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叙之曲》 第1章 入学通知 暴雨捶打着玻璃窗，细密的裂纹在浑浊的玻璃上蜿蜒，像某种巨大昆虫濒死挣扎的爪痕。解剖室内特有的福尔马林气味被雨水的腥气冲淡了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死亡与消毒水的沉寂。清曲樾站在不锈钢操作台前，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他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动作精确得如同机械，用镊子夹起一片锋利的柳叶刀，稳稳浸入盛满医用酒精的玻璃烧杯里。酒□□面微微晃动，映出他低垂的眼睫和过分平静的侧脸。 就在这时，紧闭的窗户缝隙里，挤进一张……东西。 它显然不是被风吹进来的。那材质像是处理得异常糟糕的陈旧羊皮，边缘泛着油腻的暗黄，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腐烂书页在密闭地窖里闷烧了百年的霉湿气味。它违背了所有物理定律，无视了狂风暴雨的推搡，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滑腻感，飘落在清曲樾脚边的水磨石地面上。 解剖室内只有酒精灯燃烧发出的微弱“嘶嘶”声。清曲樾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镊子尖依旧稳稳夹着那柄寒光闪闪的解剖刀。他缓缓放下刀，让它沉入酒精中，然后才转过身，目光投向地上的异物。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如同观察一块待解的标本。 他重新戴上另一副更厚实的橡胶手套，拿起一把长柄金属镊子，像处理高度污染源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羊皮纸夹起，平摊在操作台另一端干净的不锈钢台面上。 羊皮卷自动展开了。 上面的文字不是书写上去的。那是一种粘稠、漆黑、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液体，在微微蠕动着、扭曲着，构成一行行难以名状的符号。它们像一窝被惊扰的活蛆，在羊皮粗糙的表面上缓慢地拱动、翻滚，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腥气。 清曲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气味污染了他的工作环境。他后退半步，动作流畅地从旁边的器械架上取下一支滴管，吸满消毒酒精，冷静而均匀地喷洒在那些扭动的“墨迹”上。 滋滋—— 微弱的腐蚀声响起，一股更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那些蠕动的“蛆”似乎被激怒了，扭动得更加剧烈，黑色的液体边缘冒出细小的、令人不安的泡沫。但酒精似乎也短暂地压制了它们的活性，让那些扭曲的符号显露出片刻清晰的轮廓——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亵渎视觉的几何图形组合。 就在这诡异的画面中，一段他能“理解”的信息，如同冰冷的铁锥，强行凿进了他的意识： “清曲樾先生（或女士，或它？无所谓了）：鉴于您展现出的、对宇宙终极混沌本质令人发指的无动于衷，以及在‘过度理智’这一稀有特质上的杰出造诣（或者说，顽固不化的缺陷？），玄渊学院荣幸地通知您，您已被破格录取为新生。请于本月晦日午夜前，持本通知书至‘叹息之墙’遗迹东侧第三块碎裂石碑处报道。迟到者，将优先成为‘新生适应周’的**教具。期待您的加入，为学院增添一份……呃，另类的稳定？——招生办（由‘蠕行混沌’第1742号触肢代笔）。” 信息传递完毕，羊皮卷上的黑色墨迹猛地向内收缩，凝聚成一团剧烈搏动的漆黑粘液球，仿佛一颗微型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清曲樾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搏动的黑暗。他放下酒精喷壶，拿起旁边记录实验数据的便签本和一支普通钢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现象：疑似有机信息载体活性化。初步接触：75%医用酒精喷洒。反应：中度活性抑制伴随短暂形态稳定（约2.7秒），后续出现剧烈收缩及能量聚集迹象。威胁等级预估：低（可控物理接触风险）。” 他刚写完最后一个字，那团搏动的黑色“心脏”骤然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点，随即无声无息地湮灭。原地只留下一小撮灰白色的、如同焚烧殆尽的海藻灰烬般的粉末，以及那股顽固不散的**甜腥。 解剖室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狂暴。清曲樾放下笔，摘掉沾了灰烬的手套，丢进旁边的生物污染垃圾桶。他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夹起那柄浸泡在酒精里的解剖刀，对着灯光仔细检查刀锋的洁净度。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实验台上一次微不足道的样本污染事故。 开文，更新有保障，全文存稿至完结[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学通知 第2章 初入 “叹息之墙”遗迹。名字很诗意，现实很骨感。其实就是一片在荒原上突兀隆起、又像是被某种巨力生生砸碎的黑色巨石阵。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混合着地下深处传来的、沉闷如巨兽心跳的搏动声。空气里飘荡着铁锈、硫磺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深海淤泥的腥咸。 晦日的午夜，乌云遮蔽了所有星光。清曲樾站在指定的东侧第三块碎裂石碑前。石碑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爪子硬生生掰断的。他穿着自己最普通的深色衣服，背着简单的行囊，手里捏着那张已经变成普通空白羊皮的“通知书”，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记录”的专注。他在默数着地下搏动的间隔时间。 午夜钟声……或者说，某种无法形容的、直接在灵魂层面敲响的、如同万千颗牙齿同时啃噬骨头的“滴答”声——骤然降临。 前方破碎石碑的断口处，空间像劣质幕布般被无声地撕裂开一道口子。裂口内部并非黑暗，而是流动着粘稠、变幻不定的暗紫色与墨绿色光晕，如同腐烂内脏切面的颜色。一股强劲的、混合着霉味和臭氧的吸力从中涌出，拉扯着清曲樾向前。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调整呼吸，一步就踏了进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脚便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刺眼的光线让他微微眯了下眼。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诡异得令人窒息。 他站在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空间里。脚下是某种温润如玉、却隐隐透出血管般暗红色脉络的黑色石料铺成的广场。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无法用常规几何形状描述的“建筑群”。扭曲的尖塔如同被痛苦拉长的脊骨，刺向同样扭曲、流淌着熔岩般色彩的天空。巨大的拱门由无数纠缠盘绕的、覆盖着湿滑粘液的黑曜石触手构成，缓缓地蠕动开合。