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星君转世成为哪吒激推》 第1章 第 1 章 一、 紫微垣众星闲时常爱聊八卦,近日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是,向来孤高清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华盖星君敖丙下凡投胎转世去了。 说起华盖星君本人,除了他那孤绝冷僻的性子之外,最为众人乐道的便是他早年与三坛海会上神、中坛元帅、莲花圣人三太子哪吒的往事。 只是这桩往事于华盖星君而言过于惨痛,众星君聊起时也时常是避着华盖本人。 至于为何非要聊这揭人伤疤的话,嗨,那还不是他们紫微垣的星君们领的都是些文职,千年的时间一直干差不多同样的事,不找点刺激的话头,日子实在平淡。 偶有几位杀星如七杀星君、破军星君,他们秉性也是不爱同他们谈天八卦的。 这九重天上的得道圣人虽说也不少,但强如哪吒三太子本人的神祇也是少见。 况且他们紫微垣基本都是当初商周大战,由封神榜受封成神的。 那哪吒三太子在封神大战中战功赫赫,甚至在人间的封神话本中被赞为历代圣人为第一,能与那位圣人牵扯上的八卦,自然总是更受人欢迎的。 华盖星君便因着他是莲花圣人百千杀劫第一劫,让紫微垣众星一旦谈起哪吒三太子,总会连带着想起。 三太子本人呢自然是不知道华盖星君下凡历劫这茬事的。 俩人自封神归天之后,各自尘归尘土归土。圣人不沾因果,就算百千杀劫第一劫又怎样,终归是前尘如雾里看花,挥之即散了。 中坛元帅神生浩长,所经之事漫漫,少年东海之滨剥皮抽筋的“孽缘”,于圣人而言不过记忆金砂中的一粒,堆埋在一起,若要重新拾掇起还得在茫茫忆海里细细探寻。 于华盖星君而言呢?圣人的尘埃一忆却是他生命里昂然耸立的大山,避不得,跨不去,连他的星君仙职,都是累于圣人的因果。 所谓的“因果两清”终究只是哪吒一人的“两清”,对敖丙而言又如何两清得了呢?日光普照下,他余生都要拖着哪吒的影子。 华盖星君毕竟还是神仙,这是心魔啊,他扪心望望九天十地那光彩艳艳的莲花圣人,自觉好笑。 人家好好一个圣人倒成他一小小星君的心魔了?谁能来渡他? 无人可渡,华盖星君只能修行自渡。 可惜天道偏爱哪吒,却总爱捉弄华盖。 一日机缘牵引下,中坛元帅竟不知怎么惹得华盖星君平衡了千年的心态又起了嗔恨,偏偏人家仍是不自知,华盖星君是想上门讨债都无门,只能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仇怨愈发自闭。 紫微大帝长叹一声道华盖啊,不然你下凡走一遭吧,平日里在紫微垣里宅久了没经历过波折大事,前仇旧恨才总难消难解,兴许红尘走一遭就放下了呢? 横竖奈人家空心藕一根的莲花圣人没奈何,这嗔恨劫不化解也碍修行。 华盖星君只能无奈点头,答应转世到人间走一遭。 敖丙转世托生为凡胎,姓李名冰,小名饼饼。 饼饼一出生便命无主星,华盖坐命,灵性极高可见阴阳,小小年纪父母双亡,端的是异灵小说男主的命。 所幸,李冰父母祖上累有阴德,亲朋旧友见幼子可怜,纷纷搭手相助。 奈何这小孩命盘诡谲,自小便能通鬼神,自亲友皆疑其神智不全。 华盖坐命之人本性孤僻,宜入僧道不宜凡俗,但幼子尚小,又不能自作主张让他进庙观里弃了凡俗去。 幸好,家中一位老人愿意领养小饼饼,做其监护人。 老人将饼饼养了两年,却要寿终正寝了,临去世之时,饼饼父母旧邻竟寻上门来。 原来,饼饼的父母和其邻人本身都是隐于乡镇参玄修行之人,其父母离奇去世,疑是招惹凶恶鬼怪。 当年老人将饼饼带走,其邻人一家也消失不见,终于在老人即将离世放不下的饼饼之时,邻人一家上门拜访,言及当日种种,甚至愿意代为照顾饼饼。 于是,在老人寿终正寝之后,饼饼跟随父母旧友再次回到曾经的居所,认父母旧友为干爹干娘,由其一家抚养至成年,并交授阴阳降鬼的家传法术,成年之后靠家传玄学谋生自立。 此为一切前话。 天意弄人,华盖星君敖丙转世成为李冰之后,前世为神的记忆全然不见了,今世为了化解华盖星君对莲花圣人放不下的嗔恨心,竟然让他成为了—— 哪吒激推! 饼饼从小最喜欢的电影就是《哪吒闹海》,最喜欢的电视剧就是《哪吒传奇》,手机铃声是“是他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今年,恰逢新春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上映,作为哪吒激推的饼饼自然是第一批冲进影院观影的人。 在饼饼已经坐在影院里六刷《魔童闹海》时,我们三坛海会上神方才降妖归来,在天界听闻了电影大火,于是施施然地走进电影院。 而他隔壁坐着的,正是捏着六张电影票激动地拍照晒朋友圈的饼饼—— 家人们!我六刷了! 莲花圣人一眼就能看清凡人魂魄,自是认出这人是华盖。 他瞧着那六张被小心翼翼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饼饼激动得微红的脸以及紧紧抱在怀里的哪吒玩偶,忽然一阵—— 坐如针毡!如芒在背! 中坛元帅不知华盖星君那些郁结于心的悠悠情结,也不知此番华盖星君此番下凡投胎是为何,只是眼前这诡异一幕令他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头皮发麻,仿佛那颗本并不存在的“空心”让小龙尾巴轻轻撩拨扫过一般。 来不及细想,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为表尊重,中坛元帅认真地看起了电影,虽然难以忽视观影途中身边的华盖转世各种难以抑制的无声尖叫和默默垂泪。 电影散场时,中坛元帅原想原地坐着回味一番剧情,组织下语言反击自识海传来的杨戬、大圣等人的揶揄调侃,谁知保洁阿姨抄起工具气势汹汹地进场,不到三分钟,下一波观影大军已蠢蠢欲动,预备落座。 于是三太子大人只能被请出影厅,默默站在影院厕所外头在识海里和真君、大圣一干人等隔空对线—— 都干嘛,区区一个电影,二位这千年来稀奇事经历得少了?再说有我本人帅么? 大圣意味深长一笑,提点道你这位三太子当这不过千年间一件稀松平常事,另一位三太子可为此都脱胎红尘了。 莲花圣人侧脸垂眸,看向从刚开始就跟着他蹲在厕所门口,拿着手机激情码字的华盖星君转世。 “这位……小友。” “嗯?”饼饼抬头,一脸天真。 “你六张电影票,是已经看了六遍?” 说到这个饼饼可不困了,他点头啊点头,掏出兜里的六张电影票,一副小得意的表情。 “早上下午各看一场,晚上写影评,然后和黑子对线。” “黑子?” “你不知道吧,这电影可火了,一火什么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这时候就得靠我们激推与他们魔法对冲。” “比如?” 饼饼扬起手机向中坛元帅展示了一下他的对线战况:“比如现在我们在掰扯《封神演义》里哪吒把敖丙扒皮抽筋的事孰对孰错。” 中坛元帅不语,只是一味地如芒在背,甚至有点坐立难安了。 “那你怎么想的?” 好歹哪吒也是圣人,虽然他自认那前尘往事的因果早已随着敖丙魂入封神台两消,但若当事人还想找他讨罪,他自然也不会回避。 饼饼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怀里的哪吒玩偶举在中坛元帅眼前晃了晃。 “我可是哪吒的铁杆粉丝,你说我站谁呢?哪吒天上地下第一好,有错也是许仲琳的错,反正不是哪吒的错。” 中坛元帅脑袋空白了一瞬,仔细地回想当年东海之滨情景。他心中一嘲,当年那件事做得连他都迷惘无措,竟是连细节都回想不起来了。 唯有那份铭刻至今的疼痛似乎至今还能一寸寸爬上脊背,烙印骨髓。 他忽然感到因果业缘的荒谬——他竟是兀自记不清了,而被剥皮抽筋的那位此刻却说着“哪吒天上地下第一好。” 他本想再问一句,如果真是哪吒当初行事莽撞,过错更甚呢? 可中坛元帅见蹲在自己脚边的那人,紧紧地将那只在他看来丑丑得有些蠢萌的哪吒玩偶攘进怀里,下巴搁在小玩偶头发炸起的脑袋上,嘴角颇为不满地微微撅起,手指还在一刻不停地与人隔空对线。 莲花圣人没有再把话说出口,只是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 饼饼一愣,抬头去看,却见身边空无一人。 什么时候走的?是我跟人对线太入迷了吗? 第2章 第 2 章 饼饼觉得一定是自己这几天激推哪吒推得太狠了,不然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就见到哪吒本尊。 三坛海会大人,您如果想奖励我,也应该学学人家鹿童出现在我梦里,而不是出现在我现实里,这多少有点太神恩浩荡了吧! 这一日饼饼一如往常准备早期冲影院七刷,一进影厅就看见在自己座位侧后方悬浮坐着一个人。 明明面容只是十几岁意气少年模样,却端得姿态从容又暗生威严。赤红色的混天绫乖顺地盘缠在他半身,自然下垂的右手手腕上缩小版的乾坤圈金光闪闪。 饼饼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起太早了魂儿还没醒。 他惊心胆战地走到自己座位旁边,左看看右瞧瞧,四周竟是没一个人看见这悬坐半空的神明!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精神有异,饼饼强装镇定地入了座,眼珠子咕噜噜地往旁边转,小声道:“敢问阁下是否是三坛海会上神?” 哪吒不语,只是高冷地轻点了下头。 这一点,换可怜的华盖转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地看了两个半小时电影。 电影结束时灯光亮起来的一刹,身后那位上神便无声无息地没了身影。 饼饼低头,看了看因为紧张被自己死死攥得都有些变形的哪吒玩偶,长出一口气,手动把玩偶里的棉花挤均匀。 然后他站起来,腿一软,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座椅,不然能直接朝着只有保洁阿姨在勤勤恳恳努力的影厅大幕跪下去。 他默默掏出手机,调出备注为“难兄难弟”的微信好友,无声地发出了几个一模一样的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位“难兄难弟”是谁呢?原来啊是那位当初一同被哪吒三太子打死的巡海夜叉李艮,后来随着敖丙一起受封星君,是为大祸星君。 当初华盖星君下凡时,大祸星君挂念自家三太子,便想随着一块下凡去了。但这天上的星君哪是想下凡就下凡的呀,无奈大祸星君只能分出自己其中一个元神,跟在转世的华盖星君身边。 李艮元神之一转世为饼饼干爹干娘的儿子,也就是说俩人如今在人世是义兄弟。 “兄弟,我见到哪吒三太子了啊!” “你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去电影院参见三太子吗?” “不一样!这次是本尊!!!” “?” 饼饼自觉用文字解释不通,就想直接扣个视频过去,谁知脚刚踏出影厅大门,就看见电影院候客厅一个角落里吵吵嚷嚷,一群人围在一起举着手机在拍着什么,时不时传来几声“好可爱啊”“小朋友你cos哪吒也太仙太可爱了吧!” 饼饼被“哪吒”两字自动勾去,围过去一看,瞬间大惊失色。 这哪是什么小朋友cos哪吒啊,这根本就是哪吒三太子本尊好嘛!只不过是突然化成了五六岁小孩子模样的神明本神! 小小的三太子大人彩衣华服,穿金戴银,头上还非常之哪吒刻板印象地扎了两个小揪揪,如果不是肉眼凡胎的话,甚至还能看见三太子大人身上散发出点点流光溢彩的光曜,浑然是个粉嫩的莲花小点心! 小三太子悠闲自在地盘坐在影厅的沙发椅上,坦然地接受浑然不察的凡人与之拍照合影。饼饼冷汗都要下来,心想莲花圣人就这么任性的吗?凡间的手机真的能拍出三太子来吗?! 哪吒见饼饼呆愣在外围的人堆里,跳下沙发椅挤进人群,一言不发地揪住了饼饼的衣角,贴着他的裤腿背对众人。 众人一下子懂了,纷纷道“哎呀这是你家小孩吗?”“小哥哥年纪也不大啊,这是你弟弟吧。”“兄弟俩长得都很貌美呀!” “不,不是的……”饼饼手足无措,他命格清奇,自幼孤僻,亲朋交游甚少,突然成为人群视线的焦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饼饼心下一急,直接把自己怀里的哪吒玩偶塞给小哪吒,又把小哪吒抱起来,让小哪吒面对着众人,自己躲在小哪吒背后说: “我们要回去了,谢谢大家的喜爱,三太子殿下跟哥哥姐姐们说拜拜,不不,哥哥姐姐们跟三太子大人说拜拜。也不是,哎呀总之,大家随缘见喜,随缘见喜……” 饼饼抱着小哪吒像火海逃生一样向影院出口猛冲,在踏出大门的一刹那,那些围观拍照的人忽然一怔,面面相觑—— 我们刚刚站在这里干什么来着? 本来饼饼想出了电影院就把小三太子放下来,但奈何莲花圣人天生能量场强,自带魅惑buff,一把人放下来路过众人就会被小三太子的可爱模样吸引,纷纷来求合影求捏捏。 这怎么能行呢?大逆不道,倒反天罡啊! 饼饼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抱着小三太子往家里猛冲。路上跑累了想停下来喘两口气,本来一直闷声不吭的小哪吒忽然就贴近他的耳旁,往他身后一指: “别停,他们又看到我了。” 饼饼一惊,果然四周已有几个小姑娘盯着他俩窃窃私语,言笑晏晏,只能一边心里流泪一边继续抱着小哪吒往家里冲。 “三太子大人你就不能不在这个时候显灵嘛!!!” 饼饼在心里默默哀嚎——不能怪他,不能怪他,我可是哪吒激推啊! 可怜的饼饼最终也没能靠双腿跑回家,选择了半路叫滴滴,无他,父母生前大隐隐于市,家在小乡镇,所以饼饼每天起大早打车到城里看imax巨幕支持自推的诚心天地可鉴啊!不愧是神明转世! 李艮一家与饼饼一家是世交,两家在乡镇的自建房紧挨着,李艮早就收到兄弟的求救信息,正半信半疑又满心期待地蹲在家门槛上等兄弟拐带三太子殿下回家。 车直接在门前停下,饼饼口里那句“太子殿下请下车”还没说出口,小哪吒二话不说就自己开了车门,小短腿一蹦稳稳当当地跳下车,东瞧瞧西看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乾坤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了手里,一上一下抛着玩儿。 李艮猛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是蹲太久了还是前世记忆作祟,只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哪吒和李艮俩人视线交错,李艮也是星官的一缕元神转世,通灵能力虽然不如饼饼那么厉害,但是人是神还是能看出来的,立刻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恭迎三太子圣驾!” 还没接到下一单的滴滴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 饼饼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抖音,尴尬地对司机笑笑:“哈哈,我们在拍抖音小视频呢。” 司机把头缩回去,启动油门扬长而去。 哪吒径直走向饼饼家,密码门自动咔地一声解锁,饼饼立马跟上要迎神明上坐,结果一看客厅情形,再一次怔立原地。 只见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赫然坐着另一位哪吒,模样正是他在影院里看到的那位十几岁的少年哪吒。 少年哪吒正坐着垂眸端详沙发旁边养的一缸荷,神态安详寂然,有如入定。 小哪吒见了他也不惊诧,兀自凑过去踮着小脚丫扒拉着荷缸,发现缸里还养着尾鱼,就伸出小胖手指插进水里逗鱼儿玩。 饼饼和李艮还在大脑短路的时候,从厨房里又走出来一位看起来**岁的三太子,没有五六岁那位粉嫩可爱,也有没有十几岁那位寂然不动,反而双手插兜,踢踢踏踏,一副顽皮儿童的模样,从厨房里走出来后直接坐在了客厅地上,抱臂撅起嘴对饼饼说: “饼饼,你家里好多旺仔牛奶,我可以吃吗?” “可……可以……”饼饼下意识地迎了之后,很快就听到易拉罐被拉开的声音,但客厅里的三位哪吒却明明都没有动。 饼饼和李艮立刻又抬头看向厨房,果然就见厨房里又走出来一位哪吒。 这位哪吒比之十几岁那位显然要更大一点,快接近二十左右的年纪,额头红莲印记璨然生辉,长开的眉眼显出桀骜不驯的神气。 他手里喝着一瓶旺仔,还拿着一瓶丢给了那位**岁的哪吒。 那位最小的小哪吒也不玩鱼儿了,迈着小短腿跑到饼饼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饼饼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小哪吒伸出手:“旺仔,想喝。” “哦哦。”饼饼恍然,几乎同手同脚地从最大的那位哪吒身旁走过去,打开冰箱想拿出一瓶旺仔牛奶,想了想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没冰冻的常温旺仔,在小小哪吒跟前蹲下,供上:“太子殿下请喝。” 小小哪吒双手捧着易拉罐慢慢饮啜,李艮跑回自己家掏出一大包□□糖,虔诚敬上。 于是客厅里三个哪吒三太子围坐在一起享用旺仔大礼包。 除了那位还是在慈悲静默观荷的三太子。 “就这四位吗?”李艮说话声音都带着颤儿。 饼饼不确定地摇摇头,走到自己房间打开门,呼吸一滞。 房间里,一位一看更加成熟的大哪吒正窝在自己堆满了各种各样哪吒玩偶、抱枕的躺椅上,浑身红莲烈焰呲呲燃烧,莲花圣人将三昧真火操控自如,竟一点都不烧毁凡间事物。 见门开了,屋里的哪吒向饼饼投来清绝睥睨的一眼,浑身九天上神的尊崇威压扑面而来,吓得饼饼差点腿又一软,直接下意识就“啪”地一声把房间门关上了。 站在门口的李艮看他这模样,已然清楚那房间里还有哪吒。 “我天呢。”李艮吞了吞口水,“李冰,你这是捅了哪吒窝了啊。” 第3章 第 3 章 “这么多位三太子,哪一位是真神,还是每一位都是?” 李艮自认自己继承家学多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事也算见怪不怪,但也招架不住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个哪吒在自己眼前啊!每一个年龄长相和脾气还都不太一样是怎么回事! 饼饼不断给自己深呼吸做心理建设,他默默走到李艮身边,小声道: “你感应到的能量怎么样?” “非常之强,非常之浑厚,靠……你没见我大气都不敢喘了吗?” 简而言之,是真神,而且每一位都是!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五个哪吒三太子,这不符合玄学! “大道寂号无相,万像窈号无名。”饼饼按捺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哪吒’也不过是一名号,既是圣人,必然是不执着于虚名和表象的。”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对成道的圣人而言,不过红粉骷髅,神明的模样是一面映照凡人欲念的镜子,万千形与相不过人类意念所赋予,何况是对于哪吒这样弃绝肉身,荷藕托生,以杀证道成圣的神呢。 饼饼闭上眼静心感受那如火焰一般满室流窜跃动的神力,细细体察那力量的性质。 虽然他们从未真正见过哪吒本尊,但那玄妙的神力时而温暖时而炽烈,既能暖人心怀又能灼人肉骨,莫名地,饼饼便觉得这股神力确实属于哪吒本尊。 哪吒三太子与齐天大圣都是佛道双栖,更甚者他们本身已自成一脉,跳出法门的规限区别了。 但他和李艮毕竟是凡俗中人,家学以道为宗,便以道家礼仪向莲花三太子敬拜。 这一礼刚刚施完,饼饼腰杆还没挺直,房间里那位最有九天上神威压感的哪吒直接从门里穿出来,身上怀里还挂着好几个样貌各异的哪吒玩偶。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观荷哪吒身旁,这本身不算宽敞的乡镇自建房客厅一下子塞进五个哪吒,一个饼饼一个李艮和好多只哪吒玩偶,顿时感觉“好热闹啊.jpg”。 若是此时有哪位凡间大能路过此地,必定会感叹此地福地洞天,仙气四溢,神力无双! 那可不是嘛,五个中坛元帅和两个星君转世,这屋里可有一个真正的凡人? 那位哪吒气势十足地坐在饼饼跟前,从上至下扫过他一遍。 饼饼这回可是连脑中跑火车的念头都不敢有,佛教有“六神通”一说,可一眼洞穿他人心声,三太子修为高深,有此神通也说不定呢? 哪吒有是有,却是懒得用,人与人之间见得如此分明可就少了些意趣,甚至徒添烦恼,他一般只用来和其他同僚进行隔空心念对话。 他非常不符合中坛元帅英武气质地当着饼饼的面揉捏了一遍手头几个哪吒玩偶,换来饼饼不太敢瞪但又倔强地投来不太赞同的目光。 三太子玩心大起,莲花三太子怕是这天上地下除了齐天大圣之外最有顽童心性的至高上神了。 若说大圣更多是石猴天性,活泼爱动就爱闹着玩儿,哪吒三太子则多少带着点喜欢恶作剧的小坏。 “不给我玩啊?”中坛元帅语气带着点小失落。 饼饼在心里疯狂摇头,天呐这可是我推诶,谁能让他心里难受?我都不可以! “怎么会呢,三太子殿下想玩便玩,只是这凡间之物都比较脆弱,元帅您……手轻些。” 哪吒捏了捏手里的哪吒玩偶的脸,对饼饼的话不置可否,玩了一小会站起来,揣着他从房间里带出来的几个小玩意儿一股脑全塞给饼饼。 “罢了,看你这么喜欢本座,你便抱着吧。” 饼饼被哪吒天尊的快人快语给闹了个微微脸红,手忙脚乱地揣住那几个棉花娃娃。 哪吒又坐回去,抬头欣赏了一遍饼饼被哪吒娃娃淹没的模样,心情甚好。 “这么多本座,觉得可还够?” 饼饼没明白哪吒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端的什么意思,见他呆愣,哪吒见机便道: “不说话是觉得不够了?那本座再给你几个吧。” 他看向坐在一起吃旺旺的三个哪吒,四个哪吒目光相接的一瞬,粉嫩嫩的那个小小哪吒抓起一把□□糖,一下子扑到饼饼跟前,跳嚷着要饼饼抱,还要饼饼和他一起吃糖。 **岁那位轻轻哼了一声,也转过身来,一只手拽着小小哪吒的衣角不让他往上直接扑进饼饼怀里,嘴里半带委屈地叫道: “我也要抱,你跟他玩儿都不跟我玩儿~” 更大一点的哪吒则坐在旁边,屈起一只腿,用手臂撑着半边脸看着那边打打闹闹,轻笑一声:“你行不行,要不要也抱抱我啊?”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饼饼此时已经不是用手忙脚乱就能形容的了,他非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能应付得过来这么多个一齐闹腾的哪吒,还是各个年龄段! 小哪吒们可不管他忙不忙活,只一个劲儿地要抱抱。 饼饼把怀里的各种哪吒玩偶,三个哪吒一人几个抱着,然后坐在地上抱起最小的那个,**岁的哪吒卧在他旁边,脑袋搁在饼饼盘起的腿上,小胳膊还环着人家的腰不放。 大哪吒则靠着饼饼的肩膀,抱着双臂,姿态放松地闭目养神,分给他的哪吒玩偶搁在腿上脚边。 哪吒哪吒哪吒! 睁眼闭眼身边都是大的小的各种哪吒! 饼饼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昏厥过去了。 他满面春光,面带笑容地搓搓这个,揉揉那个,靠着他肩膀的大哪吒他不敢动,只能略带羞涩地偷看他睡着的面庞。 然后这一眼就被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那位抓包了,哪吒天尊欣赏完一出兵荒马乱后的安谧,心情愉悦地轻笑出声。 饼饼瞬间脸更红了,不太敢抬头,又实在忍不住想偷偷看面前那人。 谁都能看出来这里这么多只哪吒,那位应该是最正版的吧! 他的小心思自然没能瞒过堂堂哪吒天尊,那位三太子性格直爽,说话那叫一个语出惊人: “还嫌不够?吃着碗里的三个了,还想要我这个锅里的?” “不是,不是!”饼饼被惊得直接当着哪吒的面大声反驳,脸红到耳朵根。 哪吒却堂而皇之地又道:“修行者可不能口是心非,想要就直说,又不是不能给你。” “啊?”饼饼这下可就傻眼了,欲言又止,看了又看,最终小小声憋出一句: “真的能我想要多少哪吒,天尊就给我多少吗?” 哪吒眨眨眼,感觉突然自己脸也有点热了,不由轻咳一声。 回味华盖星君刚刚那句话,越想越有趣,不由得直接放声大笑。 饼饼本来有点被这笑声惹恼,觉得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不是不能给我的呀,现在又笑什么,这不是欺负人嘛。 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位神明开怀肆意的纯粹明媚快乐,心里那点嗔怨莫名地就像一双柔软的手给一遍遍抚平了。 他笑得可真好看,华盖心想。 三坛海会上神显灵下界这种大事自然是要藏着掖着,不让走漏风声的,否则这间不大的客厅非得让人间的哪吒信徒们踏平不可。 按理来说神明亲临总是有事要办,要么传讯要么降鬼伏妖,但这五位哪吒三太子把家里的旺仔都吃干抹净了,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李艮自然知道高位神明是有多重分身的,三太子应该还有其他分身在他界,所以也没去问他净在人间吃吃喝喝不耽误正经事吗? 但怎么着总觉得惴惴不安——啥事没有的话这么尊大神来干什么呢? 往日总孤僻一人不爱与人相处的饼饼这回倒是改了性,和大小哪吒处得那是一个其乐融融,一整天在家里又是做好吃的又是陪玩,就差没叫三太子殿下再多化几个分身出来,开个哪吒幼儿园算了。 这就是激推澎湃的爱吗?李艮不懂,李艮大为震撼。 热热闹闹到晚上,见哪吒们还没想走的意思,饼饼也不好把三太子们请去外面睡大街,便去干爹干娘那里借来床褥准备在家里收拾出个大通铺出来。 “做什么?”饼饼从隔壁搬被褥进门时,**岁的哪吒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看他忙进忙出。 为了方便,饼饼在心里给这几位三太子分别取了名。 三四岁最小那个叫小藕团子,**岁这位叫小藕,剩下三个大藕因为哪吒嫌地方太小,人太多手脚伸不开,晚间玩够了就把其中两个收了回去。 剩下两个小的和他自己一个大的,还在人家家里赖着不走。 饼饼笑眯眯地摸摸小藕脑袋:“很晚了,三太子大人不想睡觉吗?” “我才不用睡觉呢,又不是凡人。” 饼饼想了想,不睡觉那这几位祖宗岂不是要闹腾一晚上,这可不行。 “三太子大人乖,入乡随俗,来了人间就要有凡人的样子,到点了就得休息,昂~” 小藕插兜,靠着门框左脚踩自己右脚玩:“不要,我睡不着。” 饼饼仍旧笑眯眯:“不睡觉明天不给你买旺仔喝。” “那好吧。”小藕脸不红心不跳地从饼饼手里抱过被褥,大大的被褥几乎把小太子整个人埋住。 小藕干脆把被褥蒙头顶上,双手插兜把自己当成一根柱子撑着被子往屋里走。 被子拖地了……算了三太子殿下高兴就好。饼饼在身后默默关上了门。 小藕团子是所有藕里最乖最像小仙童的一根藕,到点了饼饼说小朋友们该睡觉了,小藕还在拖拖沓沓,小藕团子已经拉着饼饼的手要和饼饼睡一张被。 眼瞅着俩人手牵手进了屋,小藕“啪”地一声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椅上,对闲得没事给缸里的荷花修剪枝叶的大藕说:“你瞅瞅,装着一副幼小粉嫩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想占着人玩儿。” 大藕一副风轻云淡:“一个人别说两人话,你少点别扭劲儿也早钻人家被窝里了。” “那我还不是你分出来的。” 哪吒三太子的每个分身都继承了哪吒本人的一部分秉性,但又不完全是哪吒全部的模样,随散在三界六方的各个分身与本尊合在一起就是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本完全体。 小藕团子外表听话乖顺但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小藕心肠耿直但傲娇别扭。 平日哪吒会分化出不同的分身去各界办事,顺带磨砺自己的各种秉性。 这厢俩大小藕还在聊只有他们藕才能听懂的话,那厢饼饼哄小藕团子上了床后,开了房间的门向他们这边探头探脑。 他自觉是管不了那个大的,但那个小他还是想劝一劝的,乖藕怪藕都是藕,最好能抱着一起睡。 “小太子真的不睡吗?明天一早起来就带你买旺旺啦~” 小藕对大藕小小哼了一声,插着兜蹭到饼饼跟前,抬头瞧了他一眼,忽然瘪着嘴背过身去。 “你怎么啦?”饼饼蹲下身来,想碰碰他又怕冒犯人家。 小藕闷闷道:“你是不是更喜欢灵珠子可爱好看的那个我,要不就是跟他那样……” 小藕一指已经修剪完荷花,坐在沙发上撑着半边脸饶有兴趣地看他俩的大藕,“就喜欢他那种看起来帅的,什么天尊啊元帅啊圣人的,我也是啊!” 小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半侧过身子有些小心期待又飞快地瞅了饼饼一眼,又转过去低头抠抠自己的手指头:“可好像你们就是没那么喜欢我。” 饼饼一听,这说的什么话呀,心里一下子就急了。 他有点羞于当着大藕的面表现得那么直白,就把小藕拉进自己房间里一点,在小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子把小藕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谁教你这么觉得的?别人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是在我看来,无论怎么样的你,只要你是哪吒,我觉得你就是很好很好呀!” 小藕在饼饼怀里泥鳅挣动,饼饼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于激动了,松了松劲儿,小藕立刻就从他怀里拔出来。 俩人双目相对,莫名双双脸颊微红。 小藕:“你这……房间有点热啊。” 饼饼:“是吗?可现在是正月。要不我开个风扇?” 小藕:“不用不用,算了,一会就不热了。” 俩人相对着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小藕:“你说的是真的吗?” 饼饼:“什么?” 小藕:“就是无论什么样的我你都会喜欢?” 饼饼笑了:“我相信哪吒,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哪吒我都会喜欢。” 小藕:“那你觉得哪吒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饼饼不太明白,嗫嚅了一会儿,只道:“哪吒……哪吒就是哪吒啊。” 小藕:“算了……” 刚说完,小藕转头又问,“就算我变成一堆骨头你也会喜欢吗?” 饼饼疑惑:“哪吒怎么会变成骨头呢?” 小藕:“哎呀你直接回答就是了。” 饼饼沉默,饼饼回答道:“不会有哪吒变成骨头这种事的。” 小藕:“……行吧,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哈。” 说着,小藕转身想上床去睡觉,一抬眼就看见已经盖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小藕团子,可爱纯良地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小藕:“完了。” 果然,下一秒,小藕团子就表现出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胖乎乎的小手捧着自己的脸,对小藕一字一字地道:“你-就-是-很-好-很-好-呀~” 小藕石化当场,然后羞得瞬间三昧真火从发尖儿就烧起来,他“啊啊啊”地一顿乱叫着,像颗□□一样飞扑上床,和小藕团子扭打在一起。 “诶诶诶……”饼饼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个。 “三太子殿下,你们不要打……三太子殿下了。” 第4章 第 4 章 7、 哪吒坐在楼顶露台的边缘,夜风下赤金色的双瞳溢出点点鎏金,混天绫随意缠在露台的晾衣绳上,迎风飞扬。 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饼饼探出半边身子,东张西望。 中坛元帅勾在右手中指指节的乾坤圈晃了晃,视线从前方慢慢往下。 似乎无事发生,饼饼缩回脑袋,正欲掩上门,就见一根桃木杖“哐”地一声卡在了门缝。 饼饼被惊得鸡皮疙瘩都起了,别开那根木杖低声道:“嘘——前辈,今晚莫声张。” 桃木杖的主人是个样貌清俊的小少年,闻言一挑眉,小声咪咪道:“做甚呐,郎君今日莫是早就有约?” “这个……”饼饼吞吞吐吐,不肯言语。 “好你个小郎君,看着眉清眼秀的,怎么竟还干这等得陇望蜀之事,既然与小爷我早早相约,又怎好屋里还藏着个?” 饼饼惊诧:“您怎知人在屋里?” “嗨呀,你当我是谁呢。你这屋今日仙气飘飘,灵力充盈,不得了啊。我一看便知是有高人莅临,想着小子今日是傍上别的大腿了,可不敢前来自寻羞辱。哪知你倒是还知道给我留个门儿。”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小少年笑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凑过去揶揄道:“敢问是哪位大神呀?介意三人行不?我实力也还不错,一起嘛,会很舒服的。” 饼饼“啊?”了一声,频频挥手:“不行不行,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行的。” “不好说话?正常,高人嘛总是有些脾气,没点脾气还让人怀疑是不是高人呢。不过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小郎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哪儿勾得的大神呀?” “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诶哟,那是人家看上你了啊。”小少年若有所思。 看着饼饼有些紧张,频频想往家里面望的各种小动作,小少年捂嘴轻笑:“他就把你看得这么紧?” “不是他看得紧。”饼饼有些无奈,一副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的神情,想了想直接给对面人行了一个赔罪的礼,“今晚我是去不得了,请改日吧。” 小少年这下大为惊奇,他一把拽住饼饼的胳膊,用碰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般的目光看着他:“你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有不去的时候!” 饼饼回头望了望那间房,蹙着眉头又寻思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不去了,我这就得回去了,改日再见吧。” “诶诶诶——”小少年又拿木杖卡着门,连声道,“怪哉怪哉,真有把你看得那么紧?不然今晚我不凑伙了,你带他去吧。” “不是这个原因。”饼饼叹气,“总之就是不方便,我真得回去了,等会被发现我不在,怕是又要闹腾了。” “这么个半夜还闹腾呀?哎哟,可怜可怜,你家这位大神挺有活力的啊。” 饼饼也跟着摇摇头:“小孩子嘛。” “小孩子?难怪,年轻就是精力好。” 原本只有两人窃窃私语的寂寂深夜突然从上空传来一阵金属撞击墙壁的声音,俩人一惊,一齐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可谓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举头三尺有神明。 哪吒天尊挂着一副半笑半谑的神情,指尖勾着的乾坤圈在清亮的月色里闪着冷冷的金光。 他左手随意一抬,挂在晾衣绳上的混天绫就自动缠绕在他半身,如黑夜中陡生烈火。 “二位深夜在此约什么三人行,何必要改日再约?我看今夜月色甚好,不如今日便试试这三人行?” 小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这烈烈如业火的九天神明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饼饼。 “这,这就是你家大神?” “昂。”饼饼莫名,晚上睡前大藕说他有事要出去,只留下两只小藕在这里睡觉,怎么现在搁楼顶坐着吹风? 事忙完了就回屋呀,他还特意给他收拾了一个妥帖的小窝呢。 小少年已两股战战,说话声音都在抖:“你家大神,是,哪……哪……” 饼饼好心妥帖地给他补齐了:“哪吒。” 小少年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跪拜在地,高呼:“小仙见过三坛海会中坛元帅哪吒圣人。” “小点声,你怎么还嚷起来了!” 饼饼急得赶忙回头一望,见自己那间房房门还紧锁着,正想放下心来,哪知头顶二楼的窗户边响起小藕脆生生的声音: “免礼免礼,请起请起。”接着,话音一转,“你这小黄莺仙儿,大半夜在我寝殿门前,要勾我家小饼儿去哪儿!还不速速招来!” “这不是云楼宫呀。” 旁边小藕团子也趴在窗户玻璃边,听见小藕这么说纠正道。 “管它,小爷我睡在哪儿,哪儿就是云楼宫。” 小藕团子点头:“有理。” 说着,他还更大声学着小藕嚷嚷,“殿下所跪小仙,原委前情,速速招来,否则——” 小藕团子顿了顿,伸出小手指指了上面,楼顶露台边,哪吒天尊冰冷冷的乾坤圈还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冰冷冷地晃啊晃。 小藕团子的声音铿锵有力:“否则,乾坤圈伺候!” 小黄莺仙儿跪地啼叫:“苍天可鉴!后土明察!天尊大人,我什么坏事也没想干啊!” “胡说!”小藕跳将起来,一副青天大老爷的腔调,“难道不是你刚刚说什么三人行之约的吗?大半夜要约去干嘛?难不成是瞒着我们去偷偷吃宵夜吗?” “也不是偷吃,是请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宵夜,不对,不止三个人,是五个人哦,应该是五人之约!”小藕团子义正言辞地纠正。 小黄莺儿已经被这不知道从哪旮旯里冒出来三个哪吒三太子给搞得晕头转向,但还竟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吒三太子们一口一个的“三人之约”,联系上下文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夭寿啦!小黄莺儿自恨自己平日叽叽喳喳个没停,嘴贱惯了。这下好了,他也是出息了,竟然也当着哪吒三太子的面编排起他了,虽然这是个比窦娥还冤的误会啊! 他立即拽着饼饼的裤脚,声泪俱下:“饼你快跟中坛元帅解释一下,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我想的怎样?”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藕一笑,“三人行?我也没说什么,你这么慌张作甚?” 小黄莺儿一愣,更是浑身冷战,战战兢兢地拽着饼饼,语无伦次:“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中坛元帅好像终于玩够了,把乾坤圈一收,轻飘飘落了地。 “起来吧,逗你们玩儿呢。”然后他靠近饼饼,疑惑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开心了?” 饼饼摇摇头,蹲下去捂脸,语气淡淡的崩溃—— “我哄了楼上那两位太子半天,以为终于把人哄睡了,原来……根本就没睡着啊。” 中坛元帅抬头,两只小藕一下子背过身去。 “都说了我们是神仙,不用睡的。”中坛元帅也淡淡道。 8、 饼饼手里端着一个六壬盘,带着小黄莺儿在地下车库里左转转右绕绕。 此时半夜三点,三个怪模怪样的人凑一起,活像什么邪交聚众搞神秘仪式。 突然,饼饼停了下来,小黄莺儿一喜:“总算是找着了?!” 饼饼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突然停下来是?” “我在想这车库里应该有监控吧,二位非仙即神,自然是不必在意,但监控画面里就我一个人在这儿转悠,怎么看怎么像……” “神经病?” 饼饼庄重地点了点头。 小黄莺儿扶额道:“往日小郎君开门不是挺快的嘛,今儿怎么失灵了?” 哪吒可没跟着一起兜圈,混天绫拖着他悬坐在半空,悠游自在地看着底下一人一仙团团转。 小黄莺儿凑过去悄声问:“不然你请教一下中坛元帅?” 饼饼瞥了哪吒一眼,然后低垂下眼睛,手指越发攥紧金属制的六壬盘,小小憋着气。 “生气元帅不帮你了?毕竟开个罗刹海市的门而已,实在不行你低声求两句,包心软的。” 饼饼却投来浑惑不解的目光,反驳道:“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他的气,我….…” 饼饼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成,我不能...不能...….” “不能让你的偶像对你失望?” 饼饼一听,目光坚决起来,再次掐指算起六壬,摆弄起罗盘来。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看着哪吒。 哪吒也坦然地回看过去,俩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饼饼灵光一闪,手指飞快地掐算起来,然后一指一间电梯。 “就是这儿了。” 小黄莺儿立刻上前施法,没人按键的电梯自动便开了。 “怎么突然间就找着了?” 饼饼一边把罗盘塞回自己的编织的贝壳形挎包,一边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忘记三太子在这里会极大地影响能量流向,把三太子这个变量加进去重新核算一遍便对了。” 哪吒收了混天绫,脚里踩着没燃火的风火轮先一步进了电梯,经过饼饼时还说了一句: “还算不笨。” 小黄莺儿扭头一看,就见饼饼两眼放光,感觉魂儿已经在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三人随着电梯往上升了一分多钟,忽然又开始往下降,电梯挺稳时,机械的电子女声播报道: “欢迎光临罗刹海市。海市负责人敖先生提醒您,本月度夜狩将于三天后结束。若您前往人间观看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可凭电影票增加一个时辰夜狩时间,多刷多得,上限为十二个时辰……” “还有这等捆绑宣传?”哪吒一听甚觉有趣,“你六刷电影也有这个原因?” “不是的,电影是我自己想看,而且也不是六刷,七刷了……” “你来海市但不参加夜狩?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这次带你们玩玩呢。” 小黄莺儿激动了:“三太子想参加?这可太好了,这个月的夜狩冠军非我们莫属。” 饼饼也道:“您想玩吗?那我们组队去玩吧。” 本来这次也是没想来的,但既然来了,那就要陪哪吒玩个尽兴。 “夜狩不就是捉迷藏,大不了边玩边办事。” “就是嘛,以往我也是这么跟李冰说的,但他心思不在夜狩上,每次同他组队我想多抓几只小鬼都没得空。” 人间各地每隔数百里就有一处“鬼门”连接阴阳两界,鬼门存在于人间的另一维度上,尚且活着的人类无法前往,唯有特殊体质的通灵之人可在仙家的带领下得见。 鬼门四周即为罗刹海市,是阴阳两界的交接之所。各地鬼门和海市地貌与环境各不相同,也有不同的负责人管理。 由于地处阴阳两界交接,海市也被视作游魂的天然囚狱。每月的夜狩就是请各路野神小仙帮忙抓小鬼,转交地府冥差,相应的地府与海市负责人会给参加夜狩之人记香火功德,以助修行。 简而言之就是去当志愿者帮地府抓鬼干活,做好人好事以修福报。 