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自己的岸》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一日,开学考。 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教室里沉闷粘稠的空气,卷起一股混合着汗味、廉价文具的塑料味和某种未散尽的驱蚊水的气息。 司愿盯着讲台上物理老师那张一开一合的嘴。 声音嗡嗡地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字句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杂音。 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路图扭曲爬行,渐渐糊成一团令人眩晕的墨迹。 她眼皮沉重,仿佛坠了铅块。 昨晚那本校园甜宠小说熬得太晚,此刻后遗症排山倒海般袭来,脑子里像灌满了滚烫粘稠的浆糊,搅不动,也清不空。 物理老师的声音偶尔清晰一瞬,像针一样刺进来,却完全找不到落脚点,立刻又被混沌淹没。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操场尽头,几个体育生正在跑圈,身影在午后灼人的阳光下晃动,汗湿的背心紧贴在身上。 小说里那些挥洒汗水、线条分明的“男高”形象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带着滤镜般的光晕。 她心里轻轻“啧”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清醒。 现实是,那几个跑过去的男生,一个瘦得像竹竿,一个跑动时肚腩上的肉在背心下隐隐颤动,还有一个矮墩墩的,奋力迈着步子,却总被其他人轻松超过。 目光收回来,落在前桌宋扬的后脑勺上。 他顶着个刺猬似的板寸,此刻脑袋正一点一点,频率规律得如同钟摆,显然也正在和物理老师的催眠神功作斗争。 就在司愿快要撑不住,眼皮即将彻底合拢的刹那,宋扬那低垂的脑袋极其隐蔽地、以一个老练游击队员的敏捷姿态往课桌抽屉深处埋了埋。 司愿混沌的脑子立刻被勾起了高度警觉。 经验告诉她,宋扬的手机八成又开机了。 果然,几秒之后,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极其缓慢地左右移动了一下。 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足以让后排的司愿捕捉到他眼角的余光正牢牢锁定在抽屉里的某个光源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肩膀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僵持着,试图用后背和校服外套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司愿屏住呼吸,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视线能以一个更刁钻的角度,越过宋扬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投向那片被身体和抽屉阴影笼罩的秘密区域。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宋扬专注的下半张脸。 屏幕上,光影变幻,一个身材比例完美得如同建模出来的男生,正随着节奏感极强的电子鼓点,利落地将宽松的连帽卫衣甩开。 炫目的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腹肌上,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动作绷紧、舒展,汗珠沿着紧实的线条滑落。 滤镜厚重得让画面有些不真实,背景音里女生们压抑的尖叫和欢呼隐隐透出。 司愿嘴角无意识地撇了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清醒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麻木。 这才是真实世界里的“纯情男高”生态位。 不是在篮球场边为你拧开矿泉水瓶盖,也不是在图书馆窗边为你整理被风吹乱的书页。 而是在无数个这样昏昏欲睡的下午,在课桌抽屉的方寸之间,在流量和算法的精准推送里,挥汗如雨,收割着点赞和“老公”的弹幕。 就在这时,物理老师那如同警笛般穿透混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的尖利质感,精准地砸向宋扬: “宋扬!后排靠窗那位!你脖子落枕了还是抽屉里有金矿?非得埋那么深看?” 宋扬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触电般猛地弹直了身体,那颗刺猬头差点撞到桌沿。 他慌乱地把手机往抽屉深处一塞,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桌角立着的半瓶矿泉水。 瓶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汩汩流出,迅速在水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 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脑袋又“咚”地一下磕在桌角,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短促的嗤笑声。 物理老师一张脸拉得老长,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宋扬涨红的耳朵根,又扫过地上那摊狼狈的水渍,最终定格在宋扬那张写满“完了”的脸上。 “下课!到我办公室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一场小小的闹剧落幕。 司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摊开的物理练习册。 选择题的空白处依旧空空如也。 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脑子里那点被宋扬手机屏幕强行驱散的睡意,此刻又如同涨潮的海水,裹挟着物理公式和小说里男主完美的腹肌画面,汹涌地漫了回来。