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终成甲乙方[gb]》
1. 第一章
台前的拍卖师一口正宗伦敦腔英语,挥手之间就有人为展台上不足一平尺的古画再掷千金。
瞿颂单手托着下巴扫视一圈,饶有趣味地观望竞价,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这幅古画,身边秘书按照她的示意举牌加了最后一次价,古画被的价值已经被抬到旁人兴叹的地步。
斜对角一个穿着考究的青年状似无意的看她一眼,是一直和她竞价那个人,瞿颂回敬给那个青年势在必得的微笑,二人目光一触即分,青年在她的注视下挂断了一直接通着的电话。
Fairwaining.
拍卖师即将落槌,给予在场名贵最后警示,名画已经注定落入她手。
恰好电话响起,将助理留下处理后续,瞿颂提前离开会场接着电话和男友寒暄完,寻到一片无人空地抽出颗细烟夹在两指,香烟点燃升腾起薄薄烟雾。
细雨淅淅沥沥,富贵堂皇到浮夸的大门前驶进了辆车,驾驶位上下来个人提前撑开一把黑色大伞,后方两扇车门同时打开,黑伞只忙不迭的迎在一边,车上下来一个高大身影。
大伞几乎遮挡住那人全部面容,定制的皮鞋踩在地上溅起些水花。
品味不错,人品垃圾,瞿颂在檐下吐出口烟雾眯眯眼,有点可怜另一边被他忽略在雨中的女伴。
她懒懒的自上而下打量,直到抬眸看见男人的脸,抬手向嘴里送烟的动作意外的一顿,脸上也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雨幕和烟雾绕成一团,瞿颂的表情僵硬在冷笑或是嘲弄之间。
伞下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见到自己,脚步没有迟疑的向她迈过来。
瞿颂几乎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手机应景的震动着响起来。
但她觉得已经没有接的必要,但是还是怀着侥幸的心态接通了电话,在助理慌张的话语中用微冷的目光死盯住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出预料,即将到手的藏品被人用翻了两倍的价钱拍下。她沉默的挂断了电话,隐秘的用舌尖摩挲了一下齿尖。
“哈哈,商总一掷千金真是豪气。”瞿颂阴阳怪气的祝贺男人,眼神的冷意却好像是像把人直接按在地上的冷水中。
商承琢身量本来就不低,又习惯似的微昂着下巴,垂着目光看瞿颂的样子倨傲的要命。瞿颂不想和他再多纠缠,因为无比了解对方的性格,她明白早些抽身离开不沾染上麻烦就是最优解。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转头就走,却没能如愿。
商承琢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瞿颂不得不停下,不耐烦地回头皱眉看他。
“外人都知道瞿小姐年少有成,年纪轻轻身价骇人,那他们知不知道你靠什么手段得到这些呢。”
商承琢还是那副趾高气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样子,在瞿颂的回视中,他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瞿颂曾经迷恋过他这样的桀骜的模样,但情人反目隔年再见剩下的只有厌烦,甚至两人都算不上旧情人。
她无比熟悉商承琢惯会口出恶言讥讽人,瞿颂不怒反笑,转头看见商承琢的女伴乖巧的在入口等他,于是换上狡黠笑脸伸手猛地拽住他的领带把人拽到眼前,用只有对方才能听见的声音刺激他,“那外人见过商先生在床上又哭又叫的浪荡模样吗。”
瞿颂一边言语一边抬起拿烟的手。
商承琢的脸色当即古怪难看起来,他垂着眼神看瞿颂把燃尽的烟味挑衅地按在他身上,定制的名贵面料顿时烧出个窟窿。
商承琢冷下眼神后撤一步,退出瞿颂的控制。
他丝毫不在意代表脸面的名贵罗衣被毁坏,仍然自顾自慢条斯理的理好领带,伸出手臂绅士的做出个请进的手势。
那女伴见他们之间剑拔弩张,于是有眼力见的没吭声,三人各怀心事进了大厅,商承琢支开带来的女伴。
瞿颂冷眼看他,“我去下卫生间,如果商先生的爱好是坏人好事的话,我想拍卖厅的展品还够你快活几次。”说罢没看商承琢反应转身就走。
等到她整理好情绪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商承琢仍然站在那里,他眼神落在瞿颂水流下动作的双手,冷不丁的开口,“你应该回到我的身边了。”
水流声戛然而止,瞿颂好像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看他,她知道他的思路向来清奇的超过,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以为两人还有和解的机会。
瞿颂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商承琢眼神疑惑的一闪,不明白她笑什么。
“商先生既然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打听不到我已经有了未婚夫了吗。”
商承琢轻蔑笑笑,无厘头的反问瞿颂“你猜他会接受的最高报价是多少?”
瞿颂的视线彻底冷了下来,二人装模作样营造出来的平和氛围消失殆尽,视线沉默着交锋。
叮咚一声,是信息的提示音,二人都下意识要寻找手机。
声音来源是商承琢的手机,他垂眸查看,随后露出了然得意的笑脸,伸出三根手指,向瞿颂报出了个数字。
又是一声信息提示音,瞿颂瞥了一眼撂下手机,心里的怒气瞬间升腾。她向前几步拽着商承琢不久前整理好的领带,迫使他低下头,没有一刻的犹豫,瞿颂握拳挥在商承琢脸上。
瞿颂这一拳的力气下了力气,商承琢没预料到她会直接抡自己一拳,眼神错愕的趔趄几步,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涌出来。
商承琢轻蔑地笑了笑,抬手抹了一下没有收敛,不知死活地加上一句恶意的嘲弄,"好便宜,比你想拍下送给他的那幅画便宜。看清楚,对你没有目的的人只有我,回来我这里。"
愤怒和烦躁已经席卷了瞿颂的大脑,她哼笑一声绞紧了他颈上的领带,“没有目的?你没有目的吗,商承琢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阴暗的想法在心底极速发酵,瞿颂的眼神晦暗着跃动,她粗暴地扯着商承琢,把他拽进有隔间的卫生间。
商承琢脸色有些难看,说不清是因为被狼狈的拉扯拖拽,还是瞿颂刚才的嘲讽逼问,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张口想要说话但马上失去了声音,商承琢脸上的神色顿时精彩纷呈,瞿颂动作粗鲁的把什么塞进他的嘴里。
直到瞿颂把解下来的领带捆扎在他的手腕上时,他也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还是倨傲的不甘示弱,像个野性难驯的野兽,眼神挑衅地看她。
瞿颂再忍不了那眼神,一把攥住商承琢微长的短发,迫得他动弹不得,扬手就是正反两记耳光。见他吃痛蹙眉,她心里那团郁结的恨意才稍稍散了些。
商承琢无法言语,瞿颂作为施暴者更是沉默的让人心惊。
被扇了两个耳光,商承琢清醒过来,眼前的瞿颂根本和之前判若两人,百依百顺的模样被哐当一声打碎,他望进对方眼中,深沉的黑眸终于让他感受到恐惧。
感受到生涩的痛感,心脏被恐惧裹挟,狭小的空间,随时可能有人走进。
他开始猛烈的挣扎,他的动作让瞿颂动作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他似乎是有些洁癖,二人以往事前准备事无巨细,想到这里瞿颂为自己之前的低姿态感到好笑。
按下商承琢的挣扎,自顾自的冷漠动作,冷淡的欣赏他因痛苦为扬起来的脖颈,颤抖着躲闪的蜜色肌肤。
电话铃声叮铃铃的响起来,让商承琢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二人已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商承琢的女伴和助理找不到他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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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电话。
无视了对方疯狂摇头呜咽暗示,瞿颂扯下他嘴里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按下接通,单手把手机举在他耳边,另一只手仍然动作不停。
商承琢精神几近崩溃,他失态的冲电话吼一声,滚远点。
好在商承琢的刻薄有目共睹,助理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忙不迭的挂断了电话。
他挥掉瞿颂举着的手机,眼里开始漫上水汽,他瞪视着没什么表情的瞿颂,"就因为我替你揪出来个未来的隐患,你就这样对待我?"
瞿颂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停下了动作,沉默着和他相视。
她感到无尽的无趣,无论是这场没有欢愉单方面的施暴,还是商承琢以往和现在的算计。
她抬手扼住对方的脖颈,顺着向上摩挲他的脸庞,商承琢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
抬手将落在手背的水渍擦在了对方身上,然后拍拍他的脸,动作轻浮,“好恶心。”
商承琢没放过她这样动作时眼神里的讥讽和嘲弄,于是心里更加愤怒甚至多了些莫名的情绪,他张口咬住瞿颂想要抽离的手。
没怎么用力,瞿颂抽出手,解开了束缚着商承琢手腕的领带,“打电话给你助理让他来接你。”
她丢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了这片遍地狼藉的狭小空间。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灯光和人影交织纠缠,这样纷繁的演出在人人逐梦的魔都永不落幕。
几十层的高楼高耸入云,电梯轿厢繁忙运作着,这边红字欢快地向下奔走,那边则跃动着攀越。
电梯里人不算太多,有几人频频侧头偷偷看角落里的那个身影,burberry当季的长裙服帖的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脸上涂着淡妆明明一副温婉娴静模样,抬眸一双上挑魅惑的狐狸眼却又平添几分冷艳的味道。相熟的几人眼神交汇,目光皆有惊艳神色。
电梯角落,瞿颂抬手拢了拢长长的卷发,抬头对上一个女孩还没来得收回的欣赏目光,她对那女孩无声笑了一下,趁着对方怔愣的时间瞿颂早已迈出了电梯。
这一厢里香气潋滟,笑意荡漾人心,那一厢有人倨傲地带着未灭的怒火蹙眉迈进电梯,两处小小空间,喜怒擦肩而过。
时间回溯到五分钟前,游宇首周流水破亿庆功宴上,商承琢拎了瓶红酒把顶头上司李东辉浇了个透,深红色的酒液便当头浇下,顺着他的头发、西装、领带,一路蜿蜒滴落。
全场骤然寂静。
红酒流淌的声音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格外清晰,众人瞪大眼睛,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商承琢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尤其是空降游宇这半年,但凡有人触了他的逆鳞,轻则被骂得狗血淋头,重则直接卷铺盖走人。
没人注意到,二楼休息区,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倚在栏杆边,漫不经心地晃着红酒杯。
瞿颂垂眸看着楼下的闹剧,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蠢货。”她轻嗤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今天合作谈得不顺利,本来心情欠佳,没想到还能意外撞见旧情人的好戏。
看来商承琢这半年,过得也不怎么样。
东边不亮西边亮,瞿颂转身进了电梯,抑制不住笑地格外明媚。
贡献了未来一周讨论话题的商副总监当场喜提停职一周,拂一拂衣袖冷笑着离了席,留下鸦雀无声的一众人呆立在身后。
电梯里空气分子的流动似乎受到某种阻碍,他烦躁地扯松领带,昂贵的真丝面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呼吸却依旧不畅。
一群废物。
只会内斗,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2. 第二章
“叮——”
电梯门这时应声打开新鲜的空气携着夜风一并灌了进来,吹的他脸色有所缓和。
商承琢抡过方向盘驶出停车场,车窗大开,冷风呼啸着灌入,吹散了他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邪火。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影轮番掠过他的侧脸,衬得那张本就阴郁的面容更加晦暗不明,他回过神来心里细细盘算。
今晚在庆功宴上当众让李东辉难堪,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老狐狸最爱给人穿小鞋,日后自己免不了多受为难。
心里虽然这么忧虑一瞬,商承琢面上还是讥讽昂然的神色,他根本不怕也不屑李东辉那些恶心手段。
他自信有足够的能力见招拆招,但转念想到游宇后续的跟进自己没有多大可能的参与,他下颌微动,磨了磨锋利的犬齿。
自己奶大的孩子认了别人当娘,这他妈的换谁能心平气和,商承琢心烦的啧出声,被恶心的够呛。
还有那个人。
商承琢眉心倏地一跳,那女人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
狭窄的空间里,商承琢手腕一松,领带勒痕在皮肤上泛着显目的红。
他看着瞿颂干脆利落地转身,高跟鞋踩过狼藉的地面,迈出一片狼藉的洗手间。
他红着眼,凶神恶煞又难堪的瞪视着瞿颂的背影,突然冒出个十分惊悚的念头。
妈的,你回头。
这个念头野火般烧上来,烧得他喉咙发涩。
只要瞿颂肯转身,哪怕露出半分犹豫和愧疚,他就能把这荒唐场面当成对方一时兴起的恶劣玩笑。
他能咬着牙认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原谅她的冒犯,商承琢愿意对她发这个慈悲
可瞿颂走得干脆利落,连衣角都没晃一下。
瞿颂不稀罕……
商承琢这个莫名其妙的慈悲没发成。
“……”
商承琢死死盯着瞿颂的背影,下颌绷得生紧,胸口那股郁气横冲直撞。
刚才混乱的气息和瞿颂身上残留的冷香混合在了一起,沉默地漂浮在半空。
他维持着被松绑后的姿势,靠在冰冷的墙上,胸腔剧烈起伏。
“打电话给你助理,让他来接你。”
她这句话,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被善后、被“处理”掉的麻烦?一个失控后只能等待救援的废物?
