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刺客任务失败后》
1. 出师
“咳……咳咳!悬赏令,是我挂的……又如何?!你欺新帝年幼、蒙蔽圣听,只手遮天,致使天下只知你摄政王燕歧而不知皇帝,如此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暗室内,烛火幽微,摇曳一片阴湿冷寂的光影。
地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扯着嗓子嘶吼。
而巴掌大小的一片光晕舔舐上桌角,在漆黑中晕染开,隐隐勾勒出一身绀青色的华丽衣袍。
燕歧端坐在木椅上,简单的木椅被他坐出了金雕玉砌的效果,一双深邃的鹰眼中蕴着凛冽的锋芒,冰冷无情,淡淡一扫,就令一级台阶之下的人头皮发麻,嘶吼声戛然而止。
燕歧轻轻旋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好的和田玉上镌刻螭龙纹路,旋转间流淌过烛火细微的光泽。
“卫三。”嗓音寒凉。
暗室一角,阴影之中,一名暗卫应声上前,一把薅住地上那人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抬起。
燕歧微微向前倾身,依旧毫无表情,淡声问:“谁指使你的?”
“无人指使!”
燕歧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用陈述般的语气自顾自说下去:“永王乱党。”
“不、不知所云!我不过是看不惯皇帝被欺辱至此的一名无名忠义之士!要杀要剐随你!”
即使那人潜藏的很好,但声音中一闪而逝的失措,还是被燕歧敏锐地察觉到了。
“呵,忠义之士。”
燕歧直起身子,轻轻倚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手腕,食指向外微动,做出一个推开的姿势。
“拖走,处理干净些。”
“是。”
卫三下手狠厉,瞬间砍下了台阶下那个人的头颅,拖出去交给了暗室外的暗卫。
“主子,”卫三垂头请示,“枕水楼关于主子的那个悬赏令,要不要通知一声,让那边清掉?”
燕歧起身向暗室外走去,淡声开口:“不必,挂着吧。”
“是。”
抬脚走了两步,燕歧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柔和下来,甚至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对了,安安他还没出师呢?”
卫三知道他家主子说的是那位,每次提到时,就连周身的气场都瞬间不一样了。
卫三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些轻快:“是,郑楼主为了让他没法出门乱跑,每次都让他抽到无法完成的出师考核。”
燕歧在原地站定,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耳侧头发中垂下的一小段红绳,无声笑了一下。
“告诉郑长柏,刺杀本王的这个悬赏令,想办法让安安揭下来。”
“是。”卫三领命而去。
——
“师父啊~师父~”
黎安在将自己一整个搭在院内桂花树的树干上,扮演自挂东南枝,百无聊赖地嘟囔。
“我都十九了……半年后就要弱冠了,十六七岁的师弟师妹都开始接他们第一个任务了,我怎么还不能出师啊!”
初秋微凉的清风一吹,带来桂花馥郁的香气,轻柔地抚在少年的鼻尖,几朵桂花从树上纷纷垂落,落在黎安在的衣襟边,将整个人都染满桂花的香气。
扎在脑后的头发被一根红绳高高束起,随着微风浮动,红绳被吹到身前,清澈的晨光洒进院子中,温柔地簇拥着他,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杏眼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师父师父师父……你在不在听呀?”
黎安在自挂东南枝失败,身子轻盈一翻,从树上跳到地下,足尖轻点,落在一地金黄的桂花中,他伸手去摇晃树下倚在树干上装死的大叔。
郑长柏胡子拉碴,上衣的领口大开,左襟右襟随意一交叠,就当是穿好了衣服。
“为师听到了,小黎子。”
郑长柏被闹得不得不睁开眼,损失掉晨间最美好的回笼觉,抬手弹了黎安在一个脑瓜崩,坐起身来。
“但是小黎啊,我们枕水楼有一年一度的出师考核,你看,你从十五岁考到现在,四次,每次都没通过,这也不能怪为师不让你接任务。”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黎安在就头痛。
他并非武艺不精,恰恰相反,他的武艺甚至在一众师兄弟姐妹中算得上是拔尖的。
但倒霉就倒霉在,每年度的出师考核,黎安在都会抽到最难最难的那个考核内容,只有半柱香的时间,那香还燃得特别快,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击倒上百个移动木桩,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在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师兄师姐抽到过这个考核内容。
而他!四年!每一次!都精准地抽中了!
黎安在震惊。黎安在气愤。黎安在刻苦练剑冲上去猛砍。
失败。失败。失败。
到最后,黎安在都无语了。
他怀疑过自己的师父出老千,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出师去楼里接任务,也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抽签的木椟,没问题。
没道理啊!
黎安在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跟师父抗议过,说这么难的考核题目,不如删了吧,然后郑长柏就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什么师门传承啊什么就糊弄过去了。
破烂的枕水楼就建了十年,哪来的师门传承啊!
黎安在气鼓鼓地抱胸往地上一坐,瞪圆一双杏眼盯着郑长柏。
“咳咳,小黎啊。”郑长柏被他盯得心虚,只能伸手拍拍黎安在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做刺客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这个运气吧……”
黎安在:“……”
“古咕固。”
正僵持着,忽然一只白鸽从酒楼的一侧扑簌着翅膀飞过来,落到小院中,看到郑长柏,哗啦啦飞到郑长柏的肩头。
鸽子的一条腿上,用与鸽子腿色相近的细绳绑着一个小纸卷。
郑长柏吊儿郎当的神色正经了些,抬手解下鸽子腿上的纸卷,鸽子就呼啦啦自己又飞走了。
黎安在双眼一亮,立刻忘记自己刚刚为什么生气,好奇地凑过去:“师父师父,是有什么密信吗!”
黎安在对一切看起来神神秘秘煞有来头的事都特别感兴趣。
郑长柏唰地一下抬起手臂,挪走纸卷,敲了一下黎安在的脑袋:“去去去,小孩子不能看。”
“我都十九了!不是小孩子了!”黎安在捂着脑袋愤愤抗议。
“没出师都是小孩子。”郑长柏转过身去,挡住黎安在的视线,打开纸条。
看过后,郑长柏将纸条塞进院子角落的一个小铜鼎中,滑落一根火柴,将纸条烧成灰烬。
黎安在乖巧地蹲在铜鼎旁边,一双澄澈的眼中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无论看到多少次传递、焚烧密信,都觉得好帅。
“哇……”
他兴奋地转过头对郑长柏说:“师父,下次有纸条我来烧吧!保证烧得干干净净!”
虽然黎安在知道师父肯定会弹他脑袋,然后让他去练剑,把他管得可严,比其他师兄弟姐妹更严格。
但这次郑长柏没有立刻拒绝他。
“小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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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出师吗?”郑长柏面上没有一丝的嬉笑,很正经地问他。
“想啊。”黎安在毫不犹豫地回答。
“出师,意味着你可以接任务,也意味着,你可能会在任务中面临危险,可能会受伤,甚至死掉,你不怕么?”
黎安在一身玄色劲装,绣有暗赤色的云边,高马尾束发的红绳飘扬,少年的心气自是无畏英勇,眉目飞扬,嗓音清冽:“不怕!”
“好,现在为师额外给你一次出师考核的机会,你敢不敢接受?”
黎安在一双眼睛唰地就瞪大了:“哇!天上掉馅饼!”
“走吧。”
黎安在跟着郑长柏走到另一间宽阔的院内,院内是训练场,摆满了高低不一的木桩和草扎的假人,边缘还排满了一些用黄土夯成的土墩子,石锁半掩埋在其中。
郑长柏取出一个木椟,递给黎安在,笑着说:“抽一签。”
黎安在一想到四次一样的地狱难度的考核,心里打鼓,不过转念又一想,每次考核,他都离成功更进一步,这次又是更加辛勤苦练半年,拼一把!
一咬牙一跺脚,黎安在硬着头皮从木椟中唰地抽出来一个签子。
黎安在紧闭双眼,捧着签,手掌合十上下拜了拜,才敢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斜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签上的字。
这次郑长柏没在木椟的夹层做手脚,抽出来的是正常难度的考核。
黎安在双眼一亮,把签字还给郑长柏,左右活动了一下关节:“师父,开始吧!”
一柱香袅袅燃起,黎安在站在场地正中心。
瞬间,少年足尖点地,吐息发力,脚下踏着轻功凌空而起,下一秒身形旋如疾风,剑锋直奔地上的木甲人而去!
墨发在半空中荡开来,泼成一片水墨丹青,一缕红绳点缀其中,增添一丝活力与张扬。
“嚓!”
一声脆响,剑尖精准地刺中木甲人靶心,入木三分。
黎安在借力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地,而后长腿在地上一扫,击碎周遭土堆,在激起的尘土之中疾驰飞出,手中三尺青锋冷光劈开尘土,在他腕间抖开一片雪亮的寒光。
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光随之泼洒而开,银蛇狂舞,曲折刁钻,一路击破无数草人木桩,破空之声嗤嗤作响,击打之声落于身后。
场边,郑长柏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黎安在在场地中的身影。
同样的招式,他教给黎安在,黎安在长剑破空之处,却完全就和几十年前枯树下的身影完全融合。
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郑长柏心中忍不住喝彩。
黎安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清空了场地内所有的“敌人”,他稳稳站定在场地中心,身后,最后一个稻草人应声而碎。
黎安在收剑抬手,向前一拱,行了一礼。
“师父!”黎安在朗声喊道,声音清脆。
汗珠顺着他光洁饱满的额角滚落,沿着少年人紧致流畅的下颌线,滴落在衣襟前,洇开深色的小点,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着,黎安在缓缓平复着呼吸。
但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夜幕中最亮的天狼星。
干净、专注、纯粹、漂亮。
郑长柏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身边的线香。
才只燃了一半。
“黎安在!”郑长柏畅快地笑了一声,欣慰地看着少年人明亮的眼眸,忍不住走上前去,狠狠揉了揉黎安在的脑袋,“好小子,你出师了!”
2. 悬赏令
黎安在双眼亮得惊人,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他将长剑一把插回剑鞘中,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就要叩首。
郑长柏脚步挪动了一下,立刻抬起黎安在的手臂。
“咱这师徒俩的,谁跟谁,不用这样。”
却被少年义正言辞地拒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徒弟黎安在敬拜!”
黎安在眼中涌动认真诚挚的神色,光彩灼灼,郑长柏最终还是应下,看着黎安在完完整整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行完礼,那一点儿礼数约束下的稳中就唰地消失了。
黎安在紧紧盯着前边高大阔气的酒楼,跃跃欲试。
郑长柏看出了他的期待,说:“想去就去吧小黎,这个时辰,你师兄师姐应该在后厨用朝食。”
得到许可,黎安在撒欢似的跑了,先冲进后院的小厨房,从里面抱出一个满满当当的食盒。
“昨夜闷的桂花糕刚好蒸好,我去拿给大家尝尝!”
说着,少年一缕风似的跑了出去。
“小没良心的,不给你师父尝尝啊?”郑长柏大喊。
“给你留啦师父,在灶台上!”
黎安在早就跑没影儿了,只远远传来一句喊声,随着桂花糕浓郁的香气一同飘到鼻尖耳侧。
郑长柏看着黎安在闪身进屋,束发中系着的那一抹伶俐跃动、不知疲倦的红绳,不禁露出一个缓缓的笑意,双臂包在胸前,向后缓缓倚靠在桂花树上,喃喃自语。
“燕歧啊燕歧,幸不辱命。黎安在在我这里,可是平平安安长大了。”
郑长柏只多愁善感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挠挠头,嘀咕一声:“这头磕得可真是折煞我了,晚点买坛酒去给将军大人磕回去吧,嘶嘶嘶。”
——
“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黎安在啪地一掌推开了后厨的门,看到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朝他看过来。
他举起食盒,大喊一声:“我!出!师!了!”
“请大家吃桂花糕,我自己做的!”
众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哼哼~”黎安在骄傲地叉腰,扬着脖子说,“师父终于招架不住我的死缠乱打,同意破例再让我考核一次,这一次我可没抽到那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考核。”
“那很好呀!”众人捧着桂花糕嚼嚼嚼。
“这次,我就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一举通过考核,顺利出师!”
“好厉害。”嚼嚼嚼。
黎安在眼睛亮亮的,眨眨眼,笑着问:“桂花糕好吃吧?”
“好吃。”嚼嚼嚼。
“那阿兄阿姊阿弟阿妹,我的好同门们~”
黎安在双手贴在一起,举过头顶,弯下腰大声说,“能不能给我讲讲楼里还剩下什么悬赏可以接?”
说完,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瞅着同门。
一位师姐就捂嘴笑:“小黎这是在贿赂我们呐?”
黎安在目移,吐了吐舌。
最年长的师兄从柜案中取出一沓悬赏令来,一边翻,一边问:“小黎你想接什么样的悬赏?有的路途远,但胜在容易……有的比较繁琐,但安全……有的赏金高,但任务艰巨……”
说到这,黎安在立刻乖乖举手,毫不犹豫地说:“我要选赏金高的!”
后厨的桌边爆发出一阵笑声。
“黎黎好实在!”
师兄看了黎安在一眼,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悬赏令上,那上面用枕水楼的暗纹藏色,印下一个“天”字令级别。
手指握在纸张的边缘,不自觉用力,将纸张拧得有些皱,想起师父刚刚临时将他召过去的对话内容,仍是犹豫了半响。
最终还是抽出这张悬赏令,放在柜上,平推给黎安在。
“小黎你看一下,这是昨晚有人新到楼里挂上的悬赏,赏金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白银!
