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剑狂雪》 第387章 旱魃(六) 雷光炸开,金芒如潮水般涌入尸怪体内。 那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竟在金光中剧烈颤抖,青黑的硬皮寸寸龟裂,从裂缝里透出刺目的光。 片刻后,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金光与雷光中化作一堆焦黑的碎块,连一丝黑气都没留下。 凌言收鞭而立,乌木鞭上的雷光渐渐敛去,只余下金纹流转的微光。 望着远处依旧不断涌来的黑气,眉头微蹙—— 这些精怪数量太多,且杀之不尽,显然是被旱魃的戾气吸引,以死气为食,若不尽快找到旱魃本体,怕是会被这些东西耗得灵力枯竭。 他深吸一口气,金行灵力在体内流转,补充着方才的消耗。 白衣上沾了些黑气灼烧后的灰,却丝毫不减其洁,反倒让他那双凤眸里的冷冽更甚,如淬了金的寒冰。 黑气如沸,卷来的精怪愈发狰狞。有浑身覆着湿泥的水祟,拖着水草般的长发,张口喷出腥臭的黑水,所过之处,砖石都被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有顶着半截颅骨的骨妖,肋骨刺穿胸腔,化作两柄骨刃,挥舞间带起刺骨的阴风,刮得结界金芒阵阵震颤。 更有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血虱,聚成暗红的潮,从墙缝里钻出来,落在精怪身上,竟能啃噬出青烟,显然是靠吸食邪煞为生的凶物。 “不能让它们破了结界!”秦越一声厉喝,率先冲出庙门。青云殿弟子们紧随其后,长剑出鞘的脆响连成一片,符箓在空中划出赤红的弧光,与精怪撞在一处。 有个弟子被水祟的黑水污染了衣袖,瞬间冒出焦黑的烟,他咬着牙斩断衣袖,反手将一张雷符拍在水祟头顶,符纸爆燃的刹那,那怪物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滩腥臭的脓水。 混乱中,弟子们才看清结界外的景象—— 凌言的白衣早已被污血浸透,暗红的血沫溅在他下颌、颈侧,与原本的莹白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手中的乌木鞭愈发凌厉,金纹裹着雷光,每一次挥出都如金蛇裂空,将扑来的精怪绞成碎末。 可那些精怪像是杀不尽的野草,前仆后继地涌来,他的身影在其中腾挪,时而被黑气吞没,转瞬又踏着雷光冲出,衣袂翻飞间,竟有种浴血而生的决绝。 “霍少主这是……在以身为饵?”有弟子看得心惊,“他故意引着精怪在结界外缠斗,怕它们冲撞阵眼!” 话音未落,凌言忽然猛地旋身,乌木鞭横扫,逼退周遭的精怪。他足尖在一只骨妖的颅顶轻点,身形骤然拔起,如鹤冲霄,悬在半空。 被血污溅脏的白皙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张金符,符纸泛着沉凝的金光,边缘隐有龙纹流转—— 那是比紫符更罕见的金符,需以纯金混合修士心头血绘制,引的是九天罡雷。 “雷起九天,诛此万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已耗力极巨,可咒诀出口的刹那,天地间仿佛有惊雷回应。 金符骤然爆亮,化作道炽烈的光柱直冲云霄,原本暗沉的夜空竟裂开道道缝隙,无数银亮的雷蛇在云层里翻滚、汇聚,不过片刻,便凝成数十道水桶粗的金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轰然劈下! “轰隆——!” 第一道金雷落在精怪最密集处,雷光炸开的瞬间,方圆十丈内的黑气尽数消散,那些水祟、骨妖、血虱,连同脚下的砖石都被劈成齑粉,只余下焦黑的深坑冒着白烟。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金雷如倾盆暴雨,接连劈落,整个城西都在震颤,连城隍庙的结界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金芒流转间,竟映得庙内众人的脸一片惨白。 待雷光散尽,结界外已清出片空旷的场地,只余下零星几只精怪在边缘瑟缩,再不敢靠近。 凌言从空中落下,脚步踉跄了一下,金符的余威还在他指尖流转,脸上也失了血色,唇色泛白。 他抬手抹了把脸,蹭开些血污,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额角的冷汗混着血珠滚落,砸在衣襟上。 “霍少主!”秦越连忙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显然是灵力运转过度,“你没事吧?” 凌言摇摇头,声音有些虚浮:“没事,先……进去。” 他主修水系术法,水行灵力温润绵长,原是最擅持久的。 可今日为了维持“霍念”的身份,强行以金行灵力驱动乌木鞭与金符,金行刚猛,与他本源灵力相悖,缠斗这许久,经脉早已如被利刃刮过,阵阵抽痛。此刻强撑着不倒,已是极限。 庙内众人见他被扶进来,都围了上来。看清他满身血污、脸色惨白的模样,再想起方才那漫天金雷,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 还是先前那个年轻弟子,讷讷道:“师、师兄……那是金符吧?能引九天罡雷的金符……” 秦越扶着凌言往香案旁走,闻言沉沉点头:“金符需宗师境才能绘制,霍少主……竟是宗师境了?” 他想起自己方才还觉得霍少主“至少化神后期”,此刻只觉得脸红——化神与宗师,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难怪是天梯魁首……”有人喃喃,“这般年纪,这般实力……” 议论声中,柳文昭早已冲了过来,手里攥着个小玉瓶,不等凌言坐稳,就拧开瓶塞倒出粒莹白的丹药,不由分说往他嘴里送:“师尊,快服下!” 那是“清灵丹”,专治经脉紊乱,是凌言先前给他备着的。 凌言下意识张嘴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灵力流遍四肢,稍稍缓解了经脉的灼痛。 他刚要开口,柳文昭已掏出帕子,蘸了些干净的水,慌里慌张地去擦他脸上的血污。 凌言蹙眉,却没躲开。 柳文昭的动作太急,指腹蹭过他下颌时带了点力道,像是怕擦不干净,又像是怕弄疼他。 他的眼神里满是焦灼,眉头拧成个疙瘩,连呼吸都带着点急促,那模样,哪是徒弟对师尊的敬重,倒像是…… 像是护着珍宝的孩童,生怕手里的宝贝有半点损伤。 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停了。青云殿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带了点狐疑。 秦越更是愣了愣,这俩人虽是师徒,却没见过这般亲近的—— 尤其柳文昭那眼神,太过炽热,太过急切,实在不像寻常师徒。 凌言也察觉到了,他抬眼,正好对上秦越探究的目光,心头微沉,猛地瞪了柳文昭一眼,压低声音斥道:“你做什么?” 柳文昭这才回过神,余光瞥见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脸颊“腾”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收回帕子,往后退了半步,挠了挠头,嗫嚅道:“我、我看师尊脸上有血……” 话虽如此,他眼里的焦急却没散去,只是硬生生憋住,转过身去假装整理自己的剑,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8章 旱魃(七) 凌言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黑气已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缕残淡的影子在远处游弋,再无先前的凶戾。 他松了口气,对秦越等人道:“今夜该是无事了。待会儿寻些吃食果腹,之后轮流守夜,务必保存体力,明日还要应付那旱魃。” 众人应声,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秦越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子,在殿角空地处生起堆火,火舌舔舐着木柴,噼啪作响,映得半边殿宇暖融融的。 另有弟子从行囊里翻出白日打来的野味,剥皮去骨,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溅起细碎的火星,肉香很快弥漫开来,勾得众人肚里咕咕直叫。 凌言靠坐在香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乌木鞭的金纹,心思却有些飘忽。 方才强行催动金符的反噬还在隐隐作痛,胃里也空荡荡的,却没什么胃口。 “师尊。”柳文昭拿着一串烤得焦黄的兔肉走过来,油星子在火光照耀下泛着亮晶晶的光,“尝尝?我特意多烤了会儿,外皮焦脆,里面的肉应该还嫩。” 他说着,就递到凌言嘴边,那架势,竟像是要喂他。 凌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偏头躲开,蹙眉道:“干嘛?” 柳文昭愣了愣,举着肉的手没动:“额……师尊吃点,补充体力。” “我自己来。”凌言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木枝,就听旁边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颠颠跑过来,拽着柳文昭的衣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柳哥哥,”小姑娘脆生生道,“那个霍哥哥长得真好看,比画里的神仙还好看!” 柳文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凌言,只见火光映在凌言侧脸,洗去血污后的皮肤莹白如玉,凤眸微垂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竟真有种不似凡尘的清俊。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应道:“嗯……是、是的。” 话音未落,那小姑娘已像只灵活的小泥鳅,哧溜跑到凌言面前,不等他反应,竟“扑”地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凌言浑身一僵,手足无措起来。他性子清冷,除了苏烬,平日里极少与旁人这般亲近。 当然,柳文昭那小子除外——那家伙皮糙肉厚,赶也赶不走,久而久之,他倒也习惯了几分。 可眼前这小丫头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 “霍哥哥,”小姑娘仰头看着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肉,她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又把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凌言面前,“你尝尝?这个可香了!” 凌言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小姑娘又脆生生道:“哥哥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了,嫁你做媳妇好不好?” 凌言:“……” 他彻底无语了,低头看着怀里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的小姑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个……”他艰难地开口,“你才几岁?我是成年人……等你及笄,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小姑娘却眨巴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摇头:“没事呀,我不嫌弃哥哥年纪大!” 旁边正捧着水囊喝水的弟子闻言,“噗”地一声,水全喷了出去,呛得直咳嗽。 “哈哈哈……”另一个弟子笑得直拍大腿,“霍少主,您这魅力可真大,连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 “我……”凌言蹙眉,正想把怀里的小姑娘扶起来,说些什么让她打消这念头,那小丫头却突然伸出胳膊,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软乎乎的,带着点肉香的触感。 凌言的凤眸瞬间瞪得滚圆,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鬼? 被柳文昭那小子缠也就罢了,这……这还被个小屁孩“非礼”了?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和起哄声。 “哎呦——这丫头胆子可真大!” “霍少主,我看你不如就从了吧,把这丫头当童养媳养着,你瞧这眉眼,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就是,这可是天降姻缘啊!” 凌言胡乱地用袖子蹭了蹭嘴唇,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层薄红。 他看着怀里笑得一脸得意的小姑娘,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得寸进尺,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撒娇:“好不好嘛霍哥哥?要是能嫁给你这样的神仙哥哥,湘儿做梦都要笑醒啦!” 凌言深吸一口气,正琢磨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这小祖宗从自己身上弄下去,就见柳文昭黑着脸走过来,一把将小姑娘从他怀里拎了起来,语气硬邦邦的:“湘儿,不许胡闹!” 湘儿被拎着后领,还不依不饶地扭头冲凌言喊:“霍哥哥,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凌言:“……”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头得找苏烬诉诉苦,这凡间的小孩子,怎么比柳文昭还难应付? 火塘余烬渐暗,映得梁柱投下歪斜的影。 轮值的弟子已换了头拨,秦越带着两人守在庙门内侧,借着月光盯着外头的动静,其余人或靠或坐,低声说着话,气氛比先前松快了许多。 凌言依旧在香案旁盘膝而坐,想趁这间隙调息,刚闭上眼,将紊乱的灵力往丹田引,就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 他睫毛微颤,心里已有了预感,果然没片刻,一声脆生生又带着几分刻意模仿大人的娇唤撞进耳朵:“霍郎——” “噗嗤——” 离得最近的周一围刚端起水囊,闻言直接笑喷了,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也顾不上擦,拍着大腿直乐:“哎哟喂!这声‘霍郎’,叫得比戏文里还顺溜!霍少主,您这未来媳妇是打哪儿学的词儿?” 旁边几个没睡的弟子也跟着起哄,有学湘儿语气拖长了喊“霍郎”的,有笑说“看来霍少主这童养媳是认下了”的,连守在门边的秦越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嘴角绷着笑意。 凌言眼睫颤得更厉害,索性铁了心不睁眼,只当没听见。想着,小孩子心性,没人理自然就无趣了。 可湘儿偏不。她见凌言没动,反倒更得寸进尺,从怀里掏出块方帕子—— 瞧着像是被她攥了许久,边角磨得起了毛,还沾着点草屑,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点晒干的皂角香。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9章 旱魃(八) “霍郎,你别蹙眉呀。”