不过好鬼懒鬼和胆小鬼都好抓,不用怎么费劲就能逮走,久而久之罗刹海市里多的是一些怨孽嗔恨极重的厉鬼,虽然功德给得更多了,但是收拾起来也是极为麻烦。 除非天降大佬帮忙出手灭一波,不然要么只能四处寻觅引渡好鬼,要么只能加入一些帮会或私人组队,通力合作,然后由天道分派功德。 饼饼虽是凡人,尽管各路凡间小仙都看出来此子命格清奇,怕是天上的什么仙神元神转世,但是他虽来参加夜狩却是有其他事要办,心不在夜狩上,所以他没主动加入什么帮会,也没什么人来找他组队。 往日他要么跟小黄莺仙,要么和李艮。李艮不想去的时候,他就和小黄莺去。 小黄莺知道饼饼性子孤单,不喜一大帮子人闹闹哄哄出来走去,以前也不是没有别的小地仙想组三人队,但饼饼总怕人多了他要顾虑别人,无法安心办事,便一直坚持只组二人队,相互有个照应便行。 今晚小黄莺来找饼饼,一见他屋子神力流光四溢,便以为这小子找着别人做搭子了。 他自知自己是黄莺修行成的小妖仙,本身战力不强,平日一张嘴管不住叽叽喳喳,老被人嫌小黄莺吵吵嚷嚷。 粘着饼饼是觉得饼饼性格好,不嫌他烦,长得也好看,抓不到小鬼多看两眼这张脸,气都能顺畅几分。 当然还有因为饼饼华盖转世,虽然神力和修为比起哪吒这等早已成德成圣的至尊来说还是微薄了,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论灵性修行,华盖星君那也不是能轻易被人看低的,哪怕他托胎转世成人了。 小黄莺儿靠天地灵气、善行和日复一日的勤加修炼成的妖仙,但大道万千,天衍四九,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推算演化,他一看就脑壳子昏。 夜狩猎场又那么大,要是有个机敏的搭子推算四周能量流动变化,就像有个GPS自动索敌定位导航一样,可能省下不少寻找合适猎物的时间。 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饼饼这个搭子除了战力不高之外,其余素质条件都很好,于是俩人便凑上了伙儿。 正因为饼饼其实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小黄莺儿日常担忧人家抱得更好的大腿,自己被踢出队伍。 今晚一看这屋里屋外缭绕的神力,心都凉了半截。 坏菜了,这小子准是被别的大神看上了。李冰不会不要我了吧啾啾啾,你可不能做那陈世美啊。 在屋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敲门,谁知饼饼竟然自己开了门。 他特意隐了形,一见饼饼要关上门,心下一急直接拿它出生时那颗老桃木被雷劈下的木枝——也是跟随了他多年的法器——卡住了门。 于是就有了后面他为了不让自己被踢出队伍一顿混言乱语。 “所以你们俩一个是要参加夜狩抓鬼修行,一个是想借着夜狩的由头来海市办事。” 哪吒停了风火轮,抬眼看向眼前。 天际低垂,铅灰色的浓云层层堆叠,沉重得好像随时可能轰然坠落。 眼前,一座城池歪歪斜斜地矗立着,怪石嶙峋,层叠堆砌。阴风吹过巨石头之间的缝隙,发出有如惨叫的凄厉怪响。四野空无一人。 哪吒混天绫一甩,所到之处烈火过境,炽盛阳火毁天灭地地吞噬一切。火焰跟随混天绫的踪迹一路蔓延燃烧,半分钟不到眼前整座石城已经陷入火海,扑面而来的热浪,汹涌得饼饼和小黄莺不由得退后两步。 就见眼前的天空竟被烈火烧成一个一个窟窿,窟窿外满是星光璀璨,旋转如涡。 哪吒伸出手臂,手掌朝上轻轻一握,整片天地就像一副壁画忽然被整片撕下来,所有物体坍缩成一个能量快速流转的黑色球体,周身还缠绕着从里面燃烧蔓延出的火焰。 黑色球体如一颗黑曜水晶落在哪吒的手掌心,哪吒手骨用力直接碾碎,刹那间原本被剥裂得只剩下虚无的空间忽然天光乍现,一座郁郁葱葱的高山莽林现于眼前。 头顶孤月照彻乾坤,印透山河。 刚刚的残垣断壁不过是罗刹海市的伪装,只有破了那层迷障才算真正进入了罗刹海市,看见鬼门。 饼饼和小黄莺儿面面相觑,以往他俩都是靠着饼饼推算出力量最为薄弱的一个地方,使巧劲敲开一个小口子钻进去。 结果哪吒直接把整片迷障给撕了下来。 实力恐怖如斯,膜拜上神! 但是不是有点太轰轰烈烈了?这得惊动多少人啊! 第5章 第 5 章 中坛元帅这出好活儿一下子把看管海市的小仙给引来了。 这管理员和小黄莺差不多修为,是个小海贝修成的,一来就指着被“撕”得一干二净的入口,手指抖个不停。 “天奶奶,上回这玩意儿被这样整片掀了还是十三年前,这回又是哪位上神的手笔?” 饼饼和小黄莺儿看着小海贝,猛猛摇头。 “我谅你们两个也整不出这死动静,你俩离入口这么近就没看见嫌疑人?” 饼饼抱紧了埋在他怀里的哪吒棉花娃娃,紧张兮兮随便指了个方向:“好像……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小海贝狐疑地往那边望了望,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也没怀疑什么,只又问道:“可知是什么人?” 小黄莺儿跳了出来,挡在饼饼跟前,对小海贝一顿半真半假的忽悠: “哇,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们本来跟在他后脚呢,谁知道他刷地一声三下五除二就把这迷障当块抹布似的扯了下来。哎哟我们哪见过这等神通啊,下巴都还没合上呢,那大人就嗖地一声跟团火球似的往哪边飞去了。天可怜见的,我们还无缘得见尊容呢,然后你就来了。” “果真?” “果真果真,这里也没第三个人,你也说了我俩整不出来这操作。” 小海贝四周探查了一番,又瞧了瞧饼饼和小黄莺儿,忽然捂脸做羞涩心动状:“你这个三太子娃娃好可爱啊,请问是在哪里购得的呀?官方还是同人呀?” “啊?”饼饼见小海贝对自己抱着的那只“哪吒棉花娃娃”虎视眈眈,赶忙捂紧:“这是我自己手工做的。” “呀,你还会自己做娃娃?” “会的……我家里,有很多自己做的,哪吒棉花娃娃……”三太子抱在怀,饼饼只觉得说出这句话实在羞愤欲死。 “我可以在您儿这订做一只吗?您觉得分您多少功德合适?” “不用不用,仙人若是喜欢,我帮你做一只就是了。” “哎呀这哪里好意思,这样吧小友,您夜狩结束若是得空可来我洞府喝茶,我那里有许多我自己做的螺钿饰品,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们交流交流?也可以带你朋友来,都可以来都可以来。” “好的好的,”饼饼连连点头应和,“仙人您实在太客气了。” 三人好一通闲话拉扯,小海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干嘛的,连连向饼饼和小黄莺道别:“我可得向我家龙王报告此事了,夜狩结束这里见呀小友~” 送走小海贝后,被饼饼抱在怀里的哪吒棉花娃娃突然动了动短手短脚,自己翻了个面,努力伸着小手拍了饼饼手背一下:“又是小黄莺儿的又是小海贝的,谁总说你性子孤僻不爱交友的?” 饼饼没理会这个莫名奇妙的发问,反而无奈道:“三太子殿下,您这么干脆地毁了人家迷障,又变成这副模样躲着人家作甚?” “不躲着,等人家在我面前念念叨叨吗?” 合着那就让我们替你承受对面的念念叨叨是吧? 饼饼叹气,谁叫这人是哪吒呢,他想气也气不来。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三太子,这怎么着也算是毁坏公物。” “迷障不就是用来破的吗?又没开个口挂个牌告诉我从此处进,不破了我怎么进来?” 饼饼无力,心想你心里明明跟明镜儿似的,自己爱玩还非要争这个理。 “迷障而已,大不了给它补一个就是了。”哪吒娃娃又拍了拍饼饼的手,说道,“向后转。” 饼饼乖乖听话后转,哪吒娃娃从他怀里跳到脑袋上,在他头发里坐着,动了动自己一身的棉花,自己把自己棉花娃娃的手臂拉长一点,合掌,心里念出一句诀,浑身神力流溢金光闪闪。 “我现在没手指,你帮我打个响指。” 饼饼莫名,但还是照着做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声,眼前忽然重新出现了一道从之前别无二致的迷障,身前残垣断壁,身后万山苍莽。 “走吧,你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何事?” 哪吒娃娃安然地坐在饼饼头顶,没有想下来的意思。 饼饼轻笑道:“我还以为三太子凡事无所不知?” 哪吒不屑:“我若是想知道也能知道,但是长嘴不就是来问的?既然能问,何须费那个劲儿。” 饼饼:“三太子信我说的所有话?” 哪吒:“你会对我说谎?” 饼饼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会。” 哪吒没有再接话。 饼饼一走动总怕摔着了头顶坐着的三太子,得了同意之后还是把哪吒娃娃拿下来抱着走。 “三太子大人,我来这里是为了收集我爸妈的魂魄,送他们进轮回。” 十三年前,迨天阴雨,绸缪牖户。 小饼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挂壁电视机上播放的动画片《哪吒闹海》。 时钟指针走过九点半,小饼站起来撑在窗台边往下望——六点吃过晚饭后爸爸妈妈有事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滑出一道道光滑的水痕,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得人心里闷闷的。 小饼心里很纠结,他一边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回来,一边又想最好等他把动画片看完了再回来,因为爸爸妈妈不太乐意让他看哪吒的电视和动画。 但其实,爸爸妈妈曾经是哪吒三太子的信徒。 他们从来没跟小饼饼说过,但饼饼知道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有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刻着“三坛海会哪吒三太子”的神牌,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们锁起来了,从不示人。 他坐回小板凳上,每次只有趁爸爸妈妈不在家时,他才能拿出他用零花钱偷偷买的《哪吒闹海》和《哪吒传奇》的碟片悄悄咪咪地看。 只是今晚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爸爸妈妈突然回来被抓包,而是总感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哪吒闹海》已经看过很多很多遍了,不急于这一时。 他跑到书房里拿出爸爸妈妈平日给人看事时用的六爻用具,在客厅桌子上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准备问事起卦。 这是他平日里偷看爸爸妈妈们占卜和自己看书学来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很熟练了呢! 小饼将三枚年代一看就很久远的古币放在掌心,双手合十,静心片刻后在心里默念自己想问的事情,然后将硬币抛落在桌面上,记下情况后,开始装卦、解卦—— “山地剥”之变卦,六五爻动,变爻成“火地晋”,父母爻居六二,处坤土,受克上卦艮土,逢动爻六五之老阳,阳动克阴,凶象。 小饼解卦的手一颤,扔了笔就往屋外跑。 初爻少阴,动爻临青龙,这是化解的法门,得寻贵人相助。 只是小饼年纪太小,哪里知道自己家有什么贵人,唯一想到的就是住在隔壁的李艮父母,二话不说就想冲过去敲门。 哪知他还没自己开门,李艮父母就先敲响了他家门。 小饼饼从鞋柜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冲着李艮父母便喊:“叔叔阿姨,我爸爸妈妈有危险,你们快去救他们!” 李艮父母一愣,赶紧将小饼往屋里带。 李阿姨安抚道:“饼饼你别乱想啊,哪有什么危险啊,你爸爸妈妈只是要晚点再回来而已。” 小饼不信,拉着人到桌前指着那占出来的卦象,带着些许哭腔道:“你们看,我刚刚用六爻占出来的,他们从来没这么晚不回来,一定一定是出事了。” 对于同样从事玄门的两家人来说,卦象是不能忽视的提醒和警告。 这回,李艮父母没有再搪塞安抚,他们用一种复杂的、令小饼饼看不懂的目光看着他,甚至也没问他是怎么懂得自己起卦的。 李阿姨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小饼乖,你好好待在家里,你爸爸妈妈是出去降妖除魔了,就像……” 她的目光逡巡到还在播放的电视,正想说就像哪吒一样,但是立刻又想到什么,跟被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 小饼饼的脸空白了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李阿姨脸上想掩饰过去的些许惊慌。 他回过头,电视机上《哪吒闹海》正演到龙王来陈塘关向李靖讨说法。 李叔叔走过去关停了动画,拍了拍李阿姨的肩膀,弯下腰对小饼说: “饼饼,你上床去睡觉吧,明天睁开眼爸爸妈妈就回来。叔叔阿姨们现在就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饼呆愣愣地点点头,又急忙补充道:“你们去找他们,求求了。” “好好,我们现在就去。小饼乖,快回房间里去吧。” 李阿姨半哄着地把人抱上床塞进被子里,在小饼恳求的目光下再三保证,关了灯离开了。 小饼在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睁着眼在黑暗里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又掀开被子跑下床去。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跑进父母的房间,拉开抽屉,把那个刻着“三坛海会哪吒三太子”的神位牌拿了出来,放在嵌着镜子的梳妆台上。 窗外雨声更大,一道闪电自夜空劈下,瞬间照亮了镜子中小饼怔怔地望着神位牌的苍白脸色。 他伸出手想触摸“哪吒”两个字,临碰到时又缩回指尖。 然后他低下头,看到了压在神位牌下厚厚的一沓纸。 第一张纸上写着他的名字和与生辰八字有关的所有信息。 第二张纸上是他的八字细盘。 第三张纸上是他的斗数命盘。 自第四张起,每一张都是通灵问讯后他父母所写下的信息,所问之神都是同一位—— 哪吒。 这样的纸共有五张,所写的内容小饼并不能完全看懂,只能挑着里面几个眼熟的词汇字眼勉强理解。 弱水。龙众。业缘。东海。龙子。华盖。 以及一个小饼看不懂,但被着重圈出来的两字:猰貐。 忽然,客厅里电视机传出了对话的声音,小饼拿起神位牌抱在怀里跑进客厅,一片昏昧的夜里,电视机冷白的光照亮了一方空间。 分明已经被关掉的电视机不知为何又继续放起《哪吒闹海》,小饼抱着哪吒的神位牌在离电视机两步远的地方站立,转身皱眉看向四周。 他压着有些愠怒的情绪大声道:“你们出来,突然之间搞什么鬼!” 暗处传来几声窃笑:“小星君,不是要找爸爸妈妈吗?” “你的父母亲在海里呀。” “小星君想问哪位父母亲啊?” 一只湿滑软烂的手从背后抚上小饼的脸,小饼连忙躲开了,黑暗里那些游魂精怪隐匿了身形,难以捕捉。 声音却无处不在。 小饼知道自己不该理会他们,他们平日里怪会捉弄自己,喜欢胡乱喊自己什么星君、太子殿下。 起初他以为是在跟他玩,后来随着年岁见长,他问阿飘小妖们为什么这么叫他,他们却总是暗笑着不回答,不然就说什么,可不能说,老龙王知道了要怪罪的。 但现在他实在着急,也不细想平日这些都被挡在家门外进不来的鬼怪们今晚怎么进来的,便问道: “你们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 鬼怪们意味不明道:“都在夜狩场了呀。” 小饼知道夜狩,曾经有个路过的小仙跟他唠嗑时说过,他们所在这片地区能量杀气重,在不同维度的时空里曾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战乱。 别处地方的鬼门有些是地府为了方便阴差专门设置的,而这里的鬼门却是天地自然生成的。 据说是数千年前莲花三太子哪吒以杀证道,涤荡四方的修行道场之一。 因为屠戮妖邪众鬼过多,阴气能量淤积不散,天道为了平衡阴阳,直接为三太子开了个鬼门。 也就是在那时候,小饼在心里深深崇拜仰慕上了小仙口中的这位莲花三太子哪吒。 鬼怪们说爸爸妈妈们在夜狩,难不成是他们在夜狩时发生危险了吗? 小饼试图抓住一个飘问问,但他们都嘻嘻哈哈地躲开了,徒留小饼一个劲儿干着急。 “你们能不能带我去夜狩场?我要去找他们。” “小孩子去什么夜狩场呀,连迷障都破不开。” “要去那里当小点心喂猰貐吗?” 可惜小饼不识得那两个字,否则定要发现点什么了。 他见鬼怪们都不肯说,便转过身去跪在神位牌前,央求他的英雄小哪吒显显灵,带他去夜狩场找爸爸妈妈。 身后的鬼怪们却大笑起来,笑声颇为凄厉刺耳。 “你居然求哪吒?三太子会理你才怪嘞!” “为……为什么?” 鬼怪们又开始悉悉索索地窃笑,其中一个阴阴地道:“因为你命不好啊。” 小饼不解:“我命不好?这样吗……哪吒会因为我命不好就不喜欢我吗?” 另一个鬼怪道:“何止呀,你不仅命不好,你还是坏蛋转世。” “我是坏蛋……转世?” “对呀对呀。”众鬼笑了一阵后,抛下一句,“反正你跟哪吒不对付,也就是你这辈子转生成了个小蠢货,才傻傻地天天喜欢哪吒呢,三太子可一点都不喜欢你。” 小饼已经哭得小睡衣的袖口都湿了,他摇摇头大喊道:“我不信,你们是故意骗我的!我不是坏蛋,哪吒不会讨厌我的……” “还不明白吗?要不然你爸爸妈妈为何不让你看哪吒,还要偷偷把三太子的神位牌给藏起来呢?” “还不都是因为你呀,你爸爸妈妈分明是祭拜供养三太子的信徒,定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个小祸星。” 小饼呆呆地看着那个神位牌,小声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祸星,也不是坏蛋,妈妈一直说我是乖宝宝。” “哄你的呢,你不会真以为是吧~” 电视机《哪吒闹海》正上演到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飓风暴雪,哪吒见生民大乱,怒而拿起剑向龙王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们祸害别人……” 小饼跑进书房拿出放在书柜里的六壬盘,抱起哪吒的神位牌便往屋外跑去。 “小星君你去哪儿?”众鬼怪们在他身后喊道。 不再有人回答。 第6章 第 6 章 小饼门一打开,迎面又出现个人,这回不是李艮父母了,而是李艮。 小饼却是不理,绕过李艮冒着雨就往外跑。 李艮回过神来,撑住雨伞赶忙追上去:“你上哪儿去?我爸妈刚打电话叫我来陪着你。” 小饼道:“我要去找我爸妈。” “你要去哪儿找啊?” “夜狩,罗刹海市。” “你也知道罗刹海市?”李艮有些兴奋,转瞬又疑惑起来,“但是听说去那里要有仙人开路,你要怎么进去啊?” 小饼指了指怀里的两个东西,李艮惊诧道:“你怎么还揣着个神位牌出来?这就是你的仙人?” “没错!”小饼斩钉截铁。 之所以说去罗刹海市需要有仙人开路,不仅是因为开门和破迷障需要仙力,而且海市的入口每两个时辰就会在方圆百里内随机“刷新”,只能实时推算。 俩小孩一起合作掐算着术数,六壬盘显示的位置在西北,翠屏山。 “这么大雨,我们真要现在上翠屏山吗?”李艮有些犹豫。 “嗯,我必须要去。”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感觉今天哪里都怪怪的?”李艮去骑出自己的自行车,小饼坐上车后座帮忙撑着雨伞。 “你有感觉到吗?这场雨下得非常非常让人不舒服。”说着,李艮回头看小饼家,有几只鬼怪正缩在潮湿暗角里向他们偷偷窥视。 “小鬼也冒出来好多哦,清明中元路上都没这么多。” 小饼抱紧神位牌,轻轻道:“就是非常不对劲,我才在家里待不下去。我怀疑这些小鬼都是从海市里跑出来的,那边一定发生什么了!爸爸妈妈们也肯定在那里,李艮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吧。” 两个小孩子丝毫没有想过就算他们真能找到路进了海市,也帮不上大人们什么忙,只是都不安心待在家里熬着,宁愿跑到父母身边去。 或许小孩心性便是如此,思虑不周又一往直前,俩人蹬上自行车就往翠屏山去。 六壬盘最终的位置指向了翠屏山一个地方,小饼天性比较内向不太爱出来玩,但李艮前世是巡海夜叉,每天就乐意四处巡逛游荡,一看那个方向惊道:“好家伙,那是往哪吒行宫的方向,该不会这次门就开在那里吧?你家仙人还真在发力?” 小饼一听也有点开心,眉眼都扬了起来,所以说哪吒真的没有讨厌他对不对? 李艮在山脚下停了自行车,小饼从跳下车,就感到身后阴风一荡,整个人直接被掀翻在地。 李艮立刻跑过去扶起他,俩人一望山路都愣住了。 只见山路上游荡着很多很多魂魄,就像节假日游客来翠屏山玩时一样,只不过现在漫山遍野走来走去的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个鬼。 “老天爷啊,绝对出大事了!”李艮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这些游魂看起来大多没什么神智,很多要么缺了三魂要么缺了七魄,只是像一群群游鱼一样漫无目的地随处游荡。 但是刚刚掀翻小饼的那阵阴风显然是故意的,就见三四只模样凶恶的厉鬼蹲守在一处石阶上,面目狰狞地瞪着他俩。 “李老道家的小子?”其中一只鬼说。 俩小孩都姓李,也不知道是在说谁,面面相觑。 另一只鬼又说:“旁边那个是不是敖光他儿子的转世,猰貐在海市里找的那个?” 那厉鬼站起来,直接就冲着小饼扑去,俩人见状立刻开足马力就往反方向跑。 李艮大叫:“我靠兄弟你做啥子了,咋好像是冲你来的啊啊啊?!” 小饼也叫:“我不知道啊!” 李艮:“敖光是谁?他说你是敖光儿子还是我是敖光儿子?” 小饼:“你是敖光儿子吧?他一定是想抓你不是来抓我的!QAQ” 罗刹海市里正和中坛元帅联手激战的敖光突然之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手持火尖枪,风火轮、混天绫火焰烈烈燃烧的中坛元帅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龙王:“?” 俩小孩的短腿终究还是跑不过仨鬼,被一齐摁倒在地。 李艮闭上眼,大喊一声“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转过头狠狠咬了厉鬼的手一口。 谁知那厉鬼竟然惨叫一声松开手,李艮傻眼了,立刻爬起来喊道:“这鬼怕唾沫,快呸他!” “小子找死!”厉鬼甩了两下手,上前一个**兜子直接把李艮给拍晕了。 小饼看见李艮当场“英勇就义”,鼻子一抽就要想哭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还抱着怀里的神位牌抽抽噎噎地念叨着:“哪吒哪吒快来救救李艮,也请救救我呜呜。” 忽然身旁金光一闪,小饼和仨鬼都往那儿看去,就见昏过去的李艮突然从身上直挺挺地坐起来了他的魂魄,随之灵魂离体,手里还凭空掏出了一根三股叉,向那三个厉鬼怒目而视: “区区小鬼竟趁罗刹海市动乱外出伤人,吾乃大祸星君元神转世,尔等胆敢伤我凡间肉身,欺我旧主,吾定惩不饶!” 说着,元神出窍的李艮便和三个厉鬼缠斗在一起,李艮还边打边对小饼说:“三殿下,请速往中坛元帅行宫处避祸!” 小饼哭哭唧唧,抽抽噎噎又忍不住心生欢喜,还念念叨叨地:“李艮李艮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学会了这么厉害的变身法术呀!你坚持住我立刻就去搬救兵来救你!” 于是他躲过那边的神鬼茬架,沿着山路就往哪吒行宫赶。 一路拨开各种魂魂魄魄来到哪吒行宫,小饼跨进庙里把怀里的神位牌放在身前的供桌上,哆嗦着拈来三炷香点燃了拜了拜,插在庙里自备的香炉上,一边混乱地念着请神的词,一边又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 “李冰见过三坛海会上神、中坛元帅哪吒三太子大人,如今翠屏山、鬼门与罗刹海市动乱……众鬼外逃……我的爸爸妈妈和李艮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艮和鬼打架,差点就被打死了,求求三太子大人救救我们爸爸妈妈,救救李艮。三太子大人你在哪里,求求你显灵帮帮我们……哪吒,呜呜呜哪吒你在哪里,你能听见吗哪吒大人……只要你显灵帮帮我们,我以后每天都会衷心地追随你,喜欢你,赞美你,做你一辈子的信徒,请你吃我最喜欢的旺仔牛奶……” 鬼门外,罗刹海市,中坛元帅长枪一扫,红莲烈火焚天。 突然,三太子头隐隐一痛,在猰貐的巨掌拍上来的刹那闪身一躲,乾坤圈转了一圈后又直直往猰貐砸去。 猰貐被乾坤圈的攻势暂时逼退,巨大的身躯往后撤时激荡起百里的漫漫尘埃。 海市里原本连绵的青山已经被打得崩成无数块巨石滚落,将海市里没能来得及跑出去的游魂野怪都压在巨石底下。 靠近鬼门的地方,东海龙王敖光结出巨型海水结界,将那边的激战隔离开的同时,让原本来罗刹海市帮忙的各路小仙和人类修行者进来避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们这些修为的人能插手的了。 哪吒进攻完这一波却难得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也往后撤了一步,皱眉揉了下自己一直在胀痛的额角。 每次九方十界有谁发愿诚心泣泪求请他,他若是因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理会,天道就会以这种方式强行提醒他注意接收讯息。 他闭上眼停了一下祈愿内容,有些意外声音竟然是个小孩儿。 什么小孩儿念力这么强?而且我这不早就来了吗? 但那小孩儿还是一直在哭一直哭,嚷得他有些心神不宁,天道在这种时候还要提醒他注意这条讯息,也让哪吒不太想轻易忽略掉这条祈愿。 于是他传心声给闻讯赶来帮忙维持两界秩序的清源妙道真君和从旁观战的斗战胜佛,让大圣先帮忙打一会儿,自己有件事必须去处理一下速速就回。 一向比较公正规矩办事的清源妙道真君皱了皱眉,不想评价这种半途溜号的行为。 斗战圣佛倒是看得明白,他笑道:“真君勿怪,此次猰貐作乱三太子道场,也是有些夙缘旧业的牵缠。三太子虽然已经成圣,但毕竟以杀证道,终究还是有些业力要慢慢化解的。不然,俺老孙也不至于被叫来看着了。” 杨戬道:“莫非哪吒刚刚是感应到了什么?” 大圣从耳里掏出金箍棒,跟斗一翻便向猰貐打去。 “真君且等着看便是!” 小饼先是见到一抹红,随后闻到一缕若有所无的莲花清香,夹杂着沉木檀香。 这两种味道对小饼而言都很熟悉,在家里时常能闻到,只是现在它们伴着人而来,令人神迷。 莲花三太子脚踏着风火轮,混天绫绑着求神的小团子转过身来,又迅速地收回去,起到一个粗暴地提醒神在身后现身了的作用。 火尖枪在手里无意地转了几圈后消失不见,莲花圣人抱臂垂眸,激战不久刚刚熄火,头毛炸起,端的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堂下所跪何人,半夜不睡,来我行宫作甚?前情原委,速速道来,限制字数三十,不许哭哭啼啼。” 小饼看着突然出现的神祇呆愣了好一会儿,见哪吒发话,赶忙一边掰着手指头数字数一边说:“我叫李冰,想请三太子救救我朋友李艮和我们的爸爸妈妈。” 说完,小饼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超字数,眼巴巴地又抬头去看面前如天降神迹一般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好香,好好看,刚刚收枪姿势好帅。 哪吒从小饼掰指头起便一直盯着他,这回他忽而一笑:“是你啊。” 小饼疑惑:“您认识我?” 哪吒微微一歪头,随口对小饼胡诌道:“天底下有我不认识的人吗?” 小饼见立刻摇头,开口便夸:“三太子大人知无不晓,英明神武,天下无双!” 哪吒闻言又忍不住轻笑一下,意有所指地道:“这几千年来你在紫微垣别的长进不见得,嘴上的功夫倒是比从前动听。” 小饼没听明白,仰着一张泪水糊糊的小脸呆头呆脑地望着他。 哪吒自然知道他是不明白的,只见自己这个九世夙缘跪在他的行宫里求他夸他,更加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凡间的父母就这么教你的?求人办事只靠一张嘴说说?” 小饼一听这话非但没觉得难过失望,反倒心里放松下来。 原来三太子殿下也是有所求的呀,那就好办了,满足哪吒让哪吒高兴就好啦。 顺毛捋就能把气捋顺的猫咪,总比怎么逗都不理不睬的好。 不过自己这次出来得匆忙,平日里为偶像做的各种自制小周边现在都拿不出来,掏了所有空袋只在外衣袋子里摸出来两颗□□糖,于是放在手心里双手抬高呈到哪吒面前: “三太子殿下请吃糖。” 哪吒继续不满意,淡淡地说:“这样子怎么吃啊?” 小饼不解:“撕开包装纸就能吃啊。” 三太子啧了一声:“刚打架去了,手痛,不想撕。” 这回却换小饼笑了,他边撕包装纸边耿直地道:“三太子殿下,下次想让人喂你可以直接说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包满意的。” 哪吒半晌沉默,眼神飘向一边:“你能为我做什么,**凡胎,刚还是谁哭哭啼啼地来求我的?” “我可以给三太子大人喂糖吃。”说着,小饼把从包装纸里剥出来的两个□□糖放在手心,再次伸手递给哪吒。 哪吒这回却不再揶揄打笑了,看着小饼的眼神格外的认真。 小饼感觉三太子殿下好像在透过自己看什么很遥远的过去的事情。 风火轮蓦然消失,哪吒脚踩在地上,半蹲下身子看着小饼的脸。 过于古老悠远的记忆里,他承认自己已经记不清敖丙那九世轮回的模样了。 当漫长生命的重量将前尘往事沉压到再难以辨认当年情状,这种遗忘与从未有过似乎也无甚区别。 跳出轮回的漫漫长生,正在用另一种形式让自己的一部分死去,再去遇见、经受、承担更多的人和事,又重新长出新的一部分自己。 将近三千年的时间,他顺遂天意不刻意与敖丙相见,也不刻意躲避。 但一个是穿梭于十方九界斩妖除魔的莲花圣人,一个是此世司掌华盖的星君,终究是难以得缘相遇。 他以为只要时间足够漫长,漫长到“灵珠子”哪吒的“旧我”彻底随着时间消失死去,那时他便能够在天道的见证下,彻底与那九世的业缘断清。此后“哪吒”便是纯粹为天地公道和万世众生而存在。 直到那一日,他在云楼宫与杨戬、孙悟空闲聊对饮,忽然收到一条来自下界的问讯。 往日人间的问讯很少有直接传到他真身这里,大多由他分散各界的众多分身代为回答。但这条讯息裹挟着驳杂着仙力,是有人间地仙、妖仙等襄助送达天听的。 哪吒自是以为又是哪界出现鬼怪魔物,求请他来降伏,不做他想,直接将问讯的内容在杨戬和孙悟空两人面前放出来。 谁知竟与那位华盖星君有关。 哪吒当时便有点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上一回见到他时都是百年多前了吧。 每次都是因公办事时偶然相遇,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更是从未有过与之相关的讯息特意呈送至他的眼前来。 他俩之间的事天界倒是素有耳闻,但也只道扒皮抽筋的沉年旧事,也不知虽素来孤僻但也算性情温和的华盖星君当年是怎地惹恼了中坛元帅,竟让他如此不惜痛下杀手。 只是那位圣人杀神行事风格素来如此,除了他的师父太乙真人和几个至亲好友之外,也难有人敢置喙他的不是。 “不是说自你成圣以后少有交联了吗?怎么又与他有关了?”大圣嚼着仙桃一边准备吃瓜。 不过倒也存了几分认真和警惕,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的神圣,往事因果旧业若是不知怎么地又被翻出来,不起什么事还好,一有事就容易拉着筋连着脉,甚是难搞。 他们一般把这视作天道的一种考验,故而遇上这种牵扯故人旧事的事情,往往都比较谨慎处理。 三太子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己是否有言行有失之处,特别是与华盖相关的,自觉没有,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道出口过。 他自天界回问了下界问讯之人,让他把事情原委道上来,很快云楼宫里坐着的三位便知道了一个消息。 华盖星君敖丙下界托生转世去了。 问讯之人正是华盖星君此世在人间的父母,是两个尊奉哪吒三太子的修行之人,与当地一方小仙颇有善缘。 半年前他们生下了一个小孩,俩人与周遭亲友仙朋打算测算孩子命格和五行,好给小孩子取名时,骇然发现这小孩大有仙缘,疑是那上界的某位仙神元神转世。 两位小夫妻自然是欢喜,可惜悲喜相随,他们再细细一算,竟然算出这小孩的原身可能是那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 这下可吓着了众人。 虽说龙三太子在传说里风评不佳,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星官,再者人间的传说故事并非都是仙神的真实遭遇。 只是人间天上向来都有传言这两位三太子殿下因尘缘旧事关系不和,独独这华盖星君转世竟托生到了信仰哪吒的一片地区和人家里。 小饼的父母当下心急的倒不是三太子会不会对这个小孩心生不喜,而是害怕小孩既是华盖转世,将来会不会要经历很多磨难挫折。 毕竟星官若是在天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下界转世呢,不是犯了错被罚下界清罪,便是有使命在身,或是干脆就是来历劫的。 众人便商议择良辰吉日,由几位地仙做护法,分问紫微大帝和中坛元帅,看看双方能否有一两箴言提点一二。 这头哪吒还在心想他能有什么好提点的,华盖因何下界转世他怎会知晓,这事只能去问紫微大帝。 托生至他在人间道场管辖之处,大抵是上天安排,既然孩子都生下来了,好好抚养长大,给吃好喝好玩好便是了。 至于这孩子未来的遭遇,若是因错被罚那以后经历些坎坷也是为了赎罪,若是有使命或者历劫,那更需看小孩自己努力。 一时他竟不知该回复点什么合适。 那头,清源妙道真君已经掐指推算起了小饼生辰八字每一年的大致运程,还能分心教三太子怎么根据算出来的情况,合理而又不泄露天机地给信徒回话。 大圣笑道:“还是杨二郎熟稔,三太子怎么千年过来了,还是对这些人间民生求问之事颇为苦手?” 哪吒自然知道大圣故意调侃,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他一个无论是所修之道还是职位都明显是武路的神,对文事不是特别擅长也不是什么难以承认的事。 所以三太子还蛮喜欢和一些比较处理得来民事纠纷的神仙搭班,比如自从他接手了分管海外之职责后,便老喜欢跟着妈祖一起行事。 俩人成神之时年纪都不大,颇有些少年心性,合得来不说,干起事来,妈祖负责动口,他负责动手。 杨戬算着算着,算到十二岁那一年时,突然停了下来。 哪吒和孙悟空都看向他。 杨戬又掐指算了一遍,缓缓道:“我算不到后面的事了。” 没人会质疑二郎真君推算凡人命途还能算错,一个凡人什么情况下会让神明再算不出未来? 大圣因皈依佛门但又三教皆参,灵猴心性本就已澄澈机敏,又跟随三藏法师西天取经修了一路的心猿,对因果业障之事很是敏锐。 他瞧了瞧哪吒,有些思虑地道:“这华盖星君好不容易下界走一回,才十二年便要回来了?” 哪吒也觉得奇怪,这种情况对仙神转世来说颇为罕见,毕竟人家下来是真要经历一些事才能回去的,现在人间的小孩十二岁能经历什么事? 于是便也自己算了一遍,果真,那小孩的命途便断在了十二岁那一年。 第7章 第 7 章 紫微垣众星君今日散班讨论的话题是,已有百多年从未踏进紫微垣的莲花三太子,今日竟然亲自去拜会了紫微大帝。 三太子与紫微大帝私交不多,若有相谈也是因公交集或是群仙聚会之时。 平日里若需紫微垣里几位杀星相助,也只需要莲花三太子一个赦令转给紫微大帝确认一下便能调动,何需亲自跑紫微垣一趟? 巨门星君和贪狼星君门路众多,见众星君稀奇,便透露道圣人此番是为下界转世去的华盖而来。 这下众星更是啧啧称奇,月德星君笑道:“平日里总说华盖同中坛元帅不和,怎么此番华盖下界,除了我们紫微垣和东海龙宫,最先来问的倒是这老冤家?” 天马星君道:“你们可知华盖转世到了哪里?” 敖丙放才下界不到一日,众星自是不知。 天马星君便道:“我白日随着天马循着星轨察视了一番,见到华盖星往翠屏山那边去了。” “翠屏山不正是哪吒三太子的道场之一吗?怎么竟是直接往那边去了?天道可真是轻易不相饶啊。”天同星君撑着脸,边说边拿手指蘸茶水在白玉桌上画哭脸。 “听闻三太子此番前来,问的便是华盖因何下界。” 紫微大帝伯邑考微叹,华盖这事,要他如何与这位当年早已一刀刀生生剖出自己的莲心情窍的天尊言说呢? 说了圣人也是不懂的,否则华盖又何须因此下界? “此事天尊您若是当真想知道,只能自己寻得机缘去问华盖了。” 哪吒也不恼,只道:“各人有各人的修行,我也不问具体缘由,只是帝君可知华盖下界后命途只十二载?” 伯邑考闻言也是微微惊讶,他自知哪吒天尊不会平白无故拿这件事寻他消遣,便取了华盖星君的命笺到星轨命盘前排算了起来。 这天上甭管是小仙女还是圣人天尊,修为神力虽有高低,但主职与所长都不尽相同,往往都得在某条道上走到极致才能突破境界荣升仙班,各种力量相互拉扯,最终为天道众生平衡维序。 要不然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呢,饶是哪吒也看不太明白那极其复杂精细,稍微有点小错便会谬之千里的星轨命盘,只能往椅上一坐闭目养神,乖乖等紫微大帝告知结果。 不一会儿,伯邑考转过身来温和道:“可否请问天尊生辰八字?” 哪吒撩起眼皮一看伯邑考,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你算他的命,与我有何干系?” 伯邑考微微一笑,仍是温文尔雅地说:“天尊何必遮掩,你自是知道有无干系。” 不愧是姬发他兄长,跟姬发一样端的一副周礼儒雅的君子相,但又天子威仪,柔中带刚。 “都几千年了,我早忘了。” “既如此,那天尊请回吧,只知华盖一人的命笺也算不出什么,反正无论华盖在人间命途如何,死后自会回我紫微垣。大不了劫数难解,修为停滞困顿个百千年的,再有机缘我让他再下界一次,就当他气运不济,这回去人间白白折腾了。” 哪吒被紫微大帝这一顿念,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半晌只能憋出一句:“你要我哪一世的?” 紫微大帝也毫不客气,尊口一开:“十世,全部。” 哪吒难得惊诧,盯着伯邑考的眼睛道:“帝君认真的?” 伯邑考:“我为何要戏耍天尊,十世命账可不是好算的。” 哪吒无奈只得道:“给我点时间。” 他将神识潜进浩渺的忆海里,开启那些早已被时间沉没在深海里的往事记忆。 睁开眼时,哪吒用神力化出一张写满了符文的命笺递给伯邑考。 伯邑考接过时,注意到哪吒眼里的空茫。 一炷香时间后,伯邑考面色沉静,犹豫半晌道:“天尊见谅,我不可多言。” 哪吒都要被气笑了,赤色暗藏鎏金的瞳眸闪过些许不耐烦:“帝君何意?我又是花费力气想那些早被我决意割舍掉的旧事,又是在这里干等这些许时间,帝君您就一句不可说?” 伯邑考拱手谢罪道:“天尊息怒,我知天尊定会不忿,但华盖本来下界这一趟是顺遂平常的,之所以十二岁那年徒生波折,实属是您二人十世牵缠未消之缘,恰好报在了这一劫。此劫非华盖独有,也是天尊您的劫数,我自然难以同天尊言说。” 哪吒站起来,乾坤圈化作的两个金环耳坠晃动生辉,他似是觉得好笑:“帝君莫非忘了我早已剖了莲心情窍?与他九世冤缠,随着东海畔那一出和送他进封神台便已缘尽了,哪还来的什么未消之业?若是因果未消,我哪能肉身成圣?” 伯邑考摇头,解释道:“是未消之缘,非天尊与华盖您二人因果未偿。” 是缘非业,缘与业何其相似,性质却完全不同。 哪吒嗤笑:“既然是缘,难不成十二年后还是我的缘又送了他的命?” 伯邑考无奈:“天尊何故又生这顽童心性,多的谅姬某不能再说了。但提醒天尊一句,还记得那几世在莲华法界时,天龙众与阿修罗同猰貐之事吗?猰貐终有自弱水醒来之日,缘便自那日始。” 哪吒在小饼掰着手指头边数字数边说话时,那日在紫微垣同伯邑考谈话的记忆便涌上心头。 他将伯邑考告诉他的信息结合他已经知道的,挑拣了些能说的回复了小饼父母,便照例该干嘛干嘛去。 圣人历百千劫,早就历麻了,死劫临头估计都没什么心情感慨。再说紫微帝君都说了是缘非业,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还得等到十二年后。 菩萨畏因,匹夫畏果,因是天道给的,他拒绝不了,就只能等果跑来见自己了。 只是当那“缘”和“果”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跑来见自己时,哪吒不由一叹。 我当是谁愿力这么大,生生在我对战猰貐时还搅得我不得安生,原来是你啊。 哪吒蹲下身看着小饼的脸,感应到自己这副神躯中被他剖出来的莲心情窍在满云楼宫喧腾呼喊,他感到有趣,又有些许好奇。 自从陈塘关东海之畔剖出情窍,成圣时又断送一切累世旧业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 就像又回到了自己还有心窍的某一世,心脏如莲下的红鲤在水中腾挪跃动,扑腾起荷下圈圈涟漪。 原来再面目全非的记忆,在对的人面前,心还是会照样不可控制地跃起。 哪吒想若是自己还是前世痴愚时,此时应该会怎么做? 他不懂,但又试图去懂。 如果现在去问问那被自己丢在云楼宫的莲心情窍,“他们”一定会七嘴八舌地给他出各种主意。 但哪吒又不想去听莲心情窍的主意。他是哪吒,莲心情窍是他自己生生剖出来的,也是他主动丢在一边的。 成为这样的“哪吒”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这样的“哪吒”重新站在天道给的“缘”面前,又该有怎样的表现呢? 哪吒实在是不懂,他只能像个长了灵智的棉花娃娃一样,模仿着他在九方十界看过的各种痴愚情缠,半是冷静地“试验”着,半是好奇地“放纵”着。 他戏耍这个小小的孩子,明明身后猰貐和斗战胜佛激战的波动阵阵传到他这里来。 明明他不用回头便能知道那曾经的巡海夜叉,如今的大祸星君李艮已收拾完那三个厉鬼,知他在此不敢轻易进来打扰,便去山下捉趁乱逃出去的其他小鬼游魂。 他故意要面前这个孩子上供,否则就不帮忙,见他左摸摸右掏掏最终只拿出来两颗糖,又故意要他给撕糖纸。 现在他蹲下来伸手揪了小饼肉肉的半边脸往一边拉,在小饼嗯嗯呜呜抗议时松开手,然后指了指自己嘴巴,觉得自己很是恶劣地道: “小饼团子,肉还没两颗糖看起来有嚼劲。我要你喂我,不然就把你当糖吃掉。” 小饼摇摇头:“三太子殿下又说什么呢,您怎么会吃小孩呢?” 哪吒故作凶狠地往前一扑:“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像你这样的小孩我嚼两下就没了,跟吃糖一样容易。” 小饼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眼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泪花,见哪吒这样竟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出来。 哪吒见吓不到他,只能转换话术:“还不快喂我糖吃,再不快点,那什么李艮人都走到奈何桥了!” 小饼这才反应过来,拈起一粒□□糖递到三太子嘴边:“好啦好啦三太子快吃糖了,来,张嘴,啊——” 哪吒嘴一张,小饼便把糖塞进去,刚准备张嘴再吃第二颗,罗刹海市里孙悟空大嚷: “哪吒!你还玩呢,再不进来猰貐都要被老孙抡死了!” 三太子一啧,凑过去把小饼手指尖拈的糖吃进嘴里,单手一拎把人抱起来,刚想冲回去,却发现时间到了,罗刹海市的门又刷新了,已经不在这里。 