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粗暴地铰断了教室里紧绷的弦。 空气里弥漫的倦意和油墨味瞬间被一种躁动的解脱感冲淡。 桌椅碰撞声、拉链滑动声、书本塞进书包的噗噗声、迫不及待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司愿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上面最后两道大题还空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整个晚自习的徒劳无功。 刚把笔袋塞进书包侧袋,肩膀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拍了一下。 “走啦走啦,充电!急需关东煮能量注入!”陈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人已经挤到了司愿的桌边。 她个子比司愿高一点,扎着个有些松垮的马尾,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校服外套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印着某个不知名动漫角色的T恤。 司愿点点头,顺手把桌肚里那本硬壳封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也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艰难地合拢。 两人随着人流涌出教室门,汇入走廊里更加喧嚣的洪流。 灯光惨白,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难掩疲惫的面孔。 空气里是汗味、灰尘味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 刚走到楼梯拐角,前方通往小花园的侧门附近,一阵突兀的骚动像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荡开涟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流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有些滞涩。 教导主任王主任那标志性的声音穿透嘈杂:“干什么呢!手!松开!哪个班的?校规第几条写着‘教学楼内禁止勾肩搭背’了?啊?!”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威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 司愿和陈薇踮起脚,勉强看到骚动的中心。 一对穿着校服的男女学生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恐的苍白。 女孩的手还下意识地攥着男孩的衣袖一角,此刻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深深埋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男孩则梗着脖子,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教导主任王主任那矮壮敦实的身躯像一堵墙堵在他们面前,粗短的食指几乎要戳到男生的鼻尖。 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紧抿的嘴角向下撇着,写满了“铁面无私”四个大字。 “名字!班级!学号!”王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 “啧啧,真勇啊……”陈薇凑到司愿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看热闹的促狭和事不关己的轻松。 “这都第几对了?不知道咱老王号称‘鸳鸯杀手’吗?专逮这种不长眼的。” 司愿没说话,只是轻轻扯了扯陈薇的胳膊,示意她快走。 这种场景谈不上新鲜,甚至有些老套,但每一次目睹,那种公开处刑般的尴尬和压力,都像一层无形的寒霜,瞬间浇灭青春期心里可能滋生的任何一点粉红色的小火苗。 小说里那种公然牵手、壁咚、甚至在天台喊话的桥段? 在这里,只存在于被窝里手机屏幕的光亮中,和教导主任威严的呵斥声里。 两人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挤出了教学楼。 九月初的夜风带着点微凉的潮气,瞬间卷走了楼内的燥热和压抑。 路灯昏黄的光晕染着通往校门的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投下摇曳婆娑的暗影。 “呼——”陈薇长长地、夸张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的憋闷全吐出来,“老王那眼神,绝了,跟探照灯似的。你说那俩也是,非在老王眼皮子底下腻歪,这不是顶风作案么?” “大概……觉得晚上安全点?”司愿随口应着,声音被夜风吹得有点飘。 “安全个鬼!老王晚上值班比白天还精神,专抓‘夜游神’!”陈薇嗤笑一声,随即又换上一种憧憬的语气。 “唉,还是小说里好啊,天台告白,多浪漫!现实里,天台?老王第一个上去查岗,顺便把你俩当典型全校通报!” 司愿忍不住也笑了,笑声很轻,很快散在风里。 是啊,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罗曼蒂克的险境。 她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才是属于她这种普通高三女生的“安全区”。 …… 第2章 第 2 章 学校对面,那家24小时便利店“好邻居”的招牌在夜色里散发着温暖的红光。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混杂着关东煮汤底、烤肠油脂和冷藏柜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们。 店里灯火通明,亮得有些刺眼。 这个点,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像沙丁鱼罐头。 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在货架间穿梭,在收银台前排起歪歪扭扭的队伍,空气里充斥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零食包装袋被翻动的哗啦声、收银机单调的滴滴声。 