一些形态无法描述的“飞行物”在触手和尖塔间无声滑翔，投下意义不明的巨大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浓重的血腥味、深海生物的腥气，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不可见的生物在耳边窃窃私语，试图钻入你的颅骨。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新生”。一个长着四条胳膊、正试图把其中两条胳膊打成蝴蝶结的男生；一个全身覆盖着缓慢蠕动鳞片、不断掉下细小虫豸的女孩，她正努力想把掉落的虫子扫回自己身上；还有一个脑袋如同巨大眼球、瞳孔里旋转着星云般漩涡的……生物？它正对着空气激动地“说”着什么，发出水泡破裂的咕噜声。 清曲樾的到来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在玄渊学院，一个看起来过分“正常”的人类，反而是最格格不入的异类。他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目光掠过那些形态各异的同学，掠过广场边缘流淌着荧光的怪异雕像，最终落在一块不断变换着扭曲文字的悬浮黑曜石板上。上面显示着新生集合地点：深渊回响大厅。 他迈开脚步，鞋底踩在温润又诡异的黑色石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周围那些低语般的嗡鸣似乎更清晰了些，试图钻进他的耳朵，在他的思维里搅动。清曲樾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仿佛在躲避一只恼人的飞虫，脚步却丝毫未乱，径直走向那座由蠕动触手构成的巨大拱门。 深渊回响大厅的内部比外部更加挑战理智的极限。穹顶高得望不到尽头，仿佛直接通往虚无的宇宙深处，上面“镶嵌”着的并非星辰，而是无数缓缓眨动、流淌着各色粘稠液体的巨大眼球。惨绿色的幽光从眼球中投下，照亮下方。大厅地面是某种半透明的物质，深处似乎有庞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缓缓游弋、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轰响。一排排由惨白、光滑、酷似巨大腿骨的材料拼接而成的座椅，呈阶梯状向上延伸。 第3章 《蠕虫的秘密》 新生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跌跌撞撞地坐到那些冰冷的骨椅上。清曲樾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触感冰凉滑腻。他旁边的骨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相对“普通”的男生，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抓住骨椅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嗡鸣似乎对他影响格外强烈。 “肃静！”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中炸响，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颅腔里刮擦。 高台之上，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那勉强能辨认出人形的轮廓，披着一件仿佛由凝固阴影织就的长袍。长袍下摆处，一些类似章鱼腕足末端、布满吸盘的漆黑触须正无意识地蠕动、拍打着地面。兜帽的阴影下，并非人类的面孔，而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灰雾，雾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尖牙开合。灰雾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燃烧的余烬，扫视着下方的新生。 “我是你们的‘非欧几里得几何与位面伦理学’导师，你们可以称呼我……‘雾噬者’。”那声音直接在意识层面回荡，冰冷、滑腻，带着回音，“欢迎来到玄渊学院。在这里，你们将学习拥抱真实，直视那帷幕之后、令凡俗心智崩解的终极混沌。这是你们的……第一课。” 导师“雾噬者”那只由灰雾构成的、勉强算是手的部位轻轻一招。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整个大厅。每个新生面前的空气中，都凭空浮现出一本书。 书。 这个词用在这里都显得过于正常了。 出现在清曲樾面前的，是一块……活着的肉块？它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介于腐烂肝脏和淤伤之间的深紫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断分泌出腥臭粘液的半透明薄膜。薄膜下，无数细小的、蛆虫般的凸起在疯狂地蠕动、顶撞，似乎想要破“皮”而出。整块“书”像一颗被剥皮的心脏，还在微微搏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微弱声响。粘稠的液体从边缘滴落，落在下方的骨椅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留下微小的腐蚀痕迹。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那不断起伏搏动的肉膜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最原始的、亵渎性的标题。 《蠕虫的秘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腐烂内脏和深海淤泥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直冲鼻腔。 “翻开它。”雾噬者导师的意识指令冰冷地砸下，“感受知识的‘脉动’。这是你们踏入真实的第一步。” 整个深渊回响大厅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死寂笼罩，随即被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干呕声打破。新生们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地瞪着面前这活着的“教材”。 清曲樾旁边的男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声音像是破旧风箱最后的嘶鸣。他死死盯着那本搏动的肉书，眼珠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浅薄，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额头上渗出的不再是冷汗，而是某种淡黄色的、带着酸味的油脂状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放在骨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竟然在坚硬的骨材上抠出了几道细微的白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不……”男生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别看我……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开始筛糠般剧烈抖动。紧接着，他左眼上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皮肤下猛地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块！那包块剧烈地蠕动、凸起，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几缕暗红的血丝迅速在皮肤下蔓延开。