这一刻,除了滔天的怒火,一种陌生的、冰冷的颤栗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个女人不再温顺了。在他放纵她离开的这些年里,瞿颂彻底长出了獠牙。
凭什么?她到底凭什么?!她能有今天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他商承琢给的?!他容忍了她这些年的任性妄为,甚至捏着鼻子忍下了她身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未婚夫。
她竟然敢这么对待他!
瞿颂把那头墨缎似的长发烫成了庸俗的卷发,那副凶器一样、闪着亮片的长甲片
,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不深不浅血痕。
是那个贱种唆使的吧。
两侧的脸颊微微肿了起来,商承琢用舌尖抵了抵颊内的软肉,冷笑出声。
瞿颂在他身边时,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黑直发,指甲永远修剪得圆润清亮,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那个把瞿颂抢走的男人,不仅下作而且庸俗没品。
那个贱种。瞿颂你他妈的瞎了眼。
车子突然靠边停住,商承琢恨恨地锤了一把方向盘。
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或畏缩或讨好,唯独没有习惯过这种……
他恨恨地摸了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脸颊。
前面有车的尾灯在闪,商承琢突然分神的想到瞿颂看他的眼神,他有些不敢回忆,但还是强迫自己想了起来。
她像在看一块令人厌弃的脏污,讥讽、嘲弄。
这比直接的厌恶更让他愤怒。
商承琢双手离开方向盘,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依然鲜明的红痕,那晚她亲手解开了束缚,但这痕迹一直隐隐作痛,仿佛提醒着他,这是一个耻辱的印记。
她凭什么在那样折辱他,扇他耳光,骂他恶心,用那种眼神看他之后,用以一种近乎恩赐的姿态给予他自由?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一直掌控一切、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人。
这种微妙的失衡给他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同时也拒绝承认的畏惧。
商承琢搞不懂这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无比烦躁和愤懑。
寒武岩灰的宾利闷骚奢华,在绿灯亮起时迅捷地汇入了晚高峰的拥嚷车流,手机屏幕上微信的图标跳了跳,弹出条消息。
商正则。
驾驶位上的人无意识的蹙了下眉,来信人是他老子。
他正要把手机关机,但显然对方十分了解他的脾性,下一秒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只好接起来。
“明天我和你妈一起出差,你送小玄去上康复课程。”对面没有一点客套和寒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安排。
商承琢自然也没和自己老子客气,开口语气不善讥讽道,"和谁一起出差?你应该还没老到认不清人的地步。"
对面沉默几秒,妥协的退了一步,“我和你孙阿姨实在没时间......”
“没空。”
商承琢逼得自己老子低头,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向副驾,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车子疾驰在夜色中,他单手扶着方向盘,拐进小区时,他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下一秒直接掉头驶向了街区。
十分钟后,商承琢黑着脸进了一家理发店。
不多时,又黑着脸顶着一头板寸大步迈了出来。
发茬短得凌厉,衬得眉骨愈发锋利。夜风一吹,后颈微凉,商承琢绷紧下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车里。
-----
隔天清晨小雨淅沥,瞿颂按着太阳穴试图和宿醉的头痛作斗争,心里暗骂那群老狐狸实在阴险,饭局上不显山不漏水一心只想给自己下套。
电话叮铃铃的响起来,瞿颂想起来约了康复机构的院长今天见面。
对面语气热烈,言语间感谢之前溢于言表。
瞿颂得体礼貌回应,“刘院长不必这样客气,这也是我父母的意思,早些年你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对方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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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几秒,遂想提起另一件往事。但还没开口就被瞿颂截住话头,最终只好作罢又客套几句说定了见面谈。
那件事带给她和父母的伤痕没法抹去,但确实已经过去了,至少爸妈看起来已经释怀一些。
挂断电话,瞿颂对着镜子苦涩地笑了笑,食指戳戳冰凉的镜面。
尽管昨晚撂下不去俩字,早上八点半的商承琢还是开着车赶在早高峰前出现在家门口。对着安静等在门前的商玄面色不佳地高冷的吐出俩字,"上车。"
小小年纪的商玄更加高冷,一言不发地自己爬进后排,乖巧的关上车门。
商承琢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心情仍然不佳。
清晨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商承琢翻身而起,刮脸洗漱选香水有条不紊,再转去衣帽间细心挑选衬衫,从一抽屉的腕表中挑选一只扣在手腕,。
镜中人身形挺拔,面容棱角分明锐利鲜明,称得上一副好皮囊。
对着镜子整理完衣领,商承琢捏了捏山根看向全身镜,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剃了个板寸,旋即终于回忆起自己昨天就被当众下了停职的处分,他眉头狠狠一拧,随手扯下来系的板正的领带。
一通收拾到现在也才过去了半个小时,工作几年第一次如此清闲,他竟然感到有些茫然。
正当他犹豫着找点事情做的时候,却收到了一通不常见的来电。
接通电话对面一声不吭,听筒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任商承琢怎么询问也不出声,只好心里暗骂他老子阴招太损,让他不会说话的哑巴儿子给他来电,这是拿准了他不会把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问。
讲道理,商玄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出生没多久就确诊了孤独症,这么些年商正则和老婆带着孩子香港台湾到处飞,跑遍有名机构早期干预。
干预到现在已经可以人简单交谈,但是可惜商承琢本身自己就炮仗一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古怪弟弟又实在没有耐心引导交流,所以干脆留了个小哑巴的印象。
外面景物不断后退,商玄静静盯着车窗,过了一会树和花草终于停下来不再奔跑。
他听见自己便宜哥哥的好听嗓音,扭过头看他。
商承琢拧着眉以为小孩没听懂下车的指令,他抬手指指外面的建筑,商玄不为所动,伸手拽他衣袖。
“我也要一起进去?”商承琢不太乐意。
对方沉默点点头。
商承琢面无表情解开安全带,面无表情认了命,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个训室门口的矮板凳上。
等待课程结束的过程极其枯燥,商承琢百无聊赖地观察起来这个业界第一梯队的康复机构,那个传说中有名的院长据说在招待什么重要的客人始终没露面。
看了一圈察觉出来这个机构中不仅仅有孤独症儿童同时收治一定比例的听障视障儿童,他正思索着,手机震动几下是,公司的信息。
低头扫视几眼他没忍住气的笑出声,昨晚被他泼了满身汤汤水水的李东辉咬着牙装和气,今天一大早果然就疯狗一样咬了回来。
商承琢细细咀嚼着消息里“新项目”三个字,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一个拿着导盲杖的小男孩身上。
3. 第三章
被国内外闻名的院长亲自欢迎的重要客人就是瞿颂,是本年度机构最具影响力的战略投资人。
瞿颂昏昏沉沉,没来得及吃药止住头疼就被热情的院长邀请到了机构,此刻正听着积极表现的院长喋喋不休,接待室里院长没吃完的韭菜小笼包也暗暗发力,熏得她晕头转向。
终于等到滔滔不绝的院长说的有些口干,趁着他举杯喝水的空档,瞿颂紧急表达想要参观一下的愿望,逃离了被飞舞的唾沫和韭菜气味的包裹。
二人缓步走出接待室,瞿颂微微倾身听着介绍,不时报以礼节性的微笑。绕过那面陈列着熠熠生辉的奖杯壁橱,转过拐角,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瞿颂在心底暗叹一声冤家路窄,脚步不由自主地凝滞。额角隐隐作痛的钝感又加重了几分,她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以一种审视新奇物种般的冷峻目光,静静打量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只要那人肯闭上那张刻薄无情的嘴,单是这副皮相确实称得上赏心悦目。此时的瞿颂早已不复当日遇见商承琢时的暴怒,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思忖着。
身高一米八五的商承琢此刻正蜷在一张小小的儿童座椅里,这违和的一幕透着几分荒诞的喜感。
瞿颂无意复刻那些狗血剧里的重逢桥段,却还是忍不住揣测:商承琢再次见到她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像那日分别时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是如同拎着酒瓶往人头上浇时那般冷酷漠然?
瞿颂没出声叫停,于是二人的步子到底是没收住,她身旁的院长自然也看见了商承琢。
或许是因为他那张面孔在这所机构实在陌生,院长竟将他错认成了新来的实习生。尽管没哪个实习生会穿着高定西装窝在儿童座椅上,像只误入幼儿园的西装暴龙。
院长的视线掠过商承琢那张堪比顶级模特的脸,直接审视起他那身靠金钱时间和蛋白粉精心雕琢出来的体格,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抬手指向他,语气赞叹:“这样的小伙子,正是我们稀缺的人才!”院长语气之诚恳,仿佛在推荐一台人形自走健身器材。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商承琢听清。
商承琢原本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指指点点的院长,可当目光扫到旁边时,他整个人骤然僵住,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猝不及防撞见恶鬼一般,霍然站起身,他的动作太急,甚至带翻了椅子。
周围家长纷纷侧目,而他死死盯着前方,下颌绷紧,指节捏得发白,强撑镇定。可微微收缩的瞳孔、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他此刻的惊骇,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连呼吸都凝滞在这一瞬。
瞿颂那双微微上挑的眼还在笑着,只不过看着笑意没那么深。
二人沉默着对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较劲儿似的都不肯先开口,连向来健谈的院长都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氛围,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二位...之前认识?"