几个穿着篮球背心的男生挤在冰柜前,吵吵嚷嚷地挑选着冰镇饮料,汗味混合着运动后的热气弥漫开来。 司愿和陈薇目标明确,熟门熟路地直奔最里面的关东煮柜台。 长方形的电热锅里,深褐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升腾起带着浓郁鲜甜气息的白雾。 萝卜块煮得晶莹剔透,海带结舒展着深绿的叶片,魔芋丝结缠绕着,鱼豆腐、竹轮、北极翅……各色丸子沉浮其间,饱满诱人。 “阿姨,萝卜两块,魔芋丝结一个,竹轮一个,再要个福袋!”陈薇语速飞快地点单,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 “萝卜两块,海带结一个,北极翅一个。”司愿的声音紧随其后,目光在翻滚的食材上流连。 戴着口罩的店员阿姨动作麻利,长长的夹子精准地探入沸腾的汤汁,夹起她们点的食物,熟练地放进纸杯,再舀上一勺滚烫鲜浓的汤。 汤汁的热气透过薄薄的纸杯壁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 两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小心翼翼地挤出拥挤的柜台区,找了个靠窗的、相对人少点的角落站着。 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街道的灯光车流。 “啊——活过来了!”陈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竹轮,烫得直吸凉气,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满足感,“没有什么是一杯关东煮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根烤肠!” 司愿也小口吹着气,咬下一块软糯入味的萝卜。 温暖鲜甜的汤汁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晚自习积累的疲惫和刚才目睹“鸳鸯杀手”执法现场的寒意。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看着窗外夜色中匆匆走过的模糊人影,听着耳边陈薇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今天数学作业的变态难度,还有便利店里那些熟悉的、属于同龄人的喧闹。 没有小说里那些华丽精致的咖啡厅,没有靠窗的、能看到霓虹夜景的雅座,只有这拥挤的、弥漫着食物气味的便利店角落。 没有精心打扮的约会,没有暧昧的试探,只有两个穿着肥大校服的女生,捧着廉价的纸杯,分享着几块钱一份的热食,吐槽着共同的敌人,作业和考试。 司愿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这热气烘得暖洋洋、软绵绵的。 这才是真实的、属于她的高三夜晚,平淡、琐碎,甚至有点狼狈,却带着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和暖意。 窗外的车灯偶尔扫过,在司愿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她握着微烫的纸杯,指尖感受着那点粗糙的暖意,看着陈薇被烫得龇牙咧嘴还要往嘴里塞福袋的样子,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便利店的灯光白得有些晃眼,照得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都褪了色,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反复漂洗过的、略显陈旧的真实感。 她小口啜饮着杯里鲜甜的汤汁,任由那点暖意一路熨帖到胃里,暂时驱散了晚自习积攒的疲惫和数学卷子上大片空白的阴影。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沉闷的嗡嗡声隔着布料传来。 司愿腾出一只手,有些费力地从校服裤子那过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微博推送。 她习惯性地解锁,拇指无意识地滑动。 首页刷新,一条新视频自动播放起来。 没有前奏,画面直接切入一个光线极好的室内篮球场,木质地板擦得锃亮,反射着顶棚大灯刺眼的白光。 一个穿着纯白无袖篮球背心、运动短裤的男生正背对镜头。 他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饱满,随着他拍球的动作微微起伏,皮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健康的小麦色光泽。 几缕微湿的黑发搭在额前,遮住一点眉骨。 下一秒,男生突然转身,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征兆地起跳。 手机镜头似乎用了某种稳定或慢放功能,将他腾空的动作捕捉得极具张力。 身体舒展,手臂划出一道有力的弧线,手腕轻轻一抖。 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穿过篮网中心。 “唰!” 模拟出的空心入网音效清脆悦耳。 视频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在他落地后微微喘息、侧脸看向镜头的那一刻。 汗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喉结滚动。 一张棱角分明、无可挑剔的脸,眼神带着点运动后的锐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背景音乐是节奏感很强的流行电子乐,鼓点敲打着耳膜。 屏幕下方,点赞数和“老公好帅!”、“这球技我没了!”之类的评论正疯狂地向上滚动刷新。 司愿的目光在那张被算法精心挑选和修饰过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 心跳确实快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纯粹视觉上的短暂冲击感。 