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王爷的白月光》 第1章 第 1 章 大祁庆丰十八年。 虽已行过春令,天气却有些倒春寒。 二月初,上京又捂了场薄雪,连着化了几日,连平日里向来齐整的官道都变得泥泞起来。 驿馆的驿卒用牛车拉了些碎石来,认认真真把坑洼处填了,免得脏了往来贵人的鞋袍。 此处靠近上京,前来歇脚的大多都是京官,实不敢马虎。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轱辘倾轧的声响。驿卒回头瞧见马车的规制,麻溜的扔下手中的木锹,迎上去牵马。 驾车的一男一女皆都是道服装扮,一看就是练家子:“我们不歇脚,劳驾拎壶滚水来,我们赶着进城。” 驿卒立刻应声,忙不迭的钻进驿站,很快便拎了壶水出来,还附带了茶盅茶盘和茶叶。 一身短打打扮的汉子等在廊下,从口袋里掏了碎银出来:“这些我们就拿走了。” “是,尊驾尽管带走,只这银钱不必给了,咱们这儿每月里都有耗羡呢。” “那怎么成,一码归一码。”说着将碎银扔下,往门口的马车上去了。 驿卒见人走远,颠了颠碎银,刚要揣进胸口,被人截了胡。 “嘿!” “怎地?还想私藏,见着有份!不然我告到王驿丞那儿!你一分捞不着!” 驿卒不甚情愿:“成成成!一会给你分一半!小声点!” 马夫满意了,抻着脖儿朝外探看:“呦,最近没听说有三品以上的大员进京呢。” “八成是女眷。” “你怎知道?” “有香气呢!”驿卒吸吸鼻子,“凑近了能闻见一股香味。” “没准儿是位小姐呢!” 马夫嘿嘿笑:“真想看看这三品大员家的千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该比寻常的管家小姐更漂亮些……” 驿卒啐他:“你先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官道上,马车行的稳当。 车内的炭火早就熄了,实在是路途太远,又逢天气乍寒,没备足银炭。 两侧的小窗都压了厚实的帘子,但依旧有些冷。 “姑娘……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婢女将茶盏端到坐在正中的少女面前,少女从被衾里伸出一双玉手,抱着暖了暖手心,这才抿了一口。 “给四师叔五师叔也倒一碗,你和雪尽也喝一些,暖和暖和,这茶还挺香呢。” 婢女刚应下,就听外头的两人道,“不必管我们,我们不冷,你几个喝吧。” 说罢叹气:“昨夜就不该听你的,冒雪赶路,我们皮糙肉厚的倒没事,你要是病了,师父可不得把我和老五的皮给扒喽。” 少女抿唇,缩了下肩膀,一派心虚模样。 两名婢女相视一笑,也跟着吐了吐舌头。 喝完茶总算暖和了些,少女撩开帘子看了看,外头雪未化尽,仍是白茫茫的。 远处透着点青绿,该是新发的春草。 此处距离上京大概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主仆三人盖着被子,随着车辆摇晃,很快便生了困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起了一阵喧嚣,一连串的惊马声此起彼伏,叶徽月猛地惊醒。 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就“咣”的一声响。 外头赶车的老四老五一个上前擒住马头,另一个飞身向后勉强用棍子支了下车厢,好险没把车弄翻。 两人皆恼怒道:“怎么驾车的?!看不见这头有人吗?!” 对面很快有道声音响起:“夜奔于此,实在困乏,唐突了诸位,还望海涵。” 这声音说的客气,但语气却十足傲慢,品不出一丝羞惭味。 老四当即就皱了眉,正要开口,后腰被老五拧了一下。他这才定睛一看,难怪如此气粗,敢情是皇室族亲,那马的当卢上都烙着皇家宗印呢。 他们青云观山高皇帝远,一向了去无踪,但也不愿跟官家起龃龉,更别提皇家了。 当即运气压火,略一拱手:“无妨,贵人慢行。” 说完,回身探进车厢,看了眼还一脸懵的小姑娘:“没事吧?” 