她踮着脚,小胳膊够着凌言的脸,用那发皱的帕子轻轻擦他的眉心,动作笨拙却认真,“娘说,常蹙眉会变老的,霍郎要一直好看才好。” 帕子带着点微凉的潮气,擦过眉峰时,凌言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软乎乎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细嫩。 他额角的青筋几不可查地跳了跳,心里把这小丫头的爹娘念叨了八百遍—— 到底是教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霍郎,你看我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呢。” 湘儿见他没躲,更高兴了,献宝似的把帕子凑到他眼前,帕子角上歪歪扭扭绣着朵小红花,针脚稀稀拉拉,“好看吗?以后我天天给霍郎擦脸。” 凌言闭着眼,唇线抿成条直线,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动就给了这小丫头继续胡闹的由头。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全聚在自己身上,周一围那伙人的笑声压得低了些,却更显促狭,像是等着看他怎么应对。 旁边的柳文昭早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刚要起身,却被秦越用眼神按住了—— 秦越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别太张扬。柳文昭咬了咬牙,只能眼睁睁看着湘儿在凌言跟前“作乱”,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枣。 “霍郎,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呀?”湘儿擦完了眉峰,又去碰他的脸颊,小手软软地贴在上面,“我不叫你霍郎了好不好?叫你……神仙哥哥?” 凌言的睫毛猛地抖了下,差点没绷住睁眼。 “哈哈哈!”周一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霍少主,您这是修的闭口禅?还是真被这小丫头拿住了?” 湘儿却被笑声惊动,扭头瞪周一围:“不许笑我霍郎!” 说着,她又转回来,小手轻轻拍了拍凌言的脸颊,奶声奶气地哄:“霍郎不怕,他们笑你,我护着你。” 凌言:“……” 正僵持着,庙后忽然传来个妇人的声音:“湘儿!跑哪儿去了?快回来睡了!” 湘儿听见声音,小脸上顿时露出点不情愿,却还是对着凌言的耳朵小声说:“霍郎,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又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才像只小兔子似的跑了。 直到那奶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凌言才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无奈。 他抬手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又揉了揉眉心,恰对上柳文昭憋着火的眼神,和周一围等人挤眉弄眼的笑。 “咳。”凌言清了清嗓子,端起旁边的水喝了口,试图压下心头的躁,“都守好自己的岗。” 周一围笑得更欢了:“是是是,霍郎放心,保证守好岗!” 凌言:“……” 他决定,今晚还是别打坐了,睁眼盯着火塘发呆,都比闭眼被人叫“霍郎”强。 寒月隐入云层,殿内火塘只剩残烬明灭,寒气顺着门窗缝隙钻进来,在地面结了层薄霜。 凌言始终盘膝静坐,双目轻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力光晕,将寒意隔绝在外。 强行催动金符的反噬已渐渐平复,紊乱的气息归入丹田。 天光微亮时,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斜斜落在香案前。凌言缓缓睁眼,眸底清光流转,气色已恢复了七八分。 “师尊。” 柳文昭不知何时醒了,手里捧着块帕子,见他睁眼,忙快步走过来。 帕子是刚用雪水浸过拧干的,带着刺骨的凉意,他特意在手里焐了片刻,才递过去:“擦擦脸吧,醒神。” 凌言接过帕子,触手微凉却不冰人,擦过脸颊时,晨间的困顿果然消散不少。 他抬眼看向柳文昭,见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想来昨夜也没睡安稳,却比昨日镇定了许多,至少没再露出那般惊惶失措的模样。 “多谢。”凌言淡淡道。 柳文昭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道谢,脸颊微红,讷讷道:“应、应该的。” 这时,秦越已带着弟子收拾好行装,见凌言调息完毕,走上前拱手道:“霍少主,昨夜并无异动,想来那旱魃暂时蛰伏了。我等打算趁天亮去城外巡查一番,看看周边村落是否遭殃,要同去吗?” “去吧。”凌言起身,将乌木鞭系回腰间,“旱魃邪性难驯,拖延一日,便多一分风险。” 众人颔首,牵来马匹。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旷野,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行人出了临沂城,沿着官道往周边村落巡查,冬日的旷野萧索寂寥,连飞鸟都罕见,只有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缩。 行至约莫十里外的王家村时,秦越忽然勒住马缰,眉头紧锁:“不对劲。”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村口的歪脖子树挂着件破烂的棉袄,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而往日该升起炊烟的村落,此刻却死寂一片,连狗吠声都听不到。 “进去看看。”凌言沉声道。 几人翻身下马,拔出兵刃,小心翼翼地踏入村子。 越往里走,一股混杂着焦糊与腐臭的气味便越发浓烈,刺得人鼻腔生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村口的晒谷场边,躺着几具僵硬的尸体,看穿着是村里的汉子,身体蜷缩成诡异的弧度,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焦黑色,仿佛被烈火从内里烧透,有的四肢甚至扭曲断裂,像是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积雪被染成暗红,冻结成冰,与焦黑的尸身黏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再往里走,景象更是惨不忍睹。不少房屋的屋顶被烧塌了半边,焦黑的梁木歪斜地搭着,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有老人,有孩童,甚至还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无一例外,都带着被烈焰灼烧的痕迹,却又并非死于火灾——房屋的焚烧更像是他们体内起火后引燃的。 一个年轻弟子看得脸色发白,捂住嘴才没吐出来,声音发颤:“这……这也是旱魃干的?” 秦越面色凝重,蹲下身查看一具尸体,指尖刚触碰到那焦黑的皮肤,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表层的皮肤竟像脆炭般剥落下来。 “是火煞。”他沉声道,“比城里的更重,这些人……是被活活烧死在自己皮囊里的。” 柳文昭站在稍远的地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没再像昨日那般失态。 只是脸色白得像纸,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眼底满是震惊。 他自幼在黎安柳家受尽宠爱,斗鸡走狗虽算顽劣,却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炼狱,那些焦黑的尸体、凝固的血迹,像针一样扎在他眼里。 这时,一个负责查验的弟子蹲在一具女尸旁,下意识地就想去拔腰间的匕首——昨日剖心查验的动作已形成了条件反射。 “你给我打住!” 柳文昭猛地喝出声,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有些沙哑。 那弟子手一顿,茫然地抬头看他。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0章 旱魃(九) 柳文昭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满地尸骸,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沉厉:“查案也不必如此!他们已经死得够惨了,何必再让他们不得安宁?” 他虽仍有惧意,却再不是那个只会对着心脏破口大骂的娇公子。此刻他眼里的愤怒,更多的是对死者的悲悯。 秦越看了柳文昭一眼,眼神微动,随即对那弟子道:“罢了,不必剖了。看这火煞侵蚀的程度,与城里如出一辙,定是旱魃所为。” 那弟子悻悻地收回手,没再坚持。 凌言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村内的惨状,眉头紧锁。 王家村的死状比城里更惨烈,火煞也更重,说明旱魃的力量不仅没被削弱,反而可能在增强。 寒风卷着焦糊的气息在残垣间打转,秦越正领着弟子在村西头查验,试图从烧毁的房屋里找到旱魃留下的更多痕迹。 柳文昭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墙角蜷缩的小小尸身时,指尖猛地攥紧,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压下喉头的腥甜—— 那孩子看着不过五六岁,小手里还攥着半块烧黑的麦饼。 凌言站在老槐树下没动,神识却早已铺展开。 这片被死亡笼罩的村落太过安静,连风穿过窗棂的呜咽都带着凝滞感,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像重锤敲碎了死寂。 “有人来了。”凌言淡淡开口,目光投向村口的方向。 众人闻言立刻戒备起来,秦越示意弟子们收了兵刃,却仍保持着警惕。不多时,一队身着玄铁甲胄的骑士策马冲进村口,马蹄踏碎冻土上的薄冰,溅起细碎的冰碴。 为首的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甲胄上沾着风尘,腰间佩着制式长刀,勒马时动作利落,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定格在凌言身上。 “你们是何人?”将领的声音带着军旅生涯磨出的粗粝,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疫区禁地,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秦越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青云殿秦越,奉师门之命前来追查旱魃踪迹。这位是……”他顿了顿,看向凌言,“镇虚门的霍少主。” 将领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凌言身上逡巡片刻—— 眼前这人穿着素色锦袍,虽腰间系着鞭子,却半点不像道门修士,反倒有种清贵疏离的气度,与这满村的血腥狼狈格格不入。 “镇虚门?”他冷哼一声,手按在刀柄上,“君上并未传信让镇虚门派人支援,你们怕是来错地方了。” 他口中的“君上”,正是坐镇黎安的苏烬。寻常修士见了他这队禁军骑士,多少会收敛几分,可凌言只是抬了抬眼,凤眸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没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 “镇虚门行事,何时需向旁人报备?”凌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无形的压迫感,“倒是你们,持械擅闯疫区,是想添乱?” 将领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见凌言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块玉佩。 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繁复的云纹,边角处有个极淡的“烬”字,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将领原本紧绷的脸猛地僵住,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骤缩。 他自是认得那枚玉佩——那是苏烬随身携带的信物,除了那位的皇帝,便只有苏烬自己能随意动用。 “这……这是……”将领的声音开始发颤,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喉结剧烈滚动着,几乎是下意识地要翻身下马行礼,嘴里的话已经冲到了嘴边,“陛……” “闭嘴。” 凌言冷冷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重,却像冰锥扎进将领耳中。 他指尖捻着玉佩,轻轻晃了晃,凤眸微眯:“苏烬派你们来做什么?就凭你们这副样子,能做什么?” 将领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瞬间反应过来自己险些失言,忙低下头,额角竟渗出冷汗。 他不敢再直视凌言,语速急促地回话:“回……回公子,君上说临沂遭此大难,百姓流离失所,命属下们协助青云殿调拨粮草药材,安顿幸存的百姓,清理疫区……”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方才的威严荡然无存。能持有苏烬玉佩的,绝非“霍少主”,哪怕对方不说,他也知道了这人是谁。 秦越站在一旁,见凌言拿出苏烬的玉佩,眼中虽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深究。 苏烬是镇虚门辈分极高的长兄,霍念作为少主,与苏烬交好,能得他信物,倒也说得过去。 他只上前一步,对那将领道:“既有君上的吩咐,便请诸位速去筹备物资。临沂城内尚有不少幸存者,王家村……怕是已无活口,需尽快处理尸身,以免疫气扩散。” 将领连忙应是,又偷瞄了凌言一眼,见他已将玉佩收回怀中,垂眸望着地面的血迹,神色不明,便不敢再多言,只挥手示意身后的骑士:“留下十人协助清理,其余人跟我回城调运物资!” 骑士们动作迅速,很快分好队伍。留下的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运尸身,不敢发出太大声响,仿佛怕惊扰了这位身份不明却显然极不好惹的“霍少主”。 凌言的神识在村落上空盘旋,起初只觉死寂沉沉,待触及村中心那座坍塌的祠堂时,却猛地撞上一层粘稠如血的滞涩感。 他眸色一沉,足尖轻点,已落在祠堂残垣之上。 祠堂的地砖被人撬起,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泥土,泥土里混杂着暗红的血渍,蜿蜒成诡异的纹路,像无数条小蛇盘踞。 那些纹路首尾相接,在地面构成一个残缺的阵图,阵眼处插着七根锈迹斑斑的铁桩,桩上还缠着半焦的布条,细看竟像是孩童的衣角。 “这是……”秦越也跟了过来,看清地面的阵图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血祭锁魂阵!” 柳文昭虽不懂阵法,却也被那股扑面而来的阴邪之气惊得后退半步。 