洗清不孝之名,还能借此处置了那贱人! 第36章 小小寿星受委屈 午时末。 赵府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闻人意善。 棠鲤亲自出门迎接,刚见面就想屈膝行礼:“县主怎么来了?” 闻人意善从马车上下来,忙阻止道:“棠姐姐,我是真心认你当姐姐的,你若再对我这么客气,我可就要生气了!” 小姑娘说得真心,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 棠鲤笑着改口:“意善。” 闻人意善响亮地应了一声。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府里走。 棠鲤将闻人意善带进她的书房。 闻人意善往桌上铺着的纸一瞧:“这些是棠姐姐的手稿吗?” “正是。” 棠鲤先吩咐莲衣准备茶水点心,随后回到闻人意善对面坐下。 “你且挑挑,若有喜欢的,我做出了送你。” 闻人意善刚想说不用,看穿她心思的棠鲤便接着说。 “你喊我一声姐姐,我这做姐姐的难道就不能送妹妹一件见面礼?”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闻人意善羞涩地笑了笑。 她没急着挑手稿,而是先问起棠鲤的近况。 原是昨日之事传进太安王府,太安王妃很是担心,便想让人来瞧瞧她,恰好闻人意善同样忧心,就主动请缨前来。 闻人意善担忧道:“棠姐姐,你与你丈夫之间……” 她欲言又止。 棠鲤知道她想问什么,当下毫不避讳地点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此话一出,闻人意善立即一副后悔多问的模样。 棠鲤洒然一笑:“意善妹妹,你好不容易来我家一趟,何必提那晦气玩意?” 她给闻人意善倒了杯茶,随口问起昨日的事。 “意善妹妹,顺天府府尹大人是你父亲吗?” 闻人意善歪了歪头,惊讶道:“棠姐姐怎么知道?” 当然是打听的。 太安王府的人做事向来低调,可再怎么低调,姓是改不了的。 昨日知晓府尹的姓后,她立刻问了画竹,这才知道,闻人韫就是太安王府世子。 棠鲤忧心忡忡地提起山匪之事。 闻人韫是闻人意善的爹,她当然知晓几分内情。 当即不做他想,兴致勃勃地说开。 “姐姐放心,昨日那山匪被我爹抓回来严审,没用两遍刑就招了大本营的位置,我爹在今日朝会上提起此事,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而后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朝会未散就亲自带领数百铁骑出城,不过半日光景,盘踞在京城二十里外的匪寨就被一网打尽,只留了几个匪首以待审问。” 他能不主动请缨吗? 匪寨昨日就被他屠了个干净,别人一去就会露馅。 棠鲤佯装惊讶:“还要审吗?” “当然要审。” 闻人意善声音笃定。 她没半点心眼,把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据说匪寨背后有人,还是朝廷的人,每当朝廷要对京城周遭行清洗之举时,那人都会偷偷传消息出去,所以,这么些年来,那座匪寨才能一直安然无恙。” “怕是难了。” 棠鲤轻轻叹息:“幕后之人必然背景深厚。” 如若不然,为何每次报信都能报得那般及时? 闻人意善同样想到了这点,但她分毫不惧:“此事由太子殿下亲自审查,论他背景再深厚也无用。” “不过,依我看,那幕后之人一定恨毒了赵松和,要不是他昨日在顺天府大闹一场,匪寨说不定还好端端的。” 棠鲤心中一动。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赵松和确实干了一件好事。 若不是他使计让山匪对她动手,太子殿下不会知道此事,更别提将匪寨连根拔起。 可对于幕后之人来说…… 赵松和不仅坏了他的财路,还让他身陷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这点。 “棠姐姐?” 见棠鲤走神,闻人意善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等她回神才问:“棠姐姐在想什么?” 棠鲤眨了眨眼,声音轻柔:“在想,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挺会作死的。 他又递来了一把刀。 她得好好想想,这把刀要捅在哪个地方。 闻人意善不再多问,只变戏法似的从长袖中拿出一份请帖:“棠姐姐,半月后是我十八生辰,请姐姐赏光赴宴。” 说话时,闻人意善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别人递请帖。 见闻人意善紧张到呼吸放轻,眼睛瞪得圆呼呼的,棠鲤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又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收下请帖。 “一定来。” …… 半月之期眨眼即过。 闻人意善过生不似老王妃生辰宴隆重,满府张灯结彩。 棠鲤拿着请帖被迎进王府时,王府装饰与平常别无二般。 作为客人,上门的第一件事当然要先拜访王府的女主人。 棠鲤先让来替她引路的侍女带她去向王妃与世子妃问安,然后才动身前往闻人意善的晚音阁。 一路上,侍女万般不好意思地致歉。 “县主本想亲自来接您,但她眼下有些事,被绊住了脚,实在脱不开身,还请棠娘子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县主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客套,若不是我实在不知县主住在何处,自己去也使得。” 晚音阁矗立在太安王府的西北角。 棠鲤到时,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但她一露面,笑声就渐渐隐没。 几个站在水池边的小姑娘正自以为隐秘地打量她。 棠鲤毫不在意。 她们愿意看就看。 她又不会掉块肉。 棠鲤左右看了圈,却没见到闻人意善的身影。 她禁不住皱眉。 不对劲。 意善是寿星,是寿宴正主,怎么可能丢下满院子客人不管? 去哪儿了这是? 棠鲤抬头往二楼挂红绸的房间望去,找了个侍女问话:“那是意善的卧房?” 一边问,她一边走向楼梯。 谁知侍女先是点头,而后又为难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县主不在里面,云裳郡主正在里面小憩。” 不好好在齐王府待着,却来太安王府鸠占鹊巢? 棠鲤停下脚步,利落转身:“带我去见意善。” …… 听竹小筑。 换好衣裳的闻人意善趴在奶嬷嬷腿上,呜呜咽咽地哭得满脸是泪。 “嬷嬷,平常她欺负我也就罢了,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她竟让我丢这样大的脸,我还怎么有脸出去!” “外面那些人都等着看我笑话!” 第37章 略施小计落汤鸡 “谁敢看县主的笑话?” 清朗柔和的声音从外传来。 闻人意善慌乱坐直,背过身去擦眼泪,等她再转过来时,面上虽无泪,眼眶却红得如兔子一般。 闻人意善强颜欢笑:“棠姐姐怎么来了?” 嬷嬷让开位置。 棠鲤凑过去细瞧,闻人意善遮遮掩掩的还想再躲,被她直接伸手按住:“躲什么?” 闻人意善委屈地瘪嘴,泪珠直接从眼眶里滚落。 棠鲤坐下来,一边叹气一边拿帕子给她拭泪:“不若说与我听听,说不准我有办法解决呢?” 她的语气温柔,瞬间惹得闻人意善扑入她怀里嚎啕大哭。 棠鲤不再追问,只轻轻地拍着闻人意善的后背以作安抚。 第一次见闻人意善时她就看出来了,小姑娘胆子小,明明贵为县主,看人的眼神却怯生生的。 直到闻人意善哭够,棠鲤这才让人打了水来,小心翼翼地擦净小姑娘脸上泪痕。 毫无顾忌地哭了一场,闻人意善既觉得痛快,又极不好意思。 她垂着眸揉弄手帕,声音细如蚊蝇:“让棠姐姐看笑话了。” 棠鲤把帕子丢回盆里:“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日我的生辰,宗云裳也来了,她一来就喧宾夺主,还把我推进水池中去,幸好丫鬟立即跳下来救我,我才没呛到水。” 棠鲤微微拧眉:“她时常欺负你吗?” 闻人意善委屈点头。 宗云裳从小就喜欢欺负他。 上次在祖母寿宴时两家又闹得那样难看,她就想着,万万不能请宗云裳来给自己找不痛快,谁知她竟不请自来。 棠鲤陷入思索。 她顿了顿:“你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欺负你吗?” 闻人意善茫然摇头,她自认从不曾主动招惹宗云裳,在吃了几次的大亏后,更是绕着宗云裳走。 可谁知,她越退让,对方就越过分! 棠鲤微微叹气:“因为太安王府与齐王府本就是竞争关系,她压你一头,就像齐王府压太安王府一头。” 太安王府是太子宗越尘登顶皇位的最强助力。 可论起来,齐王也有皇位继承权。 是以,这两家最多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安稳,实际绝不可能和平共处。 是这样吗? 闻人意善还是不懂,但她愿意听棠鲤的分析。 “你得反击。” “你若任由她欺负,长此以往,就是任由太安王府的脸面被齐王府踩在脚下。” “她让你落水,你就不能让她落水?” 闻人意善犹犹豫豫:“可她是郡主,我是县主,我身份不及她尊贵,我若是惹了她,母亲会不高兴。” 棠鲤不信:“瞎说,世子妃娘娘深明大义的很,再说了,你不是主动挑事,她如何会责难你?” 闻人意善当即说起从前经历。 十岁时,她看上了一支金钗,却被宗云裳强行抢了过去,她回府诉苦,母亲却只有冷言冷语。 十二岁时,宗云裳故意别她的马,她带着一身伤回家,母亲只冷着脸让她以后避开宗云裳。 十四岁时,她与几个好友踏青游玩,突然出现的宗云裳扔出蜂窝就跑,把她蜇了满头包,这回母亲直接不闻不问。 越说,闻人意善越伤心,眼里又有泪花闪烁。 棠鲤忙打断她:“有没有一种可能,世子妃娘娘是对你恨铁不成钢?” 闻人意善似软包子般,一次次被人欺负,连她听着都觉得上火,更别说是世子妃了。 闻人意善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滞。 棠鲤握住她的手:“意善,你敢不敢信我一次?” 闻人意善毫不迟疑地点头。 棠姐姐多厉害啊,上次让宗云裳栽了那么大个跟头,她不信谁都不会不信棠姐姐! “既如此,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扬眉吐气!” 棠鲤抬了抬手,示意闻人意善附耳过来。 越听,闻人意善眼里的光越亮,听完以后,表情里很有些急不可耐的蠢蠢欲动。 