叶徽月按了下额角,摇头:“没事的五师叔,马车是不是坏了?”她坐在车上,很分明的感觉到车子似乎侧歪了。 外头几人却没走。一个身穿锦衣华袍的少年越众而出,问道:“车内何人,豫王殿下在此,还不下车拜见?” 叶徽月一脸惊讶的瞪大眼睛:“?” 老四拉着一张驴脸,一副忍气吞声踩了狗屎的表情,压着声音道:“快下来吧,赶紧拜完赶紧走了。” 大祁自□□登位后,重视道教,规定凡道门弟子,皆可见官不拜。 叶徽月虽养于道门,却非道门中人,自是不在此列。 闻言立刻整肃衣冠,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 正午时分,太阳高照。身着玉色罗衫的明丽少女垂首见礼。 那华服少年勒了缰绳,向旁让出一个位置,自他身后,一弱冠青年这才缓缓行出,至少女身前一尺方才停下,马踢轻踏。 少女玉色罗裙溅上零星泥点。 叶徽月垂着眸,余光里隐约可见青年华丽的绣着金丝蟒纹的皮靴。 四周人声皆寂,似乎能听见雪粒破化的声音。 片刻,又似乎更久些。 青年一夹马腹,径直往前去了,仿佛方才那般只是经过。 一行人紧随其后离开,一时间马匹嘶鸣声,马鞭叱空声,伴随着各种“驾驾驾”远去了。 行出老远,方才有人开口。 “真没想到,叶阁老那么死板的人居然能生出这般的女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叶阁老年轻时那可是上京城排名第一号的隽秀公子,多少佳人争破了脑袋想嫁给他,最后叶阁老转头便娶了青梅竹马的师妹进门……” “那年的上京城……惨呐,多少佳人心碎不复,再不思嫁……想来那叶夫人定也生的花容月貌……” “你又知道了!” “就是!说的像你见过似的!” “没见过还没听过吗!” “唉!” 有人重重叹气:“怎就不是呢,咱们这些年几乎都快把朝内翻遍了,别说三品以上的大员了,便是那七品芝麻小官家的小姐也都查了一遍,还有那些革职离京的,被贬砍头的……” “只这叶阁老的千金实在离得远,那个什么观的人又一个个顺风耳似的,咱们派去的人根本近不的前……” “会不会咱们查错了方向……” “当年能进宫的除了京中贵女还能有谁?” “宫女啊!” “不像。”一个内侍打扮的人道。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叶家姑娘生得可真好看阿。方才一下车,我还以为九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呢!” 有人望了眼前头遥遥领先的一人一骑道:“别说了,没见着殿下不高兴吗?上赶着讨罚?” 待人走远,婢女雪尽立刻上前,掏了绢帕出来,擦叶徽月身上的污泞。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没有多余的衣裳了。” “无事。”叶徽月道,“反正也快到了。”她说着,抬眸看了眼远去的一行人,眸带不解。 “怎了姑娘?” 叶徽月摇头:“没什么,上车吧。” 那头,老四已经将马车里外里检查了一遍,车子倒是没坏,就是车轮陷在泥坑里了,他单手将马车的一侧拎起,老五赶了下马,马车便平平稳稳的出来了。 “真他娘的晦气!”老四忍不住骂了一句。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待回到叶府,天已经擦黑了。 叶府门外候了一群人,管家见了车马,立刻迎上前,开了角门,等把小姐迎进二门,这才擦了把汗道:“不是说最晚申时前就到吗,怎耽搁了这么久?” “别提了。”老四说,“快进城时遇见那……什么殿下了,好险没撞个马翻,快给我们弄点热乎吃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管家听了,倒没说什么,转头吩咐下头的人准备吃食去了。 叶徽月在府中安顿好,直到第三日才见到了印象中几乎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 堂厅的装潢十分雅正,明间正中悬着山海潮平图,当朝首辅官袍未脱端坐于明间正首的官帽椅上,官威灼人。 