“……”
“......”
瞿颂心里泛起久违的酸涩。
她和商承琢,岂止是认识这样简单。
她太熟悉眼前这种故作陌生的戏码了。
曾经多少次,在共同好友面前,他们默契地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好让大家以为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
避不开的聚会上,朋友又一次热心地向她引荐:“这位是商承琢。”
即使昨夜还缠绵辗转于同一张床榻,最终在体温相融的深夜里相拥入眠的人,此刻在好友探寻的目光下,却只是克制地颔首致意,礼貌而疏离,商承琢西装革履的模样与记忆中凌乱床单间的那人重叠又分离,仿佛前夜温存只是幻梦一场,眼前站着的,真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他们做过所有情侣会做的事,十指相扣地散步,在电影院的黑暗中接吻。瞿颂不信商承琢会看不出她眼中渴望确认关系的期盼,可每次换来的不是沉默就是刻意岔开话题。
她总习惯性地为他找借口,也许商承琢磨不有难言之隐,也许时机未到...她告诉自己不在乎这些形式。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合照,相册里静静躺着的唯一一张合照,画面模糊又重影,连商承琢的侧脸都看不真切,只有瞿颂晶亮的目光异常显眼。
瞿颂时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心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真正的爱不该是这样。不该是深夜相拥时的炽热与白日陌路时的冰冷交替,不该是她每次想要靠近,他就恰到好处地退后一步;更不该让她像个怯懦的小偷,连留存回忆都要偷偷摸摸。
除非她爱着的人觉得这段关系拿不出手,是他觉得她拿不出手?还是他始终在等更好的选择?
最终,所有自我折磨的诘问都在一个令瞿颂愤怒的认知前戛然而止:她爱的商承琢,从来就是个漠然刻薄的人。
两人之间闹得再难堪,但在人前总归要维持体面,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虚伪和荒诞,明明心里已经把对方骂进族谱,但碰面时必须装作岁月静好。就像两个常年相互忮忌在微博互撕的明星,到了颁奖典礼还是要并肩而坐,捏着鼻子哈哈笑,最后冲着镜头和和睦睦地比个心。
瞿颂早就不指望商承琢这个情商跌破地心的神奇宝贝能配合表演。
她闭了闭眼,那句"不认识,第一次见"已经滑了到唇边。
"好久不见,瞿小姐。"
商承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硬生生截断了瞿颂即将出口的寒暄。
瞿颂分明看见他镜片后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她几乎能想象商承琢脑海中闪过"幸会""久仰"这些客套词,最后却鬼使神差地选了个最出人意料的问候。
瞿颂应声挑眉,无声咀嚼好久不见这几个字。
让鬼上身了吧商承琢,今天又装成体体面面的一条好汉了,那天在拍卖会咄咄逼人的是你的第二人格吗。
她脸上笑意收敛,存心不想让商承琢装的轻松,向前走了几步张口道“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小商总这几年大变样啊。”
瞿颂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商承琢刚推不久的板寸上,心底嗤笑一声。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是社交距离拉近了几步就像是打开了某种隐秘的开关,商承琢好不容易恢复冷静自持的表情出现裂痕,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
他在害怕我吗?
商承琢对她竟然会有恐惧这种情绪吗,这个猜想让瞿颂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于是她平日里收敛的非常好的恶趣味突然冒头,此刻她恶劣地想要看商承琢失态,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在那段分开的十分不体面感情中,对方到底比她心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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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承琢再次开口,但是这次没能如愿的是瞿颂自己。
“三年一个月。”商承琢缓慢地眨了眨眼,没听懂她话里带刺一样,认真附和。
有零有整。
让瞿颂怔愣一下,又禁不住哼笑出声,“挺严谨。”
瞿颂忽然间清醒过来,先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方才的针锋相对实在荒谬可笑。就连那天对着商承琢不管不顾地大动干戈,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场无谓的闹剧。
分开的这些年来,她始终将自己武装得滴水不漏,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将那些汹涌的情绪牢牢锁在城墙之外。她以为自己早已学会在理性的轨道上稳步前行,但是耐不住一看见这人就情绪上头。
瞿颂早就学会不钻死牛角尖了,她没理由揪着一段失败的感情不放,想通了邪火就一下子消散了,瞿颂收敛了针锋相对的气势,咧嘴露出标准客套的微笑。
商玄的课程差不多结束,两人的短暂的寒暄也到了尾声,商玄拽着商承琢的衣角仰头看他。
“这是?”小孩粉白的脸庞看着不过五六岁,瞿颂有些愕然。
“我弟。”好像是怕她误会什么,商承琢抢答一样急忙解释,眉毛皱了一下。
“哈哈,那怪不得,看着和你挺像。”瞿颂微微笑着盯着他目不转睛,心不在焉的加上一句,“怎么没听你提过。”商承琢确实没有提过,就算是最亲密无间的时候,瞿颂也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他的家庭。
商承琢现在的模样和大学时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瞿颂思绪恍惚了一下,记忆突然闪回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那场在文学院旧礼堂举办的辩论赛规模不大,但辩题却颇具争议性——"当科技发展的效率诉求与人文关怀产生根本性冲突时,是否应当暂时搁置以人为本的核心伦理原则"。
前面几位辩手照本宣科地复述着教科书上的论点,连评委都在偷偷看表。反方二辩悄悄打了个哈欠后推了推眼镜,软绵绵地抛出一个硬钉子:"当前量子计算突破热力学极限,基因编辑即将打破自然选择桎梏,人类中心主义的伦理框架是否已成为阻碍技术奇点来临的最后枷锁?"
瞿颂努力睁睁眼睛,盯着窗外摇晃的梧桐树枝,她几乎要被初夏的铺天盖地困意淹没。
正当所有人困倦到极点时,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锐响——有人用指节重重叩击了话筒。整个礼堂为之一震,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源处。
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正好落在正方三辩席那个皮肤冷白的少年身上,瞿颂跟着大家的视线,把目光转向那个有些阴郁的学长。
那时的商承琢,骨架已然长开,却仍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
熨帖的黑色西装裹着挺拔的身形,略宽的肩线反倒衬得腰身愈发劲瘦。他站在那儿,像一株正在抽枝的白杨,将熟未熟的青涩与刻意端着的稳重奇妙地糅在一起。
他那时还没养成后来那种滴水不漏的沉稳气度,微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明显透着不耐烦的锐气。
“抱歉。”他开口,声音透过话筒传遍礼堂,清冽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锋芒。
4. 第四章
反方二辩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噎了一下,推眼镜的动作都迟滞一下了。
评委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笔或表,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突然搅动一池静水,理所当然的把全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
商承琢拨正了面前有点歪斜的“正方三辩”名牌,动作带着点压抑的烦躁。
反方二辩刚才那个关于“人类中心主义伦理枷锁”的问题,原本让正方一时语塞,台上的几位队友眼神都有些闪烁,似乎被这个尖锐的命题钉在了原地,空气凝滞。
商承琢却没给对方利用他们的迟疑调整的机会。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稳稳握着话筒,目光如炬地扫过反方席位,最后定格在刚刚抛出“人类中心主义枷锁论”的二辩身上。
他开口了,语速不算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科技发展的终极目标,难道不是服务于人,提升人的福祉?当效率之名凌驾于人的尊严、安全乃至生存之上,那么这种‘发展’本身,是否已然异化为反人类的野兽?”
商承琢没看队友,目光直接锁定了反方二辩。
他微微笑着扬眉,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锋,“这位同学将维系人类尊严与安全的底线视为‘枷锁’,过于轻率。
技术奇点的诱惑确实令人目眩,但剥除了人文关怀的‘效率至上’,与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换取力量有何本质区别?即使基因编辑或许可以随心所欲打破‘自然桎梏’,那么谁来定义‘完美’?谁来承担‘失败品’的代价?是资本?是强权?还是你口中即将被打破的‘桎梏’本身,那基于亿万年进化、蕴含着脆弱平衡的生命伦理?”
瞿颂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困意彻底烟消云散。
“伦理的堤坝一旦溃决,随之而来的滔天洪水,‘效率’二字是否能阻挡?”
商承琢的反驳并非空喊口号,而是逻辑严密的,层层递进的,精准切割着反方看似新锐实则根基不稳的立论中偷换概念的漏洞。
他顿了顿,礼堂里落针可闻。
“量子计算突破热力学极限可喜可贺,但效率的提升,到底还是为了服务于人类福祉,并不是为了将人类本身异化为效率链条上的一环。我们需要明确‘以人为本’并非阻碍,而是航标。没有航标的船,即使动力再强,最终也只能在欲望的漩涡里沉没,撞上名为失控的冰山。”
商承琢逻辑链条清晰严密,言辞犀利却不失风度,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几乎要从他的身上满溢出来。
然而,正方这边的队友似乎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一辩和二辩似乎被他的突然展现出气势慑住,又或者跟不上他骤然拔高的思维速度,几次试图补充,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反而拖慢了节奏。
当商承琢抛出一个精妙的论点,等待队友接力深挖或巩固时,一辩和二辩的反应却稍显迟疑,接棒不够流畅,甚至偶尔出现理解偏差,需要商承琢自己迅速圆场补救。
反方显然也抓住了这一点,开始集中火力攻击正方相对薄弱的其他环节。
辩论渐入佳境,原本如午后安眠曲般温和的节奏骤然紧绷。
观众席上窸窣的私语声渐渐汇聚成浪潮,一双双惺忪睡眼接连亮起锐利的光芒。场上的交锋愈演愈烈,台下应和的声浪也随之高涨,观众席上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躁动的声音。
维持秩序的志愿者不得不频繁起身穿梭在过道间,竖起食指轻贴唇畔提醒安静,却仍止不住那些从指缝间漏出的热烈议论。
整个会场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水,每个气泡都在急切地等待爆发的瞬间。
反方轮番上阵,试图用更刁钻的角度和更激进的假设来扳回局面。
商承琢的眉头越蹙越紧,应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住了对方大半的攻势。
他语速加快,思维如电,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将对方抛来的诘问和质疑一一化解、驳斥。
这种辩论的风格,早已超越了伶牙俐齿对峙的层面。
每一次发言机会都能变成精密仪器精准剖开议题的肌理,露出内里错综复杂的脉络。
丰沛的理论储备化作思维的飓风,翔实的数据构成碾压式的逻辑洪流,在会场掀起一阵又一阵认知颠覆的浪潮。
这已不是简单的言语交锋,而是两个缜密思维体系在更高维度上的激烈碰撞。
瞿颂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
正方三辩的话语像一串精密咬合的齿轮,带动她的思维飞速旋转。跳跃的逻辑节点在她脑海中迸发细碎火花,将本无新意的辩题点染得无比吸引人。
某种近乎战栗的兴奋感顺着脊椎攀升,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被这凌厉的辩论风格攫住,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风暴中心的人。
于是,自然没有错过他在队友又一次未能及时接应时极力克制的不悦。商承琢镜片后的睫毛快速扇动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姿态,迅速补位,逻辑严密地封堵住漏洞。
阳光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流转,在微蹙的眉弓处投下浅淡的阴影。全神贯注、掌控辩论的气场,混合着隐隐压抑的锐气,形成一种极具反差的矛盾魅力。
反方三辩试图用具体的技术突破案例来施压,“CRISPR技术治愈遗传病,难道不是人文关怀的胜利?在我方看来,为了所谓的伦理顾虑,让患者承受痛苦,这才是最大的不人道。”
商承琢几乎是立刻接招,语速微微加快,压迫感陡增:“治愈疾病是善举,但技术的‘善’应该是是有边界的善。如若今日可以编辑致病基因,明日是否可以编辑智力、容貌、性格?当‘治疗’滑向‘定制’,当‘人’沦为可优化、可筛选的产品,谁能来来守护每个人生而为人的、不可剥夺的独特性和尊严?”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修长而白皙,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锐利的眼睛在侃侃而谈时,偶尔会闪过一种近乎狂热的光,那是对自己逻辑和信念的绝对笃定,是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悸的自信。
……
在光影中激辩的少年,冷静外表下思想锋芒喷薄而出……
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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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的电流,瞬间贯穿了瞿颂的心脏,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比赛在商承琢无可争议的精彩发挥下落下帷幕,正方获胜。
小组的其他成员——除了商承琢,几乎是欢呼雀跃地一跃而起,激动地击掌相拥,喧闹着提议出去聚餐庆祝。
胜利的喜悦在他们之间弥漫,唯独绕过了那个真正的主角
小组其他成员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互相拍打着肩膀,沉浸在逆转胜利的喜悦中。一个黄毛,立刻提议:“太棒了!走走走,我知道校外新开那家烧烤不错,今天我请客,庆祝一下!”众人纷纷响应,气氛热烈。
商承琢独自站在稍远的地方,快速地将自己的资料、水杯收进背包,动作利落,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任务完成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周围欢呼的氛围格格不入。
黄毛看到商承琢要离开,赶紧几步追上去,热情地拦住他:“承琢!别走啊,一起去!今天这胜利,全靠你力挽狂澜!”他语气真诚,试图把这位大功臣拉进庆祝圈。。
黄头发的男生拦下了收拾完东西、挎上背包正准备悄然离开的商承琢。男生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和邀请,却浑然不知这句话精准地踩中了商承琢的雷区。
但遗憾的是,商承琢在让气氛冷场这方面具有无可非议的天赋。
他拉上背包拉链,终于抬眼看向黄毛,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直接:“力挽狂澜?”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我请问这个‘狂澜’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呢?”