她握着拳给自己打气,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棠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将宗云裳引到水池边,再佯装脚下一滑把宗云裳铲下去吗? 这可比宗云裳骗她到池边喂鱼,再故作不经意地推她一把高明多了! …… 半刻钟后,收拾妥当的闻人意善回到晚音阁。 她鼓起勇气邀请宗云裳玩飞花令。 宗云裳恶劣的勾着唇,毫不犹豫应下。 她要让闻人意善一辈子也忘不了今日的生辰! 仆婢们在水池边搭建好曲水流觞。 已然落座的宗云裳见棠鲤也在,立刻晦气地皱紧眉头。 阴魂不散的贱人! 可恨半月前没在上国寺查出异样,否则她早就让这贱人好看了! 见她表情不愉,礼部尚书府家的李含韵立即讥讽道:“县主,棠娘子一介商贾,她知道什么是诗词?不如让她在一旁待着,免得影响咱们雅兴。” 闻人意善冷声道:“李小姐不在自己家耍威风,反倒跑我太安王府指手画脚,我却要找个机会问问李夫人,李尚书府的规矩是不是满京城独一份的!” 李含韵脸色一变。 闻人包子怎么回事? 从前不都任由她们讥讽吗,今日怎如此硬气? 她忙求助地看向宗云裳。 宗云裳岔开话题:“不是要玩儿飞花令吗?还玩儿不玩儿了?” 作为主宾,闻人意善当即指定了‘水’字,让众人说含‘水’的诗句。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 转眼间,十数轮过去,棠鲤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观先前出言不逊的李含韵额上却渗出了冷汗。 果不其然,下一轮她犹豫许久。 棠鲤淡定地看着她:“看来李小姐懂的诗词也不多。” 不好意思。 她虽不会作诗写词,但她会死记硬背。 李含韵青着脸喝下罚酒。 “继续!” 又是新的一轮。 没过多久,闻人意善扶着额头叹气:“我实在想不出了,自罚一杯。” 一杯酒下肚,闻人意善眼神逐渐迷蒙。 又玩儿了两轮,她晕晕乎乎地起身,似乎想说点什么。 见状,宗云裳眸光一闪,不动声色的把脚伸过去。 闻人意善忽然脚下一滑,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倒,倒下去前奋力一脚把背对着水池坐的宗云裳踹了下去。 众人乱作一团。 “快来人啊!云裳郡主落水了!” 第38章 同病相怜苦已久 仆婢纷纷跳水救援。 宗云裳被救上来时,浑身湿透,珠钗散乱。 她脸色苍白地靠在仆婢怀中,眼神幽幽地看着闻人意善。 窒息感在落水时猛然袭来,那一刻,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闻人意善是不是故意报复?就因为先前她借喂鱼之由把她推进了水? 可不对。 从前无论她怎么欺负,胆小怕事的闻人意善都不会还手。 今天…… 宗云裳的视线转向平静的棠鲤,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难道是因棠氏这个贱人? 李含韵愤怒质问:“闻人意善,你竟敢害云裳郡主落水?!” 闻人意善慌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是郡主先把脚伸出来,我不小心绊到了。” 李含韵瞥了宗云裳一眼,更咄咄逼人:“你还敢推卸责任?郡主好端端地绊你做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闻人意善垂眸解释:“我没说郡主绊我,我是说郡主把脚伸出来,我不小心绊到了……” “胡说八道!” “县主没有胡说。” 棠鲤站出来挡在闻人意善面前:“我亲眼看见了,不过,我相信郡主肯定是无意为之。” 她特意在‘无意为之’上加重语气。 宗云裳看向她,心中恨极。 果然与这贱人有关! 李含韵讥讽道:“你是闻人意善请来的客人,你当然替她说话!” 棠鲤笑了。 她看着李含韵的视线,就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先前县主落水时,李小姐口口声声说是意外,如今换做郡主落水,李小姐怎么就觉得有人要害她?” 李含韵语气更加笃定:“就是因为闻人意善先前落了水,她在故意报复云裳郡主!” “县主为何要报复云裳郡主?”棠鲤惊讶地反问:“难不成先前是云裳郡主故意让县主落水的?” 李含韵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当然知道郡主是故意的。 但这话可不能对别人说! 见她如此,棠鲤弯了弯眸,语气从容:“李小姐果然稚气,一场意外竟叫你说得像阴谋诡计,今日是县主生辰,她有何理由非要毁了自己的生辰宴?” “若李小姐仍怀疑,不如我让人去将世子妃请来做主?” 听到这话,闻人意善下意识绞紧手帕。 就在她担心世子妃真会被请来时,宗云裳在婢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柔柔弱弱地咳嗽几声。 “好了,含韵,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只是一场意外,我无大碍,不必追究了。” 棠鲤笑着赞扬:“果然,我就知道云裳郡主人美心善,并不是那等玩不起的人。” 宗云裳暗自咬牙。 该死的棠氏! 一旁的闻人意善怔怔抬眸,百思不得其解。 宗云裳为何不让人去请世子妃? 见到小姑娘一脸茫然,棠鲤暗暗叹气。 这些年来,宗云裳一直用不致命但恶心人的招数欺负意善,偏偏她们是同辈人,若有人问起,大概宗云裳就会拿‘玩闹嬉戏’的借口搪塞人。 世子妃作为长辈,又怎能因自家孩子玩闹受伤去怪罪其他晚辈? 且世子妃不是意善的生母,二人中间还隔着一层。 发现这一点的宗云裳更加有恃无恐,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有意引导下,意善终于陷进误区。 意善以为反击会引来世子妃的责任,又不敢向世子妃求证,所以一直忍气吞声,结果陷入更深的恶性循环。 说到底,是意善太单纯。 她不知道,在面对齐王府的人时,她与世子妃是天生的盟友。 …… 清霜院。 得知消息的世子妃放下账册,惊讶抬眸:“意善将宗云裳踹进水池里了?” 侍女如实回道:“据说是意外。” 意外? 哪有这么巧的意外? 与其相信是意外,她不如相信是意善开窍了。 世子妃眉目疏朗,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你亲自带身衣裳去晚音阁,告诉宗云裳,玩归玩闹归闹,但下次记得远离水边。”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到了晚音阁。 “奴婢给郡主,县主,以及各位姑娘请安。” “世子妃得知县主郡主先后落水,让奴婢来嘱咐二位,玩耍时切忌远离水边,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事出意外,世子妃怕云裳郡主没有准备合适的衣服换洗,特意差奴婢送来一身本季的新衣,还请郡主将就将就。” 宗云裳面无表情地道谢,转头一进屋就狠狠将衣裳丢在地上。 作为郡主,她怎可能没备用衣裳? 太安世子妃是故意派人来看她笑话的! 简直岂有此理! 闻人意善本以为世子妃是派婢女来数落她,都已战战兢兢地做好听训准备,却没想到,世子妃一句轻飘飘的玩耍,竟就将这事揭过去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侍女朝她微微一笑:“县主受惊了,世子妃特意吩咐厨房熬了安神汤,待会儿就送来。” 闻人意善:“!” 这是嘉奖的意思吧? 棠姐姐真的神了! 待宴席散去,赴宴的姑娘们各回各家,闻人意善独独留下棠鲤。 “求姐姐教我!” 棠鲤便把先前那番分析说给闻人意善听。 世子妃不好插手晚辈们的争端。 但同样的,若宗云裳在意善手底下吃了亏,齐王妃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你无需怕,只要你问心无愧,且理由站得住脚,世子妃定会站在你这头。” 闻人意善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竟然这样简单吗……” 那这么些年来,她在宗云裳手里吃的那么多亏算什么? 棠鲤捏了捏她的脸,开解道:“世子妃娘娘是个好人,你心里若有疑问,尽管去问她,莫要自己东猜西猜。” 闻人意善仍有忐忑:“可是……” 棠鲤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意善,血缘关系虽重要,在有些时候却也没那么重要。” 闻人意善乖乖点头。 也罢。 事实证明棠姐姐是对的,那她就听棠姐姐的便是。 闻人意善依赖道:“棠姐姐对我的好,意善都记在心里。” 棠鲤却是轻声叹了叹:“我倒不是全为了帮你,只是觉得,你与我,倒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第39章 借力打力不费力 棠鲤眼里流露出痛意。 见她如此,闻人意善不太明白。 棠姐姐是什么意思? 难道现实中也有这么一个人,在长久地欺压棠姐姐? 想到这儿,闻人意善怒从心起,她倒要看看,是谁敢欺负她的棠姐姐! 她必要扒了那人的皮! “棠姐姐如此帮我,我也想为姐姐尽点心。” “可我实在难以启齿。” 闻人意善让侍女全部退出房间。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眼下只有你我姐妹二人,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棠鲤眼中有泪光闪烁。 她拿出一块手帕递给闻人意善。 被鸿鹄书院退学后,赵松和时常前往栖岩寺与宗云裳偷情,她知道这个消息时虽然泛恶心,却也让刘河仔细盯着。 没想到刘河真找到了机会。 某一日,赵松和饮酒后沐浴了许久,还时不时在浴房里粗喘出声,刘河觉得不对,便趁他睡着后进屋翻找,从他衣服里找到了这块手帕。 她对这块手帕记忆尤深。 在五味坊认干亲那日,宗云裳为了刺激她,就是拿着这块手帕故作亲昵地为两个孩子擦脸。 闻人意善拿着手帕,捻了捻右下角绣的牡丹,圆乎乎的脸上闪过不解:“这不是宗云裳的帕子吗?怎会在棠姐姐的手上?” 宗云裳自诩身份尊贵,认为只有花中之王——牡丹才能配得上她,但凡她的服饰,都会绣上各种颜色明艳的牡丹花。 可手帕这等私密的物件,为何会在棠姐姐手里? 看出闻人意善的疑惑,棠鲤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意善,这就是我的难处了。” “上次我与你说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后,我便派人盯着我夫君,过后不久,府中奴仆亲眼看见他用这块手帕自渎。” 