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1370章 1460风雨欲来 “哦,这么说俺答汗应该已经有了安排。” 魏广德笑道,“如此也好,我们静观其变,看看俺答汗到底是属意黄台吉还是把汉那吉。” “魏阁老说的是,末将也很是好奇。” 刘守有这会儿也是一脸谄笑说道。 自从“家天下”统治开始,中原的嫡长子继承制便渐渐成型,到周初定型,规定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的规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此外,如果出现皇后即无嫡子,皇帝也无长子的情况下,就只能过继过来一个宗室子。 但既然是宗室,论起出身来,归根结柢是差不多的,这个时候人们自然会议论谁更加贤能,谁能治理好国家。 不过所谓贤明也不过是托词,说到底还是皇室怎么选择。 这就是汉人选择皇帝的方式,看出身,嫡长乎,之后才是贤明否。 但是,在中原坚持了几千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并没有流传到北方的游牧民族。 与中原正相反,蒙古人坚持的是“幼子守灶”,也就是由最小的儿子继承父母的财产。 在父亲还在世时,儿子们就一个一个分家出去,越大的儿子走得就越远,走时可以带出家族的一部分财产跟牧群,最终留下小儿子,继承老爹的大部分家产。 蒙古人把小儿子称为“斡赤斤”,意思就是“看守火和灶的人”,是家族的根基,不但将来要继承家业,平时父兄出征,还要承担留守老营的任务——这便是所谓的“幼子守产”,或称“幼子守灶”。 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长子术赤被封在万里之遥的钦察草原,次子察合台是在更靠近本土的河中和西域地区,幼子拖雷在大汗身边协助处理军务。 而在成吉思汗壮年的时候,外出征战,总是安排幼弟帖木格,留驻蒙古本土并照顾老母亲诃额仑,都是这一习俗的反映。 当然,这里也要澄清一个概念,幼子守产,守的是“产”,而非大汗的权位。 从成吉思汗时期开始,蒙古的汗位继承是由大汗指定或者通过忽里台大会选举产生。 忽里台又称忽里勒台、呼拉尔,其实就是汉语“聚会”的意思,直到今天,蒙古国的议会仍称“国家大呼拉尔”。 但是在忽里台大会前,老汗的指定也是最为有效的一个程序,他可以在临终前指定谁做为他的接班人。 在魏广德看来,如果通过忽里台大会选举新的大汗,则黄台吉当选的概率很大。 因为战功,黄台吉最年长,早年就跟随俺答汗四处东征西讨立下许多战功。 这在蒙古人选举中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虽然这几年和明军较量里吃过大亏,但早年的功绩却不是可以抹杀的。 但魏广德越来越感觉,俺答汗似乎有属意其他人的意思。 他没有选择自己最小的儿子札木苏,也就是倚儿将逊台吉做为守灶人,而是让孙子把汉那吉去了归化城,自然就有把身后一切留给把汉那吉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不能就说俺答汗有意让孙子继承汗位,但只要不明确继任者,如果拖到忽里台大会,那可能就会有许多难以预测的情况发生。 “蒙古那边,锦衣卫要盯好了,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魏广德开口吩咐道。 “是,魏阁老,你看,我们要不要也插把手进去,把水搅浑。” 刘守有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要了,蒙古如果能够和平交接权利对我大明是有好处的。 如果乱了,好处也不小,但是局势就不好把控了。 真的很难选择” 魏广德只是摇摇头,说了句。 人蒙古内斗的话,或许都想获得大明的册封,会对大明恭敬,但那也只是有可能。 说不定俺答汗几个儿子还想用手里的兵马向大明索取更多,难以方便他们内战,那就麻烦了。 他们会先向南征伐,再回草原内斗。 俺答汗儿子不少,其中至少有两个都对大明有些虎视眈眈。 如果是黄台吉继位,其实魏广德还更能接受。 至少是个手下败将,他心里对大明的阴影将影响他的决策。 其他人,那就不好说了。 ‘对了,我记得之前锦衣卫发回来的情报说,那顺义王妃好像一直在学习我汉家文化?’ 魏广德忽然问道。 他有点印象,好像是说三娘子不愿意延续蒙古传统,在老汗死后改嫁新的大汗。 这就预示着,不管是黄台吉还是布言台吉,或许都不是三娘子相加的。 就算是把汉那吉,他也有自己的妻子,三娘子更不可能改嫁他名义上的孙子。 “确实如此,这顺义王妃钟情汉家文化,请了两位老师给她授课。” 刘守有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到魏广德脸色微变,马上就继续说道:“魏阁老,若是有何需要只管说,其中一人是我锦衣卫的密探,可以和三娘子说上话。” “哦,三娘子身边,锦衣卫已经安插了人手?” 魏广德笑道。 “是,之前得到消息,就紧急调了一个书吏过去,万幸成功取得她的信任。” 刘守有陪笑道。 “此人很重要,他的任务就是盯着就行,把消息传回来,其他事情都不能做。” 魏广德开口吩咐道。 能够在三娘子身边,那相当于在蒙古高层身旁有了眼线,可以知道许多大明不好查探的情报。 “阁老放心,末将省的。” 刘守有急忙抱拳道。 “朝鲜那边,派过去人没有?关于倭国和北海的情报。” 现在刘守有在当面,魏广德不免多问一句。 “已经派出去了,北海的情报会直接通知东海水师。 另外,属下已经安排人去釜山建立商会,主要收集对马岛和倭国那边的情报。 有了消息,也会及时回报阁老。” 刘守有答道。 接下来,魏广德又问了在缅甸、旧港和吕宋安排密探的情况,通过他们,大明还要掌握整个南洋和西海周边的信息。 刘守有倒是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安排,不怕魏广德忽然问起。 “嗯,锦衣卫在你手里,管理的不错,这次下面收集白册,我听汝默说,锦衣卫帮了大忙.” 魏广德最后又找理由夸赞了刘守有一顿,刘守有虽然低着头,但也是笑的见眉不见眼。 “都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功劳。” 刘守有乐呵呵回答道。 “你忙去吧,帮忙把各方的消息都盯住,不仅是海外,国内各省的情况也要仔细些。 虽然清丈田亩之事已经快要结束,可明年朝廷要大造黄册。 近期户部和礼部、吏部的动作,你应该能猜到朝廷下一步的动向。 我可不信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会不察觉这些变化,所有事务都是相通的。 黄册和鱼鳞册,关系到国朝根本,绝对不容有任何虚假欺骗圣听。 而锦衣卫,就是保证陛下不受蒙蔽的重要手段,万不可轻忽。” 魏广德提醒一句,刘守有态度不错,人精明,魏广德不介意提点一二。 现在锦衣卫的差事儿,多是听命于内阁,但魏广德可不想种下什么因果,所以点醒刘守有,他真正的主子其实还是宫里那位。 魏广德只是要用锦衣卫,可不是要收编锦衣卫,他还没那个胆子,自己身后可还有一大家子人。 刘守有表情一愣,随即就明白了魏广德的暗示。 别说,其实当下许多朝臣都还习惯了内阁掌权,皇帝年幼不能打理政事。 因此,对于皇帝亲政的事儿,多少还有点没看清。 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习惯了。 不过万历皇帝终究完成了大婚,算成年,内阁移交权力只是时间问题。 魏广德可不信这样的局面会持续下去,两宫和乾清宫都是不会乐意的。 在权利面前,魏广德选择了安稳,不想节外生枝。 张居正那事儿,其实多少都有些拎不清,但据说并非张居正本意,只是宫里不愿意让他放手,把权利移交给小皇帝。 魏广德也就是看后市各种分析看得多,主要是分析张居正为什么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防微杜渐,魏广德自然会小心避免这样的事儿落到自己头上。 看刘守有脸色,魏广德笑道:“听明白了就好,去忙吧。” 魏广德下了逐客令,刘守有恭敬告辞退出值房。 内阁,刘守有只是考虑片刻,就提起前摆,大步向着乾清宫走去。 如果说以前他进宫里只是为了完成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把刺探到的情报交一份给宫里备案,那现在刘守有就意识到为什么说锦衣卫指挥使是天下武官之首,最接近皇权的那一位了。 是啊,平时向宫里递送简报,有可能就被陛下召见。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要得到皇帝恩宠,可不就得多在皇帝面前露脸。 如果连面都见不到,皇帝知道你是谁。 虽然皇帝依旧还在文华殿上课,可现在课时已经被压缩,从每日上课到现在已经是两三日才上课,课业也少了。 毕竟,现在皇帝主要工作已经从学习开始变成学习如何理政,司礼监的权利才是最先被剥夺的。 过去,内阁票拟后的奏疏,大事小情多是司礼监处理,拿捏不住的才往宫里报。 现在奏疏全部都要在小皇帝面前过一遍,虽然对内阁的票拟,小皇帝话语权很轻,但至少能够接触政务了。 通过奏疏,了解天下大事儿,再看内阁票拟,学习如何管理国家。 就是在万历皇帝翻看奏疏的时候,外面守门的小內侍进来禀报锦衣卫指挥使求见的消息。 这还是第一个来到这里求见的,除内阁阁臣以外的朝臣。 “让他进来吧。” 小皇帝朱翊钧下令道。 接下来直到岁尾,朝廷上下倒也没太多事儿。 不过户部清查田亩的结果,还是逐渐流了出去,朝中上下都知道了这次首辅主持的清查天下田亩之事,取得了超出众人意料的结果。 七亿亩。 虽然比洪武、成化和弘治朝都曾经出现过的八亿亩数字小,可百官还是知道,这个数字是比较客观的。 可以说,之前超过八亿亩的数字,其实都是在计算中出现错误导致的。 大明,不可能有这么多田地。 当然,平时大部分时候出现的四亿亩肯定也不止。 都是地方士绅家族,自然知道真实情况。 这次张居正主持的清丈工作,算是把地方上遮掩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有御史和锦衣卫盯着,也没人敢弄虚作假,都只能按照朝廷制度照实了丈量。 土地清出来了,是一个事儿,那接下来朝廷该怎么做,又是另一个事儿。 魏广德已经得到消息,下面已经有人开始串联,那就是对朝廷的赋税政策进行改革了。 在很多人的眼里大明皇帝是乞丐出身,了解民间疾苦,肯定会爱护百姓,也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然后一堆人一厢情愿的喊大明万岁等等。 那朱元璋到底定下的什么赋税呢? 按照朱元璋制定的赋税,朝廷对民众收取田税,其中规定凡是官田每亩收税五升三合五勺,农田减少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没官田,就是因为犯罪查抄等原因充公的官田。 而此前几朝的田税,宋朝是每亩一斗,元朝是三升,明朝的田税官田比元朝多了二升,民田和元朝规定差不多,比起宋朝轻多了。 唐朝的规定和宋朝一致,都是按照每亩一斗征税,约十五税一。 从赋税的角度讲明朝初期还真是轻徭薄赋,休生养息,大约执行的是三十税一。 当然,这个每亩五升并非通用,比如苏州府、松江府等州府,定的是每亩八斗税,“惟苏、松、嘉、湖,怒其为张士诚守,乃籍诸豪族及富民田以为官田,按私租簿为税额。” 但同时,朱元璋有定下天下赋税岁入2950万石的规定,现在田地多了,是按祖制往下降,摊派这2950万石粮赋还是按照每亩五升收税,这就成了官员们私下议论的焦点。 士绅已经把田地都吐出来了,可该怎么说税,自然不会轻易退步。 毕竟这可是粮食,是钱。 按照现在掌握的数据,大明如果按照太祖定下的赋税,可以岁入四千万石粮赋,增加三成。 但如果坚持祖制,那就意味着依旧按照2950万石摊派,大家其实不会增加太多赋税。 张居正想做什么,大家心里清楚,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内阁斗上一斗。 一时间京城暗流汹涌,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本章完) 第1371章 1461废除徭役 “魏阁老,首辅大人请您过去议事。” 又是一个下午,魏广德已经处理好所有奏疏,就坐在外间茶几旁喝茶休息,首辅值房那边有书吏来请。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魏广德冲来人点点头,说了句。 虽然两人地位悬殊,可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人家是张居正的人,他还得稍微礼遇一点。 这其实也都是相互的,既表面自己的涵养,自己的人出办事儿也能行个方便。 魏广德稍坐片刻,这才起身往外走。 他坐那里当然也不是要摆谱,而是回忆了今日处理的公文,确定没有需要拿到阁部会议上商讨的事儿。 还是那话,重大事项,就算他坚持要如何,但也要向其他人通个气。 免得真有事儿了,其他人还被蒙在鼓里。 魏广德到首辅值房时,门口书吏立马恭敬行礼。 “都到了吗?” 魏广德经过他身边时,只是随口问了句。 “申阁老已经到了,张阁老还没到。” 正说着话,张四维的身影就从远处花园旁冒了出来。 “呵呵,子维到了。” 魏广德就在门口站定,等张四维过来,冲他拱拱手笑道:‘子维可是最后到的。’ “中午出去了一趟,手里有些事儿刚处理完,失礼了,失礼了。” 张四维一边还礼一边说道。 也是,最近朝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儿,按理各房都不该有多少政务要处理的。 这段时间的阁议,更多就是走个过场。 两人一起走进首辅值房,里面张居正和申时行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见他们进来,也都起身拱手行礼。 等四人都坐下后,张居正笑呵呵说道:“最近有耐诸公尽心尽力,如今也算是天下太平。 这段时间以来,我这值房里都是些不重要的奏疏,紧要的一份都没有。” “呵呵.” 张居正这话,换来的是一阵轻笑。 “全靠首辅大人英明,当今天下还真说得上天下太平,各方宵小也都老实,确实没什么事端,我们也算是清静了不少。” 魏广德接话说道。 “正是,正是。” “确实如此。” 场面和谐,气氛融洽,不过魏广德还是不经意瞟了眼下首的申时行,不明白他今日为何来的如此早。 “看来诸位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说了。” 张居正见此,依旧面带笑容,轻抚颌下胡须问道。 大家都是摇头,说着无事太平的话。 随即,张居正笑容逐渐收敛,对着外面伺候的书吏、中书喊道:“外面的人都退出值房三丈,不准人靠近。” 听到张居正忽然这样的变化,魏广德等人笑容顿时收起,而他也再次看了眼申时行。 等了片刻,外面人都已经退开了,张居正这才严肃道:“今日如此,也是我有要事和诸公商议。” 魏广德、张四维顿时都做出一副倾听状,算不得谄媚,乃是对首辅的尊重。 “最近外面的一些传闻,不知道诸位是否有风闻。” 张居正开口对着众人问道。 “传闻?” 魏广德嘴里轻声说了句,但没有出来发言。 四九城里每天都有无数传闻传播、酦酵,他都不知道张居正说的是什么事儿,怎好接话。 张四维倒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首辅大人,不知道你说的传闻是什么?” “就是清丈后,坊间百官因为丈量后多出来许多田地,对赋税各种说法。” 张居正开口道。 “原来为此。” 魏广德点点头,他知道,外面现在议论的厉害,毕竟京官谁家里没有些田地,就算自己真实寒门出身,也架不住地方大户投献土地。 毫无疑问,朝廷的赋税政策对此影响颇大,大家都要为自家考虑,议论纷纷也属正常。 “先前汝默听到消息来找我说起,我也觉得此事有必要说叨说叨,统一思想,尽快平息下面的流言,免得惹出是非。” 张居正继续说道,“诸位都当知道,清丈之始乃是因为各地田地失额,粮税出自田亩,而田亩不断减少,导致税粮缺失。 如今清丈后,失额田地均已补回,甚至还发现大量新增田地。 现在各地都据此重编了鱼鳞册,我大明田赋税基算是稳当了。” 张居正说到这里,其他三人都是微微点头。 “为什么要清丈田地,还不是各地地方官瞎胡闹给闹出来的。 不断的少报、漏报田地,帮地方豪绅隐瞒产业,把赋税强压在民众身上。 他们只想着自己不缴国税,只让百姓缴税,殊不知此乃取死之道。 其实也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利欲熏心。” 张居正接下来的话就有些重了,可以说直指要害。 士绅给地方官吏贿赂银子,把自家田地隐瞒下来、漏报,然后分摊当年赋税时,就把赋税瘫在小民田地上。 正儿八经的官员自然看不上,都是出自下面小吏之手。 但他们却并非不知,毕竟一年年境内田地减少,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田地清丈完了,就剩下最后两三个省,虽然未全部完成上报,但分阶段报上来的数字,也是大体上都完成,算是功德圆满。 可是接下来就是如何选择,是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税制征收田赋,亦或者按照由其定下的税基=摊派赋税。” 张居正终于把话引回正题上,到底是按照每亩田地五升粮税征收,还是按照2950万石粮税的税基进行摊派。 严格说起来,两者都是朱元璋定下来的,只不过其中的先后顺序是先有了2950万石粮税,后才定下官田五升,民田三升的规定。 “汝默,按照如今清丈后的田亩,粮税能超过四千万石吗?” 魏广德忽然问道。 