他目光扫过面露尴尬的黄毛、眼神躲闪的二辩,最后定格在刚才叫得最欢的瘦高个脸上:“开场立论漏掉关键数据点,质询环节被对方预设逻辑绕晕,自由辩全程找不到攻击点只能被动防守,最后总结陈词念稿子都能念得磕磕巴巴……”他每说一句,被点到的人脸色就难看一分。
“所以,”商承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你们所谓的‘庆祝’,是庆祝我替你们收拾了烂摊子,还是庆祝你们成功地把团队水平拉低到需要我来‘力挽狂澜’的地步?
那你们的作用是什么?一辩开场紧张忘词,二辩自由辩全程掉线,最后总结陈词时把我写在纸条上的核心论点念得颠三倒四,这倒确实算得上‘灵光一闪’,毕竟能把准备好的东西念成那样,也需要点‘独特’的天赋。”
他肩带一甩斜背好包,见他们支支吾吾再无他言,商承琢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小组里每一个面露尴尬或不满的成员,最终淡淡地吐出一句足以点燃火药桶的话:“我不去。我不习惯,也没兴趣,和连基本准备都做不好,只会拖后腿的人一起浪费时间。”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瞿颂站得不远,正和朋友低声交谈着刚才的辩论,这句话清晰地飘入耳中。
她意外地挑了下眉,看向那个挺拔却显得格外孤高的背影。旁边的朋友和她对视一眼,带着几分调侃低声笑道:“喏,看见了吧?大一的都在传呢,这位可是咱们院的于连·索雷尔。”
瞿颂闻言错愕,想了想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更深地落在了商承琢身上。
5. 第五章
这句话犹如热油泼进了本就尴尬的局面。小组里另一个瘦高的男生,脸涨得通红,商承琢这番毫不留情面的精准打击,尤其是那句拉低团队水平和浪费时间,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尊心极强的瘦高个心上。
他本就对商承琢的孤高做派看不顺眼,此刻在胜利的兴奋被浇灭后,羞愤瞬间转化为暴怒。
“商承琢!”瘦高个猛地跨前一步,拦在商承琢面前,脸涨得通红,“你他妈装什么清高?!赢了场破辩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没有我们几个,你一个人能报名参赛吗?!规则允许吗?!”
积压的不满瞬间爆发,他愤怒地嚷道:“你牛气什么?!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没有你,换个人我们照样能赢!忍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不是一次两次了……”
“够了!别说了!”黄毛男生赶紧一把拽住他,试图强行灭火。
商承琢被迫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丑。这种无声的蔑视彻底点燃了瘦高个。
“忍你很久了!天天端着个架子,看谁都用鼻孔!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个……”
瘦高个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音量不自觉地拔高,周围零星的学生和正准备离开的瞿颂、朋友都看了过来。
瘦高个在极度愤怒和想要彻底羞辱对方的冲动下,吼出了那句藏在心底最深处、也最恶毒的话:“……不过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没人教的野种!拽什么拽?!
“啪!”黄毛男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重重抽在瘦高个背上,脸色都变了。
话一出口,瘦高个自己也猛地意识到失言,这句他常在背后嚼舌根的恶毒话,竟当着正主的面吼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做好了迎接商承琢暴怒反击的准备,无论是刻薄百倍的语言,还是直接挥过来的拳头。
不远处的瞿颂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作为在场的学生会干部,她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神经绷紧,随时准备介入调停,防止事态失控酿成斗殴。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走廊里其他看热闹的学生也瞬间噤声,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冲突中心。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商承琢没有暴怒,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愤怒表情都没有出现在那张冷白的脸上。
他只是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地地瞥了瘦高个一眼,嘴边扬起讥诮的弧度。
那一眼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却让瘦高个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嚣张的气焰瞬间冻结,剩下的只有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慌。
商承琢向前逼近一步,只一步让瘦高个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只剩下心虚的恐慌。
商承琢的声音低沉,“我的教养至少让我明白两点,第一,我能为自己的无能负责,而不是迁怒他人;第二,即便再愤怒,也知道什么话是身为人的最后底线。”
“而你,你的无能,需要靠我的能力来掩盖,你的愤怒,源于你掩盖不住的无能;而你的声音恰恰证明了你不仅能力低下,似乎连做人的基本资格都值得怀疑。”
他逼近一步,瘦高个被他眼中的寒意和话语的锋利逼得下意识后退。
“至于你提到的‘报名资格’?”商承琢好笑玩味的微微偏头,“很遗憾,规则只要求团队报名,并未要求每个队员都具备‘人’的基本素质。否则,你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惊愕的队友和围观者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血色尽褪的瘦高个身上。
“祝你们‘庆功’愉快。”他声音不高,“你们的所谓‘胜利’,不过是踩着我填平的坑走过终点。庆祝你们的躺赢吧,毕竟,这确实是你们唯一精通的本事。”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流星地穿过寂静的走廊,消失在出口的光影中。
黄毛等人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瘦高个固然咎由自取,但商承琢那番刻骨的评判,更将他们剥得体无完肤。于是再没有人提及“庆功”二字。
瞿颂站在原地,心绪翻涌。
商承琢那日的表现,宛如一颗投入瞿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这位威名远扬的学长,确实引起了她的注意。
瞿颂欣赏他在思想交锋中展露的那种毫不掩饰的野心、近乎锋利的自信,以及那种在逻辑战场上睥睨一切、掌控全局的姿态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吸引力。
然而彼时,这份欣赏在瞿颂心中,还仅仅止步于对一种卓越能力的纯粹认可,与风月之情无涉。
甚至,当他以那种近乎锋利的刻薄反击对手,将对方彻底踩入泥淖、连人格都一并否定时,瞿颂心底曾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适。
他对无能者那极端的厌恶与不屑,在瞿颂心中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
朋友那句“于连·索雷尔”的调侃,原来竟然真的不是夸大其词。
瞿颂的思绪从那遥远的午后骤然抽回。
那个在辩论场上光芒万丈、言辞犀利如刀的少年,和眼前这个被因为“三年一个月”这样精准的时间而显得莫名执拗的男人,身影在瞿颂眼前重叠又分离。
她扯了扯嘴角,那句“挺严谨”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复杂心绪。
目光落到拽着商承琢衣角、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身上。商承琢从未提及的家庭,此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瞿颂维持着客套的微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商承琢和他弟弟之间逡巡,试图找出更多联系。
几句无心之言,像一枚小小的石子,轻轻投入了两人之间那片名为“过去”的深潭,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商承琢的眉头,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又习惯性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经意流露出的、压抑着不耐的神情,时隔多年,竟在此刻重现。
眼前商承琢脸色有些古怪,好像在对她随口的客套认真思考一样。
“我爸找的小老婆给我生的便宜弟弟。”商承琢沉默一下,然后没有任何为难情的诚实答道。
她习惯了他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了然地点点头没评价什么。
瞿颂没什么反应倒是把一旁的院长惊的咳嗽一声,引的商承琢偏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瞿颂借口赶时间去开一个技术交流会,与院长和商承琢仓促告别,临走时不忘虚心假意地加一句有空聚聚,实际上根本没打算留下自己新的联系方式。
这句有空聚聚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无人知晓。
她刚刚回国,这时候正忙的焦头烂额,按下葫芦浮起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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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那些老东西纠缠都心力交猝,自觉分不出心力应付客套前男友,冷笑想着把人丢在脑后。
但瞿颂却没能甩开让她心烦的人,三人一起出了门商承琢狗皮膏药一样追上来要送她一程。
她不动声色地咬咬后槽牙,皮笑肉不笑,“不用了,别麻烦了。”
瞿颂搁下这句转身要走,现在没有外人她也懒得再装。
谁料,就在转身的一瞬她的手腕就被人握住,她回头看见商承琢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由错愕变为好整以暇的冷笑。
已经到了初秋季节,雨后的空气隐隐有些凉意。
二人离的不远,商承琢闻出来她身上和以往不同的香水味道,爱马仕大地的木质香冷冷清清,和着冷空气一起钻进鼻腔,让他微微分神。
她饶有兴趣地等着商承琢开口,后者好像因为这一点接触触发什么条件反射,连忙松开手掌,连退两步,梗着脖子的朝瞿颂一瞪眼。
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瞿颂心里五味杂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商承琢这副模样实在罕见。瞿颂细细回想,上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竟还是两人关系尚算融洽的时候。她最不耐烦看他这副别扭劲儿,心烦意乱之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脱身。
商承琢目光沉沉,抿了抿嘴唇有些带着一丝奇怪的意味开口,“那年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想清楚了。”
“......”瞿颂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好笑地凝噎一会找回自己声音,冷言冷语“是吗,太好了,但是不是有点晚了。”
分手三年的前男友某一天突然真诚倾诉真心,瞿颂怎么想怎么觉得搞笑,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掩住自己自己半张脸,心里暗骂去他妈的。
商承琢天生有屏蔽她嘲讽的能力一样,争分夺秒的接上下一句。
“我不后悔,因为是你不想要我了,是你觉得你不能再忍受我了吧,你永远是这样,我对你来说只是一条烦了就扔掉的狗吧?”