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浆果被挤破。那个鼓包猛地破裂开来！粘稠的、混合着组织液和少量血液的暗黄色脓液溅射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清曲樾的袖口上。 脓液之中，一颗全新的眼球，豁然睁开！ 这颗眼球极其巨大，几乎占据了男生半边额头的位置。它的瞳孔不是圆形，而是一条不断扭动、收缩的漆黑竖缝，如同深渊的裂口。眼白部分布满了密密麻麻、不断游走的猩红血丝，如同活着的蛛网。眼球骨碌碌地转动着，带着一种纯粹的、非人的恶意和冰冷的好奇，先是茫然地扫视着空气，然后猛地一转，死死盯住了距离它最近的清曲樾！ 第4章 惊恐 那颗新生的眼球，瞳孔竖缝收缩成一条极细的黑线，死死锁定了清曲樾。冰冷、粘稠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重量，缠绕上来，试图钻透皮肤，窥探他颅骨内的思想。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嗡鸣骤然拔高，如同无数细针攒刺着耳膜，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却直抵脑髓深处的啃噬声。男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扼住脖子的声响，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那只新生的眼球兴奋地转动着，瞳孔竖缝开合不定。 整个深渊回响大厅陷入一片压抑的混乱。新生们惊恐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有的发出短促的尖叫，有的拼命往后缩，试图远离这恐怖的源头，更多的人则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头，抵抗着那越来越强的精神侵蚀。恶臭、血腥气、非人的视线和刺耳的杂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疯狂的地狱绘卷。 高台上的雾噬者，那团灰雾构成的形体似乎更浓郁了些，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兜帽阴影下闪烁着，带着一种冰冷而饶有兴味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样本。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疯狂的中心，清曲樾动了。 他没有看那只充满恶意的眼球，也没有看旁边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畸变的同学。他甚至没有擦拭溅到袖口上的那点污秽粘液。他只是微微侧过身，面向高台的方向，平静地举起了右手。动作标准得像课堂上准备回答问题的优等生。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大厅内所有混乱的噪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纯粹学术探讨般的语气： “教授，关于这本《蠕虫的秘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本依旧在微微搏动、散发着恶臭的肉块“教材”上，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请问本学期的考核重点，具体分布在第几章？以及，对于理解核心概念至关重要的辅助阅读材料，学院图书馆是否有推荐目录？” 时间，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沥青之中。 深渊回响大厅里，那刺耳的杂音、压抑的嘶吼、新眼球兴奋的转动声……一切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只剩下那本《蠕虫的秘密》在清曲樾面前持续发出的微弱“咕噜”声，以及高台之上，雾噬者灰雾长袍下、那些蠕动触须拍打地面的细微“啪嗒”声。 所有新生——包括那个额头上长着第三只眼、身体还在轻微抽搐的男生——都僵住了。他们的目光，无论是惊恐的、混乱的、还是带着非人恶意的，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清曲樾身上。那只新生的眼球瞳孔竖缝扩张了一下，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困惑，里面纯粹的恶意被一种茫然不解所取代。 高台上，雾噬者那两点猩红的眸光骤然凝固，如同烧红的铁块被瞬间淬火。兜帽下的灰雾剧烈地翻腾、涌动，形态变幻得更加急促，仿佛某种极度压抑的情绪在其中冲撞。几缕更深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丝线在灰雾中一闪而逝。长袍下摆那些蠕动的触须也瞬间停止了无意识的拍打，僵硬地悬停在半空。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三四个心跳的时间，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得那些精神本就摇摇欲坠的新生们几乎喘不过气。空气中那低沉的嗡鸣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终于，雾噬者那直接在意识中响起的声音再次回荡，滑腻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像是齿轮卡进了异物。 “……考核重点？”灰雾翻滚着，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回响，“你……在询问……考核重点？” “是的，教授。”清曲樾放下手，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求知若渴的诚恳，“考虑到本书……结构的特殊性，”他瞥了一眼那搏动的肉块，“提前明确重点章节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合理分配认知资源。另外，辅助资料的索引也能有效降低理解门槛，减少因知识断层导致的不必要……心智损耗。”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听起来像是在讨论一本普通的微积分教材。 灰雾翻滚得更剧烈了，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兜帽的阴影下忽明忽暗。长袍下摆一条僵硬的触须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第5章 初识 “……很好。”雾噬者的声音最终响起，冰冷中透着一股古怪的意味，像是强行咽下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过度理智’……名不虚传。你的问题……值得一个答案。”猩红的目光扫过整个大厅，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那些刚从震惊中稍稍回神的新生们又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核心概念，聚焦于……第三章，‘血肉几何的拓扑流变’，以及……第七章，‘熵之蠕虫的集体意识涡流’。”那声音在意识中清晰地标注着章节，每一个词汇都带着令人不安的亵渎感，“至于辅助资料……稍后，会有人……指引你。” 雾噬者的目光最后落在清曲樾身上，猩红的光芒似乎要将他彻底洞穿。 “清曲樾。鉴于你这份……卓尔不群的‘特质’，你将被分配至‘理智□□与异常行为矫正专业’。” 那滑腻的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磨牙的声响，“欢迎你，未来的‘秩序之锚’……希望你能……锚定得够久。” 