他没要数据核算过,但相信申时行肯定根据各地的定额进行过测算。 毕竟,田地不是统一一个标准征税,分官田、民田,还有几个州府征收重赋,这些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大约四千一百万石。” 果然,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申时行马上就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看来传言的可信度很高,应该是掌握数字的官员参与其中。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早晚也都是要公开的。 “我大明之前备受财政困窘之苦,既然有增加财税的机会,当不应放弃。 何况据我所知,我大明田赋本就相对较轻,民田堪比前元。 如果以太祖定下税基摊派,怕是民田只用缴两升就够了,这也太轻了。 过轻,似乎也不利于百姓精耕细作,怕是反倒产量。” 这个问题,魏广德前段时间听到消息后就思考过。 税这个东西,重了不行,过轻了也不行,得适中方可。 “藏富于民不好吗?何况魏阁老所说怕百姓不精耕细作,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猜想,当不得真。” 张四维马上就反驳道。 他家虽然是商人世家,可也有不少田地,现在对外都自称地主,他当然希望田赋轻点。 已经把土地交出来了,田赋轻点就能少缴税,何乐而不为。 “子维还记得前朝旧事,前元税轻,可结果如何?” 魏广德笑道。 “那不一样,前元虽然税轻,可徭役重啊。” 张四维马上反驳道,说出蒙元倒台的原因。 其实中国历朝历代中,元朝税率是最轻的,即便考虑其把人分了三六九等,但摊薄下来,每亩田地收粮税三升,真的没有再便宜的了。 唐朝都收一斗,元朝都是打三折收税。 可以说,单从税收角度,蒙元以宽容治天下的特点体现的淋漓尽致。 明初人叶子奇在《草木子》里记载:“元朝自世祖(忽必烈)混一之后,天下治平者六、七十年,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诚所谓盛也矣!” 明朝修订的《元史卷五十八》也记载:文宗至顺元年,户部钱粮户数一千三百四十万六百九十九,视前又增二十万有奇,汉、唐极盛之际,有不及焉。 明末史学家谈迁云也记载道:“宋时亩税一斗;元有天下,令田税无过亩三升,吴民大乐业,元统、至元之间,吴中富盛闻天下。 ……盖吴中之民,莫乐于元,莫困于明,非治有升降,田赋轻重使然也。” 由此可见,明朝人自己都认为明税重,羡慕前元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甚至,连创立大明王朝的朱元璋都认为元朝灭亡的原因,“概因为太过宽容而失去天下”。 在其所著《皇明宝训》中载,“朕观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宽。昔秦失于暴,汉兴济之以宽,以宽济猛,是为得之。今元朝失之于宽,故朕济之以猛,宽猛相济,惟务适宜尔。” 严格说起来明朝税轻,轻在商税,是商人喜欢大明。 别觉得南宋是不是应该最为商人钟爱,毕竟政治环境支持经商,实则不然。 宋朝中商贾,但对商贾征税极重,而且宋朝插手商业活动,往往都是依靠政治权利垄断上层利益,商人只能分食下层蛋糕。 宋、元都不禁海,都支持商贸,但官府垄断了各种关乎于民生的产业,甚至是官府还直接参与了航海、丝绸、茶叶、瓷器、酒类等等商业之中。 特别是元朝,不仅仅是皇帝,还包括其他封君、地方官员,都有自己的“斡脱商”。 这些“斡脱商”不仅仅掌握了工匠、土地等第一手资源,他们还参与到放贷业和包税业中。 就导致了一种畸形社会体系的出现,即繁华的商业背后,农户、贫民阶级苦不堪言。 所以当明朝建立之后,朱元璋对商人阶级的打压,是极为残暴的,税轻也是不得已在明初的需要。 只不过他应该没想到,明初过后商人实力死灰复燃,对朝政影响更大。 而在元朝,虽然天赋轻,但徭役过重,毕竟发展商业需要大量人工,何况从元朝起黄河也不安宁,所以后世也有说元朝是因为治水而失天下。 “记得一条鞭法里可是准许百姓以钱粮抵徭役。” 魏广德则马上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按太祖定下的田赋执行,而将超出千万石税粮看做百姓上缴抵徭役的银差,户部摊派徭役时减轻分摊。 之前商议一条鞭法时我就提出,朝廷应该取消力徭,改为朝廷就地雇佣百姓。 因此,役银应该摊入各地田亩之中,百姓不再负担徭役。 到现在,善贷依旧如此坚持,非如此不能减轻百姓负担。” 魏广德开口说道。 后世都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把赋役、杂税都摊入,其实不然。 一条鞭法只是把天赋、杂税和部分徭役摊入其中,丁税和由丁税形成的徭役依旧存在。 这也是为何到了清朝雍正时期,朝廷才推出“摊丁入亩”的原由,彻底把丁税取消,摊入田税之中。 魏广德坚持的,就是把雍正推行的“摊丁入亩”加入其中,让百姓彻底摆脱赋役,真正做到无地百姓不交税,有地有财才缴税。 魏广德和张四维争了几句,张居正都是倾听。 其实他最初清丈田亩,考虑的只是补上失额,即所谓“明清丈之例,谓额失者丈,全者免。” 只要地方上能足额上缴粮税,其他都不重要。 只是他也没想到,清丈后田亩增加如此之多,反而生出纷争,也就是到底按亩征税还是按全额摊派。 毫无疑问,他希望朝廷财政富足,那按亩征税扩充朝廷财源就是好事儿。 但如此做下去,百官那里怕是阻力很大。 不说旁人,但就他老师那里,拥有庞大田亩,还多是重税田地,这交起来可不是个小数字。 松江府的田地,可是按照每亩八升征税,仅此于抄没的官田。 “善贷提议用增收的粮税抵偿徭役,确实可减轻百姓负担,只要把丁税也编入,那失地百姓几乎就不用再交税了。” 张居正略一沉吟就说道,“失地百姓,本就生活无依,以粮税抵偿徭役倒也是良策。” “可是如此,若朝廷兴大工该如何?到时不还是得摊派徭役。” 张四维开口说道。 后世六七十年代,国家也主持兴建大量工程,都是召集大量民众,虽然算工分,但实际上还是类似于古代的徭役。 而这个时候,凡是朝廷有大工程,往往都会大肆征发附近百姓做工,解决人力难题。 “兴大工时,朝廷依旧拨银,雇佣百姓劳作就是了。 只要做事,都该获得工钱。 百姓其实苦的就是徭役,若是此事做成,我大明百姓将再不复因徭役而破家之祸。” 魏广德开口道。(本章完) 第1372章 1462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中国古代赋役制度中国历代王朝为巩固国家政权而向人民征课财物、调用劳动力的制度。 赋,原指军事上车马军需的征调,后指对土地的课税,即田赋,有时还包括人头税和资产税。 役,亦称徭役,即在统治者强迫下,平民从事的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和军役。 古代役重于赋,封建赋役的实质在于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 中国封建土地所有制的特点之一是通过土地自由买卖以进行兼并,在田赋征收上,长期以来是大户的税负远轻于小户的税负,甚至大户的税负转加于小户身上,这就助长了大土地所有制的发展。 役政方面,特权阶级不仅自己不服徭役,并可荫庇众多投靠之户,这正是历代户口逃亡的一大漏洞,逃亡户的增多,未逃亡户更受赋役的重压,其结果是相率逃散,挺而走险。 从中唐以至明代的户资列等问题,体现着特权阶层以下各等级民户在赋役负担上的相争相持,其结果只能是上户偏轻,下户偏重,摊丁入地以后的大小户矛盾仍集中于亩税的征课。 先秦时期,百姓服役极重,《诗经》中不少篇章反映人民被迫服役的怨忿,《春秋》中有许多关于役民筑城的记载,特别是各国互相攻伐,军役更为频繁。 《周礼·大司徒》篇中规定各级地方官有召民应役的职责,为此应经常保持户口及马牛车辆等的实况登记,征调时贵者、贤能者及服公事者均免役。 春秋时期,土地私有制逐渐形成,国家对土地的粟米之征为“什一”。 春秋前期,管仲曾建议齐国试行“相地而衰征”,春秋后期,鲁宣公十五年实行“初税亩”即按平均产量规定一亩的税率,以后成为以收益为基础的田赋税制。 秦统一中国后,徭役极为苛重,激发了以陈胜、吴广为首的农民起义。 汉初采行与民休息政策,田租的征课,由十五税一减至三十税一,但徭役仍沿秦制。 男丁每年在郡县服役一月之外,尚有正卒和戍卒的服役,不服役的纳钱代役,称为更赋。 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争连绵,田租、户调甚为混乱,兵役杂役尤极苛重。 隋唐前期,采用北魏至隋代已试行的均田制,在每丁受田百亩的基础上,实行租庸调法。 租和调为三国以来田租、户调的演进,庸则为役的绢、布交纳。 同时,实行府兵制,减除了征调兵役的威胁。 但均田制亦如西晋占田制,规定王公以下各品官的永业田比平民的永业田多至十倍数十倍,加以豪强兼并,后来农民得不到授田,均田制名存实亡,从而租庸调法也不能继续下去。 至唐代中期德宗建中元年改行两税法,两税为地税按亩征粮,户税按每户财产征钱,各于夏秋两季征收,较能适应纳税能力。 但以后地方政府因军政支出浩繁,对两税增添课额,加上各项徭役的派征,人民负担日重,民户大量逃亡,加速了唐王朝的崩溃。 到了宋元时期,或许因为田地落入大户之手,他们对田赋有紧有宽,但赋役更为复杂,特别是元朝时各种杂役苛派,看似田赋减少,但元代的赋役负担较宋代更重。 到现在明代,赋役制度有所改进。 赋的方面,在土地丈量基础上,建立了黄册和鱼鳞册相配合的户籍地籍制,两税夏麦秋粮,带征丝、棉织品,由粮长负责催征税粮,减少胥吏的作弊。 后来粮长权势渐大,明王朝采取了限制任期或一粮区内数人轮充粮长的办法。 役的方面,里甲、均徭、杂泛三类差役原系按户资人丁情况分户等以区别承役的先后重轻,而编审户等积弊难除,户类上下倒置,里甲、解户、库子等役每因失职获罪以致破家,于是投靠大户以避苛役之风日益广泛。 纵观历史,其实古代田税都不算高,先秦时期十税一已经是极限,之后二十税一,十五税一和三十税一,已经将赋税降到最低。 但王朝轮替依旧,根本原因还是役的摊派不均导致。 往往到王朝末期,各项徭役的派征让百姓负担日重,当最终无力回天时不得不铤而走险。 按照张居正最初的设想,他并没有把丁税并入一条鞭法的想法,只是把原来的里甲、均徭、杂役等名目繁多的徭役合并在一起征收,把过去按户丁出办的徭役,改为据丁数和田粮数摊派。 魏广德因为知道雍正时期“摊丁入亩”的政策,实际上这道政令也是善政,至少对于无产百姓来说,是真正可以缓解生活压力的办法。 魏广德不想失去那上千万石粮税,于是才把役拉进来,强征这上千万石粮税充役。 说到底,就是要把徭役从按照丁口征派改成地主承担,从田地里出。 “再不复因徭役而破家之祸,魏阁老说得好,可这天下从古至今,就没你这么做的。” 张四维马上反驳道,他听懂了魏广德的建议,这对于地主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儿。 这等于是让地主在承担朝廷的赋税之外,还要承担起徭役的纳银。 以前佃户出役,和地主是没关系的。 你种不了地,那就换其他佃户种就是了。 可现在不同,魏广德要把役折银摊进田地了,这怎么行。 “魏阁老,之前丁银是以六千万人口男丁进行摊派,可现在显示人口过九千万,丁银也会大增六七成,以后人口或许过万万,如何能编入一条鞭法? 难道以后每年都要根据丁口重新编制一条鞭法?” 申时行也皱眉说道。 之前张居正不考虑丁税并入一条鞭法,主要就是因为人口的不确定性,所以只编入依附田亩的徭役。 但之后魏广德向他提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建议,也就是变相锁定丁税总额。 这个,其实当初朱元璋也做过,那就是恒定2950万石粮税,到现在大明朝廷每年收取的粮税也就是在这个数字上下波动。 一般情况下,都是少上几十万石,但也无伤大雅。 其实从先秦时期到现在大明,不得不说的一个趋势就是,役在赋役中的比重其实一直在减少,秦汉时期可以被认为是“役”最重的时期。 而之后的大部分王朝,除了王朝末期,役往往都不算重。 当初他只是和张居正说过此事,现在张四维和申时行问出口,魏广德看了眼张居正,见他微微点头,于是就把之前向张居正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申时行反应比较大,他毕竟家族算不得豪门大族,虽然是商贾,但在福建并不算大商人,只是个能勉强温饱的小商人,对于丁税自然有印象。 这笔丁税在家族中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特别是他还是在舅家生活,而他做为男丁就是一份丁税。 申时行是个敏感的人,早年间自然能从族人中言谈看出他们对此的不满。 也就是在他在科举之道上显示出不凡后,这样的意见才消失了。 毕竟当他中了秀才后,就已经可以免除这部分压力,成为举人后更是可以为家族免役。 “若如此,汝默无异议。” 显然,魏广德把丁税摊入田地为贫者减负的做法,已经得到了申时行的认可和支持。 实际上,张居正当初从魏广德口中得知这个想法时,和申时行的态度一致。 别忘记了,张居正家族也不是豪门世家,仅仅只是个比魏广德出身稍微好一点点的,甚至可能还不如魏家的军户分支。 当然,军户不承担徭役,但是架不住他身边的人有啊,多听多看知道的也就多了,更别说在翰林院散馆后,他还曾经以养病为理由回家,四处游历湖广,见识多了不少。 张居正自然是看出来所谓的苛政猛于虎说的其实就是“役”,也是摧毁一个王朝的根本。 此时当然没有人提出,造反成功的往往都是体制内人的说法,因为大明太祖就不是这样的出身。 但往前数个朝代,造反成功的,大多确实都不是贫民。 毕竟要推翻一个王朝,光是穷苦百姓是不行的,需要有学识之人指挥,创建一个王朝也不是泥腿子就能做好的,需要有读书人提供帮助。 但激反百姓,确实有能力推翻王朝却是真的。 他们虽然不能创建新的王朝,但确实可以推翻旧的,腐朽的王朝。 而此刻首辅值房里,最犹豫的就是张四维。 他家本是商贾,可自从他科举有成后,为了避免被人说成商贾出身,家族大力在各地购置田地,把自己包装成地主,对外都是如此说,甚至家族也做好以后诗书传家的打算。 可以说,现在内阁四人里,他张家绝对是第一大户。 就算是魏广德,别看他在商业上取得不俗成绩,可还真比不过经商数代,还是大盐商的张家。 十来年时间,魏家又能积累多少财富。 这就是外界对魏广德的看法,有钱,但缺乏底蕴。 而且,魏广德并没有一味的兼并田地,而是把大笔银钱投入上商行里,除了海贸就是北方的毛纺织业。 魏广德一直避免进入丝绸布帛、瓷器等行业,因为其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实力。 他若是介入,下面的人难免会以势压人,形成官僚资本压榨自有资本的情况,所以他选择大明没有的产业介入。 至于重点投入的海贸,那是朝廷以前不允许的,如果说以前的旧势力,那也是走私商人的实力,是倭寇。 抢了也就抢了,他并没有负罪感。 张四维迟迟不答话,魏广德不好催问,看了眼张居正,见他终于张嘴说道:‘子维,你对善贷的建议,如何看?’ 张居正发问,就比魏广德问出来好,容易给人一种逼问的感觉。 “这” 张四维张张嘴,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魏广德的建议,对于天下百姓肯定是极好的,一旦实施,就等于他们以后不用再承担每年的丁税。 只是,这丁税却摊进田地里,由田地产出缴纳,等于是从地主手里抠走一份利益。 和后世不理解不同,实际上这个时期赋税是地主收取地租,然后地租中拿出一部分上缴赋税。 这也是为什么士绅大族要隐瞒田地产出的原因,如果按照普通人理解,那应该是官府直接向佃户收取赋税,和地主是没有关系的,那又何必要隐瞒田地。 反正不是从他手里出,而是收取佃户的粮食。 官府向佃户收取的,其实只是丁税和摊派的杂税。 至于朝廷摊丁入亩后,地主是不是可以提高地租的方式把增加的赋税转嫁到佃户头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个时期地主和佃户之间签订的契约明确了地主所得是包含赋税的,余粮就是佃户所得。 根据这份契约,明朝时期还形成了后世较为常见的土地形态,这就是“一地二主”这种形式。 地主就是拥有田地的“田底”,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土地所有权”,而佃户则拥有田地的“田面”,也就是田地的“使用权”。 后世只看到明清时期士绅大族和宗室勋贵大肆侵占、兼并田地,但他们实际上更多的是获得“田底”,成为地主,而拥有这块土地的百姓则根据契约获得“田面”。 这其中,实际上是农民为了躲避苛捐杂税和无休止摊派主动采取的办法,许多农民将自家耕地卖给地主或权贵,换取更大面积的“田面”赖以为生。 而这种契约一旦签订,也是不能随便打破的,几乎可以被认为是“永久有效”。 所以,明清时期土地兼并严重,但百姓依旧可以赖以为生,就是依靠这张契约,而不是影视剧里地主可以随意加减佃户地租。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民国时期的情况,绝对不属于明清时期。 毫无疑问,若真按照魏广德的法子,把各地田地的田赋固定,那地主可就要背上沉重负担,不再是百姓背负,而是地主承担。 “子维家别忘记自家发家的根本,其实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就从不认为商贾乃贱业。 国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魏广德开口说道。 好吧,这句话以后就是他魏阁老说的了。