那相当于临安城潘楼街北侧一套房产了!
黎安在伸出蠢蠢欲动的爪子,把悬赏令扒拉到自己手里。
看到悬赏令上的名字和画像,黎安在莫名停顿了一瞬。
黎安在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那么多银子冲昏头了,没当回事,定了定心神,面对一众同门好奇地视线,缓缓开口念出了悬赏令上的名字。
“刺杀……摄政王……燕歧?”
话音冷不丁坠地,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轰地一声,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什么?!”
“不行!”
“黎黎,别接这个,太危险了!”
“师兄,你怎么给小黎推这么危险的悬赏啊?”
“昂?”黎安在茫然抬头。
“摄政王这个人,你知道么,现在才二十有八,年纪轻轻就已经权倾朝野,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黎安在呆呆赞叹:“这么厉害。”
“诶哟笨蛋,不是让你夸他的!”说话的师兄扶额苦笑,“你看啊,此等大人物,家宅必当护卫森严,周身暗卫环绕,很难下手,一不留神,还容易将自己折了进去。”
“嗯……”黎安在垂眸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抬眸一拍手,“那就投其所好,借口进献奇珍异宝,然后来个图穷匕见!”
“不行。”一旁师姐摇头,“我查阅过枕水楼内关于摄政王的密报,燕歧这个人,冷情的很,没什么热衷的爱好。”
“哦……”黎安在闷闷地又将脑袋耷拉下去,掰着手指头小声嘟囔,“这个世界这么漂亮,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奇珍妙石万象生灵……怎么会有人连喜欢的东西都没有呢?”
“诶!”黎安在脑瓜里又冒出一个计谋,“那趁着酒会宴饮的机会,趁乱下毒如何?”
师兄摇头:“据我所知,摄政王自掌权至今,从没参与过任何宴会,甚至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啊?”黎安在不解,黎安在震惊,张大嘴巴,“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无趣啊!”
他超喜欢热热闹闹的聚会的!
黎安在挠挠头,忽然就觉得出师不利起来。
颇有些绝望地抬头又问:“那从他的亲朋入手呢?”
师兄怜悯地看着他:“燕歧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亲人、没有妻室。”
黎安在:“那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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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大概性情冷淡,从不近美色。”
黎安在把自己瘫倒在桌子上:“天呐……”
他还是等燕歧把自己无聊死更容易一点吧?
“小黎,你问这么多,不会是还想接下这个悬赏令吧?不如算了,师姐给你换一个。”
黎安在听到这话,蹭地一声坐直了:“接!为什么不接!接的就是三千两!”
“小财迷啊,”师兄玩笑地戳戳黎安在的脑门,却见他一副正色的模样,惊了,“……黎黎,其实第一次接悬赏,不用一定要挑战最高难度的。”
“不。”
黎安在固执地说,抬手撕下悬赏的回执,卷了卷塞进自己的袖中,将剩下的部分拍在大师兄手里,目光灼灼,坚定地说,“师兄,帮我记下!我就接这个悬赏令!”
他要攒钱!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大师兄懵了一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悬赏令,抬头看看黎安在的背影。
啊,他这算是,帮师父忽悠着黎安在接下来了?就、就成功了?
大师兄摸摸脑袋,黎安在这么好忽悠的?
不行,良心好痛,好愧疚,他要回去找师父问问清楚。
——
黎安在当天去了枕水楼中存放情报的密室,在密室内查阅了一整天关于摄政王燕歧的资料。
确实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枕水楼中对于燕歧的记录很少。
等到了黄昏时,黎安在缩回自己的屋子中,从被子底下扒拉出来一个大大的存钱罐。
在枕水楼里从不缺吃穿,师父也特别大方,每月都会给他们发很多月例,从不亏待他们。
黎安在活得很幸福,师兄师姐出师接任务后,赚了赏金,都会给他买很多好吃的投喂,他也不缺糕点熟食吃。
除了偶尔给师兄弟姐妹买的小礼品,黎安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花钱,所以这几年攒下了不少。
黎安在小心翼翼地扒拉出串成串的钱陌和碎银,用布包裹,贴身放好。
将存钱罐放回原处后,黎安在又去一旁的柜子里,拿出防身的袖剑,扣在手腕上,拿出长绳索,缠在腰间,取出束带,扣在大腿上,将短匕别在腿间的束带上。
准备好装备后,黎安在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系好遮掩面容的面具,将大兜帽扣在头上,拉上衣领前的面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借着暮色从后门离开枕水楼。
一直在小巷子里穿梭,黎安在身形轻盈敏捷,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走到北起宣德门的御街旁时,耳尖一动,忽然听到有路过的行人口中散落了一句“摄政王”。
黎安在眉梢一动,他潜伏于小巷的阴影中,听清了行人说的话。
“看,御街上是摄政王的车架。”
“嘘,小声点,别冲撞到贵人!”
“隔着这么远呢,听不见,你瞧,好阔气的马车!”
黎安在远远听见御街上有车轮滚滚驶过的声响,恰如雷霆乍惊一般。
是他的刺杀目标。
黎安在轻巧一翻,翻到坊巷的屋顶上,遥遥地看见远处一辆由纯黑的大宛马拉着的驷驾玄车。
3. 沐浴
四匹纯黑大宛马披着纯金的络头,四蹄包有铁甲,踏地之声如闷雷碾过。车轮裹着熟铜护套,滚动时发出沉浑的青铜钟鸣。
闷雷和钟鸣就从宣德门一路传来。
按大齐律法,御街正道只允天子御驾出行,不准其他行人车马通过,如需通行,须得在官府设立的红杈子之外经过。
而摄政王车架却不管那些礼制,四匹高头大马笔直地碾着大道,铺开一片威不可当的架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皇帝专属的道路上,其威势之盛,可见一斑。
怪不得有人要向枕水楼挂上悬赏令刺杀燕歧,此等威势,几乎和皇帝平起平坐,甚至风头隐隐有压过皇帝的倾向,恐怕朝中除了摄政王自己的人,其他每一个朝臣,都忌惮不已。
黎安在摩挲下巴,决定远远跟上燕歧的车架。
在行刺之前,他必须要做足准备工作。
黎安在需要摸清楚燕歧每日上朝下朝的路径、时间,都去了哪些地方、是否有买哪些吃食,生活习惯是什么,还需要将燕歧必经之地周围的地图深深记在脑子里,方便行刺之后趁乱逃脱。
此刻日薄西山,暮色四合,坊街的屋檐鳞次栉比,在悠远昏黄的夕阳下扯出重重叠叠的阴影。
暖澄澄的烛火和灯笼在坊街的两侧逐渐亮起,横纵交联,在临安城内编织成一片交相辉映的灯链,如游鱼一般,在城内起伏翩跹,灯火闪烁。
黎安在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阴影之间,足下轻盈一点,施展轻功,在坊街的房顶飞檐走壁起来,远远地追在马车后。黎安在的动作轻巧,甚至没有惊动房檐上的任何一片瓦当,一路尾随着马车,一直出了内城。
外城的灯光稀疏了些,太阳也彻底收敛最后一丝光,暗色更重,黎安在很谨慎,他没有借机跟得更近。
摄政王身边肯定有很多藏在暗处的高手,即使是夜里,黎安在也不能放松警惕。
好在马车的声响很大,远远的完全听得清。
摄政王府在西外城,黎安在暗暗在脑中记下周遭的道路和地势。
今日出门碰见摄政王的车架算是意外之喜,省下了黎安在再去打听的功夫,可惜没带纸笔,只能暂时记在脑子里,回去再画在纸上,等明日白日需要重来一遍,继续考察,查漏补缺,也防止白天夜里因光影不同产生不一样的角度和路径。
摄政王府即使在夜里也灯火通明。
黎安在蹲在远处的一枝树杈上。
马车缓缓停止了府邸的朱漆大门前,马车的车帘被下人撩开,一道挺拔如孤松的身影从车辇内缓步走下。
燕歧身着一袭绛紫色蟒服,金线织就的金蟒云纹在幽邃深沉的衣袍中一闪而逝,蜿蜒逶迤盘踞于身。
黎安在远远看着,一时间不知怎地,心中莫名有些紧张,他攥紧双手,微微倾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男人墨色的长发束于冠中,五官深邃,比悬赏令画像上的还要好看百倍,双眉斜飞入鬓,眸如沉水,薄唇一线,唇角自然下垂,面无表情,却自然而然地自周身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威严,绝非养尊处优的雍容。
外城的夜晚很安静,在一片寂静之中,黎安在看清燕歧面容的那一刹那间,忽然听到了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在胸膛中,乱撞。
黎安在瞬间缩回树杈中,双手按在胸口。
这摄政王好生面熟,许是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黎安在决定再看一眼,他谨慎地从树木的枝桠间探出脑袋。
却忽然看到,原本正在往王府内走的燕歧,忽然停下脚步,偏身略略侧首,似乎朝着他这边投来一瞥。
男人下颌收紧,脸侧轮廓在大门光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深邃。
不好!
黎安在心中猛地一惊,他立刻收回视线,将身体全部躲到树干的背部。
燕歧……难道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应该,他将周身的气息收敛得很好,完全不曾泄露半分。
那燕歧为何会忽然朝着这个方向看?
难不成是因为那燕歧老奸巨猾至此,身居庙堂高位久了,对任何投射过去的视线都极其敏锐?
黎安在迅速冷静下来,他侧耳细听着摄政王府那边的动静,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或者燕歧吩咐人来他这边查看,黎安在决不犹豫,绝对拔腿就跑。
他在树干上已经酝酿好了吐息,做好施展轻功从树杈间凌空飞走的准备。
而王府门口,燕歧却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抬脚迈过门槛,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卫三。”
燕歧推开书房的门,淡淡唤了一声。
卫三从阴影之中闪身出现,单膝跪地,一手搭在膝上。
“属下在。”
燕歧解下外袍,搭在书房的横栏上,随意问道:“你回来的路上,察觉到有人跟踪了么?”
很随意的一句问话,却非常有压迫感。
“这……”卫三瞬间紧张起来,短暂地顿了一下,实话实话,“属下只隐隐有察觉到一缕气息,但却离得太远,若隐若现,那气息很纯粹,不带任何恶意,似乎只是好奇,便未太过警惕……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嗯。”燕歧没头没尾回了一句,再没说话。
卫三疑惑抬头,却看到自家主子端坐在书案后的紫檀木椅上,单手托着下巴,正出神地望着桌角的烛灯光,烛火烧得稳,他们主子也看得出神,面色不似平常的冷漠,而是温和,于眉眼间荡开清而浅的笑。
卫三秒懂。
“是安少爷?”卫三试探着问。
燕歧收回落在烛火中的视线,看向卫三,轻声说:“是安安。”
声音也温柔。
卫三瞬间安心了不少。
“郑长柏已向本王回复,安安接下了悬赏。卫三,你将今日下值路上没有察觉出异常的暗卫全部丢回暗卫营中,重新训练。”
话虽如此,但燕歧心里仍轻轻荡开淡淡的骄傲。
他的安安武功很厉害,将气息藏匿得很好,几乎连卫三也察觉不出。
卫三回复:“是。”
“还有,吩咐下去,将王府内巡逻的侍卫减半。”
卫三惊疑抬头:“主子?”
燕歧抬手摩挲着耳侧的红绳,说:“那么多人,将安安吓跑了怎么办?”
“可您的安危……”
“卫三,你觉得前些年,本王遇到的刺杀还少么?”燕歧声音重了些。
卫三一顿。
确实不少,那些年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而当初他们主子身手顶尖,可是能在西北的疆场上,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于下风。
所以当初的刺杀,全都有惊无险。
但卫三仍有顾虑:“可是,王爷,如果安少爷真的……”真的如悬赏令那样,刺杀成功,那后果不堪设想。
燕歧勾起一抹毫无情绪的笑容,冷然地看着卫三,吐出几个字来。
“若是死在安安手里,本王,心甘情愿。”
卫三清晰地看清了自家主子眼中深刻隐匿着的疯狂。
“是。属下遵命。”
——
夜色更深,外城几乎全部住户家都熄了烛灯,摄政王府内的灯火也陆续熄灭,漆黑浓重的夜里,不见月光,天穹中洒满了繁星点点。
遥遥地自内城传来悠远模糊的打更声。
黎安在蹲在树干上,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今夜无月,适合行动。
但却因为是第一次试探,也有会被燕歧察觉到的危险,所以不适合太过深入地探索。
黎安在决定短暂地在摄政王府外围探索,摸清王府外侧的地形。
少年人轻量的身形在树干上翻身而起,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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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翻越过周围的树丛,和风声与夜里的虫鸣声融为一体,不露出丝毫的异常。
翻越王府朱红外墙,黎安在潜藏在假山的阴影里,看着院间的潺潺流水,流水蜿蜒滑过小桥的桥洞,两边种满了盛开的鲜花,清浅的夜露挂在蕨草的叶片上,花草之间,有幽蓝色的萤虫飘摇着自在起舞,微光闪烁,就好像一片如梦似幻的星穹之境,黎安在不禁无声地瞪大双眼。
这也太美了!
摄政王究竟多么有权势、家底究竟多么丰厚,才能在将府邸建造成一片江南苏式园林的风格,移步换景,将廊桥亭台巧妙地融汇其中,屋宇隐于景中,融为一体。
黎安在羡慕不已。
他真的一直都很喜欢江南的风景和园林,没想到燕歧竟然将那样美的径直一整个复刻到了京城来。
羡慕!嫉妒!