他的声线似乎有些气愤的颤抖,但被掩饰的很好。“瞿颂你真的是非常自私的一个人,我早就看透了,我早就说过,你永远不能做得到我为你做的程度。”
“......”
瞿颂悔不当初,不该给他这个机会的。
当年的种种不堪暂且不提,瞿颂敢对天发誓,所有走到那一步的决定,都是商承琢自己一步步“求仁得仁”。如今他倒好,竟反咬一口说她自私?
瞿颂气结,这人几年前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就非同寻常,现在看来是已经离人越来越远了,甚至已经到了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指鹿为马倒打一耙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的地步!
瞿颂不想再情绪失控,她极力克制,冷笑一下转身就走,甩上车门发动车子几秒没了踪影。
商承琢撇下脸皮问出的话,被当成空气狠狠扔了回来。他恶狠狠瞪着瞿颂消失的方向,牙关紧咬。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偏过头,抬手飞快地按了下发酸的眼眶。
低头一看商玄瞪着无辜的大眼,拽着他的裤腿抬头安静看他。
"哥哥难过。"稚嫩地童声戳破伪装。
商承琢反驳,“我没有。”
“我没有。”商玄重复。
“......你给我上车。”商承琢开始烦躁地催促他。
6. 第六章
瞿颂推开车门,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团烦闷的余烬。
商承琢那张混杂着嚣张与某种她不愿深究情绪的脸,固执地盘踞在脑海。
她是厌恶商承琢的,没错。
她厌恶他每一次目中无人的挑衅。
但此刻的厌烦里,又搅进了一丝对自己回应失当的懊恼。
或许她就不该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该像第一次那样给他几巴掌,看他错愕羞愤的表情好解心头之恨,但自己竟然心平气和的和他搭了话。
这简直像是自己主动粉饰那段扭曲过往,透着股欲盖弥彰的急切和拙劣。
一路对打招呼的员工颔首示意过后,瞿颂终于踏入安静的办公室。
皮椅还未及沾染得上她的体温,掌心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跃动着闪烁一个名字,瞿颂指尖划过接听键,脸上原本因为商承琢起薄冰如同被暖阳融化,悄然软化,眼睫因为笑意微微颤了颤。
她缓缓窝进宽大的椅背。
视频接通,屏幕上现出一张温润清朗的脸庞。“观绪?”瞿颂的声音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刻意放得绵软。
汤观绪似乎刚结束工作,熨帖的衬衫领口解开了第一粒纽扣,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含着笑意,专注地锁住屏幕这端的她。
“颂颂,”他低沉悦耳的嗓音,隔着大洋依旧温柔,“刚忙完?看你脸色有些累,遇到麻烦事了?”
“汤老师,我们可是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呢,我这才刚到公司。”
瞿颂调整了下坐姿,让柔和的光线更熨帖地勾勒脸庞,不愿他看出端倪,“你呢?晚饭好好吃了没?”
她自然地岔开话题,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熟悉的轮廓。商承琢带来的戾气,在汤观绪沉静的气场里,一点点沉淀消散。
汤观绪其人,身形颀长挺拔,肩线舒展,衬衫解开第一粒纽扣,露出一段线条干净利落的颈项。
面容清朗,轮廓并非刀削斧凿般的凌厉,而是带着东方特有的含蓄与柔和。下颌线条干净流畅,鼻梁高挺,在细框眼镜后显得尤为斯文。没有那种浮夸的装饰或刻意的锋芒,只有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润光华,和被学识涵养与成熟气度共同淬炼出的一种奇异沉静的力量。
此刻隔着屏幕,汤观绪心虚笑笑,瞿颂聪明敏锐的可怕,他想尽量表达一下自己已经好好的照顾了自己,但今天实在有些疏忽,回来后就一直在加班处理工作,甚至没来得及换上居家服,他唇角噙着笑不好意思地看瞿颂,瞿颂脸上露出类似果然如此那种有些稍微不满的表情。
“对付了个三文治。哦对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关切起来,“拍卖会那边给我来了电话,听说……有点小波折?”
瞿颂应声心里有些郁闷,面上却笑意盈盈,“别提了,遇到个疯子,硬是把价格抬到离谱,最后关头被截胡了。算了,没缘分的东西。”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意提起商承琢的名字。
“可惜了,”汤观绪语气真诚地遗憾着,随即温声宽慰,“不过你说得对,没缘分不必强求。你喜欢的,下次一定会有更好的。”
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隔着屏幕也能触碰到她的情绪。“但是,颂颂,”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点苦恼,“我这边倒是有个大问题,解决不了。”
瞿颂微微坐直了些:“怎么了?”他神情依旧温润沉静,不像遇上了难题,但她还是安静地等着下文。
汤观绪状似困扰地揉了揉单边太阳穴:“我的未婚妻可是连着两天没主动联系我,这不算棘手的大问题吗?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外面哪个年轻的小男孩绊住了脚,把我给忘了?”
瞿颂瞬间失笑,心尖被他这份直白的思念熨得又暖又软。
她爱汤观绪这份坦诚,从不矫饰。
瞿颂轻笑着微微歪头,笑眯眯地像只小狐狸,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屏幕,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位置,声音放得更轻,“只是不联系你,又不是不想你,汤老师难道不知道吗?”
汤观绪似乎真为这两天的冷落攒了点情绪,不接瞿颂踢回来的皮球,挑眉哼笑一声:“我可不信。”
瞿颂的声音拖长了调子,熟稔的亲昵里掺着点耍赖的意味:“哦……只是不信,我不信汤老师心里不明白。”
于是汤观绪又闷闷的笑开,抬眼时,四目相对,眸光交缠,无声的缱绻在电流中弥漫开来。
瞿颂唇角弯起,清晨那场插曲带来的阴霾彻底被驱散。
一股莫名的、被纵容的安全感悄然滋生,让她起了点心思。“汤老师,”她眸光闪了闪,眼波流转间漾起熟稔的风情,带着若有似无的钩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对着屏幕……让我看好不好?”
她发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邀请。
汤观绪眼神明显一滞,随即一层薄红迅速漫上耳根和脸颊。他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一瞬,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微微蹙眉,语气无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颂颂……别闹。我不习惯,在镜头前……”他并非保守刻板,只是这种被要求“表演”的方式,实在是与他骨子里的内敛理性格格不入。
他理解瞿颂在亲密关系中需要主导的特殊性,也一直在努力适应这种非传统的表达。
但此刻,在爱人的镜头前袒露……
对他含蓄克制的性情而言,仍是需要鼓起巨大勇气才能跨越的障碍。
可瞿颂的眼神太清澈,太坦荡,带着不容拒绝的专注。她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屏幕的距离,眼神牢牢锁住他:“不行吗,汤老师?……可是我现在,好像也遇到和你一样的大问题了呀。”她顿了顿,眼神变得乖巧又央求,“就当是……给我的早安礼物好不好?嗯?”
那声尾音拖长的“嗯”,带着慵懒的鼻音,像羽毛尖儿轻轻搔刮过心尖。
汤观绪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坦荡的欲望和隐隐的期待,内心天人交战。理智的堤坝在对她的纵容面前摇摇欲坠。
最终,理智败下阵来。汤观绪无奈地低笑一声,仿佛做足了心理建设。修长的手指抬起,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才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仔细,缓缓地、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纽扣。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镜头,而是始终胶着在瞿颂的脸上,从她专注的注视里汲取着勇气和许可。
屏幕的光线流淌过他颈项利落的线条,喉结每一次压抑的滚动都清晰可见。
接下来的画面被巧妙地控制在镜头边缘,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织。瞿颂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汤观绪的动作极其克制,甚至带着一种研究课题般的专注和认真。
他微微蹙着眉,眼神时而落在瞿颂含笑的唇上,时而因陌生的刺激时而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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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刺激而短暂失焦,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而清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特有的微麻质感,拂过瞿颂的耳廓。
整个过程,汤观绪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任何过界的声音,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从齿缝间泄露出的、极轻的闷哼。安静的空间里这种刻意的沉默,反而将那份禁欲的性感拉扯到了极致。
屏幕前,那双时而紧闭、时而睁开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翻涌的情愫,让无形的空气都仿佛通过网络变得粘稠。
压抑的呼吸声低沉模糊,喟叹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清晰地敲打在瞿颂的耳膜上。这种超越常规的联结,裹挟着禁忌般的刺激。
瞿颂安静地看着,眼神专注而平静,如同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的特展。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边缘。心头最后一点因商承琢而起的暴戾和烦躁,终于被眼前人彻底抚平、涤荡干净。
汤观绪的身体骤然绷紧,随后归于一种脱力的松弛。他第一时间看向屏幕,眼神带着事后的迷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脸颊上的潮红尚未褪去。
瞿颂适时地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安抚又饱含赞许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气音:“汤老师……好辣。”
汤观绪有些狼狈地别开脸,迅速整理好自己。再转回来时,脸上是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耳根的红晕却更深了:“……满意了?瞿总。”
瞿颂孩子气用力点了点头,紧绷的气氛重新松弛下来,被亲昵包裹。汤观绪失笑摇头,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平复着紊乱的气息。
情事后的温馨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过了片刻,瞿颂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你之前提过在谈的那份回国offer,具体进展怎么样了?对方提出的条件,你还在斟酌吗?”
提到这个,汤观绪方才的羞赧瞬间被职业性的专注取代。
“嗯,基本框架谈妥了,平台和前景都很有吸引力。只是……”他微微蹙眉,流露出些许不解,“对方新加入了一个战略股东……这位新股东在项目主导权和资源调动的条款上,设置的限制性很强,有些偏离我的预期。”
他似乎真的困惑:“他甚至主张推动一些更苛刻的附加条款,尤其是长期绑定和竞业限制的部分。老实说,我有点看不透他的动机,有些条款简直到了……任性妄为的地步。”
汤观绪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我得争取更优厚的条件,确保我们未来的灵活性。所以让律师重新拟了一份补充协议,把我们的要求提得更高、更清晰。如果对方诚意足够,我考虑在项目自主权上再争取一些空间。一旦条件敲定,签好合同,我这边交接完毕,最快这个季度就能回来。到时候……”
他看向瞿颂的目光充满了暖意和切实的规划。
“我们就不用隔着大洋了,颂颂。我们可以一起规划我们在国内的家,”他语气坚定,带着强烈的憧憬,“那时我们就终于可以结婚了。”
瞿颂的心,在听到“新加入的战略股东”几个字时,无端猛地一沉。
新股东……
果然是商承琢吧。
除了他和他背后的商氏,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插一脚,还提出这种无理的、针对性如此之强的条款?