但很快,一种更深切更熟悉的麻木感迅速涌了上来,覆盖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她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这视频里用了多厚的滤镜,打了多强的光,后期又调了多少次色,才把一个人硬生生磨砺成这副毫无瑕疵的“建模脸”和“男高”标本。 她撇撇嘴,指尖一动,视频被划走了。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倒影,被校服裹得有些臃肿的身形,扎得不算整齐的马尾,还有眼底淡淡的青影。 便利店的嘈杂声浪瞬间涌回耳边:收银台前学生争论谁先来的喧哗,冰柜压缩机沉闷的嗡鸣,还有陈薇在耳边吸溜汤汁的动静。 “啧,又是这种。”司愿把手机塞回口袋,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清醒的意味,“活在抖音滤镜里的纯情男高。” “啥?又刷到哪个‘老公’了?”陈薇从她的关东煮杯子上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汁,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让我看看?帅不帅?有没有腹肌?” 司愿面无表情地戳起一块煮得软烂的萝卜,塞进嘴里:“帅,八块腹肌,还会打篮球,投篮慢动作帅炸天,评论区都在叫老公。” 她嚼着萝卜,语气平板得像在念实验报告,“可惜,只活在流量和滤镜里。现实里……” 她朝便利店门口努努嘴,那里正挤进来几个刚打完球的男生,个个汗流浃背,校服前襟湿了一大片,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大声嚷嚷着要买冰水,其中一个走路还有点外八字。 陈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被嘴里的竹轮呛到:“咳咳……行吧,人间真实,幻想无罪,下饭专用!”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低头继续进攻她的福袋。 司愿也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纸杯里漂浮的几块海带结和萝卜。 手机在口袋里安安静静的,那点短暂的视觉愉悦早已烟消云散。 这才是她的日常,一个普通高三女生最真实的日常。 那些小视频平台精准推送的完美幻象,如同便利店窗外飞驰而过的车灯,只能照亮一瞬,无法温暖漫长的夜路。 孤独不是那么好消磨的。 惆怅完,司愿三两下消灭了自己纸杯里的食物,伤感是一回事,干饭更是另外一回事。 …… 第3章 第 3 章 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大摞试卷走进教室时,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压抑混杂着焦虑和认命的低气压笼罩。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紧紧追随着那叠厚厚的、象征着审判的白色纸张。 “开学考的卷子,发一下。”课代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例行公事般地宣布,然后开始念名字。 一个个名字被报出,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以及拿到试卷后或压抑的叹息,或小小的惊呼,或强装镇定的咳嗽。 司愿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微微冒汗。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目光死死盯着课代表的手,试图从那叠翻动的纸张边缘窥探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实在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司愿。” 她的名字终于被念到。 课代表抽出一张卷子,朝她这边递过来。 司愿几乎是屏住呼吸,伸手去接。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边缘,她飞快地一瞥。 一个鲜红的巨大的,带着某种嘲讽意味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试卷最顶端。 38。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血液似乎嗡的一声全冲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根火烧火燎。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在耳膜里咚咚咚擂鼓般的声音,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嘈杂。 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迅速蔓延开,让她握着试卷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猛地低下头,动作快得近乎慌乱,像要把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起来。 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猩红的“38”上,仿佛多看一秒就能把它看消失。 笔迹是数学老师特有的那种粗犷、带着点不耐烦的潦草,红色的墨水似乎还洇开了一点点,更显得触目惊心。 旁边用红笔打了个巨大的问号,旁边潦草地批了两个字:“基础?!” 那感叹号像个锋利的钩子,钩得她心口发疼。 怎么会……这么差? 明明感觉……感觉好像……能及格? 那几个大题,她挣扎着好歹也写了几步…… 选择题……蒙也能蒙对几个吧? 巨大的落差感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好奇,或者仅仅是淡漠。 每一道目光都像针扎在背上。 就在这时,前桌的宋扬也拿到了自己的卷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分数,肩膀明显垮塌了下去,随即发出一声拖长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哀嚎: “卧槽!老刘下手也太狠了吧!我选择题都涂满了啊!这也能不及格?”