空气中除了焦糊味,又多了种甜腻的腥气,像是无数魂魄在无声哀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阵图边缘散落着些碎裂的骨片,白森森的,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上面同样沾着暗红的血。 凌言俯身,指尖拂过地面的血纹,那纹路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留下冰冷滑腻的触感。他猛地收回手,指尖已染上一层黑气。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1章 旱魃(十) “又是他!”凌言的声音里淬着冰,凤眸中翻涌着压抑的怒意。 “师尊,是谁?”柳文昭追问,心头莫名发紧。能让凌言露出这般神情的,绝非寻常邪祟。 “一个修炼五大禁术的疯子。”凌言直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村落,那些散落的尸骸在他眼中仿佛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他以活人魂魄为引,用旱魃的疫气催化阵力,这整个村的人,不光是被旱魃所杀,更是成了他血祭的祭品。”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这阵法一旦成了气候,便能引动方圆百里的生魂,今夜若不除了那旱魃,让他得了这满村魂魄的滋养,别说临沂城,整个临沂地界,都要变成他的祭坛。” 秦越身后的一名弟子没拿稳手里的兵刃,铁剑坠地,在死寂的村落里撞出刺耳的声响。那弟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整、整个临沂……” 秦越眼神一凛,死死盯着凌言:“霍少主说的,可是半年前青石镇血祭了全镇的那个神秘人?” 他记得卷宗里的记载,青石镇一夜之间变成死镇,全镇两千余口魂魄无存,只留下满地血绘的阵图,查了半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 凌言颔首:“除了他,没人能布出这等阴毒的锁魂阵。” “他又出现了……秦越手有些发颤。“他竟想把整个临沂都献祭了?!”青石镇已是死城,若临沂遭此毒手,那将是数十万生魂灰飞烟灭。 祠堂的横梁突然“嘎吱”作响,一截焦黑的木头坠落在地,扬起的灰尘里仿佛夹杂着细碎的哭嚎。 柳文昭看向那些蜷缩在墙角的尸身,忽然明白过来—— 难怪这些死者的眼睛都圆睁着,不光是死前的恐惧,更是魂魄被锁在尸身里,连轮回都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祭品。 “现在不是追究他目的的时候。”凌言目光投向村落深处,那里有一股越来越浓郁的火煞之气在升腾。 “旱魃就在附近,它在等阵法彻底激活。秦道友,你带弟子守住村口,莫让闲杂人等闯入,更别让阵法外泄的邪气波及临沂城。” 他转身看向柳文昭:“跟紧我,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乱动乱叫。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黑灰,祠堂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低笑,听得人脊背发凉。 秦越当机立断,从怀中摸出枚铜制信号弹,屈指一弹,那铜弹便如流星般窜上夜空,“嘭”地炸开一团刺目的赤红烟火,在祠堂上空的阴霾中格外醒目。 “青云殿弟子片刻便到。”他望着烟火消散的方向,转回头看向凌言,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霍少主,直说吧,今夜要解决这旱魃,你有几成把握?” 凌言正望着祠堂外弥漫的黑气,闻言淡淡回了两个字:“十成。” 秦越猛地扭过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霍少主,你在逗我?那可是旱魃!上古凶物,以生人为食,吸尽方圆百里精气,更何况还有这血祭锁魂阵加持,它的力量怕是比寻常旱魃要强上数倍,你说十成把握?” 他并非质疑凌言的实力,只是旱魃的凶名太过昭着,自上古以来,哪次出现不是尸横遍野,需倾数派之力才能镇压?单凭一人,别说十成,便是三成胜算都已是天方夜谭。 凌言侧过脸,凤眸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人来了,合力把这血祭锁魂阵破了。阵一破,旱魃便失了精气来源,我来对付。” “霍少主,你没必要这般拼命!”秦越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我知道你年少有为,是道门翘楚,可这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旱魃非同小可,我们合力应对,胜算总要大些,不必……” “你们出手,碍事。”凌言打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疏离,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说完,他再不多言,转身便往村口走去。素白的衣摆在阴冷的风里拂动,背影挺拔如松,竟没有半分犹豫。 秦越被他那句“碍事”堵得哑口无言,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转头看向柳文昭,一脸困惑又带着点焦急:“这……你家小师尊没开玩笑?他当真是要独自对付旱魃?” 柳文昭看着凌言远去的方向,嘴角反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拍了拍秦越的肩头:“秦兄,你太小看我师尊了。” “我不是小看他!”秦越急道,“昨夜他力战群邪,实力固然惊人,可旱魃是旱魃啊!那是能引发大旱、屠戮一城的凶物,他一个人……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 柳文昭摇了摇头,没解释凌言的真实身份——总不能告诉秦越,他师尊是青鸾剑尊,根本不是什么镇虚门的霍少主。 只是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晚上你就知道我师尊的实力了。” 秦越一愣:“你的意思是……昨夜他与那些精怪缠斗,还不是他全部实力?” 柳文昭颔首,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嗯,是啊,那可不是全部实力。” 秦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昨夜凌言浴血搏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般凌厉决绝,竟还留有余力? 他望着村口的方向,心头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位霍少主,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祠堂外的风愈发阴冷,远处已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青云殿的弟子赶来了。 秦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疑,对柳文昭道:“罢了,先破阵再说。但愿……但愿你师尊真有这般神通。” 柳文昭没再多言,转身便提气追向村口。他的轻功原就练得不算扎实,先前又在祠堂憋了股劲,此刻急着追上凌言,脚下更显踉跄。 青石铺就的村道早被血污浸透,踩上去滑腻腻的,他几次险些绊倒,亏得手快扶住墙垣,才没摔在那些散碎的骨殖上。 “师、师尊!” 追出半里地,才见凌言在一株焦黑的老槐树下驻足。柳文昭扶着树干弯腰喘气,额角的汗混着灰往下淌,沾湿了衣领。 他抬头望过去,见凌言正望着树身某处,素白的指尖在粗糙的焦痕上轻轻摩挲,侧脸被远处天际残留的烟火映得半明半暗,竟有种惊心动魄的静美。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2章 旱魃(十一) 柳文昭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先前急着追赶的气喘都轻了些,只定定望着那抹身影,喉结悄悄滚了滚。 凌言闻声侧过脸,凤眸扫过他泛红的脸颊,淡淡开口:“来了。” “我、我能做什么?”柳文昭直起身,手不自觉攥紧了袖口,指尖都泛了白。 他不想只站在一旁看着,哪怕帮不上大忙,能替师尊递张符、持个阵角也好。 凌言收回手,目光落向老槐树周围散落的几块青石板,石板上隐约可见被血浸透的纹路。“看着。” “啊?”柳文昭一愣,没反应过来。 “看我如何布锁尸镇。”凌言蹲下身,指尖拂过石板上的血纹,那纹路竟如遇寒冰般缩了缩。 “寻常锁尸镇困不住旱魃,此物借血祭阵养了数月,凶性已通灵性。我要布的是上古锁尸镇,以地脉为引,借三阴之力封它魂魄,你且看好我布阵的走向,日后未必没有用处。” 他的声音不高,落在柳文昭耳中却字字清晰。上古阵法……柳文昭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他知道师尊神通广大,却从未想过能得见上古阵法的布法,这分明是把他当作亲传弟子在教了。 心头涌上一阵热意,忙敛衽行礼:“是!弟子一定看好!” 说罢,他往前凑了两步,却又怕靠得太近打扰凌言,只停在三尺外,屏息凝神地望着。 目光掠过凌言垂落的眼睫,望着他指尖在石板上划出的玄奥轨迹,望着他偶尔蹙眉思索时微蹙的眉心,连周遭弥漫的血腥气都仿佛淡了些。 凌言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柳文昭慌忙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待再抬眼时,见凌言已取出七枚银针,指尖一弹,银针便如流星般钉入老槐树的七个枯枝断口,针尾颤颤巍巍,竟隐隐透出青黑色的光。 “此阵需借七处阴脉节点……”凌言一边布置,一边低声讲解,声音清润,混着风穿过焦叶的沙沙声,倒像是在说什么寻常景致。 他指尖凝起一团莹白的水光,如晨露坠于草叶,带着清润的凉意。手腕轻旋,那团水光便离了指尖,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竟如墨滴入泉,晕开淡青色的灵光。 “此阵需借坎位水脉,引太阴之气为锁。”他低声说着,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 那点触之处,竟泛起层层叠叠的水纹,沿着石板的裂纹漫开,所过之处,焦黑的石面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刚被晨露浸润过。 柳文昭看得屏息——凌言并未取出任何符纸,只凭指尖灵力在虚空勾勒。 那些淡青色的灵光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连成繁复的纹路,时而如游鱼摆尾,时而如细浪拍岸,明明是镇压邪祟的阵法,偏生透着种流水般的灵动。 忽然,凌言抬手对着老槐树挥了挥。周遭飘落的枯叶像是被无形的力牵引,纷纷聚到他身前,在青光中簌簌震颤。 下一瞬,那些枯叶竟齐齐碎裂,化作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身上凝着一层薄霜,泛着水属性灵力特有的清寒。 “去。” 他轻声吐出一字,那些碎叶针便如急雨般射向四周,精准地钉入七处不起眼的土坑。 针尾没入土中,只余针尖露在外面,竟开始缓缓旋转,带起细微的气流,将周围的水汽一点点吸拢过来。 柳文昭望着那些旋转的针影,忽然发现它们的轨迹竟与方才空中的青纹隐隐呼应,像是无数条细流汇入江海,无声无息间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凌言又往前走了三步,停在一处凹陷的地面。那里积着半洼黑血,腥臭难闻,他却毫不在意,指尖在血洼上方虚虚一划。 那洼黑血竟如活物般沸腾起来,化作一道血线被他指尖的青光裹住,顺着他的手势在空中蜿蜒,最终与先前的青纹相接,形成一个闭环。 “水为柔,亦能为缚。”凌言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带着种奇异的韵律,“此阵以水脉为链,三阴为锁,任它凶煞再烈,也难逃此局。” 话音落时,他猛地收手。空中的青纹骤然亮起,那些碎叶针旋转得愈发急促,周遭的水汽凝聚成细小的光点,如萤火般绕着阵法流转。 风过时,不再是先前的阴冷,反倒带着水汽的清润,吹在脸上竟有几分凉意。 柳文昭望着那片被青光笼罩的区域,只觉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 没有符纸燃烧的焦糊,没有法器碰撞的锐响,只凭灵力与天地共鸣,便布下这等玄妙的阵法。 他看向凌言的背影,白衣在水光中仿佛也泛着莹润的光泽。 “师尊……”他忍不住低唤一声。 凌言回头看他,凤眸在青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看清楚了?” 柳文昭忙点头,脸颊微红:“看、看清楚了。” 只是不知,看清楚的是阵法走向,还是布阵之人眼底的光。 凌言收了势,立在阵法边缘。青光在他身侧流转,如绕着琼枝的流泉,碎叶针旋转的嗡鸣轻似蜂吟,倒衬得周遭愈发静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望着阵法中央那处微光最盛的地方,那里水汽凝聚成一团莹白,似有若无地搏动着,像颗沉睡的心脏。 “你瞧这旋眼。”他抬手,指尖虚虚点向那团白光,“万法不离其宗,阵法亦然。防御也好,诛杀也罢,布下时或繁或简,或引天雷,或借地火,可根骨总在这旋眼上。” 柳文昭顺着他指尖望去,见那团白光周围,青纹如脉络般蔓延开,碎叶针的轨迹皆绕着它流转,仿佛江河奔涌终向海,星辰移转不离北辰。 “旋眼是魂。”凌言的声音轻得像落进湖面的雪,“譬如护山大阵,外人瞧着是阵盘驱动,引七十二峰灵气为障,可真要破阵,需先毁的,是藏在脉深处的旋眼。那旋眼一碎,纵有千重阵纹,也不过是散了架的木偶。” 他往前一步,足尖落在离旋眼三尺之地。脚下的青石板忽然泛起涟漪,映出细碎的光纹,与空中的青纹交相呼应。 “防御结界的旋眼,需藏得深,如蚌含珠,不露锋芒,方能持久,诛杀结界的旋眼,却要锐,如箭在弦,引八方煞气聚于一点,方能一击必中。” 说话间,他指尖一挑,那团白光忽然涨大,水汽喷薄而出,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线,射向四周的青纹。 青纹遇水线,竟泛起金芒,原本柔缓的流转骤然变得凌厉,碎叶针旋转的速度陡增,嗡鸣也添了几分肃杀。 凌言收回手,眼底映着跳动的光,“我只动了旋眼三分力,整座阵的气脉便变了。方才是缚,此刻便带了杀性。” 柳文昭望着阵法的变化,忽然懂了。先前瞧着青光流转如溪,只觉灵动,此刻才知那灵动里藏着怎样的机变—— 旋眼一动,柔可成绕指柔,刚能作断金刃。 他再看凌言时,见青光落在他白衣上,晕开淡淡的水色,连睫毛上都沾了点水汽凝成的光点,像落了星子。 “就像……就像人之魂魄?”柳文昭轻声问,声音里带了点不确定的雀跃,“魂在,躯体方能行止,旋眼在,阵法方能生灭?” 凌言侧过脸,凤眸里漾开点浅淡的笑意,如冰湖融了一角。 “总算没白看。”他抬手,指尖拂过鬓边,那里沾了点水汽,被他轻轻拭去,“便是这个理。”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3章 旱魃(十二) “师尊……” 柳文昭的声音低得像被风揉碎的絮,喉间像堵了团温软的云,后半句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敢吐出来。 我定会成为宗师的。 定能追上你的脚步,与你并肩而立。 那时……那时你会不会……会不会也像依赖他那般,偶尔……也依赖我片刻? 他望着凌言鬓边未散的水汽,那点莹光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像落了片极轻的雪。心头的话翻涌着,偏生到了嘴边,只剩些微涩的沉默。 