叶徽月行完跪拜礼后,垂首默立。 经年不见,便是血肉至亲也是有些生疏的。 一时间,正厅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之正才压下思绪,淡声道:“回府这几日可还习惯?” 叶徽月依旧垂着首:“一切都习惯的,请父亲放心。” 其实根本不习惯,青云山地处西南边境,气候向来潮润,一年四季便是有冷的时候也会很快过去,不似这上京城,明明已是春日,却冻得人瑟瑟缩缩的…… “若是有什么缺的,跟内院里的掌事说,她们办不了,就跟你哥哥说,他今日便也从冀州回来了。” “是。” 果然到了晚间,院子里传来响动。 丫头们的行礼声后,追着道男子声音:“小姐可睡下了?” “还没呢。” 叶徽月从书本里抬头,不一会儿就看见自家兄长的身影出现在槅扇门后。 较之父亲,叶徽月与这个兄长的相处倒是多出许多,但那也是她离家之前的事情了,当即起身见礼,却被叶堰几步上前拖住手臂:“你我自家兄妹,不必如此。” 叶徽月收了动作,垂首喊了句:“兄长。” 小姑娘走时还小小一个,如今已然长成大姑娘,叶堰暗暗叹气,不再说什么,嘱咐下人拿了几盒糕点上来,叶徽月打眼一瞧,眼睛亮了亮。 “翠玉糕?” “是。”叶堰点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方才路过洗香楼便买了些。” 叶徽月这才抬头看了自家兄长一眼。经年不见,少年已长成青年,俊朗眉目中依稀能辨出记忆中的样子。 叶堰拿起一块糕饼递过去:“趁热尝尝。” 叶徽月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叶堰借机又跟她聊了些幼年趣事,兄妹间的那股子生分劲儿总算略微退去了些。 “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父亲和我商量要好好给你办一场笄礼,你可有什么想法?” 叶徽月道:“我一切都听父亲和兄长的。” 就这么坐了会儿,叶堰起身离开。 他走了没多久,老五便来了。 叶徽月的母亲早逝,父亲再未续弦,叶家是没有当家主母的,但内院行走,老四一个糙老爷们还是不行的,所以只有老五安置在了院中。 “打听清楚啦,你父亲这么急着把你叫回来,是打算给你许亲了。” “许的哪家?” 老五手指托腮,想了想道:“好像是威什么候府的独子,家里出了位天妃的那个……” “仙长是不是听错了?”两名婢女皆十分诧异,“咱们叶府和威远候府向来不睦的……怎可能呢……” 这可是破了大天都没想到的。 开文啦,评论即有红包!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事理起来也简单。 叶徽月的父亲叶之正以及他背后的文官们一直着力于清勋戚的田,这几乎是明着打宫里周贵妃的脸,几年抗衡下来,叶家与威远候府早就势同水火。 前段时间,闹出了人命,益州死了位先帝的公主,连带着那驸马也跟着殉了情。 勋戚抓住机会擂鼓喊冤,文臣也不逞多让文喧四起,一时间,奏表像雪片一样飞入内阁,呈到了皇帝的案头。 □□已荒废朝政十余年,不得不步出西苑,露了个面。这事闹了大半年都没个眉目,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向来静心修道的□□也不觉有些头疼。 杀吧,不知道杀哪边,有把柄的几乎都杀完了,现在剩下的个顶个的跟成了精的猴儿似的。不杀吧,又没完没了。 这时候,有宦官给出了个主意——不如结个亲吧。 结个亲,两方各退一步。 那让谁和谁结呢? 自然是两拨人最上头的两家了。 这主意出的虽损却实在有用,消息一传出,两拨人立马消停不少,开始观望。 “父亲同意了?” “那倒没有,不过听说那个天妃已经答允了,你爹这头倒是还没松口,不过,听我那位在宫中的朋友说,这事儿八成是定了……” 老五叉腰感慨:“当年要不是这位天妃从中作梗,你哪里用千里迢迢避到咱们青云山去,没成想现在居然要跟她的侄子结姻缘……” 这岂知不是孽缘? 