他见小饼顺手拿起了那个六壬盘,玩心压抑不住又起,对小饼说道:“我累了,你帮我打开罗刹海市的门吧。” “可是我算起来很慢的。” “有窍门的,我把口诀教给你,算起来很快,你试试。” 小饼抱着六壬盘拱手:“谨遵三太子圣命。” 罗刹海市里,齐天大圣默默无语。 鬼门外,小海贝等一群小仙正同梅山七怪一起修补群魂闯出去时捅出来的迷障窟窿。 外面忽然一阵风急火啸,小海贝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废了老鼻子劲儿堪堪修好的迷障,不知怎么地被整个掀了。 她傻眼了,还没急着跳脚,那罪魁祸首脚下风火轮一加火,便朝杨戬那儿去。 二郎显圣真君见哪吒抱了个小孩回来,当即便知晓这当是那华盖转世了。 “明知十二岁有一坎,你还把人带进来?” “放在哪里都没有跟在我身边有保障,真躲不过这一劫,死也得死我眼皮子底下。” 杨戬看着哪吒,他知道这人和那猴子生性狷狂,但偶尔还是不太能听得过去这等疯言疯语。 “你把他放在我这儿,我帮你看着。” 哪吒轻笑道:“都说这九天十界的诸神圣人当属你杨戬最是玉面郎君,慈怀心肠,倒是没说错。只是我偏要带着小孩一起,猰貐是为他才闹得这般不得安生,他是冤亲业主,怎能一个人缩在护法大阵后头,看着别人为他出神出力?” 杨戬有些无言,但他看着这个还懵懵呆呆不知所措的小饼点心,想了一下这孩子拿着武器站在比他身躯大百倍的猰貐面前,软声软语地道: “妖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莫要连累他人!” 顿时感到自己眼皮子直跳,眉头直皱——哪吒真当谁都能跟自己一样啊! 杨戬试图劝阻:“他已转世,再说幼子无辜。” “这话你得跟猰貐说,看他听不听。” 哪吒说着,拍了拍怀里小饼的小脸:“你听清楚没有,要你跟着我上战场打架,怕不怕?” 小饼趴在哪吒的肩头往那边打斗声隆隆作响,尘土漫天激扬的战场看去,小小声说,“那个就是你们说的猰貐吗?我是以前哪里得罪过它了吗?” 哪吒道:“岂止得罪,它是你因我而造下的冤孽。” 小饼:“那应当是它的错了。” “为何?” “三太子殿下您那么好,我为您得罪它,定是因为它不讲理。” 哪吒轻笑:“圣人在还不是圣人之前,也是什么样的都有,未见得都好。” “三太子以前不好吗?” “你觉得一个以杀成圣的人,能有多好?” 哪吒无所在乎地笑笑,火尖枪自手中显现,转了两圈后拿在身侧。 哪吒道:“在夙孽纠缠轮回不断,越陷越深时,恩怨早已辨不明了。” “那怎么办呢?”小饼觉得很难过。 哪吒指了指杨戬等人:“请他们这些总顾虑着不能太过的人帮你,若是连他们也调解不了……” “对面想让你死,你也就别让人活。” 哪吒抱着小饼来到大圣身旁,这边大圣刚刚击退猰貐,把它打得暂时蹲伏在地难以起身。 大圣将金箍棒缩小藏回耳内,显然是不想再插手此事。他见哪吒姗姗来迟,不由半侃半骂道: “你倒是玩得起劲,老孙却在这里头打得忒不爽利。这猰貐是个瞎子,又是来讨债的,老孙若是下手轻了它不依不饶,若是下手重了,又怕是我欺了它。还是得你来打,你来打!” 哪吒道:“能拖到现在便够了,谢过大圣。” 孙悟空摆摆手:“咱俩之间说得那么生分做甚?诶,这就是我那老邻居东海龙王小儿子的转世?” 小饼早在哪吒来到孙悟空身旁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圣看,双眼亮晶晶的。 哪吒应了孙悟空一声,低头便看到小饼这副模样,颠了颠他: “怎么,开始见一个爱一个了?” 小饼有点害羞,但又直白地朗声道:“是很喜欢大圣,但是还是最喜欢您了。” 哪吒小小嗤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换得孙大圣搁那儿直笑。 哪吒带着小饼来到猰貐十米开外停下,把小饼放下来,见猰貐确实负伤甚重,一时起不了身,便道: “事已至此,你还要再执着下去吗?” 那猰貐本就双目失明,先前又被哪吒重创,跟大圣交手几轮后早已力有不逮,如今那足以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笨重地伏在地上。 小饼原本还是有些害怕这庞然大物的,但现在看它喘着粗气瘫伏在地,浑身鳞甲剥落许多,鲜血淋漓,顿时又心生不忍,也不觉得有多可怕了。 猰貐虽看不见,但能凭神息知晓是哪吒,惨然一笑道: “执着?天道不公,对我如此,我若不悲不愤,岂非要生生吞下这委屈?可怜我乃烛龙之子,如今却沦落得这般模样,而你原本一颗死物一般的灵珠子,却得众多偏宠,如今倒也成什么莲花圣人了!” 哪吒道:“前尘往事你我皆心知肚明,我懒得千年后还要与你论什么公理不公。我知你与其恨我,不如说是更恨敖丙,如今我把他带来了,你见不见他?” 猰貐一听立刻想站起身来,但又体力不支又倒了回去。 小饼见它这形状更是不忍,开口说道:“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你别乱动了。” 哪吒低头对小饼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恨你吗?” 小饼摇摇头。 猰貐大笑道:“若非当年你的背叛,我又怎会在弱水里沉眠千年不醒?” 哪吒颇是残忍地对小饼说:“听见它说的了吗?而且不止,如果不是你,他那双失明的眼睛本来是可以治好的。” “可是当年的我为什么不想让他的眼睛治好,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小饼有些紧张地揣着手,但似乎真就准备当场开个法堂,给三方算一下是是非非。 见猰貐不答,哪吒便道:“你问我们啊?我们又不是你,哪里知道你当年是为什么。” “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饼弱弱道。 “别在这里浪费口舌,是非曲折又怎么样,就问是不是你阻了我的眼睛复明,又是不是你挑了我的龙筋?!” 小饼抬头去看哪吒,求哪吒帮他解答——天老爷,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莲花圣人倒也不徇私,就事论事地道:“是,都是。” 小饼一下子就蔫了,就像泡过水的小饼干一样,湿湿嗒嗒。 他有些沮丧地问猰貐:“对不起,那你想我怎么办呢?” 猰貐勉力让自己站起来,说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想跟你以武决斗,重算恩怨。你现在凡人之躯,哪能堂堂正正地与我相斗?小子,只要你在此处拔剑自刎,变回你真身的模样,我们便有仇报仇!” 小饼睁大了双眼,迷茫地又看向哪吒。 “三太子殿下,他说得是真的吗?” 莲花三太子有问必答:“你问哪方面?” 小饼沉默了一会儿,再道:“以前我身边总有一些游魂精怪跟我说,我是天上的星君转世,我一直当他们是在哄骗我。所以我真的是星君转世吗?” 莲花三太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饼已经慢慢地控制不住滚下眼泪后,又勉力地平稳住自己的声音: “他们还说我的真身是坏蛋,三太子大人不会喜欢原来那个我,也是我才连累我爸爸妈妈不敢光明正大地信奉您,他们说的是对的,并没有骗我对吗?” 哪吒轻叹:“我与你的真身……难言情与不情,恨与不恨,你莫要执着于此。至于你父母,他们只是担心你罢了,我不因此对他们有任何怪罪。” “这样啊。”小饼点点头,似乎反倒有几分宽心,“这样……这样也很好了。三太子大人,是不是只要我死,猰貐就只会冲着我来,不去伤害罗刹海市的其他人,我和李艮的爸爸妈妈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这回,哪吒没有回答。 遥遥的身后,哪吒听见敖光和敖丙此世人家的父母亲已经往这边赶来。 小饼揪了揪哪吒的衣角,恳求道:“三太子大人,是不是这样?” 罗刹海市里的夜风阵阵涌起,莲花三太子似乎又听见那已经深埋在记忆深处,陈塘关那阵阵的潮涌声。 莲花圣人默默无言半晌,最终轻声道: “是。” “好,谢谢三太子大人。” 小饼走上前几步,低头在刚刚众仙人围站猰貐时掉落的一地剑戟中,挑了一把看起来还能用的,走到猰貐跟前: “你信守承诺,我便偿你所愿。” 他拿起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边。 第8章 第 8 章 小饼闭着眼,正欲狠狠使劲儿,忽然感到自己手被柔软的织物缠住,下一秒便被强行往外一扯。他睁开眼,就见混天绫从他手里夺过剑刃甩在了一边。 中坛元帅面色沉寂,令人看不出情绪,但说出口的话却分明带着丝丝愠怒。 “真烦,我最讨厌有小孩在我面前搞这出了。” 小饼回头,不明白三太子殿下为何突然阻止他。是他跟自己说的呀,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哪吒看着猰貐,手中火尖枪一动,猰貐立刻便扬起前爪意欲直接把小饼抓住。 哪吒风火轮转瞬便来到猰貐身边,火尖枪横梗在小饼面前挡住了猰貐拍来的一掌,他显出三头六臂,直接将小饼抛给站在正好急急赶来的敖光。 敖光抬手便将小饼抱在怀里,正欲说点什么,却又欲说还休。小饼见到跟在敖光旁边的爸爸妈妈,立刻便扑过去,三人抱作一团。 “饼饼你怎么样,你刚刚真是吓死妈妈了。”小饼妈妈都不愿再去想第二遍她刚刚远远看到的情景。 小饼也很想哭:“爸爸妈妈你们没事就好。” 三人说了几句后,小饼爸爸看敖光一直默默站在他们身边,赶忙拉着小饼说:“饼饼快见过……见过东海龙王。” 小饼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着敖光注视着他时略带悲戚的神色,便也扑过去抱住敖光的大腿,仰脸看着他:“哪吒跟我说了,他说我是星君转世,我又听他们说了敖丙,你是东海龙王,是我在天上的真身的父亲是不是?” “我儿……”敖光终于忍不住道出口,俯下身来紧紧拥住敖丙。 那边,哪吒驱动神力将猰貐顶回去,侧过身子见小饼就在敖光身边,不远处大圣也在一旁看着,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猰貐身上。 “陈塘关三太子,是你这一世的名讳吗?”猰貐挣扎着站起来道,“我来时打听过了,敖丙转世在此世的东海,而你是被天道直接托生在了凡间一位未出嫁的女子身上。” 《周本纪》有言,有邰氏之女姜嫄踩巨人脚印而生弃。周朝始祖后稷,姬姓名弃,其母姜嫄在荒野践巨人足迹而生后稷。 哪吒第十世的托生方式便类似如此,它以灵珠之体跳出“莲华法界”的轮回之后,其师太乙真人在天道的启示下令灵珠子下界托生。 殷十娘原为陈塘关一女子,因入玄门修行,年长而不嫁,得仙人托梦,先后在翠屏山中捡到了两位弃子,将他们收养并取名金吒木吒。 之后灵珠子又托胎于她,因无夫而有孕,恐世人闲语扰清修,便携金吒木吒归隐翠屏山,三年后诞下哪吒。 后来膝下三子皆得道成仙成圣,她自己也被当地人尊为玉真皇母娘娘,哪吒慢慢地也就有了三太子的名号。 仿佛要故意刺哪吒一般,猰貐说道:“我们三人也算累有恩怨,但也就只有你,无论如何转世托生都六亲缘薄,异子之命。你当年也给你此世人间的母亲惹了很多麻烦吧?听闻你以杀证道之时不过十七八岁,那时你那人间的娘亲恐怕还未过世,怕是亲眼见到你那杀神模样?” 哪吒淡淡道:“你临到死,就这点口舌能耐?” 哪吒混天绫甩出去缠上猰貐,火尖枪沿着猰貐的浑身经脉刺去。猰貐见哪吒终于动了真格,显出人身,忍着浑身剧痛再与哪吒战到一处。 杨戬来到孙悟空身边,望着哪吒不再手下留情的架势,猰貐完全难敌,胜负一眼便能知晓。 杨戬却丝毫没有放心的意思,反倒面上忧虑之色更显,他对大圣道:“猰貐虽作乱海市,但毕竟还尚未酿下大祸,他此番前来又只求与华盖一战了结恩怨,于情于理哪吒都不应下死手。” 天尊圣人一旦放纵杀性造成惩罚过重,自身也会受反噬。这千年来哪吒虽然凶名在外,但该杀还是不该杀,一直都有所把握。 大圣也有些抓耳挠腮,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看着哪吒的,岂能不知道杨戬说的这些。 “真君,咱俩且在此看着,瞅个时机将两边分开。” 也不知是哪吒真的被猰貐的话给惹恼了,手下得太重,还是猰貐伤得很重身体扛不住,还不等孙悟空和杨戬把这个时机“瞅”出来,中坛元帅的混天绫和乾坤圈一个错眼间便把猰貐给捆摁在了地上。 “若非当年是你要拿本座的灵珠血肉做药引治你的眼睛,敖丙又怎会杀你?你因当年之事对敖丙有怨仇,难道本座对你便没有了?你要杀敖丙,本座则要杀你,看看本座与你是谁先杀了谁?” 说着,莲花圣人手中火尖枪竟是要直接挑开猰貐浑身的经脉。 “当年敖丙还是下手轻了,让你还能活着来见本座,我不介意替他全挑了。” “哪吒!” 杨戬和孙悟空立即便要闪身过去拦下他,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哪吒并未注意混天绫和乾坤圈把猰貐拖下来摁在了小饼、敖光那群人旁边,后背突然撞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大喊着“不要不要不要”时,莲花三太子差点条件反射回身把这个“东西”给甩出去。 幸好敖光那边一群人的喊声让哪吒知道贴上来的是谁,生生止住了火尖枪往回一扫的动作。 哪吒反手拽着小饼的衣领把他拎到自己跟前来,骂道:“你扑上来做什么?不知道大人打架小孩要躲远点吗?” 小饼被哪吒拎着也不反抗,反而要去抢哪吒的火尖枪,还急道:“你不能杀了它,我听到猴哥说了,你杀他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罚便罚了,我一圣人还担不起这点劫数吗?要是伤到你我罪过更大。” “对不起,但不要杀他,不要挑手筋脚筋,听着好疼。” 哪吒被他一句话给整熄火了,他看着小饼一副忧虑的神情,不知怎么地便反问了一句:“怎么,终于知道怕我了?” 小饼摇摇头,说道:“还好吧,没有很怕,但是三太子不要那么动怒了,你不值得因这事就生气,也不值得因此被惩罚。” 一边猰貐嗤笑道:“你俩倒是同心同德,怎么九世轮回都没能做成一副神仙眷侣?” 小饼刚想问什么神仙眷侣,猰貐便又恨道:“天道总算是站在我这边一回,哪吒你既不能杀我,这小子的命我早晚都会收下。” 有几百年了,哪吒从未用这么冰冷的目光去看一个人,如若看一个死物。 猰貐顶着哪吒的目光,却颇有几分诡异的愉悦:“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就算想护,又能护他一辈子吗?你能舍下你的苍生正道,独独去护一个人吗?” 小饼:“啊啊三太子大人这是激将法你不要上当啊。” 莲花天尊看向小饼,觉得敖丙这一世实在蠢萌得有些好笑,不过好像他以前也是有些这样,只是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敖丙,好像更呆了更蠢了点。 “我不杀他,那你有什么办法化解?” 小饼没有办法,只能摇头。 “那不就是了,你的命和他的命,你选一个?” 小饼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太骄纵三太子大人了,他忽然觉得三太子这是在欺负他,于是他又有点想哭了。 “行啦,就知道你不敢自己担这个劫数,不如你闭眼上,让我帮你选?” 哪吒微微弯腰凑近小饼一点,故意压低声音道:“赌我是替自己过了这次杀劫,还是帮你了这个业债?” 他也没再等小饼说话,手指一动,混天绫便飘了一截去捂住小饼的眼睛。 就在火尖枪即将彻底落下时,又被小饼的父母又拦住了,他们挡在猰貐面前向哪吒跪下。 “我们有化解的办法,请三太子息怒,放过猰貐殿下。” …… 贰负自须弥山匆匆归来,见行路上阿修罗众负枷戴锁,神色颓唐。 他早已知晓此次天龙联手与阿修罗两边的战端,于猰貐殿下的相助,取得又一次胜利。 此等喜人的胜果自那年猰貐殿下与他和危不小心在弱水被卷入流涡,来到此界时,已发生多起。 猰貐殿下的到来于此界龙众而言,有如神助。 日前,猰貐殿下听闻数百年前,鬼王之王毗沙门天,因听释迦传法,护持佛法与众生,于净佛莲池菡萏中得一天生地结的灵珠子。 天王大喜,将灵珠呈于释迦牟尼,如来视灵珠许久,对天王言: “此灵珠乃四天王护持众生所结善果,日后当护尔欲界四天王天众生安乐,断罪净业。” “然此珠虽有灵性,灵智未开,需红尘九世,方可跳脱轮回。而后其缘便不在此界,当往他界,日后将再回法界,断此界轮回之业,得证大道。” 四天王听世尊言,皆又惊又喜,将灵珠子奉于高台,日日焚香供养,以待灵珠灵智初开之时。 未曾想有一日,灵珠忽然无故失窃。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天王施神力遍寻三山四海,等来的结果是,灵珠还在多闻天王处。 多闻天王疑惑,问其亲眷,得知一消息。其家中有一小女,日前忽而有孕,问其男子,皆言不知。求告吉祥天母,天母问其某日某时做了何世,小女闻言有愧,跪而告之。 原来,她那日为供奉灵珠的莲台焚香,忽觉莲台上所供蜜桃颜色可爱,颇为可口。见四下无人,便偷偷藏匿一个,躲回房中享用。 吃完却觉肚中有异,有沉甸之感,她当是今日饱食太多,不作他想,只去散步消食。 不料两月后,总多眠多累,提不起精神,问医方知已有两月身孕,大骇。 毗沙门天王携此女见如来,如来言:“为灵珠一世母矣。” 毗沙门天甚喜,令人好生照顾灵珠母子,更问小女姓名,名吉特南迦。 四方皆喜,只灵珠母亲不喜。 吉特南迦恼无故托孕于她,令其身体不适,行事不便。 本欲弃杀此子,又因是灵珠托生,四方不肯,又惧杀灵珠子果报,只能等过这十月。 谁知灵珠子竟在她肚子里生生待了三年! 吉特南迦气得几欲吐血,一日她与恋慕情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之时,意乱情迷,意欲欢好。却被情人婉拒,言其灵珠有孕在身,恐伤其体,得天王怪罪。 吉特南迦锤床便大怒,轻拍其肚,凶言:“尔乃什么灵珠,为何三年仍不降世,费我年华,耽我欢好?我自有你,各种行事不成。山水不得去,劳务不得做,欲跑不成,欲跳不便。天天什么补汤佳食,好是极好,但却吃得尔娘生生胖了一圈,还恐身材走样,情人跑之。人人皆说你是灵珠,我道你是债主!” 忽觉肚中一蹬,吉特南迦:“诶哟,还敢踹老娘,待你降世,不给你奶吃!” 话闭,感觉宫缩更甚,深觉不对,忙叫人来。果不其然,一日之后,终于诞下灵珠子,取名为哪吒。 灵珠子一出生不哭不闹,众人甚急,吉特南迦醒后将哪吒抱来,还未开口道声长得还不赖,颇有你娘容颜姿色,就听灵珠子“哗”地一声,号啕大哭。 吉特南迦:“……怎么,你这小珠子端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娘?我不过骂了你几句,你便闹哄哄地要出来了?才见着你娘便哭啊?” 她戳了戳小哪吒的脸颊肉,笑道:“莫哭,多笑笑,笑笑保平安。瞧你,我不过我偷吃了你个桃子,你就生生让我还了三年债,可是不好惹的家伙。” 灵珠子有母而无父,便认毗沙门天为父,尊哪吒太子。 而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传说了,有言哪吒太子于二十一岁那年在止息了一场鬼域大乱后,不知为何进了净罪琉璃宝塔中。 那净罪琉璃宝塔名曰宝塔,实为万鬼恶狱,一直由毗沙门天看管。 三日后,琉璃宝塔内众鬼一空,皆魂归轮回台,而那哪吒太子却也跟着一起不见了踪影。 而后数百年,莲华法界一直有各种灵珠哪吒太子转生的传言,而这次,猰貐听闻其在阿修罗中现身。 猰貐并非出生自莲华法界,他乃山海灵界中烛龙之子,因溺弱水之故意外来到莲华法界。 最初他到来之时,与龙众为朋,从游四方,路上与毗沙门天结怨,被毗沙门天持神弓一箭射伤双目。 后龙众与阿修罗起征战,猰貐在助力龙众之时,四处寻方问医,与此同时便听闻了灵珠子哪吒的传说。 毗沙门天毁我双目,如今他子转世成阿修罗,岂不正好一报还一报,是天道要我取灵珠做我双眸? 于是,猰貐协助龙众讨伐阿修罗之心更甚,终于于今日,抓到了那传言中的灵珠。 贰负与危是猰貐的家臣侍从,俩人原为山海灵界两尾锦鲤,因大旱泽枯,几欲垂死。恰逢猰貐之母烛九阴经过,顺手救了这两条小鱼,并教其长生术法,随侍门下。 俩人自幼长大,颇情投意合,本想随侍千年,报了烛龙的救命与传授之恩,便结为仙侣,游历九方。 哪知那日随猰貐殿下在弱水之畔游玩,危不慎落入水中。 弱水并非世间凡水,片羽不沉,本来应是无事的,谁成想水下生了异象,竟卷起涡流要把危带走。 贰负与猰貐便下水去救,却不敌那涡流之力,竟被一起带走了。 醒来之时,三人边到了这莲华法界。 起初三人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法子,无奈找寻不得。 猰貐年轻气盛,并不觉得多害怕,见这莲华法界也别有一番独特风景社情,便打算先住下来,边交游边慢慢找。 贰和危也只能跟随他们的猰貐殿下。 因族类相似,三人在莲华法界与龙众最先交好,又因猰貐为烛龙之子,天生神力,战力非凡,便被龙众奉为座上宾。 猰貐也不负此番款待恩义,逢有战事便一直尽己所能出手相帮。 毗沙门天射瞎猰貐双眸之后,龙众皆怒,但碍于毗沙门天众鬼之王的身份地位,敢怒不敢言。听说灵珠子血肉可医治猰貐双眼后,便倾力助猰貐捉拿转生阿修罗道的灵珠。 危近日看上了一条漂亮的蓝色小龙,当然不是那种想男女欢好的喜欢,而是纯粹的欣赏那小龙的美丽。 他与贰负为锦鲤,或许鲤鱼总有想一跃成龙的幻想吧。虽然他们成为不了龙,但他们可以喜欢龙呀。 危便经常同贰负说,要是哪天我们能生一条龙宝宝就好了。 贰负就别过脸去,闷声闷气道:“你是嫌我是条不长进的鱼儿罢了。” 危就笑,打他道:“你说什么呢,我不也是条鱼吗?咱俩天生一对呀。我这不是想想讨自己开心嘛。” 贰负道:“你便想想吧,别哪天真跟哪条小白脸龙跑了。” 危一听便又要打他。 “你说的那条小龙,是敖丙殿下吧。”贰负说。 敖丙乃龙王之子,其族与猰貐交好,他本人也因此和猰貐颇有交往。 猰貐也很是喜欢他这个朋友,平日里俩人多有切磋。 “猰貐殿下不是捉来了那灵珠子,关在了海牢里吗?近日我去海牢里巡看那灵珠的状态,总能撞见敖丙殿下。” 危疑惑:“敖丙殿下去海牢做什么?” 贰负摇摇头道:“不甚清楚,看样子好像也是来看那灵珠的。” 第9章 第 9 章 海狱地牢,敖丙捏了避水诀,提了灯星火,照亮那鬼狱修罗半边侧脸。 “我同你说过,离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浑身被铁链缠住的修罗跏趺坐于铁牢中,闭目冥思,比之那提灯者的忧愁满面,却是一派从容无挂碍之相。 敖丙将灯置于地上,方寸光明间,映照出修罗被铁链与刀剑伤出的条条血痕。 见他不说话,敖丙微叹,靠着铁牢盘坐在修罗身侧,凝望着他的容颜半晌。 他低下头,伸过手去触碰牢中修罗的手臂,轻轻地一点点拨开、清理那上面凝结的痂。 指尖温柔的触感印在皮肉,血痂被挑起,微痒,却不敌心中更痒。 那修罗忽然抓住了敖丙的那只手,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敖丙的身子便轻撞在了铁笼上。 寒铁铸成的道道栏柱卡着他脸颊上柔软的肉,修罗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往上掐住他的下颌骨和鼓起的两颊,指节微微用力,满意地看到了那蹙起的眉和氤氲的眼睛。 大抵真的取悦到了这被锁链缠身的修罗,他就这么指骨微微用力,掐开眼前之人本来紧抿的口,低头吻上那唇。 丝滑、黏腻、挣扎、喘息,修罗再次睁眼时,五蕴七窍感觉都流淌着柔水与蜜。 他听到被他舔吸得微仰起脸,涎水含不住流连于他指缝间的敖丙,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轻呼他的名字—— 哪吒、哪吒…… 他松开了些手劲,却又没完全放开,只让这条小龙能喘息片刻。 然后他又吻上他的额角、眼睛,含着他柔软的耳垂不放,感受着他浑身抑制不住的轻缠,都是由他带给他的。 修罗感到欢喜,只想余生便浸润于这份绵延的喜乐。 敖丙的手攀上哪吒的肩头,指尖想掐进这修罗结实的皮肉里,又怜惜起他早已一身伤,只能挂在他的肩怀里,双手微握着反掐着自了己。 “哪吒,哪吒……你别光顾着……你听见了吗?”敖丙边喘边说。 修罗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又蹭了蹭鬓角,轻轻的“嗯”了一声。 敖丙只觉得自己像招惹了一头野兽,他不由轻叹,这家伙真的是什么灵珠吗? “那你为什么不走呀,哪吒?” 隔着铁笼,敖丙想抱住哪吒又抱不得,只能尽量伸出手臂,环拥着哪吒那有几日不曾好好打理而头发乱翘的脑袋,往自己胸前压。 哪吒玩弄够了敖丙细滑的颈子,总算是得了些心思回敖丙的问话。 他说:“离开,我就见不到你了。” 敖丙一听更是有些恼,他抓着哪吒炸起的头发,让人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们在这牢里相见就好了吗?” 修罗哪吒长了双赤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时,好像会让人陷进他瞳孔中藏着的一方烈狱火海似的,看得人微微出神,□□却更甚。 他任由敖丙抓着他的头发,自己的手却毫不客气地从小龙殿下的衣摆间滑进去,抚摸敖丙同样结实但却更柔滑的身体。 “走了也躲不过一生一世,不走这不是还能在牢里再要你一次吗?” 敖丙气道:“你知道猰貐想对你做什么吗?” “我不在乎。” “你怎能这样,他将你当成药引,过几日便要将你凌迟。” 哪吒只看着敖丙,笑道:“过几日是多少日?” 敖丙道:“少则三日,多则七天吧。” “那请天垂怜,让我还能要你七日。” “哪吒!” 哪吒只充耳不闻,把敖丙想说的话都堵在流连的唇舌间,化作丝丝难分难舍的情丝缠绕,晶莹地断在两人滚烫起来的呼吸间。 敖丙心想,这人怎么就听不进话呢?心里叹息着,但也只能闭上眼和哪吒缠吻在一块。 哪吒要他,难道他就不想要哪吒吗? 两人俱是疯病到一起去了。 哪吒嫌这铁栏碍事,想直接折了,却被敖丙拦住,说这海牢里的铁笼不必一般铁笼,硬掰动静太大,得不偿失。 哪吒便轻笑道:“也好,能与你一起便好。” 敖丙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揪了一下哪吒的发尾以示惩戒。 他想传说中这灵珠是佛缘善果,又被毗沙门天焚香念经供养了这许多时日,怎么转生到这阿修罗道,也跟着习了这些许污言秽语。 到底是哪吒自己学坏了,还是他无意开了转世灵珠情窍后,带坏了他。 哪吒此时可不想着自己是什么灵珠还是修罗,只想与这人抵死纠缠,尝尝欢场恩爱的滋味。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修罗不管自己为何物,灵珠也好,魔头也罢,既来人间一回,他便要得偿所愿,要得百千滋味,要得大欢喜。 他此世不是来去欲与情的,是来“尝”与“得”的。 哪吒握在敖丙腰间,将他的身子往前挺,寒铁制的栏柱蹭过那方被哪吒用手掐在一起,硬生生聚成了小小又鼓鼓的一团 敖丙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要疯掉,他低头去舔哪吒的眉眼,他多想多想告诉哪吒自己实在是爱极了他,爱什么呢?爱他的名字,爱的眼睛,他的身躯爱他的血肉,爱他的一呼一息。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哪吒的时候。 那时他正处换鳞之际,不愿被他人见了自己痛苦蜷缩的模样,便寻了一处僻静的海岸,半趴在沙滩上半趴在海水间,迎着海上明月,眼里看着杳霭流玉,耳边听着汛涌潮声,忍耐地挨着。 他原以为这小小的僻静角落不会有人,疼痛难忍之际,便放纵着自己呼喊呻吟起来缓解疼痛。 没成想,他的声音竟然招来了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游走的修罗。 赤金色的修罗像只流浪荒野的猛兽蹲伏在他身侧的巨石上,好奇地看着他像条垂死搁浅的鱼儿在岸滩打摆子,敖丙惊得一瞬间疼痛都忘了。 他想立刻一头扎进海里躲起来,但化成半龙之身换鳞的他却做不到,刚想爬起来便又倒了回去。 哪吒跳下巨石,赤着脚蹲伏在他身边,目光慢慢逡巡至敖丙全身,又试探着伸出手抚摸着他新长出来的鳞片,由衷赞叹道:“你可真漂亮。” 复而又问道:“你在换鳞吗?” 敖丙已经因新一轮的疼痛而暂时失去了意识,没有回答哪吒的话。 不用得到敖丙的回答哪吒也能知道,他像个小孩子看到新奇的玩具,又像第一次偷偷观摩小野猫发情打滚一样,带着满是无邪又令人心生惊吓的好奇,看着这条小龙翻腾呻吟,旧的鳞片一片片掉落,慢慢长出新的更为漂亮的鳞片。 可能因这小龙实在是叫得太疼了,哪吒听着不忍,于是他好心地道:“我能做点什么缓解你的疼痛吗?” 见敖丙不答,哪吒便自顾自动起手来。他回想着幼时母亲哄自己睡的情景,将小龙的脑袋靠进自己怀里,抱起敖丙半身龙尾,用宽厚的手掌和修长的指节慢慢抚过敖丙的龙身。 敖丙感觉到温热的胸膛和阵阵柔和的抚慰,舒服地蹭了蹭哪吒。 哪吒颇为受用地笑了,更加妥帖地照顾起这条小龙来。 他想,等小龙清醒,希望小龙能因为自己的帮助和自己做朋友,这样他就能找机会和小龙相处,欣赏这条漂亮的小龙。 这样抚摸着,哪吒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小龙腹下的一个小口。 那个小口本来有软甲覆着,哪吒手指抚过去时被刺激得动了动,于是哪吒的手指停在了那里。 哪吒此世因身为修罗,与天众、龙众少有相处,自能自力更生以来,便是孤身游走四方,从未有那方面**,更是从未有人教他此道,更何况面对另一个族裔? 他当这个小口是这条小龙旧鳞掉落后遗留下的伤口,惊讶于怎么会伤得这么深,便想用手指拨开外面的软甲看看伤势。 手指在外面浅浅戳刺着,他注意到小龙的尾巴不受控制地甩动起来,脸上慢慢浮现霞色,却不像是疼痛。 “疼吗?”他问,手指不敢轻易探进去,想了想往日里所见到的小兽之间相互舔舐伤口的情形,便低下头去…… 原本瘫软的小龙瞬间激烈地扭动起来,人形的上半身,敖丙被刺激得深深从半昏迷中惊醒,丝丝缠黏,他想这大概不是伤口。 那这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 敖丙仰躺在修罗的怀中,又是惊疑害臊又是新奇懵懂。 他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陌生得令人惊慌,又舒适得只想喘息,连换鳞的疼痛都稍稍缓解。 敖丙已长到这般年纪,自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那陌生却又行为“孟浪”的修罗却是仍旧不懂。 见敖丙清醒过来,还天真地问他刚刚那副反应是疼的还是舒服? 若不是自己还鳞行动不变,敖丙大概是要同这不通人事的修罗打一场的。 “你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刚刚会有这么多水出来?” 敖丙被他问得脸上挂不住,又说不出口那些解释的话,只能自己支撑着坐起来,对那修罗说:“你若想帮我,便帮我挪到海里去。” 哪吒原本应了,抱起他没走两步忽然又停下了,说道:“你愿意同我做朋友吗?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漂亮的龙。” 敖丙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谁家朋友见的第一回面便做这种事呢? 哪吒见他不回话,只当他是不愿,心下几分失落,把小龙放进水里后,也不再言语,转身便想走。 却被那条小龙叫住了,敖丙说道:“朋友之间是不能做我们刚刚那种事的。” “什么事?舔你的伤口?” “那……那不是伤口,是……是……”敖丙难堪地低下头去,耳朵红红的,实在说不出口那三个字。 哪吒走近他,蹲在他面前说道:“不管是什么,反正我刚刚舔你,你是舒服的对不对?” 敖丙猛地抬头看他,嗫嚅者说不出话来,却也没反驳。 哪吒便当他这是承认了,又道:“你现在身上还疼吗?要不要我再帮你舔一次?” 敖丙又惊又急道:“那地方是不能舔的!” “为什么?”哪吒疑惑,哪吒不解,他已经舔过一次了,甚至还知道那里涌出来风水是什么滋味,能不能舔他还能不知道? “因为,因为那是……”敖丙感觉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那么艰难地说过一句话。 但是好在,哪吒终于好像是听懂了。他与敖丙对视着,脸上终于浮现了些许明白过来后的绯色。 “对不起,我不知道,冒犯你了。” 敖丙轻叹道:“没关系。”心想,这事怎么会成这样。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哪吒突然道。 “什么?”敖丙感到眼前这个修罗言行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我可以在天地的眼前,当着日月星辰的面,见你褪鳞,怀抱你,抚摸你,为何独独就不能舔你?用眼用手还是用唇舌,是肌肤、龙尾还是……,只要能感到同样的舒适快乐,又有什么不同?” 敖丙怔住了,这回他仍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不是因为羞臊。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奇怪的修罗面前,一切都是**坦然的,连羞涩都不该有。 哪吒又再一次问道:“我刚刚舔你,你觉得舒服吗?” 敖丙看着星夜下修罗赤红如明媚骄阳的瞳子,感到自己像是一只飞蛾,被引诱着纵身扑向了火海。 火,热烈的,令人泥足深陷的□□,与十八层地狱中的烈焰一起,焚尽了他的教养与修持。 后天得来的矜持,在原始而自然的**面前,就像瀚海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如此不堪情潮欲浪的一击。 他在哪吒的注视下,几近一同吞下苦果与蜜饯,轻声道:“嗯,真的……很舒服。” 哪吒轻笑,摸了摸敖丙还比较青涩的龙角。 “你身上还痛吗?” “痛,很痛。”敖丙忽然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我再给你舔舔?你要吗?” 敖丙垂眸半晌,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哪吒。” “哪吒?你是那位哪吒太子?” 哪吒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但这不重要。”哪吒抬手抚上敖丙的脸。 “无论我是谁,你想要的快乐,我都能给你,只要你想要。” 敖丙觉得就当自己疯了吧。他直接拥住了哪吒,主动献上了自己第一个吻,甚至撬开了哪吒的唇,将自己的舌头送进去。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欢喜,放纵,忘掉身份,忘掉名字。 这个灵珠转生的修罗是个疯子,也一并带得他也染上了疯病。 幕天席地,他同一个刚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修罗舔吻在一起,两个族裔之间还履有仇怨。 问世间情为何物?敖丙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想要这个修罗给予的欢喜。 原本换鳞的痛苦已经被灭顶的快感所淹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因为哪吒。 越是感受到他在自己身上和体内热烈鲜活,感受着他那自四肢百骸传来的火一般的滚烫,自己便越发感到自己能活着与他这般纠缠欢爱于一体,是有多欢喜快乐。往后余生真想永远这般拥吻他,感受他,喜欢他。 哪吒低垂下眼眸,明明方才巧言引导着敖丙与他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是他,但是现在反倒是敖丙一直在说,他自己却沉默了起来。 只是愈发用力地搂住敖丙的身子,亲吻他的鬓边发角。 言语在此刻是苍白无力的,哪吒想。 他只想用力度,用滚烫与喘息,将从自己体内涌现出的一切充沛磅礴的,总让他担忧伤害到他人,一般人又难以承受的力量全部施予到这条心甘情愿匍匐在自己身下的龙族身上。 全部,全部……我所拥有的,我所散发,我所释放的,我的光我的热我的火,我灼烫刺骨的爱意,请允许我送予你。 愿你欣受,愿你欢喜,愿你如我爱你一般也爱我。 当他最后被敖丙紧箍着不让离开,哪吒将正好结束换鳞,半龙身变回人身的敖丙紧紧拥进怀里,泪水在最后时刻滚落眼眶。 有那么多的欢喜与爱意,就有那么多的泪水。 敖丙挣扎起来,捧起怀中人的脑袋将吻印在了他的额间,又亲了亲他流泪的双眼。 “哪吒哪吒不哭啊,你那么好,你哭什么呢?” 无力。。就这样吧(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猰貐眼见哪吒那柄火尖枪就要彻底落下,就像当初敖丙用剑挑了他的龙筋。千年前与千年后,世事轮回往复,不过是换了一个拿剑的人。 就在他要认命天意如此时,小饼的父母却拦住了哪吒,跪在他面前说有化解之法。 猰貐看向那两个人,不解这两个凡人何意。明明是他要他们儿子引颈自戮,何以这两个凡人竟要救他? 小饼的母亲道:“尊上,猰貐是为寻前世敖丙之仇而来,从始至终您都是无辜的。前世猰貐殿下不该非要您的血肉医治自己的眼疾,今世您又为罗刹海市和小饼出力至此,怎能再让您为杀猰貐而受天劫?” 莲花天尊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你二人为何会对我前世之事如此了解?” 二人对视一番,对哪吒道:“您还记得早年间我们向您问讯华盖星君下凡一事,您回复了我们‘猰貐’二字吗?正是因为猰貐之事,东海龙王敖光与我们讲了星君前世之事,并在阎君的三生石上,得知了我们夫妻乃是猰貐两位家臣贰负与危的转世。” 哪吒细瞧了敖丙这一世人间父母的三魂七魄,轻言道:“原来是你们二位。” 哪吒收了火尖枪,又问两人道:“你们打算怎么化这个劫?” 俩人眷恋不舍地看着小饼,道:“还请尊上带饼饼先行离开,我等亲自与猰貐殿下说。” 罗刹海市虽然被战得满目疮痍,但此地毕竟不是凡间之地,孙悟空、哪吒、杨戬三位上神天尊俱在此处,几人略施法力便让整片天地焕然一新,看得四周小仙啧啧称奇。 其他仙众都去抓趁乱逃出去的游魂小鬼了,剩三位大神围坐在鬼门外的一处树荫下——喝茶。 小饼捧着手里一杯热乎乎的铁观音,忧心忡忡地问哪吒:“三太子殿下,我爸爸妈妈呢?” “没听见他们说了吗?在跟猰貐谈事情。” “可是,连三太子殿下您都解决不了,爸爸妈妈为什么能解决?他们说他们是贰负和危的转世,贰负和危又是谁?” 哪吒不是很想回答,毕竟自己那一世和这小家伙的真身是那种关系,总觉得在小饼面前讲起那一世的事,很奇怪,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 但小饼实在担心得很,揪着莲花天尊的混天绫眨巴着眼睛看他,三太子被闹得不行,只得简单道:“你爸爸妈妈以前是猰貐的部下,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你又是他们儿子,能通融通融,让猰貐不再怪罪于你吧。” “真的嘛,那太好了。”小饼绝对地相信哪吒,听见哪吒这么说,便放下心来,啜饮起铁观音,乖乖等爸爸妈妈回来。 他想,之前他出来的时候算的那一挂,卦象说需要得贵人相助,现在哪吒三太子、齐天大圣和二郎神都在这里,还有谁能比他们三位更“贵人”了呢?想必最后一切都会好好的。 杨戬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这转世的华盖星君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下不忍,便使了个心声传给哪吒和孙悟空。 “对于贰负和危的化解之法,你俩有什么头绪吗?我心下总觉得不妙。” 孙悟空道:“真君也觉得不妙,那怕是不会太好了。” 见哪吒沉默不语,杨戬又道:“你们那一世在莲华法界,我们对你和华盖的前世也只是略有耳闻,所知不多。贰负和危本是山海灵界之物,为何会转生来此界?” 大圣也道:“这问题倒也只有哪吒知道了,你与敖丙最初不也是在莲华法界?怎么第十世却来到这里,去帮武王伐纣去了?” 哪吒听二人一唱一和,无非是想八卦自己当年的事。他坐得随性自在,见小饼一杯茶饮空,还给小饼又续上一杯,但就是不回答杨戬和孙悟空的话。 大圣便叹道:“三太子不想说的事,不是涉及父母,便多少与那位纠缠了十世的华盖有关了。” 杨戬又道:“你们与猰貐之事发生在第八世,猰貐三人因弱水误入了他界,也一直在寻找回山海灵界的方法。结果他们最后山海灵界没去成,除了猰貐沉眠弱水无事之外,你、华盖、贰负和危都跑到了此界。我猜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寻回山海灵界的方法时,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小饼捧着茶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疑惑——为什么三位圣人俱是默默喝茶,就是不说话?难道三位不熟?没道理呀,刚刚见面时看他们说话可热络了! 中坛元帅听了半晌,知道若是自己不说,这俩人的各种猜测是不会停的,还会专门跑来他面前讲给他听,就是要说得他烦了,好干脆把事情缘由都说出来算了。 不得不说,方法很奏效。 中坛元帅终于开了尊口:“你俩怎么不怀疑,猰貐既然已经被送往弱水里沉眠休养了,那便是回了山海灵界,怎么醒来就能来到这里作乱?” 杨戬道:“东海一直是这处海市的负责单位,之前东海龙王同我道,猰貐是通过鬼门过来的。” 鬼门,沟通阴阳两界,以鬼门为中转,确实可以连通两个平行世界。 “之前一直有传闻,翠屏山此处的鬼门,是当年哪吒以杀证道,杀戮过多,阴气淤积不散,天道为平衡阴阳两气,特意开了一扇鬼门。”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一直被传言误导,搞错了因果顺序?”孙悟空道,“传言一直是三太子先杀,鬼门后开。但是三太子以杀证道之事不是说与莲华法界有关?当时三太子非神非圣,还未跳出此界轮回,既已来到此界,他又是怎么还跟莲华法界扯上关系的?” “你的意思是,实际是先开鬼门,鬼门与莲华法界有关?” 孙悟空笑着看向哪吒,问道:“敢问三太子,是也不是?” 哪吒:“这么明显一个bug,千年了总算有人看出来了。” 杨戬:“天界一直这么传,你也一直没否认,谁会闲着没事怀疑这个事?” “在我成圣之前,此地鬼门就已经存在了,不过那时它并不是用于连同地府,而是莲华法界毗沙门天辖下鬼域里,净罪琉璃宝塔内部一处出口。当年罗刹海市这片地方是净罪琉璃塔的一部分,鬼域里无法被超度入轮回的众鬼被镇压在宝塔里,其实是被关在了这里。” 如今此地翠屏山的鬼门连的是阎君的地府,不再是净罪琉璃宝塔的一部分。 “我未成道时,莲华法界鬼域中无法超度、不入轮回的恶鬼众多,毗沙门天只能将他们投入塔中,年复一年,终究是隐患。如今我既成道,又何需宝塔?恶鬼作乱,劝渡不得,只需唤我名号,我自会去杀。不入轮回,我便送他们进轮回。既然宝塔已经没用,我便让给阎君做鬼门,方便森罗殿引渡亡魂。” 杨戬道:“如此说来,那猰貐究竟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哪吒沉默片刻,说道:“贰负与危本非凡鱼,灵鱼处弱水,可通彼界。烛龙当初恐怕不是偶然经过救了因大旱垂死的两人,而是早已知晓彼时今日会发生的事。” 小饼听见远处爸爸妈妈在叫自己,便放下茶杯跑了过去。 三位上神看着小饼远走的身影,杨戬对哪吒道:“我大概知道那个化解之法是什么了。” 烛龙救贰负与危,既为了当初危落入弱水,意外开通往莲华法界的通道,让猰貐历此一劫。如今是是非非至此,猰貐认为昔日背叛他们之人却转生成贰负与危二人之子。纷纷扰扰一趟,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件事的因果本来已经清算干净了。