猩红的光点最后在清曲樾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其他惊魂未定的新生。 “现在，翻开你们的教材！”雾噬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命令，瞬间压下了大厅内残余的所有杂音，“感受它！理解它！或者……成为它的一部分！” 无形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再次轰然砸向所有新生！这一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带着导师被那个“正常”问题激起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惨叫声、呜咽声、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错位声瞬间爆发，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新的、更为浓烈的血腥味和无法形容的异变气息。 清曲樾旁边，那个刚刚“诞生”了第三只眼的男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身体猛地弓起，皮肤下鼓起更多不规则的包块，剧烈地蠕动挣扎着。那只新生的眼球疯狂转动，瞳孔竖缝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纯粹的痛苦和失控的混乱。 清曲樾仿佛完全置身于这场精神风暴之外。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面前那本搏动着的《蠕虫的秘密》上。他伸出手，指尖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颤抖，径直按向那层覆盖着粘液的滑腻肉膜封面。指尖传来冰冷、粘稠、如同触碰腐烂内脏的触感，以及下方无数细小凸起疯狂蠕动的悸动。 他平静地翻开了第一页。 …下课了 深渊回响大厅的混乱并未因雾噬者导师的离去而平息。空气中残留的精神污染如同看不见的毒气，侵蚀着那些心智相对脆弱的新生。有人抱着头蜷缩在骨椅上喃喃自语，有人身体局部发生了难以名状的微小异变，皮肤渗出粘液或长出细小的肉芽，还有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那只第三只眼的男生最终被两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飘忽、如同由阴影构成的“校工”无声无息地架走了，他额头上那只巨大的眼球还在不甘地转动，死死盯着清曲樾的方向。 清曲樾合上了那本不再搏动、但依旧散发着恶臭的《蠕虫的秘密》肉块教材——在导师宣布下课后，它就像失去能源般迅速干瘪、硬化，变成了一块皱巴巴、布满血管状纹理的深紫色皮革。他将其放入学院统一配发的、一个由某种坚韧怪皮缝制的挎包内。挎包内部似乎有微弱的吸力，将教材的异味和可能的污染牢牢锁住。 他刚站起身，一个身影便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侧。来者看起来是个高年级学生，穿着一身相对整洁：至少没有明显粘液或蠕动部件的黑色学院制服，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眼袋深重，眼白里布满细密的血丝，仿佛很久没有合眼。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飞快地在清曲樾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第6章 宿舍 “清曲樾？”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很快，“跟我来。我是‘理智□□与异常行为矫正专业’的三年级生，罗烬。你的引导员兼……暂时的室友。欢迎加入‘疯人院里的消防队’。”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与其说是友好，不如说是对现状的无奈嘲讽。 罗烬不等清曲樾回应，转身就走，步伐急促，仿佛身后有无数无形的东西在追赶。清曲樾默不作声地跟上。他们穿过由蠕动触手构成的拱门，离开了深渊回响大厅。外面的广场依旧笼罩在流淌着熔岩色彩的诡异天光下，但空气似乎稍微“清新”了些——如果忽略掉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硫磺、铁锈和深海淤泥的底味。 玄渊学院的内部结构挑战着所有已知的空间概念。走廊并非笔直，而是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蜿蜒曲折的肠道，墙壁由温润如玉、却透出暗红脉络的黑色石料构成，触感温热，甚至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搏动。天花板上垂挂着发出惨绿荧光的藤蔓状物，偶尔滴落下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腥气的液体。一些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覆盖着粘液薄膜的观察窗，窗后是形态更加难以描述、如同实验失败的拼接生物在浑浊的培养液中缓缓游弋或撞击着玻璃。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声音：远处传来的非人尖啸、沉闷的撞击、意义不明的吟唱、以及那永恒的低语嗡鸣。 罗烬显然对这一切早已麻木，他目不斜视，脚步飞快。清曲樾紧随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的一切，如同一个严谨的观察员在记录新环境。他的表情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似乎在努力解析这些混乱背后的“规则”。 “宿舍区在‘沉眠回廊’。”罗烬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在扭曲的走廊里带着轻微的回音，“双人间。算你运气好，我是上一批唯一一个没疯、没异变、也没被……‘优化’掉的。所以现在带你。”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庆幸还是自嘲。 他们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光线也更加昏暗的侧廊。这里的墙壁不再是温润的黑色石料，而是变成了某种惨白的、布满细小孔洞的骨质结构，孔洞里似乎有微弱的磷火在闪烁。空气温度骤降，带着一种地下墓穴的阴冷。 “到了。”罗烬停在一扇由无数细小、惨白指骨拼接而成的门前。门板中央，镶嵌着一个由暗红色血管构成的、缓慢搏动着的复杂徽记——那似乎是“理智□□专业”的标志，一个扭曲变形、试图维持某种对称的锚状图案。 罗烬伸出手指，在那搏动的血管徽记上快速划过一个复杂的符号。指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片黑暗。 “进来吧。记住门口的印记，那是钥匙。”罗烬率先走了进去。 房间内部比预想的要……“正常”一些。空间不大，呈狭长形。墙壁是那种惨白的骨材，但被刷上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淡淡松节油味的暗灰色涂料，似乎是为了隔绝墙壁本身的“活性”和那些孔洞里的窥视。天花板上镶嵌着几颗拳头大小、发出稳定冷白光芒的矿石，光线勉强驱散了大部分阴影。两张同样由惨白骨材打造、但铺着粗糙灰色织物的床铺靠墙摆放。一张简陋的、同样材质的桌子，两把看起来不太牢固的骨椅。唯一的装饰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绘制在某种皮革上的学院地图——地图本身就在缓慢地蠕动、变形，某些区域的颜色和形状时刻在变化，看久了令人头晕目眩。