自渎? 闻人意善不敢相信地睁大眼,脸色瞬间爆红。 她虽未出阁,却不至于连‘自渎’是何意都不知晓! 这? 赵松和是活腻了吗? 他竟敢亵渎当朝郡主? 这要是传出去,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其实,我在两月前就发现了他与宗云裳的奸情。” 闻人意善正在惊讶之中,不妨又听到了这么一句,霎时间,她被雷得外焦里嫩。 竟不是赵松和一厢情愿? 可宗云裳贵为郡主,怎会瞧上一个有妇之夫? 其中莫不是有误会? 看出闻人意善的犹疑,棠鲤继续往下说—— “我之前夜访王府时说太子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正是因那日我撞破赵松和与宗云裳的私情,他们想杀我灭口,太子殿下救了我。” “后来,赵松和向我道歉,保证会与宗云裳断干净,可前些日子我派人暗中跟踪他,却发现他一直在骗我,他与宗云裳的关系从未断过!” 此等辛密,把闻人意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心里清楚,棠鲤既然说出了太子殿下,就代表不会有假。 闻人意善恍然大悟。 难怪宗云裳之前在祖母寿宴上针对棠姐姐,她们之间竟有如此纠葛! 可宗云裳为何如此? 她贵为郡主,普天之下想嫁谁嫁不得?偏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这不是自甘下贱吗! 闻人意善突然紧张起来:“棠姐姐,还有几人知道这事?” 棠鲤黯然伤神:“算上你,不过一掌之数。” 还好还好,不算多。 闻人意善面色凝重地告诫道:“棠姐姐,为了你好,此事切不可再告知他人,否则你恐有性命之忧!” 棠鲤不解道:“为何?” 闻人意善抿了抿唇:“此事若传扬出去坏了皇室名声,宗云裳一定不会死,但你与赵松和却定会因此丢命!” 做错事的是赵松和与宗云裳,赵松和死便死了,凭什么让她棠姐姐也赔上命? 他们不配! 棠鲤自嘲一笑。 她的脸色很不好,明明在笑,却比哭更难看。 闻人意善顿觉不妙:“棠姐姐这是何意?”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想与赵松和和离,成全他与宗云裳,但他顾忌名声,怕被人戳脊梁骨,只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我自行贬妻为妾,要么我死,宗云裳作为续弦入府。” 实际上她没得选择。 赵松和一直没放弃弄死她,在前几日还玩起了食物相克的把戏,幸亏画竹懂些医理,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他们欺人太甚,我实在是受够了。” “意善,不瞒你说,我准备找个时机与他们鱼死网破。” “不就一条命吗?送予他们又何妨!” 闻人意善一惊:“不可如此!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什么叫‘不就一条命’? 人就只有一条命啊! 不就是和离吗? 她赞同和离! 至于姓赵的不愿和离? 谁管他呢,想办法让他不得不和离不就行了! 闻人意善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 棠姐姐对她有大恩。 不仅帮她报复了宗云裳,还帮她分析了府中局势,认清自身位置。 她必须要帮棠姐姐心想事成! 但她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只得作出承诺。 “棠姐姐,他们不值得你鱼死网破,你信我一回,回家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办法!” 黄昏时分。 闻人意善亲自送棠鲤出太安王府。 两人在王府大门前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上了马车后,棠鲤眼中的无助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寒意。 莲衣驾着马车缓缓驶离太安王府。 车厢内,棠鲤嫌恶地将手帕丢在一旁。 若不是她需要证物博得闻人意善的信任,她绝不会将此腌臜物带在身上。 只要一想到上面沾过什么东西,她就恶心至极! 一路无言。 回到赵府后,棠鲤立刻让人抬水进浴房,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尤其是一双葱白的手,在水里泡得几乎发皱。 画竹一边给棠鲤擦头发,一边好奇地问:“棠掌柜将宗云裳与赵松和的私情告诉了闻人县主?” 棠鲤颔首,语气幽幽:“她说,她要帮我想个好方法对付宗云裳。” 脑海中浮现闻人意善担忧的面容,棠鲤不由得垂下眸子,只觉万分愧疚。 对不起,意善。 我利用了你。 画竹想也不想就道:“闻人县主能有什么好办法?她都不知在宗云裳手里吃过多少次亏了。” 说完后,画竹才反应过来:“棠掌柜是想借闻人县主的口将此事告知太安王妃或太安世子妃?” 第40章 一见钟情牵心蛊? 待到头发半干不干,画竹又取来发膏细细涂抹,淡雅的桂花清香蔓延在棠鲤浓密的青丝间。 棠鲤眸色深了深:“正是。” 先前她说要鱼死网破的话是骗闻人意善的。 她早已想好要怎么让赵松和不得不同意和离。 她不会跟愣头青似的直接带人到栖岩寺抓奸,那样只会将自己推入深渊,她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 比如说,让宗云裳怀孕。 无非是她做不到。 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甚是严苛,她无法派人潜入齐王府,更无法收买齐王府的人为自己做事。 所以,她必须与人合作。 世家大族之间,尤其是互为竞争关系的,定互有暗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找机会将此事透露给怀王府,这段时日齐王府怀王府斗得正厉害,怀王手段凌厉,若知此事,势必更能压齐王府一头。 可后来她转念一想,怀王府极大可能不会与她互惠互利,若怀王府的人再心黑些,说不准连她自己都要搭进去。 与太安王府合作更好。 上次与太安王妃合作给齐王府难堪,她是在表明立场。 今日帮闻人意善报复宗云裳,她依旧在表明立场。 经此二事,她与太安王府已成功建立起初步信任。 她只求和离。 其余的,端看太安王府想以此从齐王府得到什么。 她相信太安王府不会让她失望。 …… 与此同时,太安王府。 下人告知老王妃传召,刚准备入寝的世子妃急匆匆赶往寿安堂。 见到她来,老王妃示意她坐,而后开口道:“意善,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给你母亲听。” 闻人意善颔首:“是。” 听完以后,世子妃微微蹙眉:“此事可真?” 闻人意善很确定:“千真万确。” 世子妃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让闻人意善离开。 老王妃意味深长地阻止了她:“意善年岁渐长,日后早晚要面临各种境况,有些事让她知晓亦无妨。” 世子妃便不再提。 “此事简单,那宗云裳既与赵举人有了肌肤之亲,免不了偶感有喜,她若有孕,必定急于成亲,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为妾,赵举人便只能和离另娶。” 世子妃面容平静,老王妃也一副见之如常的表情,她们二人从小便见过后宅无数阴私手段,‘偶感有喜’在其中甚至排不上号。 但第一次见识这些的闻人意善很快变得坐立难安。 她左右看看,咬牙坐直。 祖母既让她留下来,便是给她发言的权利。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该如何让宗云裳有孕?” 世子妃眸光幽深,毫不避讳:“她既敢放纵而为,想来定长期服用避子药,只需设法将她的避子药调包,一切便会顺理成章。” “此事我来办。” 老王妃缓缓点头,面上一副慈悲模样:“也好。” 近日朝堂纷争不断,文武百官在出兵平乱或派遣使者议和间吵了十来天,很有些波谲云诡的味道。 而齐王府一系正是主和派。 若能以此逼迫齐王让步,也算他们太安王府为太子殿下分忧了。 …… 深夜,东宫。 寻了多日的苗疆蛊师终于被压入暗牢,宗越尘即刻起身去见。 暗牢。 童灵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脑袋轻轻摇晃,一头银饰随她的动作叮铃作响,自在到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待见到宗越尘,她率先开口,表明决心:“你就是太子?我告诉你,我不会听你命令给任何人下蛊,大不了一死,你别想威胁我。” 落到他手里,她认栽。 但她绝不会成为他手中的刀。 苗疆禁不住再被血洗一次。 飞鹰搬来椅子,宗越尘从容坐下,他姿态闲适,周身似绕着莹莹光辉。 他隔着铁栅栏与童灵对视。 “孤寻蛊师,只为一事,事了,孤放你走。” 童灵:“让我给你的仇敌下蛊?” “不,替孤解蛊。” 此话一出,飞鹰当即震惊:“殿下何时中的蛊?” 童灵恼怒不已。 哪个蛊师这么不要命,敢给当朝太子下蛊? 那人是忘了祖训吗?! 宗越尘示意飞鹰稍安勿躁。 “孤只是怀疑自己中蛊了。” “孤遇上了一个姑娘,她给孤的感觉很特殊,孤想时刻关注她,甚至觉得她比孤的命更重要。” “但,这不像孤,孤曾听闻苗疆有一情蛊名为牵心蛊。” 宗越尘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是怀疑自己中蛊,可他怀疑的是同命蛊。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注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童灵:“所以,你怀疑自己中了牵心蛊?” 宗越尘颔首。 童灵不再多问:“给我一碗你的血。” 一刻钟后,她摇头:“你的血中并无蛊虫的痕迹。” 宗越尘若有所思:“那孤为何会变得不像孤?” 童灵犹豫半晌:“既与蛊虫无关,那有没有可能,是你对那个姑娘一见钟情了?” 飞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贼子竟敢胡言! 宗越尘却没否认,仍是慢条斯理的模样:“或许吧。” 霎时间,飞鹰眼前一黑,只觉殿下本就薄弱的道德观更岌岌可危。 棠掌柜虽与丈夫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人家终归是人妻啊! 殿下! 