那天撕破脸皮的警告,果然被他当成了耳旁风,甚至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真的是……阴魂不散!
7. 第七章
“观绪,”瞿颂开口,声音比刚才沉静了几分,“对方临时加入股东,条款突变,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我建议你把所有新增条款,尤其是那个新股东提出的限制性部分,交给独立的、经验丰富的跨境并购律师团重新评估,不要急于推进签约。”
汤观绪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细微的变化,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温和:“颂颂,你在担心什么?是对这个新股东的身份有猜测吗?”
瞿颂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有若无的苦笑一闪而过。她不能把商承琢的名字抛出来,那只会引发更多不必要的解释和担忧。
“我在这个地方栽过跟头,观绪,”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更安全的角度,“这种突如其来的、针对性极强的苛刻条款,往往意味着潜在的风险或者……私人恩怨。我不想你成为任何博弈的筹码,更不想你未来的事业被绑上不必要的枷锁。你的价值,值得更纯粹的平台和更优厚的条件。”瞿颂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带着恳切,“为了我,也为了我们将来安稳的日子,谨慎些,好吗?让专业的人把每一条款都审透。”
汤观绪沉默了几秒,他能感受到瞿颂话语下那份不愿言明的忧虑。他收敛了笑容,隔着屏幕,目光温和而坚定:“我明白你的考量。颂颂,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任何附加条件,只要不合理,损害了我们的核心利益和原则,我都不会接受。我有我的判断和底线。”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试图驱散她的顾虑,“我的决定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会让律师团重新做尽调,重点审查新股东引入的所有条款。为了我们的将来,这一步确实不能急。”
看到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瞿颂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脸上重新漾起笑意,“这才对嘛,汤老师最懂我了。”
又温存了几句,屏幕暗下去,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城市隐约的流光。
瞿颂从宽大的椅背里坐起来一些,放下手机。她走到落地窗前,目光沉沉地望向远方。
为什么他总要出现呢?在她以为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平和安稳时,就这么突兀地重新显现。
下午的会议桌上,瞿颂疲惫地扶着额角。公司里的那些老家伙仍然不太安分,而美国带回来的前沿技术,在国内竟一时找不到真正有实力承接落地的合作方,瞿颂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刚挂断一个设计师朋友的电话,对方委婉地表示,国内在助视仪领域的研究基础,暂时还无法将她带回来的技术有效转化为产品设计。瞿颂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中心大厦的轮廓在夕阳下螺旋着向上,玻璃幕墙反射着昏黄的光。瞿颂环着臂膀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远方。
大厦脚下车水马龙,隔音良好的办公室门外,职员们压着步子匆匆来往。
一身职业套装的年轻助理敲门进来,轻声提醒:“瞿总,和深蓝科技的技术交流会时间快到了。”
对于这位常年少见、年轻又能力卓绝的总裁,公司里的流言从未停歇。
有人说她野心勃勃手腕强硬,也有人说她是靠了某种关系才空降掌权。尽管传言纷纷,小助理此刻看着瞿颂沉静的侧脸,还是微微有些出神。
瞿颂微微点头,“知道了,给我几分钟。”嗓音依旧清亮悦耳。她拉开抽屉,熟练地抽出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点燃。
小助理欲言又止,收回打量的目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瞿总,要不……还是让技术部的李总他们去吧?我们对深蓝的合作意向评估一直不高……”
瞿颂在寥寥几缕升起的烟雾中转过脸,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去看看。”年轻的助理见状,不再多言,安静地替她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身上烟味彻底散尽的瞿颂推开了深蓝科技会议室的门。
深蓝科技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
瞿颂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主位上是深蓝的副总,姓王,微胖的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旁边是技术总监,姓李,戴着副扁扁的黑色眼镜。还有两位项目经理模样的年轻人。
“瞿总,久仰大名,快请坐。”王副总起身虚引了一下,笑容未达眼底。技术总监只是微微颔首,审视的目光落在瞿颂递过去的项目简介上。
她带来的技术文档在桌面上摊开,投影仪上正展示着核心算法的模拟效果,那一个动态捕捉环境信息并转化为直观声音提示的复杂系统,理论上能极大提升视障人士的空间感知能力。
李总监翻看着资料,手指在“神经信号解析算法”和“生物相容性材料”的部分点了点,眉头微蹙:“瞿总,这个部分的技术理念很前沿,这点我们承认。在国外实验室的封闭环境下,它的表现数据也的确亮眼。”他放下资料,身体微微后靠,“但转化落地,是另一回事。”
王副总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商业精英特有的、看似客观实则居高临下的审视:“问题就在这里,瞿总。我们初步评估过市场前景,这类高端辅助设备的目标人群非常有限。高昂的研发成本、漫长的认证周期,再加上后续的维护和用户培训……投资回报周期太长,风险太大。”他顿了顿,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坦白说,在我们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公益项目,而非能带来丰厚利润的商业机会。”
瞿颂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愠色,只有专注和理解。她预料到了这种反应。
“王总提到公益属性,这确实是技术诞生的初衷之一。”
瞿颂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一丝被轻视的波动,“但技术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短期利润上。我们带回来的,是一套具有突破性的感知替代框架。它的核心算法、微型传感器阵列和低功耗处理单元,拥有扩展到其他领域的巨大潜力,比如工业远程监控、高危环境作业辅助,甚至是下一代人机交互界面。深蓝在精密传感和嵌入式系统领域有深厚积累,这正是技术落地的关键环节。”
王副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圆滑的敷衍,“瞿总描绘的远景很美好。但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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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蓝图。要我们投入真金白银和核心研发力量,去赌一个‘潜力’,风险实在太高。”
李总监推了推眼镜,接着开口,语气带着技术专家的挑剔:“瞿总,恕我直言,这类产品的市场验证周期真的长得让人难以接受。现有的低视力辅助市场,份额小,利润薄,用户支付意愿和能力普遍不高。你们这个模组,集成度要求高,对生产工艺和后续的验配服务链要求都很苛刻。”
他放下资料,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这意味着前期投入巨大,风险极高,而回报却非常不确定。”
王副总随即接口,笑容依旧,但话锋带着商人的精明:“瞿总年轻有为,有理想有情怀,我们很佩服。但是企业嘛,生存和发展是第一位的。深蓝目前的重心在高利润的消费电子和医疗影像设备上。你这个项目……嗯,社会意义很大,但商业模型,恕我眼拙,暂时看不到清晰的盈利点。最重要的是,投资人需要的是可预见、可量化的回报。目前看来,它更像一个技术标杆,一个叫好但短期内难以叫座的未来产品。”
但下一秒他的话锋又一转,目光带着试探,“除非……瞿总这边愿意在合作方式上,提供更有吸引力的条件?比如,技术授权费我们希望能分期支付,并且根据市场销售情况浮动计提。或者,贵公司能否承担前期模具开发和生产试制的全部成本?我们深蓝可以提供品牌和渠道资源。”
这几乎等于让瞿颂的公司承担所有风险和成本,而深蓝只提供名义上的合作,坐享其成。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两位项目经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面四个人旋即打着哈哈笑起来,似乎是要好心调节一下咄咄逼人的节奏。
但瞿颂没有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年少时在商承琢那个棒槌那学到的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孩童时代的笑容是纯粹的通货,可以兑换糖果与嘉奖;而成年后的微笑却常常沦为示弱的妥协,每一次勉强的笑容都在贬值自己的尊严。在这个以强弱论交的社会剧场里,不合时宜的笑容往往成为他人得寸进尺的许可证,无声地授权给他人更多边界的僭越。
由于瞿颂的表情实在是严肃专注,对面四个人讪讪地收了笑。
瞿颂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也让她思路更清晰。
她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两人:“王总,我们带来的,是经过验证的核心突破,可以打开未来市场的钥匙。深蓝的品牌和渠道固然重要,但我们的技术,同样是不可或缺的核心竞争力。授权费和合作模式,可以谈,但前提是建立在平等互利、风险共担的基础上。您刚才提到的方案,恕我直言,超出了我们可接受的合作底线。这不是一个可持续的、能真正推动项目落地的模式。”
她的话清晰冷静、不卑不亢,没有丝毫年轻企业家被轻视时的急躁或退缩,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的沉稳和笃定。
王副总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李总监则皱起了眉头。
8. 第八章
短暂的沉默后,王副总打着哈哈:“瞿总果然有魄力。不过嘛,生意场上,条件都是谈出来的。瞿总再考虑考虑?”
“李总监,王总,我理解贵公司对风险和收益的考量。但这样的合作框架,与我们引进技术、寻求真正伙伴共同推动其落地的初衷相去甚远。”
她语气依旧平和,“技术的核心价值在于应用和迭代,而非被束之高阁或成为单方面套利的工具。深蓝提出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
“瞿总,”
姓王的那位副总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点试探性的压迫,“国内能做这种级别硬件集成的公司,屈指可数。错过深蓝,你的选择会非常有限。市场……未必等得起。”
“感谢提醒。”
瞿颂站起身,动作利落却不失礼节,她那个怯生生的小助理开始利落地整理自己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技术的价值,在于它本身,也在于找到真正认同其长远意义并能并肩前行的伙伴。市场或许需要时间,但真正有价值的创新,值得等待一个更合理的合作起点。”
她微微颔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得体的淡笑。
瞿颂站起身,微微颔首:“好的,感谢王总和各位的时间。我们会继续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期待未来有合作的机会。”
她的姿态依旧大方,转身带着助理离开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可能响起的议论。
瞿颂脸上的平静终于卸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浮上眼角。
走出那栋象征着资本力量的玻璃大厦,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林薇脸上的忐忑。
她抱着设备箱,小心翼翼地觑着瞿颂的侧脸,想从上司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那种表情是愤怒沮丧,还是什么?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瞿颂敏锐地捕捉到助理的紧张,脚步未停,却侧过头,对着林薇无奈地、甚至带着点自嘲地轻轻一笑:“看到了吧?真的…好难啊。”
林薇没想到瞿颂会直接点破,更没想到她语气里没有想象中的挫败,反而有种经历风浪后的淡然。
她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小声应道:“是…是的,瞿总。他们…要求太苛刻了。”语气里除了紧张,还有一丝为项目抱不平的稚嫩勇气。
瞿颂看着林薇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头的凝重反而被冲淡了些许。
她不想给新人太大压力,目光随意扫过街边,恰好落在人行道的盲道上。一辆崭新的豪华轿车,堂而皇之地压着黄线,半个车身稳稳地停在凸起的盲道砖上。
瞿颂停下脚步,下巴朝那辆车微扬,语气里又深深的感慨,“你看,小薇,这也是我们要面对的其中一部分现实。技术可以飞跃,但观念和习惯的改变,却往往道阻且长。”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辆违停的豪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它身下被压得失去功能的盲道形成明显的对比。
她沉默了几秒,观察思考后轻声应和:“是啊,瞿总…道阻且长,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总得有人去修路,去移开那些车吧?”她的比喻有些稚嫩天真,透着股未经世故的智慧和坚持。
瞿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和赞许。
林薇对自己的发言有些不好意思,收收抱着设备的手臂,见瞿颂舒展了些笑脸,适时轻声问:“瞿总,明天还要继续约见名单上的公司吗?后面几家……规模可能更小一些。”
瞿颂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奈,但很快被沉静的坚毅取代。
“约。”她声音不高却很执拗,“继续约。小公司未必没有大能量,关键是找到真正懂技术、愿意沉下心来做事的伙伴。”这个项目,急不得。找不到对的人,宁愿慢一点,也不能把它贱卖给只想套利的人。赔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赔得有价值。”
助理点点头,安静地走在瞿颂身边,心里觉得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留言或许经不起推敲。
————
云顶空间,副总监办公室。
商承琢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实木桌面,沉闷的笃笃声在空旷的临时项目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屏幕上,竞品公司《幻境回廊》的财报数据像淬了毒的芒刺,狠狠扎进他的视野。一个半月,流水破纪录,被媒体盛赞“年度最具创意的独立精神之作”。
讽刺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款游戏赖以成名的核心是利用“时空折叠”构建非线性探索地图,这种创新模式,这与他两年前在云顶空间内部立项会上提交的方案相似度不说没有百分之百也有个百分之七八十。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高层的脸色的犹豫十分明显,李东辉那张惯于谄媚的脸堆满了讥诮,转过头对他拍着桌子煽风点火,“小商啊,这个想法太花哨了,玩家脑子转得过来吗?我们要的是稳妥,是能快速复制的成功模式。”
更多的与会者或沉默或附和,眼神里是心照不宣的轻蔑,一个空降而来的玩票公子哥能懂什么市场?