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桌角立着的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司愿!快!你的多少分?让我看看人间惨剧有没有伴儿!”宋扬的声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急切。 试图从司愿这里寻找一点心理平衡,手已经下意识地朝她桌上的卷子伸过来。 司愿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就在宋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试卷边缘的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把一直压在胳膊肘下那本厚厚的、深蓝色硬壳封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猛地抽了出来。 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盖在了那张写着“38”的数学卷子上! 动作太快太猛,书页带起的风甚至掀起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宋扬的手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盾牌”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那种寻求安慰的急切表情瞬间垮掉,换上了一副“我懂我懂”的了然和调侃: “哎哟喂!懂了懂了!盖得这么严实,看来是比我还惨烈啊!没事儿,姐妹儿,”他故意捏着嗓子,用一种夸张的安慰语气,“一次考试而已,人生路漫漫,何处不青山!” 司愿没理他,也没抬头,只是死死地按住那本《五三》,仿佛它下面压着的不是一张试卷,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冰冷坚硬,硌着她的掌心。 透过书页边缘的缝隙,她还能看到那抹刺眼的红色倔强地探出一点头来,像无声的嘲笑。 教室里弥漫着试卷翻动的哗啦声,压低了的讨论声,以及各种“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的哀叹。 宋扬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转回身去,小声嘀咕着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 司愿依旧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五三》封面上那行烫金的、方方正正的大字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 那几个字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现实感。 没有小说里那种温柔学霸同桌递来的安慰纸条,没有帅气转校生路过时投来的鼓励眼神。 只有前座男生不着调的调侃,只有这本厚重得如同砖头、象征着无尽题海和残酷未来的《五三》,还有下面那个鲜血淋漓的“38”。 这才是高三,无人能侥幸逃脱的高三。 她按住书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手心里的汗浸湿了书页的边缘。 …… 第4章 第 4 章 38分的红叉在《五三》的蓝色硬壳下暂时蛰伏,但那灼烧感却顽固地烙在司愿的意识深处。 课间十分钟的喧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却进不了她的耳朵。 她趴在摊开的英语单词书上,下巴搁在冰凉的塑料书皮上,眼神放空,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扫射,她现在急需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目光掠过前排几个凑在一起对答案的女生。 张月,圆圆的脸,鼻梁不高但皮肤白净,此刻正皱着眉,用笔尖用力戳着卷子上的某道题。 她同桌李莉,个子小小的,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焦虑而显得格外大,正紧张地咬着下唇。 再旁边是王雪,头发有些毛躁,扎着低马尾,侧脸能看到几颗不太明显的青春痘,正对着同桌的卷子唉声叹气。 司愿的视线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她们。 张月有点婴儿肥,李莉眼睛虽大但眼距略宽,王雪的皮肤状态……嗯,不太稳定。 她们都穿着千篇一律、毫无版型可言的蓝白校服,像裹在臃肿的茧里,淹没在题海和焦虑中,实在谈不上什么“美”或“不美”,只是最普通的、被高三磋磨着的女高中生模样。 她的目光又滑向教室另一角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的男生。 赵硕,个子高但有点驼背,头发总是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 钱伟,横向发展得有点厉害,校服扣子绷得紧紧的。 孙明,个头是硬伤,站在人堆里总需要踮脚才能显出存在感。 司愿心里那点因为38分而沉甸甸的阴霾,似乎被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庆幸感稀释了一点点。 至少……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嘀咕,带着点劫后余生的侥幸。 我长得…还算可以吧? 这不是自恋,更像是一种在残酷分数体系之外的、聊以□□的平衡。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惊为天人的大美女,没有小说女主那种让人一眼万年的惊艳。 但在这所颜值普遍“接地气”的学校里,在周围这群被学业压榨得灰头土脸、无暇他顾的同龄人中。 她那张脸,清秀有余,五官端正,皮肤也还算干净,偶尔扎个利落的马尾或披散着头发安静看书时,确实能引来那么几道停留时间稍长的目光。 几个关系好的女生私下里开玩笑,也会推她当个“班花”,虽然这个称号含水量极高,更多是矮子里拔将军的友情认证,但司愿心里是认的,也暗自受用。 这成了她平凡甚至有些挫败的高三生活中,为数不多能带来一点隐秘优越感的东西。 