求您做个人吧! …… 翌日。 衙门外贴出告示,山匪之事终于结案,涉案人员共有三十八人,这些人将在午时三刻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棠鲤也去凑热闹。 但她去得晚了些,行刑台外早被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 飞鹰:“殿下,棠掌柜在下面,是否需要请她上来?” 他视力极佳,隔着三层楼的距离,仍旧能看清底下每一张脸。 宗越尘随意往下一扫。 果不其然,有张熟悉的脸正往人群里探头探脑,试图踮起脚尖看刑场内的情况。 砍头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看她脚尖一踮一收,倒有点意思。 想起昨夜蛊师的话,宗越尘慢条斯理地吩咐:“飞鹰,将太安王府的助孕药换成用之即见效的假孕药。” 上上次,姓赵的借山匪之手害她。 上次,姓赵的用食物相克法算计她。 下一次又会是何种手段? 既不是蛊虫作祟,还是早些助她逃离龙潭虎穴为好。 第41章 漫天流言行捧杀 免得她死,他亦要陪葬。 “请她来。” 飞鹰站在靠外的走廊间,先是吹急促的短哨吸引画竹的注意力,而后打出只有东宫暗卫才能看懂的手势。 画竹收回视线:“棠掌柜,殿下有请。” 客栈三楼。 棠鲤敛眸福身。 “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 宗越尘侧过头看她,神色淡淡地往旁边移了一步:“棠掌柜既想看人砍头,这个位置最佳。” 这是要邀她同看的意思。 棠鲤心中微颤,虽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不看白不看。 她斗胆上前,在落后宗越尘半步的位置停下。 一缕清风袭来,浅淡的桂花香顺着花香逸入鼻尖,宗越尘失神了一瞬。 底下喧闹声更甚。 一排身着白色囚衣的囚徒被押送上台。 他们个个神情萎靡,面色凄苦。 围观的百姓指着他们大声谩骂,还有一部分人差点哭断了气。 棠鲤心里仿佛被揪起来般难受。 她知道他们哭什么。 宗越尘奉命查清匪寨之案。 因他手段凌厉,不到五日就凭借山匪头子的口供拟出长达数百人的被害者名单,并审出抛尸地点。 匪寨后山有一座深坑。 受害者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深坑里堆积如山,有的已化作白骨,有的正腐烂发臭。 家属们前去认领,可血肉纷杂白骨交错,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宗越当即尘下令火烧深坑,让家属们各带一捧骨灰回家入葬,聊作慰藉。 现在哭得几乎断气的,他们失去的或许不止是血脉至亲,还是家中顶梁柱,这一辈人的希望。 那些人原本只是因些小事要出远门。 谁也没想到,这一出却再也没能回来。 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为尸山中的一部分,棠鲤就恨得牙齿痒痒。 这些匪徒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斩首示众怎么能平息众怒?很该千刀万剐才对! 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台上,监斩官抽出斩立决的牌子掷在地上,厉声高喝:“斩!” 刀起,头落。 数十个头颅滚落一地,滚烫的鲜血喷溅四射。 棠鲤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恐惧与痛快交杂,她激动到脸颊泛红,鼻尖冒汗。 宗越尘神色散漫。 他见惯了鲜血死亡,台上的血腥激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殿下。” 清亮的嗓音落入耳中,宗越尘垂眸看去,棠鲤正面色激然地瞧着他,像是看什么英雄似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犹如初见。 “殿下为百姓请命,若无辜受难者在天有灵见到这一幕,他们定能瞑目了。” 闻言,宗越尘眸色深了深,语气寡然:“还差得远。” 在棠鲤不解的注视中,他指了指刑台下角落里怒目圆睁的头颅:“你可知他是谁?” 棠鲤摇头。 “他是怀王侧妃的亲弟弟,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怀王? 此事竟与怀王府有关? 棠鲤心下悚然。 原来,公布民间的真相并不完全么? 百姓只知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刘琰与山匪暗中勾结,却不知这位刘副指挥是怀王的小舅子。 棠鲤掐着手背:“殿下的意思是,此事与怀王有关?” 宗越尘沉默不答。 早些年,他这位皇叔刚继位时,虽在暗中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可在国事上公私分明,尚能算明主。 但近些年来,随着年纪的增长,陛下行事越发昏聩,于亲徇私,于公枉法。 他将指证怀王之物呈于御前,怀王不过哭诉几句‘不知情’,陛下就三言两语揭过,还反倒敲打于他。 许是觉得历经二十余年的筹谋隐忍,先帝威名消散,满朝皆已信服于他这个皇帝。 棠鲤不懂朝中局势。 她只从宗越尘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件事——怀王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霎时,浓烈的悲愤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棠鲤愤然握拳。 太子殿下定然已经查明上达天听,可怀王府未曾传出半点风声,由此说明…… 陛下包庇亲子?! 这样的陛下,还是位好陛下吗?! 棠鲤被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心惊肉跳。 她顿了顿,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一介平民百姓能过问的,便闭眼平复心绪,转了话题。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下,此案之所以能迅速告破,除殿下明察秋毫外,民女夫君也检举揭发有功,民女想替他宣扬一下。” 宗越尘语气散漫:“随你。” 得到允准后,棠鲤朝候在不远处的莲衣招了招手,而后在莲衣耳边轻声吩咐。 不多时,莲衣领命而去。 棠鲤弯着唇,心情愉悦。 早前赵松和递来的刀,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飞鹰咽了口口水。 棠掌柜的心是真狠啊。 她明知此事跟怀王府脱不了关系。 此时大肆宣扬赵松和揭发有功,先不说怀王是何想法,就说刘琰惨死刑场,刘侧妃必定心怀怨愤,她无法动身为主审官的殿下,肯定拿赵松和撒气。 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这一切都是赵松和自作自受,移情别恋便罢了,竟还想杀死旧爱讨好新欢,怨不得棠掌柜狠心。 …… 未时。 赵松和约了几个好友于五味坊饮酒。 几人刚刚落座,店小二便捧来一坛名酒。 秋日醉,价值百两金。 赵松和微愕,又不想被人看出囊中羞涩,便故作平静地问道:“小二,我等尚未点单,你是不是送错了?” “不不不,没送错,此酒是我们掌柜对举人老爷的一点心意。” 小二连连摆手。 “今日匪案了结,涉案有罪之人俱被枭首示众,我家掌柜认出了举人老爷,深感您的厚恩,若不是您挺身而出英勇报案,定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遇难。” 小二满脸感激,说得诚恳,瞬间满足了赵松和的虚荣心,他神情隐露傲然,义正言辞道—— “山匪丧尽天良,我既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报官便义不容辞,我相信,那种情况之下,无论是谁遇上都会选择报官。” “哪怕报错,受三十杖责,我也心甘情愿!” “此等微末小事实在不足挂齿,何必言谢?我愧不敢当啊!” 第42章 借刀杀人无痕迹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瞬间引发众人喝彩。 “赵举人火眼金睛,某自愧不如,若偶遇山匪的是我,我极大可能两眼一抹黑,就此错过真相。” “是啊,多亏赵举人见微知著,才使朝廷以雷霆之势覆灭贼窝。” “赵举人今日消费由我买单,你们别跟我抢。” 众人纷纷前来敬酒,好话一句接一句。 数杯酒下肚,赵松和这段时日的愁意一扫而空,被奉承得仿佛连骨头都轻了两斤,只觉飘飘然, 酒意上头,他怒斥道:“那五城兵马司的刘副指挥,明明身居高位,却欲壑难填,因一己私欲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简直枉为人子!” “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死后也该被日夜鞭尸以赎其罪!” …… 怀王府,刘侧妃院落。 一个急匆匆的从侧门进去,奔到刘侧妃面前跪下,神色哀切:“主子节哀,琰公子他……” 听了这话,撑着孕肚的刘侧妃身影摇晃,即便她早已做好接受的准备,此时也不由被剧烈的悲伤淹没。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她的琰弟啊…… 可恨太子咄咄逼人,逼得王爷不得不弃车保帅! 刘侧妃伤心欲绝:“王爷可曾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敛尸下葬?” 侍女小心回答:“回主子的话,王爷原本是想为琰公子收尸的,派去的人都跟进乱葬岗了,但……” 刘侧妃忙问:“但是什么?” 侍女语气悲愤。 “城中百姓大肆夸赞检举山匪据点之人,说他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那人洋洋得意,继而大言不惭地说琰公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极恶之徒,此言激起无数民愤,城中缟素人家结伴而出,气势汹汹的去乱葬岗,将琰公子的尸体刨出来鞭尸泄愤了!” “王爷派去的人不敢犯众怒,只得灰溜溜地回来……” 话还未说完,刘侧妃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侍女连忙扑上去接着,哽咽道:“主子,想想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倒,倘若小公子出了事,您被流放岭南的家人就彻底没了活路……” 刘侧妃呜呜咽咽地哭出声。 