看景归看景,黎安在却没忘记他的主要任务。
这下,地形更复杂了。
黎安在绕了路,像一只玄猫,在府邸中无声穿梭,将地形一点一点刻进脑中。
不过……这摄政王府内,护卫为何这么少?
黎安在溜达大半天,就只见过一队提着灯笼巡逻的侍卫,他轻巧地躲在草丛后面,那帮人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奇怪,难不成有诈?
黎安在瞬间警惕起来,他翻身上到离他最近的一处屋檐上,简单地观察了一下王府内巡逻灯笼的走向,发觉甚是稀疏,和师兄师姐所说的,王府内护卫森严的情报完全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黎安在一直在师父那里听到的教诲便是以自身安危为重,悬赏乃是身外之物,如有必要,可弃之不顾,先行归楼。
黎安在决定先离开摄政王府。
刚在这间屋顶迈出两步,忽然耳尖一动,敏锐地听到屋内有哗啦啦的水声。
这间屋子偏西,离王府正屋有一定的距离,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动静。
黎安在停下脚步,他无声无息地俯身趴在屋顶,小心翼翼地掀起屋顶的一块瓦片,移到一边,又抽出底下的一块。
屋内的烛火光就从他抽开的这一小片空当中盈盈地映照出来。
黎安在将脑袋凑过去,窥视屋内的情形。
屋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桶内盛满热汤,屋内水汽氤氲。
木桶的一旁架着一扇屏风,屏风上挂着很眼熟的衣物。
绛紫色的,有织金的纹路。
好像是摄政王的官服。
再往边上,好像是里衣。
等等……不对。
等黎安在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哗啦一声,一具健美的、赤.裸的身体从木桶中站起,带起一片温热的水花。
黎安在僵在屋顶上。
在他的视线里,燕歧全身上下什么都没穿,刚刚结束沐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那具肌肉流畅漂亮的躯体上,抬腿迈出浴桶,赤足踩在地面上。
一览无余……
黎安在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时间忘了闭眼,看呆了。
燕歧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珠汇聚在一起,沿着身体不断向下滚落,沿着小腿,一直流淌到地上。
一直就这样光着身子走到屏风边,慢条斯理地拿起浴巾,也不急着穿衣服,只细细地擦拭长发上的水渍。
黎安在脸上发热,从脖颈到耳根红了个彻底。
黎安在!醒醒!你在看什么!你这个偷窥别人沐浴的变态!怎么还在看!
黎安在终于在心里把自己喊醒,匆匆地把扒拉开的瓦片放回原处,踮着脚尖,仓促地逃离了摄政王府。
将瓦片放回的一瞬间,屋内,燕歧擦拭头发的动作也停下,抬眼望着屋顶,视线所及之处,是和黎安在挪走的那两片瓦一模一样的位置。
燕歧愉悦地轻笑一声。
“甚是可爱。”
4. 失眠
按照黎安在的计划,今日傍晚出门,本是想去城东潘楼街东侧,凭借上次师父带他走的路,想办法去鬼市子中转一圈。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下悬赏令执行刺杀任务,除了日常防身武器外,黎安在没有任何能用得上手的工具,打算提前准备一些。
却没成想,一出门走到坊街,就看见了摄政王的车架,于是临时改变了计划,决定尾随摄政王回到府邸探查。
这下好了。
该查探清楚的地形没探索完全,不该看到的东西反而看了个清清楚楚。
黎安在冲出去二里地,还觉得脸颊热热的,这种感觉有点像有一年元夕偷喝师父藏在桂花树下的酒酿,只抿了一个杯底的分两,就有点晕乎乎的,眼前出现重影,头重脚轻。
黎安在一边施展轻功向内城掠去,一边揭开一点面罩,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果然滚烫不已。
他立刻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砰砰乱撞的心跳声慢下来。
在摄政王府内外耽搁了许久,这会儿已是子时,按大齐律令,每月只有初一、十五才无宵禁,今日八月初二,正直秋分,内城城门早已落锁,不允进出。
但这根本难不倒黎安在。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走正门,黎安在绕过西侧的仪秋门,寻了处马面战棚的边角,悄无声息地溜到城墙边,解下腰间的长绳索,将勾爪在绳索一段端系紧,然后轻轻向城楼上一抛。
在勾爪将要击中的前一刻,黎安在手腕一抖,一股巧劲儿就借着绳索向上传递,绳索一荡,勾爪巧妙地转了个弯,无声在城墙凸起的箭垛上绕了一周。
巡军刚过。
动作需得快!
只见少年巧妙地将自己藏匿于夜色的阴影中,身姿轻盈,沿着城墙陡坡一路飞速上升,短短几息间就到顶。
黎安在双腿一撑,背部抵在边角,借力将自己卡在城墙的视野盲区中,抬手迅速收了钩锁。
不多时,城楼值守巡军手上持的火折子就探了过来,刚好照亮了城墙顶,和周围所有箭垛。
黎安在蜷在阴影中,无声地屏住了呼吸。
火把光芒渐渐远去了,这一队巡军离开。
黎安在轻巧翻越城墙,像个灵活的猫儿似的,唰地一下穿过城墙,翻越到内城中。
黎安在稳稳落地,不远处的谯楼中,传来五响悠闲的鼓声。
已是五更天,是鬼市子开市的时间。
只可惜黎安在早就将要去鬼市子的打算抛之脑后了,他今晚受惊过度,现在只想赶紧回到他的小屋子里。
黎安在笔直地冲回枕水楼中时,一拉开门,刚好碰见他一贯晨起很早的大师兄。
“小黎?”大师兄心中藏着事,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还没怎么清醒过来,冷不防看见冒冒失失闯进枕水楼后院的黎安在,吓了一跳。
正值秋季,天气转凉,黎安在的夜行衣上沾染了薄薄一层露水。
刺客的感官往往更加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你一夜未归?”大师兄问。
“啊,是!”
黎安在没成想被捉了个正着,立刻停下脚步,啪地一声站得笔直,心虚不已。
讪讪地摘下覆面和面罩,正准备开口解释,忽然间一下子想到,自己昨日已经出师了!
他出师了!
就不用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管得严严实实的了!
黎安在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脖子一扬,叉腰说:“对!我昨夜在外面!执行任务!如何呢师兄!”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夜不归宿了!
大师兄被黎安在逗笑:“我没有要说你的意思……”
忽然目光定在了黎安在的脸上:“诶?小黎,你的脸颊为何如此之红?”
少年人的脸颊白皙细腻,像是最完美的玉石,没有一丝瑕疵,一双漂亮的杏眼乌黑莹亮,一颦一蹙间神态尽现于其中,很好读懂。
而此刻面颊上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带了些剧烈跑动后的起伏气喘,颇有些像微醺后憨态可掬的模样。
“啊?啊……啊!”
黎安在先是懵了一下,立刻埋下脑袋,用两只手捧住脸颊,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
竟、竟然还没恢复正常么!
黎安在的心跳又开始混乱起来,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下子又想起来在房檐上头看到的景色,燕歧肤色冷白,头发又如墨染。
黎安在眼神很好,燕歧出浴后还是面朝他的方向走来的,从他处于斜上方的这个角度,从上至下……一览无余,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
脸颊腾地一下子更红了,就连鼻尖都染上绯红的色泽。
黎安在此前在后院训练的时候,夏日炎炎,郑长柏又是个不修边幅的,黎安在总看着他师父光着膀子练剑,却完全不曾在意。
为什么猝不及防对上燕歧时,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有点不对劲。
“跑、跑了一路,热的!”
黎安在匆忙丢下一句解释,立刻钻回自己的屋子里。
将夜行的粗布衣换下,只余一身雪白的里衣,黎安在立刻缩进被子里,用被褥蒙住头。
忙了一夜,他要先睡觉!
黎安在闭上眼睛。
“……”
“…………”
“………………”
黎安在一下子掀开蒙在脑袋上的被子。
大睁着一双圆滚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正上方的房梁,一双眼睛在朦胧夜色中闪亮亮发光,眼中毫无睡意。
黎安在试图强行让自己再次闭上眼睛。
一闭眼,周遭漆黑起来,眼前就立刻浮现了燕歧的容貌。
造孽啊。
罪过罪过,实在对不住摄政王大人。
他们做刺客的是君子,只一击毙命置人于死地的那种,真的不是故意偷窥他人隐私的流氓变态啊!
黎安在睁开眼。
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那一侧,就当是面壁思过,定了定心神,重新合拢双眼。
更清晰了。
透过房顶砖瓦的缝隙,可见屋内暖澄澄的烛火光透过氤氲的水雾气,水珠在光影中闪烁,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一路滚过凸起的喉结……
睁眼,墙,深呼吸,闭眼。
水珠还在继续向下滚落,滑过宽阔紧实的胸膛,蔓延过紧实有力的腰腹……
摸上去手感应该很好吧……
黎安在,停,打住。
腹肌,你自己也有。
黎安在又翻了个身,仰面平躺,双手躺尸般地,老老实实交叠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安详闭眼。
现在,立刻,睡觉。
黎安在安慰自己,许是第一次接下悬赏出门行动太过兴奋,缓缓便好了。
终于,心静下来,在天边泛起鱼肚白,院中悉悉索索有晨起洗漱的动静时,黎安在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
另一边,大师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不安,走到枕水楼内,敲响了郑长柏的房门。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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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吗?”
屋内没有声音。
正常。郑长柏在枕水楼的人眼中,是个夜不归宿的风流浪子,大师兄早已习惯,直接推门而入。
坐在椅子上,等待师父归来。
直至白夜相接的那一刻,郑长柏才悄摸儿地推开窗户翻窗进屋,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正准备回头。
忽然耳边幽幽地炸响了一声:“师父。”
“卧——”
郑长柏吓了一个蹦高,险些没一回手打掉他大徒弟的脖子。
“阿叶是你啊……怎么也不点个蜡烛?”郑长柏收手,哈哈笑问。
“师父,徒弟有一事不明,故来相问。”游叶站在郑长柏身侧,拱手行了一礼。
“你说你说。”郑长柏此刻渴极了,随意地摆摆手,从桌上提起铜壶,对着壶嘴吨吨吨地就将茶水向口中灌去。
喝完一抹嘴,“别这样文绉绉,你师父听了起鸡皮。”
“为何您昨日朝时暗中让我诱导小黎师弟接下刺杀摄政王的悬赏?”
“你说这事儿啊,”郑长柏打了个马虎眼,“为师自有为师的主意,你放心好了,小黎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不会让他去涉险的。”
“可是师父——”游叶抬腿向前一步。
“行啦,其中缘由,还尚不能告诉你们。”
“不是的,”游叶说,“按枕水楼惯例,也为了防止客户跑单,我们会分三次收取费用。下悬赏令,须付定金,为总金十数之一;楼中刺客接下悬赏令后,再次联系客户,付前费,为总金十数之二;任务结束后,最后一次联系客户,缴清余下十数之七。”
“昂,对。”郑长柏不明所以,不知道游叶为什么忽然开始跟他算这个。
“可昨日小黎师弟接下悬赏后,我准备联系那位投递悬赏的客户时,却发现失去了这个人全部的踪迹。”游叶的面色严肃,“这可能就是一个空头悬赏,这样的案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我们辛辛苦苦杀好了人,客户死活拿不出剩下的费用。”
“师父,小黎师弟第一次接悬赏出任务,我能看出他的热情,”游叶正色说,“小黎那样努力,起早贪黑收集情报线索,今日五更才回……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希望看见小黎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师父,您还是解释一下吧。”
“啊……这……”
郑长柏挠挠头,大脑飞速运转,心里骂骂咧咧。
那个投悬赏的家伙,估计是让燕歧弄死了。
天杀的燕歧,留给他这么大一个篓子让他自己编。
郑长柏眼珠一转,忽然灵光一现。
嘿嘿。燕歧。
知道你想保护小黎。
你让老子帮忙藏着小黎的身份顶着这边的压力是吧,那就别怪老子坑你一手。
这样一想,郑长柏立刻清了清嗓子,招呼他大徒弟过来。
“阿叶,放心,这三千两银子,自有人出,而且只多不少。”
到时候让燕歧出个五千两。
“谁?”
“摄政王本人。”
“啊?”
郑长柏贱兮兮一笑,信口开河,全凭一张嘴瞎白话,开始抹黑。
“徒弟,给你讲个秘密。那摄政王燕歧啊,是个断袖,倾慕咱家小黎许久。但他是个怂包啊,不敢直接追求,思来想去出此下策,这悬赏就是他自己投的,找机会接近小黎的手段罢了。所以放心,小黎既可以在这次行动中得到历练,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更能得到赏金。”
游叶:“啊???”