方案被无情否决,束之高阁。
这一刻的愤怒与冰冷却在此刻发酵成一种扭曲的滋味。
愤怒是自然的,他的远见被愚昧践踏,明珠蒙尘。但奇异的,一丝近乎自虐的快意竟然也随之翻涌。
看吧!并非我异想天开,是你们扼杀了它。
商承琢脑中清晰无比地勾勒出比《幻境回廊》更精妙的视觉叙事、更符合直觉的交互细节,若由他执掌,必能做得更好。
同一个闪耀的灵光,上天会公平地播撒给敏锐的灵魂。区别只在于,谁能更快地将其从虚空中拽出,赋予血肉,冲破现实的樊笼。
云顶空间决策层缺乏的,正是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执行力。
商承琢愤懑于决策层的愚蠢和短视,他们只看得到眼前一寸之地,没有承担风险的胆魄,更没有识别真正价值的眼光。
日复一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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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自己完美的闭环悖论里,吝啬于给予创造“新”爆款的空间与养分,却在爆款诞生后,立刻挥舞鞭子,要求你“借鉴”出一个同样成功但“不能太像”的替代品。
设计师的创造力在这种荒谬指令下反复拉扯,最终消磨殆尽。上下游部门也因决策层的模糊和保守而推诿观望,无人愿为高危项目担责。
反观那些不守规矩、敢于快速微创新甚至“借鉴”的公司,决策层往往给予设计者更大的试错空间,反而更容易孵化出成功的产品。
他关掉财报页面,屏幕上只剩下“黎纪元”项目黯淡的LOGO。
他正式接手了公司分给他的新项目,这个被李东辉差点玩死而不得不甩手的硬骨头。
近年来,国内游戏市场蓬勃发展,品类日益丰富,市场繁荣也催生了更多元的研发方向。然而,探索之路难免波折,因研发瓶颈而最终搁浅的项目屡见不鲜,商承琢接手的“黎纪元”便是其中之一。
当市面上面向健全人群的游戏层出不穷时,商承琢在入职云顶空间之前,便与公司高层前瞻性地洞察到游戏市场在无障碍领域的空白,提出了打造无障碍3A大作的构想。
然而,这一提议一出,在场技术人员却陷入沉默。
所谓3A游戏,通常指开发高成本(Alotofmoney)、高质量(Alotofquality)、高体量(Alotofcontent)的单机游戏。
虽然市面上并非完全没有无障碍游戏,但将其与3A标准结合,则意味着天壤之别。无论是研发投入、周期长度、品质要求,还是最终的玩家反馈与市场评价,3A游戏都代表着行业的最高标杆。
如此一个需要投入巨额资金、超长研发周期及大规模专业团队支撑的顶级项目,其本身已是极高的挑战。更何况,即便在全球范围内,真正成功的3A项目也属凤毛麟角,而面向相对小众的无障碍领域,其商业风险与开发难度更令人望而却步。尽管如此,“富贵险中求”的商业逻辑依然存在,一旦能成功完成,无疑将抢占市场先机,成为极具价值的差异化竞争壁垒。
作为国内游戏行业的头部厂商,云顶空间野心勃勃的启动了该项目。精于投机的李东辉闻风而动,凭借手腕揽下了这块看似诱人却极其棘手的任务,终因自身能力不足导致项目陷入困境。
所幸高层理解研发的艰巨性,项目被暂时搁置。待到商承琢快速晋升为副总监时,“黎纪元”已沉寂多时。此番项目辗转交至商承琢手中,公司下达了措辞严厉的最后通牒,其紧迫与严肃程度远超以往。
“黎纪元”的野心是宏大的,它是国内首款真正意义上的无障碍3A大作构想。如果做成,那么这不仅仅是一个游戏,更是一个技术标杆,一个社会责任的体现,一个抢占未来风口的绝佳机会。
商承琢接手时,是带着满腔抱负,准备力挽狂澜的。
然而,现实却哐当一下给了他当头一棒。
9. 第九章
项目在李东辉手里蹉跎了半年,留下的烂摊子远不止代码的混乱和设计的断层。
这个老狐狸在项目暂停前,早已用各种手段收买或挤走了项目组里真正有实力、有想法、能打硬仗的核心骨干。留下的,要么是李东辉的裙带关系户,能力平平却擅长推诿;要么是被项目反复折腾、早已心灰意冷的老油条;还有几个刚毕业的新人,热情有余但经验不足。
更雪上加霜的是,商承琢本身在公司的处境。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刻薄的语言近乎傲慢的优绩主义,让他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冰,格格不入地杵在圆滑的职场泥潭里。
泥潭嫌他硌人,他嫌泥潭温吞,于是相看两相厌,又没有办法相互彻底割席。
不夸张的说,商承琢的处境滑稽的像个强行空降的圣诞老人,只不过他手里拽着的袋子里装的全是些KPI指标和刻薄话。如果说云顶空间这种发展模式是锅温水,商承琢就是里头唯一的钢镚儿,硌牙、叮当响、还印着让人不爽的关系户水印。
青蛙们在里面泡得正舒服,猛的被这枚优绩主义钢镚砸了个脑瓜蹦,纷纷跳脚,您这硬度,实在是不合群啊。
再迟钝的人,也难忽略那些刻意的排挤与孤立。他召集技术会议,总有人“恰好”有更重要的安排;他提出的方案,在评审环节总会被技术组长以“风险过大”、“资源不足”、“偏离主流”为由劝退搁置,最终塞给他一个平庸却稳妥的替代品。
新来的美术总监,对他的审美似乎总带着一种无声的轻蔑,却又指不出具体问题。
这一切并非不能忍受,却令人莫名烦躁。
商承琢厌烦那些鼠目寸光的短视,厌烦对卓越毫无追求的平庸,厌烦在技术细节上的苟且与妥协。他倒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觉得错的是那些思维迟滞的庸才,是那套僵化死板、处处掣肘的制度,它们才是阻碍他前行的真正桎梏。
"商总监,美术组说场景原画还要再等两周。"
新来的执行策划程昂在门口探头,被他扫过去的眼风钉在原地,说出口的话开始变结巴,"因为...因为李总监调走了他们主美去《游宇》项目..."
商承琢放下了手中摩挲的钢笔,这已经是第三个被抽走核心成员的部门,他早就料到李东辉不会轻易放权。
"好了,我知道了,催一催周主程,明天我要看到战斗系统新的demo。"一边说着,他顺手划掉日程表上"角色动作捕捉"的条目。动作组交上来的方案简直像二十年前的街机游戏,甚至当他要求引入物理引擎时,技术总监居然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残障人士能感觉到布料模拟的区别?"
商承琢仰脸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不反驳这句话的欲望。
等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他才松开咬紧的后槽牙,茶水间的磨砂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很像上周会上那些欲言又止的脸。
当时他刚演示完动态难度系统的原型,财务总监就笑着转向CEO,"年轻人就是敢想敢做,不过这套系统研发成本,都够再做一个游宇的资料片了。"
满座哄笑中,只有技术副总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两眼。
电脑突然弹出新邮件提示。
商承琢倾身向前点开邮件,动作间,熨帖的衬衫面料骤然绷紧,清晰地勾勒出背部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
那线条并不夸张贲张,而是蕴藏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像蓄势待发的弓弦,在合身的布料下起伏出含蓄却不容忽视的张力。
肩胛骨的轮廓被微微撑起,一路向下收束至精窄的腰线,成熟的男性身躯在克制的包裹下透出一种极具吸引力,充满掌控感的坚实。
他匆匆扫了一眼,径直将页面拉到末尾,行政部正式驳回了他的部分外设采购申请。
抄送栏里,李东辉的批注赫然在目:“现有设备完全够用,需求不应过度向黎纪元倾斜。”
商承琢盯着那句批注,思绪骤然被拉回半年前。那时他首次提出无障碍设计方案,会议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心照不宣的咳嗽声。
那些人分明对这个项目兴致盎然,却仍抛出各种问题试图阻挠立项。商承琢本就不善周旋人情世故,当时只对着满桌人反问了一句:“既然想要做,何必畏首畏尾,云顶空间做不成谁还能做?”
于是,第二天的会议上,黎纪元便以雷厉之势,迅速拍板立项。
手机屏幕亮起,行业媒体正在推送《幻境回廊》斩获年度创新奖的消息。
商承琢熄了屏,玻璃窗上他的倒影与杯中晃动的黑咖啡重叠,沉淀着被搁浅的创造力。
他有些明白了,那些人既怕他做不成,又怕他做成了。云顶空间里的高层明显忌惮商氏资本的人脉,却又莫名其妙地鄙夷商承琢"公子哥"的身份。
赞叹他的专业能力,又厌烦他的不通世故,于是硬是把他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像观赏笼中困兽。
……
次日清晨的例会,火药味从第一个议题就开始蔓延。
"《黎纪元》的动捕预算可能需要砍30%。"财务总监推了推眼镜,"《天际线》用传统K帧动画照样拿到8.9分评价。"
蠢货……
商承琢把平板滑到会议桌中央,耐心解释,"《天际线》里的主角是机械生命,关节转动本来就不需要生理模拟。"他调出某段代码截图,"而黎纪元要针对肢残用户的义肢交互,需要精确到每块液压传动的力反馈。"
"承琢啊..."李东辉突然叹气,"公司理解你的追求,但毕竟要考虑投入产出比。"他转向CEO,"不如先做基础版本,市场反响好再追加?"