她死死抓住侍女的手,满眼仇恨:“你去安排一下,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 傍晚,夜色将近。 赵松和醉醺醺地离开五味坊,谢绝好友相送,只带着宗云裳给的护卫杜涛与家中的小厮刘河一步一踉跄地往回府的方向走。 行进昏暗的小巷,赵松和打了个酒嗝。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前方,巷子出口并排站着几道看不清脸的影子。 赵松和面露不悦:“前面的人不走就让开,为何挡在巷子口?” 他指派刘河:“你去让他们让开。” 刘河应了声是,快步往前走,态度放得卑微。 “各位好汉,劳烦往旁边让让,我家老爷吃醉了酒,怕惊扰了几位。” “你家老爷可是赵松和赵举人?” “正是,几位认识我家老爷?” 来人露出一抹狞笑。 “兄弟们,上!” 几人一拥而上,刘河忙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谁知那几人看也未看他,直接冲向赵松和。 刘河急得跺脚:“老爷等奴,奴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说罢,他转身就跑。 巷子里的惨叫蓦地划破长空。 两刻钟后,刘河带着巡逻卫匆匆回来,但巷子里只剩连连痛呼的赵松和与杜涛。 赵松和捂着脸,痛得不住抽气:“他们从那边跑了!” 巡逻卫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刘河背对着赵松和蹲下身:“老爷,快上来,奴带您去医馆!” 被猛揍一顿的赵松和完全酒醒,痛苦地倒在刘河背上。 翌日。 鼻青脸肿的赵松和找上巡逻司,却得知昨日是几个吃醉酒的地痞流氓发酒疯,那些人无家无室,给不出赔偿,愿按照律法蹲半个月大牢。 赵松和恼怒离开,暗恨自己运气不好,谁曾想没过两日,他下午又被人蒙头一顿打。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事有蹊跷。 谁总跟他一个书生过不去啊? 简直丧尽天良! 杜涛连挨了两顿狠的,实在遭不住,回到齐王府向宗云裳哭诉。 见他满脸青紫,宗云裳屏退其余人,问道:“怎么回事,檀郎与那贱人动手了?” 一月期到后,东宫女婢仍留在赵府,宗云裳并不惊讶,谁让棠鲤那贱人攀上太安王府,宗越尘对她多有两分照拂不奇怪。 宗越尘虽杀人不眨眼,但他有多重视太安王府,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杜涛身手不凡,能将他打成这样的,唯有那个东宫女婢。 杜涛摇头:“回郡主的话,与棠氏无关,是赵举人不知得罪了谁,这两日总有人对他动手,敌众我寡,奴才实在无可奈何。” 到赵家第一日他就被画竹打服了,他哪敢再和画竹动手? 当然这话不能告诉郡主,否则郡主定会骂他废物。 “天子脚下……” 宗云裳正想说不可能,忽然想起近日京中的传言。 因檀郎检举匪寨有功,百姓都说他是英雄。 难道是刘侧妃干的好事? 别人不知道刘琰的身份,她却一清二楚,刘琰是刘侧妃的亲弟弟! 刘侧妃定是因亲弟弟被斩首而记恨上了檀郎! 宗云裳秀眉微蹙,若真是刘侧妃做的…… 顷刻间,宗云裳已有决断。 “你继续守在檀郎身边,近两日让他别再出门,此事我来处理。” 待杜涛一走,宗云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即写了封信派人暗中递进皇宫。 没过两日,齐王妃怒气冲冲地赶到宗云裳的院子,屏退院中所有下人后怒喝一声。 “跪下!” 见她如此,宗云裳知道,事成了。 她心底得意,面上却佯装茫然:“母妃,云裳做错什么了?” 一边问,她一边下跪。 齐王妃怒火冲天。 “你前两日为何要给你祖母写信?你知不知道,就因为那封信,怀王后院大乱,刘侧妃流产,良妃在陛下面前状告你祖母谋害皇孙!” “陛下大怒,夺了你祖母协理后宫之权!” 宗云裳红了眼:“女儿不知会这样,女儿只是写信向祖母诉苦,母亲,您不知道,那刘侧妃仗着有孕,几次三番嘲讽禾颖姑姑怀不了孩子……” 第43章 心照不宣盟约成 曲禾颖是淑妃,也就是宗云裳祖母的表侄女。 当年,淑妃本想将这个表侄女嫁给亲儿子齐王,结姻亲之好,可怀王从中作梗,以致中途出了差错,曲禾颖不得不嫁入怀王府,成为怀王正妃。 但曲禾颖成为怀王妃后过得并不好,怀王怀疑她别有用心,导致她多年未曾生育。 因此,淑妃一直对这个表侄女心怀愧疚。 近日怀王的刘侧妃有孕,行事越发猖狂得意,在怀王府隐隐有压过正妃曲禾颖的意思。 齐王与齐王妃怕淑妃妇人之仁,便隐瞒了曲禾颖在怀王府的近况,前两日宗云裳一纸书信将此事告知淑妃,就是算准了淑妃有愧于曲禾颖,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淑妃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直接收买宫中太医,落了刘侧妃的胎。 宗云裳垂首,掩住眼底畅意。 小小侧妃,敢欺负她的人,当然要付出代价的。 齐王妃气怒:“曲禾颖过得不好与你何干?你知不知道,你祖母没了协理后宫之权,你父王便矮了怀王一头!” 后宫之事向来皇后为主,淑妃良妃从旁协助。 皇后无子无宠,单有权不足为虑。 可良妃有宠有子,在后宫势力本就如日中天,眼下没了淑妃制衡,就更要横着走了! 要知道,后宫风向与前朝息息相关,良妃势大,怀王离春风得意就不远了! 宗云裳怯怯抬眸:“母妃别生气,您先看看祖母的回信。” 她拿出暗格里的信交给齐王妃。 齐王妃打开一看,面色逐渐平静。 信中说陛下上了年纪,疑心一日比一日重,曾在梦话中表露出对齐王的忌惮,不妨借此激流勇退,削减帝王疑心。 淑妃做了陛下几十年的枕边人,她的判断,不会有错。 看完以后,齐王妃再无疑虑。 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胆大妄为的女儿为保情郎惹出来的? 连这封信,都是宗云裳借口不让齐王齐王妃怪罪曲禾颖,诓骗淑妃写的。 …… 后妃禁足,王爷侧妃流产,棠鲤本无机会知道这些辛密。 但自从闻人意善被点悟后,便会时常拜访太安世子妃,一来二去,世子妃开始教导于她,各种秘闻也会说与她听。 而在闻人意善眼中,棠鲤是她最好的知心大姐姐,于是她又转头告诉棠鲤。 两人稍一拼凑,棠鲤很容易就拼凑出了真相。 “……” 出乎她的意料。 一开始,她的目的只是想让赵松和吃个大教训。 即便幻想过宗云裳会和刘侧妃斗一斗,却也没想到宗云裳这么狠,直接算计刘侧妃落了胎。 这下,不止让齐王府与怀王府的仇怨结得更深,还间接挑起了后宫争端,直接搅乱整个局面。 谁还记得赵松和这么个小人物? 该说不说,宗云裳对赵松和当真情真意切,竟愿意付出此般代价护他。 闻人意善道:“他们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一个有妇之夫。” 棠鲤不动声色地听着。 不。 若论源头,她是源头。 她先挑动京城流言,再将赵松和捧上烈火烹油的位置。 再加上赵松和骨子里本就有膨胀自大的属性,旁人几句吹捧就让他忘乎所己。 其实,若不是他酒后煽动遇难者家属去鞭刘琰的尸,怀着金疙瘩的刘侧妃真不一定想得起他这号人物。 唏嘘一阵后,闻人意善说起正事:“棠姐姐,你之前与我说的,我想不明白便问了我祖母与母亲,她们有一计可解你的困境。” 棠鲤面露忐忑,附耳过去听。 与她猜的别无二致。 世子妃派齐王府的暗桩把宗云裳的避子药换成了助孕药。 这世上,女人最知道该如何对付女人。 棠鲤愧疚低声:“怎好让王妃娘娘与世子妃娘娘为我费神至此……” 闻人意善眨了眨眼:“祖母让我转告棠姐姐,只要你心向太子殿下,你与太安王府就是永远的盟友。” 言外之意便是,她们知道她的算计,但只要对太安王府和太子有利,她们可以不在意,甚至愿与她合谋。 棠鲤顿了顿,竟有些不敢与闻人意善对视。 意善对她一片赤诚,她却多有算计,与意善相比,她与阴沟中的臭虫无异。 实在让她自惭形秽。 棠鲤张了张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惭愧:“意善,我……” 闻人意善出言打断,望着棠鲤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真挚。 “姐姐不必多言,姐姐孤身在龙潭虎穴,只有聪明才能自保,我并不觉得姐姐在利用我。” “我只会心疼姐姐。” …… 回到赵府,棠鲤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小天使般的闻人意善让她有多感动,赵元庭与赵元婕就有多令她糟心。 她看了眼石刻。 未时四刻。 这个时间点,他们该在鸿鹄书院上课。 逃学了? 棠鲤看向管家刘海。 两个孩子读书之事,她全权交给了他。 刘海解释道:“午饭后,公子小姐突觉腹痛,哭着想回家,书院的助教先生亲自将他们送了回来。” 腹痛? 他们正在院中玩捶丸,你来我往,神采奕奕的,哪有半点不适的模样? 棠鲤面不改色:“请大夫了吗?” 听到这话的赵元庭立刻围上来,神色紧张:“阿娘,我们好了,不需要请大夫。” 赵元婕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神情间与赵元庭一如既往地凝重。 棠鲤担忧拧眉:“那怎么行,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她吩咐刘海去请大夫,自己牵着两个孩子回东厢房。 大夫很快被请来。 赵元婕和赵元庭被压着把了脉。 大夫正想说无事,就听棠鲤忧心忡忡道:“大夫,孩子们在学堂吃了午饭肚子痛,回到家就不痛了,此等怪病,是不是要扎针才能痊愈?” 逃学的孩子? 他明白了。 “针灸确有奇效,再搭配几剂苦药,保管药到病除。” 大夫边说边拿出针袋,打开后,里面是十数根几寸长的银针。 两个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吓得大哭出声。 赵元婕抽抽噎噎地认错:“阿娘对不起,我和哥哥是骗你的。” 棠鲤送走大夫,回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说罢,为何要装病逃学?” 第44章 厚颜无耻枉为父 赵元庭理所应当地说:“阿娘,我们不要去书院了。” 棠鲤拧紧了眉:“为何?” 回想之前赵松和说京城有人嘲笑欺负他们,棠鲤又忙问:“是书院里的孩子欺负你们吗?” 不应该。 赵松和从鸿鹄书院退学,她特意让刘海陪读了几天。 据刘海观察,先书院生管得极严,大字班的孩童又皆不过五六岁之龄,外界的闲言碎语根本传不进去。 