5. 黑衣人
黎安在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昨夜在摄政王府飞檐走壁时,跃到一间房梁上,一脚踩空了砖瓦,掉进了屋里。
梦境中场景转变极快,黎安在控制不了轻功,失重感骤然袭来。
下一秒,扑通一声,整个人落进屋内的一个大浴桶中,水花四溅,水珠如碎玉迸裂般扑腾出浴桶,洒了满地。
水汽氤氲,黎安在余光忽然看见隐没在阴影中的,摄政王那张阴冷的面孔。
黎安在想要立刻从浴桶中站起,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掐住了后脖颈,被狠狠地压着脑袋按进水中。
温水猝不及防地倒灌进口鼻里,肺腑中的空气被隔绝殆尽,那只钳制着他后颈的手如同玄铁焊就一般纹丝不动,即使他剧烈挣扎,水花哗啦啦四溅,也撼动不了那力道半分……
黎安在猛地睁开双眼,掀了身上的被子,猝然坐起,冷汗涔涔,浸透里衣,粘腻地贴在背上,他的心跳不安地悬坠着。
入目的是他自己床榻的四柱,和两侧的半月围栏,其中雕刻有花鸟云纹,还有他孩童时顽皮,用蓝草提取的汁液涂青的绘痕。
看到熟悉的场景,黎安在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
望向窗棂,已是日上三竿,他这一觉倒是睡了很久,窗外的桂花衬在白墙之前,正在暖洋洋的光影下摇曳,在墙上勾勒出一片水墨渲染的光影。
大师兄正在院内的古井中提水,浇灌青石台边的早菊。
估计就是这个水声,折射到他的梦境中,构成了让他深陷浴桶的热汤中,无法挣脱的场景。
但话又说回来,方才做的这个刺杀失败的噩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黎安在更提起了几分警惕。
燕歧此人,必定是极难对付,昨夜还是有些莽撞,未做过多的准备,就深入王府了,下次需要准备充足才是。
黎安在定下心神,重新倒回床榻上,蛄蛹着将整个人伸展开,懒洋洋地摆了个猫儿伸懒腰的姿势,抻了抻筋骨,才翻身下榻。
黎安在心里从来不会藏着事情,出门呼吸了新鲜空气后,就把昨天夜里在摄政王府的惊吓抛之脑后了。
梳洗更衣后,黎安在先在院内练了一套剑法,然后转去小厨房,蹲着扒拉开灶台,果然看见灶内正温着的粥。
嘿嘿。
谢谢不知道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中的谁给他特意温着的饭菜。
黎安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台边用饭。
忽然,木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黎安在抬头,看见从门口堆得那堆柴火中,钻出一只雪白的狸奴,整个猫身胖乎乎的,一双猫眼金黄。
“煤球!”黎安在发自内心地展颜一笑。
少年人的笑容真诚,眉眼温柔,有着暖洋洋的亲和力。
煤球抖抖一身的白毛,喵呜一声,亲昵地钻进黎安在怀中。
煤球还是黎安在在三年前的深冬中捡到的。
那年冬日格外寒冷,大雪一连下了整整三日,而天阴沉了半月未晴,北风席卷呼啸,临安城内苦寒无比,外城有不少屋舍被压垮,熬到煤炭耗尽,想捡些柴火,树枝又被压垮在雪堆中,湿漉漉的无法点燃。
朝廷呼吁京内权贵帮助救灾。
枕水楼果断在外城搭了营地遮风挡雪,运了煤炭过去架成篝火,广施义粥。
黎安在也跟着师父去帮忙,煤球就是那时候在雪堆中捡到的,饿成瘦瘦的一条,奄奄一息,就要被冻死了,一身白毛趴在雪地里,旁人几乎都看不到。
黎安在眼尖,立刻把这只小小的狸奴抱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它取暖,从自己每日不多的口粮中分出一点喂给它。
这只小小的猫崽子顽强地活了下来,雪灾过后,被黎安在抱着回了楼里。
枕水楼里伙食好极了。
煤球现在成了毛绒绒的、胖胖的半挂小猪。
沉沉的一只,窝在黎安在的大腿上,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撒娇声。
黎安在将手中一块桂花糕掰下来一角,放在掌心里,喂给煤球。
一人一猫吃饱了饭,黎安在抱着煤球回到屋子里,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前,展开一张麻纸,凭借着昨日的记忆,将夜里摄政王府的大致地形在纸上勾勒出来,画出一副简单的地形草图。
将毛笔搁在笔山上,黎安在揭起麻纸,放在窗边,等待墨水风干,又展开一张,在最上方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刺杀计划。
书里写过,谋定而后动。
按照燕歧的棘手程度,肯定要准备好几套方案。
黎安在思考着,将毛笔横过来,微微嘟起唇,笔杆就横在上唇和鼻尖,巧妙地保持住了平衡。
日渐西斜,黎安在时而冥神苦思,时而奋笔疾书,煤球始终乖巧地趴在桌案的一角,惬意熟睡。
窗棂前桂花的墨影就随着太阳的移动,缓缓地在白墙上舒展开来。
终于日薄西山时,黎安在长出一口气,坐在桌案前,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看着纸上写下的满满当当的计划。
哼哼。
这样丰富完整的计划,只要他持之以恒,总有燕歧被他杀死的那一刻!
黎安在一掌拍在纸面上,就当是报了梦里使他溺水之仇了!
煤球被他没收着力气的这一拍惊醒,含含糊糊地喵了一声,凑过来用脑袋蹭着黎安在的胳膊。
“煤球你先自己玩哦,爹爹要出门办正事。”
黎安在将煤球抱到一边,卷起桌上的麻纸,去柜子前换好昨日的那一身粗布斗篷,推门出去。
刚巧碰见郑长柏手里提着一坛酒回到小院中,黎安在挥挥手,声音清脆,笑着招呼:“师父!”
“呀~这不是我刚出师的小徒弟嘛,”郑长柏看见黎安在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是要去哪儿忙呀?”
“去鬼市子!”黎安在轻快地摇了摇手中的钱袋子,说,“去买些做任务要用到的装备。”
这还是黎安在第一次独自一人深入鬼市子,不禁隐隐有些期待。
“去吧,”郑长柏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将钱袋子贴身放好,小心摸包儿将钱偷了去。”
“好嘞。提前跟师父说夜安。”
黎安在听师父的话,将钱袋子放在衣襟内,拍了拍,用斗篷遮好,然后系上覆面,拉上面罩,戴好兜帽,从后门趁着暮色向东城走去。
黎安在一出门,郑长柏就立刻闪身回了屋,鬼鬼祟祟将房门在内侧用门栓锁好,扯出一张纸,匆匆写好字条,趴在窗边,双手合拢在口边,“古咕固”地,模仿信鸽的叫声。
呼啦啦,暮色中飞来一只信鸽。
郑长柏将纸条绑在信鸽腿上,弹了下鸽子的脑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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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回头啄了他一口,一拍翅膀飞走了。
一抹白影隐于暮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宣德楼右掖门,这里是摄政王的办事机构。
燕歧一身绛紫色蟒服,长袍逶迤曳地,跽坐于案前,身侧斜倚着一个凭几,左臂撑在凭几架上,姿态虽放松,但却有着一种渊渟岳峙般不容忽视的威严。
燕歧正垂目翻阅尚书省呈报的奏折,眉目冷淡如寒松,整个室内安静极了,除了燕歧翻阅纸张的摩擦声,再不闻其他声响。
“古咕固。”
窗边,传来一声突兀的鸟叫。
燕歧却忽然抬眸,眸中冷漠松动些许,抬起手臂,信鸽就扑簌簌飞到案前。
燕歧解下纸条,只看了一眼,眸中便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随手将纸条在烛火上燃烧殆尽,站起身来。
“卫三。”
卫三从阴影中闪身而出,半跪于地:“属下在。”
“你去找一名与本王身形相近的暗卫,半个时辰后,待天色彻底黑下去,从正门坐马车离开,伪装一个本王从朝中归家的假象。”
“是。”
按照惯例,卫三往往要随身护卫,他刚要开口,便听到燕歧又说。
“今日你不必跟着。”
卫三:“……是。”
燕歧转身去了暗室,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披上斗篷,无声无息地从右掖门消失。
——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黎安在来到了内城东南角的角门。
角门附近是内城区治安最乱的一处地界,有躲债的、有放贷的、有卖假货的、有偷鸡摸狗的,汇集了三教九流的人,都对陌生人十分警惕。
也有不少像他一样,披着斗篷头戴兜帽,将自己的面容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应该也是准备去鬼市子交易的。
角门一条短街两边,有不少人在天黑的时候就已经摆满了小摊子,衣服、图画、领抹,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卖的。
但这不是黎安在的目标,他想要买的东西也不在这。
真正的鬼市子五更才开市,入口隐秘,需要有特殊暗号才能入场。
黎安在看似随意地在角门绕着圈圈兜兜转转,但却是在暗中观察,凭借着郑长柏上次交给他的方法,在角门一处极其偏僻的窄巷中,找到了那家客栈。
黎安在推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掌柜,烦请帮我订一间房。”黎安在将一串钱陌放在柜上,礼貌开口,嗓音清越。
“得嘞~”掌柜开开心心地将钱收过去,数过足数之后,扔给黎安在一个牌号。
“客官请上楼,第壹拾伍号就是~”
黎安在接过牌子,正准备上楼,忽然听到咣当一声。
黎安在看见一块沉甸甸的银元被丢在柜子上。
“订一间房。不用找了。”
又低沉又生冷的声音。
黎安在能听得出,这个人用了假声在说话。
他闻声回头,看见一个披着夜色的黑袍人走进客栈,兜帽遮住整张脸,身形很高,在进门时甚至需要略侧头避开门框,那斗篷也不知是何种材料,黑得彻底,几乎和门外的夜融为一体,客栈内的烛火光在他黑袍上反不出一丝光泽。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黑袍人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6. 崖柏香
直觉告诉黎安在,眼前这位黑袍人很危险,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他无意惹事,黎安在在对方视线望过来前,若无其事地拿着自己的牌号拾阶登上二楼。
兜帽的阴影之下,燕歧一眼便认出了黎安在,即使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安安。
燕歧目光追随着黎安在的背影,一直目送他消失在二楼拐角。
“掌柜,”燕歧宽大的斗篷一扫,抬手轻敲柜台,“将我安排在方才那位客人的隔壁。”
他的声音沉缓有力,语气自然,不是请求的询问,而是独属于上位者那种习惯了被服从的从容。
这间客栈的掌柜经营鬼市子的营生许久,眼光毒辣,一眼便认出,这人身上穿的玄色斗篷,是昂贵稀有的玄纹锦,锦布中的暗纹工序复杂,恰好游于丝线中,吸收光影,能让布料呈现一种极致的黑色,完全与夜融为一体。
非天潢贵胄,哪舍得如此大面积地,将这织纹锦做斗篷。
角门这一片,均是趋利避害的人精。掌柜立刻将一个牌号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大人您拿好~方才那位客人,就住在壹拾伍号房间。”
燕歧将手中的牌号一翻,看见壹拾陆三个字,很满意,径直上了楼。
——
黎安在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不久,便听到了那个黑袍人的脚步声,脚步声经过他的房间后,嘎吱一声,隔壁的房门开了。
没想到那个出手阔绰的黑袍人就住在自己隔壁。
黎安在短暂地羡慕了一秒那个人的钱财,便再没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的计划打开,在一旁列出一个需要购买的物资清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真正的鬼市子中,售卖的都是当今朝廷明令禁止在市面上流通的东西——不仅能打造短匕、袖剑、梨花针这种掩人耳目的暗器,蛇毒、砒霜、乌头各种毒药也应有尽有。
黎安在已经列出了许多种刺杀计划,现在只需将基础工具准备齐全,再考虑因地制宜。
现在时辰还早,黎安在吹熄了烛火,脱去布履,整齐地摆放在榻边,和衣平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直到窗外又一次传来悠远的打更声,三声槌棒敲响的梆子声,在大街小巷中遥相呼应。
黎安在无声睁开眼,眼眸在夜色中如星子一般明亮。
若要去鬼市子,须得有信物,信物的取得方式,就是在三更天时,去客栈掌柜处,用五枚半铜钱,换得去鬼市子的“船票”。
他特意等了一会儿,等到走廊中其他去换船票的客人的脚步声陆续止歇后,才翻身下榻,穿好鞋子,戴好兜帽,推开门。
嘎吱——
嘎吱——
同时传来了两声推门声。
黎安在侧头望去,见住在他隔壁那位黑袍人也同一时间推开了门。
他所在的壹拾伍间客房离楼梯更近些,刚好挡在壹拾陆间客房的前面。
黎安在与那黑袍人隔着兜帽对视了一眼,明明隔着两层兜帽,两人都覆了面,但黎安在却能感觉到黑袍人的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一般。
奇怪的人。
黎安在在心中嘀咕了一声。
不知是什么地方惹到了黑袍人?但黎安在不欲与人起冲突。
于是他率先向房间内退了半步,将通向楼梯的走廊让出。
抬起手臂,向着那黑袍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您先请,我不急的。”黎安在的声音清亮又真诚而,还带着一丝与陌生人初次交流的腼腆。
燕歧:“……”
他微微愣了愣,转瞬有些失笑,他如何也没想到,安安竟然是这个反应。
也许是他这一身行头有些可怕,吓到安安了?
眨眼时间过去十年之久,这么多年来,都只能是远远观望,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面对面听到黎安在的声音。
燕歧遮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微动,有些忍不住想抬手抚摸黎安在的脑袋。
暂且忍耐,还未到时候。
燕歧缓声道:“去换船票便一同走吧。”
黎安在歪歪脑袋。
虽然有些不解黑袍人的行为,但一同去掌柜处换船票也无妨。
“好。”黎安在乖巧地点头。
黎安在与那个黑袍人并肩同行时,微微用余光偷瞄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
若换作平常时候,黎安在是很愿意与周围所见到的人搭话谈天的,无论是天气、街边的烧饼饴糖,黎安在都可以叽叽喳喳说上许久。
但眼前这个黑袍人,却令黎安在有些下意识的紧张,他不敢轻易开口,问名字?问从何处来?万一一不小心触及什么禁忌的话题,这位大侠要冲上来与他决一死战怎么办?