凌言似是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凤眸微抬,眸光清浅如浸在溪水里的玉:“嗯?” “没、没什么。”柳文昭慌忙低下头,耳尖又泛起红,指尖无意识绞着衣摆,“弟子都记住了。待会……待会弟子就守在附近,若有异动,也好及时通报。” “不必。”凌言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你去秦越那边,离得远些。旱魃破土时,煞气会直冲神魂,不是你现在的修为能承受的。” “可是师尊……”柳文昭猛地抬头,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我不放心你!那毕竟是旱魃,就算破了阵,它的凶性也……” “我不是霍念。”凌言静静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沉了沉,像深潭落了石,“不必替我忧心。你护住自己,便是帮我最大的忙——我没法分心顾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柳文昭望着他眸底那抹藏在清冷下的认真,忽然就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是啊,他的师尊是青鸾剑尊,不是那个需要步步为营的“霍念”,可纵是如此,那份担忧还是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尖,松不开,扯不断。 “是……”他终是低低应了声,转身欲走时,手腕却被轻轻攥住。 柳文昭一愣,回头便见凌言抬手,指尖凝着一点柔和的白光,像掬了捧月华。 那指尖落在他眉心时,带着微凉的触感,却瞬间漾开一阵暖意,顺着眉心往四肢百骸漫去,连神魂都仿佛被温水浸过,妥帖又安稳。 “护魂诀。”凌言收回手,指尖的白光散去,他望着柳文昭眉心残留的淡光,语气放软了些,“能挡些煞气冲击,莫要靠近阵法百丈内。” 柳文昭站在原地,手不自觉抚上眉心,那里还留着凌言指尖的余温。青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碎叶针的嗡鸣不知何时低了些,倒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静谧。 望着凌言转身走向阵法中央的背影,白衣在水光中轻扬,忽然觉得,方才没说出口的话,或许不必急于此刻—— 总会追上的。 总有一天,我能站在足够近的地方,不必再被这样护在身后。 “弟子……遵命。”他对着那抹背影深深一揖,转身时,脚步竟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凌言足尖在焦黑的槐树枝头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白羽飘上梢头。 老槐树的枝桠早已枯脆,承了他的重量竟未折损分毫,只在他落脚处簌簌落了几片焦叶,混着浓稠的煞气往下坠。 他抬手时,流霜剑已在掌心嗡鸣。剑身如秋水凝冰,近看才见无数细碎的霜花在刃上流转,簌簌落下时竟不化,反倒在半空凝成冰晶,坠向地面的刹那又化作齑粉,被煞气卷着飘散开。 这柄剑随他多年,此刻却似感知到周遭的凶戾,剑脊上的纹路隐隐泛红,像是被血浸过的朱砂。 天色愈发沉了,像是被一块浸了墨的破布蒙住,连最后一丝残阳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周遭的煞气不再是散淡的黑雾,竟凝成了有形的怪影,在地面上扭曲蠕动,时而化作枯骨相缠,时而幻作血手抓挠,指甲刮过焦土的“咯吱”声,与远处隐约的心跳声混在一处,让人头皮发麻。 忽然,一阵浓雾自村落深处涌来。那雾不是寻常的白,而是泛着青黑,浓得化不开,触在皮肤上竟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 雾中渐渐浮起无数模糊的影子,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脖颈,长发拖地的女鬼垂着头,发丝间滴下黑血。 无头的男鬼提着自己的头颅,眼眶里淌着脓水,嘴里嗬嗬地吐着气。 “嗬……我的头……” “水……给我水……” “孩子……我的孩子……” 厉鬼的哀嚎穿透浓雾,时而尖锐如指甲刮过琉璃,时而嘶哑如破锣摩擦,混着骨头碎裂的脆响、皮肉撕裂的闷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恐怖之网,往人的耳膜里钻。 有个影子猛地撞向槐树,却在离凌言丈许处被流霜剑的霜光弹开,化作一缕黑烟惨叫着消散,那惨叫声里夹着孩童的啼哭。 凌言垂眸望着雾中乱象,凤眸里没什么波澜,只指尖捏起了一朵传信花。他对着花萼轻声开口,声音清冽如碎冰撞玉,压过了周遭的哀嚎:“破阵。” 两个字落地,传信花忽然颤了颤,最外层的一片花瓣轻轻剥落。那花瓣带着淡淡的荧光,无视浓稠的黑雾与凶戾的鬼影,悠悠然飘向祠堂的方向。 它穿过扭曲的煞气时,煞气竟如遇烈火的冰雪般退避;掠过哀嚎的鬼影时,那些鬼影像是被无形的力扼住了喉咙,惨叫声骤然哑了下去。 花瓣飘远了,雾却更浓了。有什么东西在雾里快速移动,带起“呼哧呼哧”的喘息,像是巨大的野兽在嗅探猎物。 雾中,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离他不过数丈之遥。 雾中的鬼影忽然乱了。 先前还在漫无目的地哀嚎冲撞,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齐调转方向,朝着祠堂的方向涌去。 缺臂的鬼仆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划出黑痕,断头的女鬼抱着头颅踉跄奔跑,发丝扫过焦土,竟留下一串深褐色的血印。 更诡异的是那些孩童鬼影,本该是稚嫩的哭声,此刻却变作尖利的啸叫,小短腿迈得飞快,脚踝处还缠着没烧尽的纸钱,在雾中拖出点点火星。 “嗯?”凌言眉峰微蹙。这些魂魄被锁魂阵缚着,本应困在尸身附近,怎会突然失控? 他神识如网般撒开,穿透浓稠的黑雾,追着那些鬼气的轨迹望去—— 祠堂方向的煞气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阴冷、更狂躁的力量,像无数只手在撕扯着阵法的边缘。 是秦越他们开始破阵了。可这些鬼魂的动向,却不像是阵法松动的乱象,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引走了。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4章 斗魃(一) 是秦越他们开始破阵了。可这些鬼魂的动向,却不像是阵法松动的乱象,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引走了。 正思忖间,脚下的土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方才还在流转的青光阵法猛地一滞,碎叶针旋转的嗡鸣陡然拔高。 凌言眸色一凛。 一股灼热的气浪自阵法中央的旋眼处喷涌而出,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那气浪里裹着浓烈的尸臭与焦糊味,像是把整条炼狱的油锅搬了过来,所过之处,凝结的霜花瞬间消融,连流霜剑上的寒气都被冲得一散。 低头望去,只见那团原本莹白的旋眼此刻竟泛起诡异的红,水汽蒸腾如沸,地面的青石板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大地在淌血。 有什么东西正顶开土层,先是一截青黑色的指甲破土而出,指甲盖厚如盾牌,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接着是缠着腐烂布条的手腕,肌肉早已干瘪,却带着能捏碎顽石的力道。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自地底炸开,震得浓雾都剧烈翻涌。 旱魃破土而出,身形竟比寻常记载中高大数倍,皮肤青黑如铁,周身缠绕着赤红色的煞气,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便焦黑一分,连空气都仿佛要被点燃。 它没有瞳孔的眼眶里燃着两团鬼火,正死死盯着树梢上的凌言,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 祠堂方向的异动显然是幌子,这东西早就醒了,一直在等最佳的时机。 凌言收回投向祠堂的目光,指尖在流霜剑上轻轻一弹。 剑鸣陡然变得清越,如寒潭破冰,瞬间压过了旱魃的咆哮。他望着脚下那尊凶物,凤眸里不见惧色,反倒燃起一点冷冽的光,像寒星坠落在冰湖。 “既已醒了,便别藏着了。” 话音落时,他足尖在枝头再一点,身形如断线的白蝶,竟迎着旱魃的煞气俯冲而下。 流霜剑在他手中挽出一道璀璨的弧,霜花不再是细碎飘落,而是凝成万千冰棱,如银河倒倾,朝着旱魃头顶砸去。 剑光过处,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后面青灰色的天幕,竟有几点残星透过裂口漏了下来。 旱魃咆哮着挥起巨臂,赤煞之气与冰棱相撞,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可那些冰棱碎了又凝,顺着煞气攀附而上,竟在它粗壮的手臂上凝结出一层薄冰,冻得它动作都迟滞了几分。 凌言落在阵法边缘,衣摆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 望着被冰棱缠上的旱魃,手腕轻旋,流霜剑的剑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不再是凌厉的劈砍,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的光带,如流水般绕着旱魃的周身游走。 光带所过之处,赤煞之气像是被净化般消散,露出旱魃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被阵法的水脉之力灼伤的痕迹。 “锁尸镇,可不是只用来缚你的。”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件。 旱魃似是被激怒了,猛地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竟对着阵法的旋眼猛吸起来。 那团泛红的旋眼剧烈震颤,原本流转的水脉灵气竟被它吸走了几分,化作浓郁的血气融入它体内,青黑的皮肤上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红光。 凌言眼神微冷,剑势陡变。 流霜剑的光带骤然收紧,如无数条冰链勒住旱魃的四肢,同时,阵法中的碎叶针旋转得愈发急促,射出万千道青芒,与剑带交织成网,将旱魃牢牢困在中央。 青芒与红光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水火相搏,每一次碰撞都有浓烈的白烟升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雾中的百鬼还在朝着祠堂狂奔,祠堂方向隐约传来秦越他们的喝声。 被困在阵中的旱魃,在光网中疯狂挣扎,赤煞之气一次次冲击着阵法的边缘,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看似柔弱的青光。 旱魃喉间发出嗬嗬的低吼,青黑的胸膛剧烈起伏,被光网勒住的地方竟渗出暗红色的粘液,那粘液落在地上,滋滋腐蚀出一个个深洞。 它猛地抬头,眼眶里的鬼火骤然暴涨,赤煞之气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涌,竟硬生生将光网撑得向外鼓出半尺,碎叶针的嗡鸣里已带了几分不堪重负的颤音。 凌言指尖掐诀,流霜剑上的寒光陡然炽烈。足尖在龟裂的青石板上一点,身形旋即飘至半空,左手虚空一抓,周遭被煞气蒸腾的水汽竟如归巢的鸟雀般聚来,在他掌心凝成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符。 符上纹路流转,不是寻常朱砂勾勒,而是由万千细小的水珠串联而成,每一颗水珠里都映着旱魃狰狞的影子。 “去。”他屈指轻弹,水符化作一道流光撞向阵法旋眼。 那团泛红的旋眼猛地一颤,原本被旱魃吸走的水脉灵气竟如决堤的江河般反扑回来,无数道青白色的水柱自地面裂缝中喷涌而出,有的如银蛇窜动,有的似玉柱擎天,在阵法中交织成一片水幕。 水柱撞上旱魃的赤煞之气,瞬间腾起漫天白雾,雾气中隐有惊雷滚动。 那些水柱并未四散,反倒顺着光网的纹路攀爬,在旱魃周身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壳,将它的动作牢牢冻住。 可这凶物的蛮力实在惊人,冰壳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崩碎。 凌言眸色一沉,右手持剑在虚空疾划。流霜剑的寒光拖曳出长长的轨迹,竟在空中画出一幅繁复的水纹阵图。 阵图一成,周遭的水汽愈发浓郁,那些奔涌的水柱忽然齐齐调转方向,在阵图下方汇聚成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 水龙鳞爪分明,龙须飘动,眼眸是由冰晶凝成的寒星,张开巨口时,喷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刺骨寒意的霜气。 “镇!”凌言一声低喝,水龙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俯冲而下,巨尾一甩便将旱魃死死缠在中央。 龙身与冰壳相接,瞬间冻结成一体,连赤煞之气都被冻得滞涩起来。 旱魃喉咙里的咆哮愈发狂暴,它猛地弓起脊背,竟带着冰壳与水龙一同向前冲撞,目标赫然是阵法边缘的凌言! 凌言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退,衣袂被狂躁的气流掀起,露出的手腕上已泛起淡淡的红痕。 他望着那尊连水龙都困不住的凶物,凤眸里寒光更盛,忽然反手将流霜剑插入地面。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5章 斗魃(二) 剑身没入焦土三寸,刹那间,整个锁尸镇的青光骤然亮起,碎叶针射出的青芒不再是细线,而是化作无数道锋利的水刃,随着凌言的手势齐齐斩向旱魃。 水刃切在冰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却也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噬—— 旱魃竟硬生生挣断了一只被冻住的手臂,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滚烫的赤红色煞气,如利箭般射向四周! 有几道煞气擦着凌言的肩头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浪瞬间燎焦了他的发丝。 他却似未察觉,只专注地操控着阵法,那些被斩断的冰屑与水汽再次凝聚,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箭,密密麻麻地射向旱魃的断口。 祠堂方向的惨叫与喝声愈发清晰,隐约还夹杂着传信花破碎的脆响。 凌言眉心微蹙,目光掠过那尊仍在疯狂挣扎的旱魃,又望向雾气深处奔涌的百鬼,指尖的灵力流转得愈发急促。 水龙在旱魃的冲撞下已渐渐溃散,冰壳碎成一地晶莹,却又在落地的瞬间化作新的水线,再次缠向那尊凶物。 凌言指尖猛地向下一压,喉间溢出清越的法诀,如冰泉击石,撞碎了周遭的煞气轰鸣:“坎为水,巽为风,水借风势,浪卷苍穹——起!” 话音落时,整个锁尸镇的青光陡然暴涨,地面龟裂的缝隙中喷出的水柱不再是零散的细流,竟如被无形巨手掀起的玉帘,轰然汇聚成滔天巨浪。 浪头青中泛白,裹挟着碎叶针的寒光与水汽凝成的冰棱,自四面八方朝旱魃涌去,声势如万马奔袭,连浓雾都被掀得翻卷如潮。 旱魃刚挣断冰壳的身躯还未站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浪狠狠拍中。 