(本章完) 第1373章 1463透底 后市广为流传一句话,那就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虽然被承认是谚语,但却不是古人传下来的,实际上是改革开放时期有人说出来的。 该谚语通过“无农不稳“强调农业是稳定社会的根基,以“无工不富“点明工业对财富积累的关键作用,用“无商不活“阐明商业流通激活经济循环的功能。 1978年始发于江苏农村改革实践,1984年获国务院副总理万里的正式阐释,成为改革开放初期指导经济政策的重要理论依据。 美国《纽约时报》评价其为中国''中共中央提出的战略性口号'',反映出农工商缺一不可的辩证逻辑。 1978年9月,江苏农垦黄海农场在探索农村改革路径时率先提出该说法,后经苏南基层干部提炼为''农业一碗饭,副业一桌菜,工商副起来''的通俗表述。 1984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在烟台调研时明确引用并阐释其内涵,指出乡镇企业发展需与农业基础相结合,推动该谚语上升为国家政策指导方针。 此时可没有工业的说法,所以魏广德没提到工业,而是断了句提出自己的思想,其实和后世改开政策是一致的。 而魏广德说这话,无疑就是在提醒张四维,他们发家是怎么来的。 说实话,后世总说什么宋朝、明朝就出现了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其实以魏广德这段时间的观察,都是扯淡。 大明在这个时期其实是工商业不分家的,而商人在发达以后,想的不是扩大资本,而是学着士绅家族一样,培养家里的书卷气,附庸风雅,然后就是买田置业。 所以,如果没有外力刺激,要想靠自身向资本主义转化,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太强大,大家想的都是“商而优则仕”,就算明末商人开始插手朝廷,但也多是为维护自身利益。 毕竟,千百年来,商人在官员面前就是任人鱼肉的角色,毫无还手之力。 栽培读书人,维护自身的利益,也只是商人们本能的自我保护而已。 张四维自然也是明白人,更何况魏广德这些年一直在推动大明的工商业发展,张四维不是瞎子笼子,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魏阁老,此事若是真这么定了,你知道后果吗?” 张四维还是提醒道。 “最起码百姓不必再担心苛捐杂税的轻饶,可以安心种地过活,不是吗?”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此刻,内阁四位阁臣都不约而同在脑海里浮现出那时候的场景。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不作奸犯科,官府就和他们几乎完全不沾边。 是的,所有的赋役,都是士绅豪族和官府对接,由他们把赋税交了。 当然,自家还有土地的农民,也就是自耕农,他们的赋税只能自己交。 可一条鞭法一定恒定了土地的赋税,那他们夏税秋粮该交多少,自家多少田地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就得他们自己去交。 前些年为什么自耕农愿意把土地投献出去,甚至主动把土地卖给士绅豪族,不就是担心被官府的人征税,还承担那些隐地的税赋。 都把“田底”卖给士绅大户,由他们去和官府打交道,自己只要“田面”权利,虽然交出去一些地租,可也不至于因为赋役和摊派而有家破人亡的风险。 若新法一行,田地恒定税额,这样的风险自然就小了,士绅豪族还想继续兼并土地也就难了。 魏广德无意打破现有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的格局,其实如此也好,虽然被后世多少有些误会,但没关系,只要能保持农业稳定就好。 佃户那时候只要把自己当田地打理好,其他什么也不用管,自耕农也能得到保护。 农业保住了,国家有了稳定的及时,就可以全力发展工商业,国富民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都是该交的税,难道朝廷收税还有错了?” 魏广德忽然说了句。 这话,张四维不好接,张居正和申时行也都是微微点头。 “编制一条鞭法,把地方官府所需也都考虑进去,以后官员也不用再摊派杂税供衙门运转,都转入其中征收,也方便了下面人。 若没有其他理由,我觉得此法可行,可由善贷书写条陈,内阁据实上奏。 北直隶已经把各府县官职情况汇总到吏部了,下面我打算让山东、山西、河南都把治下府县官职情况上报吏部。 南边,有南京吏部负责,开始对浙江、江西等省府县进行摸底,让他们都把府县设置的情况上报。” 张居正终于开口说道。 其他省分稍微麻烦些,不过直隶省还是很容易就成文下发,收到文书也很快。 毕竟,各府县都有官吏的花名册,上面有所有衙门里在册官员的信息,抄录一份报上来,不过几日的功夫。 张四维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反对的理由,“摊丁入亩”政策有利于贫民而不利于地主,这点谁都能看出来。 效果嘛,自然是可以缓和社会矛盾,加强统治,促进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的轻微改善,最关键似乎还可以起到抑制土地兼并的作用。 役是破家之源,没有了役,士绅豪族再想逼迫自耕农破产可就困难了。 只是这些话,张四维不便说,在这里也说不出口,嗫嚅几句,终究还是叹口气说道:‘如此,我也不反对。’ 张四维点头同意,如此内阁就算全票通过了“摊丁入亩”的提议,虽然还没有这个词儿,但魏广德之前已经把意思表达清楚了,徭役、丁税摊入田亩之中,不再单独纳税。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就由善贷起草章程,我们看后上报。 这段时间,各家也和关系亲近之人通声气,尽可能获得更多的支持。” 张居正开口说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早晚都是要公开的,与其到时候满朝哗然,倒是不妨早点把消息放出去,试探朝中反应。 朝中清流浊流,以张居正看来,清流中一部分官员应该会支持此法。 不是所有清流都会支持,因为这对清流的影响很大,许多清流都在朝廷里清水衙门待着,待遇本就不丰厚,难以养家。 如果再断了他们在老家的田地贴补,他们就算再清高,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安稳下来的。 反倒是浊流比较容易看清现实,若是看到内阁态度一致,为了官途,他们怕是会选择捏鼻子认下。 反正老家那些田地产出有限,而他们的收入大头却不在这上面。 但不管怎么说,张居正都相信,地方上反应会很大,而京官们也会在后面渐渐少了孝敬。 毕竟摊派和丁税属于地方收入,类似于后世国税地税中的地税部分,一起纳入一条鞭法后,虽然依旧保持地方提留,但官员们的浮财也少了。 没了这笔收入,送到京城的孝敬肯定也会减少。 等散衙,张四维和申时行告辞,魏广德和张居正在值房里又小声议论起来。 “我看,不仅是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把俸禄改革也纳入其中,比较容易平息下面的反对之声。” 魏广德先提出来道,“勋阶和散阶都发对应的俸禄,官员们等于那三倍俸禄。 如果朝廷随后财政改善,折色就可以逐渐减轻,反之亦然。” 已经开了口子,自然还是要安抚下面人,发钱就是最好的办法。 别看地方官员其实依旧可以有盈余,但相比过去可以所以摊派来说,变法后这个权利就没有了。 要想在官职上搞钱,那就只能精打细算。 毕竟,地方的提留就这么多,要是都花完了,自然就没有了结余,不能进自己口袋。 这个时代没有大基建的概念,地方提留官员们是绝对不会拿出来随意挥霍的,修桥铺路都是官府发动士绅捐款。 所以别看当官还是能转到银子,但却少了很多,不能随心所欲,官员们不满是一定的。 涨三倍俸禄,就是平息不满的办法。 这部分也只有官员可以享受,吏员是没有的。 “还有宗室那边,怕是也要一起安排上。” 张居正开口说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几件事儿相互纠缠,要么不办,要办就得一起处理好。 “那就一起办吧,奏疏先把大致意思定下来,后面完善细节。 多少都能争取到一部分人的支持,而不会出现满朝群情汹涌,一起反对的程度。 顺道把天津、广州开海的奏疏一起往上交,嘿嘿.” 魏广德笑道。 此事早就在官场上传开,只是奏疏内阁一直没有递上去,想着过年的时候再报上去,大家也乐呵乐呵。 京官和地方官员都能从中获利,这是大喜事儿,纠缠在一起往上报,反正就是大棒加甜枣一起喂出来,看你吃还是不吃。 “你的意思是,先定方略,再出细节” 张居正眉头一挑,忽然问道。 “方略如果都反对,那就没有细节,那些好处自然没有。” 魏广德开口解释道。 “嘶” 张居正倒吸一口凉气,“可若是他们只吃甜食不吃其他的怎么办?” ‘那就按叔大兄原本的意思,只把徭役和杂税摊入一条鞭法,其他保持不变。 不过话先说出来,广州天津开港还得再议,三五年怕是难以成行。’ 已经有月港和松江府,魏广德对加大开港力度其实并不强烈。 说到底,新增两港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魏广德自然敢拿这件事儿做筹码,和京官,还有地方官扳扳手腕。 “给散阶和勋阶加俸禄,肯定也要再议。” 魏广德又补充道。 好吧,魏广德计算里,这些都是连环套。 地方官员要压着士绅接受农业改革,摊丁入亩,内阁才会给官员谋福利。 这里面本来就没有宗室的事儿,也就是想着少些麻烦,才把宗室改革也纳入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地方提留中该支付给宗室的禄米,会纳入考成法,也就是不能继续久拖不决,否则就考成不过。 对于宗室来说,到底是及时拿到定额制下的折色禄米,还是接受朝廷补偿分到田地分宗自立,选择自由,反正朝廷不管。 低级宗室的婚配权利也剥离,由他们自处,内廷和礼部都不再过问。 “宗室问题,晚上我们在醉仙楼请双林一起商讨一番,你看如何?” 宗室问题,内阁可以制定政策,但却没法接触,了解对方的反馈。 这些事儿,宫里倒是有关系。 通过宫里安排在各王府的人透露出去,看看各支宗室对此的看法。 说起来,如果要在年底前获得反馈,进而在朝堂上议论定夺,时间已经有些紧了。 “我看行,晚上醉仙楼,我安排。” 魏广德开口说道。 “那好,我叫人拿上帖子去司礼监请他。” 张居正说了句,随即唤人进来,张居正吩咐人去司礼监请冯保,两个人接下来又说了说之前讨论的一些事儿。 毕竟晚上和冯保见面,要改动的规矩,还是提早和冯保说一声。 太监嘛,难免有时候小肚鸡肠,及早说一声,显得重视。 像冯保这种角色,让他办成事儿或许有难度,可要在宫里乱嚼舌根子,坏你的事儿,那太容易了。 散衙后,魏广德上轿子前就吩咐随从去醉仙居包下最好的雅间。 有魏阁老的牌子,那最好的雅间就算有人包下了,那也得主动让出来。 毕竟在京城,还有谁能比他还牛逼。 很多事儿,魏广德都不用操心,下面的人就会去办。 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会有人做好送过来。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官员公器私用,可实际上很多事儿都只是规则,大家都默默按照规则做事儿。 甚至魏广德都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占用了包间,他也不需要知道。 但当晚,醉仙楼最好的雅间里,他就和张居正、冯保在其中把酒言欢。 一开始自然不会说太多,但酒到半酣时,这才吩咐人屏退左右,说起正事儿。 这次改革动作有点大,从清丈田亩后外界反应看,各方争论不小,冯保自然也清楚,所以他也乐得快人一步了解内阁的打算。 “依旧按照祖制征收赋粮.” “杂税、丁税和徭役并入一条鞭法,摊丁入亩” “散阶和勋阶发放俸禄” “宗室禄米定额.” “朝廷对禄米发放行考成法.” “鼓励低品级宗族分宗,朝廷给予田地不长,允许经商和科举.” 一桩桩一件件逐一讲述出来,冯保眉头也皱起来了。(本章完) 第1374章 1464交流 等魏广德和张居正把这次筹画的改革事项一桩桩一件件摆在冯保面前,只见他双眉已经肉眼可见的拧成了“川”字。 皱纹很深,显然此时他内心极不平静。 不过养气功夫很好,并没有因此就打断张、魏二人的讲述。 等所有的话都说完,冯保这才盯着张居正说道:“叔大,之前你和我说的可不是这样。” “咳咳.” 张居正微微低头,随即又抬头正视冯保说道:“双林兄,之前是我想的简单了。 可真正开始做起来才发现,民间疾苦,就算按当初一条鞭法改革,也只是杯水车薪,特别是丁役。 如果不能解决,百姓依旧有破家之险,这才和善贷一起商议如何让百姓摆脱这样的环境。 此摊丁入亩法甚妙,有土斯有财,所谓财富都是土地里种出来的。 你看城里打工者众,整日忙碌也不过混一顿温饱,若还从其手里要丁税,那只能逼迫他们成为流民了。 丁役尽数摊入田亩之中,地方杂派也都编入一条鞭法,届时百姓只需要向地主上缴地租即可,官府就没法伸手针对百姓收税,日子当可大好。 而地主和官府接触,也因其家世可免于酷吏刁难,如此对吏治也有好处。” “法子好是好,就是真颁行,这士绅豪族还不闹翻天,这京城官场怕有一场大动荡。” 冯保没提那些自耕农,明初很多,但此时已经减少大半了。 特别是江浙一带,嘉靖朝闹倭寇的时候,不少自耕农为了应付官府摊派,主动把土地卖给了豪族,只保留耕种权。 “这么搞,那些士绅怕是不会答应。” 冯保思考后还是摇头,“虽说朝廷是皇帝说了算,可还要士大夫们帮忙看着才行,不然皇爷也忙不过来不是。 你们这么搞,可是把人都得罪了。” “此事,确实士绅们有损失,不过朝廷也不会不予补偿的。 如今开海,朝廷也在筹划鼓励工商发展之策,虽然叔大兄先前说有土斯有财,可善贷以为那都是老黄历了。 现今比富,地主能比得过商人,商人有比得过海商否?” 魏广德插话道。 政策说到底就是平衡,一条政策下来,得让两边都能接受,不能只是一边受益而另一边利益受损。 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得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补偿。 损失和补偿,肯定就得是朝廷拿下认为最有利的一面才行。 把农民从赋役制度下解放出来,是魏广德想到的办法。 以后的农民,如果没有耕地可种,那就可以入城做个工人去,工商业发展才有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 工业解决农村富余人口就业,就能保证社会稳定。 而如果还有以前的赋役制度,把人定死在田地里,对经济发展是不利的。 “让他们经商?” 冯保眼睛一亮,经商好,进出海关的货物都要交税,而关税一半进内廷,自然是大好事儿。 “可他们会干吗?买地收租,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坐收银子进项。” 冯保又担心道。 “所以让他们觉得土地产出偏少,还不如经商来钱快,不就行了。 王朝更替,多是因为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导致。 试想流民遍地衣食无着,可不就一点就燃。 各朝各代都想改变这种局面,可根子上的事儿,大家都盯着那点有限的土地,如何改的过来。” 魏广德开口说道:‘此事一旦做成,将士绅们的注意力从田地转移到经商方面,朝廷只要适当向自耕农倾斜,虽不敢说王朝永续,可创造一个超三百年的大兴王朝还是有机会的。’ “善贷慎言。” 魏广德话音落下,张居正就马上急道。 “这话别再说了,你心我知道,此事除了我们三个不会有第四个人晓得。” 冯保也开口说道。 二人的谨慎,魏广德颇不以为然。 如果皇帝是嘉靖帝,他这话是万不敢说的。 可现在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性子虽然还未定,但教导这么多年,他看事物的深度还是有的,不会被话语里表面的东西糊弄过去。 魏广德这话,其实以前虽然没有和小皇帝明说,但意思却已经点透了。 魏广德曾专门给朱翊钧布置过这么一堂作业,就是让他自己细算历代王朝延续时间。 小皇帝查阅古籍后得出的结果是:秦朝,16年;西汉,210年;东汉,195年;三国,60年;西晋,36年;东晋南北朝,264年;隋朝,37年;唐朝,289年;五代十国,53年;北宋,167年;南宋,152年;元朝,97年。 混乱王朝剔除,大一统王朝没有超过三百载的。 最接近的王朝,也就是李唐王朝了,可最后十来年其实也已经名存实亡。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把小皇帝朱翊钧吓了一跳。 是的,就是被吓到了。 大明建立至今已经210年了,按照这个规律,岂不是最多还有8、90年。 现在小皇帝还年轻,还能在做几十年皇帝,那算下去,到他孙子辈,怕就可能是亡国之君了。 对国祚的看重,没有比皇帝更关心的,实际上当时朱翊钧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 天启和崇祯都是光宗之子,还真就是他朱翊钧的孙子。 原本历史上万历皇帝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魏广德不得而知,但从万历皇帝搬空太仆寺常盈库进入内帑,成为皇帝的私钱看,多少是有防备的。 钱在内帑,皇帝就可以随意使用。 