会议室里有一半人听见这话齐刷刷把头一低。
所有人都记得上次先做基础版的结果,阉割后的demo测试时就被嘲"毫无创新",甚至差点让项目直接流产。
"可以。"
商承琢突然开口,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调出新文档,"这是精简方案,保留核心无障碍功能,砍掉所有演出动画,这就是我对于基础版的建议,"他停顿半秒,"不过需要提前签署风险告知书,毕竟下个月就要更新义肢定制系统了。"
空气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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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几秒钟,最终技术副总出来打圆场:"这样吧,动捕预算只减少10%,先用商总监的B方案推进。"
散会时已经到了午休时分,吸烟区,隐约飘来对话声。
"...上周客户端半夜崩成那样,你猜怎么着?他带着两人杀回来通宵写的热修包,天亮前硬是给救回来了...代码干净得跟教科书似的...真是的,人比人气死人。"
"...哎呀,说这个,李总监不是说了不要再提?商氏集团今年增持手笔非常大,他这太子爷的位置坐得更稳了...难怪这么横..."
"...横是横,人家本事也是真有。就是那张嘴和那身刺...跟他一起做事,太减寿了…也就程昂这小子受得了他。"
"...谁说不是呢?方案是好,可他那‘要么按我的来,要么给我滚蛋’的劲儿...谁受得了?技术组长现在开会都哆嗦..."
唯一被提到名字的倒霉蛋程昂在他们渐渐闭嘴时嘿嘿一笑,开口道,“领导夸我我得意,领导骂我他放屁,放平心态呗,不过大冰脸是真有能耐呢,反正我是服他的,跟着他能学到点真东西。”
里面开始响起来烟头碾灭的滋啦声,几个人哄笑两声你小子,又重新开口道。
"...哎,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那天把财务部老油条报的虚账单子直接拍人脸上,那个劲劲儿的,一点面子没留..."
"...留面子?在他字典里哪里有这词儿。不过...他经手的项目,奖金倒是实打实比别组高..."
商承琢面无表情地经过转角,如同寒流掠过,议论声戛然而止。
身后几张脸瞬间僵硬、随即又飞快交换着复杂眼神,程昂更是一瞬间把一张腼腆的脸憋的涨红,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几个人等商承琢走远一点,不尴不尬寒暄招呼着一起去吃午饭,程昂压抑的低嚎稀稀拉拉的淌了一路。
回到工位时,电脑又弹出新邮件,技术部终于通过了他的引擎优化申请。但附加条件明晃晃地挂着:需李东辉总监联署。
商承琢突然笑了。
他拿起咖啡走向李东辉办公室,在对方假惺惺的"商总监怎么亲自过来"的寒暄中,将文件拍在桌上,"李总,有份文件您要的联署。"不等回应又补了句,"对了,下周商氏投资的VR设备厂商要来考察,董事长特意说明了会问起《黎纪元》的进展。"
商承琢从来不愿意单纯拿架子压人,但看着对方瞬间僵住的笑容,他忽然开始觉得这出滑稽戏也没那么难熬。
既然他们既要防他又不得不捧他,嫌他傲慢又不得不服他。
——那为什么不把这套心照不宣的剧场规则利用到极致呢。
…………
商承琢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想把这份文档塞进去,却带出了另一份东西,是助理小陈之前整理的一份关于前沿科技应用的剪报合集,之前停职了一周,有太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
其中一页,标题赫然闯入眼帘,《视界之桥:科技重塑感知,瞿颂团队获国际无障碍创新大奖》。
10. 第十章
报道篇幅不大,但配图很醒目,一个精巧的设备原型,旁边是技术原理的简单示意图,高精度空间扫描、实时环境语义理解、微缩全息投影……
报道提到了瞿颂的名字,以及她寻求战略合作伙伴的艰难历程。
商承琢的目光在那张技术原理图上停留了几秒,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他不是不知道她又开始重新折腾助视技术,但在一种隐秘的情绪的驱使下,商承琢刻意地去忽视了这事。
嘴角习惯性地抿了一下,带着一丝心烦意乱的轻蔑。
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离真正成熟的助视应用还差得太远,那个女人总是那么天真。他烦躁地把剪报连同那份被签署过的文档一起塞进抽屉深处。
“幼稚。”
商承琢低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评价那份报道,还是评价那个执着于赔本买卖的瞿颂,亦或是在讽刺这令人窒息的现状。
然而,就在抽屉关闭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念头,电光石火间闪了一下,旋即熄灭。
视界之桥所针对解决的“环境理解与信息转化”的核心难题,与他那份被粗暴打回、试图在游戏里为视障玩家构建声音或触觉地图的交互方案,在底层逻辑上,似乎存在着某种…奇异的、跨越领域的共鸣。
他甩甩头,刻意把将这种联想驱散。
眼下最重要的是,“黎纪元”这个烂摊子必须找到突破口。他需要让手里的团队成为真正能理解他、能执行他意志的团队,或者是一个足以撼动现状的巧妙契机。
或许自己可以在别的方面做出一点努力,商承琢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向洁净的天花板。
——
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
商承琢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包厢里水晶吊灯的光芒过于明亮,照得巨大的圆桌空空荡荡,商承琢,程昂,助理位置面前各摆着一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清茶。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餐厅特有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昂贵香薰的味道,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刺鼻和讽刺。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为了给这盘散沙般的项目组注入一点凝聚力,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商承琢也难得地放下了身段。
他自掏腰包订了这间城中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想着“黎纪元”项目重启艰难,团队里老弱病残、人心涣散,总该找个由头聚一聚,哪怕只是吃顿饭,稍微提振一下士气,或者至少摸清楚这些“残兵败将”的底。
他并非擅长此道的人,但作为项目负责人,商承琢明白这是必要的尝试。
但是,七点半,八点。
包厢门分别只被程昂和餐厅的服务员推开过。
商承琢的脸色越来越沉静,但那明显是一种风雨欲来前压抑的平静。他示意旁边的助理,“打电话,挨个问,怎么回事。”
助理站在包厢门口,握着手机,脸色尴尬又为难,程昂拜拜手,站起来打圆场道,“我来打吧,你先坐先坐。”助理冲他腼腆又紧张的笑了笑,还是站在包厢门口。
程昂在商承琢的注视中硬着头皮拨通电话,开了免提,没心思地大大咧咧询问,“张哥啊,老大这边聚餐…哦,孩子发烧去医院了?啊,那…张哥你先忙孩子要紧…”
“刘姐?…啊对,你到哪了,在陪客户?临时安排的?…是李总监那边的安排吗?…哦…哦…好的…”
…………
一连挂断三个电话,程昂脸色也有些难看了,他中午刚撩了老虎屁股,思来想去晚上这顿饭自己不能不来,想着自告奋勇表现一下,结果打了三个电话连碰三个软钉子,引火烧身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
但每一个人的理由又都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商承琢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烦躁却像细小的藤蔓在心底滋生,但很快被理智压下。
他理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和优先级,强求不来,但这种“巧合”的密度,未免太高了些。有事再正常不过,但这种零零散散却集体性的有事,指向性未免太过明确。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反正他不能为了这顿饭把人都硬绑来,在程昂踌躇着要再打一个电话时,商承琢抬手制止,声音听不出喜怒,“让他们忙吧。”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程昂你告诉他们,不用来了。菜,你俩看着处理掉或者打包。”
他站起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在灯光下没有一丝褶皱,动作干脆利落,让人看不出来一点情绪,“我先回公司处理一点事。”
这顿本想用来破冰、提振士气的自费晚餐,成了一场昂贵滑稽的独角戏。
助理忙不迭的点头,程昂挠着头有些无所适从,他几乎是同一时刻跟着商承琢站起来,没有思考就开口道,“老大我和你一起回。”
商承琢把奇怪的视线投在了程昂的脸上,后者本意是担心商承琢因为这个插曲心中有些想不开,被冷不丁这么一看,下一秒就开始激烈的头脑风暴,表情特别自然地胡说八道,“我有东西落在办公室了呢,蹭一下商总监的车回去呗。”
商承琢无所谓的朝他勾了勾手,转身率先从包厢走了出去。
一路无言,程昂心里却有些懊恼,你个嘴比心快的蠢货,干吗上赶着贴着人家招人烦,大冰脸配得感这么强烈的一个人还能真想不开是怎么着,陪他跑这一趟简直多此一举。
黑色轿车很快驶入深夜的写字楼地库。
二人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酒店熏香和凉意,踏入云顶空间所在的楼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两个人的脚步同时微顿。
眼前景象并非预想中的寂静黑暗。
整个开放式办公区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程序员低声交流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热火朝天的工作氛围。
程昂清楚的瞥见,商承琢明显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利落地迈步走出电梯。
我操,完蛋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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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昂脑子里轰鸣一下,像那种铁轨上压过老式火车轰隆隆的巨响一样。
黎纪元项目组那片区域仍然漆黑一片,死气沉沉。然而,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就是眼前这片由李东辉负责的,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游宇项目组区域。
办公区人声鼎沸,键盘敲击声、电话交谈声、甚至还有几声刻意压低的哄笑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落地白板前围满了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代码片段和调试指令。而在这忙碌的中心,商承琢清晰地看到了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黎纪元项目组的核心成员竟然也赫然在列。
李东辉这个偷奸耍滑的惯犯此刻竟然也亲临其中,现在就站在张工身后,一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指着屏幕说着什么,脸上是尽掌控全局的得意笑容。
他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了站在阴影里的商承琢,笑容似乎更深了几分,但没有特意转头打招呼。
商承琢的眼神明显比原先冷冽,他没有愤怒,反而觉得这一幕荒谬得可笑。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安静地走了进去。
他项目组的人,拿着他项目的预算和工时,在深夜,为他那个窃取了他最初核心创意并成功冠了自己名字了的李东辉,加班加点地擦屁股?而让他这个正牌项目负责人,刚刚在酒店一个人干等了两个小时?
他迈开长腿,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径直走向那片热火朝天的中心。
有人听见脚步声,匆忙转头去看,顿时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呆滞,只顾得上抬手扯扯旁边的人。
办公室内的和谐被打破,所有人的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抬头,看到门口面无表情的商承琢时,脸上瞬间写满了错愕惊慌和心虚。
商承琢的出现像一块冰投入沸水,嘈杂声低了下去,不少人察觉到他冰冷的气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敲击键盘的手指也慢了下来。
李东辉把握着最合适的时机转过身,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虚假热情的笑容:“哟,承琢?这么晚还回来?晚上吃饭了没呀?哎呀,真是对不住,《游宇》这边出了点紧急线上BUG,影响挺大,我这边人手实在不够,就临时借调了一下你的人来救救急。大家都很配合,觉悟很高很不错!”他拍了拍旁边一个程序员的肩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商承琢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项目组的每一个成员,把那些人躲闪尴尬,带着点心虚的眼神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后的讽刺和彻底失望。
“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斩钉截铁地决断,“看来诸位对黎纪元项目确实没有余力,或者,没有意愿了。”
李东辉故作惊讶地挑挑眉,刚想开口打圆场:“小商啊,你看这……”
商承琢抬手,掌心向外一推,那是一个毫不客气地打断的手势,丝毫没给他面子,李东辉很明显的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