老五心中腹谤,一时心疼起自家师侄来,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另一头,叶堰离了栖月阁,径直奔了外院的崧山居,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走至门边,轻轻叩门。 “父亲。” “进来。” 叶堰理了理衣衫,推门而入。 叶之正正坐在椅子上回帖,他久不回府,桌上的拜帖文章直摞成小山高。 叶堰撩袍行了个跪礼。 叶之正道:“这里没有外人,起来吧。” “是。” 书房面阔三间,正中的明间置着书案,左右次间分别是起居室和书库。 叶之正站在桌案前,捏着本尚未完稿的条陈翻看:“如何?” “父亲料事如神,那长宁公主果然是被杀的,刀伤透背,长宁公主素来病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给自己当胸贯穿。” “那驸马虽投河自尽,脚踝处却有明显有勒痕,大概是被人绑了手脚,淹死后再扔进了护城河。” 叶之正盯着微微摇曳的烛火半响:“你认为此事跟威远候有无关系?” “不好说。”叶堰道,“威远候常年驻军北疆,与贵妃几无往来,就连贵妃寄去的书信也鲜少回复。” 叶之正沉思半晌,回身看他:“回来去看过你妹妹了?” “看过了。”叶堰点头。 叶堰叹气:“你妹妹孤身在外多年,总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她不起,你若得闲,多看顾她。” “是。” 叶之正摆手:“去吧。” 叶堰却没走。 叶之正抬眸看他:“还有何事?” 叶堰犹豫片刻:“陛下今日召见父亲,可是为了妹妹的亲事?” 叶之正上下打量自己儿子两眼:“你如何看待此事?” 叶堰正色:“此事散出去打打风也就算了,真让妹妹嫁过去……绝无可能,这些年咱们与周家的关系早已翻到了明面上,势难两立,只是不知陛下那边到底是何意思……” 叶之正却忽然道:“近来陛下有意为太子擢选太子妃,等送走这次狘丽来京朝拜的使臣,礼部尚书赵屈良便会向上提请此事了。” 自打太子幼年时被火烧伤受了惊吓后,身子一直不算好。如今,既要为其选妃,便是下定决心肃正国本了。 而太子妃的人选……原本最大可能会落在叶家。 叶堰立刻明了,难怪周贵妃会突然同意这门亲事,原来是怕这个。 他立刻道:“如今国本将正,又赶上京察,父亲可借机将京中官员调任一番,拔些可堪之才上来,为后面做些打算。” 叶之正却道:“云吉还没有消息吗?” 叶堰摇头。 叶之正涩然:“如今都二月里了,是死是活也该有个信了。” 半月后便是花朝节。 叶堰本答应了叶徽月,花朝节这日带她出府游玩,结果到了这天,同僚母亲病故,他临时顶了夜值,叫随人回府传了话。改日再带叶徽月出府,又叫人买了许多花朝用的彩带飘绸还有鲜花送了回来。 白日里,栖月阁众人在湖边设了拜坛,卡着时辰拜了花神,又在树上绑了七色彩绦。 回院后,叶徽月让雪尽和冬止取来去岁在青云山集的雪水,又叫了院子里其他几个近身伺候的女使一起做鲜花饼和花酿,大家热热闹闹的开了席。 开宴前,叶徽月问:“四师叔和五师叔呢?” 冬止笑道:“这种日子,他们自然去外头逛啦,听说今年的花朝节比以往还要热闹呢!” “是呢!”有女使道,“这几日狘丽人来京朝拜,又赶上春闱放榜,如今京里真是人挤人呢!昨日我和春杏出门采买,绕了半天才到宁荣坊……” “听说京中最近调来好多新官员,有些儿郎接到调任令后马不停蹄先赶了来,就是来凑这花朝节的热闹的……” 大祁重农桑,花朝节又处在开春,年年都举办的十分隆重,往年□□好的时候,常私服出行,也传出好多佳话。 雪尽和冬止是幼年时便跟随主人离京的,对京中文物并不熟悉,不由十分好奇:“那狘丽人长什么样呀,是不是真像书里说的……窄眉立耳,面似琼月?” “长相看不清,不过远远看去,还是好看的,只是穿着打扮跟咱们不一样,外袍跟罩了个亮面麻袋似的……” “哈!这如何能好看?” “新鲜嘛。” 雪尽眼睛一转,逗她:“那可比咱们姑娘好看?” 小丫头霎时急了:“那如何能比!