但是他对福王的赏赐过甚,却也是间接推动明王朝崩溃的原因之一,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实际上,万历皇帝留给光宗和天启的内帑多达两千万两,这也是光宗到天启六年内帑能够拿出2645万两银子的原因。 至于明史记录万历帝内帑六百万两银子,或许是把其余窖藏白银当做常盈库资财而略去。 反正现在朱翊钧多少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而他对魏广德问策,魏广德给出的答案就是“改,大改”。 这,还是在三年前,张居正筹划清丈天下田亩时魏广德搞出来的事儿,就是想让小皇帝意识到局势的危急。 不过这种情况下,魏广德也没再多话。 “你宗室问题又怎么扯进来了?” 冯保接着又看向他们,有些狐疑的问道。 张居正也做了解答,朝廷因为清丈后不打算延续太祖定下的岁入2950万石粮赋之策,而是按照太祖定下田税收取赋税,进而国朝财政猛增。 收入增加,宗室对禄米是必然要发难的。 而且,因为收回地方摊派的权利,为了安稳地方,还得考虑给地方上一些好处。 把杂税和徭役合编入一条鞭法,把地方吏员至于吏部管理发放俸禄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增加官员俸禄,给散阶和勋阶定下俸禄,相当于给官员增加工资,但又没有破坏太祖定下的俸禄制度。 至于丁税的加入,在张居正口中自然就是内阁考虑为小皇帝增加威望的举动。 “滋生人口,永不加赋?” 听到国朝最新的人口统计,居然不是接近六千万人口,而是超过九千万,冯保也是忍不住咋舌。 要知道,以前徭役和丁税都是留给地方的。 报上来人口还不到六千万,就五千万多点,但实际上却是九千万。 虽然丁税主要是男丁纳税,但一次也可以推测出应税男丁的人数,绝对比报上来的多得多。 想到这笔银子以前都被地方官员给贪墨了,冯保难免咬的牙痒痒。 “丁税摊入田亩,那国朝一年能增加多少收入?” 虽然有九千万人口,但其中还要扣除妇女、儿童、老人、军户、士绅、贵族和尚道士等免税人口,剩下的总量也不会少,两三千万肯定是有的。 想到大明定下的丁税,成年男子是每年七钱,这得是多少银子啊。 当然,这也只是他们坐在这里计算的数字,下面官员其实根本收不上来这么多。 因为明朝的户籍制度,让分户变得很难。 所以经过二百年繁衍,洪武朝许多本来就几口人丁的“户”此时名下人口可能已经是几十上百人。 而他们在向官府上报人丁的时候,当然不会据实上报,打点负责的官吏,人丁就变成六七成,之后这笔丁银再分摊。 在其中,难免还有愿意服徭役的,比如一些轻省的徭役,如给官老爷抬轿子、看门等,服役就可以免丁税。 毕竟,明朝的丁税其实就是从徭役中分派出来的。 官员品级到了,官府要配轿夫,两人或四人,也可折银自雇。 魏广德一直都是折银,他家里有人做这些事儿,可有些小门小户的官员上任,没那么多人手,就得用这些服役之人做下人。 在明朝中后期,因为这种简单的分摊方法闹出个幺蛾子,让官吏为此灰头土脸,毕竟各家各户情况不同。 有些人家富足,分摊这点银子不难,而对于穷苦的族人,分摊这点银子可就非常艰难,于是族内矛盾爆发,被拱出来,参与的人都落不到好果子吃。 于是,中后期,在分摊丁银的时候,又增加了家庭财富的分配。 大致是四六开,四成丁银直接按人头分摊,剩下部分按各家财力再分摊,富裕的多出点,穷苦的少出点,也算是族里的帮扶政策。 这种情况下,族长和甲长里长的地位也得到提高,最后就是丁税减少。 明朝许多隐户,其实也就是在这里面。 所谓隐户,并非是躲进山里,而是就在身边,只不过官府文书上没有记录。 据说,江浙一带隐户盛行,有些地方甚至达到十比一的程度。 “当有千万两,不过自此以后朝廷也不能再勾徭役了,以后发大工就得从这笔银子里出。 所以,一条鞭法后,田赋和丁银最好还是分开记录,方便收支。” 魏广德开口说道。 张居正改革时,只是把部分徭役摊派编入一条鞭法中,但仅如此,就在两年时间为大明朝廷留下三百万两盈余。 这还不包括因为考成法和整顿驿站中涉及兵部的部分,这些银子以前都是太仆寺常盈库收支。 在嘉靖朝时,常盈库每岁结余约十六万两,而到了万历初年猛增至四十余万两,其中既有边境战事减少,因为战马损失小而节省下来的马价银,也有整顿驿站剩下的驿马银。 万历朝战事减少,战马损耗也小,据说常盈库二十年时间就积攒千万两白银,使太仆寺常盈库库银高达二千余万两。 后世都说张居正改革是大明朝廷财政盈余千万两,其中约五百万两实际是常盈库存银,而户部太仓库当时存银七百余万两,当期应支出三百余万两,结余三百余万两。 两年时间,不仅实现收支平衡,补上亏空,还能结余三百余万两,可见当时因为把徭役摊入田亩后朝廷实际收入有多高。 而在此以前,徭役都被视为地方收入,不解朝廷。 听到魏广德爆出千万两丁银的数字,张居正还好,老早就已经计算过,或者说内阁阁臣早就已经算过这笔账了,但就是冯保已经面色潮红。 好吧,困扰大明朝廷数十年的财政赤字问题,似乎在一条鞭法改革后就会彻底解决。 不止于此,还能有数百万两银子的盈余。 户部已经空荡荡的老库,很快就会因为有这部分收入而再次充裕起来。 “双林兄,虽然增收千万两,可别忘记还有开支。 对那些人来说,这就是赤裸裸从他们口袋里抢钱。” 魏广德提醒道。 “嘶 总算知道何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呵呵 给地方官吏纳入吏部,由朝廷发俸禄的事儿,肯定没有问题,官员们加俸也没问题。 这笔银子,还能剩下一半否?” 冯保开口问道。 明朝州府县等官署有上千个,官职多少不定,但约莫着这样的公务员还是不到二十万人。 按每年每年二三十两银子计算,冯保估摸着能剩下四、五百万两银子。 “差不太多。” 张居正思索片刻后答道。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把宗室问题提前说定,就是怕他们闹将起来。 也是,朝廷增收如此之多,他们肯定是要闹的。” 冯保低头思索,好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此事太大,我没法答复。 待明日进宫禀报,估计皇爷和两位太后还会召见你们,那时候才是关键。 放心,我一定站内阁一边。 此事办成,我大明无忧矣。” 闻言,张居正和魏广德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本章完) 第1375章 1465镇压四方 魏广德和张居正把冯保送出醉仙楼,看着冯保在小內侍服侍下上了马车离去,这才相视一笑。 “善贷,明日怕是宫里就要传召,晚上回去还要受累,我们还得抓紧把章程拟出来。 要完善怕是来不及了,不过之前说到的条款,都要罗列好,勿要漏掉。” 张居正开口说道。 魏广德了然的点点头,笑道:“完善的章程肯定没有,但罗列的条陈早就写好。 其实,以前想到一点,我都有记录下来的习惯,现在也不过是整理一下就好,倒是不麻烦。” “如此就好,那我们也回吧。” 张居正笑笑,远处轿子已经抬过来,就在落轿轿夫拉起轿帘的时候,张居正回头又说道:“对了,明日早些去内阁,我们还可以相互核对下章程。” “好。” 魏广德点头说道,等张居正的轿子离开,魏广德这边大轿也到了身侧。 在随从服侍下,魏广德钻进软玉温香的大轿,此时酒意有些上头,很快就呼呼睡去。 到了府邸,四个随从把他从轿子里抬出,魏广德被凉风一吹就醒了,虽然有些迷迷糊糊的。 “来人,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老爷,小的这就去准备。” 张吉还在等着,带着人就把魏广德往后院抬。 “去书房,今晚老爷怕是没多少时间歇息,一会儿忙完了就在那边眯一会儿。” 魏广德又开口说道。 魏广德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了醒酒汤,这才来到书房。 好在之前就有准备,所以今晚也就是稍微整理下以前所写,甚至都不是他自己誊抄,而是找来府里管事代劳。 第二日一早,魏广德就起来洗漱。 张居正的情况他管不着,得益于一直有锻炼,一晚上操劳对他来说还能承受。 吃过早饭,魏广德早早的到了内阁。 “魏阁老,首辅大人在值房等候了。” 门前內侍上前,向魏广德禀报道。 内阁里,办差的是中书和阁老身边的书吏,但服侍的却是宫里的人。 毕竟,这里已经算是皇宫大内,不可能把外面的下人也弄进紫禁城来。 “好。” 魏广德挺好奇,张居正比自己还大,身子骨也没自己好,居然比他还先到一步。 魏广德也没回自己值房,直接就去了张居正那里。 很快,两个人各自写下的章程就放在一起开始印证,查漏补缺。 而就在他们在内阁忙碌的时候,冯保已经在皇城城门打开时,就乘坐马车进了皇宫。 昨晚他当然是在宫外府邸休息的,这么晚了宫门早就上锁,除了皇帝没人能够进出。 而进宫以后,他先就去了慈庆宫,想李太后禀报了昨晚的情况。 “这么说,内阁已经打定主意要变法了?” 此时还没有改革这个词,只是制度大改,所以从古到今都是用变法,如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戊戌变法等。 “是也不是,此次只是对太祖定下的祖制适当修改,让其更贴合当下的情况。 毕竟太祖定下的祖制已经过去二百载,天下已经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某些方面确实不大合适。 就比如太祖定下赋粮2950万石,在当初足够朝廷支用,可在当今却只能让朝廷年年赤字,无力维持。 从嘉靖朝起,每到岁尾,大多要靠常盈库借支银子才能度过。 若是这次大改后,朝廷不仅可以自足,每年还能有百万两赢余,相信很快国库就会再次充盈起来。” 冯保当然选择一个劲给张、魏二人说好话。 别看他当着内廷的家,可说到底内廷和外朝一样,都特么是钱财在供应的。 有钱,就能无比风光,没钱就寸步难行。 外朝没钱,还能四处想办法周转,内廷没钱除了向外朝伸手,就没别的路子可走。 皇庄早就达到“极限”,再向皇庄皇店伸手,那就要得罪宫里各监太监了。 好吧,这些知道就好,冯保可不会告诉太后和皇帝。 反正下面也有孝敬落到他手里,其实也是个平衡,大家都能分润点,和光同尘,亦如外朝一般。 “果真如此?” 李彩凤出身并不好,当初进入裕王府就只是丫鬟,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被裕王惦记上。 对于她这样人家的人来说,已经是前世修了福报。 她实际上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坐上那个位置,成为九五之尊。 但现实就是这么魔幻,裕王的孩子一个个没了,而只有她的两个儿子健康成长起来。 为了自己儿子坐稳这个位置,这些年她也学习了很多关于朝政的事儿,虽然受限于根基不足,眼皮子浅,但也知道治理一个国家其实就是用人。 用科举出仕的读书人管理国家政务,皇帝只要控制住财政大权,那国祚就可以延续下去。 治理国家的官员,三年一次的会试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进入朝堂。 人不缺,那唯一限制的就是财政。 她早就了解到嘉靖朝因为无钱而陷入的险境,多地因为赋税闹事,更有倭寇祸乱东南,沉重打击了大明的赋税重地。 朝廷无钱,北兵拿不到粮饷就会哗变。 朝廷无钱,地方受灾得不到赈济就会造反。 这都是弘治朝就开始,反复不断重现的景象。 嘉靖之后,隆庆朝和万历朝虽有好转,特别是万历朝开始,以张居正为首的内阁阁臣似乎一直在想方设法挽救大明的财政困境,这也是她选择一直支持张居正的原因。 而现在,冯保告诉她内阁似乎已经完成了一个重大布局,可以解决现在朝廷面临的困难,她如何能不激动。 仔细询问了内阁的办法,李彩凤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觉得好像确实有用。 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不能独专,而且见识上,陈太后可比她强得多。 “来人,准备凤撵,去慈宁宫。” 李彩凤吩咐一声,马上又对冯保说道:“你派人马上去乾清宫请陛下过去,此事我们得好好商议一番。 还有,昨晚说的那些话,你再好好回忆下,务必不能有遗漏。” 显然,这是叫冯保过去,把昨晚的事儿再好好说一遍。 很快,大明朝宫里三位主事人在慈宁宫聚齐,陈太后还有些纳闷,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冯保把昨日情况一说,特别是内阁谋划大改朝廷税制的想法一五一十说完,陈太后和小皇帝都沉默下来了。 陈太后虽然是做过皇后的人,但和大部分皇后出身不同。 她当初选秀入宫,本就是为裕王、景王选王妃的。 只是当初嘉靖皇帝选择了孝懿庄皇后李氏为正妃,而她是侧妃,根本原因就是出身不同。 李氏来自民间,父亲只是当地士绅,而陈氏父亲是锦衣卫副千户,有点官场背景。 在平时,陈氏地位肯定是比李氏高出许多的,但在王妃的选择上,自然就恰恰相反。 明朝一直杜绝外戚坐大,打压外戚势力,所以李氏成为正妃,而她只能是侧妃。 但毕竟出自官宦之家,见识多了不少,就更别说一直被张居正、魏广德教导的小皇帝朱翊钧。 他们在听完冯保汇报后,都敏锐的捕捉到此法推行阻力不小,因为士绅豪族会是这场变法的牺牲品。 他们会付出更多的利益,显然此法一旦颁行,怕是天下都会为此稍微动荡。 此时,陈太后开口不断询问细节,而小皇帝一直皱眉不语。 直到说到对士绅的补偿时,自己紧皱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土地是这些士绅家族的底蕴,但他们对于赚钱还是更加热衷。 以船引为饵,或许真能让这些地方豪族把财富积累的方式从掠夺土地这种收效慢的办法转到开工坊,经商上面去。 这些年大明的工商业发展很快,特别是勋贵一系,因为加入魏广德创建的草原商会,大量采购羊毛开展羊毛纺织,所制成产品不仅用于制作羊毛地毯,许多富贵人家也采购细软的毛纺织品制作衣服。 甚至在最近军方的采购上,除了士卒依旧采购棉甲外,还给百户以上军官采购了用毛纺织品制作的官服。 好吧,其实京官们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用羊毛织品制作官服,这样的衣服罩在外面更加暖和,内廷的大太监也是如此。 只是后宫里还没有大肆采购,主要也是因为毛纺织品比长棉厚实,不好加工成做工精湛的袍服,而皇室穿着都是有讲究的,暂时还没有换用材料。 但是草原商会的地毯等物品早就已经采购进宫里,冬季门帘也从过去的棉布变成了毛纺。 “若是真按内阁想法倒还好,可若是.” 陈太后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虽然她已经有些意动,但更关注的还是江山的稳固。 “娘娘,要不请阁老过来,当面解释。 魏阁老这些年一直负责兵部,想来既然提出此变法,对娘娘担心的地方不稳肯已经有了对策。” 冯保适时提出请内阁阁臣过来,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说清楚。 其实对于镇压地方不满,昨晚冯保还真没想到,只是听到魏广德说可以让他们发展工商业他就觉得可行。 毕竟,现在的冯保经过在缅甸的矿产业赚了不少银子,知道做生意是很来钱,比买上几千几万亩田地来钱快多了。 以前只以为海商、盐商有钱,可真没想到开矿其实也很赚钱,由此延伸冯保认为做什么生意都应该很赚钱。 还有工部,近些年也是钱多的很,靠的就是南边几个船厂,不仅承接兵部订单,还有漕运和民船订单,那就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不觉得,现在冯保反正是觉得做生意比买田地强。 田地,有个几千亩就够一家人嚼用了,再多无益,还不如给家里留几张船引实在,就和那盐商分配的区域一样。 有盐引和售盐区域,就可以保证家族长盛不衰。 而海商则要的就是船引,有船和航线,就能让家族衣食无忧。 不多时,内阁四位阁臣都到了。 路上,魏广德已经把情况和张四维、申时行说过,两人都没什么话好说。 虽然之前商议过,但首辅和次辅已经把事儿捅到宫里,难免让他们觉得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有了完善的章程再说多好,现在就一些条款,都没完善。 不过他们却忘记了,真要是在背后把所有考虑都完善好才上报,小皇帝心里又会怎么想。 或许,前些年的日子太安逸,让他们忘记了上位坐着那个终究是皇帝,不能继续当做小孩子哄了。 魏广德还记得,所以有时候似乎就太操切,什么都没定下来,就急吼吼报给了宫里。 这些,也是昨晚回府后张居正才意识到的。 以前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还行,可时间越久,小皇帝年岁越大,这样的做法就越要不得。 不能习惯成自然,那是取死之道。 张居正在魏广德不经意间小动作的提醒下,顿悟了。 等他们进入慈宁宫,把写好的章程递上。 其实上面说的东西,冯保先前都差不多说过了。 相互之间关联,想遗漏也不可能,也就漏掉少许不太重要的事项。 “四位阁老,此事哀家已经想过,若真能如你们意,大家都开工坊做生意,自然是好的。 可若他们不愿意呢,你们可考虑过后果。” 陈太后开口说道。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各地的士绅豪族。 虽然古代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是传统认识。 自从北宋赵匡胤提出“国家设科取士,本欲求贤以共治天下“的主张,宋朝推行文治政策,士大夫群体在施政中体现出民本思想和家国情怀,对改善政治、安定社会起到了重要作用。 特别是在文彦博对宋神宗说出“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也”话后,现实就很清晰了,皇家也需要士大夫帮忙维持地方稳定。 