哪怕谁家孩子下学回家听见了什么,去书院后告知旁人,一旦听见风声,先生就会严厉地打孩子们手心,将欺凌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是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书院里。 鸿鹄书院规矩严苛,这是当初她为何要将孩子送进去的原因之一。 “爹说了,读书没有用。” “就算我读得再好,也不可能入朝为官。” “还有妹妹,爹说妹妹长大了是要嫁人的,更不需要读书,以后只要能讨丈夫欢心就行了。” 赵松和是疯了? 他竟然对孩子们说这些话? 一股血直冲脑门,棠鲤转身就要走。 见她阴着脸,赵元庭忙跑上前拉着棠鲤的袖子不让走:“阿娘别去找爹!” 赵元婕同样挡在门口,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娘,你和爹每次见面都要吵架,元婕不想让你们吵架。” 棠鲤耐着性子:“他做错了事,我只是去告诉他错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知触碰到赵元庭哪根神经,他立刻仰头吼出声:“爹没有错!错的是阿娘!” 棠鲤被震了震。 她低下头,赵元庭正满眼仇恨地瞪着她。 “是阿娘毁了我和妹妹的一辈子,要不是阿娘你,我和妹妹早就飞上枝头享富贵荣华了!” 棠鲤僵硬地再看向赵元婕。 “要不是阿娘把我和哥哥生错了时辰,我和哥哥的命怎么会不好?都是阿娘的错!你当时为什么不能忍忍再生我和哥哥呢!” 赵元婕眼里同样对棠鲤有无边怨念。 霎时间,棠鲤脑中嗡嗡作响。 忍?怎么忍? 她那时年纪尚小,本就怀胎艰难,可偏偏怀上了双胎,才八月就破了羊水,生产时因骨量狭小,痛到数次失去意识。 她娘得到消息后,带着江州最好的大夫,不顾赵周氏的阻拦闯进产房,用针砭和百年人参吊着她的气。 她生了一天两夜,产后更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缓过劲。 但凡棠家穷点,她这条命早就没了。 棠鲤表情木然:“你们就这么想要荣华富贵?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赵元庭不假思索:“当母亲的,合该为孩子奉献所有,阿娘做不到,就不是合格的母亲!” 原来如此。 难怪赵松和这段时日一直很安分,安分到让她无从下手。 他知道斗不过她,就教她的孩子仇恨她。 他扭曲了元庭和元婕的人生观,将仇恨的种子灌输给了他们。 可他们也是他的孩子啊,将孩子教成这样,他这个父亲脸上难道有光? 不,或许从‘批命’一事后,赵松和眼里就再无元庭元婕。 他放弃了他们。 如今在他眼里,孩子就只是用来对付她的武器而已。 他枉为人父! …… 站在门外的画竹与莲衣面面相觑,棘手极了。 若是旁人敢这么对棠掌柜/姑娘说话,她们早就冲上去几个嘴巴子让对方闭嘴了。 但里面的是棠掌柜/姑娘的亲生骨肉。 打不得,骂不得。 …… “莲衣,去将刘海见来。” 听到这话,莲衣忙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后,刘海微躬着身来。 棠鲤语气淡淡:“公子小姐不愿去书院,你去将他们的学退了。” 此话一出,赵元婕和赵元庭喜形于色。 他们闹这一通,就是因为不想去书院。 爹说读书无用,要及时行乐,他们当然听爹的! 刘海不可置信道:“夫人……” 棠鲤示意自己还没说完:“我在乡下有一处农庄,你带几个人送他们去农庄住,亲自教他们耕田种地,他们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带他们回来。” 刘海领命告退。 不多时,一个小厮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不发一言地拉着赵元庭和赵元庭往外走。 赵元庭疯狂挣扎,恶狠狠地说:“你疯了?!你要是敢送我下乡,这辈子我就当没你这个娘!” 棠鲤不为所动,甚至挥手示意下人动作快些。 见她动真格的,赵元婕知道怕了,忙求饶:“阿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乱说话的,阿娘原谅我吧,我不敢了。” 棠鲤仍旧不说话,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见她这样,赵元婕本性毕露:“你才不是我和哥哥的娘!我们是你捡来的!爹,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我和哥哥!” 棠鲤沉默地站着不动,平静的看着两个吱哇乱叫的孩子被仆人扛在肩上带走。 “姑娘……” 莲衣担忧地望着棠鲤:“您别太伤心,小公子小小姐还小,他们不懂事,教教就好了……” 真的能教好吗? 鸿鹄书院里的先生不说个个才高八斗,至少懂最基本的做人道理, 元庭元婕在鸿鹄书院上了一个月的课,可他们还是偏听偏信,对赵松和的话笃信不疑。 看来,光读书无用。 最重要的是要将他们和赵松和分开。 至于赵松和对两个孩子的杀心…… 只要她活着,他就不敢。 即便他们的人生观已经被扭曲,即便他们憎恶她,即便日后,他们仍旧会走向与上一世相同的结局。 她还是想试一试……还是 就试最后一次。 如果还是不行,她就当没生过他们! …… 与此同时,栖岩寺,菩萨后殿。 宗云裳看着赵松和眼角未愈的伤,气得脸色隐隐发青。 该死的刘侧妃! 她还是轻饶她了! 宗云裳心疼地皱紧了眉:“檀郎,还疼吗?” 赵松和含情脉脉道:“只要能顺利见到你,这点痛算什么?” 话落,他神情沉痛:“裳儿,我让你失望了,棠鲤那个贱人,我暂时对付不了她!” “檀郎不必自苦,我们不必急于一时,总有一日,她定会付出代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5章 避子药变助孕药 宗云裳语气轻柔却满是算计。 赵松和却并不觉得可怕,甚至瞧出几分可爱。 裳儿都是为了他。 若不是他失了先机,步步陷入棠鲤的陷阱,裳儿又何必跟着他一起犯愁? 裳儿身份高贵,棠鲤那只蝼蚁,不配! 两人视线黏到一处,情至深处又是一番云雨后。 好半晌,后殿中的轻喘消失。 浑身汗津津的宗云裳坐起身来,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拿出黑乎乎的药丸服下。 见她如此,赵松和心痛至极,从后面将她抱紧,语气愧疚:“裳儿,是我赵松和对不住你,你放心,此生我定不会负你!” 宗云裳柔柔一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檀郎不必愧疚。” 这是她暗中请宫中太医开的避子药,不仅对女子身体无害,还有滋养女子阴宫的效果。 她从不委屈自己。 与檀郎行鱼水之欢,也不仅仅是为了齐府拉拢他。 她自己也极为受用。 赵松和忍不住将宗云裳抱得更紧。 裳儿果然爱极了他,棠鲤怎么和她比?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休了那贱妇,再风风光光地将裳儿迎娶入府。 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一样都不能少! …… 傍晚时分,赵松和回到府中,却发现东厢房人去楼空,一问才知,棠鲤将孩子们送到乡下庄子里了。 他自觉抓到了棠鲤的错处,瞬间来了精神,佯装怒气冲冲地寻过去,当场掀翻餐桌。 “棠氏,元婕和元庭小小年纪,你为何总和他们过不去?庄子上苦寒,元婕身子娇弱如何受得了?我看你是想要她的命!” “你枉为人母!” 他站在道德制高点,唾沫横飞地指责棠鲤狠心。 棠鲤放下悬在半空的筷子,视线往下一扫。 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棠鲤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我以为,这就是夫君想要的。” “夫君总在孩子们身边搬弄是非,故意挑拨我们母子间的关系,让元婕和元庭恨之入骨,不就是想让我与孩子们互相伤害吗?” 赵松和眼神闪烁一瞬,却又笃定棠鲤拿不出证据,立刻变得理直气壮 “你自己为母不慈,不得孩子喜欢,与我何干?” “我若是你,定是十分羞愧,旁的人家都能母慈子孝,偏就我赵家总鸡飞狗跳?你身为赵家主母难辞其咎!” 棠鲤缓缓起身,走到赵松和面色。 紧接着,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声,力道之大,反震得她手心发疼。 …… 与此同时,东宫,正在批改奏折的宗越尘狐疑地看了看突然疼起来的掌心。 这么大的力,扇苍蝇了? …… 被打的赵松和怒不可遏,下意识要抬手还击。 守在一旁的画竹狠狠踹出一脚,赵松和膝盖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上的残羹剩饭间。 碎裂的瓷片划破前臂,鲜红的血涌出来。 赵松和忙用另一手捂上去,疼得呲牙咧嘴。 一旁阻拦不及的杜涛眼皮子一跳,默默上前两步,他深知自己不是画竹的对手,只以一种‘要不,你也打我两拳,不然我没法交代’的眼神注视着画竹。 画竹意会,抬手就是‘梆’‘梆’两拳。 杜涛应声而倒,与赵松和在狼藉中一起哀嚎。 赵松和不敢指责画竹,只能对棠鲤怒目而视:“棠氏,你竟敢谋杀亲夫?” “夫君大可去报官,我也好叫外人看看夫君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孩子忤逆母亲的。” “夫君觉得,有前车之鉴在,衙门会相信谁?” 她声音柔和,唇角微微上扬,一如既往的温婉贤淑。 然落在赵松和眼中,却让他心底的警铃疯狂作响。 “夫君,你以为挑唆孩子憎恶我这个母亲,我就会伤心欲绝?乃至痛心而死?” “夫君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元庭元婕的恨并不能击垮我,他们只会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我的丈夫是怎样一个禽兽。” 赵松和眉心一跳,他正想开口。 棠鲤忽然往前两步,微微俯身嗅了嗅,冷不丁地问:“夫君身上的脂粉味哪来的?” 赵松和浑身一僵。 该死,他明明洗了澡才回来的,怎么还会有味道? 棠鲤眯眸,语调缓慢:“云裳郡主……” 顿时,赵松和额上冒出冷汗。 棠鲤猜到了? 她若猜到,必会查他今日去了何处! 好在刘河已经被他提前收买,定不会出卖他的行踪。 出卖也无妨,他只知自己去了栖岩寺,不知栖岩寺还有谁在。 棠鲤直起身子,目露不屑。 “看来,夫君对云裳郡主的情谊也不过如此,竟还去烟花柳巷寻快活去了,倘若云裳郡主知道夫君如此三心二意,不知会否再留恋你。” 