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松节油、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陈年书籍的霉味。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墙壁外传来的微弱搏动和远处模糊的噪音，但相比外面，这里简直算得上“宁静祥和”。 “左边那张是你的。”罗烬指了指靠里的床铺，然后把自己扔在靠门的那张床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恭喜你，清曲樾，你成功地在开学第一课就获得了‘雾噬者’的‘特别关注’。那老东西心眼比他的形态还扭曲，你以后有得受了。” 第7章 观察记录 清曲樾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放下挎包。他伸手摸了摸墙壁上那层灰色的涂料，指腹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涂料成分？隔绝原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问。 罗烬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呛到的笑声：“哈！成分？大概是混合了星尘蛾的骨粉、梦魇兽的凝固胆汁，还有……算了，别深究。能隔绝大部分低阶精神污染和墙壁本身的‘情绪辐射’就行。原理？有效就是原理。在这里，实用主义高于一切。” 他坐起身，正色看向清曲樾，眼神变得严肃：“听着，菜鸟。我知道你……‘特别’。‘过度理智’，对吧？招生办那帮混蛋就喜欢找这种稀有标本。但这里是玄渊学院！‘理智’在这里不是优势，是靶子！是异端！你的专业，‘理智□□’，更是学院里最他妈讽刺、最他妈危险的活儿！” “我们的职责，”罗烬指了指墙上那扭曲的锚形徽记，“是防止其他专业的学生在探索真理（或者说作死）的过程中，发疯得太彻底、太有‘创意’，以至于威胁到学院本身的结构稳定或者……惊扰了某些‘深层住户’的安宁。我们要在他们彻底滑向不可逆的混沌前，把他们拉回来一点点，或者至少，在他们爆炸前把碎片清理干净。” “这意味着什么？”罗烬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重，“意味着你要时刻游走在疯狂的边缘！你要理解疯子的逻辑，预判他们下一步会召唤什么、献祭什么、或者把自己变成什么！你要在他们召唤出的次级古神投影开始啃食现实结构时，找出关闭召唤阵的‘安全阀’！你要在血肉炼金师把自己融合成一团不可名状的肉山前，精准地注射一针强效‘现实锚定剂’！你要在预言系学生因为看到太多未来碎片而精神崩溃、开始无差别散播认知瘟疫时，及时给他套上‘静默头环’！” 他喘了口气，眼神疲惫而锐利：“这需要钢铁般的意志，非人的冷静，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疯狂。纯粹的理性在这里寸步难行，你需要学会用他们的‘语言’思考，但又不被同化。一个不慎，要么你被他们拖下水一起疯，要么你为了‘□□’做得太过火，被学院判定为‘过度干涉真理探索’而‘优化’掉。”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所以，记住第一条生存法则：在玄渊学院，保持绝对清醒的唯一方法，是承认并拥抱一部分疯狂。用规则对抗混沌，用逻辑解构疯狂。” 罗烬的目光紧紧锁住清曲樾，“你那种……‘把一切当实验记录’的态度，也许能起点作用。但别指望它能永远保护你。这里的‘真实’，会主动侵蚀你，扭曲你，直到你理解……或者崩溃。” 清曲樾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有细微的光芒闪动，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在接受大量新数据。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罗烬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叹了口气，重新躺倒：“算了，说再多也没用。有些坑，不亲自踩进去是不会明白的。明天第一堂实践课，‘古神幼崽基础饲养与行为管理’。早点休息……如果你还能睡得着的话。”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很快便不再动弹，呼吸变得均匀而沉重，仿佛瞬间就坠入了沉眠——或者说，是精神透支后的强制关机。 清曲樾走到桌边，拉开那把不太牢固的骨椅坐下。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是他唯一从“外面”带来的私人物品。他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的空白处，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观察记录：玄渊学院，沉眠回廊宿舍区。 环境：空间结构非欧几里得，存在轻微现实扭曲感。墙壁材质（骨材，型号未知）经特殊涂料（成分推测：有机/无机混合体，含精神污染屏蔽因子）处理，隔绝性能良好（待量化测试）。光源为冷光矿石（辉度稳定，光谱待分析）。背景噪音等级：低阶可接受范围。 室友（罗烬）：三年级生，理智□□专业。生理状态：严重睡眠不足，精神长期高压。认知状态：对学院规则理解深刻，实用主义倾向。警告信息：强调专业危险性，核心矛盾在于‘用可控疯狂遏制失控疯狂’。生存法则：承认并利用部分疯狂以维持核心理智。 明日课程：‘古神幼崽基础饲养与行为管理’。关键词：幼崽（暗示存在成体？）、饲养（需求？）、行为管理（潜在风险？）。 初步行动策略： 1. 严格遵守可见规则（校规、课程要求）。 2. 建立观察日志，量化记录异常现象。 3. 向罗烬学习专业生存技巧，但保持独立判断。 4. 对‘雾噬者’保持高度警惕。 核心推论：此环境中的‘稳定’是动态的、相对的，依赖于对混沌规则的认知与利用。绝对理性在此为劣势，需构建一套基于‘学院逻辑’的应对体系，将‘疯狂’参数化、流程化处理。” 第8章 笼舍 写完最后一个字，清曲樾合上笔记本，将其仔细收好。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和衣躺下。冰冷的骨床透过粗糙的织物传来寒意。他闭上眼睛，隔绝了房间内微弱的光线和墙壁上缓慢蠕动的地图。外面隐约的搏动和低语仿佛被那层灰色涂料过滤，变成了遥远的海浪声。 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真的只是在一个普通大学的宿舍里准备入睡。只有那在黑暗中微微颤动的眼睫，透露出他高速运转的大脑，正在将今天遭遇的一切光怪陆离，分门别类，尝试纳入他正在构建的那个冰冷、坚固、试图解析一切疯狂的逻辑框架之中。 ……… 翌日，在罗烬近乎粗暴的敲门（或者说拍打那搏动徽记）声中，清曲樾准时醒来。罗烬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里的血丝更多了，手里抓着一个还在滴着某种粘稠墨绿色液体的、类似油条的食物。 “赶紧的，菜鸟！‘育儿园’离这鬼地方远着呢！迟到的话，那些‘小可爱’的早餐可能就是你了！”罗烬三口两口把“油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 所谓的“育儿园”，位于学院建筑群的更深处，一个被称为“无光之巢”的巨大地下洞穴系统。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浓烈的、如同千万年未清理的海产养殖场混合着新鲜血液的腥膻气味。洞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不断分泌粘液的深色苔藓，发出幽幽的磷光，勉强照亮崎岖湿滑的道路。脚下是松软的、仿佛某种生物内脏组织的肉质地面，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发出“噗叽”的声响。 