敖丙前世抽猰貐龙筋之事后来也有果报,我们为寻回山海灵界的法子四处奔忙,也算抵偿。猰貐沉睡时,贰负与危又在莲华法界游历百年,只为修复猰貐损伤的龙筋和眼睛,不然他以为自己光在弱水里睡个千年,身上的伤就能自己好了,龙筋就能自己长回来不成?” “那两条鱼要怎么送猰貐回去?”大圣叹道,“可别到时候,最无辜最受累的是这两条小鱼。” 哪吒道:“猰貐能从弱水再到此界,是因为贰负与危在此处,他俩是钥匙。” “以身做钥,送猰貐回去吗?那他们还能活吗?”杨戬道。 见哪吒又沉默,杨戬摇摇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跟那个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小孩解释这一切吧。” 小饼从父母那儿回来,小脸上闷闷不乐。他一屁股坐在了莲花三太子身旁的石墩子上,手肘撑在石桌上,撑脸托腮。 三位上神圣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被告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那怎么才这点反应,不应该哭着满地打滚,眼泪汪汪地喊爸爸妈妈不要走,求三太子殿下救救吗? 哪吒轻咳了一声,伸手点着小饼的额头,让他微微仰起脸来,飞快地蹭了蹭眼眶—— 没哭? 三太子缩回手,故作无意道:“你爸妈跟你说啥了,怎么这副表情?” “他们说要送猰貐回家,路途太远,不让我跟他们一起走。” “那他们怎么安排你?” “他们说让我去李艮家住一段时间。”小饼想了想,转头问哪吒道,“三太子大人,您能帮我劝劝爸爸妈妈带上我吗?他们是你的信徒,你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 哪吒目光偷偷投向孙悟空和杨戬,大圣和真君相当有“默契”地一齐躲开了中坛元帅的视线。 三太子在心里轻哼一声,对小饼道:“你让杨戬和孙悟空出个人跟我一起去,我就答应帮你。” 小饼闻言,立刻转身看向那边两位上神。 “诶诶诶,三太子你这就……”大圣话没说完,小饼就跑过来站在杨戬和孙悟空俩人中间,一手拉一人的衣角,软声道,“求真君和大圣帮帮我,李冰感激不尽。” 杨戬和孙悟空俩人互相推脱了两下,大圣直接道:“咱仨一起去,总行了吧?”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杨戬和哪吒。 哪吒:“咳。那行,我们一起,你在这等着,不许乱跑。” 却说那边三神往一处去,哪吒说他先去跟小饼父母问个清楚,等三太子回来后,杨戬道:“怎么说,不然就算了,我们把猰貐送回去,别搞得那么生离死别了。” “苦主不是你,你心软又有什么用?猰貐在弱水等了千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敖丙,闹得地天翻地覆,现在跟他说仇也不用报,恩怨早了了,回去找你老母去吧,你要是猰貐你能听?”大圣道。 “贰负和危是他昔日旧属,事又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人各有气性,何况这恩怨互相欠来欠去的,哪是我们这些外人道得了的?” 哪吒手指一寸寸抚过腕上的乾坤圈,眼里闪过些厌色。 大圣眼疾手快,拽了哪吒一把,笑道:“三太子可别又过去给那猰貐一枪,小心最后把烛龙给惹来,这事就更没完没了。” 杨戬一听,也挡在了哪吒身前,眼里满是不赞同。 三太子啧了一声,抱着双臂靠在树旁,看向那边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消息的小饼:“那你们说我要拿他怎么办吧?” 大圣道:“你这不就是关心则乱?他现在是入了尘世的凡人,又不是那天上的华盖。人间的修者出了这罗刹海市,别说天道不允,东海也不会让凡人记得今日之事的。” 哪吒:“你们的意思是叫我别管,等他出了罗刹海市就什么都不记得,第二天醒来发现爹妈都不见了,就剩他一个人?” 杨戬和大圣对视一眼,杨戬对孙悟空道:“且算了吧,咱俩在这担心他杀了猰貐被天道反噬,他只关心那小孩难不难过。” 大圣也不由苦笑:“言尽于此了三太子,剩下的得你自己决断。” 三人靠在树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哪吒先开口:“他现在小接受不了,可总得有一天让他知道真相。” 说着,中坛元帅站直起身,向小饼走去。 小饼见哪吒过来,兴冲冲地扑到他腿边,抬头望着他:“三太子大人,我爸爸妈妈答应了吗?” 哪吒长臂一捞,把小饼抱起坐在他的手臂上,说道:“他们说还得再考虑考虑。” 小饼皱了皱眉,小声抱怨道:“怎么这样,连三太子您发话,都还要再考虑考虑吗?” 他绞着手指忧虑了一番,又对哪吒道:“是不是真的带着我很不方便?不然就……就算了吧,我在李艮家里等他们回来就好了。” 哪吒道:“确实是,不太方便吧……” 小饼:“那我去跟爸爸妈妈说不用了,我在家里等就是。” 哪吒见小饼要跳下来,拦了一下:“别忙,待会儿再去,他们还有事呢,你过去打扰他们了。” 然后,中坛元帅从兜里摸出了几颗不同口味的□□糖,递到小饼面前:“吃糖吗?” “哇,三太子大人原来你也有□□糖啊。” 哪吒面不改色道:“每时每刻都有人给我上供,我想吃的话一直都有。” 小饼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三太子是零食大户,我当时着急找爸爸妈妈,没来得及把我的零食库里的好吃的拿出来供给你。” “□□糖挺好,我喜欢吃□□糖。你不吃吗?”哪吒又把糖往小饼那儿送。 “我知道,三太子大人是又要我帮你撕糖纸对吧,其实三太子大人你真的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不用这样绕来绕去,我说过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哪吒:…… 小饼笑眯眯地剥了一颗糖出来,还颇为自然地递到哪吒嘴边,哪吒赶忙抱着他背过身去,说道:“你小心点,别让杨戬和那猴子看见了,准要笑我。” 小饼不解:“为什么要笑三太子?我自己乐意喂您的呀。” 哪吒道:“他们没有信徒喂吃的,嫉妒。” 小饼严肃地摇摇手指头:“三太子大人不可以这么说真君和大圣,许是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不用人喂了。” 上千岁的莲花天尊:?我可比他们活的时日都久,他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都在历九世了,只不过我每一世都活不太长久,转世次数多看着显年轻而已好吧。 “反正不能被他俩看到!”莲花天尊道。 “好好好,我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喂。” 哪吒看着那颗糖,摇头道:“我不吃,给你吃的。” 小饼眨眨眼,想是不是三太子觉得他一介神明,光他自己一个人吃糖不好意思了,便自己吃了这一颗,又剥了一颗递给哪吒:“我们一起吃。” 哪吒看着那颗糖不说话,小饼疑惑道:“怎么了?您不是很喜欢□□糖吗?放心吧三太子,你尽管吃,要是真君和大圣问起来,我就说是糖是我的,是我要和三太子分享。” 哪吒不由一笑,低头叼了那颗糖吃了:“那还有劳小友打掩护了。” 俩人唧唧歪歪地把手里的糖你一颗我一颗都吃光了,哪吒放下小饼,拍了拍他。 “去找你父母吧,再跟他们好好聊聊吧,他们要远行,必然舍不得你。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出了罗刹海市去找李艮,早点回家去睡觉。” 小饼回头看哪吒:“三太子大人要走了吗?” 哪吒道:“嗯。” 小饼又说:“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三太子大人吗?” 哪吒轻笑:“敖丙,自有再相见的一天。” …… 十三年后,莲花圣人和华盖星君转世一同蹲在影院厕所门口,华盖星君转世一句“哪吒天上地下第一好!”惹得中坛元帅脑袋空白了一瞬。 他虽与敖丙那十世轮回里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楚的关系,但毕竟往事已过,他俩各自成仙成圣已有数千年。圣人不沾因果,天尊只道封神一战后大家便尘归尘,土归土,不再论旧事牵扯。 这千年俩人也自认是见个面打个招呼的同僚关系,何况华盖星君不爱出门也不喜交际,多次见到他都是偶遇一帮紫微垣的星君散班路过。 那紫微垣的星君自是护着自己人,素闻华盖与中坛元帅不和,见着俩人碰面,就纷纷来跟中坛元帅搭话,企图人为减少俩人不必要的交集。 反倒是中坛元帅这边素日交游的几个,无论是杨戬孙悟空还是妈祖,无意谈起华盖来反倒还要调笑几番。人和人之间简直不能相比! 哪吒自人间返回天界,照例接了任务和妈祖搭班,每次年节妈祖都很忙,他便会过来搭把手。 妈祖今日正打扮完毕,准备去游神路上巡视一番,见三太子踩着风火轮喝着AD钙奶要跟着她一块儿出去溜街,就笑道:“最近那部电影很火啊,三太子去看了吗?” 哪吒点头,还小声叨叨:“我还在那里遇到了华盖。” 妈祖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他是你的狂热粉丝嘛,肯定会去看的,说不定已经二刷三刷了。” 哪吒:“???” 敖丙什么时候成为我的狂热粉丝了? “呀!”妈祖捂嘴,眼神飘向一边,好像说漏嘴了…… 莲花天尊风火轮自动飘到妈祖跟前,怀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妈祖摆手:“怎么会呢,天尊神通广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哪吒碎碎念:“快说快说快说快说,不许瞒我不许瞒我不许瞒我……” 妈祖故作严肃脸:“天尊小孩子心性了是不是,看看你这说话方式,哪有一点天尊的样子?” 哪吒又吸了一口AD钙奶,边吸边说:“你不说我就一直在你耳边念,反正你也赶不走我,快说快说。” 妈祖整整华服,一边往外走,哪吒踩着风火轮寸步不离,妈祖就道:“天尊想知道哪方面呢?” 哪吒震惊:“还得问哪方面?你们居然瞒了那么多?” “三太子最近天上地下都是话题中心嘛。” “那你先说华盖的事吧,他下凡了,你们知道?” 妈祖停住了脚步,看哪吒不像故意要反过来作弄她,便道:“原来三太子真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什么?” “您其实很早就知道华盖星下凡转世的事了,十多年前还在翠屏山的海市与他有过一次缘。只不过您回来以后,就一直不再提及此事,没成想是真不记得了?天尊您不至于记性这么差呀。” 三太子咬着吸管迷惑:“我当年做什么了?” 妈祖附和道:“是啊,您当年做什么了?” “我真在十几年前和华盖转世见过?” “可不止是见过,当年猰貐闹海市的事,您与杨二郎真君、斗战胜佛可都在呢。” 哪吒风火轮一停,妈祖回头看他。 “你今天忙吗?”哪吒突然道。 “还行,主要是去逛街。” “那我请个假?” “天尊随意。” 说完,妈祖扬长而去,哪吒直奔灌江口。 这过年过节的,杨戬也是很忙,毕竟他在人间的香火也是很旺盛,所以如果可以,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节里被哪吒找上门来。 中坛元帅就差破门而入了,好在还知道先给他传个音讯,说自己到他这里来了。 “你这过年过节的不在妈祖那里,来我这儿干嘛?太闹腾被妈祖赶了?怎么不回你的翠屏山,今年你的香火应当比往年更旺。”杨戬道。 “我来问一件事。” “何事?” “十几年前,翠屏山罗刹海市,猰貐,我同华盖在人间的转世见过?” 杨戬挑眉:“你想起来了?药效过了?” “什……什么药效?” 杨戬恍然:“哦,看来还没过,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似乎想到什么,他略微无奈道:“林默说漏嘴了吧?” “她说你当时和猴子都在场,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忘了?” 杨戬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你不是爱吃糖吗?□□糖多吃点。你自己把封印记忆的法印变成□□糖哄人家吃,说等以后时间一到,就会让人家想起那日之事,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去了哪里。结果人家哄你吃糖,你们还就一人一颗分了。我当时就问你,你自己吃了不会也忘了吗?结果我刚问完,您三太子直接当场就给忘了,还问我吃什么?那猴子夸你有天尊之量,不执不妄,乃大自在。” 杨戬表示,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你和那猴子的脑回路,这辈子都不。 第11章 第 11 章 “三太子大人,我来这里是为了收集我爸妈的魂魄,送他们进轮回。”饼饼怀抱着哪吒娃娃,轻声道。 中坛元帅现在眼睛鼻子嘴都是线缝的,连眨巴下眼皮都办不到。 小黄莺儿见三太子没反应,反倒好奇了:“三太子不问问怎么回事?我当初知道这小子来海市的目的时可惊讶了。” 哪吒娃娃伸着小胳膊指向小黄莺儿:“你不是这翠屏山里的鸟儿吧?” 小黄莺讶异:“三太子殿下果真神通广大,这都能看出来?我刚搬来这附近五六年。” 哪吒:“当年海市那件事闹得这么大,你要是本地鸟,应当也是有听闻他父母之事。” 饼饼闻言,将哪吒娃娃举起来面向自己:“对啊,翠屏山是您的道场,李艮父母跟我说当年我爸妈就是在这里降伏了妖兽才……才离世的。莫非三太子当年见过我父母?” 哪吒将他前不久才想起来的十三年前猰貐之事,见他这么说,便顺着说道:“我当时确实在场。” 饼饼有些激动:“他们一生信奉三太子殿下,能被中坛元帅您记住,他们……他们一定会……” 见饼饼有些哽咽起来,小黄莺赶忙迎和道:“就是呀,道长夫妻俩都是有功德之人,又是降妖除魔,又得三太子所记,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找回他们散落在海市的魂魄的!” “他们的魂魄还在这里吗?” 哪吒只记得他吃糖失忆前发生的事,失忆后还发生了什么,他就不得已而知了。 “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十二岁那年我爸妈忽然去世,我被家中一位长辈照顾了两年。两年后李艮的父母找到我,说当时他们在抓逃出去的小鬼,又怕处理不干净被报复,确定不会再有危险后才过来找我。后来我意外在附近遇到了一位龙族,他说罗刹海市里散落着我父母的魂魄,希望我能去收集起来,他会帮我送我父母入轮回。我就约了李艮来这里看看,果然找到了他们的一些魂魄碎片!这些年我每个月都会以参加夜狩的名义来搜集他们的魂魄,希望能早点送他们往生。” 小黄莺儿叹道:“这海市里大大小小的妖仙精怪大都知道他是来找父母魂魄的,我们当初也想帮忙一起找,可怪就怪在,李道长夫妇的魂魄就跟躲着我们似的,只有李冰能找到。不过也搜集很多年了,最近几年越发难找了,有时候好几个月都找不着一缕。” 饼饼乐观道:“这是好事呀,越难找就说明我快找齐了,说不定今年我就能送他们往生了!” 小黄莺儿感动:“饼饼,你有这种心态,干什么都会成功的!你要不要来跟我学修仙啊,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成为我教出来的最好的徒弟!” 中坛元帅忽然插话:“你想拜师修仙不如来拜我。” 饼饼和小黄莺儿震惊:“三太子殿下您竟然收徒吗?” 哪吒娃娃双手抱臂,一副桀骜不驯:“你们敢拜我就敢收。” 小黄莺儿目露精光,当即就要跪下去大喊“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却被饼饼伸手拦了一下。 饼饼凑在小黄莺儿耳边小声道:“三太子好像是以杀证道啊,我们真的要跟他学道?” 小黄莺儿:“有能白白拜哪吒天尊为师的机会怎能不捡?先拜了再说,以后出去我们也都是有头有脸有靠山的人物啦~” 三坛海会上神:“入我师门后,每个月都得在海市里捉一只不听话的厉鬼来交,连续三年,交满三十六只,允许多交,不能少交,亲力亲为,不能代考,否则逐出师门。” 小黄莺儿:“……” 饼饼:“三太子不先教两年吗?怎么刚入师门就让出师了呢?” 哪吒:“很合理啊,实践出真知,我的道就是这么修的,三年才三十六只,我不用两天都能打完了,也不算为难你们。” 饼饼:“不学捉妖的功夫,只练修仙长生的话,也这么学吗?” 哪吒:“这个你不用学。” 饼饼:“为什么?是我资质不够?天道不允?” 哪吒:“不是……” 小黄莺儿决定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拜中坛元帅为师这件事。 今晚的夜狩可谓打得酣畅淋漓,倒也不是有中坛元帅出手相助之故,莲花天尊表示功德得自己修行,他不会帮忙,但是教了饼饼怎么用六壬盘更加快捷精准地定位能量低弱的小鬼。 饼饼对此道一点即通,俩人一晚上忙得脚不着地,虽然收的都是低弱的小鬼,但架不住功德 1 1 1 1地直涨。 “这些小鬼还挺会藏的,但奈何咱们今晚有大神呢!”小黄莺儿乐得都想变回原形扑棱两下翅膀。虽然今晚还是没有找到父母魂魄的踪迹,但饼饼也不由得跟着高兴。 “走吧饼,我们去交小鬼,今晚你还要去那只海贝家里吗?还是等明天……”小黄莺儿说说笑笑地和饼饼往鬼门那边走,饼饼忽然停下,回过头看了看从他们开始抓小鬼时就一直漂浮在他身边的哪吒。 哪吒娃娃把自己架在一根树梢上,用小手朝饼饼挥了挥:“你去吧,我在这里歇会儿,交完过来。” “三太子殿下累了?不然我抱你?” “不累。交差的地方应该修为高的地仙,我不想被认出来。” 饼饼笑了:“我把您藏在我怀里,他们不会看到您的。” 哪吒娃娃自己转了转身子,背对着饼饼:“成何体统,你去去就来便是。” 饼饼和小黄莺儿对视一眼——三太子殿下这是害羞了?三太子殿下竟然会害羞! 饼饼笑眯眯地对“自挂东南枝”的哪吒娃娃道:“那三太子殿下就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饼饼和小黄莺儿小跑着走了,哪吒见他们走远了,瞬间变成了二十几岁青年体的模样,支起一条腿悠闲如无物般坐在树梢上。 “龙王今晚暗中跟了一路,可是有要事?”中坛元帅道。 暗处,敖光踩着月光走来,夜风飒飒而起,卷起一方枯叶。 “自猰貐一事过后,已有十三年未见中坛元帅,如今天尊大驾光临,又跟在我儿身旁,吾自是应当过来看看的。” 哪吒自然是知道敖光在紧张什么,他只是觉得意思。每次只要跟敖丙有关,敖丙身边的人就总一副提防的样子,好像他堂堂天尊圣人还因几句口角再把人打杀一样。 更何况当年东海之畔扒皮抽筋,也不是他成心的。 “龙王不必多心,我今晚也是一时兴起,被你儿子邀请着来这边玩一玩。不过我听他说,当初叫他来海市收集贰负和危魂魄的是一位龙族,莫非就是龙王?” 敖光点了点头。 哪吒皱眉道:“当年那件事,我因一些事没有关注后续,为何他俩的魂魄会散在此处?” 敖光道:“猰貐、贰负和危都是妖兽,寿命虽长,但还未跳出轮回,他们三人无法从此界回到山海灵界。但九方十界的水系,龙族都有办法通过一些途径到达,只是有代价。” “他俩用命换敖丙这一世的命。” “没错,一命换一命,既是救了我儿这一世之命,也是偿了当初烛龙给他俩的命。” 天尊淡然道:“这个因果,他们承担得多了。” “他们是替我儿承了多余的因果,自然需要我儿去收集他们的魂魄,由我们龙族护佑他们转生,得自由之身。” 哪吒拄脸思索。东海有补偿之意,敖丙也一直尽心尽力,为什么越到后来搜集越难?考验吗?还是还欠了哪里…… 中坛元帅心无旁骛地清算起这件事的因果,从那遥远的前世开始一直想到现在,试图找出还有什么隐伏遗漏的地方。 若是已经趋近两清了,那还一直延宕,一直不让找齐,难道是这件事还成了引发后面其他什么事的契机吗? 哪吒隐隐动了再去找紫微大帝核算推测一下的心思,便听到敖光说: “天尊往日执勤九方十界,可谓日理万机,今日为何有空闲陪着一凡人来这海市游玩?” “他是你儿敖丙,可不是什么凡人。” “于天尊而言,敖丙与天下凡众,有什么区别吗?” 哪吒皱眉,他感觉敖光又开始意有所指了。这千年来,他一向和其他江河湖海的水族龙王相处不错。 他虽有杀龙之名在外,但外人毕竟不知晓其中缘由,只知道既然一个已成圣,一个已成星君,也算有个相对不错的收场。 而且之后他也再无杀龙之事,其他龙王龙子也就不至于见了他就如临大敌。 为独这东海龙王总是有些奇怪。倒也说不上不对付,因为是紧邻,这千年来因公合作的事宜也不算少,每次也都处得平和顺利,但言语之中时常让中坛元帅觉得—— 意有所指。 又不知道究竟想指什么。 哪吒只当还是对他当年抽了敖丙龙筋的事耿耿于怀,就也随敖光去了,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中坛元帅自以为的时间能淡化一切却没取得结果,相反他忽然觉得,敖光这话里“意有所指”的味道好像更重了。 以往哪吒都不对敖光这些话有任何回应,横竖他觉得怎么回应怎么不对。 他一介天尊,又不能真耍什么架子心性说你怎能对我有意见?除了保持沉默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直接开口说“本三太子就在这儿,真恨不过,就来战!” 就怕敖光听了真抄了刀就来战了。 到时候他再水灵灵地把人打杀了,先杀了人儿子后又杀了老子,那岂不跟那人间的一些话本里写的一样了? 甚是不妥,中坛元帅想。到时候惹一个就是惹一群,以后江河湖海大大小小的龙见了他就得跑,耽误他办事了怎么办? 但他今天听了敖光这话,心下有些烦躁,但疑惑更甚,干脆就问了: “龙王是觉得我行事有不妥之处?我素来心性烈,多蒙身边之人包容,也常有人劝诫提勉。龙王若有提点,我自当听教。” 敖光看着他道:“天尊若有错,自有太乙真人劝诫和天道惩罚,我没有什么能提点天尊的。” “既然无错,那龙王因何有怨?” “怨?敖光无怨,只是慨叹。” “为何慨叹?” “天尊十世轮回,难道从未有人慨叹过你的存在吗?我本龙族,又得道为东海之王,论顺遂、气运和天道偏宠,我自认已胜人太多。但天外有天,看着天尊我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道偏宠,自诞生就注定往后将成圣,十世因缘纠缠至深,也能直接剖了莲心情窍断了因果。以杀证道肉身破碎最后也还能莲花托生……” “你叹的就只是这个?” “不,若非我儿敖丙,天尊便是一出生就肉身成圣,又与我何干?我叹天尊本就君子如珩,却仍有人希冀天尊羽衣昱耀,哪怕自己已无法在天尊见苍生的眼中占得方寸。” 千年来,这天上地下,哪位仙君神明不知莲花圣人与华盖星君敖丙有十世缘长,但终成怨敌。 可真相是非,世人不知,甚至莲花圣人本人也不知,但他作为敖丙的父亲能不知? 终是那人把自己的莲心给舍弃了,也有人非要跟在后头拾捡起来,放进嘴里尝一尝这莲心,替他苦一苦。 第12章 第 12 章 莲花三太子默然,迎着渗着叶隙流淌下来的月华,仿佛重拾起数千年前欲河畔静思的一抹白。 他想,这迟来千年的明悟,究竟是为了惩罚谁?惩罚剖了莲心情窍的他,还是惩罚敖丙当年第一世时因他的死才获得九世自由之身? 他算不明晰他与他这间的这笔账。 从前他想着既算不清便从新开始,过往不咎,如今看来,倒是天道是容不得他们之间两清,偏生是要如此这般纠缠下去了。 第十世,长长久久的第十世,也许直到天地洪荒的终末。 哪吒天尊无畏地轻笑道:“过去是我愚痴了,明明他就在我身旁,却要给他什么无因果牵缠自由的慷慨,兜兜转转到头来,莲子却还是想回到我的莲心里来,白白浪费了这千年的光阴。” 敖光惊异哪吒的直言不讳,他倒是以为三坛海会上神成圣之后自是俗世情根尽断。可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他前几世同敖丙之间倒也没白纠缠,终究“敖丙”的存在还是改变了些许这颗本无心无情的灵珠、这具本不染尘世情怨的莲花之身。 只是敖光仍是道:“千年间天尊都未曾回头看一眼身边人,怎么现下又说这般话?” 哪吒向鬼门的方向望去,那是敖丙方才和小黄莺儿一起去的方向。 “当初敖丙下凡时,我去问紫微帝君,帝君说是我俩缘分未消,我本想着是缘非业,没什么好在意,除却当年猰貐一事见了一回之外,任由他在人世生长至今。昨日我去灌江口,杨戬说了件事倒是令我在意起来……” 那日清源妙道真君同他大致讲了猰貐一事后,中坛元帅便自己解了自己的失忆禁咒,把十三年前海市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想起,然后哪吒同杨戬道: “当初我问伯邑考,敖丙是因何下凡,他不肯同我说,你可有什么头绪?” 杨戬懒懒地抬眼看哪吒一眼,道:“你真想知道,问我不如去紫微垣抓个星君问问,兴许还能问出点什么。不过若说头绪,我还真有点想法。” “说说?” “三太子成圣历百千杀劫,成圣后也大大小小无数量劫,可经历了什么情劫?特别是情爱欢好的那类情劫?”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中坛元帅自言自语,还是抱臂思忖半晌后道,“成圣前那几世和敖丙算吗?” 杨戬不禁笑道:“不算。” 莲花天尊坦然道:“那就没了。” “三太子从来不觉得奇怪?天道什么劫都让你体验过了,为何偏偏没有情劫?” “其实我还真想过,只是我既剖了莲心情窍,没有情劫倒也合理?” 清源妙道真君意味深长:“你真觉得合理?还是明明不合理却硬给自己找理由?” 哪吒单手插兜看着杨戬:“那真君觉得怎样才算合理?” “有没有一种可能,”杨戬悠悠道,“这三千年和你那条小龙相见不相言,本就是一场漫长的无时无刻不在历着的情劫?” 劫数何须总是轰轰烈烈,痛彻死生?一场延续三千年的无声的误会与错过,怎么不算一种劫数? 只是如今哪吒听敖光一番话,忽然心觉终究还是敖丙承担了更多,自己无心无觉的错过哪能比敖丙有心有觉的愁苦。 究竟是你历情劫还是我历情劫呢,敖丙?又或者虽是我的情劫,但于“情”之一字上,你还是替我承了这些许苦,就像那些前世你曾说的,你总是看不得我受苦的,却又总无法避免要看我受苦,于是便许愿“若可以,我敖丙愿意替哪吒多承担一些。” 这也是你愿意替我多承担的一些吗? 饼饼和小黄莺儿将收捕在葫芦里的小鬼放出来交给森罗殿的阴差后,便想要回去接哪吒。正欲回身就听到旁边一供参加者歇脚的茶棚里,有人在讲哪吒的说书故事。 饼饼百分百被触发“听见哪吒就走不动道”的buff,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走。 只听那说书人是个长相慈眉善目的老道仙人,正坐着和旁边几位不知是仙还是妖的讲哪吒三太子在成为“陈塘关三太子”前,最初一世的故事。 饼饼好奇道:“哪吒三太子不是天生地养的圣人吗?他也有前世轮回?” 那老道仙人见饼饼发问,便笑道:“小友自就不知了,这莲花天尊最初可不是此界中人,乃出生于莲华法界。” 饼饼虽然不知道“莲华法界”这个词,但他好歹是修行之人,自然是知道这世间是存在九方十界的,这老道仙人口中的“莲华法界”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便拉着小黄莺儿想坐下来听一听这老道仙人的故事。 小黄莺儿有些犹豫:“他让我们交完小鬼就回去,他可还是那边等着呢。” 饼饼一听也有些犹豫,但又下定决心,悄悄对小黄莺儿道:“可是这位老仙人看起来道行很深,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三太子前世的事呢?我们不听不是亏了?先听听看吧,要是感觉是在胡扯,我们就马上回去。” 小黄莺儿瞬间就被怂恿了,俩人排排坐在桌子前加入这场故事大会,旁边一仙人还抓了把瓜子给他俩。 那老道仙人缓缓道来:“且说那哪吒三太子,原本是莲华法界中毗沙门天护持法界众生修得善果,天地自其莲池中诞生的一颗灵珠子。后来灵珠子托胎天王家中一女眷南吉迦特,三年得以诞下灵胎,视毗沙门天为父,是为哪吒太子。太子殿下灵珠化生,又有世尊如来亲言他日必定修行成圣,因而太子殿下自幼得毗沙门天万般悉心教导,信重有加。太子殿下也不愧灵珠之名,天赋异禀,修行之顺远超常人,于是在太子殿下十五岁成年之时,毗沙门天于鬼域宴请四方,贺太子殿下生辰……” 哪吒自宴席间懒眼看四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觉快慰,也不觉厌烦,只是有些无所事事。毗沙门天为鬼王之王,素来好与苍生万民同乐,太子殿下十五岁生辰他宴请四方,哪吒也没什么反对。只是这宴席上有为灵珠而来,有为毗沙门天而来,但为“哪吒”而来的,太子殿下纵观四座,竟是找不出一人半影。 他素来并不难相处,只是他灵珠之名远扬,又是毗沙门天名义上的太子,身份终究是高了,与他打交道的人不是诚惶诚恐,就是恭恭敬敬。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没处得好的朋友。太子殿下心里微微一笑,见四下醉的醉,倒的倒,没醉没倒的也各自交头接耳,半醉半醒地你来我往,使了法力收了几坛好酒,潇洒起身。 他的朋友们大多身份低微,连被邀请来这摆了上千桌的盛大宴会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大多是鬼域里的鬼。 毗沙门天掌管整个鬼域,他自幼也在鬼众里混着长大。若要说和鬼众做朋友有什么好的,那大概就是他们形形色色,各地各族都有,总有些有趣的鬼魂。若要说什么不好,就是有时候几天不见,一些鬼就轮回去了,他便又少了一个朋友。 鬼魂总是属于“死”的,他们轮回明明是往“生”,但在哪吒看来却是无故“死”了一个朋友,这生与死之间的来来去去,哪吒就在这并不明晰的界限中日渐长大。 不过,在鬼域众多的鬼朋鬼友中却有一个例外,他不是鬼,却一直住在鬼域净罪琉璃宝塔屹立的欲河边。 太子殿下汹涌的欲河边站定,脚边现出好几坛酒,向四周嘹亮地吹响一声哨子。 这个特别的调子是专属于鬼域太子殿下的暗号,意味着一场纵情欢闹的开始——只见哨子一响,从暗处听到声音的鬼众便欣然冒头,向他这边聚集。 “来,今天是我成人之日,我请大家喝好酒!” 众鬼立发出欢呼,此起彼伏地说着“太子殿下万岁!”“谢太子殿下!”一类的词,拥上前去分了哪吒带来的几坛酒。 可惜终究酒少鬼多,其中一鬼见状便指着欲河对哪吒道:“太子殿下,真酒是酒,幻酒也是酒,今日您生辰,怎好辜负您的兴致?您施个法将这欲河之水变成酒,让我们都能下去痛痛快快酣醉一场如何?” 哪吒闻言不由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随手一抬便将汹涌澎湃的欲河化为一整条酒河,哪吒见众鬼奔下欲河,徜徉于无边醉意之中,笑道: “欲为痴,酒为幻,如今我们都在痴幻中忘记死生,当真算得上一份好礼。” 只是正如这鬼域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不是鬼,那个特殊的存在显然并不同意鬼众和哪吒的做法。但见一袭白衣自欲河边显现,眉目忧愁地看着在欲河中醉生梦死的鬼众。 “把**的痛苦伪装成醉人的欢乐,太子殿下喜欢这样一份礼物?” 哪吒随意地坐在欲河岸边,朝身边忧虑的白衣公子道:“我倒是忘了,众鬼都是求醉着生,只有你是跟我求死,你自然是不爱这份礼物的。” 白衣公子微微侧过头看他。 哪吒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轻笑道:“你不趁今天再求我一次吗?说不定今天我高兴就赐你一死呢?” 敖丙,是太子殿下在鬼域里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个存在。鬼域里的鬼众要么求往生,要么求出轮回,只有敖丙他求死。 他第一次见敖丙是在他十岁之时,那日他自毗沙门天修习完毕回寝殿,便看到有一袭白衣坐在他寝殿里。 哪吒觉得有趣,虽然他并不需要,但这寝殿外面一向有守卫,这人是怎么绕过守卫无声无息地坐在这里的? 他一问,果然不是常人,那位白衣公子告诉他,他是自欲河里化生的龙,名为敖丙。 哪吒问他不言不语地就跑来他寝殿坐着作甚?敖丙闻言递上一柄利剑,说请太子殿下赐我一死。 哪吒沉默,沉默良久,良久,哪吒道:“毗沙门天不让我在未成年时杀生。” 敖丙一愣,拱手道:“天王所言有理,抱歉,是在下疏忽了。” 说完,又直起腰问了一句:“殿下今年是十岁?” 哪吒点点头。 “那我五年后再来请殿下。”言毕,敖丙便要走人。 哪吒皱眉,出声拦了下:“等等,你这般要求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不跟我说说理由?” 敖丙停下,听哪吒言语,不由叹息道:“不瞒殿下,在下是欲河天生地养诞生的一条龙,却并非生而得大道,仍要入轮回,只是此世并无父母,也无亲族。我去请教地藏王菩萨,菩萨说我自有十世轮回需历,叫我尽心生活,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忧郁:“这鬼域本就不是什么殊乐胜地,欲河边上又有净罪琉璃宝塔。许是我为欲河所生,与欲河心脉相连,平日里耳边净是宝塔里恶鬼的凄号怒吼,每每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塔里的众鬼撕咬拼杀的血相,实是不堪其扰。” 哪吒问道:“你不能离开鬼域吗?还是离开了这里还是能听到?” 敖丙道:“不错,不论我在哪儿,只要净罪琉璃宝塔还在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哪吒道:“所以你想死,想直接死后轮回到下一世,摆脱宝塔的折磨?” 敖丙点头道:“没错。” 哪吒一笑:“我虽不知你为什么会被宝塔牵累,但你为什么会觉得了结这一世就能摆脱痛苦?说不定你这样做,下一世轮回还是生在欲河呢?而且,既然只是想死,随便找个愿意杀你的人就行,为何偏要找我?” 敖丙道:“这便是关键所在,太子殿下。地藏王菩萨同我说,我的痛苦唯死能解脱,但又不能是随便死,否则下一世仍是跳不出欲河。只有成了别人的机缘,让一个身负杀劫的人杀我,我才能解脱。” “那个身负杀劫的人就是我?” 见敖丙没有否认,哪吒笑道:“那你就先好好活着,最好平日里再多讨讨我欢心,否则本太子没心情,就算到了开杀戒的那一天,我也偏不杀你。” 哪吒没有说谎,他果然就偏不想杀他。 他十五岁生辰那日就杀了一个因嗔怨过重而化的厉鬼,那时太子殿下枪尖一甩,那厉鬼就自他眼前烟消云散。 “你不该杀他的,毗沙门天向来都是把他们关进宝塔里锁着而已。”敖丙在旁边道。 “然后看你被吵得寻死?”哪吒看向欲河边那座魏然耸立的琉璃宝塔,“这么多年,那里面关着的,有多少是自己开悟了自己走出来的?恐怕世尊如来亲自前来**,他们早已被哀恨充斥的心才能放过他们自己。” “你得给他们机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也不是他们想要的。” 太子殿下良久没有说话,最后才丢下一句:“毗沙门天就是你这种想法,心慈手软,所以千百年间,只让这琉璃塔内的仇恨愈来愈深。” 敖丙也没有再开口,他终于也是没法言说是哪吒的看法对,还是毗沙门天的看法对,又或者都不对,但是对与不对又有何相干?重要的是谁能来让他和他们解脱呢? 反正太子殿下今天定是没心情杀我了,敖丙心想。 随后的六年间,哪吒有心情杀掉一个个厉鬼,但就是没有心情杀他。 敖丙又寻思,或许太子殿下一言九鼎,是自己没有讨他欢心导致的,所以敖丙又自言自语地问哪吒:“太子殿下想要我怎么讨你欢心呢?” 彼时哪吒正坐在欲河边擦他的枪,闻言笑道:“你问我啊?这事问我可就没意思了?” 敖丙又想,这鬼域中的众鬼曾跟他说,讨人欢心一来要投其所好,二来也要自己拿得出手,不然这欢心要么没讨对,要么不伦不类。 也曾经有别的鬼跟他说,虽然没见他有别的大本事,但他有一副好姿色。 敖丙想想太子殿下的年纪,似乎是到了会喜美爱美的年纪了,把“美”送给他应当算投其所好吧?自己既然也长得美,也就是拿得出手。 于是敖丙又问道:“太子殿下觉得我长得如何?” 哪吒奇怪地看了看他,说道:“挺好的啊,怎么了?” 敖丙说:“那我把自己献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哪吒沉默,沉默良久,良久,不确定道:“你说把什么献给我?” “把我这副太子殿下觉得还挺好的身躯皮囊献给太子殿下使用啊。” 哪吒再一次不确定道:“使用?怎么个使用法?随便我怎么使用,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说完他又强调了一句,“哪怕是那种‘使用’?” 敖丙疑惑:“既然是礼物,那自然是太子殿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太子殿下何必询问礼物的意见?” 哪吒看着敖丙自然平淡的神色,头一次陷入一种想笑但又不想笑的两难中。 “你真是……”哪吒半天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只得道,“算了吧,我可做不到一边把人‘使用’了,一边还要把人给杀了,这算哪门子讨我欢心?” 不喜欢这个讨欢心的法子啊?敖丙思忖,那还能怎么讨太子殿下欢心呢? 总而言之,便是这样,自哪吒十五岁成年之日起,敖丙每天都在想怎么讨哪吒欢心,每天都讨不到,于是一直到太子殿下二十一岁。 这六年间,哪吒杀了不少厉鬼,但更多仍然是关进了净罪琉璃宝塔中,他想一个个杀,以他如今之力也做不到。 二十一岁这年,鬼域发生了一起动乱,虽然很快就被毗沙门天和哪吒镇压下来。这次动乱规模不小,大多数被镇压的都被关进宝塔里。 敖丙这几年来越发头痛得厉害,甚至到了每一天每一日耳边时时刻刻都是凄号呼喊声,做梦也频繁梦到宝塔内惨状的地步。 敖丙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真的会跪下来求哪吒杀了他。 但也就是这几年,他忽然不太想让哪吒杀他了。 原因在于敖丙发现,随着哪吒年岁见长,他杀的厉鬼越多,人越沉默。有好几次他的枪尖已经抵在了厉鬼跟前,但他又停下,收了武器,只把那鬼关进宝塔里,然后站在欲河边,望着宝塔沉默。 敖丙便也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望着那折磨了他许多年的塔。 是谁把这个塔放在这里的?它会一直一直在这里存在下去吗?还是它终有关满了厉鬼,再也关不下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敖丙想即便是毗沙门天恐怕也不知道。不过,也许释迦牟尼知道呢?或者未来佛弥勒知道? 敖丙只知道那天过后,哪吒好像跟着毗沙门天去见了世尊。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那天世尊跟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那天太子殿下回来后,在欲河边忽然把他叫了出来,跟他说:“小龙,你还记得以前你说过,要把自己献给我吗?” 敖丙点点头,但又说道:“太子殿下不是拒绝了吗?难道太子殿下改主意了?” 哪吒轻笑一声:“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惋惜,你确实长得美,若你不是执意要我杀你,我定然是不敢辜负你的诚心的。” 敖丙轻叹:“太子殿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终究是各自求不得。” 哪吒道:“这辈子求不得,那下辈子能求得吗?” 敖丙疑惑:“这辈子都没过完,怎么说起下辈子的话了?” 说完,敖丙一愣,猛然转头去看哪吒:“太子殿下?” “你还没回答我,下辈子,我能不能求得啊?” 敖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即将发生什么,他只能凭着感觉拽住哪吒的衣袖,急声道:“太子殿下若想要,这辈子就能直接得到,不用下辈子。真的,殿下您真想要,也不用杀我了,您现在想要随时都能要!” 哪吒看着他,笑得很是开怀。敖丙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哪吒是在故意逗他说出不用杀他这句话的。 哪吒却道:“我不用杀你,那你怎么办啊?我听说你最近已经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了,再这样下去,就怕你要忍不住自尽,死后知道自己又要转生欲河,一气之下变成厉鬼,我还得把你送塔里关起来,那你的十世轮回可怎么办?” 敖丙担忧道:“殿下到底是想说什么?” 哪吒说:“我有个法子,能让我既不用杀你,你也不用死,但你能不被这塔折磨。” 敖丙立即道:“我不要,不管你的法子是什么,反正我不要。” 哪吒叹道:“这是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敖丙道:“不要,我不要!” 哪吒望着那座塔,轻声道:“这是我自己想走的路,即便没有你,这也是我必然的结局。” 敖丙觉得自己简直想哭出来,他不知道哪吒究竟想做什么,他觉得他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到他的太子殿下了。 以前他觉得他有十世呢,就算不要这一世又能怎样,龙族寿命又长,保不齐剩下九世他能活到千年后。 只不过是没了记忆,转世到其他地方,遇到新的人,开启新的人生罢了。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下一世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们各自转世后又会去去往哪里,下一世一定会再见面吗? 如果不能,那他再遇到他的太子殿下还要等多长时间?有没有可能十世都过完了也不会再遇到? 究竟是什么让我从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到现在一想到死就那么痛苦? 敖丙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自己灵魂深处都在颤抖,每一个因恶梦折磨而在欲河醒来的夜晚都没有如现在这般寒冷。 “我做什么能阻止你,太子殿下?”他拽着哪吒的手不放,又急又苦,“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对了,你这样做,不止我,您母亲知道吗?她难道允许吗?还有殿下您许多朋友,他们都想自己往生时能得殿下相送,您怎么可以……” 敖丙忽然觉得自己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了,他看见哪吒已经没有再看他,或者说,哪吒已经不再看他身边的一切。 他只看着眼前那座塔,塔里关满了数不清的无法被度化的日日夜夜痛苦嚎叫的魂魄。 敖丙松开了手,他已明白一切。 净罪断业——这是名为“哪吒”的灵珠子、太子殿下此生便要做的事情,真正的宿命是连命主都甘之如饴地奔赴始终的。 以杀止杀,以杀止六道嗔恨哀怒苦楚。 哪吒看他松开了自己,微微歪过头看着他,嘴角扯开一抹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下辈子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呀?” 敖丙抹掉了自己已经盈满眼眶的眼泪,难过地看着哪吒说道:“殿下,您怎么能同时做到既慈悲又残忍?您难道不知道,像您这样的人,不,像您这样的神明、圣人,做您的父母,做您的亲人朋友,甚至做您的爱人,是多么容易让人心碎难过的一件事吗?” 哪吒伸手替敖丙擦掉了他的泪水,坦诚道:“你说得没错,像我这样的人,确实是不该求的。我还以为你好骗,还想哄哄你上当,没想到你还是不傻的。” “对不起啊,让你这么难过,真的很对不起……”哪吒轻声道。 武器自手中出现,他不再多说。 除了“对不起”之外,他又能说什么呢? 