赵松和心中大定。 棠鲤认为他去了烟花之地,也好。 至少,栖岩寺不会暴露。 赵松和冷喝道:“棠氏!收起你那肮脏的猜测,我对郡主情真意切,自不会再与旁人有分毫牵扯!” 一旁的莲衣眸底喷火,他对郡主情真意切,把姑娘置于何地? 莲衣抿了抿唇,转身往外走去。 棠鲤弯了弯眸:“夫君声音不如再大些,好让满府都听一听夫君与云裳郡主的私情?” 赵松和下意识左右一看,而后反应过来棠鲤在故意吓他,顿时恼羞成怒:“我懒得与你这愚妇废话!” 他让杜涛扶他起来。 见他想走,棠鲤冷笑一声,语气森然:“夫君,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你若再教唆元婕元庭不学好,我不介意多一个半身不遂的丈夫!” 赵松和蓦地回头:“你敢……” “我为何不敢?” 棠鲤厉声打断他:“我命贱,夫君命贵,真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到时候,夫君这一腔抱负就无再也施展不出了!” 阒朝律法规定,身有残疾,不可入朝为官。 这下,赵松和真的怕了。 万一棠鲤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一生绝不能葬送于这贱人手里! 赵松和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假惺惺道:“元婕元庭也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会害他们?” 棠鲤冷脸看他,神情嘲讽。 赵松和憋屈闭眼,向棠鲤低头。 “你的话,我记下了。” 耻辱! 奇耻大辱! 第46章 珠胎暗结瞒不住 赵松和疾步离开,与莲衣错身而过。 画竹问:“棠掌柜真的认为他身上的香味是从烟花柳巷沾的?” 棠鲤一声嗤笑:“怎么会?” 牡丹香和檀香混杂,分明是去栖岩寺见了宗云裳,两人不知鬼混了多久,身上香味浓重成这样。 她故意往青楼方向扯,不过是怕打草惊蛇罢了。 不过…… 如此一来,那助孕药必定已被宗云裳服下。 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 棠鲤与画竹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挑眉一笑。 “啊——” 院外突然响起赵松和的惨叫,画竹道:“奴婢去瞧瞧。” “不必去了。”扫完地后,莲衣放下畚箕和扫帚,朝疑惑的棠鲤与画竹羞涩一笑:“奴婢在台阶上泼了豆油。” 棠鲤与画竹恍然了悟。 棠鲤笑声似银铃:“听这声音,应该摔得不轻。” 画竹朝莲衣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莲衣抿唇,笑得含蓄。 谁让赵松和欺负她家姑娘。 摔不死他丫的。 …… 九月底,齐王府后院。 宗云裳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只觉头晕恶心。 秋柳扶她坐下,忧心道:“郡主难受好些日子了,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吧。” 宗云裳懒洋洋的:“不必,许是秋老虎作祟,过两日就是太医入齐王府例行问安的日子,到时候再说吧。” 秋柳还想再说,院外响起粗使丫鬟的高声通传。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 秋柳噤声退后,在齐王妃踏入门内时跪下请安。 “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宗云裳迎上去,惊讶道:“母妃怎么来了?” 齐王妃没有回答,而是先让屋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下。 待只余她们母女时,齐王妃拉着宗云裳的手坐下,目光极其欣慰:“云裳,你长大了。” 宗云裳疑惑不已:“母妃怎忽然感叹起这个?” 她已二十二周岁,若说长大,几年前就长大了。 齐王妃面上难掩喜悦,嗔道:“你这傻孩子,竟似半点不知事。” 她不再卖关子。 “你前几日秋游,是不是在西郊偶遇了杨阁老家的嫡次子杨丰瑞?” 听到这话,宗云裳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定定地看着齐王妃,等待下文。 “他对你一见钟情,回府就禀告了杨夫人,要杨夫人上门提亲呢!” 霎时,宗云裳的心脏宛如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大手紧紧攥住,她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母妃答应了?” “哪能呢。” 齐王妃嗔了宗云裳一眼。 “杨夫人今日在国公府的赏荷宴上与我提了一嘴,作为女方当然要矜持些,我便借口考虑两日再做回复。” “实际上,我对这桩婚事极满意,你爹不一直叹息咱们王府在朝廷中文臣根基浅薄吗?这下,若能与杨家联姻,咱们王府就不必愁无文官投奔了。” 越说,齐王妃越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开始后悔先前没找杨夫人要信物。 若有信物,这桩好事就成了一半! “可杨丰瑞不学无术,只是杨家的嫡次子,他头顶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哥哥,杨阁老会因为这个小儿子与咱们家结盟吗?” “何况,杨阁老还有三五年便要致仕,三五年眨眼即过,怕是帮不到咱们什么。” 宗云裳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话里话外都是对这桩婚事的不看好。 齐王妃狐疑道:“你不愿意?” 宗云裳当然不敢说她不愿意,便寻了个借口,傲然道:“齐王府只有我一个郡主,女儿要择婿,当然要择最好的,柔弱不然,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齐王妃拧眉:“可这已经是眼下能接触到的最好的选择……” 因上次太安王府之故,京城众多勋贵之府,在为嫡长子择妻时,都不约而同地掠过齐王府。 若不是杨丰瑞是嫡次子,不需光耀门楣,他的妻子也不是宗族大妇,杨夫人只怕没这么快松口。 需知,越是高门大户,于婚嫁一事就越谨慎。 齐王妃眼中露出犹豫之色,见她如此,宗云裳乘胜追击:“母妃,依我看,不若再等一两年,反正,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在家多留几年也使得。” “胡话。”齐王妃板着脸,没好气道:“你都二十二了,再留两年留到二十四去?到时候,咱们王府怕是要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再疼爱女儿的人家,将孩子留到二十二岁便差不多到极限了。 再留下去,旁人就会以为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宗云裳正想撒娇卖乖,可胃中忽然翻腾,她一个没忍住,俯到一旁干呕几声。 齐王妃被吓了一跳,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宗云裳接过水,饮了一口就又想吐,缓了会儿才勉强笑笑。 “许是前两日秋游时,不小心中了秋暑。” 齐王妃眉心一皱,立刻叫人去请大夫。 一刻钟后,匆匆赶来的府医颤颤巍巍地收回把脉的手。 他环顾屋中一圈,朝王妃拱手道:“还请王妃娘娘屏退左右。” 齐王妃不明所以,但照做。 接着,她面露不耐:“我女儿生的什么病?” “郡主未曾生病。”府医脸色肃然,把心一横,沉声道:“郡主,是有孕了。” 齐王妃悚然站起:“什么?!” 原本歪在榻上的宗云裳面色剧变,忙坐起身来。 府医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草民所言非虚,郡主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正是喜脉无疑啊!” 齐王妃二话不说,转头狠狠给了宗云裳一巴掌:“混账东西!” 头晕乏力,恶心呕吐,食欲不振,这不正是遇喜的症状? 若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好事,可云裳她,尚未出阁啊! 这事若传出去,他们齐王府真就成了上京城天大的笑话,她在命妇圈更是再抬不起头,谁都能笑她教女无方! 绝不能如此! 齐王妃当机立断,吩咐大夫:“去抓一副打胎药来,流了这孽障!” 被打得偏过头去的宗云裳久久未曾回神。 怎会有孕? 她每次都吃了避子药丸的啊! 府医半晌未动,战战兢兢地跪得更低:“此胎,怕是不能流啊!” 第47章 故弄玄虚魂不安 此话一出,齐王妃勃然大怒。 “为何不能流?!” 府医胆战心惊地回道:“郡主幼时冬日落过水,体内寒气积压过重,一直以来就有宫寒的毛病,若将这孩子打了,日后恐会生育艰难。” 听了这话,宗云裳回神,毫不犹豫道:“这孩子我要留下!” 齐王妃回头看她,怒声呵斥:“胡说什么?若留下这孽障,你的名声不要了?齐王府的体面不要了?” 宗云裳眼眶一红:“那难道就要剥夺女儿做这辈子母亲的权利吗?” 一生没有自己的亲生血脉? 她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齐王妃头痛至极,闭着眼长叹:“冤孽……冤孽啊!” 齐王妃厉声警告府医:“将此事烂在哪你肚子里,若有第四人知晓,我扒了你全家的皮!” 府医惊恐摇头,连说不敢,齐王妃终于摆手让他离开。 待他一走,齐王妃转身注视宗云裳,眼神极冷:“我就说你为何看不上杨阁老家的嫡次子,原来早已与人暗通款曲,说,那人是谁?” 最后四字,齐王妃说得咬牙切齿。 宗云裳心中一颤。 她毫不怀疑,倘若母妃知道檀郎的存在,一定会将檀郎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不行。 得想想办法。 很快,宗云裳做了决定,就将这一切推到齐王身上。 宗云裳哀切道:“母妃听我解释。” “父王总与女儿说朝堂中的文臣不受王府拉拢,实在可恨,女儿想替父分忧,便在鸿鹄书院几番探查,蓄意接近有状元之姿的举子。” “此事父王也知晓,父王让女儿若即若离的勾着他,女儿原是按照父王说的在做,半分不敢越过雷池。” “前段时日父王呵斥于我,女儿心中委屈苦闷,便邀他共饮解忧,谁曾想我二人皆吃醉了酒,当女儿醒来时,一切已无法回头。” 这事竟是齐王引发的? 齐王妃眼前发黑。 她只知齐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不曾想,他竟狠心到连女儿都算计了进去! 