黑袍人比他要高出一个头,脚步声沉稳有力,听得出是习武之人。
黎安在还是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反正,也就这几面之缘,今夜过后再无交集,也无需特意开口。
在经过楼梯时,两人因空间的间距缩小,不自觉挨得近了些。
衣袖偶尔会轻轻触碰到一起,黎安在鼻尖微微一动,从黑袍人的衣衫之间,嗅到了淡淡地太行崖柏香的味道。
一种很清新的木质香,既有些花果的甜,又具有木香的沉稳,很亲和。
识香也是刺客须学的一门课程,师父此前曾寻得各类香料,细细教他们每种香的气味和功效,所以黎安在认得。
在上课时,黎安在就与师父说过,他最喜太行崖柏的味道,清淡甜雅,像春雨梳洗过的果园,闻之使人心情舒畅。
只可惜太行崖柏难得,此香在临安城内并不流行。
而且刺客行动要做到来去如无物,可以与环境同香,但不能常用非自然香、非此地香,否则会暴露他们的行动,甚至是真实居住地址。
却没成想,今日在角门,竟然偶遇一位黑袍人,用的是他最喜欢的太行崖柏熏香。
黎安在有些惊讶,没想到看上去颇为吓人的黑袍人,竟然用得是如此清雅的香,好有反差感。
黎安在不自觉地稍稍向着黑袍人靠近了些许。
果然,崖柏之意更浓郁,让黎安在心情舒缓了不少。
见黎安在靠近,黑袍之下,燕歧不动声色地勾唇浅笑。
不枉他临行前,特意用崖柏香掩去平日里书墨与刀戈的冷肃气息。
黎安在就这样和黑袍人一同并肩下楼,付过五枚半铜钱,从掌柜手中接过一个遍布斑驳铜绿的铭牌,上书一个“市”字。
现在三更,五更天才开市,还需等待两个时辰。
重新回到二楼,黎安在打开自己屋子的房门,正准备进去,却看见黑袍人就站在壹拾陆房间的门前,也不开门,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
黎安在有些不解,他歪了歪脑袋。
“您不回房吗?”黎安在指了指屋门,示意道。
“回。”
黎安在听见黑袍人简短地回答一声,人却没动,仍是看着他。
呃?
黎安在总觉得那黑袍人像是隐隐有所期待一般,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一样。
也是,也算是半个同伴了,那位黑袍人方才主动破冰,而他一路却什么都没说,确实有些无礼。
“啊,那……”思索一阵子,黎安在绞尽脑汁,终于开口,声音轻轻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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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位大侠,夜安?”
说完,黎安在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又不是真的要住店,明明知道一会儿都要去鬼市子,还说什么夜安。
还大侠,显得他特傻。
果不其然,黎安在看见对面的黑袍人愣住了,半响没出声。
而后,漆黑的兜帽之下,发出了忍俊不禁的低笑声。连带着肩膀都在因为笑声细细抖动。
黎安在脸颊发热,他有点脚趾扣地了。
他听见黑袍人笑够了之后,善解人意地给他递了一个台阶,声音低沉悦耳:“嗯,你也是,夜安。”
说完,拉开壹拾陆的房门,走了进去。
黎安在也逃也似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门,燕歧还是忍不住无声重复了一下方才黎安在的话。
这位大侠,夜安。
噗。
大侠。
这话本子是看了多少?
他的安安,好呆,真的好可爱。
燕歧抬手触了下嘴角,发觉嘴角是止不住地上扬。
心情愈发好。
——
五更的更声从深巷中传来,黎安在检查好随身携带的东西,退开房门。
嘎吱——
只可惜,响起的只有一道推门声。
黎安在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壹拾陆号房间,房门紧闭,那个黑袍人没像三更时那样,几乎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开门。
从三更到五更这段时间,客栈内的客人进进出出,脚步声和房门声错杂,黎安在又有些昏昏欲睡,没能判断出隔壁房间究竟有没有人进出。
怔怔地看了壹拾陆的房门一眼,想到萦绕在鼻尖的崖柏香,黎安在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黎安在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去鬼市子的激动战胜了那份落空感,
黎安在很快就恢复了好心情。
萍水相逢而已,甚至没互换姓名,连友人都不算,无妨无妨!本也没约着要一起走嘛!
这样想着,黎安在下了楼。
刚出客栈的门,黎安在兴致冲冲往外走,没留神,冷不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呜!”
这一撞撞得狠了,鼻尖酸痛不已,酸痛感牵连着泪腺,眼泪猛然涌了出来。
黎安在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吧嗒啪嗒掉眼泪。
“抱歉……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和焦急。
一个人在他身前半蹲下,指尖微凉,触碰到他的手臂,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有没有撞伤。
随着对方的动作,淡淡的崖柏香后知后觉般,萦绕在酸痛不已的鼻尖,却忽然令黎安在心神安定。
黎安在揉揉鼻子,抬起头,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大黑袍子,一丝光都不反,边缘轮廓完全和夜色融为一体,也怪不得他没看见。
从他这个仰头的角度,黎安在刚好看见了对方覆面之下,那双锋利的双眼,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
“是你啊……”黎安在闷闷地说,“你这衣服好黑,我一时走得急了些,没注意。”
燕歧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织纹锦玄色斗篷,完美隐于夜色之中,即使是细看,也很难发觉。
“也怪我,”燕歧说,“下次不穿这身了。”
“啊,”黎安在赶紧摆摆手,“我没什么事,你这衣服挺好的。”
“好。”
燕歧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包油皮纸,解开,热气腾腾的包子探出了个头。
“饿么?我方才出去买了些吃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有荠菜和葱肉两种。”
7. 流光溢彩
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裹在油纸中,面皮细腻软弱,嘭嘭鼓鼓,一下子就将黎安在勾得移不开眼。
“咕噜噜——”
被香气一勾,黎安在的肚子恰在此时可耻地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响声。
在漆黑安静地夜中格外响亮。
腾地一声,黎安在的脸颊瞬间红了,多亏此刻戴着覆面,才没让那黑袍人看了笑话。
黎安在尴尬地捂住肚子,脚尖在地上蹭出了一段距离。
实在是怪他自己傍晚出门时太过于激动,忘记用夕食,熬了个大夜,这会儿确实饿了。
第一次出门没什么经验,也忘记准备些干粮。
荠菜和葱肉,都是他的最爱。
那黑袍人一定是听见他肚子咕咕的叫声了,黎安在隐约听见对方的兜帽轻轻一晃,偏过头,从喉间忍住了一声笑。
然后将手中的两个包子递到他眼前,忍着笑意说:“选一个。”
黎安在没接。
师父教过他,独行在外,不能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对方居心不轨,食物中下了药,可就糟了。
燕歧看出了黎安在的犹豫。
他伸出手,将两个包子都从中间掰成两半,一半不由分说地塞进黎安在手中,另一半拿在自己手里,抬手,分别在两半包子上各咬了一口,咽了下去。
“现在呢,放心了么?”
自己的心思被黑袍人拆穿,黎安在有些羞赧,指尖局促地握紧了油纸边边,小声说:“抱歉,我并非……”
“无妨。”黑衣人很是温和宽容,善解人意地说,“出门在外,是应当要有防范心,这是好事。”
黎安在双手呆呆地捧着包子。
他为他此前在心里嘀咕过这位黑袍人,看着凶神恶煞很不好惹的样子,却没想到,对方这样照顾他,还给他带吃的。
黎安在为自己此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愧疚了一下。
燕歧见黎安在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禁莞尔,他背过身走在前面,给黎安在放松的空间。
“去码头吧,边走边吃。”
“谢、谢谢。”黎安在嗫喏道,“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黎安在看见黑袍人猛地一踉跄,似乎是没走稳。
黎安在小口咬了一口包子,鲜香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香香的。
他疑惑地看着黑袍人被绊到的位置,歪歪脑袋。
嗯?平地也会摔跤吗?
——
所谓码头,就是角门一处私营的棺材铺。
棺材铺的后院,有一块坍塌的地道,据坊间传闻,要追溯到本朝开元之年,太祖领军攻破京城后,却只在皇宫内找到了那昏庸无度的酒肉皇帝,皇帝最小的儿子却不知所踪,翻遍京城也没能找到。
许多年过后,发现角门有一处通往城外的地道,就传言,是从这处地道逃出去的,被当成一个似是而非的乐子。
其实这地道只是通向一个巨大的废弃矿洞,那框洞内,就是真正的鬼市子。
五更天时,棺材铺外挂上了一个白纱织就的灯笼。
黎安在和黑袍人推开棺材铺的门,将手中的“船票”递给守在地道口的抱臂独目“船夫”。
周围还有不少人,都是在等待“船夫”开“船”的。
有人和黎安在一样,也是戴着兜帽覆面,掩盖真实身份。也有人不怕这些,大咧咧地露着脸。
人数够了后,壮硕的“船夫”一吆喝,众人走上了一个很大的木制矿车,矿车已有些破旧,在推进卡道的时候吱呀作响。
“船夫”将粗麻绳挂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矿车,沿着卡道缓缓向地道内移动。
哐当一声后,矿车步入正轨。
上次只是师父带他来认路,黎安在还是第一次亲身真正进入鬼市子,他搓搓手,更期待了。
随着地道地势倾斜向下的角度,矿车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船夫”一跃,跳到矿车里,在最前方控制着矿车下滑的速度和角度。
地道内很黑,最初这一段路,没有一丝光,而地道外的烛火光也迅速被遮掩住。
黎安在忽然闻得身边的崖柏香气从背后裹近了些许,环在他周围。
“车边有环锁,记得扶稳。”
黑袍人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在耳边响起。
“喔,好。”黎安在觉得耳尖痒痒的,他听话地抬手握住了矿车边缘。
车身忽然向□□,转过一道大弯后,矿车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似乎是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一般,周围有经验的人立刻抓住了车边的环锁,没经验的在车内惊呼,尽力保持着平衡。
真是个好人呐。
黎安在稳稳地站在车里,黑袍人的斗篷太黑,他几乎看不到,但却始终能闻到那股清雅恬淡的崖柏香。
这位大侠这样有经验,肯定是鬼市子的常客,但他人真好,会特意提前提醒。
黎安在对这个人更觉得亲切几分。
黎安在凭着感知寻到了黑袍人的方向,仰起头,问:“这位大侠,你好像很熟悉这里,能不能麻烦给我讲一讲……”
黎安在话没说完,忽然余光中瞟见矿道内壁,划过一朵青色的光芒,借着,又是一朵亮白色的、葱绿色的、湖蓝色的,各种各样的光芒。
他立刻转头看过去,见矿洞的岩肋之间,幽幽地晕出薄如冰绡般的各色微光,在与地相接的平面上,绽放一串一串的荧光。
荧光安静地生长在岩壁之间,而他身处于正在运动的矿车之中,这份动,就将一串一串的荧光相连接,形成漫涌着、浮动着的明澈流光,自漆黑的地下矿道内,奔涌不息。
黎安在看呆了,他几乎要忘记呼吸,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映入眼帘的流光溢彩,将他那一双星眸,都染上各色璀璨的光泽。
燕歧正等着黎安在的后半句话,忽然就见人不出声儿了,追问一句:“讲什么?”
“好美……”黎安在愣愣感叹道。
“嗯?”
燕歧顺着黎安在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连成片的流光。
幽幽荧光照亮了一片路。
燕歧低头看向黎安在,少年看痴了,连兜帽什么时候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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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肩后都不知道,长发用一根红绳高束在脑后,发丝和红绳都随着一晃一晃的。
燕歧不禁抬手轻触自己耳后扎在头发中的红绳,微微弯下眉眼,无声笑了。
他专注地看着黎安在,少年满眼都是漂亮的奇景,覆面之中露出一双眼,闪亮亮的。
“嗯。”燕歧看着黎安在的双眼,听见自己说,“是很美。”
燕歧见黎安在好奇,便主动开口:“那是一种蕈类,生长在地下,长在矿脉中,所以会发光。”
“喔……”黎安在懵懵懂懂地点头。
“随着矿车前行,会看到这些蕈类的光形似水浪,又是幽光,所以坊间称这条去鬼市子矿道为冥河,矿车为船,引路人为船夫。”燕歧缓缓解释道。
“原来如此,真的像是在坐船一般……好美……”黎安在感叹一声。
一时间似乎万籁俱寂,幽暗的荧光矿道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燕歧心满意足地度过这段晃悠悠的,但是格外漂亮的时光。
矿车沿着轨道,很快就到了尽头。
咣当!!!