洞穴内部空间极其广阔，被粗糙的、由巨大黑色骨刺和闪烁着符文的金属栅栏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巨大“笼舍”。笼舍内环境各异：有的灌满了浑浊的、冒着气泡的粘稠液体；有的布满了尖锐的水晶簇和不断放电的矿石；有的则是一片翻滚着暗红色雾气的泥沼。 而“笼舍”里的“住户”，就是所谓的古神幼崽。 清曲樾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笼舍。一个笼子里，十几条半透明、内部流淌着星云状光带的触手状生物在粘液中慵懒地舞动，每一次舞动都带起细微的空间涟漪。另一个笼子里，一团不定形的、由无数眼球和不断开合的嘴巴构成的肉团在泥沼中翻滚，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细嘶鸣。稍远些的笼舍，一个如同巨大蝙蝠骨架、但覆盖着湿滑鳞片、长着三颗不同形态头颅的生物，正用爪子抓挠着骨刺栅栏，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六只复眼闪烁着贪婪的幽光。 “嘶……”罗烬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的导师。一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的皮质围裙、身形佝偻的老者，正站在一个灌满绿色粘液的巨大玻璃缸前。缸里漂浮着一只形态优雅、如同水母和发光水螅结合体的生物，它的半透明伞盖下延伸出无数细长的、末端闪烁着微光的触须。老者手里拿着一个还在滴血的、不知名生物的内脏块，正小心翼翼地用长柄钳子夹着，伸向玻璃缸。 “那是‘饲育者’格鲁姆，”罗烬压低声音，“他脾气比雾噬者好点，但千万别在他喂食的时候打扰他，也千万别直视那些幼崽的眼睛——尤其是像‘星海浮游’（他指了指玻璃缸里那只）这种带精神魅惑属性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玻璃缸里的“星海浮游”似乎察觉到了新人的注视。它伞盖下那些发光的触须突然停止了优雅的摆动，齐齐转向清曲樾和罗烬的方向！伞盖中心，一个由复杂光斑构成的、类似眼睛的图案骤然亮起，散发出迷离、变幻的七彩光芒。那光芒似乎蕴含着某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吸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忘记自我，只想投入那片虚幻的星海…… 罗烬脸色一变，猛地低下头，同时狠狠用手肘撞了清曲樾一下：“低头！别看！” 第9章 无动于衷 清曲樾的反应更快。在那些光芒亮起的瞬间，他的目光已经如同被精确操控的仪器般，瞬间向下偏移了十五度角，焦点落在了玻璃缸底部沉淀的污垢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仿佛刚才那致命的诱惑只是一束无关紧要的舞台灯光。 罗烬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低骂了一句。 “饲育者”格鲁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将那块血淋淋的内脏精准地投喂给了“星海浮游”，看着它用触须优雅地卷走，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他有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一只眼睛浑浊发白，另一只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鹰隼，扫过清曲樾和罗烬。 “新来的？”格鲁姆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罗烬，带他认认路，顺便讲讲规矩。今天的实践内容是给‘深渊碎齿’（他指了指那个三头骨翼生物所在的笼子）清理巢穴和更换磨牙石。”他指了指旁边推车上堆着的、一块块棱角分明、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黑色矿石，“记住，进去前先吹‘安魂哨’，只吹三声，短促。多一声它会兴奋，少一声它会焦躁。清理时背对它，动作要慢，但别停。更换磨牙石时，用钳子夹住，放在它爪子够得着的范围边缘，然后立刻退出来。绝对！绝对！不要让它觉得你想抢它的‘玩具’。” 他那只明亮的独眼盯着清曲樾，带着警告，“那东西的脾气，比雾噬者的几何课还难琢磨。被它咬掉一块肉是小事，要是被它的‘碎魂凝视’扫到……哼，罗烬知道后果。” 罗烬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沉重地点了点头。 格鲁姆不再理会他们，又去照料另一只笼子里的幼崽了。 罗烬深吸一口气，从推车下层拿起一个造型古怪、由惨白骨片和某种黑色金属管拼接成的哨子，递给清曲樾一个，自己拿起另一个。他走到“深渊碎齿”的笼舍前，隔着厚重的骨刺栅栏，对着里面吹了三声短促、尖锐、如同夜枭悲鸣的哨音。 笼舍内，那个巨大的三头骨翼生物猛地停止了抓挠栅栏的动作。三个头颅同时转向声音来源，六只复眼闪烁着冰冷的光。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滚雷般的咕噜声，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了几步，让开了巢穴入口的位置。但那姿态绝非温顺，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蛰伏。 罗烬示意清曲樾跟上。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骨刺栅栏上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厚重小门。一股浓烈的野兽腥臊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巢穴内部铺满了干燥的骸骨碎片和某种黑色的羽毛。 “跟紧我，动作慢，但别犹豫，背对着它。”罗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率先侧身进入，背对着那蛰伏在阴影中的庞然大物，开始缓慢地清扫地上的碎骨和羽毛，将其扫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封印符文的皮袋中。 清曲樾紧随其后，动作几乎与罗烬同步。他背对着那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幼崽”，目光低垂，只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和需要清理的区域。他的动作稳定、机械、没有丝毫多余，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外科手术准备。那巨大的“深渊碎齿”就在他们身后不足五米的地方，三个头颅微微转动，六只复眼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着两个闯入者的背影。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湿热的腥风，喷在清曲樾的后颈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充满掠食者本能的冰冷视线，如同实质的钢针，试图刺穿他的防御，诱发最原始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精神层面的低吼如同实质的波浪冲击着意识。罗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清扫的动作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清曲樾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甚至利用一个弯腰拾取较大骨片的动作间隙，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整个巢穴的结构和那头幼崽的肢体动作细节，将其作为环境参数输入自己的思维模型。