咱们姑娘是我打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可比花神娘娘的画儿还好看呢!” 众人皆被逗笑了。 叶徽月坐在此间里,翻过一页书册,听见外头的嬉笑声,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面上也带了笑。 天幕将将擦黑,外头便迫不及待的燃放起烟花。栖月阁位于叶府的进深处,离主街道甚远,其实是看不见焰火的,只能听见声响,但小丫头们还是很兴奋。 只兴奋和兴奋是不一样的。 雪尽差点没上树,被冬止制止后,小声嘟囔:“以前不也……” 冬止瞪她,小声叱道:“以前是以前,这里是什么地方,任由你胡闹!” 雪尽吐吐舌头,老老实实缩回了抱住树干的手。 戌时,栖月阁便熄了灯。 叶徽月在床上躺了许久,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衣裳出去走走。 府内十分寂静,仆人们大概都聚在一起庆贺佳节呢,叶徽月连续走过几排叠院都没瞧见什么人。 不远处便是湖边,叶徽月随意找了处台阶坐下,托腮吹着晚风。 今夜她也喝了许多甜酒,脑袋空空的,这一坐竟坐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几声“嘎嘎”传进耳朵,方才回神。 十几只小番鸭刚跟着母鸭上了岸,甩着羽毛跟在母鸭身后摇摇摆摆走过,然后消失在院墙根——一处半人高的草丛里。 “嘎嘎!” 墙外传来几声鸭叫。 叶徽月眨眨眼,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瞧。 好大一个墙洞! 这洞口原先该是一处引水的水渠,后来荒废,累的墙垣也塌了些许。 墙洞后的地面时不时有光影略过。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躬身迈了出去。 长长的巷道一直延伸,远处,行人往来,灯影交错。 一缕细风擦过少女如花面颊。 叶徽月站起身,朝着那光亮盛处走去。 —— 洗香楼,身为当今上京城内最大的酒楼,花朝节之夜定然是人满为患。 这一夜,酒楼豢养的乐舞伎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势要拿得那一年一度的“百花仙子”名号。 凡此夜入楼者,都需持邀帖,每人分得一支鲜花,待姑娘们表演完毕,得投鲜花数目最多者,便是新岁的百花仙子。 半年前,洗香楼的包间雅座便被抢订一空,连带着斜对面的几家酒楼生意都好了起来。 恰逢三年一度的春闱刚刚结束,仕子们暂居京城,等待放榜,如此佳节,自是意兴浓浓,许多拿不到邀帖的风流文人,便在洗香楼对面的酒楼凑些雅局,写写诗词歌赋,亦是美事一桩。 此刻,洗香楼二楼一处雅间内,几个身着华服的雅贵公子正坐在一处吃酒玩乐,楼下姑娘们的才艺比试进行的如火如荼,沸闹声如浪似潮,一阵高过一阵。 包厢内,却是安静许多。 有人问:“那位名满玉京的花朝姑娘怎得还不出来?” “嚯,你想见她?下辈子吧。” “嗯?汝延兄此言何意?” 那人告知:“宋兄离京久了,还不知道吧,这花朝姑娘眼下可是豫亲王府的红人,这等时日,自是在豫王身边,又岂是我等下官能够参见的?” 此话中带着揶揄,一时引得众公子大乐。 “唉,这便十分可惜了。”宋引章折扇一翻,合击掌心,痛心道,“我随父离京那年恰逢她名声大燥,如今归来,却已名花归落,看来是没有缘分!” 众人又是大笑。 “你合该学学咱们砚之兄,今夜暗送秋波的小娘子如此之多,砚之兄看都不看一眼,哪像你似的,热巴巴的往上凑。” 宋引章不以为然:“我若是长成砚之兄这般,我也不看美人,每日里只看看自己也便心满意足了……” 砚之是叶堰的字。 宋引章说着顿了一顿,忽的想到什么:“我记得砚之兄有个妹妹,如今也该及笄了吧?” 叶家人是出了名的好颜色,便是叶首辅如今艾服之年,依旧风姿尚在,可窥昔年风采。 不知这叶家唯一的女儿,得美成什么样儿。 只可惜叶家姑娘自出生起就被钦天监批了个“命格带煞”,那叶首辅也是心狠,直接将女儿送去了方外道观,否则眼下这玉京城里头,怕是当一不二的名门贵女了。 