那青黑如铁的身躯竟如断线的木偶般被抛向空中,庞大的影子在天幕上划过一道狰狞的弧线,眼眶里的鬼火因失重而剧烈晃动。 水浪并未停歇,反而如活物般缠上它的躯干,顺着断口处喷涌的赤煞之气攀附而上,将那团狂躁的煞气暂时锁在浪涛之中。 “缚!”凌言再喝一声,左手捏诀上提,水浪骤然收紧,竟拖着旱魃在空中盘旋半周,而后猛地向下一沉—— “轰隆”一声巨响,如陨星坠地。旱魃被水浪狠狠砸在阵法中央的青石板上,坚硬的石板瞬间崩裂成无数碎片,烟尘混合着水汽冲天而起,在雾中炸开一片迷蒙的白。 它刚要挣扎着抬头,水浪便化作无数道坚韧的水索,将它死死捆在地面,断口处的赤煞之气被水压得只能在喉咙里嗬嗬作响,连咆哮都变得嘶哑。 凌言踏着水汽掠至近前,白衣在漫天烟尘中猎猎作响,被燎焦的发丝贴在鬓角,反倒添了几分凌厉。 望着地上不断抽搐的旱魃,指尖一翻,一张暗黄色的符纸已出现在掌心。符纸边缘泛着陈旧的焦痕,上面用朱砂勾勒的符文流转着暗红色的光,似有血珠在纹路间滚动。 旱魃似是察觉到致命的威胁,突然爆发出更狂暴的力量,水索上瞬间布满裂痕,赤煞之气如火山喷发般向外冲涌,竟将水浪灼得滋滋作响,蒸腾起大片白雾。 凌言眸色一凝,屈指将引爆符弹向旱魃的头颅,同时右手结印,法诀如诗般流淌而出:“尘归尘,土归土,煞归虚无——爆!” 符纸在触及旱魃额头的刹那,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红光穿透赤煞与水浪,在雾中炸开一朵诡异的花。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村落,旱魃庞大的身躯在红光中寸寸碎裂,青黑的残肢混着滚烫的煞气被冲击波掀向空中,又被随之而来的水浪瞬间吞没、净化。 烟尘散去时,阵法中央只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坑底还在冒着丝丝白气,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已淡了许多,唯有残留的水汽在青光中缓缓流转,如洗过的天空般清明。 凌言抬手召回流霜剑,剑身轻颤,似在低吟。 浓雾尚未散尽,却在此时响起一声低笑,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却裹着说不出的诡谲,穿透水汽落在耳畔:“师兄……你还是这么强。” 凌言猛地回头,流霜剑已在掌心蓄势待发,凤眸中翻涌着惊怒:“凌羲!果然是你!滚出来!” “呵呵呵……”雾中传来银铃般的轻笑,带着几分戏谑与痴迷,“我可打不过师兄,再说……我怎么舍得伤你呢……” 尾音拖得绵长,像情人低语,却让凌言脊背泛起寒意,“再会了,我的好师兄。” 话音未落,那缕若有似无的气息便如潮水般退去,彻底消失在浓雾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言足尖一点便要追去,祠堂方向却陡然传来成片的厉鬼哀嚎,夹杂着秦越等人的怒喝,显然已是险象环生。 他攥紧了流霜剑,指节泛白,最终还是狠狠一咬牙,转身朝着祠堂方向掠去。 越靠近祠堂,周遭的寒气便越是刺骨。 只见祠堂大门早已被撞得粉碎,无数鬼物正从四面八方涌入,披头散发的女鬼利爪挠着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缺臂断腿的厉鬼拖着残躯在地上爬行,留下一道道乌黑的血痕。 更有孩童模样的鬼物咧着尖利的牙齿,攀在梁柱上,双眼泛着绿光,朝着被困在堂中的秦越等人发出咯咯怪笑。 堂内梁柱早已被黑气侵蚀得斑驳不堪,秦越手持长刀苦苦支撑,刀身上的灵光已黯淡许多,肩头被鬼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正顺着伤口往里钻。 柳文拓护着几个伤员,手中符纸不断飞出,却总被更多的鬼物扑上来撕碎,额上已见了汗。 凌言目光一扫,身形如白虹贯日般落在祠堂门槛上。 他手腕一翻,流霜剑化作一道流光收入鞘中,“星罗……召!”抬手时腕间银链轻响——一枚玉笛已出现掌中。 那玉笛通体莹白,却泛着淡淡的紫晕,笛身上雕刻的星图流转着光泽,尚未吹奏,便有一股凛然杀气透笛而出,竟让周遭躁动的鬼物齐齐一滞。 秦越等人早已被村口冲天的术法惊动,此刻见凌言踏雾而来,手中玉笛吹奏出荡平鬼魅的清音,皆是目瞪口呆。 “那是……星罗?”秦越失声低呼,手中长刀险些脱手。 传闻中上古神器星罗玉笛,能引星河之力净化万邪,却也因杀伐之气过重,持有者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6章 星罗 他猛地回头看向柳文拓,眼神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不是霍念吧?这等手段,这星罗玉笛……他是……” 话音未落,清越的笛音陡然响起,如初春破冰的第一缕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威。 笛音所及之处,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瞬间溃散,扑在最前面的几个厉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身形在银光中寸寸消融,连一丝残魂都未曾留下。 星罗玉笛上的星图愈发明亮,仿佛有真正的星河在笛身流转,无数光点随着笛音飘散,落在秦越等人身上,却只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意,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与疲惫。 “青鸾剑尊……凌言。”秦越望着那个白衣翻飞的背影,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号。 玄界中谁人不知,青鸾剑尊凌言剑术通神,更持有上古神器,只是没想到这位第一宗师,竟以镇虚门少主霍念身份,和他们相处了两日。 柳文拓耸了耸肩,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早说了,我师尊实力非凡,你们偏不信。” 笛音愈发急促,如金戈铁马踏破鬼域,祠堂内的鬼物如遭烈火焚烧,成片成片地湮灭,那股令人作呕的怨气迅速淡去,只余下玉笛清越的余韵在梁柱间回荡。 凌言立于门前,白衣染了些许尘埃。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在祠堂梁间荡开,残留在空气中的笛音余韵如碎玉落地,悄然消散。黑气蒸腾着化作齑粉,整个祠堂终于静了下来,只剩下梁柱断裂的吱呀声与众人粗重的喘息。 凌言垂眸,握着星罗玉笛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那枚莹白泛紫的玉笛忽然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他的指尖渗入肌理,转瞬便没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腕间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星辉凉意。 “师尊!”柳文昭早已按捺不住,踉跄着从堂内跑出来,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眼眶微微发红。 他目光急切地扫过凌言全身,最终落在他左侧脸颊——那里有道被煞气刮出的血痕,血珠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你没事吧?”柳文昭声音发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那道伤口,指尖却在离凌言脸颊寸许处顿住,终究是不敢唐突,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凌言未答,目光却落在了柳文昭垂着的右臂上。 少年的袖子早已被血浸透,撕开的布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肘蜿蜒至腕间,皮肉翻卷着向外翻张,深可见骨的地方还在汩汩冒血,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手伸来。”凌言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哦……”柳文昭愣了一下,连忙依言抬起手臂。 凌言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的灵气,轻拂伤口。灵气所及之处,原本汹涌的血流竟如被无形闸门拦住,缓缓止住,翻卷的皮肉也似被安抚般不再外翻。 他从腰间解下乾坤囊,指尖探入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金疮药粉,撒在伤口上。 药粉触肤,柳文昭疼得嘶了一声,却咬着牙没再作声。 凌言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没带绷带。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手帕—— 那帕子是上好的杭绸,边角绣着一枝疏影横斜的白梅,针脚细密,难得的雅物。他将手帕撕成条,缠在柳文昭的伤口上,打了个利落的结。 “多谢师尊。”柳文昭看着腕间那方绣着白梅的帕子,脸颊微微发烫。 凌言这才抬手,指尖掠过自己脸颊的血痕。 同样是一缕灵气拂过,血珠立刻止住,又从瓷瓶里倒出些药粉,用指尖蘸了,轻轻拍在伤口上,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堂内的秦越等人早已看得怔住。方才还在鬼物丛中浴血搏杀,此刻竟这般细致地为弟子处理伤口,又这般淡然地处理自己的伤,一时都忘了动作。 直到凌言处理完毕,秦越才率先反应过来,带着身后几人齐齐拱手行礼,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悸与敬畏:“凌宗师。” 凌言抬眸看向他们,目光平静无波:“不必多礼。”扫过众人身上或轻或重的伤,“我之前未言明身份,是怕你们拘谨,反倒碍了正事。你们先各自处理伤口吧。” 秦越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局促散去不少。其中一人连忙从行囊里翻出伤药,众人互相搀扶着坐下,开始处理伤口,祠堂内一时只剩下撕布声与低低的吸气声。 凌言缓步走到祠堂角落一方还算干净的石阶坐下,白衣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几缕微尘。 他微微仰头,目光掠过梁上断裂的木榫,最终落在堂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上。 那些尸体是先前被血祭阵操控的村民,此刻没了黑气维系,竟已显出极不寻常的衰败。 皮肤泛着死灰的青,多处肿胀得像是灌满了水,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已微微溃烂,散发出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怪异气味,与寻常尸体死后一日该有的样子截然不同。 柳文昭拖着还在发沉的身子,挨着他身边坐下,顺着凌言的目光看去,眉头不由得蹙起,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诧异:“师尊,这些尸体……怎么会这样?” 他顿了顿,想起傍晚还见过其中几人,那时虽已没了气息,却还完好,“明明才死了一天,怎么烂得这么快?” 凌言的视线在一具女尸浮肿的手指上停了停,那里的指甲已泛出乌紫,指尖皮肉正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干瘪剥落。“血祭阵。” “这阵法以活人为引,死后更会持续汲取周围的尸气、怨气来维系运转。这些尸体既是祭品,又是阵眼的‘养份’,尸气被阵法强行催逼、凝聚,早已破坏了尸身本身的肌理平衡。” 他抬手,指尖虚虚点过那些尸体:“如今阵法已破,被强行锁住的尸气骤然溃散,就像被压缩的败絮猛地松开,自然会加速腐烂。” 柳文昭听得咋舌,下意识往凌言身边靠了靠,仿佛那腐烂的气息会顺着风缠上来:“那……那怎么办?” “等天亮。”凌言收回目光,看向祠堂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色,“日头出来后,找些干柴,把这些尸体一并烧了。” “尸气混杂着怨气散入土里、水里,不出三日,必会滋生瘟疫,比鬼物更难应付。” “嗯,我记下了。”柳文昭点头应着,眼角余光却瞥见凌言垂在膝上的手。 方才操控星罗玉笛时,那只手稳如磐石,此刻指节处却泛着淡淡的白,像是耗力过度后的虚浮。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7章 回城(一) 再看他的脸色,虽依旧清冷,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倦意,想来维持那般强度的笛音,对他损耗不小。 少年抿了抿唇,放轻了声音:“师尊,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你靠一会儿歇歇吧?” 他说着,往旁边挪了挪,让出更宽的石阶,“我守着,有动静立刻叫你。” 凌言侧眸看了他一眼,少年眼里的关切,像揣着颗温热的石子。 他沉默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阖上眼,将后背轻轻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晨光从窗棂的破洞钻进来,投下斑驳的亮斑,祠堂里的腐臭与血腥似乎都淡了些,只剩下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与远处渐起的鸡鸣相和。 天光大亮时,霜色铺满了断壁残垣。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枝头,卷起地上的灰烬与碎冰,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秦越领着青云殿弟子早已忙碌开来。冻土坚硬如铁,挖掘不易,他们便在村中空地拢起数堆篝火,将那些焦黑或残缺的尸骸小心移至火中。 火焰在寒风中挣扎着跳跃,舔舐着木柴与遗骸,升腾起滚滚浓烟,混着焦糊气往天上飘,倒压过了些许尸腐的腥甜。 弟子们动作肃穆,再无昨日的轻佻,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日头刚过卯时,村口便传来了马蹄与车轮碾冰的声响。 昨日那玄甲将领带着人来了,身后跟着几辆马车,装着清水、麻布与更多引火的柴薪。他翻身下马时动作极轻,一眼望见祠堂门口石阶上靠着的人影,脚步猛地顿住。 凌言许是真累极了,素色锦袍沾了些尘土,墨发微散,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瘦,呼吸匀净,竟是真的睡着了。 寒风吹起他衣袍的边角,将领眉头一蹙,连忙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鹤氅—— 那是用上好的白鸟绒絮成的,挡风御寒,原是他得的赏赐。他踮着脚走过去,将鹤氅轻轻盖在凌言身上,连边角都仔细掖好,生怕漏进一丝寒风。 “都给我轻着些!”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兵卒低喝,声音压得比寒风还沉,“手脚麻利点,劈柴的去村西,打水的往火堆那边送,谁要是弄出大动静吵醒了公子,仔细你们的皮!” 兵卒们见将领脸色凝重,忙不迭应了,各自领命干活,连柴刀劈在木头上的力道都收了三分。 祠堂里,柳文昭正蹲在门槛内侧,见外面这般动静,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他指尖微动,一道金色的灵力无声散开,在凌言周身织成层薄薄的结界—— 不仅能隔去外界的声响,更能锁住那点仅存的暖意。