就像此刻,看着周围同学各有各的“特色”,她心里那点因为数学惨败而崩塌的自尊,似乎又靠这点“颜值分”勉强支撑起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成绩差是事实,但老天爷总归没让她输得太彻底,对吧? 她的视线最终,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性的探寻,落向了教室靠窗那一列中间的位置。 周明轩。 这个名字在几个女生的小圈子里,被半开玩笑地冠以“班草”的头衔。 在这个男生质量普遍堪忧的环境里,他确实算得上一股难得的“清流”。 身高大概178左右,在南方男生里算不错,肩宽腿长,骨架匀称,穿上校服也不会显得太垮。 头发总是剪得清爽利落,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清晰的眉骨。 鼻梁挺直,嘴唇薄厚适中,下颌线也还算分明。 最难得的是皮肤状态稳定,不像很多男生那样油光满面或痘痘丛生。 此刻他正侧着身子,和同桌讨论着什么。 侧脸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流畅干净。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微垂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手指间转着一支笔,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尚未完全成熟的松弛感。 司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确实有让人多看两眼的资本。 但她的观察力也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些被“班草”光环掩盖的瑕疵: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挤出几道不太明显的细纹,显得有点……过于成熟? 而且他眼神有时候会飘忽,缺乏那种小说男主“深邃如潭”的聚焦感。 最重要的是,司愿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他摘下眼镜擦镜片的样子。 那双被镜片放大的眼睛,一旦失去了框架的修饰,竟然显得有点……呆,甚至微微凸出,破坏了整体的和谐感。 就在这时,周明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朝司愿这边扫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司愿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无比专注地盯着英语单词书上那个“abandon”,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这反应并非心动。 她清晰地记得,大概是在高二下学期,某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无意中听到班里两个女生在树荫下小声议论。 其中一个用笃定的语气说:“诶,你们没发现吗?周明轩好像对司愿有点意思?好几次我看他偷瞄司愿来着。” “真的假的?司愿是挺好看的……不过周明轩眼光那么高?” “谁知道呢,反正感觉有点苗头……” 那对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司愿心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久久没有平息。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周明轩看谁的眼神都差不多,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扫视。 但“班草可能对我有意思”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哪怕知道里面可能是空的,也足以让她在某个无聊的晚自习或者被分数打击的时刻,偷偷拿出来舔一舔外面的糖衣,品尝到一丝隐秘的、带着虚荣的甜。 他刚才……是在看我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点微妙的雀跃。 她强压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用指甲在单词书的边角无意识地划着。 这感觉很奇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明轩并没有那种小说里描写的、小鹿乱撞的心动,没有想要靠近的冲动,更没有幻想过什么未来。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得知,哪怕是谣传自己被“班草”级别的人物关注时,产生一种被认可的、小小的窃喜。 这是一种更隐晦、更复杂的感觉,关于自身价值在异性评价体系里获得肯定所带来的虚荣满足感。 尤其是在这个分数为王的压抑环境里,这点微不足道的“异性缘”,仿佛成了她黯淡学业成绩之外,另一个可以支撑自己不至于太自卑的支点。 “喂!司愿!发什么呆呢!” 陈薇的大嗓门像一颗炮弹在耳边炸开,把司愿从那些粉红色泡泡的臆想中猛地拽回现实。 陈薇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手里捏着半根刚从小卖部抢来的烤肠,油乎乎的,“快看老王发群里的通知!下周要搞什么‘一轮复习摸底周测’!我的妈呀,开学考的血还没干呢!又来?!” 司愿一个激灵,刚刚因为“班草”视线而泛起的那点涟漪瞬间被这噩耗冲得无影无踪。 她慌忙掏出手机,果然看到班级群里,班主任老王用极其醒目的红色字体发布了通知。 群里已经哀鸿遍野,表情包刷屏。 “38分……” 那个鲜红的数字瞬间冲破《五三》的封印,重新狰狞地浮现在眼前,将刚才那点靠“颜值”和“班草传闻”勉强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心理平衡,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 她默默地把那本厚重的《五三》又往自己面前拖了拖,深蓝色的封面像一堵沉默的墙。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周明轩的侧影依旧清爽。 但司愿知道,什么“班花”、“班草”、“小窃喜”,在即将到来的又一轮分数绞杀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高三的主旋律,从来都只有残酷的排名和冰冷的数字。