宋引章一向心疼美人,不由得在心中唾骂了几句当年的监正官,老匹夫多嘴多舌。 叶堰今夜被硬拉出来参宴,颇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宋引章是怎么跟尚书大人说的,竟真给他放了假。 “尚未行过笄礼。” 叶堰不欲对此多谈,刚要换了话头,便见包厢内的诸位都止了言谈,向外看去。他随着众人目光一道看过去,便见一身着玄红劲衣的少年郎从大门洞开的包厢前行过。 第3章 第 3 章 宋引章素来是个嘴快的,又方回京不久,不明形势,当下便喊道:“周小侯爷!” 包厢里的众人:“……” 被他喊作“小侯爷”的少年郎蓦地停了脚步,侧头朝包厢内看去。 宋引章几步跨出门扇:“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宋引章啊,咱俩小时候还打过架呢!”他说着,指指自己脑门上的一条浅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疤,“看着没,这就是当年你给我打的!” 少年郎上下翻扫他两眼,挑了挑眉:“原来是宋兄。” 宋引章很高兴他能认出自己:“周兄也是来看今岁的百花仙子的吧?可曾提前预定了位置?不若进来与我们一道同乐?” 有人没忍住,自身后扥了扥宋引章的袖子。 宋引章回头:“拽我干嘛?” 那位仁兄:“……” 少年郎却没接他的好意,看了眼他身后的包厢,目光在正中一位青袍青年身上流连片刻,收回,勾唇道:“不必,宋兄好好玩乐,我已有约,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给宋引章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径自走了。 宋引章邀约被拒也不见沮丧,兴冲冲的回了包厢:“喂!这周家的小侯爷——” 抬眸一看,包间里众人的脸色简直称得上是五光十色。 叶堰神色淡淡,垂眸喝茶。 宋引章这人虽心直口快,但一向机灵,立时便反应过来,有些讪讪。 他虽刚入京三日,却也知晓如今擎在叶周两家的婚事。 两家不睦已久。 如今这威远候周家难得先放下姿态,想结秦晋之好。 叶阁老却一拖再拖,意欲不明。 实在尴尬…… 宋引章掩唇咳嗽两声,偷瞄了眼叶堰的神色,十分头痛的按了按额。 周景翊径直走向二楼拐角的一处包间,他向来对京城的各种集会热闹意兴缺缺,所以并未提前预定,这处包厢是洗香楼的掌柜临时匀出来的。 包间的门是开着的,垂着竹帘,他掀帘而入,未见其人,先发其声:“同甫!” 苏呈抬头,便见幼年好友跨门而入,亦是高兴非常,几步便迎上去。 “景翊!” 两人抱了一抱,抬眼再看,却都觉得对方变了,却又没变。 周景翊握拳锤了下苏呈的肩:“你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苏呈也笑:“你不也是!”他说着抬眸,又上下打量好友几眼,少年劲衣着身,袖口扎着护腕,腰间束带,实在飒然无双。 这家伙明明长的比他还要快,都快高出他半个头了! 苏呈笑着一撩袖袍,走回桌旁坐下,给自己和好友皆倒了杯茶:“母亲要是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周景翊跟在他身旁落座:“嬷嬷何时抵京?” “还得半个多月吧,我是坐船来的,娘晕船,走的旱路,又图稳妥,是以慢很多。” 周景翊点头:“住处可都安置好了?” “皆已赁好,你不必操心。” 周景翊这才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他一路赶着赴约,奔驰甚急,此时觉出口渴,连着喝了两盏茶水。 “要我说,哪用那么麻烦,你和嬷嬷直接住在侯府不就行了,反正我也一个人住,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连练功什么的……” 苏呈却道:“怎能失了礼法,娘是最重这个的。” 