他的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心跳平稳如常。恐惧？那是一种需要消耗宝贵认知资源的无效情绪，被他严密地隔离在逻辑防火墙之外。 第10章 理性 清理工作缓慢而煎熬地进行着。当最后一点碎屑被扫入皮袋，罗烬示意更换磨牙石。他拿起长柄钳子，夹起一块沉重的黑色矿石，动作极其缓慢地伸向巢穴边缘一个明显被啃咬过的石槽，准备替换掉里面那块已经布满裂痕的旧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深渊碎齿”中间那颗长满锯齿状獠牙的头颅，似乎对罗烬缓慢的动作失去了耐心，或者是对新矿石的寒光产生了过度的兴趣。它喉咙里的咕噜声瞬间变成了威胁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左边那颗覆盖着鳞片、如同蜥蜴般的头颅猛地张开大嘴，一股带着浓烈硫磺味的灼热吐息喷涌而出，擦着罗烬的胳膊射在旁边的骨刺栅栏上，瞬间将栅栏烧红了一片！ “该死！”罗烬惊得手一抖，夹着的矿石差点脱手。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身体因为背对着怪物，动作慢了半拍！右边那颗如同腐烂鸟类的头颅，细长的脖子猛地扭转，那只独眼骤然亮起，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碎裂的镜片在旋转，一道无形的、带着精神撕裂感的冰冷视线——“碎魂凝视”——瞬间聚焦，眼看就要笼罩罗烬！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挡在了罗烬侧后方！ 是清曲樾！ 他并非鲁莽地冲撞，而是在那蜥蜴头颅喷吐的同时，就预判到了可能的连锁反应。他一步精准地踏出，位置恰好卡在罗烬和那即将射来的“碎魂凝视”之间！同时，他做了一件让罗烬和笼舍外观察的格鲁姆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没有躲闪，没有防御，而是迎着那道恐怖的视线，猛地抬起了头！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那颗鸟头，更没有去看它眼中那致命的破碎光芒！他的视线越过了那颗恐怖的头颅，死死地、精准地盯住了“深渊碎齿”庞大身躯的右后腿膝盖关节处——那里覆盖的鳞片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浅淡一些，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疤痕。 就在清曲樾的视线锁定那个疤痕的瞬间，“深渊碎齿”右边那颗鸟头发出的“碎魂凝视”光芒，竟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信号不稳！那即将爆发的精神撕裂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消散了大半！鸟头发出一声困惑而愤怒的尖啸，独眼中的光芒剧烈波动。 与此同时，清曲樾冰冷、清晰、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压抑的巢穴中响起，如同宣判： “右后肢旧伤，第7-9关节联动异常，发力时存在0.5秒迟滞。建议优先处理此隐患，以免影响成年期捕猎效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深渊碎齿”的三个头颅中。那蜥蜴头颅的吐息停下了，中间的巨齿头颅也停止了低吼，连那只困惑的鸟头，独眼中的光芒都凝固了。三颗头颅，六只复眼，第一次没有带着纯粹的食欲或恶意，而是充满了某种……茫然？甚至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它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渺小的生物在说什么。旧伤？关节联动？捕猎效能？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对它混沌本能而言完全陌生的逻辑链条，如同在它的意识里投下了一枚哑火的炸弹，瞬间卡壳了它的攻击意图。 罗烬抓住这千载难逢的间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将新矿石“哐当”一声丢进石槽，然后一把拉住清曲樾，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笼舍小门，反手“砰”地将厚重的骨门死死关上！ “吼——！！！” 身后传来“深渊碎齿”被彻底激怒、却又带着一丝莫名憋屈的狂暴咆哮，震得整个笼舍都在颤抖。 笼舍外，罗烬背靠着冰冷的骨刺栅栏，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看向旁边依旧站得笔直、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的清曲樾，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未知生物。 第11章 千面之蛭 “你……你刚才……”罗烬的声音还在发抖，“你对它说了什么？它……它好像懵了？” 清曲樾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平静地回答：“基于其骨骼结构、运动姿态及体表痕迹的初步观察，推断其存在陈旧性运动损伤。陈述事实并提出优化建议。” 他的语气，仿佛刚才只是对一台出了点小故障的精密仪器进行了现场诊断。 罗烬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终，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笼舍里还在暴怒撞击栅栏、但似乎连怒火都带着点茫然的三头巨兽，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冷静得不像话的新人，嘴角抽搐着，挤出一句： “清曲樾……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招生办那帮混蛋会把你分到‘□□专业’了。”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补充道： “还有，记住格鲁姆的话……以及，下次用你的‘诊断’救命之前，能不能先给队友打个预防针？我差点以为你要跟它探讨关节置换手术的可行性了！” 清曲樾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收到。下次会提前进行风险评估说明。” 罗烬：“……” 他感觉自己的SAN值在刚才那一刻，可能比直面“深渊碎齿”时掉得还厉害。 罗烬扶着冰冷的骨刺栅栏，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玩命蹦迪。笼舍内，“深渊碎齿”三个头颅的狂怒咆哮渐渐变成了憋屈的、带着困惑的呜咽和撞击声，那巨大的骨翼生物似乎还在努力理解刚才那个渺小生物话语里的“关节联动”和“捕猎效能”。 “饲育者”格鲁姆不知何时踱步过来，那只锐利的独眼在清曲樾和笼舍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有点意思。罗烬，带他去‘静滞水潭’，给‘千面之蛭’喂食。记住，只喂‘凝神苔藓’，别被它的拟态骗了。” 说完，他佝偻着背，又慢悠悠地走向另一个笼舍，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罗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的冷汗被洞穴里闷热的腥气一蒸，黏腻得难受。他看了一眼身边依旧平静得像块深海玄冰的清曲樾，认命地抹了把脸：“走吧，‘静滞水潭’。