在停下的时候,矿车车身剧烈摇晃。
黎安在光顾着看岩壁周的荧光,没注意到矿车到头,冷不防被这样一颠簸,整个人没站稳,踉跄着往车边倒。
“当心。”
忽然一阵崖柏香气涌动,随着黑袍展开,气味瞬间近在咫尺,接着黎安在感觉到腰间一紧,手腕也被一只微凉的大掌握住,他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
黎安在的后背抵上坚硬宽阔的胸膛,他愣愣抬起头,借着矿道重点处的灯笼光,他看清了黑袍人的身形。
刚刚黑袍人拦着他的腰,将他扶稳拽回,现在黎安在几乎是一整个被黑袍人抱在怀中的样子,抬头时,黎安在的头顶刚好顶在黑袍人的下巴前。
莫名地,一瞬间两个人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谁都没先动。
直到有人陆陆续续地开始下车,黎安在才恍然回神,迅速站稳,脱身而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兜帽不知何时落下。
黎安在将兜帽带好,对着黑袍人郑重地行了一个叉手礼:“方才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燕歧淡淡:“……嗯。”
用看似轻描淡写的声音,掩盖自己内心的微澜。
燕歧将手遮掩在黑袍之下,方才握着黎安在的手腕,此刻指尖似乎还残余着对方脉搏温热的鼓动。
燕歧不自觉搓了搓指尖。
“下车吧。”燕歧率先转头。
“喔,好!”黎安在跟在他身后,蹦着跳下了矿车。
黎安在现在彻底收回自己之前对黑袍大侠的偏见。
什么神秘又危险,他怎么能以貌取人呢!
哦,虽然对方覆面,黎安在根本没看见黑袍人的脸,但只听声音、闻着崖柏清香,黎安在觉得对方一定是一个高雅之人。
而且黑袍人还给他带包子、与他同行、提醒他危险、防止他摔倒。
“大侠!”黎安在真诚地再次感慨,“您真是好人!”
燕歧:“……”
8. 鬼市子
黎安在跟着黑袍人的脚步迈过岩洞的入口,挂了盏风灯,里面燃的好像是鱼油制成的蜡,晕开一片红光。
经过窄道后别有洞天。
黎安在抬起头,刚好可以在入口地势稍高的地方,纵观整个鬼市子的地貌。
“哇……”黎安在呆呆地张大嘴巴,发出感叹。
地下岩洞被开凿得整齐,地面上铺上了纵横交错的石板路,石板路两侧,就是交易的市集。
有用木板贴着岩壁搭起来的小屋子,上面挂着以物易物典当行的牌匾,也有人撑了根竹竿,铺开一张污渍斑斑的油布,将要卖的东西一字排开,也算是个摊位。
就这样,各种由商贾自行在鬼市子搭建起的乌棚、石舍、木屋、台布与矮桌、小摊交相掩映,配合石板路联通交错,竟在这地下岩洞中,形成了街巷一般的奇景。
每一家正营业的商铺门口都挂上红灯笼,屋内点着烛台照亮。没有屋子的野摊位,就插着火折子。
鬼市子不似想象中的波涛诡谲,反而意外的热闹,人声鼎沸,吵吵闹闹的。火把光和红灯笼光将矿洞内照亮,红色的光晕染开来,将气氛衬得幽气森森。
除了光线更加阴森些、交易的商贾和买家都更加警惕些、货物更加稀有难得些,其他的,更平常普通集市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
黎安在不住地仰头张望:“哇……好漂亮的灯笼……”
“哇……”这个摊子上摆满了锈迹斑斑的古剑。
“哇……”
燕歧在路上缓步走着,听取耳边哇声一片,不禁扶额,无声轻笑。
黎安在哇够了,回头看向始终陪在他身边的黑袍人,有些不好意思:“大侠,您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
“无妨,我常来。”燕歧说,“你应当是第一次来鬼市子?想买些什么,我可以带你逛逛,熟悉一下。”
他还想同黎安在多待一会儿。
黎安在哪敢说自己想买暗器和毒药,他虽然觉得黑袍人是好人,但若是一不留神被对方察觉到刺客的身份,反手将他报官了怎么办?
师姐说他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心思单纯,心里想的什么,都会表现在神情和声音里,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实在不太适合说谎。
所以要他出门在外需谨慎,不要轻易做些暴露身份的事情。
黎安在连忙摆摆手:“啊……我就是好奇,来鬼市子见识见识,没什么想买的。您已经帮了我许多,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黑袍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虽然被兜帽遮掩,但黎安在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注视他,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脸上。
不禁令黎安在有些紧张,他双手绞在一起,又喊了一声:“大侠?”
燕歧看出来黎安在局促不安的样子,虽然不情愿,但他不想看到安安为难,于是点点头:“好,那我先去忙了。”
刚准备要走,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你初来乍到,要谨慎。若喜欢什么,只看着便是,不要上手触碰,也不要接过店老板或摊主递给你的东西。”
“嗯嗯!”黎安在感动得一塌糊涂,仰头抬手,拍了拍胸口,说,“玉不过手的道理嘛,我懂,感谢大侠提醒!”
燕歧最后看了一眼黎安在,深吸一口气,转头离开。
黎安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紧,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小心地扯住那黑袍人的一片衣角。
力道很轻,但燕歧整个人却立刻顿住,他微微偏头,看见黎安在正用指尖捻着黑袍,依依不舍的样子。
燕歧瞬间心情大好。
“怎么了?”他轻快地问。
黎安在感觉脸一下子就热了,尴尬极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前拽住黑袍人,一时间没想到理由,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燕歧一点都不急,他静静地等待着黎安在开口。
“我……您……”黎安在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问道,“您下次哪日来鬼市子,可否那时再同行?”
燕歧微微一愣,意外之喜,令他嘴角有些不经意地上扬,思索片刻,用平静的声音说:“那便八月廿一,如何?”
黎安在心中盘算,大约半月之后,那时他应该已经成功刺杀摄政王,空出闲暇时间了。
“好!”黎安在开心地点头。
黎安在目送黑袍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该去找卖毒药的摊贩了。
听师父说过,鬼市子里卖毒药的,一般都藏在黑灯瞎火的死胡同里,摊位上不明着摆药,而是用取代物。
于是哪儿人越少、地方越偏,黎安在就往哪儿钻。
终于在一间大屋的背面,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一个神神秘秘的小摊子,摊位上摆着最普通的粗盐、胭脂、蝉蜕等,外边市集也能买得到。
摊主是个老头,蹲在油布前,搓着手里的核桃,眯着一双小眼睛看人。
黎安在第一次交易,不是很敢确定,一时间没有说话。
于是他蹲在摊位前面,由于穿着麻衣斗篷,看着很像一个灰扑扑的蘑菇,黎安在双手乖巧地搭在膝上,盯着老头手上盘核桃的动作。
足足蹲了有三刻钟,老头被盯得实在实在受不了了,眼睛一瞪:“你瞅啥?”
黎安在腼腆地笑了:“想问问爷爷卖的什么。”
老头:“……”
“小孩儿,”老人哼了一声,“你家大人呢?”
黎安在叉腰:“我就是大人。”
还大人,声音清脆,一听就是个乖小孩儿。
“这儿的东西不卖。”老头挥挥手赶人。
几番对话下来,黎安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位老爷爷卖的就是毒药。
于是黎安在清了清嗓子,抬手指向摊位的粗盐,认真道:“胭脂雪。”
然后指向胭脂:“相思泪。”
狗尾草:“勾心断肠。”
“点滴至天明。”
这是师父教过的,交易毒药,用的几乎都是差不多的暗示,粗盐是砒霜、胭脂代表鹤顶红、狗尾草指钩吻,点滴至天明则是一句暗语,意味着这些毒药,只需要用一点点,中毒者活不到第二天天亮。
果然,他说完后,就看见那位老人的眼神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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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老人神秘地看了看四周,拉着黎安在的衣袖,将他从后门拽进那间大屋的一个小隔间里。
小隔间里有一位戴着老鼠覆面的年轻人,在忙活着研磨枯草。
老人问:“要见效快的,还是日积月累的?”
黎安在老实回答:“要一击致命的。”
老人睨了他一眼:“需要迷香么?”
黎安在立刻点头:“请加上,多谢爷爷。”
老人再没多问,从柜子里取出毒药,一旁的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将包好了药纸,递给黎安在,说:“钩吻粉用红线包着,砒霜在蜡丸里,蛇蝎毒在竹管里,迷香在这,单独给你用纸包好了,小心拿着。”
黎安在小心翼翼地从年轻人手里接过这堆毒药。
“货出离手,生死由命,概不负责。”老人在一旁提醒。
黎安在付过钱后,将要纸包小心翼翼地塞进袖中,趁四下无人,走出大屋。
刚走出小巷,忽然被拽住,黎安在回头一看,正是刚刚那个老鼠覆面的年轻人。
“你刚刚在我阿爷那里买了毒药是吧?”年轻人凑在黎安在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说什么?毒药?”黎安在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迷惑地问。
年轻人立刻拍拍他:“诶哟别掩饰,刚刚我就在后屋亲手把药递给你的,忘啦?你一次性买了那么多毒药,我猜你不是去寻仇的,而是个职业杀手,对吧?”
黎安在谨慎地没有回话,注视着年轻人,但已经将右手按在了斗篷下的佩剑上。
年轻人很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而是自顾自地说:“我是来给你推荐我新研制的药粉的!”
说着,神神秘秘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药粉包的边角,拽着黎安在的衣袖,让他掩着点看。
黎安在看出,包着的纸确实是方才那位老人店里所使用的,姑且相信了年轻人的说辞,问:“是什么药?”
“是催、情、剂。”
黎安在一时没听懂:“啊?”
年轻人给他比划着解释:“就是,春药啦!”
黎安在震惊。
年轻人比比划划:“我新改良的配方,能让吸入者神魂颠倒,欢愉致死——有主顾反馈说效力极佳!要不是我阿爷那只卖毒药,我也无需费力跑出来推销了。”
虽然戴着覆面,但黎安在从年轻人那扭曲翘起的嘴角上,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变态和猥琐。
黎安在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连忙摆摆手:“不必不必,我不需要。”
“诶,万一用得着呢?你就拿着,且试试呢?”年轻人迅速且强硬地将药粉包塞进黎安在手中,嘿嘿一笑,“反正不要钱,用好了帮我多推荐推荐,广开销路~”
说完,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就钻回小巷中去了。
奇怪的人。
黎安在茫然地看着年轻人塞到自己手中的药粉包。
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思索半天,黎安在将这包药粉和他在那位老人那里买的药粉放到一起,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继续去找卖暗器的铺子。
9. 装盲
在鬼市子,卖武器的铺子和摊位很多,黎安在走走停停,将所需要的飞镖、吹箭、袖箭、银针都一一备齐。
偶然路过一家摊子,看到摊位上有买小型手.弩的,黎安在被吸引得停下脚步。
手.弩小巧轻便、射程较长、易于操作,黎安在狠狠心动了一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有些干瘪下去的钱袋子,最终一咬牙,还是买了下来。
毕竟据楼中密报所说,摄政王周身护卫众多,极难突破,如果数次尝试都不成,远距离射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这么想着,黎安在的思路宽了起来,如果能用长弓淬油,远远点燃马车,将摄政王从马车中逼出,再使用手.弩,更加保险。
于是黎安在又去买了些淬火油。
将装备购置得差不多了,也到了鬼市子散市的时候,有“船夫”和“打更人”陆续沿着青石板路敲击铜锣,提醒大家时辰已到。来往的客人逐渐沿着矿道向外走,摊贩、商贾也一一收拾好自己的商品,熄灭火折子和灯笼,打包,随着人流逐渐离开矿洞。
黎安在也跟着人群向外走。
忽然,余光里看到一个妇人,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不慌不忙地用铁钳从炉膛中夹出烧得赤红的铁料,放在砧板上,用粗壮的手臂轻轻松松拎起一旁沉重的铁锤。
黎安在停下了脚步,开口提醒:“大娘,快要闭市了,您不走吗?”
妇人抬头看了黎安在一眼,见眼前的人戴着兜帽覆面,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她虽然听不清眼前人说的内容是什么,只闻但音清亮纯粹,语气中也只是单纯的好奇。
妇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问:“大点声,听不见。”
黎安在抬高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哦,”妇人听清了,回头指了一下身后的小木屋,大声说,“我住这。”
“咦?”
黎安在只知道商贾于四更前来布市,客人五更前来与商人买卖,至天微明散市,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住在地下矿洞中。
妇人开始打铁,猛地扬起手中千钧的铁锤,骤然落下。
铛——!
一声巨响,黎安在站得近,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那名健壮的打铁妇人却完全不受影响,甩开了膀子,抡圆了胳膊,肌肉鼓张紧绷,铛铛铛地,一锤一锤砸落在烧红的铁块上,一霎时火星四溅,照亮妇人被炉火灼得通红的脸颊。
很快,铁块就被捶打成弯弯的一条,初具镰刀的形状。
黎安在的目光被吸引住,痴痴看着妇人打铁时矫健的样子,看火星明灭如金雨倾洒,一双澄澈如星的眼眸中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钦佩。
黎安在心思单一专注,惯来会被许多事物所吸引。
元宵节夜里,路边老人绘制的糖画;清晨屋檐间,蜘蛛一圈一圈织出结露的网;夕阳西下时,暮色在小院中映出师兄师姐练剑的身影……世间一切细枝末节但却充满意趣之物,都能令他站在那看上一天。
因此郑长柏常常说他,是个习武练剑的好苗子。
妇人将形状初具的铁块钳起来,重新投入炉火深处,一擦头顶的汗,回头见黎安在仍在一旁,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事?”
黎安在真诚地问:“大娘,您这里可以定制铁器吗?”
“当然。”妇人豪爽地叉着腰说,“只要你能描述出来,我就能打出来。”
“太好了!”黎安在立刻从衣袖中取出之前早已画好的一幅图纸,双手递过去,“您看看,这样的可以吗?”