周景翊没驳他。他与苏呈是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 苏嬷嬷出身书香门第,后来丈夫去世,家里糟了难,才不得已入京,来威远侯府做了奶娘,当时的威远侯夫人也正是看重她的出身才选了她,后来威远侯夫人去世,周景翊便一直由苏嬷嬷照看长大,感情极深。 “你此番调任回京,落职哪处?” “刑部。” “所任何职?” “刑部主事。” “以你之资,怎才给个六品?” 苏呈笑:“已是升调,你还想如何?” 周景翊也笑了,摆手:“随你吧,反正总是合你心意,你不就喜欢探那些案子。” 他又道:“这次回来,有何别的打算么?” 他本是随便问问,却不成想此言一出,苏呈的脸却红了。 “我去江州前,便已定下亲事,如今调任回京,自是走完六礼,迎娶过门的。” 周景翊这才想起这事,苏呈只比他大半岁,三年前便定了亲,只是被外放耽搁了。 他点头:“如此甚好。” 苏呈却笑看着他:“你呢,怕是也快成亲了吧?” “瞎说什么鬼话,”周景翊一脸莫名,“我尚未及冠,那么早成亲作甚么?” 苏呈却笑:“可我怎么听说,你马上也要定亲了?” “这话什么意思?”周景翊抬眸。 “你当真不知?” “不知便是不知,骗你作甚。” 苏呈看他半晌,见确实不像诓人的样子,这才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贵妃有意与叶阁老结亲,想让你娶那叶家姑娘,叶阁老还没有回复。” 周景翊直接笑出来:“我姑姑让我娶叶家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苏同甫?” 苏呈也不跟他犟:“不信算了。” 周景翊忽的想起方才那个眼神,他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大祁国祚百年最年轻的副都御史,也是当今首辅的独子叶家大公子叶堰。 他当时看那人,只是因为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自幼习武,五感练得极敏锐,当下便把这道目光拎了出来,只没想到那目光背后竟是这层意思。 那他倒是想多了。 周景翊不由冷笑:“我对叶家姑娘,毫无兴趣,赶明儿进宫便去回了姑姑,趁早作罢。” 苏呈笑了笑,却没吭声。 少顷,又有两人撩帘进来:“同甫,景翊好久不见!”俱是些以前的玩伴。 洗香楼内姑娘们的才艺比拼也到了关键时刻,显然已分出胜负,风清雨霁的乐声伴随着切切的欢喝声,直冲耳门。 周景翊抬眸,朝外头望了一眼。 彩绸升空,“百花仙子”绕廊翻飞,无数贵公子疯涌在凭栏前,想捞美人入怀,却总不如意。 周景翊搡了搡耳朵,忽然觉得吵极。 —— 叶徽月穿梭在市井街角,一路上遇见好几个邀约同行的男子,都被她拿话诓过去了。 这一夜的京城实可谓花团锦簇,市列珠玑。往来行人皆簪花而行,叶徽月也折了一朵杏花插在髻角,她此刻,正坐在街边的面摊前,十分耐心的等着属于自己的那碗汤面上桌。 面摊老板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自打这漂亮姑娘过来坐下,他生意好到冒泡。一开心,面条就多挑了两筷子,送过去,老板借机又看了姑娘一眼,心下啧声,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人怎能长成这样?仙女吗? 叶徽月打算吃完这碗面,再给父亲买个生辰礼就回去。 她认真吃着面条,不料对面忽的坐下来一个人。事实上,她选择的这个面摊生意十分火爆,她来的时机好,等她坐下,没多久便人满为患,只她面前的座位一直都没有人坐,此刻有人落座,也是自然。 叶徽月头都没抬,还是专心吃面。 对面的人等了许久都不见小姑娘抬头,只好先开口。 “老夫观姑娘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咳咳!” 叶徽月没忍住呛了一口热气,“什、什么?” 她盈着泪眼抬头,看见对面坐着的褴褛老头。 