那玩意儿……更恶心，但至少物理攻击性差点。” “静滞水潭”位于“无光之巢”更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没有刺鼻的硫磺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阴冷、更潮湿的、带着浓重水腥和腐烂水生植物混合的气息。笼舍是一个巨大的、由黑色光滑岩石围成的水潭，潭水呈现出一种粘稠的、近乎凝固的墨绿色，水面平静无波，死寂得如同墓地。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边缘腐烂的巨大莲叶状物体。 “千面之蛭？”清曲樾看着平静得诡异的水面。 “在水底。”罗烬从推车下层拿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罐，打开后，里面是散发着微弱蓝光、如同发霉苔藓的絮状物——凝神苔藓。“这玩意儿狡猾得很，擅长精神拟态。喂食的时候，它会模拟出你内心最渴望或最恐惧的景象，引诱你靠近或者心神失守，然后……”罗烬做了个缠绕吸吮的动作，“吸食你的精神力，或者干脆把你拖下去当点心。所以，喂食守则第一条：只认苔藓，不看水面！把苔藓撒在离岸边最近的莲叶上，然后立刻后退三步，等它自己上来吃。” 他示范性地用长柄勺舀起一勺发光的苔藓，小心翼翼地、目不斜视地只盯着那片选定的腐烂莲叶，将苔藓均匀地撒在上面。动作完成，他立刻后退三步，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岩石地面。 墨绿色的潭水依旧死寂。几秒钟后，那片撒了苔藓的莲叶附近，水面开始无声地涌动。一团巨大的、不定形的、如同半透明黑色胶质物的东西缓缓从水底升起。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表面如同沸腾的泥沼，无数张模糊的人脸、兽脸、甚至无法名状的怪诞面孔在其中浮现、扭曲、哀嚎、狂笑，又迅速溶解消失。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哀伤、狂喜、憎恨、诱惑的混乱精神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扩散开来，冲击着岸边两人的意识。 清曲樾的目光依旧低垂，落在自己鞋尖前方三寸的岩石上。他精准地屏蔽了那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关闭了不必要的感官输入通道。他拿起长柄勺，舀起凝神苔藓，走向水潭边缘。动作稳定，步伐精确，视线如同被焊死在地面。 第12章 母亲？ 他选定了另一片靠近岸边的莲叶，开始均匀地撒下苔藓。蓝色的光点落在腐烂的叶面上，如同星辰坠入泥沼。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严格控制在安全阈值内——捕捉到水面的异动。那团巨大的黑色胶质物靠近了他撒食的区域。沸腾的表面猛地凝聚、拉伸，不再是混乱的面孔，而是…… 一个模糊但清晰的轮廓。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眼镜、气质温婉知性的女子侧影。她微微转过头，似乎正要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鼓励的微笑。那是他母亲生前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孺慕与思念的暖流，毫无征兆地试图冲破清曲樾冰冷的逻辑防线！ 精神拟态！直接作用于潜意识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清曲樾撒苔藓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只有0.1秒。他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下一秒，他撒苔藓的手腕猛地加速，将剩余的苔藓一股脑倾倒在莲叶上！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粗暴的效率感。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冰冷的指令流瞬间覆盖了那丝悸动：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情感模拟信号。信号源：目标生物‘千面之蛭’。模拟精度：高（基于深层记忆数据碎片）。威胁等级：高（精神同化/汲取风险）。应对协议启动：强制情感抑制模块激活；逻辑覆写：目标生物为捕食性异种，非记忆载体；行为指令：完成投喂，立即撤离！” 那温暖的“母亲”影像在水面上凝固、扭曲，似乎因为清曲樾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情的加速动作而卡壳了一下，随即迅速溶解回沸腾的胶质。一股带着强烈失望和怨毒的精神涟漪扩散开来。 清曲樾已经后退三步，站定，目光依旧锁定地面。他的呼吸频率在刚才那一瞬的加速后，迅速恢复了平稳。 罗烬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骤然爆发的、属于清曲樾的极其短暂的情绪波动，以及紧随其后的、更加冰冷彻底的自我压制。那不是无动于衷，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切割。 “你……没事吧？”罗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清曲樾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他拿出那个硬壳笔记本和钢笔，就站在原地，飞快地记录起来： “观察记录：古神幼崽‘千面之蛭’。 精神拟态能力：极高。可精准捕捉并模拟目标深层情感记忆（样本：个人记忆碎片），诱导效率A级。防御策略：强制视线锁定非反射面（岩石地面），主动激活逻辑防火墙进行情感剥离与认知覆写（效果显著，但存在瞬时情绪波动泄露）。 建议： 1. 投喂流程增加物理屏障（如半透明挡板）以削弱视觉接触。2. 研究‘凝神苔藓’成分，分析其抑制拟态或强化精神抗性的原理（是否存在可提取/合成应用价值？）。” 罗烬瞥见那行“存在瞬时情绪波动泄露”，嘴角抽了抽。这家伙……连自己的情绪都当实验数据记录分析？ ……… 下午的课程是“基础封印符文学”，地点在学院主塔一个被称为“缚咒回廊”的地方。这里的墙壁不再是温润的黑色石料或惨白的骨材，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由暗沉金属浇铸而成的巨大符文。符文线条粗犷扭曲，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微光，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灼烧金属的焦糊味，还隐隐有无数被囚禁的怨灵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尖细嘶鸣，不断冲击着耳膜。 导师是一位身材异常高大、全身覆盖着暗银色鳞片、声音如同两块金属摩擦的“锢印师”。他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让学生们对着一些被临时束缚在符文阵中央、不断挣扎嘶吼的低阶虚空蠕虫或小型怨灵实体，临摹墙壁上的基础封印符文。 “笔就是你们的意志！墨就是你们的灵魂之力！”锢印师金属般的声音在回廊中轰鸣，“画歪一笔，符文反噬，轻则精神灼伤，重则成为封印的一部分！开始！” 新生们握着特制的、笔尖会自动渗出使用者精神能量的骨笔，面对着那些扭曲挣扎的恐怖实体，在特制的、仿佛由凝固血液制成的符纸上颤抖着落笔。精神能量的不稳定输出，加上实体的干扰尖叫，让不少人第一笔就歪了。惨叫声和符文反噬的噼啪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开精神灼烧特有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