要天下太平,少不得士绅出力,这就是皇室的顾虑。 “北方有马芳、戚继光率领的边军,东南有俞大猷,西南有李成梁,任何一方敢有动作,朝廷必将雷霆灭杀。 更何况,这些年朝廷开海禁,海贸的利益都是看得见的,朝廷在这方面给出补偿,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担心天下大乱,这时候也就魏广德出来说话比较合适。 而此时大明这些名将的布置,也正好呼应四方。 马芳想今年退休的打算,终究还是被否了,得看明年的情况才能定下来。(本章完) 第1376章 1466南下杭州 “下官见过魏阁老。” “末将参见魏阁老。” 杭州滨江码头上,此时旌旗招展,四周已经被官军戒严。 而在码头上,一群文武官员跪迎从京城赶到杭州的内阁次辅魏广德。 魏广德站在码头上,看着跪着的官员,特别是为首那个绯袍官员,不由得冷哼一声。 “吴巡抚,你名善言,那这次杭州罗木营的事儿,你打算怎么给朝廷一个解释?” 没有按照惯例客套,让杭州官员起来,魏广德直截了当质问浙江巡抚吴善言。 这场源自大明万历六年的改革,从去年起如火如荼展开,终于达到高潮。 为了防止意外,魏广德通过兵部张科给各地总兵、镇守参将下文,要求各军严密监视地方,若发生地方不靖,可直接出兵镇压,不用等候命令。 宫里盯着,内阁也不敢大意,就算魏广德拍着胸脯说不会有事儿。 事实上,随着一道道旨意的颁布,朝堂虽然议论纷纷,甚至有官员反复上疏反对,但内阁和宫里态度一致,强行推动改革进行。 有江南籍官员串连,打算去皇宫堵门闹事儿,也被锦衣卫强力镇压下去。 这一次,直接罢黜了几顶乌纱帽,这才把事件平息下来。 张居正在文官面前,充分展现出霸道的一面,反对大改的官员,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京官被摆平了,地方上也就没了多少底气。 有考成法在,地方上推诿也有个度,否则那些失势京官就是他们的下场。 而最容易闹事儿的地方衙门里的吏员们,却因为朝廷正式给于他们官身,还给每月发放俸禄,反倒是最安心的一批。 俸禄不多,甚至可能比平时自己捞的还少,可九品之外定的末流,每月也有2石米,年俸六到八两银子不等。 要知道,按照朝廷俸禄制度,最末流的从九品官员禄米是年七十石,但折色后只有五十石,钞三十贯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这次也改成发银十两。 吏员被摆平了,地方官员就算想要闹出点动静来也是不能。 毕竟,他们不会亲自上场,总是安排其他人来做的。 可现在这些人都有了官身,自然也不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冒险。 其实他们本身也算不上入了仕途,但在衙门里总还是有上升空间。 所以新法推行起来后,地方士绅豪族找地方官员没用,找京官也没用,而平素最被他们看不起的丘八这时候也虎视眈眈在一边看着。 就算这些豪强家中养了不少身手了得的护院,可那又有什么用? 战阵上,屁都不是。 所以,虽然各地上来的奏疏都是“民”怨沸腾,但实际上并没闹出多大乱子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按照都察院在各地密查的结果,改革赋役制度后,虽然种地百姓实际缴纳的赋税并没有明显减少,但是因为以后不再担心被勾徭役,反倒是更安心。 张居正、魏广德都知道百姓最怕的是什么,所以向下面宣传时,要求着重强调的就是朝廷不再安排百姓服徭役。 过去需要百姓服徭役的工程,以后会尽量选择在农闲时进行招工,百姓若愿意可以去上工,每天都会发放一定工钱,不再是免费劳动。 新法施行一年,大明各地还算稳定,并没有闹出担心的大事儿,内廷和内阁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平稳着陆了,可谁知道杭州府罗木营士兵因军饷矛盾发动兵变,一时间震惊朝野。 魏广德看到奏报当时也是一脸懵逼,之后才反应过来。 边军的军饷是走兵部的账,由兵部安排发放,可地方卫所则是走地方官府留存部分。 早年卫所有收入,朝廷不支一分兵饷。 可随着屯田制度崩坏,朝廷此次清丈时已经把军队屯田直接分发到军户手里,发放兵部的地契。 以后军户不管怎么生活,只要按户有一人入卫所当兵就行。 又把军械收回,不再让军户自己保留,他们的收入主要就是分到的屯田过活,朝廷只负责入卫官兵的衣食,每年会发一两银子赏钱。 这是内地正规卫所兵的待遇,但是看到奏疏上报的是罗木营官兵,魏广德多少就猜到不是卫所兵,而是地方自行招募的营兵。 这部分官兵虽然在兵部登记,却不是兵部要管的,而是完全由地方供养。 等张科到来,才讲清楚这罗木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和魏广德猜想一样,这不是卫所兵抽调的营兵,而是浙江早年自己招募的士卒,保护杭州城。 “嘉靖年间,倭寇骚扰东南时,总督胡宗宪在浙江招募大批浙民为兵,由于浙兵在抗倭战斗中战功显著,倭乱平定后,朝廷没有将这批抗倭浙兵遣散,而将之改编以作护城、防汛之用。 这批总共四万多人的浙兵,被编为9个营,其中2个营用于守卫杭城,7个营用于防汛,三月出巡,六月汛期结束返回兵营,月银9钱。 这项制度从嘉靖晚期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这次闹饷的,就是驻扎在杭州城永昌门外的罗木营。” 这就是当初张科在内阁里说的话,本应由浙江巡抚衙门支应的营兵,现在却因为缺饷哗变,闹出幺蛾子来,兵部当然不愿意背锅。 至于魏广德来此,当然除了了解情况外,还有看看松江府的意思,否则也不至于让他这个阁老亲自下江南处理。 实际上,哗变发生后,驻扎在杭州湾的南海水师就出动了,直接包围了罗木营驻地,没让哗变士兵冲进杭州城。 城里也进行清理,大街上各营官兵都被撵回军营,其中也有从罗木营跑出来的人,都被暂时圈禁起来。 事情毕竟涉及到浙江巡抚,俞大猷没有其他动作,上报后就和他关系不大了,就等京城来人处理。 于是,魏广德就来到这里。 “魏阁老,都是刁民闹事儿,本抚已经查明,罗木营营官马文英、杨廷用等人率众闹事儿,好在官兵用命,及时平息了此事。” 浙江巡抚都御史吴善言急忙组织语言回答魏广德的质问。 “呵呵,锦衣卫杭州百户所的人来了吗?” 罗木营的事儿,南海水师没有涉入太深,毕竟这里面牵扯到堂堂浙江巡抚,俞大猷现在也懂得避嫌。 不过锦衣卫驻杭州的百户所也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北镇抚司,只不过因为查探哗变起因花了点时间。 毕竟,哗变只闹了一下午就被南海水师官兵控制住了,并不需要八百里加急把消息往京城送。 所以,锦衣卫虽然消息传递的方式更加快捷,反倒是比杭州这边发出去的急报慢了半天才到京城。 至此,杭州府闹出的事儿算是真相大白,巡抚吴善言克扣兵饷,之后杭州兵备道副使张文熙也没有把事儿平息下来,再有刁民丁仕卿随后聚众声援起哄,这才引发骚乱。 锦衣卫百户出了队列,魏广德问了下那人名字,随后就当众询问哗变起因。 其实这里跪着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原因的,还不是吴善言或许是觉得这一年油水少了,于是想克扣一点兵饷充盈自己的荷包,只是没想到事儿闹大了。 其实,这里面也有些机缘巧合,特别是周围围观百姓的鼓噪,对于这次罗木营官兵哗变产生了很大的刺激作用。 因为新法推行,这些住在城里讨生活的百姓也卸下了丁税这个包袱,可不就吃饱了撑到了。 在军营里官兵不满时,还在外面起哄,说自己在城里打工收入如何如何,不比做丘八强。 大明的百姓,如果生活在城里,一个月打工,运气好是能挣到一两多银子的,可比营兵那每月半两多银子强多了。 这样的哄闹,加剧了营兵们的不满,这才在军营里扣下了兵备道副使张文熙闹饷。 百姓里几个起头鼓噪的也已经被抓住,下了杭州府大牢。 “吴巡抚,朝廷可是给你发三份俸禄,虽然都知道,确实不比当初,可这俸禄是朝廷给的,干干净净,不比那些见不得人的银子强。 何况,朝廷在地方上的留存也不少,大体上变化也不大,何以闹出这么大事端来,这都是你贪心不足所致,也是你咎由自取。” 魏广德很不客气说了句,虽然一侧身,让出身后跟着南下的传旨太监。 “张公公,颁旨吧。” 一直跟在魏广德身后的传旨天使这才站上前来,从身后小內侍手里接过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浙江巡抚都御史吴善言革职查办,兵部右侍郎张佳胤赴浙安抚,钦此。” 吴善言其实老早就有不祥预感,京中好友都没有消息传来,好似被孤立般。 现在听到圣旨对他革职查办,当即瘫倒在地。 跟着下船的三名锦衣卫校尉上前,一人摘掉他头上乌纱退回原地,另两人架起吴善言就到了一边。 “张侍.张巡抚,这里都是你的人了,还是你来吧。” 魏广德退到一侧,让出张佳胤来。 从运河出来进入长江水道,魏广德就在这里和南京兵部侍郎张佳胤会和,一起前往杭州。 给张佳胤的旨意早已送达,他也是早早的就等候在江上,只在船头和魏广德相互行礼,说上几句。 “都起来吧。” 张佳胤冲魏广德拱拱手,这才对着一群人说道。 等张佳胤开始对浙江官员说话,魏广德把几个武官叫到一边。 “你们是南海水师营的,俞提督现在何处?” “提督大人半月前去了东番岛,那边有山民作乱.” 没有打搅张佳胤训浙江官员,魏广德聊起南海水师的情况,这才知道现在大明统治的东番岛情况似乎也不是很乐观。 毕竟自由惯了,忽然被大明官员管理,东番岛上山民自然不习惯。 短时间听听还好,时间长了,可不就时常闹出点事儿来。 这就是教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这些山民老实下来,接受朝廷的命令。 特别是现在福建的官员正在东番岛上对人口和田亩进行登记,所以俞大猷对那边的事儿更加重视。 听完掌营官的报告,魏广德点点头。 东番岛上的事儿,只给兵部行文,而且都简短意赅,但魏广德也能想到这次事儿可能不小。 最初魏广德以为东番岛上没多少人,甚至以为多是浙江、福建跑过去躲赋役的百姓。 但实际上东番岛上山民颇众,分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人口近十万。 这已经达到一个中等县的规模了。 “对了,以你们观之,这杭州府营兵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 魏广德听完东番岛的汇报不置可否,而是忽然问起杭州九营官兵的情况。 “魏阁老,这营兵自然是有用的。 虽然倭寇已经不见踪迹,可内地卫所本就不多,浙江卫所多在沿海驻扎。 而且浙江这边,每年汛期也是厉害,需要营兵负责守护堤坝,倒是不比内陆省份,还有卫所可以抽调。” 掌营官开口解释道。 魏广德这次下来,其实也有实地了解情况,确定南方营兵到底怎么处理,是解散还是保留,继续留在巡抚衙门还是转入都司衙门管理。 好吧,如果在巡抚衙门治下,兵部能调但很麻烦,基本上没法管。 说到底,钱不是兵部名下出,当兵的可未必鸟你。 魏广德瞟了眼那掌营官,小声问道:“那以你之见,这巡抚治下营兵还是有必要的了?” “这是朝廷决策,末将不知。” 那人反应很快,马上躬身答道。 魏广德笑笑,收回视线。 他这次下来,还有个任务,那就是看看这营兵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保留。 说实话,看到兵部报上来说浙江巡抚手里居然有这样一支四万多人的营兵队伍,当时可吓了一跳。 要知道,此时北部边镇的总督治下标兵,朝廷也只给了五千人马。 好嘛,浙江巡抚居然有兵四万多人,这什么概念。 当然,说到底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嘉靖朝抗倭时候留下来的。 但现在倭寇已经被清理,继续保留营兵似乎已无必要。 不过刚才那掌营官也反复提到抗汛的问题,七营三万多人每年主要任务就是守护堤坝,若是裁撤,浙江巡抚要短时间调集这么多人手确实也有困难。 有人,但短时间内集结不起来,耽误了抗灾也是大事儿。 这时,张佳胤那边已经训完话,过来请魏广德等人进杭州城休息,城中早就准备好酒宴款待。 “走,一起。” 魏广德对几个水师武官说道。(本章完) 第1377章 1467裁撤 魏广德下江南,根本就不是来解决杭州之事的。 按照锦衣卫密报和南京的奏疏,内阁连同九卿会议其实已经定下解决办法,巡抚吴善言革职,张佳胤接替其职位稳定地方。 至于处置失当的兵备道副使张文熙也会在之后被降职调任,不能继续委以大任了。 说白了,在朝廷重臣眼里,平息事态,把事儿解决了就是大功一件,没办好就是有失体统,尸位素餐。 至于办好了事儿会不会传到京城,他们是不考虑的。 委以地方重任,要的是他们能维护好地方的安宁。 出了事,自然就是他们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官员都喜欢捂盖子的原因,都不希望在自己制下出事儿。 遇事那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其实都是上面人处理事件的态度决定的,他们不会去管是非功过,他们只看结果。 所以一些人指望把事儿闹大了,引得更高层关注,似乎就能获得“公平”处置,其实是想瞎了心。 根本不存在的,就好像魏广德来到码头,什么都不问,先把人拿下再说。 剩下浙江需要更换的官员,那都是张佳胤的事儿了。 稳定了浙江局势,他就有功,再出事儿他就是总背锅侠,全部都要扛起了。 在杭州最知名酒楼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接风宴后,魏广德就住进安排好的府邸里。 至于杭州府挑选送过来的花魁,魏广德这几天在船上疲倦的很,也没有要,一个人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锦衣卫杭州百户所就送来一份密报。 魏广德只扫了一眼,就直接撕掉揉成团。 浙江官员连夜拜会浙江巡抚,这不是基本操作,还需要锦衣卫侦查。 张佳胤要控制好地方,还不是要拉拢住一波人,否则孤家寡人还怎么玩。 吃过早饭,魏广德对随从吩咐道:“安排车轿,我去看看杭州九营。” 这次过来,魏广德主要就是要亲眼看看,才好最终定下他们的命运。 光是通过一些官员之口,魏广德可不敢全信。 在杭州城里,魏广德自然先去了杭州南北两处军营,这里驻军万人,是守卫杭州府城的主要兵力。 钦差仪仗进入杭州兵营,守门士卒肯定不敢拦,只能快速入营禀报。 不多时,营官就带着一帮将官出来迎接,在魏广德车轿前哗啦啦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 魏广德下了轿子,大手一挥让众人起来。 “末将骆迁拜见阁老。” 将官起身后,营官出列再次向魏广德抱拳行礼道。 “骆迁,你就是这南营掌营?” 魏广德看了眼骆迁,确实身材魁梧,看上去是个有功夫的。 战阵中,这类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之人,往往都是破阵好手。 打仗,说到底就是有把子力气就行,就能砸开对方的防御阵型,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样。 明清官兵打仗不行,其实主要和待遇有很大原因,都吃不饱吃不好,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如何能近身肉搏。 在想想唐朝陌刀队的传说,据说一个陌刀手的吃食相当于十个步卒,装备价值顶三套马具,可以说陌刀手完全就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没有绝对的力量,如何能做到“入墙推进,人马俱碎”,完全就是蛮力劈砍的打法。 魏广德此时环视一圈,好吧,京师兵马虽然依旧被克扣,可多少比卫所、营兵待遇好上一些,而杭州南营的兵马,魏广德一看之下多少有些失望。 身材瘦小,或许动作灵活,可是战场并没有腾挪空间,这样的兵打仗,除了做啦啦队、壮声势也就没其他作用了。 不过军队这一套,魏广德身为文官,还真不好过多干预,牵扯太多,圈子都固化了。 他能做的,就是挑选良将,打造几支强军用于对外作战。 “骆将军无须多礼,本官来此就是看看南营官兵。 听说你们和罗木营一样,都遭到吴巡抚克扣军饷?” 魏广德先是安抚,之后才问出来意。 “回魏阁老,本营官兵本来就只能拿七成饷,前月上官传来消息,说再扣两成。 其实那里只是罗木营官兵,杭州各部都为此闹得很利害,末将也只是勉力维持局面不乱。” 骆迁说到这里再次低头。 魏广德看着他四十多的年纪,估摸着应该参加过嘉靖朝抗倭战争,于是又问了他的出身。 果然,戚继光营兵出身,因为战功得了赏升官。 至于小兵升官到把总其实就不错了,他能混到掌营,没花点功夫显示是不行的。 这里面或许因为背景,或许因为使钱,也可能得到赏识,总之想以小兵之功就升迁到掌营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之后呢?兵备道可把扣下来的两成饷银补发下来?” 魏广德继续追问。 “前日已经把拖欠和本月饷银送来,还未下发。” 浙江这边也做了补救,只不过没用,谁也救不了他们。 “既然到了,就发吧本官,也想看看官兵们领取饷银的喜悦。” 魏广德淡淡笑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骆迁也不好推辞,值得拱手听命,当即传令召集兵卒在校场发饷。 “文书我看看。” 坐在营帐里,外面就是宽敞的校场,已经有一队队官兵在队官带领下进入校场准备领钱。 那是兵备道送来的文书,交接军饷用的,上面有兵备道和南营的关防,属于正式交接文书。 “是,阁老请过目。” 骆迁不敢怠慢,马上把文书双手递到魏广德面前。 “骆将军无须如此,我父兄早年也曾来过杭州助战剿倭,都不算外人。” 