老头捋捋胡须:“老夫说,姑娘印堂发黑,恐有性命之忧啊。” 叶徽月有点无语,怎么一出门就碰上话本里的桥段?她放下汤勺:“那该怎么化解?” 老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上道,故作矜持的又捋了捋须子,从褡裢里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此乃仙石,可化小姐之灾。” 叶徽月看了一眼那石头:“多少银两?” “咳……”老头清清嗓子,“姑娘慧眼识巨,也算与此物有缘,便只给老夫十两银子吧。” “什么?!!” 这道声音不是叶徽月发出的。 叶徽月身侧的彪形大汉一拍桌子,两步跨过来,揪住老头的后脖领就往外拖,“你这个老骗子!看俺不揍烂你!” “你……你……你,”老头被他拽的跌倒在地,“你是这姑娘的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彪形大汉被老头问的一愣。 老头借机从他手中滑走。 彪形大汉满面羞红,见叶徽月看过来,更是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俺!俺是看不惯你招摇撞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头哼哼:“这姑娘要有生死劫,十两银子能得化解,都是她烧高香了!” “可你这石头一看就是破烂儿!别说十两就是十文钱都不值!” “就是,”面棚里的其他人附和,“姑娘别信他,这人就是个骗子!” 老头跳脚:“孙行者出世前还是个其丑不扬的破石头呢!仙人之物,岂能以样貌论断!” 叶徽月被吵得有些头疼,冲彪形大汉及众人道了声谢,“多谢这位大哥慷慨相助,我心中已有数了。” 她跟老头道,“跟我来吧。” 老头瞪了彪形大汉一眼,大摇大摆的跟着叶徽月出了棚子。 两人走到街角,叶徽月从头上拔下一支素银钗子:“我身上没有银两,就把这个抵给你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老头伸手接过,瞄了这女娃一眼:“姑娘身上这半月玉坠不错,怕是个稀物吧。” 叶徽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脖见悬挂的玉坠。 这个玉坠是她自小佩戴之物,是她去青云山那年,师公随意从香案上拿了给她作见面礼的。 老头捋须道:“这个玉坠原是有些灵气的,只可惜缺了一半,这灵气便泄了。” 叶徽月笑了笑,看了眼他身后巷口,末了,转身离开。 她走后,巷子口立时转过来几个小娃娃,老头牵起几只小手晃悠:“又有钱喽,咱们去买吃的。” * 叶徽月虽然没出过门,但对京中几家有名的书肆却了如指掌。她向路人打听了墨韵斋的位置,很快便寻到地方,进门转了一圈,有新意的材质一般,容易沁墨,没新意的又属实平淡,看了半天,也只勉强看中一个莲叶拂水的砚台,价格还很贵。 店小二见她不甚满意,上前道:“姑娘要是实在没有相中的,不若去外面台子上试试,说不定能赢下彩头呢。” 今日花朝节,墨韵斋身为京中最有名的书肆,早早便在路边搭了台子,叶徽月过来前扫了一眼,应是挑战赛。 她道:“外面那个一直赢得是你们掌柜?” “是呢。”小二回道,“我们娘子可是京中有名的女画师,姑娘可听过《霜叶图》,那便是我们娘子画的。” 叶徽月指着莲叶拂水的砚台:“这个能便宜些吗?” “这已是最优惠的价格了姑娘。”小二说着,又舌绽莲花的介绍起这方砚台的材质和寓意。 叶徽月在心里简单盘算了一下,打算先回府再说。 刚要出墨韵斋,便听见台子上的知客大声报唱道。 “下一轮:“百花送香”为题,各自作画,时辰一炷香。” “彩头:齐隋朱砂荷鱼澄泥砚一副——” “桐烟拢金徽墨一条——” “象牙蓝田玉花鸟纹狼毫一支——” “澄心纸一拢——” “以上文房四宝——” 知客拉长声调。 叶徽月尚未迈出的那只脚像被这声音牵了一下,倏地换了方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