不就是举人吗?哪怕有状元之姿,何故贴上云裳! 是那老贼毁了云裳! 齐王妃铁青着脸,本想立即寻到齐王。 可下一刻,她的脚步又生生止住。 府中侧妃极其得宠,勾的齐王已有两月未曾踏进正院。 此事若被齐王知晓,齐王必勃然大怒,还会倒打一耙说她教女无方,她与云裳很可能因此被他彻底厌弃,那贱人指定要蹦出来火上浇油。 不行,那贱人家世背景与她相当,她若倒了,下一位齐王妃说不准就是那贱人! 届时,齐王府哪还有她们母子三人的容身之处? 便宜了谁都不能骗子那贱人! 眼下只有尽快将云裳嫁出去,下嫁总比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来得好听! 至于旁地,等铭泽游学归来再做打算。 思及此,齐王妃硬生生地扭过头坐下:“说说那人的情况。” 宗云裳半真半假地坦白。 当知道那有‘状元之姿’的举人早已成婚,并育有两子时,齐王妃差点把茶杯捏碎。 齐王妃猛然想起:“你之前想认的干儿子干女儿,就是他的孩子?!”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宗云裳佯装惶然。 “他与妻子并无感情,多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和,他担心孩子被那商女教坏,求到了女儿面前,那时女儿想着,女儿与他之事怕不能成,提前结下善缘未尝不可……” “母妃,他是极好的一个人,那次事情未成,他一力担了所有责任,不曾让女儿的名声有分毫受损。” 齐王妃恨得牙齿痒痒。 鬼话! 女人一旦把身子给出去了,心也就留不久了,云裳与那人成了好事,如今又怀了孩子,自然是觉得他样样都好。 齐王妃眉目沉凝:“也罢,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但你贵为郡主,绝不可为平妻,让那人尽快休妻,娶你过门吧!” 宗云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齐王妃头疼至极。 今日宴席,杨夫人提起此事时,她虽矜持,却也表露出几分想结姻亲之好的意思,恐怕现下,杨夫人已将好消息告诉杨丰瑞了。 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绝才不至于得罪杨家。 …… 齐王妃一走,宗云裳顾不得隐隐发疼的左脸,目光幽幽地抚摸小腹。 府医说她腹中胎儿已近一月,寻常妇人至多三月便会显怀,一定要尽快处理掉棠鲤。 原先的计划不成了 依照阒朝律法,若是发妻死亡,作为丈夫必须要为其守孝一年,她等不了这么久。 她绝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作为私生子出世。 如此,便只能让棠鲤犯错被休。 活着离开赵府,倒是便宜了那贱人。 但等等也无妨,待那贱人被休弃,她多的是办法折磨她! …… “什么?裳儿有孕了?” 突然得知消息的赵松和面泛喜色。 乔装打扮而来的秋柳拢紧披风,大半张脸藏在维帽后,低声告知:“赵举人,郡主的意思是,让你尽快休妻,郡主腹中胎儿等不了多久。” 赵松和凝重点头:“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郡主,请她安心,我定会小心行事。” …… 莲衣低声回禀:“姑娘,刘河刚刚瞧见赵松和与一个看不见脸的陌生女子在后门会面,据说,赵松和很高兴。” 正在画图稿的棠鲤停笔。 算算时间,助孕药也该生效了,能让赵松和喜形于色的,大概只有这件事。 宗云裳既叫人来告诉赵松和,必然是要将这个孽种留下,而以宗云裳的身份,别说是做妾,即便是平妻也不可能。 既如此,就只有她让位这一个选择。 时机到了。 希望赵松和动作快些,莫要让她等太久。 “莲衣,附耳过来,帮我去办一件事。” …… 翌日。 称心如意楼。 秋日静谧,凉爽的穿堂风带着桂花香拂面而来。 “阿鲤,我昨夜梦见我娘了,她老人家说在下面受尽折磨,需你我为她老人家祈经念佛,她才能灵魂安息,” 赵松和神色惊慌地闯进来,打破一室宁静。 他紧抓棠鲤的手不放。 “阿鲤,你速与我同去栖岩寺。”. 第48章 心狠手辣走火石 突然的动静让楼内的客人频频侧目,赵松和有恃无恐地看着她。 分明算准了她不能拒绝。 先前她在众人眼里留下‘孝顺婆母’的名声,这时候就不可能自打嘴巴。 哪怕她与赵松和夫妻不睦。 “好啊,我随夫君去。”棠鲤点头应下,随后吩咐莲衣:“下午王员外家的订单,你亲自送去。” 莲衣福身:“是。” 待她们一走,莲衣立马乔装,往太安王府的方向去。 …… 栖岩寺,正殿。 棠鲤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正前方有几位僧人在做午课。 一刻钟后,栖岩寺的住持走上前来:“二位施主。” 赵松和问:“主持,亡母昨夜入我梦中,言其在地下难以安宁,不知有何法可解?” 他面色痛苦,语气诚挚,好似真有‘做梦’这一回事。 住持面容慈悲:“令慈过世时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赵松和长叹一口气:“说来惭愧,我当年为了学业,未曾见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她老人家心底应当是怪我的。” 主持沉吟半晌,道:“若是如此,只怕难了,事情起因是施主,做法事时,需要施主从上京城门外,一步一叩首行至此处。” 赵松和毫不犹豫应下。 说罢,他便让棠鲤留在栖岩寺做法事准备,自己往回城的方向走。 赵松和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看见默不作声跟在棠鲤旁边的画竹。 赵松和眼底划过一道讥讽的光。 棠鲤真以为只要有这个婢女在就万事大吉了? 做梦。 望着他的背影,棠鲤微微眯了眯眸。 栖岩寺离上京城有五里路程,一步一叩首,至少要走两个时辰。 眼下是正午时分,城门内外必有许多百姓来往,他是想借此洗清身上‘不孝’的名声,好娶宗云裳过门? “女施主,请跟贫僧来。” 棠鲤回神,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跟在住持身后前往法事堂。 赵松和会做戏,难道她不会吗? 赵周氏的法事办得非常盛大,二十几个僧人围着临时灵堂,齐声念往生经。 临近入夜,赵松和一瘸一拐地回到栖岩寺。 见到他后,住持先双手合十念声佛法,而后又说:“施主的孝心佛祖已然知晓,不过,若仅仅如此,还是不够。” 赵松和神情坚毅:“请住持为我指明前路,只要能让亡母永享安宁,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此时的他姿态狼狈,棕灰色的长衫沾满泥土,任是谁看了都会感慨一声‘孝心可嘉’。 “自古以来,夫妻一体,施主你已表明孝心,接下来,女施主也当尽一尽心。” 话音刚落,几名僧人抬进几篓烧红的炭,从法事堂门口一直铺到灵牌前,带着火花的炭石将烫出大理石地面阵阵清烟,法事堂的温度逐渐升高。 住持面色慈悲:“女施主,请赤脚走上去,来回三趟,方显诚意,如此,令慈的灵魂必可安息。” 画竹先沉不住气,恨恨地瞪着住持:“在火路来回走上三遍?走完棠掌柜的脚还能要吗?” 棠鲤抬眸看向住持。 “若不如此,令慈如何安息?若无法安息,怎能顺利投胎转世?”住持仍旧是一副‘我佛慈悲’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女施主作为孝媳,难道连这点考验也做不到?” 赵松和不说话。 法事堂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棠鲤身上。 几个身形壮硕的武僧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大有她不愿意,他们硬压着她走的意思。 棠鲤眸色泛凉。 赵松和吃一堑长一智了。 之前她先发制人用舆论压制他,如今他也学会了这招,率先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想将她逼入死胡同。 棠鲤不为所动,气氛陷入僵持中。 赵松和愧疚道:“阿鲤,我知你是孝顺的好儿媳,就当是为了我,你放心,我定会寻最好的药膏,保证不让你留下疤痕。” 留疤?哪有那么简单? 真当她看不出他的心思? 大面积烫伤,一个处理不好,伤口便会在短时间内溃脓,令人痛苦不堪。 赵松和想要她的命? 不对,若她这时候死了,对他绝无好处。 他似乎更想折磨她,激怒她,借此让外人认为她心生怨恨,之后无论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都不奇怪? 又或者……是想让她失去反抗的力量。 棠鲤心中不甚确定,面上佯装不知所措。 “我当然愿意为了婆母淌过火路。” “可是我之前在上国寺为婆母点长明灯时,上国寺的住持分明说婆母功德圆满,早已前往极乐世界,难道,栖岩寺比上国寺更灵验吗?” 此话一出,栖岩寺住持表情僵住。 谁不知道上国寺是阒朝的‘国寺’,是天下僧侣的圣地,哪个寺庙敢说比上国寺更灵验? 住持忙看向赵松和。 赵施主与他同谋时,也没提过这点啊! 赵松和却长叹一口气:“阿鲤何必再找借口,若我娘真的功德圆满,她又何故在我的梦中那般作态?” 他说他娘需要超度,她就说他娘已登极乐? 世上怎么可能这么巧的事? 她在说谎,这分明是她不想走火炭的借口。 赵松和万分笃定。 但今日这火炭,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待将棠鲤的双足废去,她便再无反抗的力气,他就能以养伤的借口,将棠鲤强行留在栖岩寺,而后……正戏就能开场了。 赵松和眸底精光闪烁。 棠鲤故作哀伤,委屈道:“夫君若不信我,明日我们一同去上国寺求证便是。” 此话一出,赵松和仍旧不信。 他朝旁边的武僧看去,而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武僧开始围向棠鲤。 画竹见势不妙,忙上前阻拦。 然这些和尚人多势众,又确有几分本事,画竹被缠得分身乏术。 武僧离棠鲤越来越近。 赵松和似不忍道:“阿鲤,你放心,不会很痛苦的。” 话落,两个武僧蓦然上前,一左一右压住棠鲤的肩膀,强行压她往炭火路上走! 棠鲤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看着自己离炭石越来越近,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住持,上国寺来人了,说是要向您交流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