敖丙亲眼看着哪吒进了净罪琉璃宝塔,他一直坐在欲河边看着那座塔,心里怀着隐秘的期待。 或许呢?或许哪吒神力非凡,他能进塔里,等会也能再出来呢?最多身负重伤,但终归是能够活着出来的吧? 他在欲河边坐了半天,直到另一个人也来到这里,他抬头一看,是太子殿下的生母。 “他终究还是进去了。”南吉迦特说,“走之前他可曾说什么?” 敖丙想了很多,最终他只道:“太子殿下说,对不起。” 南吉迦特慢慢蹲下身来,捂着脸。 敖丙想如果他是南吉迦特,他应该会怨哪吒,恨哪吒。辛辛苦苦怀胎三年,历经多少不容易才把他生下来、养大,难道是来看他干这种事的吗?难道做母亲的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什么圣人伟事然后早早弄丢了母亲给的自己这条性命吗? 可是如果真的怨,真的恨,又何至于在这汹涌的欲河边哭? 敖丙突然觉得,人如果能把痛苦变成醉人的快乐,就像当初哪吒把欲河变成酒一样,那真是一件极好的礼物。 可惜,他们现在难过的,就是那个在自己成人生辰那日,把欲河变成酒的人。 南吉迦特和敖丙在欲河边等三天,三天后,往日那喧嚣吵闹、散发着不祥怨憎的宝塔陡然一静,连同那折磨了敖丙经年之久的痛苦也消散了。 如哪吒所愿,他终于不用被他杀,也不用死就能解脱了。 可怎么这样轻松地活着,却好像比以前、比死都更加痛苦? 他们又等了好久,哪吒最终也没有从塔里走出来。 敖丙一直在欲河边坐着,直到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后悔在哪吒去宝塔之前,跟哪吒说爱上他这样的人只会痛苦,让哪吒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奢望下辈子还能有人来爱自己。 为什么像他这样能用自己的死去以杀超度无数怨灵净罪往生的人,不值得被爱呢? 做这样的人的爱人确实痛苦,但敖丙觉得应该有人来爱这样的人。 没人愿意爱,或者说没人敢爱,那就由我来爱。 哪吒哪吒,下辈子请让我能再遇到你好吗? 请天道倾听我的誓言啊,往后九世,我敖丙遇见哪吒一世便爱他一世,遇见哪吒生生世世,便爱他生生世世。 第13章 第 13 章 饼饼凝望着前方不远处黑洞洞的鬼门出神。 小黄莺儿在一旁颇为怅惘地说道:“我以前只听闻哪吒三太子和那东海龙王三太子《封神演义》里故事,还有最近你们人类电影里演的那个,也当都是编的,但是他俩居然是真的?” 饼饼没说话,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就好像一个完整的故事只看了一半,一些从前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说他会爱他生生世世,但他现在在哪里?”饼饼说道,“敖丙他现在……”也还爱着他吗? 饼饼没有说出来,心脏一阵阵地紧缩着。是敖丙终究没有实现他第一世许下的诺言,还是他依然爱着哪吒,但哪吒却已经不爱他了呢? 小黄莺儿问那老道仙人:“你能说出第一世,那也知道后面几世的故事吧?他们转世后相见相爱了吗?” 虽然这么问着,但小黄莺儿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还相知相爱,那三太子殿下恐怕早有婚配,可是听闻三太子殿下至今未娶啊…… “知道是知道,不过倒是不能再讲了。”那老道仙人微微笑着。 还不待饼饼和小黄莺儿问为什么,就听见中坛元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不能说?我还想过来听一听呢。” 饼饼和小黄莺儿吓得立即站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起来——可能罚站已经成了某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被发现后的本能? 那老道仙人见哪吒来却不惊慌,仍是不急不慢地饮着茶,还有闲心道:“天尊来得巧。” 哪吒:“怕来得冒昧,打扰帝君兴头。” 老道仙人:“这倒不曾,不过既然天尊莅临,他们又想听,不如天尊自己来说?” 哪吒:“我一介杀神,不擅讲这些,再说,我光知道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他的……”他看了眼身旁坐着的饼饼,“帝君两边都熟,还得请你。” 小黄莺儿还在哪吒和老道仙人之间一口一个“帝君”、“天尊”听得晕头转向,直觉是不是在这两尊大神面前应该继续站着,不该坐着,饼饼却直勾勾地望着哪吒: “三太子殿下真如这位仙人所说的,喜欢敖丙吗?” 哪吒心觉有趣,反问道:“你想我喜欢敖丙吗?” 饼饼半晌不知道怎么回,他想我又不曾亲眼见过敖丙,也不知道他时至今日为人如何、性情如何、相貌如何,般不般配得上您呢? 转念又想这些都是太世俗的事情,或许修为到哪吒这种境界的,早就不在乎这些?毕竟他们十世轮回之缘,出生时身份境况各异,相貌肯定有所差异,为人秉性恐怕也不全然相同。佛家讲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大抵神明仙尊不在意这些? 那神明仙尊们会因什么而执着而爱一个人呢?还是说太上忘情,把人间儿女的情爱加诸在他们身上,只是一些凡人基于自我经验投射在神明身上的幻想而已? 饼饼想自己身为尘世中人,终究是不懂神明之爱的。不过若是三太子殿下真心爱上了什么人,别说是人了,哪怕他把一块石头一株仙草当老婆,那他也是…… 也是怎么……他还能怎么…… 饼饼想他大概是个可恶的单推人吧,是个听见自推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嘴上说着“只要他幸福什么都好啦”实际上却暗自心酸酸的,想哭又觉得丢脸的人吧。 于是他颇为幽怨地小小地很没气势地瞪了哪吒一眼,不说话了。 好在他不说话,但有旁人替他说话,那位被哪吒称为“帝君”的老道仙人说:“爱谁不爱谁怎能问他人?天尊自己是怎么想的,您爱敖丙吗?” 面对紫微帝君直白的发问,哪吒回看向紫微帝君:“从前我是不知道该不该爱,能不能爱。” “那天尊今日觉得呢?” 哪吒道:“我今日之言,难道就能代表永远?常人不知做圣人的掣肘与无奈,帝君应当是懂得的。” 紫微帝君叹道:“是天尊对自己过于苛刻了,何须一直长远?只为这眼前一朝一夕,否则白白错过千年又千年,岂非更大的遗憾?” 哪吒:“为我自己的一朝一夕,可当苍生大道再一次要我祭出命时,我该怎么抵他失去我之后的一朝一夕?” 圣人超然于物外,既是轻易不会爱,也是轻易不敢爱。会爱已然是难事,却还要想着敢不敢,偿不偿得起。 “你们怎么都这样……”饼饼忽然说,“你们各自想了这么多,都站在天尊圣人的角度考虑,但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敖丙自己怎么想的?他不是你们这般要担那么多使命的天尊圣人,他也许就像传说里那样,只是一个小小的紫微垣星君,还不是什么作用很大的星曜,就是一颗小星星罢了。他除了他擅长的那些,文章、玄思、术数和喜欢华丽漂亮的东西,除了做好他身为华盖的神职之外,他或许也只是想……单纯地去爱一个人呢?” 饼饼一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有勇气说出这么一番话去指责对面两位上神天尊,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满腹的心酸苦水,突然有了一个倾泻口,他便想源源不断地把郁积了许久的心声全倾倒出来。 “圣人要负苍生大道,但敖丙也是神仙,虽然他可能……修为没那么高,能力没那么好,擅长的事情在真正的危难时刻恐怕也显不了太大作用,但他也是神仙啊,神仙有大有小,能力有高有低不假,但是不都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天下苍生的吗?在这一点上,一个星君和一个圣人,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总觉得圣人就要考虑这么多,承担那么多,担心那么多,但是轮到星君小仙,就觉得他们不需要去忧虑这些,把我们都摆在这一个必须受圣人照顾,总想着替我们着想,事情都还没一撇就在担忧未来你们要是殉道了我们该怎么办的位置呢?” “三太子殿下不愧是九重天上的天尊,想什么做什么一考虑就是要到天地陨灭洪荒尽头的永远,可在小星君心里,哪敢想到那么遥远,爱就是爱啊,爱一时一刻也是爱,爱千年万年也是爱。千年又千年难道还不够一份爱,还不够长远吗?” 席间顿时一片静默,饼饼一鼓作气地把忽然涌上心头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后,心里荡然一片轻松,只是他觉得有些脸热,也不太敢去看旁边的哪吒了。 他倒不是怕哪吒生气,哪吒不是那种因为他说了些反对的想法就生气的神,只是他怕自己这些话在得道成圣的他们眼里,显得幼稚可笑吧。 但是那又怎样呢,这世间有哪吒这样超然于时间之外的久远存在,也有很多很多朝生暮死之物。 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比之冥灵、大椿与彭祖实在可悲,可身而为朝菌和蟪蛄,那些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的漫长经验和感悟,于它们又岂非太过遥远,遥远到不带一丝作为朝菌和蟪蛄生命所应有的重量,全都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庸俗地生然后寻常地死,为本不值一哂的事欣喜若狂,或为崇高壮丽之物顶礼膜拜,不同的境遇和时间尺度给予了短生之人异彩纷呈的生命态度,人各有选择,人各有感悟,且皆是穷尽人之悲喜才有的那么一点慨叹,为何不能说给神明听呢? 紫微帝君道:“华盖向来心里想得多,难得今日肯说。我原是想为自己部下星君说话,但到底身份境遇还是让我的所思所想姿态高傲了,是我考虑不周。” 饼饼有些迷惑:“华盖?部下星君?您是说我吗?” 哪吒轻笑:“说你傻吧你还是很能说会道的,说你不傻吧你到现在都不想想,无缘无故身边怎么又是我又是紫微帝君的,难道大家都闲着没事特地找你讲故事?” 此话一出,小黄莺儿震惊地看着饼饼:“饼,你其实不是单纯命格清气命带华盖,而是你本来就是华盖?” 饼饼:“啊???” 哪吒见他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就颇有些手痒想揉一揉他的脸颊肉,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帝君方才说爱不爱一个人是要问自己的,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要先问过他的。我剖了自己的莲心情窍,情爱一途于我而言,有是成全,没有也无妨,反正我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饼饼忧虑地看着哪吒:“什么叫剖了莲心情窍?三太子您是感受不到情爱这种感情吗?” 哪吒想了想,说道:“家里那两个小哪吒,他们就是我的莲心情窍所化。” “他们不是三太子的化身吗?”饼饼震惊。 “是化身,只是化身里最特殊的两个。我如今这副身躯是莲藕所做,原本那副血肉之躯已经四分五裂了。情窍是我原本那副肉身的心,它因为……太疼了,我把它挖了出来。后来我再以莲花成圣后,我又剖了莲心。” 饼饼焦急道:“为什么你要把它们挖出来,为什么你的心……会疼呢?” 哪吒赤金色的瞳孔里流转过一丝轻寒,他注视着饼饼,轻声道: “因为我杀了你啊,百千杀劫第一劫,是你要我永远记得这第一份痛。” 莲华法界,第八世。 自猰貐被他抽了筋负伤以来,他和哪吒去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了能开往山海灵界的“门”。 净罪琉璃宝塔,既是困无法渡生的恶鬼的囚牢,也是连同阴阳,去往他界的通道。 只是琉璃塔内那扇“门”常年关闭着,需要有两样东西才能开启——灵珠子的血肉铺路和阴阳灵鱼的仙力做“摆渡”。 因弱水是另一处两界通道,哪吒同贰负与危商量,先用他俩的仙力把猰貐送回弱水养伤,等他日后死了,便用他的血肉来开这扇门,彻底让猰貐跨过弱水,回到山海灵界。 在此期间,贰负与危在莲华法界搜寻医治猰貐眼睛和筋骨的方法,希望日后猰貐能以完整之躯重回山海灵界。 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在送猰貐去弱水休养之后百年间,某一天须弥山传来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 释迦牟尼失了踪迹,已不在须弥山,甚至可能已经不在莲华法界。 这个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于是法界人心骚动,怀疑、恐惧、争执、指责……原本各族各部就一直互有恩怨,随着世尊不知缘故的离去愈演愈烈,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战争。 战火绵延几千万里,燃烧了数十年,中间虽有各方拉锯、停战,但休养不了不久又开始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战争。 修罗哪吒和龙族敖丙已经在这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败落的世界里相守相爱了百年。 每一天,他们都在应付各种降临到自己眼前的战火,在部族的恩怨和个人的情感化成的泥潭里挣扎,拼命求得一丝生机或喘息。 每一天晚上,在缠绵欢爱之后,敖丙都会紧紧抱着哪吒随着喘息起伏、汗水淋漓的躯体,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你是灵珠子,你会为了救世再一次死去吗?在我的眼前。 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哪吒,哪吒也从未说起他那几乎是注定的结局——世尊如来在数百年前那句预言随着此世战乱,已经让法界各族各部都相信这是自世尊离去后,留给法界最后的挽救之策。 越来越多的部族因为哪吒在战乱中愈发显现的优越能力和那则预言前来追随他,无论是天众、龙众还是阿修罗,为了一隙渺茫的希望围聚在“灵珠子”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灵珠子”能带领他们走向新生。 哪吒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保证,但也从来没有开口拒绝这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希望,他只是某一次在敖丙叹道不知道释迦牟尼如今究竟在哪儿时,开玩笑般地说了句: “他当了万千年的救世主,觉得在自己治下各部打打杀杀不断,闭关自省去了吧,却没想到没了他这世间更不行了。” 敖丙躲避着那些投射在哪吒身上各种各样的目光,这些目光让他觉得沉重得几近窒息,但哪吒就像一株草木一般,坦然地接受着所有注视,不言不语,不躲不避。 “灵珠子”真的能带大家走向新生吗?敖丙毫不怀疑哪吒的能力,他知道即便哪吒不是最后救世的最大主角,也一定是一大助力。如果连哪吒都不值得期待,那希望几乎不复存在。 可他也越来越预感到,所有努力坚持到最后的人都会走向生,但是哪吒必然是要死的。 不止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预感,敖丙相信所有跟随在哪吒背后期待着希望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不敢让哪吒轻易地死去,他们还要靠哪吒的庇护活着,但他们也都在隐隐盼望着哪吒真正“死得其所”的那一天。 莲华法界也渐渐出现了一批以前从未有过声名的英雄人物。战争是成就一个时代诸多天才闪耀光芒的绝佳舞台,时代既让英雄成堆地生,也让英雄扎堆地死。这些诡异而扭曲的悖论在数千数万年的历史不断地轮番上演。 哪吒和敖丙带领着跟随他们的人,慢慢地与志同道合的其他领袖人物围聚成一个阵营。将各族各部原本大大小小的各种恩怨,以大局匡之,以利益划分,凝聚成两个、三个阵营,只要能众志成城地打败站在对立面的所有人,把利益区隔最大的那部分集体消灭掉,剩下的便只是胜利一方以最小的争端进行利益内部再分配。 于是和平的曙光将再次照耀这片土地,再等待新一轮阴霾和荒芜再次蔓延上这片土地。 每个在战争中挣扎的人,包括他和哪吒都沿着这条默认的解决之道前行。 这不是属于“神”的争端,这是他们作为还在这美丽又荒芜的世间一遍遍重走生命轨迹的“人”的战争。 他们选择的阵营能人异士很多,属于他们的胜利节节推进。敖丙既欢喜着那可望见的曙光一寸寸来临,又忧虑着那笼罩在哪吒身上的死亡阴影一步步逼近。 直到那一天,从鬼域毗沙门天那里传来消息,随着莲华法界的动乱,众死者死后大多怨执不散,为厉鬼者众,数百年前被灵珠子净罪一空的琉璃宝塔,又开始有容纳不下众多怨魂的危机了。 敖丙这才恍然,原来属于“哪吒”的宿命,竟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哪吒摩挲过他如水般柔滑的长发,问道:“毗沙门天有说大概还能支撑多久吗?” 敖丙道:“只要我们尽快结束战争,他再多加把控平衡鬼域,应该还能支撑个数十年吧。” “数十年啊……”哪吒俯在敖丙的颈侧,轻咬着他的耳垂喃喃道。 变故发生在一桩忽然流传在军中的传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个阵营都在谈论着这样一件事:释迦牟尼抛弃了这里,此世已为末法时代,连世尊都放弃的污秽之地,我们又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为争方寸之地献出生命,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听说宇宙有九方十界,无数量重天,离开,离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我们应当去往一个更好的新世界。 可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去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呢? 世间从没有人完全不知的秘密,净罪琉璃宝塔的另一重作用终于为天下人所知。 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麻痹了太多人的神经和心,他们痛苦而无处可发泄,毕竟入目便是战争和死,连争端和打杀这样最能发泄人哀怨仇恨之情的方式都已让人痛苦麻木,还有什么能疏导他们千疮百孔的心? 一个理论上切实可行的,实际行动也并不特别难实现的,能够快速通达的热烈而又恐怖的新的希望,激荡着无数人的心。 哪怕是再天方夜谭的药,他们也是要吃进入试一试效果的。 更何况,“灵珠子”本不就为“救世”而生。 哪吒是真正的救世主,哪吒是真正的救世主,哪吒是真正的救世主……只要哪吒的血肉,剔骨削肉,拯救苍生。 敖丙惊怒,他去找哪吒,却被告知哪吒今日一早便出去了,于是他又找同一阵营的其他盟友。好在同盟重不乏维护哪吒之人,认为这是荒谬之言,定然是哪方想要剪除哪吒想出的毒计。 他们各自压下军中的流言,又派人去找哪吒,让哪吒这几日待在自己军中别乱走,等这波流言过去再出来。 没想到斥候来报,说元帅今日一出营门就被围住了,身边亲信要护元帅回军中。元帅听闻了那流言,却笑道,这倒是条不错的方法,只是能不能行他可不知,若是执意要去那什么新世界,他倒是可以试试帮这个忙,如今他们早已去鬼域净罪琉璃宝塔了。 众同盟一听皆惊诧,斥责哪吒究竟在想什么!敖丙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率了自己的人马便往鬼域赶。 等到敖丙和一些心系哪吒的同盟赶到时,发现比毗沙门天竟也在那里,却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上前。敖丙跑上前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就见琉璃宝塔旁边的那条欲河此刻竟已被鲜血染红,随着水涌泛起令人几欲作呕的腥气。河面上残肢断臂、断首漂浮,掉出来的眼珠在血河中时隐时没。 “灵珠子”此刻却像一真真正正的阎浮修罗,依靠在琉璃宝塔旁,笑着看着发生在在自己眼前的一场浩大的自相残杀。 毗沙门天说,哪吒带着人来到这里后,真的割了自己的一块血肉开了“门”,让第一个自告奋勇以身试险的人成功穿过了门,不知所踪。尽管没人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但这毕竟是个征兆,说明只要有哪吒的血肉,宝塔真的能把人带离这个世界的轮回。 “可惜啊,想离开这里的人这么多,‘灵珠子’却只有一个。我就算一刀刀把自己细细地凌迟了,也分不了这么多人啊。”哪吒笑着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 “不如你们自己决断吧?哪些人有资格去往那个新世界,哪些人留下来?你们自己把人选出来,我就把我的血肉一刀刀割下来给你们。” 屠杀就这么在哪吒一声令下,开始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敖丙赶到的时候,这场以赢得灵珠血肉的屠杀已接近尾声,浑身血淋淋的胜利者们默不作声地一齐看向哪吒。 哪吒毫不回避地回视,手中长枪烈烈燃烧:“来,上来,一起杀了我,从我的血肉上踏过去,让我的尸身为你们铺路。” 敖丙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挡在哪吒身前:“都滚,给我离他远点。” 哪吒把手搭在敖丙肩上想把他往自己身后拽,却被敖丙反手挣开了。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哪吒,声音打着颤:“你凭什么?” 哪吒没明白,敖丙继续道:“你凭什么做这个主张,你的身体既是你的也是我的。” 哪吒继续拖着敖丙要他站自己身后:“我自己能解决。” “你不要我了是吗?”敖丙突然问。 “我没有,我只是……”哪吒闻嗅着空中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血腥气,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很烦,他们吵吵嚷嚷,都要我死。” 哪吒低头托起敖丙的脸,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要么他们杀了我,要么他们都死,就耳根清净了。” 敖丙抓着哪吒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 “哪吒,不要因为他们影响了你的心。” 他一直都很担心哪吒,不仅担心别人要哪吒死,也担心哪吒因此陷入了杀戮的泥淖里。活在一个为“杀”而生的使命里。 他会不会终将习惯将自己当成一柄兵器,连因何而杀,能不能杀都不再考虑? 我不会让哪吒走到这一步的,敖丙想。如果哪吒注定是要为“杀”的,那他的枪刃也应该清醒地牢牢地握在他的手心里,而不是被枪刃的杀意支配着。 “听话,哪吒。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完全只是为杀而生的。” 区区这些人,就敢让哪吒割了他的血肉,祭出他的命吗? 即便全天下都要哪吒死,他也一定会挡在哪吒身前。 亡命天涯也好,寡不敌众一起死了也罢,自从他们从猰貐一事之后,他们不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吗? 他对哪吒道:“如果只能选择杀,你也别总是把我挡在身后一个人承担,我也能替你杀。” 哪吒凝望着敖丙:“可你本不该做这些,也无需去面对这些事情,如果没有我。” “假如这就是遇见你并且日日夜夜陪伴在你身边的代价的话,那我也是甘愿的。” 可甘愿就不痛苦了吗? 他们终于挨过了战争,而时间与天命紧随其后。 莲华法界战后数十年的某一天,哪吒忽然跟他说,他感觉到他应该走了。 敖丙沉默了,他蹲伏在哪吒跟前,把脸枕在他的膝上,轻声说: “‘祂们’在催促你了吗?” 哪吒一时没有回话,眼神望向虚空,敖丙便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许久,哪吒抬手一遍遍抚过敖丙柔顺的长发,就像那些温柔粼粼的海波。 “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敖丙微微仰起脸,露出一抹笑:“你先说你打算怎么离开?” 阿修罗与龙众的寿命很长,如果不是因外力或因疾而亡,他们这一世还可以活很长时间。 敖丙心里明白,对于哪吒而言,他的命不是用一世去衡量的。 如果释迦牟尼所言非虚,得道成圣之后,哪吒要活的年岁便是千年万年,直到道消生陨。 哪吒说:“去净罪琉璃塔,我要离开了,不仅是离开这一世,是离开整个法界。” 敖丙道:“好,那你带我走。” 哪吒低头看着他。 “带我走吧,哪吒。” 你下一世不在这里了,那我缘何还要留在这里? 我想陪你,不止这一生一世。 贰负和危收到哪吒的消息,几人一起来到欲河边。 “琉璃塔要开往界之门,需要二位的灵力和我的血肉一起。承蒙之前大战不死,如今天道要我转生他界了,等门开之后,二位自回山海灵界,我和敖丙往他处。” 贰负道:“这些年来我们虽为猰貐殿下奔走,但此番若这般回去,恐遭烛龙大人责罚。不如让我和危跟随您二人一起,既给予我等自由,又给我们在他界寻找救猰貐殿下法子的机会。猰貐殿下暂且在弱水,若有朝一日他能醒来,寻着我们留下的灵息,我们再一起回山海灵界。” 第九世,陈塘关,东海之畔。 鎏金的滚烫龙血在自己眼前喷洒时,哪吒没来得及躲避,后知后觉地伸手抹了一把脸。 龙血淅淅沥沥地自他的双手淌下,晕染了周围一小片海水。 那条月白色的漂亮小龙此时躺在他的身下,一动不动。 哪吒看了一眼被抽出来的长长的龙筋,只觉得嗓子眼里梗住了什么极苦的东西。 他愣愣地看着那龙筋许久,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胀得疼痛的额头,眼前一幕幕地闪着走马灯一样斑驳纷芜的画面。 不知从何处来的记忆如潮水般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脑子里,过于丰富的信息量令他一时过载,头痛欲裂。 随着那些因这一世转生缺失的前世记忆全都复原归位后,哪吒垂眼看着身下那条依旧身形鳞片美丽至今的小龙——好像无论怎么转世,敖丙的龙身都是那么漂亮得令人喜爱。 苦涩涌上喉头,哪吒抬眸望着辽远的苍天好一会儿,嘴唇微张又闭合,最终从紧咬的牙缝中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被火尖枪磨砺出茧子的手掌一寸寸抚过小龙脊椎、鳞甲,最后停在了那条龙脊上。 哪吒指尖停在那上空半晌,最后他一声不吭地试图将龙筋一寸寸地再塞回去。 毕竟是血肉之躯,要再放回去也必会弄得鲜血淋漓,哪吒尝试着折腾了几下,见血流不止,又慌张地停下,扯下自己的衣襟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等他终于把那个巨大的见骨的伤口包扎好时,他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还疼吗?” 没有人回答他,哪吒也不说话了。他站起身,赶在身体迅速冷硬下来之前把敖丙的龙身团在一起,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抱着敖丙坐了多久,直到他听见他师父太乙真人按住了他的肩。 哪吒:“你知道会有这一天,是吗?” 太乙真人站在哪吒跟前:“我曾叫他离开,在你从西岐回来之前都不要见你,可他不听。” “他不听你们就任由着他来吗?” 哪吒知道自己的质问很荒谬,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人是谁?可他就是压抑不住心头燃烧起来的怒火。 为什么早知道他这一世会死在我手里却不拦着他来见我?他不听就把他关起来锁起来啊,东海这么大看不住一位龙子吗? “哪吒,你杀劫负身,必将以杀成圣。他是你百千杀劫的第一劫,若是改了,你以后别说成圣路上会有坎坷,搞不好入魔都说不定。你说他为什么非要来?” 哪吒看着太乙,眼睛里满是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为什么……” “这是敖丙宁愿这一世以这种方式死在你手里也要你记住的事情。在你此后千万年长生里,你还会背负数不尽的杀劫。以后你是圣人了,是天尊了,你若想杀没有多少人能拦得住你。但是无论你杀了多少,到了什么境界,都不要忘了这第一份痛。这就是你万一稍有不慎放纵杀欲失去清醒的下场,记住今天他的死,你的敖丙一如日后你火尖枪下的万千苍生。” 敖丙被太乙真人带回金光洞,他答应哪吒会想办法让敖丙日后通过封神榜成神复活。 他独自一人留在海边直至黑夜,自陆地吹向大海的风飞起悬缠半身的混天绫。 哪吒想,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修罗的他在如今天这般宁静温柔的夜里,在海边遇到了正在褪鳞的敖丙,当时的敖丙是不是就像他现在这般疼?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敖丙当时是因为换鳞才疼,他的疼是很具体的切身的疼痛,只要过了换鳞的时期就不痛了,甚至当时他把敖丙做舒服了,敖丙都忘了他还在换鳞。 而他现在的疼感觉是自身体里的某一处在剧烈地疼痛,由于疼得过于强烈导致出现了全身的每一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痛的幻觉。 哪吒自嘲地想,被扒皮抽筋的又不是我,我在疼个什么劲儿?到底是哪里这么痛? 他伸手慢慢摁过自己的额头、脸颊、脖颈、手臂,最后手掌停在了自己的心口,用力摁住那里。 原来是这里在疼啊。 别疼了好不好,别再疼了。 从白天到现在一整天了,这种疼痛如蛆附骨般缠着他,他感觉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堪比剥皮抽筋的敲骨吸髓的剧痛。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疼得撑不住去参加西岐之战,疼得他完成不了那些天命、杀劫—— 这样敖丙的死有什么意义? 哪吒将自己手中的火尖枪化成一柄匕首,默不作声地将它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刀刃深入,割断血肉,流出来的鲜血简直和白天那些金色的龙血一样多,只是更为鲜红刺目。 他慢慢俯下身,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生生地给剖了出来。 然后他看着被放在自己手心里那颗心,幕天席地地躺在了海滩上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海水里。 那股阴魂不散般折磨了他一整天的剧痛,随着心被剖出瞬间消失了。 反正他也不是凡人,没了一颗心也能继续活着。 他闭上眼,想到了上一世敖丙说如果这是代价的话,他心甘情愿承受。 甘愿就不痛苦了吗? 甘愿就不痛苦了吗…… 留在我身边,你还要继续这样心甘情愿地承受多少、多久? 潮汐力的牵引下,海水如胎动般颤抖,哪吒将自己浸润在水中,蜷缩成一团。 第15章 第 15 章 武王伐纣之后,封神台。 敖丙默默地坐在一群将要被封神成星君的亡魂中,这些人无论生前恩恩怨怨如何,死了滞后尘缘散尽,日后就都是同僚了。 只是敖丙在这群人中颇有些尴尬,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剩下李艮——当初他也在东海之畔因哪吒杀欲失控而被错手杀死——还能相互说上几句话。 不过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看出了他的无措,还过来关心了他几句。 敖丙知道这个人将是自己以后所应听命效忠的人,西岐的大殿下伯邑考。 比起姬发,伯邑考看着为人确实和雅温润、好相处得多,还会主动关心下属,虽然敖丙并不清楚伯邑考是出于什么心思。 但无所谓,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自他来到封神台,他就一直在寻觅哪吒的踪影。 哪吒成圣似乎是以别的方式,不经由封神榜,那么他应该还好好地活着? 伯邑考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他来之前其实已经大概知道日后要在他紫微垣里效力的星君都有哪些,前尘往事俱是如何。 若为紫微垣之主,他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以应对成神后这些星君把人间的恩怨带到天上。 这些人里面,华盖星君敖丙无疑是特殊的一个,不仅姜太公亲自同他说了他死亡的原因是牵系到哪吒三太子以后成圣,而且昨晚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还亲自登门,请他日后在紫微垣多照应敖丙。 伯邑考自然是品出这其中些许不寻常的关系,但他也并不多问,只说请真人和三太子放心,日后在我紫微垣下,诸位星君不论前尘恩怨,我都会关照的,这是我的职责。 所以他看敖丙的眼神似乎在找什么,便问道:“龙三太子是在找哪吒三太子吗?” 敖丙看向他:“嗯……哪吒他应该,不入封神榜吧?” 伯邑考:“是的,哪吒有他更大的道要走。” “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伯邑考一时不答,这些年西岐伐纣,哪吒也在军中征战,该说他过得好不好呢?在战乱年代似乎大家都一样。 “哪吒是我西岐伐纣的先锋官,英勇神武,虽也有些挫折,但大大小小的战事也多是每战必克。” “真人说他身负杀劫,我主要担心他的心性神智。” “我虽与哪吒三太子不算特别相熟,但也每闻他在军中的好名声,这点龙三太子不必多忧……” 伯邑考话说完,眼神瞥到人群中一抹红色的身影,他刚想要出声,就听到身边敖丙站了起来,轻声念了一句“哪吒”。 哪吒似乎只是路过,自人群中匆匆往这边往看了一眼,便要走过去了。 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得颇像他小时候的小孩子,看见他们就想跑过来,却被哪吒大手一拎衣服后领也提走了。 “那个小孩是?” 伯邑考道:“我听闻哪吒三太子剖了自己的心,由他的心幻化成一个孩童模样的小哪吒,平日若有必要也会出来帮忙处理事情。” “剖了自己的心?”敖丙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些许,“他为什么要剖了自己的心?是他哪里受伤了吗?” “这姬某便不知了,不过应该不是受伤,哪吒三太子来我西岐时,身边就已经跟着那位小三太子了。” 哪吒冷着脸把自己的肉心情窍放下,不顾那张和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冷声道:“我跟你讲过了,不许再去找他,你当你在他身边是什么好事吗?” 小哪吒攥紧了自己的手,直直地与哪吒对望,然后他错开眼神,低下头,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泪水一点点涌出手背的遮掩,小哪吒背过身去,靠着哪吒哽咽。 “我讨厌你,你把敖丙,你把他还给我……” 把情窍剖出来,任由他在体外疼痛,难过,不舍,他就可以以最大的冷静和理智,不让自己被想要得到敖丙的个人私欲指使着接近他不该再接近的人。 他不去理会情窍的控诉,只默默地听他的心不断地哽咽、流泪,发出哭声,喊着“你把敖丙还给我。” 无妨,自把它剖出来,他已经听了太多次这样的哭声,这样的指责。 无心无情就这点好,不再牵连任何人。 …… 敖丙在紫微垣领了华盖星君的神职,算是开启了他新的神生历程。 他最初有一些不习惯。当他还只是东海龙宫三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比哪吒早一步记起了前面八世的记忆,他知晓了他生而要成全哪吒的第一杀劫,以殉他的道的命运。 对此他没有怨言,甚至还劝解了他如今的生父东海龙王敖光看开。 他和哪吒的渊源纠缠历了九世,早就是天道要坚决推进的宿命,徒劳的抵抗无异以卵击石,说不定还会造成别的严重后果。 成了哪吒的杀劫,自己再成星君得仙位,敖丙甚至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在伐纣大战尘埃落定,自己即将魂归封神台的前一晚,敖光对他说了一番令他深思的话。 他说:“我儿,你同哪吒的因果宿命,除你二人旁人无法置喙,只能你自己甘愿便好。但你自第一世发愿之后,往后八世至今都在为哪吒而生,也为哪吒而死。如今你也自己成为仙神了,你可有想过除了哪吒之外,作为华盖星君的你要走一条什么道吗?” 大道万千,世人皆各走一边。从前他只是敖丙,他可以任性地心里眼里只想着哪吒,而如今他要成为华盖了,难道华盖星君也只是为哪吒而生的吗? 敖丙自然是知道父亲不是要去承担什么神仙责任,虽然这也是他该做的,而是想提醒他多为自己考虑,给自己开辟一条独立可走的路。 敖丙想了一晚上,认为这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华盖”这个位置,就算是为了哪吒,哪吒已经走向了他的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就要成为光华艳艳的天尊圣人了,他怎么可以跟不上哪吒? 他知道哪吒前进的步伐会迈得很快,他有天命在身,自己又天赋异禀,跟随西岐伐纣又结交了诸如杨戬等一帮神人大能,日后再成圣成尊,地位境界早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星君能即的了。 可是就算跟不上,也不能一直待在原地看着哪吒离他越来越远啊。 跟不上,那就用跑的,跑也无法触及的话,那好歹还能站在能看见他的位置远远地看着。 于是他开始在天上东海两头跑,和其他星君互相讨教学习,又去请紫微帝君问道,他大概知道自己擅长的地方,也清楚“华盖”所应承担的神责,但他仍觉不够,远远不够。 知道越多身边同僚仙君甚至更高境界的圣人们所经受的磨难,他就会想在仙道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大家都在执着地向着自己的方向一往直前,哪怕不为了任何人,自己也得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渐渐地他自己也忙碌起来,人在一心一意走自己的道时有时会忘记身外时间天地,等到有一日他在同紫微帝君汇报今日所辖星轨运行情况时,伯邑考忽然同他说道: “华盖可知哪吒三太子今日就要在翠屏山渡劫证道了吗?” 敖丙听完一愣,伯邑考看他的神情,叹道:“三太子果真没跟你说。前些时日莲华法界那边,毗沙门天来报,你们当初离开法界时,琉璃宝塔本就只能维持数十年。你们离开之后,法界四天王一齐平衡鬼域,压制宝塔,生生将时间延长到百年,如今已实在压制不住。昔日世尊如来有言,哪吒三太子往生他界必要再回莲华法界断罪净业,所以天王来求请哪吒三太子速回法界解决琉璃塔危机。” “可哪吒现在还没成圣,法界四天王都难以压制,哪吒一人如何能……” 伯邑考道:“不然,何以说他此番是渡劫证道?过了这一杀劫他就是超然九方十界的天尊圣人,若过不去,身死道消,即便是天道也只能认了。” 敖丙忽然间感觉浑身都在发冷,攥紧的双手一低头就能看见在忍不住发颤。从前他自恃哪吒是灵珠子有十世轮回的预言,多少还想着就算死大不了还有下一世。可现在是哪吒成圣渡劫,若是他渡不过去,那就是永永远远再没有哪吒了! “你别着急,”伯邑考说,“三太子殿下如今才九世,如果世尊如来所言没错,那他此番就算身死,也因还有一次转机。但毕竟这事难以下确凿定论,我知你与三太子素有渊源,无论如何,此番三太子不同你说他即将渡劫,多少欠妥。你若想去翠屏山看看便去吧,只是若是最后……” 伯邑考看着面色已经显出苍白的敖丙:“记住你身后还有东海和紫微垣,别做让人伤心的事。” 30、 哪吒天尊当初渡劫的道场,具体来说不在此界的翠屏山,也不在莲华法界,而是在两者之间隔开来的一个空间里。那里最初是净罪琉璃宝塔的内部,镇压着无数厉鬼,后来被中坛元帅全部荡空之后,慢慢转变成东海和森罗殿共同协助管理的罗刹海市,净罪琉璃宝塔内的门也成了开向森罗殿的鬼门。 那日敖丙从紫微垣赶到那里时,哪吒以杀证道的道场已经展开了。这九方十界的天尊圣人虽说也不算太少,但若放在万亿年的时间长度来看,天地生养一个天尊圣人也实属难事。 天命本就难得,又有多少人虽有天命但也无法走到最后。这中间环环相扣,稍有机缘不甚、行差踏错,一介天之骄子也会直接殒命蛮荒的宇宙天道法则中。 所以凡人多,妖者众,就连仙君神明也不少,但圣人尊者却不易成为,天时地利人和每一个都要占尽,实在不是自己实力够了就行的。 尊者有尊者狷狂的资本,但背后的苍茫荒凉忍受,尊者们又是不向人言说的,毕竟也只能徒增些天地不仁的慨叹与烦恼罢了。 哪吒证道的道场周围围聚了一批人,有此界和哪吒在殷商大战中交好的未来也极有可能成尊成圣的几位,也有莲华法界四大天王、极乐诸佛和其他曾经与“灵珠哪吒交好、如今还尚活着的旧友。所有人都只能站在道场之外护持,防止道场内的能量外泄波及他界,也提防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特来搅场。 敖丙自然也是进不了里面,他甚至被哪吒的朋友们拦着不让太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里面的情况——他甚至很难在乌泱泱如黑水般的众鬼中看到哪吒的身影。 这就是哪吒如今所走的道,崇高至此,他也无力至此,再帮不了什么忙。 可他已经来不及感叹两人之间无论怎么追赶也日益拉开的差距,他只想着,什么都好,哪怕一个天一个地,他是什么无上的天尊而我只是什么尘埃里的星星,随便吧,哪还有空去在意这些,有什么比哪吒能真真切切地活着更重要呢? 他甚至不敢开口问问太乙、杨戬这些人,此番哪吒活下来的几率到底有多大,他害怕任何一个犹疑的语气。 像我这样放不下的看不开的怯懦的人,难怪只能当一个小小的星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若是有一天敖丙能坦然接受哪吒再也不复存在,敖丙还是敖丙吗? 外围护持的神佛们忽然往外又撤出了一些,敖丙看见被结界围起的道场里绽开一朵盛大的红莲烈焰,以席卷一切的姿态焚尽所涉及之处。众鬼凄厉的哀嚎惨叫声尖锐刺耳,不少站得近的仙神都不由得用神力挡了一下。 结界内忽然如死一般寂静无息,忽然头顶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往结界里降下滚滚天雷,无差别地袭击结界里的一切存在。 外围众神又不得不继续往后撤,天劫已至,哪吒已进入下一个渡劫阶段,全然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厉鬼哀嚎和天雷贯耳的嘈杂声中,四周被静默如水的氛围所笼罩。所有人都在徒劳地等一个结果,徒劳地,无论是悲是喜。 无意间,敖丙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哪吒此世的生母殷十娘。