魏广德军户出身,在官面上不是秘密。 不过到了杭州地头上,特别是这些小兵自然就不知道了。 所以,魏广德说自家父兄早年在杭州剿倭,骆迁脸上还有些狐疑。 阁老的家人,那不应该都是书香门第出身才对? 怎么可能是丘八,还被派来剿倭。 开头就不说了,倭乱中期,大明各地卫所都不愿意出兵来东南沿海剿倭,迫不得已才大量招募营兵作战。 就算是胡宗宪,有时候也拿卫所毫无办法,就算他是总督也一样。 至于找严嵩帮忙,那就太杀鸡用牛刀了。 魏广德没理会他的诧异,自顾自看了文书,满饷,每人九钱银子。 “以前,士卒实际能到手五成吗?” 魏广德忽然冷不丁问道。 刚刚放下心的骆迁马上紧张起来,起身说道:“有,都是按五成实发。” 微微点头,魏广德放下手里文书,他也不问消失的两成谁拿了,直接出营帐走到运来的银车前。 “打开。” 魏广德懒得看士卒领钱的花名册,他此时已经扫视了校场。 南营官兵已经站了半个校场,还有队列正在往里走,估摸着大约有两千人了。 后面还有人进来,看站位,魏广德估计五千人的编差距不大。 知道江南空饷严重,北地都很多,不过看着南营,似乎不是很多,这倒是稀奇。 身后跟出来的骆迁也急忙命令看守银车的士兵打开银箱。 箱盖打开,魏广德伸手从里面抓出几枚通宝,都是户部铸造的小银币。 放回去,又伸手往更深处抓出一把,还是一样的。 把银宝丢回箱子,魏广德又指指其他的箱子,说道:“都打开。” 十几个大银箱打开,魏广德每个箱子都一一查看。 一直看到后面几个装铜钱的箱子,魏广德才停下脚步。 如果是足发,也用不到这些铜钱。 但漂没过,自然就需要了。 看着箱子里黄澄澄的铜钱,魏广德这才点点头,再次看了眼校场。 士卒已经站满大半个校场位置,估摸着人已经接近四千,还有队伍在往里走。 “营里现在有多少人?” 魏广德随口问道。 “四千五百人,五个把总带队守卫城门和城墙,只能换班回来补发。” 骆迁上前半步答道。 “按你们的规矩发吧。” 魏广德不打算插手旧制度,这些人愿意站在这里,其实也就说他们是接受五成军饷的。 至于吴善言再克扣两成,那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拿三成。 三成太少,才会闹将起来。 何况,他们是营兵,是招募来的,不是卫所兵,愿不愿意都必须来。 下意识的,魏广德伸手抓了一把身边钱箱子里的铜钱。 “咦。” 只是看看,魏广德还没太注意,可是抓到手里,不经意就拿到眼前,魏广德就注意到这铜钱貌似和他用过的略有不同。 放一块,黄澄澄的,自然不显眼,可拿到眼前,魏广德就注意到这铜钱颜色比他看过的略暗一点。 魏广德招来一个随从吩咐道:“把你身上的铜钱拿出来。” “是,老爷。” 那随从急忙摸出钱袋,找出两枚铜钱。 京师出来,自然是京师宝源局铸造的铜钱,两相比较下,魏广德就注意到京城的铜钱颜色更正。 嘉靖朝是中国铜钱的分水岭,嘉靖以前铜钱以青铜铸造为主,之后则是黄铜为主。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新铸的铜钱都是黄铜钱,户部是有规定加入多少铅、锌的。 可是魏广德手里两种铜钱,差别虽然细微但还是能一眼就辨认出来。 “这钱是泉州还是南京铸造的?” 魏广德开口问道。 “应该是南京吧,泉州府铸造的铜钱一边是在福建和江西那边流通,这银钱是兵备道送来的,想来应该是南京铸造后发运来的。” 骆迁小心翼翼说道。 “老爷,南北差异大,所以铸造的铜钱多少都有些不同。 好像,南京这边铅锌加入是多了一点,但也就是两三分。” 魏家跟来的一个幕僚这是凑到魏广德耳边,小声说道。 好其他官老爷一样,魏广德也请了绍兴师爷,不过多是处理府里一些事儿,朝廷里大事儿,都是他和张居正商量,很多需要保密,所以不曾让这些师爷参与讨论。 不过,不和他们商量,不代表就不需要。 而且,他们对于朝廷里的潜规则也更加熟悉,很多时候还需要他们提示。 “怎么会如此,户部不是早就定下标准,按照标准铸钱就好了。” 魏广德依旧有些不解,宝源局按户部要求铸钱,怎么还要分南北钱币。 “老爷,南北两京宝源局铸钱为时已久,北京宝源局因为铜料难寻,铸钱时断时续,技术也就不怎么好。 而就宝源局因为南方铜料充足,特别是无法筹措时还会调云南铜料,所以铸钱一直没有停止过。 相对来说,南京宝源局铸钱品质也更好。” 那师爷小声在魏广德耳边答道,“至于南京这边铸钱比北京含铜量低,这个也是潜规则了。” 魏广德听到这里有点明白了,南京这边仗着技术优势,所以克扣了一些铜料。 好吧,大明貌似各官府都有自己生财的路子,宝源局肯定会在铸钱上下功夫,捞钱。 “户部知道?” 魏广德小声嘀咕一句。 “肯定知道,也认可了,否则南京这边也不会大量铸造铜钱。” 师爷小声回道。 “知道你,你记一下,回去带我书写封书信,银宝和金宝决不允许出京城铸造,必须保持一致。 南京这边,既然铸钱技术好,那以后就负责铸造铜钱吧。” 魏广德这才知道南北流通的铜钱还有些许差异,不过只要不影响流通,他也就懒得管。 不过,钱法对于稳定国家财政太重要了。 铜钱面额小,老百姓不在乎,可金银通宝还是算了,就算北京技术差点也无所谓。 要是交到南京铸造,也给你来点缺斤少两,大明钱币在海外信誉受损可就不妙了。 这事儿,魏广德认为很急。 因为他出京前可是看到工部的题本,想让南京宝源局加入铸造金银通宝。 现在知道此事还来得及,马上往京城发消息,把此事拦下来。 而另一边,骆迁还僵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发吧。” 魏广德视线再次看向校场,缺额不多,骆迁的位置算是保住了。 只在南营看了一会儿,魏广德就离开这里前往北营。 南营的消息早就传到那里,所以北营掌营官早有准备。 魏广德在这里只是询问了些守城和巡城的问题,就让北营也开始发放兵饷。 “南北两营,可以裁撤一支,防汛的,也不能继续维持七营兵马,太多了。” 回府邸路上,魏广德就打定主意。 虽然兵挂在杭州府,可饷来自巡抚衙门,所以命令也出自这里。 削减兵权,就是他这次南下的任务之意。(本章完) 第1378章 1468松江府 松江府距离杭州府不远,于是魏广德直接走陆路去的松江视察。 杭州府的事儿,虽然他话语权很大,但是总督巡抚都算是朝廷认命的封疆大吏,要削减人家的兵权,也不能朝廷一句话就定下。 魏广德离开前,把浙江九营都走了一遍,特别是防汛七营,魏广德对他们这些年坚守在钱塘江抗洪第一线表示慰问。 这几年黄河水势减弱,不像之前连年发大水,朝廷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都已经被黄河水患吓怕了,即便其中有潘季驯治水之功,最大的其实还是老天爷,没有在黄河中上游降雨。 大家很高兴,可魏广德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明朝历史,山陕一带连续干旱,千里田地颗粒无收。 此时辽东努尔哈赤作乱,明廷于是开征辽饷,对灾区赈济不及时,据说还在当地收取赋税,可不就整出个火药桶来。 魏广德不清楚黄河流域降水减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毕竟到闹出大乱子还有二三十年之久。 天有不测风云,根本看不到那么远。 但魏广德多少还是有些警惕。 好在,现在的大明已经在东番、南洋和缅甸建立了一定的统治,小冰河对大明的影响或许颇大,但靠近赤道,这样的影响只会减少。 不行,就把人口往那边缓缓转移,或者通过收集海外粮食直接运到北方就是了。 东番岛,安排个二三十万人应该问题不大吧,吕宋也送二十万人过去,再有旧港那边,干脆直接拿下苏门答腊岛,安置二三十万人,还有缅甸. 所有这些,魏广德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开始准备,主要是派人实地考察,确定可以移民的数量。 好吧,大明建国后好像就一直在不断移民。 先是安排人从东部移民西部进行开发,之后南人向被移民,进入辽东等地。 现在他又在策划把北人南移,迁往东番和南洋。 虽然耗费不会小,规模也很大,可大明朝廷已经对移民有了操作经验,无非就是翻看百年前衙门里的文书即可。 照抄作业,谁不会? 忽然,魏广德感觉外面马车停下来了,车外有随从小声说道:“老爷,松江府知府带松江府上下来迎接老爷了。” “嗯。” 魏广德在马车里答应一声,随即随从拉开车帘,魏广德从马车上下来。 “学生见过恩师,恩师一路辛苦了。” 现任松江知府胡峻德是隆庆二年进士,那年魏广德参与会试,正是胡峻德的座师。 自然,之后胡峻德递了门生贴,算是正式入门。 胡峻德生于嘉靖二十年四月初八日,字明卿,号克菴,河南汝宁府光州人。 隆庆二年三甲进士第四十一名,授襄垣知县,同年改授任丘知县,之后有调任陕西道监察御史、东宫侍讲,滁州判官,苏州同知,现在松江府知府任上也做了两年。 松江府做为开埠之地,魏广德自然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旁人,肯定是安排自己人来此看着。 胡峻德科举成绩并不算好,但办事能力不错,深得魏广德看重,否则也不会当年去了襄垣,很快就改授任丘县。 第一个职位其实很重要,大县容易出成绩,小县就只能熬资历,差别大了去了。 “免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魏广德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说道:“此番南下,主要是平息杭州府之事,顺道来松江府拜见徐阁老他老人家,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徐阶,三朝元老,魏广德得敬着。 这次南下出发前,慈庆宫陈太后下了懿旨,还送了礼物让魏广德带着赏赐徐阁老。 这也是体现皇家不会忘记那些为国效力的老臣,是个做给外面人看的姿态。 “徐阁老身体尚好,这段时间就在华亭家中,恩师随时可以过去。 城里已经布置好一切,请恩师随我进城休息吧,学生身后都是松江府官员和士绅,慕恩师已久.” 胡峻德简短回答了魏广德的问题,就邀请他们进城,不过也没忘记把身后跟着来的人大致介绍下。 这些都是地头蛇,魏广德在松江府的产业还多得到他们的照应,魏广德自然是一副谦逊面孔示人,和他们相互行礼,算是打了个照面,这才随着进了松江府。 先去了临时征用的庄园休息,魏家在松江府有资产,但多是经营用的,小院子也有,但这类豪华的府邸却没有预备。 不过官府向来有征用大户府邸的习惯,每到需要安置的贵客,朝廷就会联络当地富商士绅,选一处府邸供其临时起居。 不像后世,很多地方建招待所安排领导居住。 “松江府开埠以来成绩斐然,朝廷很满意,宫里也很满意。” 进入正堂坐下后,魏广德喝了两口送上来的相差,这才对下方垂手而立的胡峻德说道。 “你坐下吧,不必多礼。” 似乎才发现般,胡知府还站在下面,这才指指左边的官帽椅说道。 接下来,胡峻德又汇报了松江府近几年的情况,魏广德更关注夷船来此商贸的次数和交易额,而不仅仅是大明商船出海的情况。 此时大明外贸属于严重顺差,海外进入商品极少,主要还是倭国特产和南洋矿产为主。 不过只有倭国折扇、倭刀等精品通过松江府入关,而通过长江水道和河运便利,南北物资集散于松江府,此地已经商贾云集,经贸发达,远超广州。 说起来,其实在月港兴起时,广州港凭借独特地位和历史渊源下,就能和月港平分秋色。 是的,别看都说大明禁海,但广州这地方名义上也是禁海,但有市舶司在,自然允许大明商人和海外藩国进行“朝贡”贸易,曾经几乎垄断大明的海外市场。 而其中利益,除少量通过市舶司运到内廷外,大部份税款都充入广东官府中。 张居正这次把广州纳入开埠之地,其实也是抢了广东官府的钱袋子充实国库。 除少部分既得利益者因为利益受损有不满外,其他大部分人倒都是默认了这个规则的改变。 毕竟,能获得利益的人太少,他们大多只能从官府分到一些福利。 而这些福利,有没有这部分进项其实都不影响。 反倒是因为广州正是开海,吸引两广、湖南、江西等地商人云集广州,商业更加繁华。 “听你说,从松江府驾船出海去倭国,距离更近。” 魏广德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确实,我也听人说起过,为此还专门重整了各部卫所和营兵。” 胡峻德开口答道。 以前对地理都不了解,看着倭寇肆掠闽浙,都以为那里距离倭国最近。 谁知道这两年松江开埠,更多的商船出现在松江府后,不管是大明海商还是夷船商人都说松江府距离倭国最近,交通甚是便捷。 为此,胡峻德还在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给京城魏广德写信告之此事。 “适当防备是好的,你做的不错。” 魏广德开口称赞一句,懂居安思危,这样的官员就很好。 看后世的民间版本地图,会以为倭国距离天津似乎更近。 但实际上那是投点不同导致的,地球是圆的,实际上很多距离不是平面地图上所显示那样。 “现在码头区可同时供多少商船靠岸装卸?” 魏广德关心起松江府码头的情况。 “初时十余条,现在可供二三十条海船靠岸。 因为还有许多内河河船来此,所以正准备在吴淞江口建造新的码头,主要供河船靠港用。 到时,这三十条大船泊位可全部停靠海船,装卸量还能扩大。” 胡峻德答道。 因为开海的缘故,大明各地已经对海运不再那么抵触和禁止,内陆商人的货物走河运运到松江府,而沿海商人则是海路直接往这里送,所以每天几乎都有海船抵港。 不止是浙江商人,还有淮安,甚至山东南部商人,也都是用海船把货物送到松江府售卖。 “崇明岛那边的泊位,你知道情况吗?” 魏广德忽然问道。 长江口崇明岛,朝廷在此建立了崇明守御千户所,而之前被南海水师向兵部奏报后,指挥权转移到南海水师,水师在此建立了军港。 现在魏广德知道松江府距离倭国较近,自然考虑将此地作为大明官军东征的出发地之一,另一路自然是山东登州水城出发。 调动的浙兵等部,在松江府上船,由南海水师护送出征,而北方大军则在山东登船,随东海水师出征。 不过倭国终究是太祖定下的不征之国之一,这样的动作,朝廷也需要思虑再三,十分稳妥了才敢把消息透露出去。 于是乎,松江府就承担起安排商船前往倭国贸易,暗中把锦衣卫探子送过去的任务。 此次魏广德过来,就有向胡峻德暗示此事的意思。 问清楚松江府现在海港情况,魏广德就把有商船从松江府出航,每季一次的事儿告诉了胡峻德,只说是有商会找到他,希望能行个方便。 向倭国运送探子,自然不会告诉胡峻德,事不密则失身,魏广德不想把胡峻德牵扯其中。 不过运送到货物,魏广德还是提了一嘴,就怕港口巡检发现货物特殊而扣船上报。 到时候胡峻德知道是他说的船,能够放行。 前往倭国的商船,船上装载自然和其他海船不同,都是针对倭国市场准备的货物。 胡峻德一听,只是略微诧异就马上点头。 魏广德知道,他肯定以为这些船是他的,是前往倭国贸易赚钱的。 不过,实际上这船还真就是他有股份,不过控股的是锦衣卫。 作为特殊的衙门,锦衣卫也暗中掌握了几个商会,在分船引的时候拿到一两张,通过这层关系,他们的人也方便搭乘其他商会的海船出海。 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 “明白了,老师,以后我会照应的。” 胡峻德急忙答应下来,老师家的生意,肯定要照应,不仅会允许他们随时出航,还会示意下面的巡检,给这船最优惠的税率。 这年头没有报关的说法,也就是商人不会把自己船上运送商品的真实价格报给官府缴税,要官府自己判断。 因为非常麻烦,所以中国古代对海贸的收税,都是按照船只大小征收。 商人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笔税银从船上货物里赚回来。 这也算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做法。 实际上,月港已经在魏广德暗示下进行了两次加税,但是海商们依旧愿意承担,可见这笔关税对于船上的货物能带来的利润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而松江府则是直接照抄月港的做法就可以了,没道理月港商人能做好,松江府商人就做不到。 即便有规定,但下面的人也是知道怎么给自己谋福利。 稍微在登记的时候把船缩小一点,就可以让船主少缴税,而这部分他们会分润一些。 只不过这种事儿不可能做的太过火,控制权都是在官府手中。 胡峻德只要表示对税收不满意,下面就会马上控制一二,增加码头关税收入。 老师的税,胡峻德自然不能不收,但绝对不会多收一钱银子,给最大的优惠。 “来人,拿我的帖子,胡知府,你派人带路,送到徐阁老府上,就说我明日前往拜会阁老。” 正事做完,魏广德就吩咐道。 “是,老师,酒宴也准备差不多了。” 胡峻德急忙说道。 “好,我换身便服就出发,你先去安排人带路。” 魏广德喊人的时候,随从就有人拿着魏广德帖子站在门口等候。 魏广德换衣服,胡峻德也安排身边人给那随从带路,前往徐阶府上投拜帖。 不是给徐阶圣旨,只是太后让人挑些东西送去,自然不准备香案接旨什么的。 小皇帝朱翊钧也送了十坛宫廷藏酒,让送到徐阶那里。 这里既有徐阶功劳大的缘故,也有张居正的原因。 “这些年长江水患不断,你松江府地处出海口,也要加倍小心。 本身松江府水系众多,特别是黄浦、吴淞河势已成,就按照海瑞的办法治理。 如今松江府有这样的形势不容易,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因为黄河水患暂时消弭,张居正把工部治水经费拿去修荆江大堤,朝中非议不断。 许多人都说张居正借此保自己老家而忽视长江南岸安全,不过张居正私底下和魏广德沟通,说目的只是为了隔绝长江和云梦泽联系,长期下去可将古云梦泽围成良田。(本章完) 第1379章 1469户口制度 云梦泽又称云梦大泽,中国湖北省江汉平原上的古湖泊群的总称。 东部在现今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和幕阜山麓以至江滨一带,西部大致在今天宜昌、宜都一线以东,北面在现今的随州、钟祥一带的大洪山区,南面以下荆江为限,其中有山林、川泽等各种地貌。 