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翻开了《五三》的第一页,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题目,才是她无法逃避的真实战场。 ………… 第5章 第 5 章 周五的晚自习结束铃声,像是吹响了暂时解脱的号角,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近乎狂欢的躁动。 司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随着汹涌的人流挤出校门,喧嚣声浪在身后渐渐远去,被城市夜晚的车流声取代。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余香和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灯火通明,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音量调得很低,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 母亲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动着,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她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眼角是岁月刻下的细纹,即使在家也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回来了?”母亲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饭在锅里热着,自己盛。吃完赶紧洗澡,别磨蹭。” “嗯。”司愿低低应了一声,把书包卸在玄关的椅子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换鞋的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都是司愿爱吃的。她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 母亲终于合上了账簿,计算器也安静下来。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司愿身上。 “开学考成绩出来了吧?数学多少分?” 问题直截了当,没有任何铺垫。 司愿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个“38”在脑海里尖叫。 她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米粒,声音细若蚊呐:“……38。” 空气瞬间凝固了。 新闻主播平稳的语调在背景里显得格外刺耳。 “多少?!”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38?!司愿!你脑子呢?!高三了!开学第一炮你就给我打成这样?!” 她“啪”地一声放下水杯,杯底撞击桌面发出脆响。 眉头紧紧锁着,失望和焦虑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出来。 “我花钱给你请一对一老师是让你考38分的?!你对得起谁?!你看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孩子……” 熟悉的训斥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和沉重的压力。 司愿把头埋得更低,脸颊滚烫,嘴里美味的饭菜彻底失去了滋味。 她像个犯了重罪的囚徒,沉默地承受着来自唯一至亲的审判。 母亲的辛苦她看在眼里,单亲妈妈撑起这个家,经济上虽不拮据,但付出的心力是双倍的。 这份付出,此刻都化作了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让那个“38”显得更加罪孽深重。 她无法反驳,只能任由那些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自己本就脆弱的神经。 “明天张老师九点准时过来,别给我睡懒觉!” 母亲最后下了通牒,语气不容置喙,“把开学考的卷子拿出来,错题都给我标清楚!下周还有摸底考,再考成这样,我看你也别想着高考完出去玩了!” 司愿闷闷地“嗯”了一声,快速扒完碗里最后几口饭,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亮线。 司愿被闹钟吵醒,脑袋昏沉沉的。 客厅里已经传来母亲打扫卫生的声音。 她认命地爬起来,洗漱,然后乖乖把那张写满红叉、顶端印着巨大“38”的数学卷子摊在书桌上,像等待解剖的标本。 九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门外站着张老师,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有些刻板的女老师。 她是母亲托关系找到的“名师”,据说带出过不少重点大学的学生。 张老师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朝开门的母亲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司愿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 “张老师来了,快进去吧。”母亲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语气是司愿从未听过的温和,“司愿,好好听讲!把错题都弄懂!” 狭小的书房里,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张老师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叠资料、几本习题册,还有一台计算器。 她拿起司愿那张38分的卷子,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用红笔在上面快速划拉着。 “函数概念模糊,基础公式都没记牢……三角函数变形完全没掌握技巧……立体几何的空间想象力太差……导数题思路完全错误……” 她语速很快,声音平板,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司愿心上,“你这不是粗心,是根本没入门。” 司愿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张老师开始讲解错题,步骤清晰,逻辑严密,但那种居高临下、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让司愿感觉自己笨得像块朽木。 她努力跟上思路,在草稿纸上记着笔记,手心不断沁出冷汗。 窗外的阳光很好,楼下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 她感觉自己被囚禁在这个充满了公式、定理和失败阴影的小房间里,时间缓慢得令人窒息。 手机就放在书桌一角,屏幕朝下。 就在张老师停下来喝水,司愿趁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是班级微信群的消息提醒。 司愿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张老师。 张老师正低头翻看她的《五三》,似乎没注意。 司愿的手指像被磁石吸引,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伸过去,用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屏幕边缘,让它亮了起来。 群里正热闹。 【李莉】:“@全体成员同志们!熬过了地狱一周!下午有没有勇士出来放风?万达新开了家密室逃脱,据说还不错!求组队!” 【赵硕】:“我去!算我一个!再憋下去要长蘑菇了!” 【钱伟】:“ 1!带我一个!需要刺激!” 【陈薇】:“司愿!@司愿呼叫司愿!出来玩啊!再刷题要刷傻了!” 消息一条条飞快地刷新。 司愿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一边是密室里未知的刺激和好友的召唤,一边是身边张老师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压迫感,和桌上那张刺眼的38分卷子。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绝陈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周明轩】:“@李莉算我一个。几点集合?” 司愿的指尖微微一顿。 周明轩也去? 那个“班草”周明轩? 群里瞬间更热闹了,几个女生开始起哄。 周明轩又发了一条:“@司愿司愿同学去吗?人多热闹。” 后面还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司愿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 他真的@我了? 还特意问我去不去? 那点关于“他可能喜欢我”的隐秘流言,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点微弱的电流,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她能想象到,如果她答应去,在昏暗的密室里,或许会有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或许他会主动找她说话? 或许……那种被“班草”特殊关注的感觉,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微笑表情,又看了看周明轩的名字。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输入法的小光标一闪一闪,像在催促她做出选择。 去吗?放松一下?或许…… “司愿!” 张老师严厉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所有刚刚冒头的旖旎念头。 “发什么呆?这道题我讲到哪里了?思路跟上了吗?你时间很多吗?” 司愿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脱手。 她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狂跳。 抬头对上张老师镜片后锐利而不满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心思。 巨大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她。 我在干什么?! 38分!下周还有摸底考! 母亲失望的眼神,张老师刻板的训导,还有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排名…… 所有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将她那点刚刚萌芽的、关于“班草”和“放松”的幻想碾得粉碎。 什么密室逃脱?什么周明轩?都是虚的! 考不上大学,一切都是泡影! 那点被异性关注带来的虚荣感,在残酷的学业压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失落和悸动,把手机屏幕彻底按灭,反扣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声音不大,却像是关上了一扇门。 “对不起,张老师,” 司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重新聚焦在摊开的《五三》和那张38分的卷子上。 “我走神了。请您继续讲,这道题……我还没太明白辅助线怎么作。” 她拿起笔,用力地在草稿纸上划下一道笔直的线,仿佛要斩断所有外界的干扰。 窗外阳光灿烂,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热闹非凡。 而小小的书房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张老师平板无波的讲解声。 司愿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由公式、定理和冰冷分数构筑的堡垒里。 学业和未来,才是她无法逃避、必须独自穿越的荆棘丛林。 至于那些青春的悸动和邀约,就让它暂时留在屏幕那端,被刻意遗忘的角落里吧。 她握紧了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