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走到秦越身边帮忙搬运未燃尽的木柴,只是目光时不时往祠堂门口瞟去。 这般安静的忙碌持续了许久,直到日头爬到半空,越过老槐树的枯枝,将暖融融的光洒在凌言脸上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睫毛轻颤,先是短暂的失焦,仿佛还陷在混沌的倦意里,片刻后,那双凤眸才彻底清明。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上柔软厚重的鹤氅,眸光微闪,抬眼便望见祠堂里柳文昭投来的关切目光。 “师尊,醒了?”柳文昭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个水囊,递到他面前,“喝点水吧,刚温过的。” 凌言坐直身子,将鹤氅掀开一角,接过水囊拧开,仰头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干涩,他才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尸体处理得如何了?” “凌宗师放心。”秦越恰好从外面进来,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回话,神色恭敬,再无半分往日的熟稔打趣。 “村中尸骸已尽数移至火中焚烧,烧得差不多了。方才清理最后几处残垣时,发现三具尸身已有尸变之兆——关节僵硬泛青,心口竟还有微弱搏动,已用符纸镇住,投入火中烧透了。” 他说着,指了指村西方向,那里的烟火仍未停歇,只是比先前淡了许多。“冻土难掘,烧尽后便就地掩埋,再撒上石灰,应能阻断尸气蔓延。” 凌言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村口。那将领正指挥兵卒将最后一车柴薪卸下来,见他醒了,远远地投来一个敬畏的眼神,却不敢过来打扰。 寒风卷着烟火气掠过,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柳文昭已将结界撤去,远处火堆旁传来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混着松木的清香。 “嗯。”凌言应了一声,将水囊递还给柳文昭,站起身时,鹤氅从肩头滑落,他随手将其搭在臂弯,“回城。” 柳文昭连忙跟上,秦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阳光落在凌言身上,将他的袍角染成暖金,只是那双眸子里,依旧沉着化不开的寒意,如同这冬日里未曾消融的冰。 临沂城的断壁残垣在暮色里拉出长长的影子,焦黑的梁木间已能看见炊烟升起。 凌言一行人进城时,正撞见一队士兵扛着新伐的木料往北街去,夯土的号子声混着孩童的哭闹从临时搭起的草棚里飘出来,倒比荒村多了几分活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柳文昭扶着凌言跨过一道断裂的门槛,秦越紧随其后,刚将行囊放下,就见几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快步迎了上来。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颔下留着山羊须,见了刘缚先拱手作揖,脸上堆着笑:“刘将军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城中秩序多亏了您的兵卒维持,下官王启,忝为临沂主簿,在此谢过。” 刘缚刚解下头盔,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疤痕,闻言只是略一点头,目光却越过王启,落在他身后的凌言身上,眼神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分内之事。” 王启这才注意到刘缚身后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立在一片狼藉的屋檐下,素袍纤尘不染,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明明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眉宇间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威严,连周遭忙碌的兵卒见了他,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更让王启纳罕的是,方才还对自己淡淡疏离的刘缚,转脸看向那少年时,竟微微躬身,声音放得极低:“公子,临时官署已收拾出来,就在前面那处宅院,虽简陋些,却还干净。” 凌言“嗯”了一声,抬脚往宅院走去,柳文昭与秦越连忙跟上。 王启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凌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刘缚,压低声音道:“刘将军,这……这位是何来头?” 他上下打量着刘缚,一脸不可思议:“您可是君上亲封的飞虎卫副将,正三品的官职,就算是面对六部尚书,也不必如此……如此恭敬吧?这少年看着像个游方道士,难不成是什么隐世高人?”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8章 回城(二) 刘缚本就性子刚直,被他拽着胳膊,眉头当即拧成了疙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脑袋不想要了?” 王启被他吼得一哆嗦,讪讪地松开手:“下官……下官只是好奇……” “好奇也轮不到你打听!”刘缚左右看了看,见周遭兵卒都在忙着搬东西,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是陛下。” “啊?”王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又慌忙捂住嘴,眼珠子瞪得溜圆,“陛……陛下?” 他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手指下意识地往凌言消失的方向指了指:“这……这么年轻?看着……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啊!” “修仙之人,驻颜有术,你懂什么?”刘缚哼了一声,想起昨日荒村祠堂外,那少年一曲笛音便能震慑尸煞,抬手间便让作乱的邪祟灰飞烟灭,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敬畏,“不过陛下确实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七。” “可……可下官听说,圣上是镇虚门的宗师,怎么会……” 王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虽只是个地方主簿,却也听过当今圣上的传说——说他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短短数月便平定四方,只是极少有人见过真容,更没人说过圣上竟如此年轻。 “你懂个屁!”刘缚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君上既是天子,也是宗师,昨日旱魃,若非陛下在此,别说临沂城,恐怕周边诸县都要遭殃。” “陛下行事向来低调,此次微服至此,也是为了解决旱魃。你给我记好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好好领着你的人把城修好,安顿好百姓,若是惊扰了陛下,仔细你的皮!” 王启这才彻底回过神,额头上已冒出一层冷汗,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官谨记将军教诲,绝不敢有半分差池!” 刘缚这才满意地松开他,转身往官署走去。 王启望着他的背影,又偷偷瞥了眼那处宅院的方向,只觉得后背发凉——谁能想到,这破落的临沂城里,竟藏着一位如此年轻,又如此深不可测的天子。 夕阳的金辉漫过残墙,落在临时官署的窗棂上,凌言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人群,柳文昭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轻声道:“师尊,刘将军把城中事宜都安排妥当了,百姓的口粮和御寒衣物也快到了。” 凌言转过头,接过粥碗,目光落在远处炊烟缭绕的草棚,声音平静无波:“让人仔细探查周围几个被旱魃袭击过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尚未清理的废墟。” 柳文昭闻言,眉头微蹙,轻声道:“师尊,周边被旱魃波及的村落有七个,幸存村民约莫三百余人,多是老弱妇孺。临沂城虽大,却有近半房屋损毁,若要安置,需先清出一片相对完好的区域才行。” 凌言指尖摩挲着粥碗边缘:“城西那片宅院,先前是富户聚居处,院墙结实,损毁较少,让兵卒先去清理,拆了塌角的,用木板堵好缺口,足够容下三百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柳文昭,“你让人去传讯,告诉那些村民,进城有热粥果腹,有伤可治,不必担心食宿。” “是。”柳文昭应声,又道,“只是流民骤增,恐生事端。要不要让刘将军多派些兵卒在安置区巡逻?” “不必。先立粥棚,再设医馆。百姓所求不过温饱与安稳,把这两样先给到,暴乱便难起。让青云殿的弟子分出一半人手,白日在安置区帮忙,夜里守着,既能震慑宵小,也能及时察觉残留的尸气鬼祟。” 他将粥碗放在案上,瓷碗与木案相触,发出轻响:“秦越呢?” “方才见他带着弟子去清理北街的废墟了,说那里隐约有阴气浮动。” “让他加快些。”凌言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临沂城中心的位置,“日落前,必须把城中主干道上的尸体、残肢尽数清走,撒上石灰。青云殿的净化符,让弟子多画些,贴在损毁严重的房屋上,莫要让尸气郁结。” 柳文昭一一记下,正欲退下,却被凌言叫住:“去把周知府请来。” “周知府?”柳文昭微怔,“便是那位昨日才从邻县赶来的周明远?” “正是。”凌言颔首,“地方民政,终究要靠地方官打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文昭便引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进来。 老者约莫五十多岁,鬓角已白,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见了凌言,却不敢有半分懈怠,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周明远,见过……见过公子。” 他昨日刚到临沂,只从刘缚口中得知这位白衣少年身份尊贵,却不知究竟是何来历,此刻见对方端坐案后,虽年轻,眼神却如深潭,竟莫名有些发怵。 凌言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周知府,临沂城的情形,你想必已看过了。” “是。”周明远忙应道,声音有些干涩,“触目惊心,下官已让人统计伤亡,只是……只是城中户籍册多在火中烧毁,一时难以精确计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伤亡统计稍后再说。”凌言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眼下有三件事,要你去办。” 周明远连忙挺直腰板:“下官恭听公子吩咐。” “第一,你让人即刻去周边村落,清点幸存人数,登记姓名、籍贯,傍晚前报给柳文昭。”凌言伸出一根手指,“告诉他们,凡愿进城者,皆登记造册,日后重建家园,优先分田分屋。” 周明远心头一动——这是要安抚民心,也是为日后治理铺路,忙点头:“下官记下了。” “第二,粥棚与医馆,由你牵头。”凌言再伸一指,“粥棚用官仓的粮,不够便让刘将军从军中拨,医馆先请城中尚存的郎中坐诊,药材让兵卒去邻县调,账目需日清日结,不得有克扣。” “下官明白!绝不敢中饱私囊!”周明远额头冒汗,他本是地方老官,深知赈灾时最易出贪腐,这位少年竟一语点破,可见心思缜密。 “第三,”凌言的目光扫过地图,“三日后,我要在城中心设临时衙署,你需将城中现存的吏员、乡绅、商户名单备好,届时召集他们议事。重建临沂,光靠军队与宗门不够,得让地方自己动起来。” 周明远这才彻底恍然,这位少年看似年轻,行事却条理分明,从安置流民到长远重建,竟已布好了局。 他连忙拱手:“下官定当办妥!只是……召集乡绅商户,怕是需公子或刘将军出面镇场,他们未必肯听下官调度。”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9章 威慑(一) 凌言淡淡道:“届时我会去。” 周明远心中大定,又想起一事,迟疑道:“公子,城中尚有数十户大户,房屋完好,却紧闭门户,不肯出粮出力……” “刘将军的飞虎卫,今日不是闲着的。”凌言打断他,“让他带人去‘借’,三日后议事时,再让他们把账算清楚。” 周明远瞳孔一缩,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待周明远匆匆退下,柳文昭才走近道:“师尊,这般强硬,会不会惹那些乡绅不满?” “不满?”凌言看向窗外,夕阳正将残墙染成血色,“他们在城中闭门自保时,没想过满城百姓的死活。如今要他们出些粮帛,便敢不满?” 他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灵力掠过案上的地图,“乱世之中,容不得半分姑息。” 暮色浸窗时,城中已渐有秩序。青云殿弟子身着素色道袍,手持符纸往来于残巷之间,符光过处,弥散的尸气便如遇烈日的晨雾般消散。 兵卒与官吏穿梭于瓦砾堆旁,或搬砖清道,或登记流民,灰扑扑的身影与道袍的清素交叠,倒成了这劫后城池里最鲜活的景致。 秦越刚领着弟子处理完南街的残垣,额角还凝着薄汗,闻凌言传唤,忙敛衽入内。临时官署的窗棂漏进半缕残阳,将凌言手中的锦囊照得泛出微光。 凌言抬手将锦囊递去,声音平静如深潭,“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秦越接过锦囊,只觉入手微沉,解开细绳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囊中竟是二十颗极品灵石,颗颗流光温润,灵力充盈得几乎要溢出来,便是在青云殿的宝库中也难见这般成色。 他连忙躬身欲拜:“凌宗师,万万不可!我等修行本为护佑苍生,守临沂百姓乃分内之责,断不敢妄受重赏!” “拿着。”凌言抬手阻了他的礼,眸光清正,“青云殿虽在下修界,行事却比中修界许多自诩名门者更有担当。这几日你们焚尸驱邪,护流民周全,城中百姓看在眼里,我亦看在眼里,乃应得之报。” 秦越捧着锦囊的手微微发颤,正欲再辞,却见凌言又取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乃暖玉所制,莹白如凝脂,正面刻着“昭明”二字,笔力古朴苍劲,隐隐有龙纹流转,竟是能自由出入黎安皇宫的凭证。 “日后若有难处,或需与我议事,持此令牌便可入宫。”凌言将令牌轻放在案上,“我寻常多在宫中,黎安虽远,却非遥不可及。” 秦越望着那枚令牌,惊得舌尖都有些发僵。 他虽早知凌言身份不凡,却未料竟是能直入禁宫的人物,再想起刘缚对其的敬畏,心中隐约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是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牌,与灵石一同收好,深深一揖:“既蒙宗师错爱,秦越便代青云殿愧领了。日后若有差遣,我青云殿上下,万死不辞!” “去吧,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们。”