云梦泽分为南北两部份,长江以北成为沼泽地带,长江以南还保持着浩瀚的水面,称之为洞庭湖,洞庭湖亦古称云梦。 云梦之名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见于典籍,最早见于记载的有《尚书·禹贡》荆州:“云梦土作乂”;《周礼·职方》荆州:“其泽薮曰云梦”。 只说云梦泽在荆州,在楚地,而未言明其具体方位。 “云梦”一词在先秦古籍中,并非专指云梦泽而言,它也是春秋、战国时期楚王狩猎区的泛称。 《国策·楚策》:“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 从所描述楚王在云梦的游猎生活中可见,所指云梦是广阔的山林原野而非湖沼池泽。 在先秦时,这一湖群的范围周长约450公里。 后因长江和汉水带来的泥沙不断沉积,汉江三角洲不断伸展,云梦泽范围逐渐减小。 秦汉时期,云梦泽汉江北岸部分已化为平陆,周秦汉时期淤浅、魏晋南北朝时期萎缩。 在汉代,随着逐渐萎缩,有部分水域已退化为泥泞之地,魏晋南北朝时期云梦泽已缩小一半。 唐宋时,解体为星罗棋布的小湖群,有的小湖逐渐淤平,有的则有扩展,宋庆历八年和金明昌五年,黄河先后两次大决口,被云梦泽已不复存在,成为河泽地带,周围百姓便开始造田。 张居正大修荆江大堤其意之一,就是进一步切断江水灌入,进而将这片沼泽彻底改造成良田。 到了后世,北云梦泽消失了,南云梦泽,也就是洞庭湖还依旧在。 一夜接风宴后,魏广德一早起来已经神清气爽,在松江府花魁的服侍下,魏广德洗漱穿戴好,这才走到前厅正堂。 用早膳的时候,胡峻德已经带着知府衙门的人来到这里听候差遣。 好吧,魏广德在松江府这几天,衙门里的公务是暂停处理。 也不是真的就什么也不做了,只是都是幕僚和衙门里小吏处置,小事儿自决,大事儿就得等他定夺。 “明卿,吃了吗?” 魏广德乐呵呵问道。 “老师,学生已经吃过了。 老师请慢用,今日时辰尚早,不急不急。” 胡峻德马上陪笑道。 “嗯,今日先去华亭,把京城的礼物给徐阁老送过去,,如果有时间再去码头看看。 这次来,我主要就是看看松江府开埠的成绩。 这次随行人中,还有宫廷画师,陛下国事繁忙无空南下亲眼见见松江府,所以专门安排画师随我南下,将松江码头跃然于纸上。” 魏广德笑道。 “陛下心系松江府百姓,实在是松江百姓之福。 老师,回京后烦请转告松江百姓对陛下的感激之情。” 胡峻德马上就接话,表达出对皇帝的感激。 “昨日宴会上,我看有人对松江府税制不满。” 魏广德这会儿放下筷子,看着胡峻德问道。 “老师,是少数士绅确有不满言论,但也就是他们私底下议论,不敢公知。” 胡峻德脸色微变,昨晚松江府几位知名士绅确实在宴会上表达了朝廷对松江府税制不满的言论,魏广德当时也没接话。 这次全国各地都因为摊丁入亩减轻了百姓负担,而增加了士绅的赋税。 相比过去来说,其实他们还是大赚便宜。 毕竟摊派少了,而税其实也都是该交的,增加的部分就是百姓应该承担的丁税,但这部分也因为新冒出来的田亩分摊后有所抵消,所以增加不多。 最主要还是把以前的旧账抹了,可以说消弭了大量的隐患。 当然,人心都是不满的,有了一就想要二,他们还是想把丁税剥离出去。 毕竟在他们看来,丁税是百姓该交的,不该摊入田亩。 实际上,执行一年来,魏广德也注意到此法确实有弊端。 解决办法其实也有,那就是城乡二元制户口,城市户口缴丁税,农村户口摊入田亩。 就好像杭州之事,就是城里人吃饱了撑的去鼓噪惹出来的祸儿。 至于松江府士绅的不满,自然源自太祖对这周围州府定下的重税制度。 此次税制大改,对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常州五府征收极为沉重赋税并没有变化,让地方上有些不满了。 “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可知也已!“ 这即所谓“苏松重赋”,以全国1.76%的土地承担了全国将近七分之一的税粮。 这次税制改革,并不涉及税基,所以五府田亩赋税依旧,士绅还要承担丁税,可谓损失极大,尤以松江府为甚。 因为松江府开埠,大量农民涌入码头成为力夫,他们出卖劳动力赚钱养家,不再务农。 但是,他们的丁税却让地主承担起来,士绅们自然怨气很大。 “稍后,你可以悄悄放出消息,朝廷改革未完,现在只是完成大体框架。 对苏松,朝廷也是有考虑的。 当初国朝刚立,天下穷困,独苏松豪富,故而征收重税。 随着各地商贸发达,这种税制会缓慢调整。” 这话,不是魏广德自己决定的,而是和张居正、冯保商议后的结果。 锦衣卫把松江府、苏州府等地情况上报后,自然引起几人注意,连小皇帝看了锦衣卫简报,细问五府重赋后也是哑然。 几倍于其他州府,还维持了二百年。 在这里,魏广德没说五府被征收重赋的根本原因,还是当初张士诚因为所辖地区豪富,故而轻视朱元璋。 张士诚是真的富,有五府士绅支持,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轻易可以扩募大量士卒和明军作战。 而等朱元璋击败张士诚后,五府在向明朝上贡时却白班哭穷,真把洪武皇帝当傻子耍。 结果就是,有明一朝,对五府施以重赋。 起因,确实是张士诚,但根本原因还是朱元璋不满五府士绅对他的轻视。 而之后明朝各衙门有收税的名目,往往都是向五府征收,比如金花银,五府就占据超过一半的份额,还有工部的工料银,五府也是承担极重。 对此,京官上下都集体默契的无视了。 就算徐阶,也不敢提为苏松减赋之事。 而魏广德此时居然说起以后会帮助苏松减负,胡峻德立时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魏广德笑笑,招招手让胡峻德上前,这才小声把户口制度的概念说了出来。 大明有户籍政策,只是分民户、军户等,现在魏广德提出的城乡二元制户口,就是把后世城乡区别体现出来。 乡下户口不用承担丁税,而是摊入田地之中由地主承担,但这类人自然不能进场做工,否则会处于双倍丁税处罚。 城市户口百姓要承担丁税,可以在城市务工,不管是码头、商行还是工坊都无限制。 这么做,也是因为松江府近半年出现大量农民入城做工,导致农村田地无人耕种有关。 也就是后世的抛荒撂荒现象,此时在大明就出现了。 一条鞭法确实定死了田亩税额,可毕竟分了粮赋和丁税两个科目,地方上调整也非常方便。 各地按照清查的人口确定了丁税总额,扣除城市男丁应该承担的丁税,剩下的分摊到田亩中,计算也非常方便。 虽然相比沉重的粮赋来说,丁税多寡不值一提,但消息放出去,多少可以让士绅稍稍安心,让他们期待后续朝廷的改革就是了。 甚至,如果松江府能够吸引足够多的男丁来此打工成为城市人口,他们缴纳的丁税完全覆盖松江府丁税总额,地主就可以只缴纳粮赋而不用摊丁税都是可能的。 魏广德把这些话一说,胡峻德就明白了,朝廷其实也是在用这个方法支持工商业发展,士绅们积极支持工商业,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好吧,大明终究是士绅说了算。 如果他们不支持工商业发展,商人做生意就会举步维艰。 给他们看到工商业发展的好处,他们自然知道该用什么立场对待这一场大变革。 实际上,地主士绅也不傻,徐阶不仅大量购置田地,也投资工坊,名下就有多间砂布工坊,就属于横跨地主和商人的集合。 魏广德去徐阶府上,一是表达朝廷对老臣的关心,还有就是希望把消息放出去,鼓励士绅拿钱出来做资本,发展工商业。 至于会不会有人假借农村户口打工逃避丁税,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一口人能够打理多少田地,其实是有数的。 绝对准确做不到,但相对明确还是可以做出来的,其实主要还是官府下面那些吏员是否用心。 就算到了后世信息发达、审查严格的时代,都还能出现1虽领工资,22岁退休领社保的奇葩事儿。 其实说到底,就是经办人是否用心,这才是关键。 内阁不可能关心到基层,那是地方官员的事儿。 “通过知府衙门和徐府放出消息,想来就可以坐实了。” 魏广德笑道。 “老师,朝廷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 胡峻德还有些不敢置信,这两年他为了安定士绅可是费了不小力气。 内阁这个办法,虽然没有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还是有些好处,至少表示朝廷是关注到了的,只是需要徐徐图之。 “当然,首辅和内相都支持,陛下也知道,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许。 这点,胡峻德还是懂的。 “你在衙门里等邸报就是了,章程还在户部商议中。” 魏广德笑道,“你在这里的压力,我知道,朝廷也知道。” 闻言,胡峻德起身,向魏广德深深一揖。 “学生定不负老师信任,一定管理好松江府。” 等魏广德吃完早饭,上了轿子前往徐阶府上。 徐府在华亭县,还好相距不远,轿夫脚程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此时徐阶已经垂垂老叟,不过还是来到府门前迎接。 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徐阶到老还是这个性格。 魏广德下轿子就看见被他儿子搀扶的老叟,当即快步过来相见。 “徐阁老,身子骨还好吧,宫里娘娘和陛下都记挂着您呐,我们这些后辈也是。” “好好好,我身子骨还好,劳烦娘娘和陛下记挂了。 朝廷交到你和叔大手里,我也放心,这些年动静虽大,可都利国利民,你们是做大事儿的。” 魏广德恭敬,徐阶也是会捧,话都说得漂亮。 魏广德虽然没有在内阁和徐阶共处过,但毕竟不是陌生人,说上几句话,就进了徐府。 进了徐府,一阵寒暄后,魏广德把京城带来的礼物送上。 礼物是真不少,除了宫里的上次,还有张居正等徐阶门人委托他带来的东西。 就算以前还有来往,但只要是门人,这个时候都会准备一些礼物,请魏广德带过来。 说到底,就是个姿态,表示师生情谊。 徐阶乐呵呵接受了这些礼物,又委托魏广德带回些回礼。 接下来,话题也转到此次赋役改革上。 魏广德把和胡峻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过为了表示事关机要,还把徐府下人支开才说的。 “聊胜于无吧,当初我也有调减五府粮赋的想法,但国事艰难,终还是未有动作。 如今朝廷既然有意,我就代表乡亲父老感谢魏阁老和所有阁臣的感激。 善贷,我五府虽富,可也真承受不起如此之重的粮赋啊。” 徐阶忍不住擦擦眼角,要说不心疼不可能,那可都是钱粮,每年都要交比江南其他地方多七八倍的税量。 “粮赋确实重了点,这也是我选择松江府开海的缘故,开工坊和商会,总能多赚些银子弥补家用不是。 朝廷一贯政策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也是如此。” 魏广德笑道。 “可是这些年朝廷对商税似乎也增加了不少。” 徐阶浑浊的眼睛盯着魏广德说道。 “缴税本就应该,大体上并未越过太祖红线,徐阁老是主持过朝廷的,自然知道国事艰难何故。 虽然按制征收商税,可朝廷也为商人增加了财源不是。 如今在叔大兄主持下,财政才稍显充裕,但当初的老库可都还空着。” “哎” 徐阶当然知道治国其实根本就是财税,有钱才能维持国家稳定。(本章完) 第1380章 1470世界第一次经济危机的隐患 从徐府出来,已经是下午。 因为接近午饭时间,徐府摆上一桌丰盛酒宴款待,还开了一坛魏广德送来的宫庭御酒。 徐阶被儿子扶着把人送出府门,魏广德上轿子后仪仗就向着上海县码头而去。 可供停靠三十条大船的泊位上,此刻停着十余条海船,另外的泊位也没有空闲的,都停靠着内河货船,正在往下卸载货物。 远处,还有十余条船只在等待靠岸,码头上下人来人往,一派繁忙的景象。 没有集装箱,也没有起重机,就是靠着力夫上下搬运货物。 他们,都是赤裸着上身,在船只和马车之间往复运动。 码头西面不远处,就是松江府钞关衙门,负责征收进出港口货物的税银。 大明虽然没有建立独立的海关,对进出口货物进行征税,但依托户部钞关的架构,在四个开放口岸都建立了钞关负责征税。 在胡峻德陪同下,魏广德也去钞关看了眼,都是同一征税,再按照比例留存地方和上解京城,对商人来说倒是简单,只是这税确实不算轻。 特别是从内陆河运而来的货物,在此地要交两次关税。 一次是入关缴一次,如果是装运到对外海贸船只上,还会进行一次征税。 不过这些货物就算是陆路进入松江府,如果要运进码头仓库,也是要进行征税的,只有正在松江府出售,才不需要缴纳这笔关税,而只承担牙行的“换帖银”。 就在魏广德打算去码头仓库看看,据说松江府建成的,号称全大明第一大的货仓时,京城快马送来一份奏疏抄本递到魏广德面前。 魏广德检查弥封后,直接打开翻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老师,可是京城有什么好消息来了?” 胡峻德取巧的问道。 “呵呵,不是,是朝廷派往欧罗巴的使团已经回来了,月前已经抵达缅甸勃固,估计现在船应该到了旧港。” 一年多前,以礼部牵头派出使团前往欧罗巴,因为使团里塞入大量锦衣卫密探,一度让礼部尚书徐学谟非常不满。 最后官司打到内阁,内阁也是和稀泥,一边劝徐学谟消气,一边让刘守有减少人数。 最终减没减少不知道,反正使团还是出发了。 上次是贡船随乔治号西去,这次是循着来路独自返航。 此次出使成功,也意味着大明已经掌握了和欧罗巴通商的航路,大明的商人如果不辞辛苦和危险,也可以把商船开到欧洲去。 当初派出使团,也是上了邸报的,所以胡峻德也知道有这回事儿。 “老师,他们也算是扬我大明国威于海外,回来可得重重嘉奖才是。” 说使团出国扬威,其实也是拍魏广德马屁,那就是内阁执掌朝廷大权做得好,要不然以前就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夷人商船来此,可有传教士随行,想要入我大明?” 魏广德笑笑,又开口问道。 “传教士?” 胡峻德一愣,有些狐疑的说道。 “就是夷人教会的教士,想要到我大明传播他们的宗教,基督教嗯,不对,是天主教。” 魏广德开口问道。 “好像之前有,不过松江府只通商,没有接待外国使团的义务,所以没有批准他们停留在松江府,只能在港口区生活。” 胡峻德一听传播宗教的人,马上就想起来,确实之前有几拨传教士想要入城。 好吧,这里是港口区,属于监管区域,非明人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何况港口区建立了专门的商业街,负责进出口货物的销售,没有缴税,自然不允许运出这里,进入大明城池里贩卖。 “老师,如果我找教士,我可以让下面人查查,这个容易。 记得之前好像有人给我报过,说有教士常期驻留在港区,还向我们的官员和那些苦力布道。 只不过因为不是惹事,所以我就让他们不予理会。 这里面,是有什么忌讳还是.” 胡峻德说到这里迟疑了,小心翼翼的问起原由来。 “呵呵,没让他们入关,所以这次使团吸取,他们除了拜访葡萄牙、西班牙和谙厄利亚三国,还顺道对欧罗巴其他王国进行出使,去了梵蒂冈教廷,见到了格列高利十三世。” 魏广德看着奏疏笑着说道。 “格列高十三那是谁?” 胡峻德对欧洲人冗长的名字名字不厌其烦,也没完全记住魏广德说出的话,含糊的说出来。 “就是那些教士的首领,他们称为教皇。 我大明使团见到这位教皇,他就向我们请求允许他们的传教士传教.” 说到这里,魏广德嘴角再也压不住的上翘。 那帮传教士说什么德行,魏广德清楚。 虽然里面也有好人,许多还是属于“科学家”。 好吧,虽然在中国,士人看不起奇技淫巧,但往往研究这东西还出成绩的,出书留名的,都是士人。 而在西方,大部分科学家其实也是来源于神学院,因为在那里他们才能接触的最先进的知识。 当然,最后也是他们推翻了“神”的统治,垫定了科学基础。 不过,绝大部分传教士都是和殖民者绑在一起的,借助殖民者的力量传教,扩大他们的宗教影响力。 只不过这个时候,西方并不敢轻慢大明,所以选择对等外交。 这在西方属于最正常的外交形势,双方都是平等的,通过协商达成一些协议。 不过从使团发回的奏疏里,魏广德能感觉到好似受到羞辱般。 好吧,或许在大明使者看来,他们是上国,所以应该是宗藩礼,也就是他们的国王或者女王,应该向他们行礼,并承认大明皇帝的无上权威。 当然,他们并没有在欧洲发作,因为魏广德之前有所预料,所以让他们只要细心观察他们的外交习惯就好,不能把关系搞僵。 就算有什么,记在小本本上,回国再说。 他们在万里之外,别人就算把他们宰了,大明也是鞭长莫及。 显然使团听进了魏广德的话,所以就把小本本先发回国内。 “老师,那这些教士我们是放还是不放?” 胡峻德小声问道。 “维持现状即可,等朝廷命令。” 魏广德马上回答道,“此事待我回京召集内阁和九卿商议后,再由陛下决定。” 到底该不该放传教士进来,魏广德也有些没想好,之前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接下来,魏广德看着手里的奏疏,眉头就不自觉皱起来,显然看到什么,似乎对大明不好的消息。 胡峻德见此,马上就闭嘴,不再多话。 “蕞尔小国,事儿还真多。” 魏广德终于看完奏疏,嘴角挂出一抹笑容,后面没有内阁票拟,显然并没有形成最终意见。 见此,胡峻德这才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是不是那边还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大明?’ 魏广德瞟了胡峻德一眼,没有说话,目光深邃的看向码头区域,那里有三条夷船,一条来自菲律宾,另两条来自果阿。 不过,三条船被松江府安排停靠在一起,却也是相安无事。 “来到松江府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之间,有爆发过冲突吗?” 魏广德忽然问道。 “这个,应该没有吧,听说他们有协议区分利益。” 胡峻德一愣,作为松江府知府,他当然把一部分精力放在海外,关注这些夷人的动向。 “如果,来到我大明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爆发冲突,官军必须立时介入进行弹压。 但凡警告不听者,直接格杀以儆效尤。 衙门马上书写公文,派人送到月港和广州,还有天津,朝廷正式命令稍后补上。” 魏广德马上说道。 “老师,这两国开战了?” 听到这话,胡峻德马上会意过来,猜测到。 “不是开战,西班牙国王要想兼任葡萄牙国王,现在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谙厄利亚、法兰西等国都站葡萄牙,他们的教皇支持西班牙国王的主张。” 魏广德说出的话,让胡峻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王位还可以兼任。 “这怎么可能?这样可以吗?” 胡峻德不由得诧异问道。 “我们和他们的习惯不同,在他们那里,似乎就可以这么干。” 魏广德不怀疑奏疏里的内容,之所以单独写在最后,自然是使团认为消息极为重要。 是的,涉及到一个王国国王的更迭。 现在的谙厄利亚,也就是英格兰女王,不就是继承了苏格兰和爱尔兰王位,才有了“英伦三岛”。 而到了近代,爱尔兰大部分独立,仅剩下北爱,也成为英国一个老大难问题。 要解释这个问题,魏广德觉得简直是白日做梦,因为东西方意识形态差距太大了。 东方人的意识形态,其实是以中国传统意识形态为主,而西方则是契约的方式,订立的一种形态。 中国历史上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观念盛行,就误以为地理邻近必然导向吞并。 而在欧洲语境里,不能忽视欧洲中世纪以来“封建契约”传统与民族国家构建路径。 众所周知,欧洲历史曾出现过东西罗马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出现过拿破仑掌控的法兰西帝国,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谁能够完全统一欧洲。 历史上,人类文明曾出现过数次“强权即真理”的战争导向,受此思维影响,许多人将国际关系简化为丛林法则,认为是肉弱强食的环境。 其实,这是对“国家”概念的理解导致认知的不同造成的。 中国古代历史传承的朝代更替,本质上其实就是政权间的领土征服。 大明政权征服了元朝的领土,元朝则征服了宋朝的领土 而在西方,似乎受到领主契约的影响,国家首先是依附于领主。 即便西班牙和葡萄牙同处于伊比利亚半岛,但因为两国已经形成各自独立的意识形态,所以也不能接受统一。 强大如拿破仑也做不到。 不得不感谢秦始皇帝,没有他就不可能有现在的中国。 而此时魏广德看着胡峻德说道:‘因为刚死的葡萄牙国王没有留下子嗣,而西班牙国王是他的外孙。’ “啊,这” 中国也有通过血缘关系判断远近亲疏的传统,葡萄牙国王死了,没有子嗣继承的情况下,肯定是选择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亲属继承他的一切。 没有留下子嗣,外孙继承,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这是此时胡峻德的想法,不过那是普通家产,而不是一国。 很快,胡峻德就想明白了,国王死了,可以找以前的宗室来选择一个最亲近的亲王来接替,不可能有外孙继承的道理。 就好像正德皇帝一样,如果因为弘治皇帝没有其他子孙,所以是找的弘治皇帝的亲兄弟家的儿子,也就是嘉靖皇帝继承皇位,而不是找弘治皇帝的外孙。 胡峻德不认为葡萄牙王室会出现几代、十几代单传的情况,所以到这里,西班牙国王的心思昭然若揭。 王国不是普通家产可比的,肯定是找其他亲族,而绝对不可能是外孙这样的人来继承,何况他还是西班牙国王。 “那会发生战争吗?” 胡峻德忽然问道。 魏广德摇摇头,书信里没有说,因为西班牙国王派出军队,以武力强行戴上了葡萄牙国王的王冠。 不过使团认为,这样的情况很难持久,葡萄牙国内贵族大部分并不承认西班牙国王的继承权,而且已经得到周围国家的支持。 到目前为止,使团没有表态,即便西班牙国王在大明和葡萄牙的协议书签字,同时还要求葡萄牙国内给明人自由身,也就是完全支持、配合大明使团在欧洲的活动,解救在葡萄牙被奴役的明人。 魏广德此时已经眉头深蹙,他嗅到一丝不好的迹象。 教皇对西班牙的支持,自然西班牙也要做出让教皇满意的动作。 现在大部分欧洲国家都反对西班牙,实际上也就是反对教皇的命令。 一旦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难以避免就是爆发战争。 一旦开战,那西班牙还有银子和大明进行贸易吗? 西班牙银子输入的中断,对大明正在发展的经济无疑会是沉重打击,一个不好可能会诱发明朝经济危机。 好吧,世界第一次经济危机是哪一年,在哪一国爆发的,魏广德不确定。 但是,如果欧洲开战,那可能未来的历史书上就会记录,世界第一次经济危机源自大明,因为产能过剩造成的危机。 工坊破产,工人失业.(本章完) 第1381章 1471军工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按照历史发展,几十年后欧洲确实就爆发了这场战争,然后直接导致大明白银枯竭。 是的,因为那时候大明商人们虽然之前通过海贸赚得盆满钵满,但商人的尿性,这些银子不是购置田地,就是窖藏起来,市面上流通白银短缺。 崇祯末年的危机,既有战争的原故,也有经贸的原因,只能说所有事儿都赶巧凑一块上了,才让大明帝国轰然倒塌。 不过现在魏广德注意到了,是的,谁让他不能遇见历史,但是对经济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影响,还是都知道一些。 二战爆发,本质上是一战后遗症,德国被英美等国逼迫太甚出现的极端反弹。 或许,就算没有小胡子,德国人民也会选择这条路,只是道路会曲折许多。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魏广德陷入一种焦虑。 大明现在大力发展工商业,因为他以为这一两百年内世界经济或许都应该处于一种供不应求的状态。 是的,他完全忽略了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特点,都有各自的消费力。 当我们认为某个时代经济极度差劲,缺乏增长动力的时候,其实未必是商人不思进取,而是受到时代的局限性。 如果大明按照魏广德的畅想继续发展下去,虽然能搞出个老大的商业帝国出来,但最终的结果也会因为这场战争陷入更加不可逆的危机当中,或许会成为大明寿终正寝的推手。 是的,当经济发展到极致,外部环境变化导致大明国内经济无法释放,陷入内循环的危机后,破坏力会比历史上要强大的多。 或许,此时的工人阶级就会因为失业而发动叛乱,直接推翻大明王朝也未必。 此时魏广德已经想到这一点,之前为了发展工商业,他在张居正变法中可没少提出激进的意见。 就比如这摊丁入亩的政策,仅仅施行一年不到的时间,从松江府里就多了不少放弃务农而转入工商业打工的百姓。 好吧,他们其实在后世已经可以算是工人阶级了。 魏广德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那里,脑海里思绪翻飞。 如何解决困境,最起码得考虑好后招,否则魏广德自认为可能成为历史罪人。 虽然到那时候,欧洲国家因为陷入战争肯定无暇东顾,但大明内乱的结果,可能是汉人王朝的更迭,也可能是周围异族的入侵。 至少,到现在位置,魏广德能知道大明周边存在的,强大的异族,不仅包括北方的蒙古,还有辽东的女真,以及西部的西藏。 同时,这场内乱甚至可能把好不容易拿下的缅甸和旧港再度失去。 旧港和缅甸,那可是魏广德控制马六甲海峡的利器,也是大明水师进出印度洋,拥抱世界的的重要一环。 没有缅甸,大明的消息渠道依旧是封闭的,很难获得西方世界的信息。 “老师,老师” 魏广德还在不断推演后世可能的发展,耳边就听到胡峻德的声音。 被这么一叫,魏广德也回过神来。 他这次还要看看上海港的货仓,远处成片的,看似漫无边际的仓房就是他来的目的。 后世展现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港口和堆叠的集装箱就是重要的证据,直接反映出一个国家对外贸易的昌盛。 而现在没有集装箱,但是通过货仓和里面堆满的货物,体现出来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 把奏疏转身交给随从,看似轻描淡写说道:“我们去看看货仓。” 虽然魏广德没有多说什么,但胡峻德察言观色还是发现了异常。 虽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欧罗巴的战争,对大明来说太遥远,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影响。 甚至,就算是中东地区爆发大型战争,对大明的影响都非常有限好不好。 视察货仓很是仓促,魏广德只是来走马观花一番就带着人出来,上了轿子回府邸休息,他的心思早就飞走了。 回到府邸,魏广德以疲乏为理由,打发走松江府随行官员,其他和他一起来松江府的官员也都安排回去休息。 本来,他打算一个人静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以便回到京城后和张居正、冯保上了接下来朝廷政策的动向。 身边跟随来的师爷在门外徘徊不去,魏广德皱皱眉问道:“章师爷,有事儿?” 章谭明是魏家在京城招募的绍兴师爷,名声不显,但擅长经商一道。 魏家在商业上投资很大,所以专门招募了数名颇擅经商一道的师爷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事儿。 而松江府这边的生意,主要就是这个章师爷在打理,这次也随他一起南下。 “徐思成来了,老爷如果疲乏今日就先休息,等两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章师爷进来,对魏广德躬身说道。 “徐思成,哦,就是府里聘请掌管松江府生意的那位。” 魏广德想起来了,昨天就说要见见,约的就是这两天,看他抽空见一面。 “他人在不在,如果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魏广德开口说道。 听到魏广德说见人,章师爷急忙说道:“人我安排在前院厢房了,这就去叫他过来。” “让他过去通知一声就行,你再和我说说他的情况。” 魏广德开口对章师爷说道。 “是,老爷,这徐思成家族早年就是松江府大商人,以经商为生,生意做得颇大,还购置了不少田地” 章师爷开始说起徐家,不过这徐思成家族的发迹到巅峰其实和中国绝大部分商人一样,经商发财,然后买地转变身份成为地主。 魏广德摆摆手,笑道:“你就说说他家的生意,怎么会选择给我魏家做事儿,按说他生意这么大,自己的一摊子怕都管不过来才是。” “呵呵,那是,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他家败了。” 章师爷笑道。 “说说。” 魏广德来了兴趣,饶有兴趣问道。 能让一个商人世家败光家产怕是不容易,由此魏广德不由得想起那句老话,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莫不是这徐家被人盯上了吧。 “这徐家之前筹划做笔大生意,调集了不少银钱,还向我魏家借了不少银子,结果生意没做成,银子被盗,所以元气大伤,现在就剩下点田地,彻底成为了耕读之家。 因为之前和府上的借贷,他的铺面都顶给府上。 刚好府里要在松江府继续做生意,他人面颇熟,所以就请他出任这边的大掌柜。 这一年来做的也还不错,可惜,若不是那次的损失,他也不止于此。 对了,听说他儿子不错,才十八岁已经中了中秀才,算是远近闻名的神通。 去年成婚,娶了本县举人吴小溪女儿为妻,现在就看看书,教些孩童启蒙,准备后面参加乡试。” 章师爷笑道。 “嗯,十八岁秀才,三十岁前若能中举,则有机会进入朝堂。” 魏广德笑笑,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徐光启,字子先,昨日随他父亲来过府上。 不过老爷事务繁忙,所以没来得及引荐。” 章师爷说道。 “徐光启,徐家汇” 魏广德嘴里轻声念叨一句。 好吧,后世的记忆出现。 据说这徐光启在崇祯年间可是进了内阁做了阁臣的,虽然重点是农业和科学技术一脉,但因为被放后世封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魏广德知道他,因为还知道他入了教会,跟随传教士学习西方科学,后世对他的传闻多了。 甚至,后世魔都的徐家汇,其实就是他有莫大关系。 据说徐光启后人聚居在徐家库,后因地处肇嘉浜与法华泾两水会合处,逐渐发展为集镇后更名为徐家汇。 “老爷。” 见魏广德出身,章师爷小声呼喊道。 “嗯,无事,人来了没有。” 魏广德随口问道,之后想想才说道:“以后他家的消息你记录一下,特别是徐光启参加科举的情况。” 魏广德这么一吩咐,章师爷就笑着点点头。 好吧,秀才无用,但如果中举,能得到老爷的青睐,徐家那小子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这个事儿回去和徐思成说说,让他好好感谢自己,否则老爷怎么可能知道他家小子的事儿。 因为徐思成现在受雇于魏家,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徐光启也算是魏家的人了,虽然还是有很强的独立性。 所以,魏广德在徐光启中举以后如果能够伸手提携一把,也是徐家的福气。 最起码,会试的时排名,还有殿试,魏广德可都能搭把手。 章师爷还在寻思着一会儿送徐思成出去的时候,把这个脸卖了,多少也能从徐家弄点好处。 毕竟,关系到徐家的未来,徐思成应该不会小气才是。 章师爷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而这时候下人也把徐思成带到了正堂。 魏广德盯着看了两眼,就招手让他不必行礼,起来说话。 之后,魏广德只是和徐思成随意聊了几句,知道他也是考过秀才的人,之后科举无望才转行经商,也是一阵唏嘘。 这年头,但凡有条件读书的,都会以科举为主。 也就是实在考不下去了,才会转行,或开私塾,或做生意。 而松江府,历来有经商传统,徐家也有条件,之是可惜世事弄人,最后落下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顺带着,魏广德也问了徐光启的学业。 “读书总是好的,听章师爷说起,来了点兴趣。 回家让他好好读书,准备来年乡试,如果能够中举,以后为国效力的机会多得是。” 最后,魏广德也给徐思成吃下颗定心丸。 徐思成自然是忙不迭的感激涕零,他儿子如果中举,虽然后面还是会试,但如果能得到当朝阁老的看重,想来以后仕途会非常顺畅才是。 不过乡试,确实不容易。 谈到徐光启,徐思成不免又说起最近的烦心事。 对他来说,这事儿确实烦心,但对魏广德来说却是毫无所觉。 “是啊,之前也帮着我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儿,在港区见到一个夷人传教士,不知怎么子先就和他相谈甚欢,最近时不时就往那边跑。” 在徐思成看来,和夷人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又不懂四书五经。 费那闲工夫,还不如在家多看看书也是好的,甚至教教学生也好过和那夷人交流。 蛮夷之人懂什么圣贤之道。 虽然魏广德不知道徐光启什么时候加入教会,但想到是后来的数学家、农学家,西方的天文、历法、测量和水利等科学技术都有研究,也就不以为意了。 不和传教士交流,他上哪儿学习这些东西去。 “其实,夷人擅长,许多也是我大明所缺失的,子先若是喜欢,让他尽可学去。” 魏广德笑着说道。 虽然心里对魏广德的话颇不以为然,但当面,徐思成也只是点头陪笑。 等送走徐思成,魏广德才驱散左右,一个人坐在官帽椅上发愣。 好吧,现在大明重点发展工商业这个政策,要不要适当调整,这可不是件小事儿。 矫枉过正 长期看,大明发展工商业肯定没错,历史已经证明了,特别是西方主导的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 魏广德嘴里忽然喃喃低语,如果以技术领先的优势,还有大力发展大明的军火贸易,欧洲人会采购吗? 大明距离欧洲遥远,火器质量似乎也没多大吸引力,没有技术优势的情况下,欧洲人大概率不会舍近求远,跑到大明来采购军火。 不过,大明的优势其实还是在于规模效应,那就是大明有庞大的工匠,能够短时间制造大量的火器满足欧洲战争的需要。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整合大明的军工产业,两京的火器制造局作为技术革命的先锋,重点支持军工发展,用最先进的技术,不仅可以武装大明官军,还有机会出口创收。 “来人,叫章师爷过来下。” 魏广德吩咐一句。 很快,章师爷就被叫来,魏广德吩咐道:“你记录一下,调整行程。 之前计划从松江府出海看看东番岛的行程取消,我们去南京,你知会那边。” “是,老爷。” 章师爷急忙点头答应。 “还有,让崇明岛给东番岛送信,请俞提督平息事态后尽快回来,让他直接去南京寻我。” 魏广德继续说道。 好吧,他知道的名将就那些,他觉得也只有把事务托付给他们才放心。 所以,就算俞大猷也想退休,但魏广德还是得先把剩余价值榨干了才能放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