妇人接过,打开一看,缓缓点头:“没问题,稍有些复杂,你五日后来取吧。”
黎安在付过定金之后,跟着行人一起离开鬼市子。
出了矿洞,侵晓天色朦胧,微有薄雾。
黎安在脱下外面披着的麻衣斗篷,摘下覆面,卷了卷放进包裹中,装作晨起上工的百姓,在御街外侧的红杈子道上,缓缓向北走,等待着。
终于,从身后远远传来马车车轮雷霆般驶过的声响。
来了。
黎安在抬起头,果然见四匹纯黑大宛马驾着的阔丽马车,在御街上自南向北轰鸣驶向宣德门。
是摄政王的上朝时间。
黎安在默默记下。
卯时一刻。
黎安在很善于隐匿气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和周围上工的百姓融为一体,却暗中将摄政王车架的路线和时间牢牢记住。
这之后的五日,黎安在每日定时在晨昏二时,于御街周围窥视摄政王的行迹,用纸笔记录,午间在右掖门蹲守摄政王的吃食来源,晚间潜入摄政王府邸中,暗中观察摄政王晚间活动,并顺带着将府邸内的地图补充完整。
然后黎安在去鬼市子取了新打好的武器,又继续暗中观察摄政王的行踪。
“六日!”
“整整六日!”
黎安在趴在枕水楼后院的桂花树上,再次自挂东南枝。
“师姐,你知道这六日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黎安在吊在树上,晃晃悠悠,悲愤开口,“那燕歧好恐怖,他每夜只睡两个时辰,而且警惕极了,我踩过房顶上的瓦片,几乎没有声响,他都会睁开眼睛!我根本就没机会下手……”
“他每日寅时三刻便会起床,在院中练武,用过朝食过后就去上朝,下午便再右掖门处理政务,午食和夕食都是亲信自备的,每晚戌时左右才下值归家,回去后便练武、沐浴、睡觉。来回都是坐马车,期间完全不去其他地方,也完全不买外面的吃食……这种生活方式,还能算是人嘛!师姐,你说摄政王每日怎么能过得这么枯燥?”
大师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轻笑道:“他们那些大人物的心思,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如何能理解?”
“喵呜~”煤球圆滚但轻盈地跳上桂花树,学着主人一般,趴在树干上,一起挂东南枝。
黎安在摸了摸煤球的圆圆脑袋,叹了一口气,又像是不信邪一般开口:“而且师姐你知道吗,在鬼市子,我能买到很多消息,相国爱女如命,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枢密使喜爱翡翠玉石,常去州桥西大街晚市赌石、翰林大学士喜雅集、左光禄大夫好猛犬、吏部侍郎养外室……”
黎安在掰着手指头细数,头顶一缕因心里烦躁而炸起来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朝中每个大臣的小道消息,只要钱足够,都能打听到。可是只有燕歧这家伙,像个木人一般,打听不到他的半点喜好,甚至连果子饮食都没什么偏爱,每天只冷着一张脸,无悲无喜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出家成佛了。”
大师姐刚饮下一口茶,就被黎安在的话逗笑,噗嗤一声,不出意外地呛住,拍着胸脯偏头猛咳。
黎安在整个人都陷入虚无,空茫地睁着眼睛,碎碎念:“之前有大臣为求仕途给燕歧送过各种风情不一的美人,有男有女,全都被燕歧打包扔回去了……天……这个人是无懈可击吧!”
黎安在长叹一声,一摊手,垂下脑袋,两眼一闭,像是没气了。
就连呆毛都耷拉下来,束着墨发的红绳也软绵绵地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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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煤球一样,一猫一人一起摊成了饼饼。
就是比煤球瘦上不少。
大师姐平复下来,重新啜饮一口清茶,提议:“小黎,不如你换个容易些的悬赏呢?”
“我不!”黎安在一听这话,倔强地抬起头,双臂一撑,愤愤开口,“我偏要杀他!现在跟赏金无关了,这是赌上尊严的战斗!杀不成摄政王,我睡不着觉!明日便是休沐日,我就不信了,燕歧他连沐休日都不出门赏玩?”
“喵?”煤球歪着脑袋,被突然诈尸的主人吓了一跳,跳下树自己玩去了。
“若他还是如往日一般去朝廷工作,你又当如何?”大师姐友善提议。
黎安在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直、接、上。”
——
第二日清晨,黎安在蹲在红杈子道外,当看见那四头黑色大宛马在卯时一刻准时出现在御道上时,天都塌了。
十日一次的休沐日,燕歧竟然还!上!班!
黎安在猛地站起身,冲回枕水楼,回到房间内,他取出胭脂水粉,仔细给自己易了容,将脸色涂抹惨白,五官阴影加重,并且在鼻梁上横着绘出一一条栩栩如生的疤痕。
化完妆后,黎安在对着铜镜仔细观察,镜中的他,现在就是一个弱不经风的病人模样,五官经过了微妙的扭曲,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
黎安在将红绳解开,如瀑般墨色的长发就瞬间披散下来,一缕呆毛在头顶翘着。
黎安在又看了看铜镜。
不行,这头发还是太健康了些,容易被识出。
于是他敲开二师兄的房门,从二师兄那里借来一点灰粉,融在水里均匀打湿长发,等水分干后,一头墨色的长发就变得灰扑扑的,和他的面色很相称。
黎安在裁剪出一条白布,蒙在眼上,将白布在脑后系好,拾起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地出了枕水楼的后门。
这就是他今天的计划。
装成盲人,接近燕歧。
黎安在撑着拐杖走上街巷,为了真实,也为了能够骗过摄政王,白布遮去了近七成的视野。
但黎安在也曾做过被剥夺视力的刺客训练,所以并不会对他的身手造成什么影响,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伪装成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行走。
夕阳的赤色缓缓笼罩大地,万家灯火盏盏亮起时,黎安在站在州桥侧面,柔和的烛光暖盈盈地簇拥着他。
橙色的光落在少年的鼻梁上,在向上,是一缕白布,遮住了漂亮的双眼,烛光将白布衬得温柔。
少年孤身一人拄拐站在桥边,朦胧的灯火中,显得孤独脆弱,来往路人不禁摇头惋惜,惋惜年纪轻轻,便双目失明,从此生活艰难,可见一斑。
忽然间,自御街方向传来马蹄疾踏的声音,紧接而来的,就是如同雷霆闷响一般的车轮声。
黎安在已经连续十日追逐着这个声音,已经印在了心里,即使现在视线微胧,难以视物,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摄政王的车架。
黎安在双手紧了紧,他捏住手中的拐杖。
这个拐杖,是上次在鬼市子中,请那位大娘打造的,外表看来,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棍,被磨得光滑,当做眼盲少年的拐杖。
但其中却有暗锁,弹出之后,是一把锋利的短匕。
黎安在此行出发前,将从鬼市子中买来的蛇蝎毒均匀地涂抹在了短匕上,插在拐杖里。
车轮的声音近了。
黎安在握紧拐杖,向前伸出一只手,摸索着走上前去。
10. 接近燕歧
四匹大宛马的奔踏声骤然停止,马蹄高抬,发出一阵嘶鸣,套铜的车轮在地上剧烈摩擦半周。
马车华贵,防震功能做得极好,并未剧烈颠簸,而是稳稳地停在路上。
“王爷!”
车夫匆匆控制好缰绳后,对着车内,诚惶诚恐地禀报,“属下失职,方才有一平民闯入御街,刚好拦在马车前,乘马受惊,属下一时没有驾稳马车,请王爷降罪!”
燕歧坐在马车内,倚坐于紫檀凭几,单手翻阅公文,双目垂视,听罢,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淡声开口:“打发走。”
“是。”
车外,黎安在故意跌倒在马蹄前,拐杖掉落在一旁,因眼前覆着白布,他只能模糊看见马车的轮廓,而听力更加清晰,他听见了从车内传来摄政王的声音。
隐隐有些耳熟,但仔细想想,却并未有认识的人声线如此。
正思考着,他听见周围有佩刀戴甲的护卫向他走来。
“何人擅闯御街,惊扰王爷车架?”
黎安在敏锐地察觉出,已有三名护卫谨慎地将他包围起来,而在此之外,御街旁也隐隐涌动着警惕的气息。
白布之下,黎安在微微眼眸。
看来,燕歧身侧的护卫还真是森严,真是不好下手。
但他今日行动之前,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并且对着铜镜排练过数次。
听见护卫刀甲碰撞的声音靠近,黎安在一瑟缩,双臂抱膝,将自己蜷成一团,颤抖着小声开口:“我……草民无意冒犯,只是双目不能视物,不知误闯御街……”
刀甲护卫注意到这个蜷缩在地上的瘦弱少年,脸色苍白,双目上覆有一条白布,用手不断地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嗯?”
“这少年是个瞎子?”
但仍有一名刀甲护卫依旧警惕,上前一步,逼问道:“听到马车声,为何不避?”
黎安在声如蚊呐:“被、被吓到了,不知往何处闪躲……无意冒犯大人,请、请恕罪……”
护卫看到是一个胆小的盲人,就没再追究,摆摆手:“行了,王爷宽厚,不做计较,你走吧。”
“多谢大人……”
黎安在本来也没认为可以如此简单地就接触到燕歧。
他还有后续的计划。
他需要接近燕歧,然后拔出拐杖中淬了毒的短匕,只需划伤一点皮肤,刺杀任务就大功告成。
黎安在没指望能够登上马车,他要引燕歧下车。
摄政王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撞伤一个病弱残障人士,就算再不愿,也应该慰问一二,刚好还能博得一份美名。
黎安在用手在地上摸索半天,还是一个护卫实在看不下去,将拐杖递给了他。
“多、多谢!”
黎安在小声道谢,握紧了拐杖,正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忽然扑通一声,捂着脚踝,又摔倒在地上。
“好痛……”少年蹙紧了眉,死死咬着唇,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吃痛,显得整个人愈发楚楚可怜。
几个护卫左右互相对视了一眼:“这……”
护卫来到马车旁,扬声禀报:“王爷,那位平民似乎扭伤了脚,摔倒在御街上,无法站起来。”
马车内,燕歧不禁皱眉,眉眼压低的一瞬,压迫感尽显,声音依旧淡漠:“那便给些银两送去医馆,这种事情还用本王来教?”
黎安在听见了燕歧的声音,不动声色地也轻轻拧起眉来。
没想到燕歧竟然这般难搞,除却公众场合,几乎不会在外露面。
那名护卫被训斥一番,不敢再耽搁时间,匆匆来到黎安在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来,将一整块银元塞进黎安在的手中。
“走吧,王爷让我带你去医馆瞧瞧。”护卫搀扶着黎安在的手臂,一点点带着他走出御街。
黎安在缓缓跟着护卫,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第一次尝试的行动要刹羽而归了。
他被带着走出御街,向着红杈子外的小路走去,身后,摄政王的马车重新启动,车轮开始在地面上缓缓滚过。
却就在这时,恰有一阵晚风映着马车的方向吹来,而马车刚好起步加速,两者迎面而过,晚风刚好寻了个巧妙的角度,将马车上的玄纹车帷吹起。
车帷被翻卷至半空中,车内车外的景致在那一瞬间联通。
初秋晚风穿进马车车厢,拂过脸颊,微微牵动燕歧右耳耳后的红绳,绳尾轻扫在脖颈间。
燕歧不经意抬眸望向马车外,却于那一瞬间看见了黎安在缓步走在红杈子旁的身影,燕歧原本微眯着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睁大,下一秒,晚风过去,车帷重新落下,遮掩住车外的街景。
但他绝对不会看错,燕歧很熟悉那个身影。
他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停车。”燕歧立刻开口。
车夫立刻听命勒住缰绳,刚刚启动的马车又停在路上。
护卫来到马车外,恭敬地询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燕歧抬手挑开车帷,看见被护卫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路的黎安在,不禁微微皱眉。
“去将刚刚那位受伤的平民请上车。”燕歧说。
“诶?”护卫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低头领命,“是,王爷!”
于是黎安在就这样一脸茫然地被搀扶着送到了马车上。
黎安在被安置着坐在车内的软垫上,一旁的护卫将拐杖递给他。
“多谢……”黎安在握住拐杖,低声向护卫道谢。
而话音刚落,却忽然听见一声茶盏磕在桌上的声音,突兀极了。
黎安在不明所以,护卫却熟知这是王爷心情不佳时的动作,立刻退出马车。
一时之间,马车内只剩下他和摄政王两个人。
马车重新启动,沿御街行驶,隆隆的车轮声碾着石板路,但马车内却稳稳的,没有一点颠簸,噪音也被巧妙的结构散去,车内很是安静。
黎安在知道,燕歧就隔着一张矮桌,坐在他的对面。
从被打发走的那一刻,黎安在本以为今日已经没有机会可以行动了,却没想到刚走到路边,燕歧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的疯,又忽然派人叫住他,将他请上了马车。
黎安在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做出一副惶恐局促的样子,而拇指却刚好落在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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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的卡扣上。
只要他轻轻用力,短匕就会立刻弹出,被他稳稳地攥在手心里。
现在摄政王离他极近,那短桌的距离对于黎安在来说根本不算是距离,只需轻轻一跃,便可以在眨眼间逼至摄政王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摄政王是什么打算,但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要动手么?
白布之下,黎安在模糊地看到对面的一团人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动手!
黎安在的拇指刚准备微微用力,耳尖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刹那间划过的不同寻常的声响。
是一瞬短促的金属之声,是长剑出鞘,剑刃划过剑鞘边缘的声响!
噌!