凌言颔首。 秦越退下未久,柳文昭便匆匆进来,袍角还沾着些尘土,眉宇间凝着怒意:“师尊,城中出了些乱子。” “何事?”凌言正临窗看着远处粥棚前排队的流民,闻言缓缓转过身。 “方才去巡查安置区,见几处街角有人私设摊点,”柳文昭沉声道,“是城中那几户闭门自保的大户,竟趁物资短缺,将囤积的粮米、药材拿出来售卖,价格竟是往日的十倍不止。有流民买不起药,家中孩童高热不退,与其争执起来,险些动了手。” 残阳的金辉正落在凌言鬓角,将那几缕散逸的发丝染成暖金,可他眼底却骤然浮起一层寒冰。“十倍?” 他指尖轻轻叩在窗棂上,木框发出细微的声响,似在压抑着什么,“他们倒会趁火打劫。” “那几户仗着家宅坚固,昨日刘将军去‘借’粮时便推三阻四,如今竟还敢哄抬物价,分明是没把师尊的吩咐放在眼里。”柳文昭语气里带了些愤懑,“需不需让刘将军再去敲打一番?” 凌言望着暮色中渐起的炊烟,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冷冽:“敲打?未免太轻了。” 他转身取过案上的一支玉笔,在纸上略一勾勒,递与柳文昭:“拿着这个去见刘缚,让他带飞虎卫去那几户人家‘清货’。” 柳文昭接过纸一看,只见上面只写着八个字:“囤积居奇,抄没入官”,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师尊的意思是……” “他们既不愿将物资拿出来救民,留着也无用。”凌言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那几户大户聚居的区域。 “抄没的粮米药材,即刻送往粥棚与医馆,贴出告示,言明这些物资分文不取,专供流民。至于那几户人家……” 他顿了顿,眸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锁起来,三日后议事时,让他们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好好说说,何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柳文昭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弟子这就去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日光景如指间沙,倏忽而过。 辰时的临沂城,残雪未消,晨光却已刺破云层,将临时官署的窗纸染成淡金。 凌言立于案前,身上再不是惯常的素白袍,一袭朱色锦袍裹身,金线暗绣的流云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外罩一件玄色狐裘,衬得肤色愈发清冽。 墨发高束于紫金冠中,冠上明珠随动作轻晃,泄下几缕碎光。凤眸微挑,剑眉斜飞入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 右耳悬着的琉璃坠,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银光,倒比他眼底的寒色更添几分清贵。 “师尊,都备妥了。”柳文昭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剑,立在阶下,声音沉稳如石。 凌言端起案上茶盏,浅啜一口,才缓缓颔首:“走吧。” 城中早已搭起一座高台,就立在昔日城隍庙前的空地上。 高台虽简陋,却用新伐的松木搭得结实,案台与座椅皆是临时寻来的硬木,椅上垫了厚厚的锦褥,旁侧燃着一盆旺火,炭火星子偶尔噼啪爆开,在料峭寒风里溅起细碎暖意。 凌言拾级而上,朱袍扫过木阶,带起微尘。他在椅上坐下,狐裘滑落肩头少许,露出颈间一道玉扣,与冠上明珠遥遥相映。 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乡绅、商户、吏员、流民,层层叠叠围了半里地,外围则是手按刀柄的飞虎卫,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将喧嚣都压下去几分。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0章 威慑(二) 起初,台下尚有窃窃私语。那些被抄没家产的大户家属,望着高台上那抹朱色身影,眼里藏着怨怼,有人忍不住低骂:“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凭什么抄我家?” 话音未落,身侧飞虎卫猛地拔刀,寒光一闪,刀刃擦着那人耳际钉入旁边的木柱,激起一片惊呼。 “放肆!”飞虎卫厉声怒喝,声震四野,“陛下面前,也敢口出狂言!” “陛下?” 两字如惊雷落地,台下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高台上的朱袍身影,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神色在脸上交织。 人群后排,几个曾在城隍庙受过凌言接济的百姓忽然骚动起来。 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是前几日吵着要嫁“霍郎”的那个,此刻她踮着脚,瞪圆了眼睛望着高台上的人,忽然捂住嘴,一声惊呼冲破喉咙:“霍郎……你……你竟是皇帝陛下?” 这一声喊,让更多人如梦初醒。是啊,那眉眼,那气度,可不就是前几日在城隍庙斩邪布阵的“霍仙君”么?镇虚门的霍念仙君,怎么会是……皇帝? 议论声再起,却已从怨怼变成了惶恐与好奇。 柳文昭上前一步,立于高台边缘,朗声道:“诸位静听。”他声音清越,带着灵力,穿透嘈杂直抵每个人耳中,“我师尊,乃昭明帝君,南宫言。” “他确是镇虚门青鸾长老,先前以‘霍少主’之名与诸位相处,一来是怕身份显露,让大家拘束,二来彼时旱魃作乱,师尊心系百姓安危,无暇顾及虚礼,才暂用宗门身份行事。” 他话音刚落,高台上的凌言缓缓抬眸,凤眸扫过台下众人。他并未多言,只是这一眼,便似含着千钧之力,将所有未尽的疑惑与揣测都压了下去。 曾被他从鬼物爪下救下的老妪,颤抖着跪倒在地,朝着高台便要叩拜。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跪下,从零星几个,到成片成片,最后整个空地都伏倒一片,黑压压的头颅抵着冻土。 寒风卷过,吹动朱袍的衣角,他望着下方伏跪的身影,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来:“起来吧。今日唤你们来,不是看叩拜的。” “临沂遭此大劫,百废待兴。”他目光落在那些曾被抄家的大户家属身上,“三日前,你们中有人囤积居奇,趁火打劫,可知罪?” 被点名的几人浑身一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凌言却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众人:“今日在此立约,凡愿出力重建临沂者,无论士农工商,皆有重赏;凡趁机作乱、鱼肉乡邻者,定不姑息。” 凌言凤眸微沉,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惶恐或麻木的脸,声音里淬着冰碴:“旱魃虽除,可这满城疮痍,非一日能复。屋舍坍了七成,良田毁了半数,城西那几处被尸煞秽气浸染深重者,三年内断不可住人。”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木案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却似敲在每个人心尖:“我已命人划定重建区域,拨下赈灾粮款。但有一条——” 话音陡然转厉,朔风卷着彤云掠过高台,吹得他朱袍猎猎作响,紫金冠上的明珠剧烈晃动,碎光四溅:“临沂遭此大难,已是悬崖百丈冰,堪堪吊着一口气。若有官员敢中饱私囊,宗族敢强占田宅,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顿住话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人群。台下众人皆屏息凝神,连寒风刮过脸颊的刺痛都忘了。 片刻后,凌言向柳文昭递去一个眼神。 柳文昭心领神会,当即转身,眉目染霜,扬声道:“带上来。” 话音未落,两名飞虎卫已架着一个肥硕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胖子衣衫凌乱如破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架着时双腿发软,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喉间发出嗬嗬的哀鸣。 柳文昭居高临下,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得像淬了毒:“诸位且看此人——前日军营分粮,他竟仗着家中尚有存粮,在贫民窟外设卡,或以半升糙米强换流民少女,或直接带人闯入破庙,将三个不肯屈从的流民活活打死。更有甚者,他强抢的那名少女,不堪受辱,已于昨日悬梁自尽。” 每说一句,台下便掀起一阵抽气声。有认识那胖子的乡邻,此刻都别过脸去,眼中既有惊惧,也有鄙夷。 柳文昭话音刚落,猛地拔剑出鞘。寒铁破风的锐响刺破长空,一道银光如闪电般掠过。他出手极快,快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得“噗嗤”一声闷响。 那胖子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头颅已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冻土上,开出一朵朵妖冶而凄厉的红梅。 “陛下旨意,”柳文昭收剑回鞘,动作干脆利落,剑穗上的玉珠碰撞出声,与他冷冽的声音交织,“此等败类,丧尽天良,斩!” 高台上,凌言始终端坐未动。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仿佛方才那血腥一幕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似凝固了。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乡绅,此刻皆面无人色,额头抵着地面,连指尖都在发抖。 凌言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目光重新落回众人身上,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却比先前的厉色更令人心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临沂的百姓,苦够了。” “即日起,凡有功者,不吝封赏;凡作恶者,绝不宽宥。”他站起身,“今日这话,便刻在临沂城头,三年后我再来查验——看你们是让这片土地重焕生机,还是让它彻底烂在泥里。” 说罢,他转身便走,狐裘扫过案台,带起一阵寒风。柳文昭紧随其后,飞虎卫们轰然行礼,甲胄碰撞声震得冻土都似在发颤。 直到那抹朱色身影消失在街角,台下众人才敢缓缓抬头。 地上的血迹已开始凝结,映着天边惨淡的日头,像一道永不磨灭的警示。有人低低啜泣,有人长舒一口气,更多的人望着高台的方向,眼中燃起了希望的星火。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1章 ‘皇后\‘醋坛子(一) 凌言杀鸡儆猴敲打众人一番后,便不再盘桓。 刘缚躬身请命备车,却见他朱袖一拂,淡声道:“不必了。” 流霜剑似有灵识,应声自鞘中跃出,化作一道清冽流光悬于阶前,剑脊映着残阳,恍若淬了半盏碎霞。 凌言足尖轻点,已立于剑上,回首向柳文昭递过一手。 少年连忙攥住那微凉的指尖,只觉一股温和灵力裹住周身,随之一声轻叱,流霜剑便破风而起,直上九霄。 长风猎猎,卷得衣袂翻飞如蝶。下方临沂城渐成棋盘大小,田畴阡陌在暮色中晕染成淡墨画,远山如黛,被流云漫过肩头。 柳文昭偷眼望去,见凌言眉目沉静如亘古寒玉,任凭天风拂动紫金冠上的明珠,只稳稳立在剑端,不由得收了几分少年心性,乖乖敛衽站定。 一路风驰电掣,待流霜剑冲破宫闱护阵时,已是未时三刻。剑光敛处,稳稳落在演武场,激起一阵轻尘。 场中恰是热闹。三十几名青衫少年列阵而立,皆是前些时日被苏烬强召入宫修行的贵胄子弟,此刻正由沈澜与萧昼卿领着扎马练拳。 青衫列阵,拳风带起细碎尘土,忽闻破空之声,众人抬眼望见那抹朱色身影,齐齐躬身行礼:“见过青鸾长老!” 沈澜先迎上来,素袍如洗,见了凌言便漾开温笑:“言哥哥回来了。” 目光一转,落在柳文昭腰间,忽的顿住,随即挑眉道:“哦?这是‘神武碎星’?” 那剑以墨色玄铁为鞘,通体无纹,唯鞘身镶嵌的七颗星纹石,在日光下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恰似北斗坠于幽潭。沈澜曾在古籍中见过图谱,不由得笑道:“看来柳师侄此番东渡,倒是得了好机缘。” 柳文昭脸上一热,却难掩得意,挺了挺脊背:“沈师兄,如今该唤我师弟了。” “哦?”沈澜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他,眼底漾起促狭笑意,“你这小子,竟能让言哥哥松口收徒?莫不是用了什么缠磨功夫?” 周遭少年们皆竖起了耳朵。谁不知青鸾长老座下素来清冷,只收过君上苏烬与镇虚少主霍念二人。 当年沈澜在天枢殿外跪了半日,也只换得一句“不收徒”。柳文昭入道不过月余,竟能得此殊荣,怎不叫人艳羡。 柳文昭挠了挠头,脸颊微红却语气认真:“师兄说笑了。师尊说我灵脉偏于庚金,性烈如烈火,与内门柔水心法相悖。若强按萧师兄所授修行,元婴一成,必会因属性相冲而灵力暴虐。所以……师尊才允我入他座下。” 话音落时,场中一片低低抽气声。连萧昼卿也停下指点,望着柳文昭的目光添了几分羡慕。 众人皆知他素来黏着凌言,东渡之行更是磨了沈澜整整半日,才得允同行,如今想来,倒是歪打正着得了天大机缘。 沈澜朗声一笑,眼底暖意渐深:“既如此,便恭喜师弟了。往后可得勤勉修行,莫要辜负了言哥哥的栽培。” “那是自然!”柳文昭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几分少年憨态,“我定当刻苦,绝不给师尊丢脸!” 凌言眼角余光扫过柳文昭,见少年眉眼间还漾着未褪的雀跃,朱唇轻启:“行了,你也跟着一起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文昭腰间的“神武碎星”上,又添了句:“便是天赋异禀,也得先把根基打牢。” 柳文昭脸上的笑意一收,忙敛衽躬身:“是,师尊。” 虽被泼了点冷水,眼底的亮彩却未减,反倒多了几分被提点的郑重,转身便规规矩矩站进了第一列队伍里。 凌言这才转向沈澜,微微颔首:“你们继续。”说罢转身便走,朱袍曳地,如泼墨中晕开的朱砂,步履不疾不徐,自演武场东侧的回廊去了。 场中少年们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廊柱后,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青鸾长老这是往御书房去了,定是找君上苏烬去的。 柳文昭刚站定,身侧便挨过来个人,是赵衍。 赵家与柳家本是世交,两人自幼便在一处混,此刻赵衍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行啊柳二郎,出去不过七日,这就……得偿所愿了?” 柳文昭斜睨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故意扬高了点声量:“赵衍,怎的?你妒忌本公子?” “我呸!”赵衍嗤笑一声,也放低了声音,“小爷妒忌你做什么?我可没有那……”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尾往凌言离去的方向瞟了瞟,“那般心思。” “你再敢放屁!”柳文昭伸手在他腰后拧了一把,恶狠狠道,“信不信我明日就出宫,把你家那几亩刚收了新茶的园子给点了?” “嘿!你个狗东西!”