她小小的身影站在四周满是各种神佛仙君之中,敖丙忽然意识到——她还是个凡人。 在过于遥远的记忆中,欲河边吉特南迦掩面哭泣的身影闪入脑海中。 一股莫大的窒息感掇住了敖丙的心,他几乎想要流出泪来。 生生世世,百千轮回,属于哪吒的遗憾是否永远也无法改变? 可是哪吒做错了什么?他又有什么选择?天道为何总要如此让哪吒身边的人看着他受苦,也让哪吒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困局? 三天三夜不间断的杀劫与雷劫终于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渐渐平息下来,众人将结界退去,望着早已荒芜如废墟的空间,一言不发地寻找那个身影。 众鬼已经完全渡灭了,甚至连琉璃宝塔都直接被哪吒的神焰焚毁,但是无论众人如何眺望寻找,都看不到那抹身影。 沉默的窒息再一次笼罩下来,敖丙再无法忍受,他拨开身前的各路神佛仙君,直直闯进那片几乎被烧得什么都不剩的废墟。 跟着敖丙一起闯进去的还有殷十娘,其他人见俩人四处翻找起来,便也跟着进去一起找。是生是死总是要见到尸首的,哪怕被烧回原本一颗灵珠的模样,也要把珠子带回去。 敖丙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在一地灰烬与残肢断臂中看到了哪吒微闭着双眸的脸。他喉头发涩,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忘记了喊周围的人他找到哪吒了,眼睛里只能看见那张与他牵缠了九世的脸。 那张脸竟生生被剑刃和雷火剔去了半边血肉,森森白骨显露在外面。 他几近失魂落魄地扑跪在哪吒身边,双手颤抖着,却又极尽轻柔地想把哪吒从废墟里扒出来。 但最后他放弃了,哪吒整个身体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就像一个被剪刀从头到脚狠狠扎穿挑破的碎布娃娃,静静地躺在那儿,稍微一动就会支离破碎,拼都拼不起来。 敖丙只能尽量用衣袖擦去覆盖在他脸上的灰烬和血渍,还得避开那些连皮肉都没有只剩下骨头的地方。 “哪吒,哪吒你醒醒,我们回家啦。”敖丙俯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 哪吒听见声响,十分艰难地睁开双眼,他似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有些茫然地望着敖丙的脸许久,然后他突然像意识到什么,奋力挣扎着抬起也几乎没一块好肉的手臂要去遮自己那半边脸。 忍了一路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打在哪吒的脸上。敖丙又怕泪水沾了伤口让他疼,胡乱地擦掉自己的眼泪,然后他牵着哪吒的挡着自己脸的手将它抱着自己怀里,俯下身亲吻着哪吒的眉眼,一路向下吻向那半边脸。 “没关系的哪吒,别怕,别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哪怕只剩一堆白骨,只要你是哪吒,都没有关系…… 除了敖丙之外,世人从不知道哪吒天尊渡劫成圣之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微微侧过脸,鼻尖蹭过敖丙沾满泪水的湿润的脸颊,近乎是喘息着说道: “敖丙,我好疼啊。” 第16章 第 16 章 千年后,紫微垣帝君神殿。 中坛元帅久不踏入紫微垣,此番来了又走,耳目广的星君听闻他与帝君谈及了前不久下凡去的华盖,一时垣中议论纷纷。 伯邑考站在自己的神殿里,看着哪吒和敖丙两个命盘在星轨上显现出的十世踪迹,想起当年哪吒以杀证道,华盖回到紫微垣时的样子。 作为紫微大帝,九方十界若新出了哪位天尊圣人,天道星盘会实时发生变化。他在紫微垣中亲眼看着哪吒的命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出现在另一条崭新的通向不可知不可测虚空的轨道上。 命星不陨,说明哪吒没死,轨道延伸向虚空,表明哪吒未来的运命走向已经是星盘无法观测的了,基本可以证明哪吒已经成圣。 可若是成功渡劫,按理说哪吒的命星应该在他现有的星轨上直接延向虚空,怎么会换了一条新的? 命星偏离原轨落在新轨,这是转世才会有的现象。 世尊如来最终还是一语成谶,哪吒迎来了自己转生成圣的第十世。 伯邑考是后来才从别处得知,当时哪吒确实是肉身破碎,几近体无完肤,幸好他还留有微弱气息,众神佛施法护住了哪吒的神魂,才不至于让三太子彻底身陨神灭。 之后太乙真人用莲花为哪吒重塑肉身,舍去了旧有的躯壳,哪吒确实算是“转生”了。 这种情况古往今来鲜有,伯邑考也说不好莲花转生后的哪吒与原本人胎托生的哪吒,心性喜恶是否会有不同。 他见华盖回来后多日不曾言笑,猜测可能终究还是出了些问题。 但毕竟这是人家私事,他无权过问,只当一切如常。 直到有一天,他在紫微垣众星君的谈天里,听到了已经是中坛元帅的哪吒天尊与华盖星君十世旧怨、东海之畔剥皮抽筋、俩人素来不和的传闻。 紫微帝君:???谁家“素来不和”是听见死对头要渡劫了着急忙慌赶过去的? 伯邑考满腹怀疑地听着部下们啧啧称道“咱们垣中也是卧虎藏龙!”“谁能想到和堂堂新任天尊不和的,竟然是我们紫微垣素来平和温静的华盖呢!”,心想,这不对吧? 哪儿跟哪儿都是?怎么部下谈的和他自己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华盖呢,他没听见这些话?也没反驳?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俩真的后来闹掰了,那他紫微垣的人跟人家新上任的天尊有仇,这是什么好事吗?怎么这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眉飞色舞、颇为自豪的样子? 此时还尚年轻的紫微帝君陷入了沉思,怀疑是不是自己治下出了什么问题…… 最终伯邑考还是禁不住八卦的好奇心,打着关心部下的旗号去问了人。 本想着去问太乙真人,又觉得上来就去找人师父跟哪吒天尊做错什么事了被告家长一样,还是迂回一点去拜访了灌江口的二郎真君。 杨戬表示自己当哪吒这个兄弟也是不容易。这千年来哪吒有点什么事,不敢亲自找哪吒理论的,往上找哪吒师祖或者金吒木吒这些亲人又怕哪吒不开心的,或者干脆觉得哪吒身后那群老仙尊个个全是护短偏心的主的,最终都会找到他这里来。 哎,同为阐三代,自己总是吃了太讲理的亏。 不过,紫微帝君此番找来也是较为罕见。杨戬当时就心想,不能吧,伯邑考脾气都好成这样了,多少仙娥们暗中称赞的西岐白月光,哪吒这都能让人找上门来? 紫微帝君同二郎真君东扯西聊了半天,最后问的是哪吒近来和华盖星君敖丙的关系。 哪吒倒是从不遮掩他和敖丙曾有旧情。西岐伐纣的那些日子艰苦,军中向来又多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休战无事之时,嘴上不乏总要讲些不干不净的逗趣话,说道情啊爱啊也是难免。 他们这些有修为的人毕竟与普通人不同,已经是半只脚跨进仙道,有修身自持的要求,尤其是拜在阐教门下,规矩甚严。 哪吒在他们一群人中更为随性,一来他本身性格如此,二来太乙真人宠徒弟惯是出名,平日里虽然不乏提点教导,但实际哪吒在他眼里就是怎看怎好,嘴上说说两句也就随着哪吒去了。 哪吒虽然不擅长人事纠纷这些杂事,但他自己在军中行走,和众将士关系倒是熟络。有时候杨戬会惊讶地发现哪吒虽然面上看起来只有十七八,但却知晓很多掩盖在主流话语里的各种事情,不过他只是知道,却是懒得评价种种,平时也不爱说来调笑。 每个领域都不乏同性感情,军中更是不例外,不论是到了哪一地步。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从不点破,在这个今日生明日即可能死的年代,星欲无非就是要身体想要发泄出来的一股力量,人们从不明白为什么要计较太多。 不计较也就意味着暗流泛滥,在殷商战乱这样弱肉强食的时刻,于军中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那日他和黄天化几个人在帐中商议战事,帐门忽然被撩开,伴随着一个十几岁小男孩低弱的哭声,哪吒拽着一个人进了营帐。 “找个地方坐着,过个把时辰再出去。”哪吒随意地交代一句,然后径直往他们这边来坐下。 “什么情况?”黄天化问道。 哪吒就回了一句话:“被人欺负,我路过帮了下。” 几人看那小士兵的模样,不用多说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黄天化叹气,说道前几天姜太公才嘱咐要整顿军纪,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时时刻刻,只能要求整体上不出大错。 杨戬提醒道:“你把人带走了,小心流言。” 哪吒看了一眼杨戬:“我把人往这带,又没带回我自己的营帐。他们真要说,我做什么都会被说。要真有胆把脏话讲到我面前,也算是有种。” 后来杨戬听闻,这小士兵好像缠上了哪吒,也不知是把哪吒当自己靠山,还是真存了点什么别的心思。 一次兄弟间的酒会上,话头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这方面,杨戬也就恶作剧般地开了下哪吒的玩笑。其他兄弟见状就跟着话头闹起来,说什么咱们哪吒也十七八了,该懂的也都懂了,有没有瞧顺眼的?那小士兵我们也见过两眼,可爱是可爱,怪不得会被盯上。 杨戬见他们越来越起哄,心下有些后悔提了这一嘴,刚想说点什么岔开这话题,就听见哪吒放下酒樽不咸不淡地说道:“还行吧,不够漂亮。” 其他人更来劲了,纷纷问那什么样的够漂亮? 得,他还怕哪吒脸皮薄被这么一闹要生气,是他多想了。杨戬抿了口酒默默无语。 雷震子轻笑:“你们都当哪吒还小,人家可不小了。别忘了哪吒可是有过好几个前世,记忆也都在。起哄哪吒不如加把劲儿自己找个美人儿谈谈,哪吒说不定几世下来都有过好几个老婆了。” “没有。”哪吒突然道。 “没有什么,老婆?”黄天化惊诧,“我听说你前世是在莲华法界,那边都是什么佛陀菩萨的,我也不懂,但听说他们修身戒欲,全都是不娶妻的?难道你也单了好几世?” “不全是,不同体系的‘法’不一样,也有佛母明妃一类的。我也不是没老婆。”哪吒淡淡道。 “我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老婆,是同一个人。” 杨戬便是在那日知道了敖丙这个人的存在,可以说西岐伐纣以来和他们关系好的几位都亲耳听过哪吒承认他与敖丙的关系。 也是他们往后最不跟哪吒主动提起“情缘”一类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晓曾经发生了什么,哪吒也从来不说。 将心比心地想,若自己有过一个纠缠了九世的情缘,虽然自己承认这段感情,却轻易不谈及,也从来没有想过发展新感情的想法。 不用哪吒亲口说,他们也知道这大概是一些不该去过问的逆鳞创口。 他们对敖丙的所知也就如此,即便是后来孙悟空和妈祖,知道的不外乎这些。 那猴子还曾经跟他调侃,说三太子殿下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说起华盖来还总爱犟什么前缘已尽,自己早已因果不沾。但若真尽了前缘又何怕人谈起呢?说到底还是对他那位旧情儿捂得紧。 哪吒渡劫成圣那日,是杨戬千年来唯一一次亲眼目睹哪吒和华盖之间那难以言说的感情。 这道场里里外外,有人是哪吒的生母,有人是哪吒的旧友,有人是单纯为助天下得一新圣人天尊来的,唯独敖丙,他以什么身份来见哪吒? 旧友,他只是吗? 旧爱,他甘愿吗? 他记得那天,敖丙如同怀抱着一个被故意损坏的心爱的布偶娃娃般怀抱着哪吒,耳畔敖丙和殷十娘的哭声让不忍上前。 后来哪吒用莲花重塑肉身,在哪吒醒来后,他去金光洞看望,遇上敖丙正往外走。 俩人彼此行过礼,杨戬开口想说点什么,见敖丙神色不太对,终是没说。 等见了哪吒,问过他伤势后,杨戬没忍住问道:“你如今已肉身成圣,殷夫人和……华盖,你打算如何?” “我娘我自会护她这一世,至于敖丙……” 哪吒道:“彼此不问前尘吧。” 一直到紫微帝君来找他,杨戬也没明白哪吒非要做到这个地步的原因,因而对伯邑考的问题,他也只能把哪吒说的“彼此不问前尘”回了紫微帝君。 紫微帝君听完,沉吟半晌,对杨戬道:“我自亡于朝歌后,三魂化作小兔奔回西岐见我母亲。母亲将我抱在怀里,虽不知缘由,却怅然泪下。劫数是我要历的,我选对了路,做了正确的事,即便死后也被封神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可谁来偿我母亲的泪水呢?她只能接受自己的夫君迫于无奈吃下了自己儿子。” “这是一个难解的悖论,为了西岐,为了天下,我们挽救了很多,但也一直在牺牲。为公者难以顾私,为圣者怕累亲人,故而无数成圣成尊者,斩断累世因果纠缠,断尽私情。” “无法不累身边人,就只能选择尽数推开身边人。但这种做法,究竟是为了彼此更好,还是只是造下了另一场遗憾?” 杨戬默默听伯邑考说了许多,也在心里想了许多,最终只叹道: “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全。百千亿劫,情劫难过。无论哪吒懂与不懂,九世牵缠的深重夙缘,他都已决心要舍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多说也只是惘然。” 32、 时光荏苒,千年又千年。 人会随着境遇与阅历的不同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有的人会,有的人却倔强地从一而终。 这千年又千年间发生了许多新鲜事,有神死去,有神新生,天上多了几位圣人,地上流传出新的传说,紫微垣的星轨日升月落,如此回环往复,不知疲倦。 华盖星君跨进他办公的神殿,神色凛然。紫微帝君抬头看了一眼,说道稍等一会儿,先坐,便继续伏案埋首。 这是他们紫微垣千年来的工作常态。紫微帝君是个好脾气但又不好惹的工作狂,全天界都知道。紫微垣里奇葩众多,这也是全天界都知道的事。有文武双全,富贵不凡的,也有斗鸡走狗,破布披身的。 若说这天上在哪处当差是最需要细心缜密的,那紫微垣得算一处,人家一整个机构是都在管星轨运命的,部下星君各司其职,紫微帝君还得天天自己复盘检查,稍怕行差踏错,累及宇宙苍生。 但若是这天上在哪处当差又是最随心所欲的,紫微垣还得算一处。紫微帝君从不管部下怎么行事,按帝君自己的话说,每颗星曜都有自己的性质,异彩纷呈甚至互怼打架才是正常的,要是个个都按“紫微”的路子来,那每颗星都是紫微,而不是这个是太阳那个是太阴了。 紫微帝君常年荣获白月光上司荣誉称号,但也每年都被紫微垣众星君投出魔鬼完美主义者工作狂的头衔。 其他神仙跟遇见紫微垣的人就会赞叹说,你在紫微帝君手下当差啊,可真不错。紫微垣的人每每长出一口气,说我星宫里头演算用的稿纸没两天就能直接铺地上当被褥用了。 但若说紫微垣是个围城,倒也不是,毕竟千年来只有进紫微垣的新人,可没听说过有出紫微垣的旧人。于是无论星君们再怎么吐槽,伯邑考千年稳坐“最想他是我上司榜”榜前。 紫微垣还有另一个妙处,那就是八卦集散地中心。除了千里眼顺风耳,还有谁比天天这群观星测命的人知晓天下最多的八卦呢? 紫微帝君也是爱听八卦的,否则就不会任由垣中星君每天散班后光明正大各种聊天侃地了,只是人家毕竟是帝君,要端着,也不好兴冲冲地加入进去一起八卦。 当华盖星君神色凛然地在他没传唤的时候来了他办公神殿,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紫微帝君在立即听八卦和先搞工作中犹豫了那么三秒,选择了后者。 敖丙一直等到伯邑考放下笔,整理好东西,摆出一副“我忙完了请开始你的倾诉”时,一下子没忍住,“嘭”地拍了下桌子。 紫微帝君震悚,迟疑道:“是我近日哪里做错了?” 天可怜见,谁家帝君被下属拍桌后第一反应是先自我检讨,除了伯邑考也没几个人了。 敖丙没料到伯邑考会这么问,连忙道“自然不是,帝君您一直行事稳重,哪里挑得出错?” 说完,他又愤愤地说:“明明同样都是圣人尊者,为何帝君就如此明白事理,千年来管着紫微垣里形形色色的诸位星君都不曾出大错,而他……他就老是做出让人气急的事呢?” 他?他是哪位?紫微帝君拧着眉细细想了下,还“同样都是圣人尊者”,那就不是闹同事矛盾。能与华盖扯上关系的圣人尊者…… 伯邑考在心里暗暗挑眉,哦? “这位……圣人尊者,他是做了什么错事吗?” “我有个朋友,今天在南天门看到了……看到了一位仙娥跟一位天尊诉说爱慕情意。” “哦?然后呢?”伯邑考眼里有光。 “然后我那位朋友觉得有些惊奇,他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一直有观察这位天尊的星命,虽然星盘已经没法看出天尊级别人物的未来,但至少那位天尊千年来一直红鸾未动啊!” “所以?” “所以,我那位朋友就凑近了点听,果不其然听到那位天尊拒绝了那位仙娥,那仙娥自然是要问个缘由的,结果他就听见那位天尊说,他剖了自己的莲心情窍,早已无心无情,无法回应任何一份私人之爱。” 听到“莲心情窍”四个字,伯邑考已经有些想笑出声,但他还是忍住了,顺着华盖的话头往下问:“这位天尊缘何要这么做呢?” “对啊,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朋友当即就想去问个明白,但碍于那位仙娥还没走,就继续听了下去。那位仙娥也是人之常情,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位天尊却说我爱做什么与你无关,人家仙娥怎么说也是听了他这话担心他,他不愿说就算了,怎么如此态度。” 敖丙停下了喝了口茶,继续道:“那位仙娥也算有心,虽然被人家这么说了,还好心地继续说情窍虽麻烦,但到底是神魂极为重要的部分,天尊剖了情窍当真不会有损神魂吗?” 伯邑考:“确实是有心了。” “那天尊便说,他只是把它们剥离下来,没有跟其他五蕴脏器一般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而已,平日锁在云楼宫里,也没人闲着没事找他两颗心麻烦。” “我朋友听了这话,心下就……好奇,于是他就偷偷去了云楼宫。” 云楼宫都出来了,就不必再“那位天尊”和“我有一个朋友了吧”? 伯邑考忍笑:“所以你去云楼宫见到哪吒天尊锁起来的那两颗心了?” 敖丙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掉马了,脸颊微红,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道: “嗯,我见到了。一个莲心一个情窍,都化成了他小时候的模样。一个看起来年纪小一点,粉粉嫩嫩的像个莲花陷糯米滋粑,另一个稍微大一点,顽皮好动得很,在云楼宫里满地打滚翻腾说好无聊,还撺掇那个小的一起解了禁咒偷偷溜出去玩。” 敖丙两条修长的眉毛很有情绪地皱起,他抬头看着伯邑考,又是忧虑又是哀伤: “千年前他莲花转生醒来后跟我说前缘已尽,因果已偿,让我从此以后只做我自己,下次见面,便是寻常仙家道友……我心想大概坐到天尊这个位置,心里要记挂的人和事太多,他的心都住满了,实在腾不出位置专门只留给我一个人。他是天下人的哪吒,我怎么能去和天下人争抢他?何况当初是我自己发愿要爱他生生世世,是我自己甘愿殉他的道,从来不是他求我爱他,能得哪吒天尊七世夫妻缘分,我再不知足也该知足了。” “但是,但是……但是他原来是骗我的啊。这千年来我好几次想去云楼宫看一看他,每次都自己劝住自己,我告诉我自己,前缘已尽了敖丙,如今哪吒已经不是你的了,你难道想纠缠不清让哪吒讨厌你吗?堂堂华盖星君如此放不下吗?我忍了千年不去云楼宫打扰他,我甚至想如果哪一天发现其实他心里还是住得下人的,只是东海之畔扒皮抽筋带给他的痛苦太深,他想换个人爱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这一世我们俩不是爱侣,也非夫妻,我没什么好怨。” “我想着他在云楼宫里会客待友的模样,又想着以后会不会他的云楼宫里住进新的人。忍不住偷偷去了一趟云楼宫才知道,那里面长年都是冷清空荡的,什么都没有,恐怕除了偶尔过来歇脚暂住,他的云楼宫就只用来锁他两颗心。”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莲藕脑袋!我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九方十界有哪位天尊活成他那样,情窍剖了,莲心也剖了,在外人面前说着自己无心无情,结果两颗心锁在无人看顾的云楼宫孤独千年!” 华盖星君深深地吐出郁结了一路的闷气,自他成为星君以来,千年来他有很多回想往事对比今朝然后慨叹难过的时候,但从没有如今天这般怨愤生气。 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疯了也好!不疯怎么配做他哪吒天尊曾经的七世夫妻,九世情缘! 第17章 第 17 章 客厅的灯亮起,饼饼从卧室里走到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茶几上放着一瓶未开的旺仔牛奶,饼饼盯着它出神,忽然眉头轻轻皱起—— 他记得好像家里的旺仔牛奶都在那天被哪吒的分身们吃完了?那天他还拿明天去买旺旺的理由哄小藕睡。 他坐直起身子,指尖摩挲着旺仔牛奶的罐身,望了望四周。 别说人了,一点声响都不带有。 他最终还是没有碰那瓶旺仔牛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躺在沙发上放空思绪。 自从那天在罗刹海市他得知自己就是华盖星君敖丙之后,已有三天时间了,每一天晚上他都在做梦。 梦里纷至沓来前世的记忆,从第九世他成为华盖星君一步步往回倒带,三天时间梦里的剧情已经回放到他当初抽了猰貐的筋。 这是要我通过做梦直接在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全记起来前九世的记忆啊。敖丙开始怀疑以他现在的**凡胎,这些记忆一下子塞进来,会不会直接把他搞傻。 不过,现在梦里回忆起来的都是一些大概的片段,如果把每一世都看作是一本小说,那他想起来的就是没有细节的大纲。他的脑子应该还能受得了。 想到这里,敖丙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天知道他在电影院遇见哪吒,把哪吒带回家,闹闹嚷嚷一下午到晚上,再到半夜去海市捉鬼,然后被紫微帝君做局给透了一波前世今生,这些事总共才发生在不到一天半的时间里! 他就这么从一个懵懵懂懂只知道给电影狂刷票的哪吒激推,一下子变成了和哪吒本尊有过七世夫妻、九世情缘的华盖星君敖丙本人…… 那日他从罗刹海市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非常没有真实感,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这三天来不听浮现在脑海中的前世回忆逐渐让他找回感知,共情过往的一切并确认自己的确是敖丙,而不是自己作为哪吒激推爱得走火入魔臆想出来的。 三天过去,他终于坦然接受了一切,甚至开始有点不习惯李冰这个现世称呼了。 九世记忆的惯性实在强大。 但也真因为如此,前世他那些对哪吒刻骨铭心的感情逐渐变成他个人真切的体会,他再也没法向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哪吒和敖丙”了。 他开始认真思考他此次下凡来的目的。 他下凡的真正缘由在他第一晚的梦里就揭晓了。在梦里他作为敖丙,一字一句地向紫微帝君控诉他对哪吒这种决定要断绝前尘却又折磨自己的莲心情窍行为的强烈不满怨愤。 等他倾吐完毕,伯邑考问他,你现在知道他这千年来的状况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得跟他聊聊。”他听见自己说。 伯邑考是个不用多废话就能一点即透的聪明人:“你来找我,是怕贸然去哪吒不妥,想要我给你些提点?” “帝君明鉴。我与他毕竟有千年身份地位悬殊,话也没能好好交谈。既然要谈,那就要谈得有效果,我想知道处在他那个位置究竟担忧顾虑什么,我想帮他的话又能帮到他什么。只是我身边熟识的多是垣里的诸位星君,哪吒身边那几位尊者我平日往来也不多。在这件事上我能求问得上的,也只有帝君您了。” 伯邑考笑道:“从前你们口中的这些‘圣人天尊’偶尔聚在一块时,不少人谈起哪吒,总会说他是天道宠儿。当时我不置可否,且不说‘天道’究竟有无个人意识,会不会偏爱某个人,就我们那一圈所谓圣人坐一起时,里面个个都天赋异禀,难分敌手。当时我便想,若真要说天道偏宠,我们这些能在时间和无量劫数里活下来的,谁不气运上乘?何况哪吒要历的劫也不见得比别人少,天道究竟宠在哪里?” “现在我倒是有些认同他们的话了,以前我总是站在‘紫微’最擅长的思路——天命气运上去思考问题,但却忽略了别的东西。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修为神力也好,气运信仰也罢,从来都不是想而不得的东西。我们真正缺的是一个能容纳圣人孤独、脆弱甚至不安的地方,特别是很多人都觉得圣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恐怕不会有这些情绪。 能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人本身自己就处于高处的寒冷中,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自己都没有办法。那些站在较低一级能够拥有更多平静与明媚的人,又很难能把手伸给上面的人捂捂。即便有人愿意,能否突破鸿沟消弭不对等的差异,本身也相当考验人。” “或许他们所说天道偏宠说的就是你今天所做的这个决定吧。你是为数不多愿意且还有能力把手伸上,将一颗心从冷捂到热的人,这种好事只给了哪吒一人,如何不算一种天道偏宠? 只是你要问我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别那么着急再把手往上伸。当初松开手的可是哪吒天尊自己,现在你就算有心再递回去,他若不接不也是徒劳?” “我……”他瞬间有些哽咽,“可我又怎么让他愿意?”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心里肯定是不爱听的,但答案很简单啊,他不愿就一直让他冷着,等到他实在冷到受不了必须寻求暖意时,他自然就会自己往下主动去拉住你了。” “不,不可以……”敖丙立即反驳道,“我做不到。” 紫微帝君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情,叹道:“你也该多想想自己。” “我从来都没有不考虑自己,人哪能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敖丙坚决道,“帝君你不能在自己的角度上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为我自己,若不那么做我才会更痛苦!” 紫微帝君默然——诸位星君说得不错,华盖平时甚少跟人较真,可一旦他跟你较真起来,自己就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过他。伯邑考觉得还应该加个重点:特别是在有关哪吒的事情上。 不愧和哪吒七世夫妻,老话说得好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俩人都犟都一起去了。 这事往难听了说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往好听了说活该你俩天生一对。 “我只想他在如今的位置上安稳坐着,但要他伸下一只手就好,我自然就有办法牵上去,攀住他,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多做呀。”敖丙认真地道。 伯邑考沉思半晌,问道:“你如今总共才九世,没错吧?” 敖丙点头。 “我在想,除开第一世和第九世封神成圣,天道既然让你俩做了七世夫妻,为什么偏偏这最安稳的一世却不让你们做成夫妻了?从天道的角度来想,这不合因果规律,也完全得不偿失。如果天道就是要哪吒做一个孤身的杀神,为什么不让你当年直接魂飞魄散,不然只要你存在,就会消解哪吒孤身的可能性。从我们惯用的运命推算来看,一个本该实现却总迟迟无法实现的预言,原因是什么?” 敖丙道:“预言实现需要时机,最基本的条件要同时满足天地人和。天是时机未到,也许是还需再等,地和人要看时机到来时的具体情况才能下判断。” 伯邑考:“一直以来我也以为是时机未到,或许等到哪吒不再顾虑自己身上不稳定的杀劫他自然会回头。但都过去了千年了,这时机再等下去你俩都要彻底陷入僵局了……” “所以,会不会时机已经到了,但是差了一个破局点?哪吒莲花托生,如今已经是第十世,你虽然当初遭了剥皮抽筋,但最后还是蒙太乙真人救活,因而你俩其实隔了一世。” “你愿不愿意下凡转世一次试试?这千年来你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紫微垣里,太过安分倒会让他觉得把你推开是对的。转世,到人间去,整些动静出来,就看他到时候还坐不坐得住。” 敖丙愣住了,他仔仔细细地把伯邑考的建议思考了一遍,觉得好像真的可行。 “你若是打算好了,便自己挑个好时机下凡去吧,怎么对外说你下凡的原因,以及万一哪天哪吒真找来紫微垣问了该怎么应付,我替你排布周全。” 伯邑考看着自己神殿里那方巨大精密的星轨命盘,幽幽地说。 敖丙几乎要跪下去给伯邑考嗑一个——帝君,您不愧是西岐白月光!天界最好的上司之一!以一己之力管住了奇人众多的紫微垣的男人!让我们尊称您一声“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如今他凡也下了,莲藕也真坐不住被勾引过来了,敖丙躺在沙发上,在脑海里寻思勾引大计的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 哪吒那日把他从罗刹海市送回家后,就连带着家里两只小藕一起消失不见了。 嗯,如果真的能算消失不见的话…… 敖丙看向茶几上那罐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旺仔牛奶好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 就见冰箱侧门的置物栏里塞着一长串旺仔□□糖。他撕下一包打开,一边吃一边往卧室走。 房间的布置并不复杂,一张床、一间衣橱、一座带柜的梳妆台、一把原本塞满了各种哪吒棉花娃娃、抱枕的躺椅和一墙壁摆着的各种哪吒周边。 他当时醒来时并没发觉,现在开了灯一看,才发现原本放在躺椅上的哪吒娃娃和抱枕被一个又一个地摆上自己的床。 数量实在太多,几乎占了一小半张床。所以他平日才不怎么放在床上,多得没地方睡了。 敖丙想应该可以排除自己梦游然后一个个拿起来摆上床的可能性吧? 他坐在床边,边吃下手里最后一粒□□糖,边四处张望,然后目光停在了梳妆台上。 那里赫然放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掐丝螺钿漆器首饰盒,做工相当精细。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端详良久,手感沉甸甸的。将盒子拉开一看,每一个小隔间都整齐有序地放着金银、珍珠、琥珀玛瑙白玉等各种工艺考究的饰品。 敖丙默默地把盒子放回梳妆台上,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吊板和灯盏,忽然没忍住笑了。 总有些人宁可挖空心思整各种奇淫技巧暗戳戳地表达,也做不到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不禁想起伯邑考曾跟他说的那番话,圣人也有脆弱和不安的时候。 你在顾虑和不安什么呀,难道我还会拒绝来自你的一切吗? 对你来说,剖白真心是一件比你这三天四处搜罗来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儿来讨我欢心还要难的事情吗?笨蛋哪吒…… 敖丙忽然坐起来,取下首饰盒的一层,将里面的金银珠玉取出来放在一旁,跑回冰箱撕下三包□□糖,又捞起茶几上那罐旺仔牛奶,把那层首饰盒当托盘,将吃的都放在上面。 他怀抱着这些东西,出门打车到翠屏山下。此时正是深夜,就跟十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除了他和凡人所看不见的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一路走进哪吒行宫中,敖丙将怀抱了一路的东西当做供品放上供桌,将殿中的烛台油灯一盏一盏点亮,摇曳的火光慢慢照亮了整个行宫。 他取了三柱香点燃,拈在指尖,跪在神殿中央缓缓说道: “紫微垣华盖、东海龙族敖丙、今凡人李冰见过三坛海会上神、中坛元帅哪吒天尊。今我特来三太子殿下行宫,与天尊诉我十世衷肠,言我千年恋慕……” 既然你难以言说,便由我来说。十世的牵缠之情,三千年的相思之苦,全由我一一说与圣人听。 三柱香燃至将熄,敖丙落下他最后一个字。 他觉得好像自己十世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勇敢过,无论是当初为了哪吒与猰貐为敌、莲华法界数年战乱还是东海之畔直面被自己热烈爱着的人剥皮抽筋的命运。 那一瞬间他真心觉得自己耗尽了所有勇气,如果那时哪吒不为所动,他都害怕自己再也没能生出更多的勇气来爱他。 头一次敖丙觉得自己原来也像那些燃于黑暗中的长明灯,说着要永远长明,但终究还是在害怕真正油尽灯枯的一天。 只要一点点就好,一点点施舍,一点点回应,我就还能再生出无限的勇气去爱…… 斑斑驳驳、点点滴滴的泪掉在自己的手背上。 敖丙就像被香灰烫到了,猛地一缩手,抬头看去。 四周所有的景象都迅速瓦解,取而代之以巨大盛开的红莲烈焰。 哪吒跏趺坐于烈烈焰火中,垂眸向下看来,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敖丙静静地看着他,心绪如浪翻涌,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吒将他整个人看进眼里、心底,然后哪吒问: “你真的想好了吗?让我再回到你身边,包容由我带来的所有爱与痛。” 敖丙凝望着眼前之人,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哪吒湿润的眼底。 “我从来都没有不让你回来呀。应当是我问天尊,哪吒你真的想好了吗?再回到我身边,接受我带给你的所有爱和痛。” 哪吒闭上眼睛,眨落最后一滴泪,伸下他的手。 敖丙抓住,指尖缠上手臂,被哪吒用力拽进自己怀里。 一瞬间紧紧拥抱,无处可逃,一吻天荒。 第一卷完结,还有后续,目前还在存稿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敖丙跨出家门时,往回看了一眼。很奇怪,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哪里看着他。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个名字,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手动降一降热气。 是不是有点太自我了?他想。如果是他的话,没道理要搞这种小把戏。反倒是自己有这种想法,若是被他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好像非让人好好一个天神纡尊降贵玩什么监视play。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垂眸看手里捏着的一张符纸。 这是那个人留下来的,说是什么……敕令?那人在梦里说,下次想见他时便拿着这张敕令,去翠屏山的哪吒行宫,用烛火点燃。 然后呢?只要点燃这张敕令我就能见到你了吗? 梦里哪吒影影绰绰地让人看不太分明。他有些嗔怪,心想是谁那天心意告白后直接把我压在神台上亲吻的? 正神的莲台我爬过,正神的身子我也攀附过,他的肌肤、喘息和交缠过后丝连的津液……如今又玩上这雾里看花,他忽然就有些恼这位天尊的任性了。 没等恼上几分,梦里那位天尊忽地从他身后掠过,手掌从后面抚上他的脖颈,在他忍不住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轻压。他被迫向后扬起头,靠在了神明肌理分明的胸膛上。 天尊低下头蹭在他的颈窝,像是在汲取什么气味。他抬手揽住了磨蹭在自己耳边的脑袋,一瞬间被带得呼吸也有些凌乱。 他刚带着些情动喊出一句“哪吒”,那具在梦里也还火热的身躯蓦然就消失了。他的身体忽然一空,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也空了。这种突然的骤失感令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哪吒!”敖丙脱口而出,睁眼看向头顶的天花板。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几点远星模模糊糊。他坐起来发了会呆,然后发现搁在自己床头的一张符纸。 敖丙立即拿起那张符纸,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明明只是一张纸而已,但因为知道是那个人给的,手指一寸寸摩挲过的时候,竟让他产生一种和梦中人肌肤相亲,抚过的脸颊躯体的幻觉。 身体中那股莫名的热又被勾起来了。他掀开被子仰躺回床上,将那张符纸放在自己心口,一下一下深呼吸着平息那阵突如其来的躁动。 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他不是第一天感受到这种悸动,但是却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具体的人而感受到渴望。 平息,平息,平息……他闭着眼感受四肢百骸,却委屈地发现越试图克制,那途径经脉的浪涌就越是要汹涌地拍击**的隘口。他难堪地夹了下腿,试图掩盖一些变化。 他都二十四五了,前十世的记忆也让他短短几天如同经历了许多。在这个年纪说什么**萌动,羞涩难捱,不是有点可笑吗? 可是……他歪过头看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房间,委屈和伤感就随着身体的感觉袭上心头,如影随形,分离不开。 明明自己不是这种容易难过委屈的人。在这个寒气还未消逸的晚冬,他蓦然感到一种被抛入荒野的离索孤寂。又好像他本已触摸过抵足相拥的温暖,如今却被生生撕离。 太安静,太空旷了。感受着身体里那阵热,他思索着想用手解决一下,但他又顿住,转而拿起那张符纸,在眼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想见他时,便拿着这张敕令,去翠屏山行宫里,点燃它…… 敖丙将符纸叠好放进兜里,跨出家门。 深夜打车很难,敖丙在夜风中等了许久才打着车来到翠屏山。怎么又是他来翠屏山找他呢?他看着手机里扣除的打车费用,比白天来这里翻了两三倍,不由有点肉疼。 可当行宫牌匾上“哪吒”两个字映入眼帘时,他忽然觉得——他咽了咽口水。 照例,在寂寂无人的行宫,将烛火一盏又一盏地点燃,暖色充盈整座清净的宫殿,烛光摇摇曳曳,连带着空气和物体也跟着摇曳了一般。 敖丙借了火,将那张符纸点燃,跳跃的火光下,他默默听着自己同样跳跃的心跳。 檀香丝丝萦绕在空中,他注视着那火焰入了迷,仿佛自己的魂魄都一并被卷入、灼烧。直到火苗吻上指尖后,他蓦然回望四周,在他身后出现了一座气派恢弘的宫殿。 这是?敖丙上前两步看那周遭,好像在自己的记忆中曾经看过这个地方。 走走看看来到一处门前,有两只酷似电影里结界兽模样的青铜人背靠背坐在地上打瞌睡。敖丙想了想,蹲下来叫醒了他们。 “两位……仙君,醒醒,请问这里是?” 两个结界兽恍惚睁眼,看见了敖丙正直起身来,立即爬起来拿着青铜杆指着他道:“你是何人,来云楼宫做甚!” 云楼宫?!敖丙讶然,抬头望这大得跟什么故宫园林一样的宫殿,这就是哪吒的云楼宫?! 他前世甚少来这里,那次偷偷来还是避开了正门,使了仙法从别的地方传进去的。他确实不知道云楼宫正面看起来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原来一直有结界兽守着门。 这么说来那次自己偷偷进来而没被发现,还是运气了? “在下敖丙,来找你们三太子殿下。” “敖丙!”其中一个结界兽很夸张地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后抬手跟另一个结界兽悄悄耳语,“不是听说已经离婚了吗?还是说他俩有孩子了,是前妻来看孩子?” “没听说过啊。”另一个结界兽也交头接耳,“三太子自己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有个这么大的漂亮老婆!” “前妻,还是前妻!不科学!” “没道理!” “咳咳。”敖丙尴尬地看着他俩,艰难吐出几个字,“二位,没……没离婚呢。” “没离婚?” “那怎么几千年不回云楼宫?” “夫妻吵架?” “这回和好了?” “什么架能吵几千年,太魔幻了。” 敖丙:…… 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似乎自己缺席云楼宫千年,如今回来是不是得摆出一副钮祜禄敖丙的姿态才能镇一镇云楼宫里的这些人? 他脑子里不断播放着甄嬛回宫的画面,最终遗憾自己还是演不出来,只能继续彬彬有礼地道:“二位仙君,之前我同哪吒只是因为一些事暂时分开,如今事情已经解决,我便来找他了。若二位不信不如通报一下太子殿下?” 其中一位结界兽噼里啪啦地跑进去了,另一位结界兽则和敖丙大眼看小眼互相笑眯眯。不久,那进去通报的结界兽拖着杆子甩着小短腿夯哧夯哧地跑过来道:“太子妃……不是,敖丙殿下有请。” 敖丙在尴尬和想笑之间维持住了仪态,又向两位结界兽回了礼,便大踏步走进云楼宫。 是不是这云楼宫从此以后,也是我可以随意进出,甚至……我可以做主的地方了?敖丙有点如在梦中般恍然,一时间没什么真切感,对这种怪异但又莫名令他兴奋的心情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又想到他曾经想过如果哪一天云楼宫住进新的人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如今云楼宫算是即将住进新的人了吗?他不禁微微一笑,迈开步伐想尽快找到那个人。 云楼宫很大,风格装修很有仙宫气派,很难说是哪吒本人喜欢这样的,还是自从他得了这处住所之后压根就没自己打理过他,千年前什么样千年后还是什么样。 好看是好看,但终归更像一处园林景点,而不像一个家,敖丙心中苦笑。 结界兽们没跟进来,云楼宫里边也没其他人。敖丙凭借着前世来云楼宫一趟的记忆,勉强兜转到一处好几转的桥边,桥上小藕正躺在侧墙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晃着脚丫子。 小藕一见到他,立即生龙活虎地爬起来,三两下冲到他跟前,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敖丙意想着小藕会大声嚷嚷着叫他,但小藕动作极大地跑到他跟前后,又好似不知所措起来,嗫嚅道:“敖丙,你来找小爷?” 敖丙笑着摸摸小藕的脑袋:“是啊,哪吒你在这里干什么?” “闲着无聊看看天看看水呗。”他拉起敖丙的手,“走,小爷我带你去逛逛云楼宫。” 敖丙跟在小藕身后满云楼宫四处逛,敖丙想要抱着小藕走,小藕不让,红着脸嚷嚷着小爷是大人了,我自己走。敖丙见状失笑,他想想哪吒剖下来的这两个莲心情窍,一时有些犯难。 到底是小孩子模样,他实在没法说些什么出格的,做些什么也更是不可能。那该拿这两个小的怎么办呢?当自己小孩养? 可是小哪吒也是哪吒啊,自己一边要睡那个大的,一边要养着这两个小的,大的小的都是哪吒,那他对于哪吒来说又是什么…… 都怪哪吒,要是他当初不剖莲心情窍,不就没这烦恼了? 转念又想到哪吒当时的痛苦,痛苦到不惜把自己的心给剖出来才消止,他又不由得难过了。 于是他停下来,远远地对小藕说:“哪吒。” “嗯?” “我想你了,所以我特意来找你。你能给我抱抱吗?” 小藕一顿,转过身瞟了敖丙一眼。 “你不想我抱抱你吗哪吒,你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小藕立即反驳,脸上表情好似纠结了一番后,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冲向敖丙,扑到他身上。 敖丙被小藕撞了个满怀,差点没站稳。他笑着抱起小藕,见小藕从他怀里抬起眼看他,小声地问:“你真的打算回来了吗?以后你会住在云楼宫里吗?” 敖丙道:“我现在还是凡人呢,主要还是要住在下界,你和小藕团子可以来我那里,我们一起住。” 想了想,敖丙又道:“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小藕团子呢?大哪吒还不让你们出来?” 他俩已经说开了,哪吒怎么还把自己的情窍丢在云楼宫里不管呢? 小藕见他这么问,反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云楼宫呀。” “是云楼宫没错,但也不是那个云楼宫。” 小藕说得模棱两可,敖丙听不明白。小藕拍拍他的手臂,让敖丙跟他走。 敖丙便抱着小藕,俩人来到一处开满莲花的池子。池子相当开阔,几近一个小湖泊。 小藕从敖丙怀里跳下来,寻到了池边一叶小舟,将舟撑开,穿过丛丛莲叶莲花,带着敖丙来到莲花池中央。 莲池中央竟然是一方石制的莲台,台上没有人,却见莲台之下,大藕却依靠着坐在水里,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混天绫蜿蜿蜒蜒地漂浮在水面上。 甫一靠近,敖丙便站在船头唤哪吒的名字。但哪吒一动不动,好像完全听不见,敖丙便过去触碰他,却被小藕拦住了。 小藕认真地看着敖丙道:“你是带着他给你的敕令来的,对吧?” 敖丙点头。 “那应当就是他觉得想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你刚刚说这里不是云楼宫?那这里是哪里?” “这里长得像云楼宫,只不过是因为云楼宫是千年来他放莲心情窍的地方,所以这里相映也就长成这样。这里其实是,舍利。也就是当初渡天劫后,安置存放他残余肉身之所。” 第19章 第 19 章 人间将高僧灵骨成为舍利,而在天界诸神中,“舍利”只是一个方便说法,用以代指肉身成圣者五蕴六尘的化境。 十八界十二处,于心境开合,各有不同。若详言心而略言境者,五蕴是也。五蕴,即色、受想、行、识。 色蕴即世间一切物质现象,为眼、耳、鼻、舌、身五根所观照,形成色、声、香、味、触五尘。 受蕴为眼至意六根接触外境所生的感受,分为愉悦体验的乐受、痛苦体验的苦受和不苦不乐的舍受,执取乐受、抗拒苦受为众生轮回之因。 想蕴是“分别”“执着”的根源,人们通过标记事物属性和建立语言符号生成概念和名相,从而因执着于概念名相的表象而落入“我执”。 行蕴表现为思、贪、嗔等心理活动以及由此引发的身体与语言行为,本质是缘起性空,一切皆依赖于条件变化,在时间的流变中刹那生灭。 识蕴是意识对外境的纯粹感知与分别能力,是认知活动的起点。 照见五蕴皆空,并非指消灭五蕴或让五蕴皆沦为虚无,而是指明五蕴的“无自性”和“无我性”,不执幻相为真实。 五蕴的形成依赖于肉身五根对现象的最初观照,因而肉身成圣的圣人为免五蕴尘扰,会将自己的肉身封入舍利之中。 小藕对敖丙说:“他让你来这里,大概是想让你看看最不似神的一面吧。我是他的情窍,是他部分受、想、行、识蕴积而成。他莲花托生之后,草木本无情,却仍有色、想、行、识,小藕团子则是他后来进一步剥离自己的结果。” 小藕蹲在莲池里那具闭目无息的肉身前,就像透过一面镜子观看着未来长大的自己。 “他把我们剥离之后,这具人类母亲所生的肉身和他现在那副莲花身躯,五蕴是残缺的。其他圣人虽然封存肉身,但只是为了避免外界过多不必要的干扰,不会将自己曾经五蕴剥离得四分五裂,这可能会导致心性紊乱。” “这千年来,他就一直这样无情无感地过着吗?之前他曾对追慕他的仙娥说自己无心无情,回应不了一份私人的爱,原来不只是推迟之辞?” 小藕蹲着,从下往上看默默注视着他和面前那具肉身哪吒的敖丙。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敖丙:……坏了。 见敖丙转过眼神不愿意说,小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去追问。 “确实不算推辞,只要不感应我们,他确实算无心无情。所以,这回他把我们一起带过来了呀!自从你俩见面后,他就再没断过和我们的感应。” “只要感应你和小藕团子,他的五蕴就能照常吗?” 小藕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从圣人来说,只要他不切断和我们的感应就够了。可是如果你把他看作是‘哪吒’的话,那还需要他这具肉身一起参与。” 敖丙抚上哪吒肉身的脸颊,这具身体冰冷无言,连呼吸都没有,所幸肌肤还是柔软的,让敖丙还有一丝慰藉。 “他还能被叫醒吗?” “可以。” “需要哪吒同意?” “不用,只要你同意。”小藕拉着敖丙的手放在了肉身哪吒胸膛的位置,“他只是少了一颗心,你想唤醒他的话,我回去就好了。但是,他可能会欺负你哦,你真的打算叫醒他吗?” 敖丙疑惑,不过是肉身再加了一颗心,从前十世完整作为人的哪吒也没见得怎么欺负他呀。 “没事,他不会真欺负我的,最多就是……爱玩?”敖丙笑了。 “你回到肉身之后还能存在吗?”他有些舍不得这个小藕了。 小藕有些红脸,支支吾吾地说当然了,我毕竟也是分身嘛,就算你想要有很多个这样我,也是可以的,说到底我们都是哪吒的一部分,都是哪吒。 “不过,分出了还是麻烦,毕竟每个哪吒都……都想和你在一起。” 小藕极慢地吐出这几个字,“所以不如我们都合在一处,这样就……”所有的哪吒都能得到你了。 小藕没有把后面这句话说出来,但敖丙大概能猜到意思。他在心理反复提醒自己是个成年人,可不能三言两语就给小藕给撩拨了,这可成什么事呀! 他想了想,半蹲下来亲了亲小藕的脸颊:“就算是小藕,我也是你的呀。” 小藕瞬间涨红了脸,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敖丙好一会,撇过头去说:“啊啊啊好了我知道了!总之我先回去了,你待会可别嫌我们欺负你。” 小藕施了法,将自己化成一缕神魂融进那具肉身里。 敖丙谨慎地观察着身前哪吒的变化,在小藕的神魂彻底融进肉身时,哪吒的胸膛慢慢有了起伏,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哪吒?”敖丙轻唤道,想了想他抓住了哪吒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 当初剖出情窍是因为痛,现在情窍回去了,他还会痛吗? 刚刚醒过来的哪吒低垂着头不说话,目光落在那四只交叠缠绕的手上。 最初只是任由敖丙抓握着,敖丙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就交握着轻轻揉捏哪吒的骨节和掌心。 那种挠人的痒意和彼此触碰的温暖沿着脊椎丝丝缕缕传到感知中枢再一点点荡漾、漫延开来。 恢复知觉不久的哪吒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直到不知多久,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用指甲和指尖反过来轻蹭着敖丙的手指。 敖丙意识到哪吒好像是在模仿自己,于是他不动了,就把双手交付给哪吒,让哪吒不言不语地将他的手反抓进自己手心里,学着当时敖丙的动作一点点磨蹭按抚着。 这种感觉很怪异,就好像哪吒刚从混沌蒙昧中醒来,还不知道身为人该怎么行为言语,只能一边接受着敖丙给予他的感触,一边反过来学着敖丙的动作,感知、摸索着。 福至心灵般,敖丙想起小藕说舍利是五蕴六尘化境,所以哪吒现在是在恢复肉身感知之后,再一点点找回身为人的五蕴六尘? 人对世间万物的感受和见解会受婴儿时期形成的“先验先见”所影响,敖丙感到一种忽如其来的悸动,他不受控制地想,哪吒现在算是一种“初生”? 他在感受、理解、模仿再形成自己的行动。这多鲜见呀,当初哪吒莲花托生时他在一堆圣人天尊里也帮不上忙,只能和殷十娘一起在一旁默默看着,直到哪吒重新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 在那些遥远的前世记忆里,他和哪吒的年纪相差都不会很大,所以他从来没见过哪吒仿若“初生”时的样子。 也就说哪吒现在仿若一张白纸,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一切为人的经验和情绪他都要重新感知、学习。 那我是不是可以趁现在尽最大可能让他在我的引导下感受欢愉和舒适,让他的心以后念起我时,不再只是痛苦? 这种想法一旦形成几乎让敖丙无法抑制地兴奋。圣人在他眼前恢复了最初为人的蒙昧和脆弱,只待他重新用爱的觉知去填满那颗心。 就算是极致的痛苦也能在荒芜的废墟里生长出癫狂无理的极乐。 敖丙知道这种感觉,就像那一世海边的褪鳞,这种□□的痛苦和欢愉纠缠一体最后沦陷成灭顶的快感……极痛和极乐总是如此一线之隔。 那一世是你给予我,这一世能让我来给予你吗?这是你给了我敕令要我来这里的原因吗? 敖丙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柔软成一摊黏腻的水,那股在家中梦醒之后的燥热却也一并被勾起。水与火,黏腻与干燥,拉扯着要把敖丙的理智撞个粉碎。 “哪吒……”敖丙牵引着哪吒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将吻轻轻地印在他的手背,再一寸寸往上,掠过指节,将他的指尖含进嘴里轻啃着,最后又吻上了他的手心。 “舒服吗哪吒?这是肌肤相亲的触摸,是……爱人之间的亲吻。你能感受到吗?温热、湿润、颤抖的感觉……”敖丙的声音也在颤,连带着难以自控的微喘。 “哪吒,你喜欢吗?想要我再继续,给予你更多,更多吗?” 哪吒动了动,借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将左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塞进敖丙的口腔里,指甲轻轻滑过舌苔,又微微屈起指节顶了顶软腭,刺激得敖丙不断地分泌出口水,吞吐不及溢出嘴角,顺着下颌一线线滑落。 哪吒清澈的眼眸注视着喘息情动的敖丙,就像学生回应着自己老师的言语教导一般,一边感受着从手指传来的触感,一边对应上那些还尚未填充起意蕴内涵的词语符号,低声重复道着敖丙说的那几个形容词。 温热、湿润、颤抖……原来这些感触是用语言是如此名状的吗?那么那些时隐时没于他耳畔的喘息声呢?那些流溢在他的指尖黏腻的液体,顺着眼前这个人修长漂亮的脖颈隐没这衣领深处的画面呢?空气中渐渐萦绕着的令人生觉燥热和悸动的气味呢? 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身为圣人的出尘脱离和身为人的贪嗔痴妄。敖丙将吞吃许久的手指吐出来,殷红的舌尖探出舔了舔自己的上唇,哪吒注视着这一幕,忽然将敖丙往前拉自自己身前,张嘴吸卷住那滑腻的肉舌。 他吞吃舔舐着,还含糊不清地请问道:“这种甜甜的感觉是什么呢?是舌头还是唾液的味道?” 哪吒舔吃得很用力很认真,好似迫不及待地渴求那份甜蜜。敖丙被吻得差点重心不稳,双手揪住哪吒的衣襟稳住身体,又如蝮蛇一般攀上哪吒的肩颈,和哪吒缠吻到一块。 搅动的舌头,缠黏的液线,彼此的喘息。敖丙在哪吒低头咬上他的喉结时,紧紧揽住哪吒的脑袋,呻吟着说:“这种甜甜的感觉,是,是爱。” 第20章 第 20 章 爱。 一个简单的音词,反复流连于口齿间,再轻轻地送出来。 哪吒摹仿着说出这个字,音声赋予一个最基础也最复杂的概念以表意形态,世人称这种模糊的感觉为——爱。 哪吒微微拉开了些距离,伸手擦去敖丙溢出嘴角的涎水。敖丙一瞬间有些茫然,回味着嘴里那酥酥麻麻的舔舐感,几欲怀念地再度凑上前。 哪吒不推拒,却也没有顺势拥上。他抬手扶住敖丙的唇颌,指尖微微用力掐进脸颊鼓起的软肉里,将趴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控住不能动弹。 这种微妙的掌控感让哪吒不由得多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直到敖丙伸出舌尖撩了一下手心,哪吒方松了手,垂眸握了握掌心。 他的掌心有长年持枪磨出的茧,那是数年西岐之战留下的痕迹,粗糙而艰厉。 在那千年前的古战场上,他以杀神之命断送过很多人、妖甚至仙的性命。每一回,手心触及温热慢慢冷息消逝的生命,东海之畔金色的龙血流溢向大海,喷洒他一身的画面便如鬼魅般自他眼前一闪而过。 敖丙,敖丙…… 在那些疼痛如蛆附骨的杀伐里,偶尔他会陷在走不出来的困境里自我质询,为何非得是他?敖丙,一条东海之畔已经亡于自己手中的龙,一个天道专门为他而设的槛。 火尖枪下众生如蔽履,只要他冲过关隘,跨过去,遗忘掉疼痛,就能放纵属于自己本性的杀伐的快感。 渡什么世人?哪吒只杀不渡。因一条龙的疼痛裹足不前,岂非太过可笑? 红莲神纹从他的肩胛骨处如火焰般向上攀浮,于脸颊处绽开,妖异非常。他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里是锁缚住他放纵杀性的囚牢。 锋利的指甲一寸寸往下,剖出来,撇开到一边。天道妄想用这种方式困缚住他,他岂能让天道顺心如愿? 他指尖显出焰色神力,即将穿破自己的血肉。一双手抓住了他,很用力地将哪吒意图再次剖心的那只手往自己身前拉。 “又是你。”哪吒凝望着敖丙,语气微冷,“用疼痛和爱管住我,这是你和天道的合谋?” 敖丙眉头轻皱,他不明白哪吒怎么从刚刚的蒙昧如新生,突然变成了记起来一切但是却如此杀气浮泛。五蕴六尘境,实则为心境,纵使他知晓心是变化莫测的,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是他提到了“爱”?敖丙身为华盖星君,从神仙的角度来看,哪吒现在的状态说是入魔了不为过。情关难过,心魔滋生,原来在哪吒的心魔,“敖丙”的存在是天道降给他的一道枷锁吗? 敖丙使劲不让哪吒再收回手剖心,兴许小黄莺儿说他心态好做什么都能成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他看着如今哪吒这样,竟然还隐隐庆幸哪吒虽然看起来在入魔状态,但应该还有几分清醒克制,否则以中坛元帅的气力和修为,他哪能还在这里跟哪吒拉扯? 哪吒显然是收了力。既然如此,那就说明有将他拉回来的机会。 他直接用力把哪吒的手抱进怀里,这种牢牢怀抱住哪吒身体一部分的感觉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他开始心想哪吒说的话,“敖丙”是天道用疼痛和爱来管住杀神的好用工具吗? 不是,自然不是。他从来都没想让哪吒因为自己痛苦,这从来都不是他的本意。 当初他之所以顺遂天道让哪吒杀了自己,确实是想以自己的死来唤醒哪吒日后身为杀神对滥杀的克制。 或许是他低估了自己在哪吒心里的份量,他以为自己毕竟也不是真的魂飞魄散,终究还是回来,甚至回到哪吒身边陪着他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敖丙忽然意识到一个从未被考虑过的偏误。 从前他埋怨过哪吒和紫微帝君总站在圣人的角度考虑事情,却从未问过小星君敖丙的想法。而当时决意要以自己的死帮助哪吒成神成圣的自己呢? 难道自己去问过哪吒的想法吗?难道自己不也是站在自己以为是为哪吒好的立场一意孤行吗? 牺牲自己以成全圣人的大道,多高尚伟大的一件事啊!活该圣人应该为自己的牺牲痛了千年,甚至在心境深处隐隐化成难解的心魔。 他又是自嘲又是难过地想着,低头吻了吻哪吒缭绕着流光神力的手背。 如果重来一世,他还会选择牺牲自己以成全哪吒的道吗?哪怕哪吒宁可道消神陨也不愿意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会的,一定会的。无私的爱里掩盖不住最深处自私的底色,他爱哪吒,他不能忍受哪吒消失,不能接受他的死,一如第一世那般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义无反顾地进琉璃塔,他做不到。 他所爱之人是天之骄子,明光艳艳,一世无双的太子殿下。他会守护他的道,他的光辉与荣耀,哪怕自己死,哪怕他绝不接受,也不会让他死。 “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敖丙用脸颊蹭着哪吒的手。说到底,爱这种东西无论是付出还是索取,难免总要一意孤行的。爱是背弃公道公平公正的偏狭,在爱的天平一端总是倾斜向一边。 敖丙想,这世上真的有真正无私与克制的爱吗?从前他以为,爱一个人理应如此。可在见了哪吒与他彼此相爱不得而蹉跎的千年后,他忽然觉得,隐藏在爱背后的是或许一直是自我膨胀的祭身**,就像信徒向神明献身,羊羔为神主牺牲。 爱是生?还是死? 敖丙轻笑出声,在哪吒微微疑惑的目光中,他一件又一件地解了自己的衣袍,浑身**地坐在圣人身前,然后他牵着哪吒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你不该总想着挖出自己的心。如果你怨恨我束缚了你,为什么想到的是伤害自己,剖了自己的心,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再感受不到痛,而不是顺从你的杀神本性,一次次地杀了我?直到怨恨彻底覆盖你我之间九世情爱,唯余仇恨?” 哪吒皱眉,用力想收回按在敖丙心上的手,却被敖丙更加用力地按住。 “不要躲避,哪吒,直面这一切,我就在你跟前,我一直都在。不要被你的心魔蒙蔽,去听你的心真正的声音。你真是这么想我的吗?我只是与天道合谋束缚你的囚牢吗?如果是,我的心魂就在你的手下,你可以杀了我,释放你自己。” 掌心被拉着按在敖丙心前,肌肤相触许久。终于,哪吒真正使了劲儿收回了手,站起来绕着敖丙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赤身坐着的敖丙,褪下的衣物堆叠在他身周,遮覆住光滑的腿根和隐秘的□□,偏生出一种欲盖弥彰的美。 敖丙不加回避地回望哪吒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两厢对视一番,哪吒坦诚道:“杀你不是我的意愿。”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敖丙回应道。 “可你,总会让我感到难过。”哪吒顿了顿,再接着说,“如你所愿的,这是我的心的声音,我不遮掩。” “你在为什么难过呢?哪吒,因为觉得你违逆了自己的意愿伤害了我,还是难过因我那次的死让你从此与杀伐一道上被束缚了手脚?”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哪吒脸上的莲花火焰神纹褪去了魔气,反显得愈发明艳生辉。不知道为何,敖丙有种预感,好像随着他的引导和对话,心境里这位哪吒再一次变了。 此时的哪吒不再似入了魔,更像是身为纯粹的圣人天尊的哪吒在与他对话。 “敖丙,你是万千苍生中的一个,却也是最为特别的一个。透过你与我之间,早就显现出了我所选择的‘道’的前路困境。以杀渡生,本就是一条寻求打破两极悖逆的道路。天道秩序需要有人来走这条路,所以我出现了。可杀与生之间难以调和的对立,千年来也一直是我走之道挥散不开的阴翳。” 哪吒又坐了下来,平视向边皱眉聆听边一直寻求与他目光相接的敖丙。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思索怎么表达,好一会儿才说: “你能明白吗?你就像一个症候,一条浮现在深海之上的勾索。我赐予你第一世所希求的死,却由此让你进了封神榜,成为了永生不死的紫微垣华盖星君。我带给你的,究竟是生亦或是死?而你带给我的痛,既束缚了我在杀道上一进再进,困住了我的本性,又让我真成为了什么天尊圣者,千年来受九方十界尊崇的三太殿下。同样,还有你我之间的……是痛苦还是欢愉,是生亦或是死?” 敖丙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紫微垣年终考核时紫微帝君与他们一个个论道时的压力,他努力去思索哪吒向他讲述的话。 “天尊是想说,我是一个表征,在我身上,凝结了一些您于修行上的困惑矛盾?” “表征?这个词不好,你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正如我一直以来所要面对的,也是无数活生生的生命,我的困惑关涉的是一切鲜活的存在。” “可众生是众生,而我是我,我于天尊来说与众生的差别在于什么?何以天尊会将你我之间的困惑与您修行的困惑联系起来?” 哪吒交叠着双腿随意地坐着,听着敖丙的话双手撑在双膝上低头思考。敖丙盯着他头顶翘起的小小发旋,有点想薅。 终于,哪吒看着敖丙,低声说:“你是,介于我与众生之间的存在。于我而言,众生是世间一切,抛弃‘我执’,哪吒也是众生。但是,一旦不剥离‘我’这个意识概念,你就会同‘我’一般从‘众生’里独立存在。世界就是,我、你与众生。” 敖丙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了哪吒的话,又好像没懂,他下意识地绞紧了手,脸颊飞起淡淡的霞色。 “所以,要理解众生,我就要先理解你,通过你,管中窥豹,去见众生。”哪吒说。 第21章 第 21 章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吗?那你与我不问前尘的千年间……” 哪吒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泛疼,他道:“你在我与众生之间,总会受我牵累。” “你把我推开了,算是在躲避你自己修行上的困惑吗?” “三千年来我克制杀道,更多时候是回应凡间的发愿和在天道的规则下杀鬼戮魔。我尝试着绕过你去见众生,但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你这里来。” 哪吒仰头看了看头顶悠远的天空:“自从那日你在行宫向我告白心意后,我就知道这三千年来我试图绕过你在天道看来是不行的,它计算了许多,最后还是要把你引到我面前来。” 敖丙知道像哪吒这样的圣人尊者和天道之间的关系一向复杂,圣人行事既受天道约束,但他们又不止是天道的棋子,而是有自己的意志。圣人自己的“道”与天“道”并不总是并行不悖。 但他毕竟不是哪吒那种境界的人物,即便哪吒此时敞开心扉跟他说了这些圣人级别才有的困惑,他也是听得一知半解。 大抵是说他与哪吒十世纠葛,且曾经发下宏愿要陪哪吒生生世世,对哪吒来说是塑造了自己的重要角色。 天道要哪吒通过他这座连接圣人与众生的桥梁去理解众生,从而克制束缚哪吒部分杀性。但哪吒不愿让他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害怕他承担太多杀神的业缘受太多的苦,于是这三千年来一直在逆天道而行,企图推开他用别的方式去见众生。 这种和天道抗衡的努力最终在他通过下凡与哪吒再续前缘,以及那日在行宫里的心迹剖白面前被瓦解了。如哪吒所言,兜兜转转他还是来到哪吒面前,心甘情愿地要去介入哪吒的生命。 所以在心魔中哪吒才会质问他是与天道同谋。敖丙心中叹息,此刻他确实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命难违,在天道和哪吒的这场抗衡中,他竟然不知不觉地是与天道站在了同一边。 对不起,哪吒,这一次我要顺天而行。 “你总是在担心我,也在担心众生,害怕我们因你的杀性而受到伤害,所以才一次次地克制,一次次地把人推开。而这种为我和为众生的克制却恰恰反过来阻碍了你于杀道一途的修行,使你千年来很难突破天道秩序的约束,是吗?” 心境中的哪吒点点头,他看向敖丙:“我很好奇,如今我已经坦诚地与你说了我的困境,你会给我怎样的回复?你究竟有什么,能让天道在我与他抗衡三千年后,仍旧还是要把你推到我面前来?” 这个发问实在太大了,一个于杀道一途修至天尊境界的人物,却反过来问一位小小的紫微垣星君如何看待他的困境。敖丙觉得这个问题大到他应当作为自己花很长时间去深思熟虑的课题,而不是这样……不着一缕地被当面发问。 他想,自己虽然暂时回答不了天尊这个严峻的问题,但他想再次回到他身边,不止是单纯地被天道推着走。他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想要再次回到哪吒身边的,最多只能算他和天道方向一致,但目的可不一样。 天道在意的是一位行于杀伐之道救生的圣人,可他在意的是哪吒这个人。至于哪吒现在走什么道,日后又要走什么道,大道万千,他并不在乎,他只想哪吒好好的。 “你觉得天道是想要你在我这里寻找某些答案,可我却以为天道不是要我当天尊你的老师。我既不修杀道,于修行一事也境界也不如天尊,何以有让你反过来向我请教的道理?不过……” 敖丙微微笑道:“有些事情,天尊若是没有我,怕是很难得到,天尊想知道是什么吗?” 哪吒认真道:“请教。” 敖丙见哪吒真心一副认真请教的样子,反倒更觉有趣。他一手撑在地上,支起身子去摸自己觊觎很久了的哪吒的发旋,触感是不同于杀神本人凌冽的柔软。 “天尊总把痛与爱区隔得这么分明,似乎您曾经身不由己地给予过我伤痛,就让这爱蒙上了阴翳。又好像你总怕行差踏错伤了众生,就污扰了您想为众生的本意。但是爱总是难免要伴随一些哀伤苦痛的,难道我们就要因此退却、躲避,裹足不前吗?” 敖丙顺着哪吒的脸侧缓缓下滑,又大胆地上前双手捧住哪吒的脸。 “我无法回答你的疑惑,但是我愿意坦诚接受你,一个真实的哪吒。是断罪净业的圣人,还是行走于杀伐之道的杀神,亦或天生地养的一颗灵珠、莲花化身的哪吒?我想看最本真的你,又或者说,我能够拥有最本真的你吗?你所担忧的那些,生与死,爱与痛,不妨就施于我身上吧,从我身上得到一部分答案,再带着你在我身上得到的那些理解,去见泛泛众生,去见众生给予你的答案。” “你不怕我再度失手杀了你吗?” 敖丙直直地回望哪吒:“我相信天尊有能力把控,也信天尊绝舍不得。我把我交给你,你也把你交给我。我信你的杀伐不落在我身上,信你能带给我爱与乐。天尊能信任我能承受最真实的你,爱你的本性,接受你施予的一切,同时接受由我来化约你的生杀,与我一起将爱与痛合而为一吗?” 敖丙能察觉道哪吒明显被说动的细微表情,但他仍然沉默些许,而后问道:“你现在有打算……怎么进行吗?” 敖丙一听有些愣,然后有点想捂脸。他想虽然他说得委婉,但意思还是很明显的?他都……不着一缕地坐在这儿了!是不是圣人们一旦钻牛角尖到修行和苍生大道上就是完全的心无旁骛六根清净啊!难怪他们能修得境界这么高呢,我等凡众小仙实在难比圣人心性。 但是未免也有点气人了吧,什么抛媚眼给瞎子看…… 算了,既然圣人清净不开窍,那就由他来做这个缠着圣人要欢好的妖孽。总比这样生生脱光光地面对面长篇论道好!这都什么事儿啊! 说干就干,敖丙直接贴身上前,狂妄大胆地勾住圣人的脖子,把自己往哪吒怀里送。 不得不说圣人怕是真的修到境界了没有分别心,面对敖丙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哪吒不躲不避,倒是顺着敖丙的势将其揽住,手指陷进腰窝把人固定稳住在自己身上。但是就没了,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敖丙,没有羞涩也没有惊吓,甚至也没有疑惑,纯然只是看着,等他下一步动作。 什么……空心莲藕脑袋! 敖丙本来身体就有些欲求不满地蕴着情火,见圣人这自岿然不动的模样一边无奈一边又觉得有些,诱惑?当下莫名征服心起,心想,圣人腿下那两肉也不是死的,他就不信全然撩拨不动哪吒! 八世夫妻,十世情缘!这点魅力自信他敖丙还是有的! 他直接低头擒住了哪吒的唇,撬开他的唇齿将自己的舌头送进去,交换汲取彼此的唾液。直到敖丙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拉着长长的涎线退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缕缠绵的细线在俩人眼前断开。 在先亲了人家后,敖丙才贴着哪吒的耳朵,一边亲啄着他的耳垂,一边黏黏糊糊地问:“圣人接受与我双修吗?” 哪吒已经被敖丙磨地脸颊生理性泛红,呼吸不复从容稳定。他听见敖丙这句双修邀请,蓦然笑了。 “原来这就是星君想带给我的爱与痛于一体?” “也不全然是……但是也是一种方式,试试也不赖,天尊以为呢?” 哪吒一时没回话,一只手臂钳住敖丙的腰肢把他往自己身前拉,另一只手捉了敖丙的下颌到自己跟前,盯着那张红润明艳,微微吐出些许喘息的唇。 哪吒接吻、回吻的方式很有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明明上一秒还是圣人清净无情的模样,一旦接受起亲吻又很是直接、热烈、大开大合。 敖丙很快就有点招架不住哪吒荡情肆意的攻势,几近节节败退,最后几乎完全被哪吒主导了亲吻的主控权。 他抓着哪吒的衣领,拼命地想要吞下自己满溢的口水,可还是淋得哪吒掐着他下颌的手都湿湿腻腻,甚至顺着他修长的手臂下滑,隐没至他的衣袖里。 哪吒吻得忘情,全然投入于这项事业当中,一时不察敖丙的反应。直到敖丙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微微鸣泣声和几滴顺着脸颊滑落的生理泪水打在他的手上,哪吒才恍然醒过来般,一下子松开了对敖丙的钳制。 唇舌分离开的瞬间,俩人俱是气息不稳地喘息着,但敖丙显得更为狼狈,泪水唾液迷糊。哪吒正想替他擦一擦,再讲两句道歉的话,谁知他的手刚碰到敖丙,敖丙却反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将哪吒往自己身前一拽,又吻了上来。 哪吒不再自己发力,任由着敖丙坐在自己身上,只将双手环抱住敖丙的后背,一节节一寸寸地抚过脊椎与肌肤 尽管哪吒全然交付了主动权,但论体力和耐力,敖丙着实有些难以比拟身为元帅将军千年来一直行于杀伐之道的哪吒。 亲吻到最后还是敖丙先支持不住喘息不过来,但又死活不愿放开哪吒的唇舌,还得哪吒顺着他的气脉穴位轻哄着教他怎么一边亲一边平复呼吸。 直到敖丙吞吃亲吻餍足撤开来,哪吒见他眼神迷离,还在缓缓咂着嘴回味的妖艳模样,忽然被挑起了些恶劣玩心。他在敖丙还没从亲吻中回过神时,说道: “星君三千年来修身自持,如今情动起来,不像仙人,倒像勾人摄魄的小妖龙。” 敖丙闻言也不恼,这种话哪吒曾经也对他说过不少,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有。 “若是当星君要修行支持,当小妖龙才能缠着天尊放肆欢好,那我也不妨来当天尊的小妖龙。” 哪吒手指插进敖丙的发丝里拥摁着他的脑袋,听着敖丙的话也笑了。识海深处那些遥远的与敖丙作为夫妻夜夜厮混胡讲的记忆泛上海面,随着情动的波涛一漾一漾。 这种久违地将自己的身心交付给枕边人,享受纯粹的快乐,让哪吒颇为怀念地闭着眼,嘴唇微微张开,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敖丙一直在抬头注意着哪吒表情的细微变化,一时来不及遮掩,便和低下头来的哪吒双目相接。 “是小妖龙太容易兴奋还是夫君持久啊?” 敖丙皱了皱眉,这话问的,好像怎么回答都是套,于是敖丙转而说道:“不是小妖龙,我已经是……小仙……龙了。” 哪吒又开始轻笑了:“小仙龙会攀在圣人身上喘叫着要吃圣人的……吗?” 敖丙不语,良久才窝在哪吒怀里小声吞吐道:“你太坏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哪吒把敖丙放在了那堆衣绸上面。 敖丙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哪吒,他双膝跪在绸缎上,微微撤开双腿,俯塌下线条柔美流畅的腰肢,维持着这个姿势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哪吒。 “这样,从后面,可以吗?” 哪吒看着这个被特意要求的姿势体位有些不解,记忆中敖丙也没有对这个姿势情有独钟。 但既然敖丙自己想要,哪吒上前把住敖丙往下塌的腰窝。 哪吒被紧仄箍着,手下触及敖丙湿滑的皮肉,感受着他身躯的微微抖动,和努力往下塌的蜿蜒曲致的腰线。 哪吒不由得放空了目光,盯着那颤抖起伏的曲线,手下越来越用劲儿。 他仰起脸深深呼吸,脸上的赤色莲花神纹逐渐蔓延至眼角,瞳孔聚起金色的流光。 久违地,他感到自自己体内那股流溢横冲的炽热力量好像寻到了另一个发泄口。 不用靠征戮杀伐挥散掉这灼烫着他五脏六腑的热力,而是有什么如蚌肉和宫胞一样潮湿又柔软的知觉包围着他,让他恍惚想起自己还迷蒙地躺在母亲羊水中呼吸一般迷恋和安心。 但无论他如何流连,与母体相连的脐带总有被斩断的一天。十个月亦或是三年,终归他要被被抛入世界的荒野中,孤独地承受刀剑与流光的锋寒。 他凝聚起全身的热力去抵御大地的冷漠与残酷,把自己变成一株燃烧的火种,在入目的荒凉与黑暗中越燃越亮,越燃越明,最终骤缩又膨胀成一道最刺眼的白光,撕裂生与死之间的空隙。 热力变成气,上升漂浮,明光照耀四方,穷尽四野的黑芒,却被固实沉默的大地拒绝进入,空洞地闪耀于半空。 他如没有实体,更无名姓,只一团闪耀着明亮光芒的火飘摇无定所,四处寻觅。 心核在源源不断地流溢出光热,挥斥着自身必须不断散发出来的力量。但这远远不够,阳火沸涌翻腾,无论怎么向外挥泄都难以达成内里的平衡。 他成了危险的征兆,等待着哪一天耗尽能量、盛极而衰地枯竭,亦或是以爆毁酌敬此生不愿屈服的热烈。 直到他无意间停歇于大地上蜿蜒流淌的欲河之上,湿泞的土壤,丰盈的水汽,欲浪掀涌,一阵又一阵,呢喃不息,如呼与吸。 于是他直直地坠入,星火降于原野,带着义无反顾、冲撞开一切的热力,撞入潮软得飞溅出滴滴水液的湿地。 哪吒的眼瞳已经完全被赤金色覆盖,脸上显出半深陷其中,半神性流溢的矛盾神情。 一张绝不应该沉沦的神明面容,随着神明尽情的动作显出令人惊异的沉迷与舒畅。就像远走之人在落日的穷途抵达了故乡,又像辗转无依的圣徒抬头望见了天国。 他几乎抛下了多余的身体觉知,微闭着双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感受着郁积在自己身体中许久未能彻底挥散的力逐渐流泄、释放。 敖丙的一声溢出唇齿的呜咽稍稍拉回了哪吒的一点神思,他睁开眼看向匍匐在自己身下的人,动作也放慢下来 哪吒用手指从敖丙的脊椎顶端一寸寸往下滑懂,看着敖丙因他的动作不由自主的翕动着蝴蝶骨,觉得那里合该聚拢一洼白,然后看着那些液体顺着脊椎腰线缓缓下滑。 …… 敖丙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望着天花板呆了好一会儿,默默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衣物完好地穿在身上,没有任何异样。 等等,怎么还是睡衣?! 敖丙默默又把被子盖回了身子,想了想,他翻了个身——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 不对啊!他猛地一把又掀了被子,把自己的睡衣往下扒拉看自己的胸和腰腹。 白白嫩嫩,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崩溃了,不死心地扒开裤子想要看看自己的——结果就在这时,小藕团子闯进屋里来,糯声糯气地喊: “卿卿饼饼,你今天还要去看电影……吗?” 敖丙维持着睡裤半褪的姿势和小藕团子大眼对小眼,身下在被子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空气静默一秒后,随着敖丙的一声惊叫,小藕团子立刻撤身往回走“啪”地关上门。 敖丙感觉自己的大脑还在狂风中凌乱,门“咔”地一声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不再是小藕团子,而是穿着一身现代休闲装的大藕。 哪吒毫不避讳直接进了屋,坐在床沿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抓敖丙。 “哪吒哪吒你干什么!” 敖丙感觉自己现在更崩溃了,被子一裹把自己裹成春卷,蛄蛹着滚到床的另一侧。 天呐,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与哪吒在莲台上缠绵**,被折腾得欲生欲死的。按理说醒来之后应该还在云楼宫才对,怎么又回来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哪吒把他带回来了,但是掀开衣服身上又没有痕迹。他心都有些微凉,他好不容易和哪吒折腾了半天,结果是梦吗?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没能得到哪吒?! 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进门又退出的小藕团子再次进门变成了大藕,径直过来就要抓他的,更是把他吓一跳。 哪吒缩回手,双腿盘坐上床瞧着床另一边的敖丙陷春卷,淡定地解释道:“你刚刚……我还以为你又想要了。” 又?敖丙捕获到关键词,想了想裹着被子又翻滚到哪吒身前。 “元帅大人,我们在云楼宫,莲池里,是真的吗?” 哪吒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我们在云楼宫里相谈了那么多,你想问哪方面?” 敖丙有些红脸,嗫嚅半天说不出“咱俩是不是做过了”这句话,忽然灵机一动,转而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 哪吒想了下:“我刚刚,卿卿敖丙?” 卿卿……所以是真的,记忆里莲池里那些翻云覆雨是真的对不对! 哪吒又说:“以前夫妻间爱称会叫卿卿,现在凡间不流行这么叫了,好像是叫什么老婆,宝宝,宝贝?” 哪吒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双手撑在敖丙上方,从上往下看裹在被子里的他:“宝宝在心境里跟老公爽不爽,才一晚上过去不到,现在又想要了?” 怎么说呢,现代人敖丙大概死都不会想象出这种过于现代涩情的荤话能从哪吒嘴里说出来,那句怎么说来着,偶像你好像OOC了? 他大脑宕机一般地愣愣看着哪吒好一会儿,直接把哪吒看得笑出声。 “宝宝怎么不说话了,被老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啊啊!!!敖丙内心尖叫,一下子从被子里爬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哪吒身上捂住堂堂天尊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嘴。 “不许说了,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哪吒任由敖丙压在自己身上,顺势向倒把人揽在怀里。 “这还用教吗?在一些网站上看你们写的那种话本子,多看两本就会了。现在人间讲这些话,颠来倒去不都是那几句。宝宝乖,宝宝坏,老公大不大,你舒不舒服?” “你还说!”敖丙淡淡崩溃,“天尊不许上那种小说网站!” “做都做了九世了,说两句又何妨,你不喜欢?” 敖丙冷静下来,他坐在哪吒身上,忽然有些忸怩:“所以我们真的,在你的五蕴六尘化境里,做过了?” “嗯。”哪吒道。 “那我为什么好像……”敖丙在哪吒身上动了动自己的腰肢,“好像没什么感觉?” “啧,你别乱动。”哪吒把住敖丙的腰,控着他不在自己身上乱蹭,“你的神魂被我带到了舍利里,实际上我们是神交了,但你的肉身一直都在家里。” 一直都在家里?敖丙伸手去拿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微信支付查看消费记录,果然没有自己当时夜里打车去翠屏山的扣费。所以他没有去到翠屏山,他一直都在家里床上躺着。 神明会把欢爱行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感官快感享受和出于生殖目的的俗世□□,另一种是带有修行性质目的的,例如佛陀与明妃之间。 破除烦恼的功德称为“明”,滋养修行的力量称为“妃”,亦称佛母。五方佛皆有身为自己法侣的明妃,以成悲智合一的修行境界,例如大日如来与金刚界佛母的结合,是修行中空□□慈悲的合一。 神明由于有百千化身,又看多六道生死轮回,寻常肉身的感官快乐于他们而言有如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再者能成神者基本百千滋味都体验过,情爱欢好也不再话下,看破之后方能不执着。 因而对神明来说,同自己的明妃或法侣进行神交和精神之爱,是将对方视为自己的道为一体的,阴阳调和、修行互补的行为。 敖丙知道这些事情,但由于他自入封神榜成为星君以后,心中一直挂念与他九世纠缠的哪吒。在哪吒说与他不问前尘的千年间,他也还是没能放下,除了专注自己在紫微垣中的事务和修持自己的道之外,更是没去想过什么双修的事情。 所以他也仅仅是知道,并不晓得具体怎么个过程,再说他一向自己修自己的,也没想过要和谁通过这种方式修行。 那张去往云楼宫的符纸敕令,其实是梦中的一个邀请隐喻吗?他接受了哪吒给他的这个邀请,并且自己去了翠屏山的哪吒行宫将其烧了,于是进入了哪吒的舍利心境里,去到藏着哪吒肉身与心的最核心的精神之地里,发生了后来那些事。 难怪自己突然如此之……□□难抒,到了那里之后哪吒又要跟他谈论许多。因为是与修行一途有关的神交,所以要不停确认双方在理念上是否适合吗? 敖丙放下手机,心想,谁还说哪吒动作慢,老需要他主动去找去追呢? 哪吒动作简直不要太快,自俩人在行宫挑明心意,这才一天不到吧,他就把自己领到心境里确认过后和自己神交上了。 怎么一路上明明是我在主动,我在推进,怎么最后回头一看,莫名有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呢?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终于能够跨过三千年时光和哪吒重新在一起了。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低头吻住了哪吒。哪吒腰腹一用力重新将敖丙压在自己身下,更加用力地回吻,唇舌交缠。 就在俩人越吻越觉得身上燥热时,一楼大门的门铃被按响了。敖丙在哪吒暂时分开又欲再吻上去的瞬间侧脸躲了一下:“有人。” “是那只黄莺。”哪吒撑在敖丙上方,不咸不淡地说,“大白天就来找你,你俩关系真这么好?” “璎歌?他平日白天很少来找我的,会不会有什么事?”敖丙说着就要起身,却又被哪吒压了回去。 “不止他一个,他身边还跟了两个……人。” “人?”为什么要突然一顿? “不是普通人,但确实是人。” 见哪吒说得奇怪,敖丙越觉得大概是小黄莺仙儿真有什么事来找他:“我去开门,或者你放他们进来。” 哪吒却没有动,不过却从敖丙身上坐了起来,神色淡淡也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敖丙莫名。总不能是,不想我与别人太亲近? 哪吒醋劲儿有这么大?好像以前也不会这样,会不会是自己多想? 想不明白,那就干脆直接问好了。敖丙从背后拥住哪吒,轻轻蹭着他的侧脸:“天尊大人有何赐教?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呢?” 哪吒也回蹭着敖丙,俩人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哪吒咬了咬敖丙的耳垂道:“没事,你去吧。我只是一时有点不太适应。” “适应什么?” 哪吒说:“往日尘世之人来求事大多是去庙或行宫,云楼宫这种我私人起居之地,除非我主动邀请,否则不会有人来,我也不会放别人进来。” “可这里不是云楼……宫呀。”敖丙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哪吒什么意思。 这里虽然不是云楼宫,但这里是他住的地方,是他的家,现在他重新和哪吒在一起了,这座房子也被哪吒视作是哪吒自己私人起居之地,和云楼宫的性质是一样的,哪吒不习惯在自己真正的私人之所里不经招呼便主动上门。 “我甚少出去交游,所以经常是朋友们上门来找我,你要是不习惯这样的话,以后我让他们来之前先说一声?不过毕竟这么多年了,可能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天尊多担待?” “云楼宫是我的地盘,我不喜欢大不了不见客就行了。这里是你的地方,依你的心意来就好。”哪吒说。 看来这三千年杀道走的,哪吒天尊倒也是很通情达理好说话的嘛。敖丙笑了笑,让哪吒要不在他房里坐一会儿,他换身衣服下去看看有什么事。 哪吒看了看敖丙一身睡衣和睡得乱翘的头发,说道:“你先洗漱更衣,我先下去帮你看看吧。” 敖丙目送着哪吒走出房门,打开衣橱挑今日要穿的衣服,一边想着小黄莺突然来找他会是因为什么事。 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楼下门咔擦一声打开后,小黄莺那张大嗓门喊道:“参见上神,我就知道天尊估计还在这里,特带我和两位朋友前来参见天尊和明妃!” 第23章 第 23 章 哪吒下楼去开门,迎面便问“大早上找我妃有事?”小黄莺一听天尊大人这么称呼敖丙,立即上道地直接改口叫明妃,一句话让亲自过来开门的哪吒面色都好了不少。 可惜挡不住队友拖后腿啊,小黄莺这边是上道了,他身后跟来的两人还不清楚状况,其中一个疑惑道:“三太子什么时候有妻了?” 哪吒看向身后俩人,就这么一眼扫过去,身后俩人立即感到心中莫名一阵压迫。俩人对视一番后,另一个人率先向哪吒行礼:“在下萧砚,见过三太子殿下。这位是我师弟陆翊川,听闻三太子殿下在此处,特地前来叨扰拜会。” “找我的呀。”哪吒靠着门听了听楼上敖丙换衣服时走来走去的动静,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有什么事要直接找到我妃这里,我在翠屏山的行宫还不够你们上门的?” 小黄莺立刻心叫坏了,前天他们几个在罗刹海市里结队捉妖的时候,分明见三太子殿下很好说话,却没想到他和敖丙进展这么快,几天过去都直接叫上妃了,而且看起来还大有一副不喜欢闲杂人等随意来见自己老婆的架势。 是个人都能听出哪吒话里的意味,陆翊川噤了声,萧砚在一旁瞧见小黄莺紧张兮兮的神色,赶忙搭话道:“叨扰三太子殿下,实在抱歉,只不过我们确实有要事,正好听闻您在这里便想直接过来拜访,着实没想到会冲撞太子殿下。” 楼上敖丙动作很快,换了衣服已经下来了,小黄莺见了敖丙跟见了救星一样。哪吒不再多说,许了三人进来,将人领进客厅里,自己先坐下。 “二位是?”敖丙看着小黄莺带来的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小黄莺赶忙上前介绍:“这两位是勾陈大帝在此世收的两个徒弟,萧砚和陆翊川。”又压低声音跟敖丙小声透露,“这俩也是天之骄子啊,据说也是有天命在身的圣人预备役候选人!” 敖丙惊讶地看看那两个人,他活了这么久,见过不少已经是圣人的,却从未见过预备成为圣人的。他偷摸着左看看右瞧瞧,感觉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呀。一点也不像哪吒,哪吒就算还未成圣之前,无论性情还是身份一眼就非池中之物呢! 不过他也知道人不能貌相,勾陈大帝和紫微帝君一样都是统领一方星系的天尊,执掌南北两极和确保天地的稳定和秩序。而且,勾陈大帝以“战”为道,主宰人间的兵戎战争之事,是武神和战神。在所行之道上,他和哪吒既相似又有不同之处。 紫微与勾陈是他们这些星君最主要的两个上司,紫微垣的星君多是商周之战时被封神的,由伯邑考直辖统领,主司星辰迁徙、运命变化,更多是从术数、机理等角度窥测天道运行变化并相应做出安排。 勾陈大帝辖下的星君则来路颇多,千年来新星也层出不穷,相比起来紫微垣更显得“古老”,用人间的话说就是老干部单位吧!三千年来垣中还是那些人,没什么人出去,新进来的人也不多,是封神大战之后的历史产物。 敖丙和勾陈大帝那边的人接触也不多,只听说勾陈大帝为人恣肆,又好经纬谋略,与主杀道的莲花天尊不同,勾陈好谋战而不好杀。比起紫微垣是奇人多,勾陈大帝的降霄宫里是能人多,而且出世频繁,经常会下凡参与到人间事务中,与他们紫微垣独立观测天数而尽量不惹凡事,作风很是不同。 敖丙以为既然是勾陈的弟子,应当秉性也会和那位大帝相似吧,没想到这一见倒是两个寻常凡人,居然还是圣人预备役,不可思议! 不过一想到之前在海市里,哪吒说可以收他和璎歌为徒……好吧师父厉害跟徒弟什么关系呢。 萧砚和陆翊川也向敖丙行礼,俩人老老实实地喊敖丙星君,让敖丙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明妃并非是人间理解中的妃嫔,而是圣人天尊道侣的另一称呼,也不论男女,甚至有些佛陀的明妃其实是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化身,但他们几个现在都是21世纪的现代人,管对面一个男人叫明妃……原谅敖丙还没能修到如此摒弃“分别心”和“虚名表象”的境界。 这边客套完,那边哪吒便问了:“之前勾陈有跟我说过,他会有两个徒弟过来找我,要我带一下。你们刚从杨戬那过来?” 陆翊川道:“我是从斗战胜佛那边过来的,萧砚是去了清源妙道真君那里。” “怎么分开走了,所修之道有冲突?”哪吒问。 萧砚:“是师尊吩咐的,我们是听命行事。” 哪吒一时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场面忽然就有点冷下来。敖丙立即起话头打破沉默:“别站呀,都坐,坐。两位也是璎歌的朋友吗?我和璎歌也是经常组搭子去海市夜狩的,别客气拘谨。我去切点水果出来,你们先坐。” 萧砚立即道:“不用不用,怎能劳烦星君。” “不麻烦,我比较少有朋友上门,璎歌能带你们来我也很开心。”敖丙说着,拍了璎歌两下,“我去切点水果,璎歌你过来搭把手?你不是喜欢吃莲雾吗?昨天我刚好买了。” 小黄莺立即说:“啊啊对啊对啊,我超喜欢吃莲雾的,饼饼我来帮你!” 俩人说说笑笑地让人落了座后,便一起挤进厨房里。一进厨房,小黄莺就抱住敖丙小声:“小郎君,几天不见你怎么已成人妻?请帖呢喜酒呢婚礼呢?!” “什么人妻,不要乱说啊。” “中坛元帅都管你叫妃了,明妃也是妻子呀。呜呜呜我可怜的小郎君,前几天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黄花,今天就已经是元帅夫人,将军妻子,是云楼宫的当家主人了呀,这个责任也太重大了,我们小郎君会不会很辛苦?身体是不是也很不好消受?中坛元帅单手扛火尖枪的力气一定不小吧?” 救命啊不要再说火尖枪了!!! “你可别再开我玩笑了,我还没问你呢,那两个人怎么回事,你去哪认识那两个……圣人预备役的?” 小黄莺道:“那还得托三太子殿下的福。诶话说,你收到那个螺钿漆盒了吗?” “嗯?你是说那个有三层的掐丝螺钿首饰盒?” “对呀对呀,你那天没赴小海贝的约,回家去了嘛,但是三太子去了,我跟着去了才知道那只海贝在人间是做婚嫁首饰生意的。三太子在那里挑了好多饰品,还有那个螺钿盒,然后给了小海贝一大颗仙丹做交换!这还没完,三太子吩咐说,让我们帮忙搜罗各种奇珍异宝,他要送给自己妻子,也是用仙丹做交换。哎呀这几天海市里好多小神仙都在四处寻好吃好玩的呢,你说三太子真有那么多仙丹吗?” 敖丙一边听小黄莺说一边洗水果,闻言道:“那你们岂不是已经搜罗好几天了?” “对呀,我也馋三太子的仙丹啊,所以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找。” “要那么多奇珍异宝我也收不下,不行我等会得跟哪吒说说。” “哎哟小郎君你可千万别,好不容易有大神愿意这样大手笔地发仙丹,你可不能断了我们这个机会。” 小黄莺边说着边上手帮敖丙排果盘:“然后我就四处去搜罗新奇玩意儿了嘛,可能是这消息传太快,很快附近不少妖精小仙都知道哪吒三太子住在你这里了。嘿嘿我也蒙你的光,最近一直被人上门拜访求问你和三太子的事,不过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的。然后那两个人就找上门来了,跟我说他们是勾陈大帝的徒弟,勾陈大帝吩咐他们来找三太子,让我帮忙引见。” 敖丙继续切水果,却皱了皱眉:“很要找哪吒的话为什么非要让你带他们直接到这里?事情很急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身上的神力和修为确实不假,也拿出了勾陈大帝的敕令,而且……”小黄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和那个叫萧砚的之前就见过面,他帮过我来着。” 敖丙瞧了瞧小黄莺:“哦~这样子啊。哪个是萧砚来着?刚刚没怎么记清,我猜猜,那个比较会说话,长得也比较清俊的?瞧着是比较符合你审美口味。” 小黄莺打了敖丙一下:“小郎君真是,也没有啦,师兄弟俩长得都还不错的。” “还取笑我呢,你也是没几天就认识了个准圣人朋友了~” “没有啦没有啦。” 厨房里俩人小声说说笑笑,客厅里因为神力而耳聪目明的三个人,不,一个真圣人和两个准圣人面不改色地默不作声。 最终还是陆翊川没忍住笑了一下,对萧砚说:“原来师兄是这么打听到三太子在此间的住处的?” “别乱想,朋友之间聊上的而已。” 哪吒窝进沙发里,支使着混天绫翻出敖丙家里的茶罐泡上了一壶茶,对萧砚和陆翊川说:“闲话少说,先各自说说你俩在大圣和真君那里做了什么吧?” 萧砚恭敬道:“遵三太子圣命。” 厨房里已经切完水果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出去的俩人躲在房门后,看萧砚和陆翊川跟哪吒汇报他们分别跟随齐天大圣和清源妙道真君的经历。 小黄莺啧啧道:“这就是圣人之间学道吗?不对,那两个圣人。咦?按理说这东西不是要讲究师门吗?怎么勾陈大帝的弟子要去大圣和二郎神那里,现在又一起来找哪吒了呢?” 敖丙也觉得奇怪,他将自己当华盖星君时知道的跟小黄莺说了:“他们这些圣人和一般神仙不太一样,圣人是有天命的,紫微垣中有些星君便是负责勘测这些天命落在了九方十界哪些人身上,于是会有些尊者去找这些天命之人,认作徒弟,比如当年太乙真人收了哪吒为徒,玉鼎真人收了清源妙道真君为徒。不过,倒是不曾听闻他们这种互相带徒弟的事情啊?” 怎么看着跟轮流带崽似的,就算是比拟成现在研究生博士跟导师,也没有还得跟导师的同行汇报的道理嘞? 敖丙和小黄莺对视一眼——难不成,这俩是交换生? 第24章 第 24 章 陆翊川和萧砚同哪吒谈完后,不敢多留,找个由头便要走了,小黄莺也只能跟着走,最终那盘水果大多数都进了哪吒和敖丙自己的肚子里。 敖丙一直坐在哪吒身旁,见人走了就直接盘起腿,边叉水果吃边问:“那两孩子怎么回事?” 哪吒瞅着敖丙手里的水果,一秒收了自己天尊元帅的架子,身子一倒直接仰躺在敖丙腿上:“想吃,喂我。” 敖丙嚼着嘴里的莲雾,看着哪吒人前一副样子人后一副样子,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三太子大人还没回答我呢,我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俩个活的圣人预备役的。” “只是有点天命在身上罢了,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多的是,没什么好稀奇的。” “是嘛,那我怎么没怎么见着,真的圣人天上倒是多,准圣人没怎么听过呢。” 哪吒侧过身搂住敖丙的腰:“你喂我吃,我就告诉你。” “那三太子想吃什么?莲雾、苹果、桃子还是葡萄?” “都要,你一个个喂。” 敖丙感觉心里像淌着蜜,那三千年里他就算是做梦也不敢想已经成神成圣的哪吒有一天会躺在自己腿上跟自己这样撒娇。 就算是梦,也但愿是好梦不醒。 敖丙用牙签叉了一块切好的莲雾送到哪吒嘴里,还不忘叮嘱:“你小心噎着。” 哪吒惬意地枕着敖丙的腿,吃着水果,慢悠悠道:“九方十界一直都有很多身负天命的人,恐怕以你这间房子为中心方圆十里就会有三四个,身负天命并不稀奇。” 敖丙交替把水果往自己和哪吒嘴里送,一边应道:“这我知道,紫微垣中有专门一项事务就是观测这些天命之人,虽然我并未接手处理过此类事务,但也听闻天命人之多,往来不可胜数。” 天命人虽多,但最终成圣者寥寥无几,紫微垣几千年来观测的这些天命人最终能脱颖而出成为一方圣人尊者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敖丙道:“我一直以为圣人们是自己历练成境界然后渡劫成圣的,最多去拜师学法,但最后还得靠自己。” “也不算错,只不过这千年间人间灵气萧疏,人心浮动,修行不易,有好的苗子的话我们会额外关注些。勾陈喜欢参与人间事,天命人中历几世轮回之后还心存己道的,他觉得根基或根脚不错就会收为徒。” “确实听闻勾陈大帝门徒不少,不过我倒是很少听说你、大圣和清源妙道真君收徒,这千年间就没一个看上眼的?” 哪吒应该没有徒弟吧,敖丙想,可千万别过几天又涌出一些人,喊完明妃喊师娘什么的。 哪吒捉了敖丙空着的一只手过来一根根地拿他的手指,没什么情绪地说:“收过,死掉了。” 敖丙一愣,斟酌了下言辞问道:“轮回去了吗?” “能进轮回,倒也好。”哪吒轻轻咬了咬敖丙的指尖,“走我的杀道,死在除孽路上,魂飞魄散。他跟我学了三百年道,可惜,我的道不好走。” 所以,这就是哪吒身边这些圣人甚少收徒的原因吗?那日在海市说要收他和璎歌为徒,果然还是在跟着他们开玩笑闹着玩儿。 可是敖丙忽然觉得这个玩笑并不好玩了,自己已经是杀神天尊,教了三百年的徒弟,最后却没能救得了他。 敖丙不能想象换作是他,自己该有多难受。 在那些他与他分离的三千年,经历了自己徒弟魂飞魄散的哪吒会是什么反应?替自己徒弟杀掉那些未能除尽的恶孽,然后呢? 他放下手中的水果,一遍遍地抚过哪吒微微炸起的头发,如果当时他能够在哪吒身边的话…… “他叫什么?”敖丙问。 “许渊、杨阶、花旸,我认识他三世,每一世他名字都不一样,我有时会想,如果有一天他能走到最后,那一天他的名字会是什么?三百年,过于短暂了,现在想起来我都要记不得他的最后的模样了。” “哪吒。”敖丙轻唤着哪吒的名字,俯身和他脸对脸肌肤相贴,权当安慰。 哪吒亲了亲敖丙的侧脸,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徒弟比自己先走对我们来说是常有的事,没几个圣人天尊收徒时会不做这个心理准备的,倒是不用那么替我难过。已经是很远之前的事,这个世界唐还是宋时候的事了。况且,道是他自己执意要走的,死在证自己的道上,也算死得其所。” “之后你再没收过徒了吗?” “不是不想,走我这条路的人,容易滋生心魔反成孽障,花旸已经是心性极好的了,只是时运不济,自己没能过得了那次死劫。这三千年想走我杀道的人倒是一直前仆后继,但最后大多数成了魔障,反被我自己亲手剪除了,想收也没合适人选。” 怎么还越说越可怜了,敖丙心中一叹。 “这次萧砚和陆翊川这两个,算是走勾陈大帝的战道,已经走得比较成功的两个人选吗?” “勾陈跟我不一样,他的道是谋战,需要人尽其用,多方能力协同,他门下弟子可以各走各的道,只要能为他所用。” 敖丙有点明白了:“所以勾陈的弟子才需要派出来跟着其他人学习。”类似于师尊的修行方向和徒弟的不太不一样,在一些方面还可以指点,但落实到细节上可能需要去方向更一致的圣人那里进修。 “他们俩个被勾陈派出来,更多是因为转折点快到了。” “嗯?” “修圣路上会有很多坎,这些坎经常是可以被提前预见的,比如我当年成圣前最后一道坎就是重回莲华法界重净琉璃宝塔,这道坎自我第一世就已经被释迦预见。只是不是所有能被提前预见的坎都能避开或迈过去,当年翠屏山渡劫,太乙师尊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救活我。” 一说到当年翠屏山渡劫成圣那件事,敖丙心中就难受得紧,他自然知道那次有多凶险,差一点他的哪吒就彻底身陨神灭了。 “既然那俩小孩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勾陈让他们出来找你,你是有什么方法能应对吗?” 哪吒撩拨了两下敖丙垂到身前的发丝,说道:“之前勾陈与我说时,我也不明白与我何干,问勾陈他俩修的什么道,勾陈也不说,只说机缘牵引,提前请我到时候多加关照。” 敖丙若有所思,掐指盘算起来。 哪吒饶有兴趣地看着敖丙动作,这好像是敖丙记起自己是华盖星君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施法? 之前那三千年他也没有和敖丙有过事务上的交集,毕竟俩人神职所负责的领域单就表面上来说简直毫不相关。 人间命理学中常说,华盖星主孤寂、超然,擅文学艺术、宗教哲学及五术。 在道教,华盖又指称三台华盖星君,分别是上台虚精开德星君、中台六淳司空星君、下台曲生司禄星君。 归根结底,“华盖”一词本意为装饰、护庇帝主,有清贵、调和阴阳而理万物的性质。 因而在天界“华盖”是有此类相似性质的神职,正如人间同一个名称的官职在不同部门甚至同一个部门可能会有多个人担任一般。 从前哪吒以为敖丙被封华盖,又在伯邑考辖下的紫微垣,那他所拱卫、护庇的帝主或许就是紫微帝君,但是紫微垣中的星君又有哪一个不是在辅佐紫微帝君呢? 这世间并非只有圣人才有自己的道,大大小小的星君神明都有自己所修的道。 区别只是这个“道”是天命落在身上,有天道在从中助力或设置阻碍,还是自己在红尘游走中出于什么原因想去修行,无关天命。 天界也不乏有不涉天道天命但也靠自己修得大道的,只是太少,毕竟天地人三才皆具才能更好地好风凭借力,失了“天”这一环想单纯依靠自己突破境界实属不易。 但是天地人三才,人心诡谲异变,即便天地运命皆有,但道心不稳,也无法走到最后。所以到最后有天命还是没天命的也差不多,一样很难,一样修成大道的少之又少。 可所谓的“天命”又该如何界定呢? 虽说紫微垣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可以勘测所谓天命落在哪些人身上,但紫微垣的局限在于他们是按照术数计量去理性推算,天道真心是可以如此这般去计算的吗?这大概是属于伯邑考自己之“道”的局限与困惑。 只能说自紫微帝君成圣以来,他确实与一整个紫微垣一起将紫微之“道”走得非常之精密且准确,但从紫微垣每天忙忙碌碌来看,显然各种难解之结也是很多。 非要说的话,莲花天尊觉得所谓圣人不圣人,天命不天命的,仿佛天道玩的一个人心游戏。 告诉你你是天命之人,你会更觉殊荣吗?或者跟你说天命不在你身上,你会觉得天道不公吗? 身为天命之人的哪吒,和并无天命的敖丙,难道在自己所执着和坚守的路上,心性和作为差距很大吗? 天道无自我意识,但总显得如此爱无情捉弄世人。 敖丙掐算完毕,他脸上浮现出些许错愕,然后是慢慢浮现出不自然的忸怩。 “怎么,你算出来什么了?”哪吒问。 “嗯……”敖丙犹豫了半晌,吞吐道,“红鸾,最近你翠屏山道场这一块地方,红鸾星大动。他们过来这里,可能跟这个原因有关。我猜他俩这次的坎,或许也跟‘情’有关。” 哪吒沉默几秒后,一笑:“怎么会有一整片地方都红鸾星动,难道是因为我?” 哪吒天尊的稳了三千年的红鸾星一朝大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连带着他所庇护的这片地方都跟着一时变成了红鸾胜地?有这么夸张的吗? “我听说你之前在海市里吩咐大家帮忙找奇珍异宝?” 哪吒抠了下手指:“你知道了?” “璎歌说萧砚、陆翊川来找他,就是因为你吩咐了这项事情,导致翠屏山一带都知道……”你哪吒三太子为讨自己妻子欢心在大肆用仙丹交换送给妻子的奇珍异宝。 敖丙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停顿了一下转而说:“总之这件事本身也跟‘情’有关。他俩因为这件事找到我们,肇始是为‘情’,我推测后面他们的劫数也会因‘情’而生,要么是他们自己的‘情’,要么是事端由他人之‘情’而起。” 哪吒:“所以勾陈让他俩这时候来找我,是算准了由我引起的现在这个‘情局’?” “也许?”敖丙微微有些脸红,但他还是继续道,“我算出来下一步事项发生应该在几天后,12号是上元,14是情人节……应该主要是在上元。” tbc 第25章 第 25 章 二月九日,清晨。 敖丙吃着早餐,一边在朋友圈里发动态宣告自己今天开始年后复工。 哪吒昨天下午就跟他报备要去南方找妈祖一趟,之前哪吒是跟妈祖请了假才过来找他的,如今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得回去看看。 从前他还在天上时一直有暗中关注哪吒的,知道这几百年间哪吒除了翠屏山自己的道场之外,在南方还和其他几位神明搭班,其中合作至今的就有千年前新晋为圣的妈祖林默。 神明圣人之间互相搭班修行很常见,他也知道哪吒各方事务比较多,听他说要走,便问要不要他定个机票跟他一起走。 虽然神明来回往返两地只是瞬间的事,但如果哪吒有要事要在南边忙得久的话,他不介意跟着哪吒天南海北四处走。 反正他现在是靠给人捉鬼看事赚钱吃饭的,意外地和哪吒在人间的事务对应上。 干他这一行最重要的是客源啊,跟着哪吒三太子应该能捞到不少客源? 哪吒却说不用,真有什么事的话妈祖会联系他,这次回去只是走个形式,顺便再请个到元宵的假,如无意外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回来了。 圣人请假这么容易的吗?敖丙有些疑惑,紫微垣中的星君可轻易没法想请假就请的。 可能这是干到圣人这一职位的优待?敖丙胡思乱想,但也没多问,随哪吒去了。 今天一早七点醒来敖丙就下楼看哪吒回来没有,发现哪吒还没回来,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九点再次醒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还没有加哪吒微信。 话说回来哪吒有手机和微信吗? 神明之间其实并不需要靠通信设备就能用法术联系上彼此,但哪吒之前不是上过18x小说网站学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荤话吗? 那他应该是上过网的才对。嗯,确实,哪吒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一点现代新鲜事物都不接触的老古董? 所以哪吒真的有微信吗?他会发朋友圈吗? 敖丙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心里想的却都是哪吒的事。 他列表有很多仙、妖和人,往常他打开朋友圈都会一条条看大家在干什么,但今天他发现自己好像不是想看这些。 他想看的人不在他的朋友圈列表里。 等哪吒回来,给他买个手机吧?敖丙想着,放下手机去洗漱,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他再次回到房间,喝着牛奶打开手机时,微信通讯录新朋友那一栏一下子多出好几条添加消息,敖丙一愣,打开来一看,最底下一条昵称是“哪吒(已婚蜜月中)”,瞬间差点把牛奶喷出来。 紧跟着哪吒的一溜全是哪吒平日身边往来的那些圣人尊者,什么“湄洲林氏默娘”、“灌江口杨戬”、“俺老孙是也”等等,甚至还有几个比较爱人间事物的紫微垣星君! 敖丙大脑一片空白地一个个通过好友申请,脑子还没转明白添加后要跟“大人物”开口说些什么,这些圣人尊者就先好几条消息发过来。 一打开全是什么弟妹好,嫂子好,祝贺复婚快乐,其中不乏几个中老年人花开富贵表情包。 敖丙呆坐原地捏着手机一时大脑宕机,很快哪吒的微信信息也发过来了: 卿卿 刚刚你是在想我吗?我有点感知到 我以前很少用手机,但林默跟我说你们这代人都喜欢和自己对象聊微信? 我刚买了一条 林默杨戬他们想加你,我把你推给他们了 他们没开你玩笑吧? 午饭时间我应该就能回来 敖丙看着那几条信息,手指在键盘上停留许久,反反复复一句话打了又删,直到哪吒又发来一条“卿卿老婆?”敖丙才把话发了过去: 我添加大圣他们了,他们很好,都在祝福我们 你回来吃饭吗 我在家等你呀 哪吒很快就回了: 你准备自己吃的就好 林默这边贡品很多,都吃不完,还让我带了一大宝袋回来 敖丙又回道: 我见过人间祭祀妈祖的盛况,真的很热闹很热闹 替我谢谢她? 等你回来? 哪吒很简单地回了个爱心emoji就没再发其他消息了。 敖丙便一条条地去回杨戬他们,一直回到快十点,他又下楼简单地吃了点早餐,然后在朋友圈挂上自己复工可接单的消息,没两分钟就被点了十几个赞。 还有几个在人间修行收徒的仙神私聊他,咨询他捉鬼业务,问他有没有兴趣和他们徒弟合作,甚至还有问能不能请他带带徒弟,偶尔让中坛元帅指点一下的。 敖丙知道哪吒的身份会自带资源和流量,但他以为还得等他跟着哪吒实打实去搞几次业务才能在天上人间的神仙里头打出名声,没想到这么快来咨询他的消息就拥了上来。 所有人话里话外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由于哪吒天尊这三千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捉鬼戮魔业绩有目共睹,所有手头有难搞的大案的都想请哪吒来帮帮忙。 但事情太多哪吒只能按事情严重性一个个来,还有不少事情帮不到。现在华盖星君转世在人间也搞这一行,那大家就是同行啊,偏偏他和哪吒复婚又成他明妃道侣了,那敖丙接手的事,不就相当于一旦他处理不了哪吒天尊必定会出手帮忙吗? 三坛海会上神的号抢不到,那就转而去抢他老婆的号,反正这俩一家人最后都一样,最多是请敖丙需要按人间捉鬼业务的流程来并给钱而已,诶,真是好计策! 于是换一时没想那么多的敖丙手忙脚乱地处理一下子送上门来的好几项业务订单,等他依据时间和内容接下几单又暂时婉拒几单后,抬头一看都十一点了。 就在敖丙想着要先点外卖还是等哪吒回来后带他一起出去吃时,门铃响了。敖丙立即跑过去开门,没想到来的不是哪吒,而是李艮和璎歌。 李艮踮着脚尖往屋里探头探脑:“三太子不在家?” 敖丙道:“他出去了,待会再回来。你俩这个时间来,找我一起去吃饭?” “不不不,我们是被派作代表过来咨询一下,过几天元宵,三太子说想要在海市和天街举办祓祟庙会,三太子和小郎君对此有什么要求吗?” “祓祟庙会?”敖丙一脸状况之外。 “你还不知道?”李艮道,“今早海市和天街两个微信群都发消息了,以前逢年过节罗刹海市有活动基本都是东海主办,但这次不一样,不止东海,翠屏山三太子行宫和乾元山金光洞都参与进来了。” “你还忘了一个。”璎歌神秘兮兮地说,“那条群公告里主办方甚至还有云楼宫,所以群里现在大家都在说,想办这次庙会的是三太子本人,只是请了熟悉开展集体活动的东海帮忙。” 李艮:“现在翠屏山一带的仙妖鬼怪和修道的人类都知道你真身是敖丙了,而且都在传你和三太子三千年爱恨相杀走向宿敌就是妻子,这次三太子自己的道场行宫和云楼宫,太乙仙尊的金光洞再加上你的东海龙宫一起举办这个庙会,不就是夫家娘家联手……” 璎歌严肃脸:“这是庙会嘛,这真不是变相的宴请整个翠屏山与天下同乐的定亲宴吗?所以我们自然是要来好好咨询一下两位当事人的想法的。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定亲庙会呢?古色古香的?现代高科技的?还是浪漫梦幻的?” 璎歌越说越兴奋:“小郎君你尽管提要求,整个翠屏山甚至连带隔壁太乙师尊的乾元山,包给你和三太子举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 啧,藕饼微信聊天时的表情包发不出来,遗憾 话说这篇文在这边真的有人看吗? 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敖丙觉得自从他和哪吒表白在一起后,最应该考虑的或许不是提升修为以免因为身为哪吒家属而被一些妖魔袭击,而是应该锻炼自己的脸皮。 哪吒才出去一天不到,弄得翠屏、乾元两座山头都人尽皆知他们这点事就算了,怎么连什么祓祟定亲宴都搞上了呢?这是什么风火轮一样的办事效率! 东海也参与进来的话,那哪吒估计还去了趟龙宫,这么说他父王也知道他俩恢复关系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着急呀,本来他还想着过两天元宵再带着哪吒回去拜访他父王的。 “小郎君,你意下如何,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们说~” 敖丙正想开口回话,就听见头顶蓦然传来哪吒的声音:“我临出龙宫时,龙王还说我俩这事太赶了,我还想良辰吉日在前,没什么不好。没想到我后脚一走,龙王的动作也不慢。” 三人都被哪吒吓一跳,齐齐抬头往上望去,就见中坛元帅正站在楼顶露台墙边,手里捏着一个鼓鼓的小乾坤宝袋。 “啊!三太子殿下,您怎么又悄无声息地偷偷出现在楼顶上。”小黄莺再一次按压着自己被吓得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哪吒轻轻松松地一跃到地面,利落得连点声响都没发出,简直就像夜里窜下高楼的猫咪一样,虽然现在是大白天。 “我刚回来,就看见你们都站在门口。” “诶对啊,我们怎么站在门口说半天,都进来坐?”敖丙想把人往里迎,转念又说,“你们吃过午饭没?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 “不用不用。”李艮和璎歌连连道,小情侣复婚不久现在正你侬我侬的时候,他俩凑过去作什么呢?岂非太不知情不知趣。 “三天后就是元宵了,现在罗刹海市里都在加班加点地布置场地,我们只是过来问问两位有什么钟意偏好没有。” 敖丙听见大家因为他俩的事在忙活,心里又暖又惭愧:“不用这么麻烦,庙会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欢欢乐乐,热热闹闹的呀,大家怎么方便怎么来就好。” “三太子有什么想法吗?”李艮问。 “照你们方便行事就好,本来这事也是我临时起意。” 璎歌:“你俩到时候可是大主角呀,真没什么特别要求吗?不用在意那么多,尽管提就好。” “这样吧,下午我和哪吒去罗刹海市看看,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再去跟我父王商量。” “这样也好,那我们下午罗刹海市见啦!” 李艮和璎歌离开后直接就往罗刹海市去了,哪吒把那个装满贡品的乾坤宝袋递给敖丙: “林默说这是她的信徒们进奉给她的,先行当做小礼物让我拿回来,过两天元宵她会过来参加我们的庙会,到时候她再带正式礼物过来。” 敖丙接过宝袋,不知道里面得装多少东西才能让乾坤宝袋都鼓起来了。 “天后娘娘有心了。”虽然知道神明圣人们本身就大多是淳善之辈,但一朝知道自己能被哪吒身边这些朋友如此亲近厚待,敖丙一时心中万千言语不知道如何表达。 “对了,那我们这几天也得去准备回礼。到时候你那边会有大概多少人来?而且翠屏山、乾元山两座山头,那么多仙人小妖在帮忙准备这次庙会,我们也得准备点礼物回敬他们。还有我父王和龙宫那边,李艮父母那边……” 敖丙说着,忽然有一种两家联姻之后“家族事务”庞杂的感觉,而他第一次作为类似于“当家主人”一类的角色正感到时间紧促、经验不足的手忙脚乱。 哪吒看着敖丙好像要原地团团转起来,笑着拉住敖丙:“新娘子不是开开心心的就好吗?何必顾虑这么多,再说有我师父和你父王帮忙,不用着急。” 新娘子……敖丙嘴角抽搐了一下,合着他的身份准确来说是翠屏山和云楼宫的当家主母了是吧?算了,男人当新娘子又怎么了,男人怎么就不能是当家主母了,龙族也不在意什么性别!咳咳,何况这里还是堂堂川蜀大地! “也是啊。”敖丙为自己一时失了方寸也跟着笑起来,“你怎么突然就想举办这个庙会?还不跟我说就直接去跟太乙师尊和我父王说了。” “昨天下午出门时,想着回去要跟林默杨戬他们说我和你的事。可光跟他们说几个还不够,也失了些庄重。正好过几天是上元,十三年前我和你重新结缘也在海市,海市也是东海在主管,不如借此机会办个热闹点的节庆活动把这一带各方联络起来,到时我再跟大家公宣我和你的事。” 哪吒拉起敖丙的手捏了捏:“他们搜罗来的那些奇珍异宝,有趣归有趣,但我想你是龙宫太子,天下奇珍应当也见过不少,光送你这些,单薄了些。我所擅之事无非是诛邪祓祟,便想着在庙会当天为大家做场祓祟净仪,把功德回报给你,护佑你此世平安顺遂。” 哪吒将回来的路上心里反复排练过这些话跟敖丙和盘托出,末了还悄悄补了一句:“下次我会提前跟你商量的。” “我没有怪你的。”虽然哪吒这件事做得突然,但本心如此,他又怎么会因为哪吒没事先跟他商量就责怪他?谁忍得了这个心? 相反,敖丙觉得哪吒动作太快,做得太多,他本来以为哪吒要在庙会上祓祟是出于他作为这一带守护神的职责,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他。 谁家对象告白在一起还没几天,就费劲心思又是四处搜罗珍玩,又是里里外外昭告天下,最后还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拉扯娘家夫家一起搞了个与天下同乐的“定亲宴”,还要尽显他杀神本色的用一场福泽一带的祓祟净仪做定亲礼物,将这莫大的功德全回报给自己爱人呢? 这就是哪吒三太子所做的,是他的心上人为他所做的,而三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最后还在考虑做之前没记得提前跟他说一声。 敖丙扶住哪吒的肩,踮起脚在哪吒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好,也这么傻……”敖丙在哪吒身前小声耳语着,“你突然之间就为我做这么多,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说我又要什么给你好?” 有什么礼物能抵得上哪吒三太子一场祓祟造下的功德? “若是没有你为了我下凡,没有你在海市同我和紫微帝君讲的那些话,没有你那日孤身来行宫告白的真心和勇气,没有你在心境里不惧我的杀性,与我水火相济,我不知还要错失你多久。” 哪吒想自己三千年来不长进的嘴皮子,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也是硬生生被逼着利索了几分。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想笑,克制住了,也亲了亲敖丙。 “如果一场祓祟就能抵得过你为我做的这些事,只能说天道确实待我不薄。”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啊。”敖丙都要不好意思了,“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爱一个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想他好,想他开心,虽然他是天下人的哪吒,但我也老是自私地想哪吒要是我一个人的该有多好。最后我也得偿所愿了呀,哪怕你的命不能属于我,但我也想你能把你的心慢慢整个交付给我。” 我会呵护它,照顾它,努力不让它迷失,也尽力不让它痛。只要它能在我手心里鲜活健康地跳动着,再允许我能每夜每夜拥着它入眠,这难道还不够令人欣喜快慰吗? 敖丙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别人怎么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步履稳健地如此前行着。虽然有过长长的分离和阻挠,但他总算是克服了,他的心上人也与他一同迈过这个坎,如今他终于稳稳当当地拥有这一颗心了。 之前以为这边没人看就没更了,今天偶然上来一次,竟然看见有求更的,大为意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点了外卖在家吃过午饭后,敖丙刷着海市和天街两个群,隔着屏幕看着大家呼朋引伴,不断弹出各种消息。由于时间有限,搞不来太多花活儿,大家决定就按以往庙会的惯例来,唱戏摆摊,表演好看的,卖好吃好玩的。 于是一整个下午群里都在向海市工作人员申摊,东海也是一点不怠慢,敖丙看到过摊早的,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在群里晒自己初步搞出来的摊位了,动作一个比一个快,大家都兴奋得很。 敖丙刷着群里各种申摊消息,忽然想着自己要不要也申个摊凑凑热闹。毕竟这次庙会主场是哪吒的祓祟净仪,他只负责到时候去那边吃吃玩玩就好了,那不如也摆个小摊凑个伙? 他联系了璎歌和李艮有什么打算,李艮说自己领回巡海夜叉的老活儿,如今已被提拔晋升为罗刹海市卫队大队长,到时候要负责在庙会里维持治安秩序。璎歌则说他领了安排戏曲节目的事项,现在正在老影傀商量剧本。 老影傀是一只岁数很大的偶灵,是自远古时代为数不多还存活至今的艺灵。清初这只老偶灵随着大木偶戏传入川蜀而跟着来到这里,后来辗转到翠屏一带隐居。 璎歌和老影傀是邻居,有天老影傀来敲璎歌的门,说他在隔壁天天听璎歌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自言自语自己编排的故事,觉得璎歌讲得实在有趣,问璎歌能不能为他写个木偶戏剧本。 璎歌一听差点老泪纵横,天知道当时老影傀来敲门时,他还以为是来投诉他天天一张嘴叽叽喳喳个不停太扰民。 后来俩人就经常合作,一个写戏本一个做偶人表演,逢年过节附近仙妖界有什么节庆活动,如果空闲俩人就会搭伙出班表演。 敖丙会做各种哪吒玩偶娃娃的手艺就是结识璎歌之后,被带着一起认识了老影傀,在老影傀那里学的。 璎歌说本来打算照应今年蛇年演出白蛇传,但是川剧白蛇传里有白蛇和小青和哪吒对打的剧情。既然是三太子的定亲庙会,这个剧情就很不合适了,三太子自己都要结婚,怎么还去棒打别人鸳鸯呢?定然是得改一改的,他现在就在和老影傀商量这个剧情呢。 敖丙调侃说那敢情好,到时候我带哪吒一起去看。 小黄莺发来一张惊恐表情包。 敖丙想,既然璎歌他们要演戏,那他到时候定然是要去捧捧场的,要摆摊的话也得摆在戏台旁边。那卖什么好呢?奶茶柠檬茶?神仙们好像也不太吃这些人间饮品,那不然支个茶摊?会不会太忙活了…… 他在这边思来想去时,哪吒正站在他书房的娃娃柜面前,一只一只地“品鉴”各种各样布偶形状的他自己。 “怎么只有我,这么多只‘哪吒’身边一只‘敖丙’都没有。”哪吒吐槽道。 敖丙笑了:“谁会去做以自己为原型的娃娃啊。” “不行,你有那么多哪吒,我也要有敖丙,最起码有一只吧。” 敖丙听着哪吒的话,忽然有了想法,他道:“那我给你钩织一只?” 哪吒惊讶:“现在就能吗?” 敖丙去自己房间里拿出自己的钩织材料和工具:“你想要一只什么样的呢?” “你什么都能做吗?”哪吒蹲在敖丙面前,看着桌子上那些在他的传统刻板印象里属于姑娘家手工活的材料和用具,看着敖丙往日也拿武器的手熟练地拈起一根针,感觉很新鲜。 “大体上吧,你可以形容一下,我试试看。” “嗯……那部电影里画的你就蛮有你当年做龙宫太子的神采的,不如你就照着电影里样子做一只?” 敖丙寻思了一下:“我做个小福袋,然后在上面放个电影里那个我的Q版,福袋里给你装糖,怎么样?” 哪吒笑道:“以后我天天身上揣颗糖出去打架?” 敖丙揉了下哪吒的脑袋:“这不挺好的?打累了就吃一颗,甜甜的。” 敖丙很熟练,用不到半小时就把福袋的主体勾出来了,接着他又在福袋表面加上自己的Q版大头图案,等最后成品出来后,他攥着手里这个小玩意儿,没忍住也笑了道: “感觉你一个天尊上神的带这个出去好奇怪啊,要不然还是算了。” 哪吒一听可不乐意了,直接从敖丙手里抢了过来:“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就做得很好看。而且就像你柜子里那些小玩偶,我看过有些人会装一背包出去,这是人间近来的潮流吗?” “那叫痛包,人间小朋友爱玩,你也要跟他们一起赶这个爱好?” 哪吒坐过去靠着敖丙的肩,手里将那个将那个钩织福袋翻来翻去,又摸摸Q版敖丙的脸。 “怎么不行?我都三千多岁了,平时还一个个老说我小孩子心性,那就真小孩心性给他们看看。” 他蹭着敖丙故意婉求道:“给我做一个呗,你说的那什么痛包,我要一个放很多很多小敖丙玩偶的,再别上那种原形的徽章。” “吧唧。”敖丙指正道。 “嗯,吧唧,挂一整包。” “吧唧”这两个发音从哪吒嘴里吐出来简直不要太奇怪,敖丙又乐了。 “人家做痛包是为了表示对自推的喜欢,哪有人做自己对象的痛包还背出去啊。”这脸皮未免也太厚了。 “自推?” “就是自己喜欢的偶像,推是喜欢崇拜的意思,比如只喜欢一个偶像就是单推,喜欢一个团就是团推。” “那不正好?你就是我推的人啊,我是你单推。” 敖丙想到了什么,捂着脸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 敖丙一边笑一边侧过脸抬头看哪吒:“我刚想到,我是你推的话,那我们不就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那我以后跟你……算不算睡粉啊?”说完敖丙笑得更厉害了。 哪吒皱眉:“怎么这么复杂?那还是直接管你叫老婆好了,老婆睡我还是我睡老婆,天经地义。” 敖丙:“谁说你嘴皮子不利索的?我看你这百年前跟着妈祖娘娘海内外四处行事,现在是什么话张口就来。” 哪吒俯下身凑近敖丙:“老婆喜欢高冷的?” 敖丙推开哪吒的脸:“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哪吒,哪吒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哪吒一听,直接把敖丙整个人扑倒在沙发上,压住手脚在敖丙身上一顿乱蹭。 “哪吒你别闹哈哈哈。”敖丙痒得直躲。 “你说好的我什么样你就喜欢什么样的呢?我就这样了,就要蹭。” 最终敖丙还是答应哪吒改日有空了给他搞一个全敖丙版痛包,哪吒才罢休。 敖丙摆弄着剩下的一些毛团,又顺手钩了一对藕饼小汤圆,红着脸把它们放进了福袋里,又装了一颗糖进去递给哪吒。 “你带着它,平时在外面要是我不在身边,想我了你就捏一捏,袋子里的吒吒丙丙就会滚在一起亲亲。要是累了就打开来,里面还有糖吃。就是装不下第二颗糖了,所以你吃完了就要回来见我,我才能给你补上新的糖。” 敖丙说完,将小福袋系在哪吒的腰绳上,小小一个,衣服往下一盖,若隐若现。 哪吒低头看了看,又伸手捏了捏,说道:“怎么办?” “什么?”敖丙迷惑。 哪吒上前一步,将敖丙拉进自己怀里:“又想亲亲你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