赵衍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嚷嚷,“还是不是兄弟了?下次我去平康坊听新来的那位苏姑娘唱曲,你休想跟着!” “切,谁稀罕。”柳文昭扭过头,下巴微扬,“那些靡靡之音,听多了污耳。” “哎呦呵?”赵衍挑眉,“这才刚拜师几日,就开始清心寡欲了?莫不是被你家师尊施了什么禁咒?” “都把嘴给我闭上!” 一声厉喝陡然炸响,震得两人皆是一哆嗦。 萧昼卿不知何时已走到他们面前,眉目沉凝,手中握着根竹尺,在掌心轻轻敲着,目光如冰刃扫过两人:“扎马都站不稳,还敢在此扯些有的没的?” 他竹尺一扬,“啪”地敲在旁边的石锁上,声音清脆:“膝盖再往下沉三分!背挺直了!再敢交头接耳,罚你们绕着演武场跑五十圈!” 赵衍和柳文昭对视一眼,都悻悻地闭了嘴,连忙调整姿势,将腰背挺得笔直,只是耳根都悄悄红了。 场中其他少年也都收了看热闹的心思,一个个敛声屏气,专心扎马,只余下拳风扫过空气的呼呼声,与萧昼卿偶尔的呵斥声交织在一处。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氤氲着淡淡的墨香。 苏烬身着玄色蟒服,墨色丝线绣就的蟒纹在日光下泛着暗哑光泽,他正临窗坐着,指尖捻着一封密信,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探进檐角的梧桐上。 灵力波动自远及近时,他唇角已先一步勾起,将密信随手搁在堆积如山的奏折旁,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茶雾漫过他眼底,漾开暖意。 “陛下!”门外传来宦官刻意放轻的通报声,带着几分谄媚的恭谨。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2章 ‘皇后\‘醋坛子(二) 门扉被轻轻推开,凌言朱袍曳地,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寒走了进来。 苏烬当即放下茶盏,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委屈:“阿言,回来的第一时间竟是去看那帮小崽子,倒是把我这‘皇后’抛在脑后了。” 凌言解下肩头的狐裘,随手递给侍立一旁的内侍,闻言淡淡瞥他一眼:“怎么?我不去演武场,难道把柳文昭那小子带到御书房来?” 话音未落,苏烬已起身迎上前,再也端不住那点故作的端庄,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低头便狠狠吻了下去。 唇齿相触间,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直到凌言微微蹙眉,他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对方的,眼底盛着笑意,呼吸微促地问:“想我没有?” “没个正型!”凌言抬手推他,耳尖却悄悄泛起薄红。 苏烬捉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声音低哑如呢喃:“阿言惯会口是心非……让我看看,是不是想的紧?”说着,另一只手便要探进他衣襟。 “干嘛!”凌言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语气里带了点羞恼,“这是御书房。” “不干嘛,”苏烬耍赖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就是想你了……你再不回来,我可要成‘深宫怨妇‘了。” “别闹,青天白日的……”凌言试图板起脸,却被他眼底的笑意看得心头一软。 苏烬反而环紧他的腰:“白日怎么了?陛下与皇后白日里温存片刻,难道还违了哪条律例不成?” 侍立在侧的内侍原是垂手敛目,候着凌言吩咐,冷不防就见苏烬猛地拽住人,唇齿相缠的动静惊得他头皮发麻。 那吻里裹着的急切滚烫,混着御书房里原有的清苦茶香,生出灼人的狎昵。 内侍心里直打鼓,脊骨泛着寒意—— 我的天爷!这御书房是什么地方?是批阅奏折、议定国事的地儿,哪容得这般……这般亲厚? 他攥着袖角的手紧了紧,恨不能缩成个团儿,把自己嵌进墙缝里去。眼观鼻鼻观心还不够,连耳朵都想一并捂住,偏那两人的低语像长了腿,直往他耳里钻。 “啧,”苏烬的声音陡然冷了半分,带着不耐扫过来,“没长眼么?滚出去,把门带上!” 内侍如蒙大赦,膝头一软差点跪歪了规矩,忙不迭应着“是,君上”,慌得同手同脚退出去,带门的声响都轻得像怕惊了谁。 直到厚重的木门“咔嗒”落了锁,他才敢抬手抹把额角的汗,心还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 这要是看了不该看的,回头指不定就得被寻个由头剜了眼珠子去,君上的醋劲儿,他可早有耳闻。 门内,凌言已挣脱怀抱,转身坐到窗边软榻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朱袍下摆,漾开层暖金。 他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眼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怎么?心火这般旺?” 苏烬跟着凑过去,半跪半坐地倚在榻边,眼尾勾着点促狭的红,指尖捏着凌言的袖口打转:“嗯……无处宣泄,就阿言能治。” “哦?”凌言挑眉,“修行到了关口,心火旺盛原是灵力冲塞经脉之兆,你我说的,当是一回事?” 苏烬低低笑起来,气息拂过凌言手背:“师尊又拿这话堵我。” “打住。”凌言抬手按住他的肩,“你一唤师尊,准没好事。” “那可未必。”苏烬仰头看他,目光里的酸意几乎要漫出来,“这几日柳文昭跟着你去东渡又去临沂,不是一口一个‘师尊’唤得亲热?那声儿脆的,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 “怎么?阿言这是想通了?觉得那小子顺眼,打算给他个名分,封个……” “封什么?”凌言挑眉截断他的话,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苏烬,你胡言乱语什么?” “弟子哪敢乱语。”苏烬往他膝头凑了凑,“只是瞧着柳文昭生得眉清目秀,又是柳侍郎家的嫡子,配得上……” “够了。”凌言屈指敲在他的额头,“萧昼卿的水行术教不了他,他是庚金之体,性子底子跟霍念是一路的。” “霍念?霍念那傲娇的花孔雀,脾气爆得像炮仗,柳文昭却温顺得像只刚断奶的猫,哪点像了?” 说着,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再说了,柳文昭长得也不赖,要不我明儿就去跟柳侍郎说,给你当个贵妃什么的?好歹不辜负他那一声声‘师尊’的痴心。” “你有病啊!”凌言被他这酸溜溜的话逗笑,伸手推开他的脸,“醋坛子翻了也不怕酸着自己?我看你是这几日批奏折批得脑子糊涂了!” 苏烬却顺势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了贴,眼底的醋意混着笑意:“糊涂了才好,糊涂了才敢跟师尊讨个说法——他唤得,我便唤不得?还是说,在师尊心里,我这‘弟子’,竟不如个刚入门的小子?” 凌言看着他眼底那明晃晃的委屈,终究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酸死你算了。” 苏烬猛地往前一凑,膝盖抵着软榻边缘,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声音软得像浸了蜜:“阿言笑我酸,可我是真不舒服……” 他攥着凌言的手往自己衣襟里带,指尖滚烫:“你摸摸,是不是烫得厉害?许是真病了,从早到晚心口都烧得慌,只有阿言碰着才能好受些。” 凌言的指尖刚触到那处滚烫的肌肤,便觉手下肌肉绷得紧实,那热度顺着指腹一路窜上来,烧得他指尖发麻。 再往下半分,便是……他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苏烬牢牢按住。 “苏烬!”凌言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漫上薄红,“别闹……这像什么样子,要做什么,不能等晚上……” “等不及了。”苏烬的呼吸喷在他颈侧,低头在凌言喉结上轻轻蹭了蹭,“分开这几日,我每一刻都在想你。想你的手,想你的声音,想……” “闭嘴!”凌言又气又急,伸手去推他,掌心却不小心蹭过那处,只觉烫得惊人,惊得他猛地缩回手,指尖都在发颤,“你再这样,我……” “你要怎样?”苏烬非但不退,反而搂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下颌,眼底的灼热几乎要将人融化,“罚我抄书?还是禁足?阿言舍得么?”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3章 还是你会玩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沙哑:“阿言舍得么?舍得让我独个儿在冷宫里熬着,连你半分衣角都见不着?” 凌言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偏过头想躲开他的气息,却被他轻轻咬住耳垂。 那点微麻的痒意让他浑身一颤,忙道:“你别乱来!这是御书房,万一……万一有大臣求见,或是内侍进来回话……” “谁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再说了——” 他忽然起身,作势要往门口走,却被凌言一把拉住。凌言自己都没察觉,指尖攥得有多紧,只慌道:“你干什么?” “去落锁啊。”苏烬回头看他,眼底盛着促狭的笑意,“省得阿言总提心吊胆,这样便再无人能打扰我们了,不好么?” “你……你不知羞耻!”凌言又气又窘,脸颊红得像要渗出血来,“白日宣淫,成何体统!传出去像什么话!” 苏烬却重新凑回来,这次干脆直接将他按在软榻上,手臂撑在他耳侧,形成一个不容逃脱的圈。 他低头看着凌言泛红的眼角,声音温柔:“体统哪有阿言重要?再说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凌言微敞的衣襟,落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谁让阿言生得这样好看,坐在这儿,像团燃得正旺的火,勾得我挪不开眼……” 苏烬的吻落得又急又轻,从颈侧细腻处一路往下,带着灼热的呼吸烫得凌言脊背发颤。 他齿尖轻轻碾过,声音裹在湿意里,带着几分委屈的喟叹:“阿言想我了不是?嘴上偏要犟,方才拉我那一下,攥得比谁都紧。忍着不难受吗?” 凌言的呼吸早已乱了章法,凤眸里蒙着层薄薄的水雾,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偏过头想躲,却被苏烬伸手捏住下颌转回来。 束腰的系带被他指尖轻巧一挑便松了,锦缎滑散开,带着微凉的风钻进衣襟,惹得凌言瑟缩了一下,腰侧的肌肤却被他掌心牢牢按住,那热度烫得人几乎要烧起来。 “你走这几日,”苏烬的吻落在解开的衣襟里,声音低哑得像揉碎的月光,“我每夜都睁着眼睛到天明,摸着身边空着的位置,总觉得少了半条命。” 他的手顺着腰线缓缓摩挲,指尖划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凌言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像是终于绷不住那点矜持,猛地抬手环住苏烬的脖颈,将人用力往下一带。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得难舍难分,他眼底水光潋滟:“胡闹……”话未说完,却主动凑上前,将那点未尽的斥责全堵在了苏烬唇间。 唇齿相触的瞬间,像是火星撞进了油毡,轰然燃起的烈火瞬间席卷了两人。 苏烬反客为主,吻得又深又急,舌尖撬开牙关时,凌言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却放任地闭上眼,指尖在他背上攥得更紧。 榻上的锦被早被蹭得滑落在地,露出底下铺着的软垫,随着两人的动作轻轻晃动。 苏烬的手不知何时已扯开了凌言的中衣,月白的布料松松垮垮挂在肘间,露出大半细腻如玉的肌肤,在微光里泛着诱人的粉。 凌言正被吻得神情恍惚,忽然觉出苏烬腾出一只手在身侧摸索,没等反应过来,便见他指尖捏着条素色发带。 “阿言……”苏烬稍稍退开,唇上还沾着暧昧的水光,他举起那条发带,眼底盛着促狭的笑意,指尖在发带末端轻轻打着转,“你说,这东西是蒙在眼睛上好呢?” 凌言一愣,看清那物事时,脸颊“腾”地红透:“你…做什么?” 苏烬却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沙哑:“还是……束住你的双手比较好些?” “苏烬你有病啊!”凌言又惊又窘,伸手便要去夺,指尖却被他轻轻攥住,按在头顶上方,“好端端的绑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慌乱,眼神却不自觉地瞟过那条发带,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胸膛。 苏烬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腔微微发颤,他凑过去在凌言泛红的眼角亲了亲,指尖把玩着那条发带:“束住了,省得阿言总推拒。你看,方才摸我时明明也动了情,偏要嘴硬……” “我没有!”凌言急得反驳,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更紧。 发带的布料在指尖蹭过,带着微凉的丝滑,竟让他莫名地心头一颤,连带着呼吸都乱了半拍。 苏烬看着他眼底水光更盛,低头吻住凌言微颤的唇,另一只手拿着发带,在他腕间轻轻绕了个圈—— 那触感轻柔,却像道无形的网,瞬间将两人的呼吸与心跳,都缠得更紧了。 凌言挣了挣,那结反倒收得更紧了些。 他眼尾红得厉害,水汽氤氲里透着几分羞恼,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苏烬……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 苏烬正低头吻他颈间的红痕,闻言轻笑一声,湿热的气息扫过肌肤:“约莫是想你的时候,便琢磨出些新花样来。” 他直起身,指腹摩挲着凌言被束住的手腕,那处肌肤被衬得愈发莹白,连带着发带都染上几分粉意。 “阿言难道……不喜欢?”苏烬凑到他耳边,舌尖轻轻舔了下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勾人的尾音,“这样不是更刺激?” “谁……谁喜欢这个!”凌言猛地偏过头,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手腕又挣了两下,却只换来发带更紧的束缚。 那点动弹不得的无力感,竟奇异地勾得心头那团火更旺,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苏烬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水光,明知他口是心非,偏要逗他:“哦?不喜欢么?” 伸手抚过凌言敞开的衣襟,指尖划过心口,引得人瑟缩着轻颤,“可阿言的心跳,倒是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凌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死死咬着唇,凤眸里水汽更浓。 苏烬却不再逼问,只是俯身吻去他唇上的咬痕,舌尖温柔地辗转。 被束住的手无法动弹,那点被束缚的羞窘,混着情潮一起涌上来,竟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来。 “你看,”苏烬稍稍退开,指腹擦过他被吻得红肿的唇,眼底笑意浓得化不开,“这样是不是……更能专心些?”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缚剑狂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