黎安在的身体骤然紧绷,瞳孔微颤,原本落在卡扣上的手指立刻松了力道。
他的计划绝无纰漏,燕歧不可能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下一瞬,长剑的破空声在他面前锋利划过。
黎安在谨慎地没有动。
在利刃的冷光即将袭向他的面颊的刹那,剑尖却陡然一偏,滑至耳侧。
长剑一转,轻松地挑落黎安在覆眼的白布。
白布如一片雪一般,沿着长剑滑落,连带着使黎安在用白布余下的部分系住的长发也随之散落,披散在肩上。
剑锋一抬,那条白布就落在了燕歧的手里。
燕歧将素净的布条捞在手心中,随意抬眼一望。
眼前这个看似陌生的少年,瞳孔骤然收缩,似乎被忽然大亮的光芒刺痛,长睫如受惊的鸦羽般抖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惊慌不安地坐在软垫上,看着很孱弱一只。
燕歧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
黎安在用脂粉施了易容术,将五官的阴影改变,鼻梁上还横着一道疤,确实是藏去了原本的样貌。
作为一名刺客,准备工作完全合格,刺杀来往途中,目击者的匆匆一眼,只会看到并且记住最为标志性的样貌特点。
只可惜,他太熟悉安安,即使易容技术不错,但仍能一眼认出。
“是个盲人?”燕歧将手中白布折了两折,用与平常并无二致的冷淡嗓音开口,“但本王见你眼瞳仍有反应。”
“新、新盲不久……”黎安在双目空茫地直视前方,“只能看见些光影,不能视物……”
“呵……”
燕歧轻笑一声,再不说话,只将长剑送回剑鞘中,抬手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挂去茶沫。
黎安在双目保持着愣怔的状态,却完全将摄政王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
一身绛紫蟒袍,指间螭龙白玉扳指,墨发高束,发冠华贵,面容深邃凌厉,双目锋利如炬,俊美无铸。
只能说,燕歧,大齐唯一一个异姓王,还是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举手投足间,尽是久居高位者的压迫感。
唯一一点,就是右耳耳后,竟然有一小截用红绳编成短辫的头发,颇有些新奇。
但无论如何,他都只是黎安在的刺杀目标而已。
黎安在暗中将拇指重新放回拐杖的卡扣上。
现在,要拔出短匕么?
11. 行刺
黎安在的手指按在拐杖卡扣上,却迟迟没有动手。
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眼前,燕歧的姿态散漫松弛,单手倚靠凭几,垂眸轻将茶盏放回车中央的案几上,抬腕拿起置于桌上的一卷卷宗,看似毫不设防的模样。
但黎安在不确定那双狭长深沉的眼眸下,藏了多少老谋深算的计策。
黎安在却不会听错,方才这男人拔剑的速度极快,剑锋凌厉。
燕歧为何突然发难?用长剑摘掉他的覆目的白布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个问题,就不再开口。
难道是起了疑心?还是在等待着他露出破绽?
这摄政王就像是一个老狐狸,用突如其来的发难打断了黎安在的计划。
此前黎安在也曾在枕水楼的藏卷阁查阅过密报,摄政王以武起家、上阵杀敌,有一身武艺傍身,倘若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动手,黎安在没有把握可以一击制敌,而马车周围遍布披甲带刀的护卫。
若一击不中,护卫回过神来,那他要面对的,可就是被层层包围的局面了。
他是刺客,不是死士。
他不仅要刺杀成功,还要全身而退。
而倘若目前对局面是燕歧设下的陷阱,只等着他莽撞闯入其中……
黎安在可不想第一次任务就折戟沉沙。
由于需要伪装眼盲之人,黎安在不仅不能眨眼,还得一直保持瞳孔空洞茫然的模样,时间久了,眼睛传来不适的酸痛感。
他却不能有异动,谁知道这老狐狸有没有在暗中观察他的破绽
黎安在深吸一口气,他需要先试探,也需要破局。
思及此,黎安在将身子微微向前倾,整个人保持着普通平民装上大人物时的惶恐姿态,颤抖着小声嗫喏:“王爷……”
燕歧闻声抬眸,视线轻轻缀在他的眼瞳上,用眼神表达了三个字:什么事?
黎安在好险就被骗到了。
幸好他时刻谨记他现在的身份是个盲人。
黎安在的视线飘忽在燕歧脸侧,自然而然地,像个真正的盲人那样,错开了燕歧对上来的视线。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的声音,黎安在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试探着又轻唤一声:“王爷……?”
燕歧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惜字如金般:“说。”
“王爷……”黎安在抿了抿唇,轻声问:“可、可否将蒙眼的布条还给草民?”
重新蒙上白布,黎安在就不用像现在一样时刻警惕紧绷。
燕歧缓缓垂眸,将白布握在他的手心里,燕歧慢条斯理地又将布条折上一折,淡声开口:“在桌上,自己拿。”
黎安在:“……?”
黎安在明晃晃地看到,自己蒙眼的白布落在燕歧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这人却告诉他,布条在桌上??
是人吗?
无奈,黎安在现在是个瞎子,他不应知道燕歧这厮在戏弄他。
黎安在将双手缓慢向前伸过去,试探着一点点触碰上面前的案几,小心地来回摸索。
而罪魁祸首就坐在对面,支着脑袋,手中摩挲把玩着白布,静静看着他始终也摸索不到的焦急模样。
终于,燕歧像是看够了戏一般,大发慈悲地将手中的白布递给他。
“这儿。”
白布被放到黎安在的手边,燕歧的指尖随着动作,不经意划过黎安在的手背。
一抹微凉的触感落在手背上,转瞬即逝。
很熟悉。
但想一时半会儿不出。
黎安在握紧了白布,连声说:“多、多谢王爷……”
终于取回了白布,黎安在依旧保持着抬头、眼神空洞的模样,双手置于腿上,一点点将布条捋顺开,重新蒙住双眼,在脑后系好。
直到再次蒙住双眼,黎安在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要回白布后,燕歧方才试探的那一关算是过了,对方应该相信,他真的是个盲人。
黎安在将双手落回拐杖上。
他要寻一个动手的机会。
一时间车内寂静无声,燕歧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垂眸翻看卷宗,车内只偶尔响起几声纸张被翻动的莎莎声响。
“王爷……”黎安在主动开头打破了这份平静。
燕歧没抬眼,只淡淡一句:“讲。”
“您要带我……草民去何处?”
燕歧说:“回府。”
回府啊……
黎安在懵懵地“啊”了一声,似乎有些状况外。
燕歧捏着纸张的手指紧了紧,忍住了想要抬头看看黎安在现在是什么表情的欲望。
“嗯。”他依旧淡漠,说,“既是本王的车架在御街上撞伤了无辜百姓,理应负责,带你回府,让府中医师看诊一番。”
这可了得?
黎安在他根本就没扭伤脚踝。
若是让摄政王府的医师识破,那不就坐实了他居心不纯的意图?
在王府内,可不好下手。
黎安在立刻慌忙摆手:“不不……多谢王爷,草民卑贱之身,哪敢如此劳烦王爷费心……”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燕歧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听着却比方才那句更不容置喙。
黎安在:“……”
行。
那他该动手了。
可就在这时,马车却缓缓停下了。
黎安在不动声色地轻轻蹙起眉。
“来人,扶他下车。”
可恶,竟然这么快就到摄政王府了么?
现在不好下手了。
车帷被从外挑开,还是之前那名搀扶他离开的刀甲卫,托起他的手臂,将他小心地扶下了马车。
在他身后,燕歧也从马车中下来。
黎安在侧耳细听,仔细计算着他与燕歧的距离,现在落后于他身后五步,而他因眼盲,行走的步子慢,燕歧的步子比他要快,且贵为王爷,回府定要走在他前面。
只需要等待错身的那一刻,黎安在就会直接推开这名刀甲卫,冲向燕歧。
黎安在慢吞吞地走着,他将手握在拐杖上,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而在他身后,燕歧下了马车,抬眼看向黎安在。
少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倒腾着絮絮的小碎步,走两步跛一下,甚是可爱,尽心尽力伪装,只为接近他。
趁着黎安在背对他,燕歧终于将绷了一路的嘴唇放松下来,不自觉莞尔轻笑。这一笑,傍边的护卫不明所以,只看到自家王爷莫名盯着府邸的大门,阴恻恻勾唇,笑得阴森,吓了一跳。
燕歧眼里自然看不见周围的护卫,满眼只盯着黎安在的背影——虽然黎安在费劲心思接近他是为了杀他,但燕歧自动将这半句抹去。
就是黎安在身边那个挨得极近的刀甲卫,让燕歧莫名觉得碍眼。
只是搀扶着领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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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近做什么?
燕歧颇有些心烦地皱眉,他走上前去。
黎安在脚底磨着地面,他听见了燕歧从身后走来的声音。
三步。
两步。
很近了。
就是现在!
黎安在正准备回头,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膀,下一瞬,另一股力道握在了他手上的拐杖上。
黎安在:!!!
怎么回事?!
心中陡然一惊,他没想到燕歧竟然又一次突然发难。
这老狐狸,城府深沉,行事更是捉摸不透。
黎安在咬了咬牙。
事已至此,那便不能再耽搁了,不论出于何种理由,燕歧现在近身了,机会绝佳,等进了府邸,就更没有机会了。
电光石火之间,黎安在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猛地按下一直搭在卡扣上的手指。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拐杖的一端瞬间向外弹出,短匕悄无声息地被黎安在稳稳攥在手心里。
与此同时,燕歧忽然察觉到手掌下黎安在的肩胛瞬间绷紧,燕歧以为是黎安在猝不及防被叫住的下意识紧张,便没在意,开口对那刀甲卫说:“你退下吧,本王搀扶……”
话音未落,忽然手掌被猛地甩脱,随着锋利的破空声,一点寒芒在灯火的阴影里骤然乍亮。
黎安在左手持半截拐杖,用尾端狠狠敲击刀甲卫的腰腹,将人逼退,腾出空间,双脚点滴而起,迅捷地在空中旋过半周。
蒙眼白布在空中飘扬,黎安在右手握紧匕首,精准地向着燕歧的咽喉刺去!
燕歧身经百战,他瞬间感受到向着致命要害的攻击,立刻抬起手臂格挡。
刺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宅邸门口骤然撕破昏茫夜幕。
短匕割破了燕歧蟒服长袖,黎安在的攻击被错开方向,与燕歧擦身,而燕歧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反手扯住随着黎安在的动作,仍荡在空中的白布,用力一拽。
布条瞬间散开,长发陡落,黎安在回身将欲再刺,燕歧的长剑却闪电般出鞘半程,侧身再次挡住短匕的攻击。
铛!!!
清脆的兵戈碰撞声响。
短短一息之间,就已交锋两次。
此时,周围的护卫猛然反应过来,那伪装成瞎子的刺客被拽下蒙眼白布,一双星眸亮得惊人,眼神坚定地盯着他们王爷,哪还有在御街上的胆怯懦弱?瞧那灵敏的身姿,哪有伤到脚踝,分明就是装的!
“有刺客!”
“拔刀!”
“保护王爷!”
两击不中。
黎安在落在地上,双眉紧紧皱着,感受到周围的刀甲卫正逐渐包围逼近,而燕歧也已经拔出了长剑。
啧。先撤。
黎安在当机立断,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抽身后退,毫不恋战,趁着包围圈尚未形成,双足点地,运转轻功,瞬间跃上树梢,轻盈连贯跳跃,身形转瞬就隐匿在夜色下的树丛中。
“王爷,您没事吧!”
摄政王府门口,有护卫围上前来,余下的互相对视一眼,大喊:“追!”
刀甲卫纷纷朝着林中追去。
“慢着。”
燕歧站在门口,袖袍被撕裂半截,手中握着白色长布条,双目眺望林中被惊起的飞鸟,淡声开口。
“不必追了。”
12. 凶一个
黎安在迅速远离摄政王府后,没有立刻回枕水楼,而是趁着尚未宵禁,一头钻进了州桥西大街的晚市。
州桥晚市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于耳,阑珊灯影下,人群熙熙攘攘。
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已,黎安在几乎不能遏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方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都太快,所做出的一切动作几乎都是出自本能反应和直觉判断。
黎安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也不知道那声裂帛后,涂了剧毒的短匕究竟有没有刺破燕歧的皮肤。
直至现在,黎安在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
刺杀前全凭着一腔热血,刺杀的时候根本顾不得紧张,直到现在,一直被他压着的负面情绪才剧烈上涌。
他竟然真的敢就那样提剑而上,只身对上防卫森严的大人物。
他手脚发凉,有点想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但却依旧强撑着停止脊梁。
他还需要做些后续的工作。
黎安在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行人之中,一边走,一边用长袖将脸上易容的脂粉抹去,然后脱下外袍,翻了个面,重新套在身上,褐色的布衣就变成了鲜亮清新的月白色绸缎。
黎安在退至街边,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支不知被谁斫断的枯枝,将散落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绾起。
转眼,再从人群中钻出来的时候,羸弱苍白的眼盲少年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翩翩而立的少年君子。
黎安在沿着西大街逛了两圈,确保周围没有追踪而来的护卫后,狂跳不已的心脏才缓缓归定,黎安在这才敢回到枕水楼。
“小黎?”
“小黎!你可算是回来了!”
黎安在刚一推推开后院的侧门,就看见一众师兄师姐蹲守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他。
“诶?”黎安在眨眨眼,“大家怎么都没休息?”
“小黎,这可是你的第一个任务,那摄政王又是个不好惹的,我们担心你的安危。”
“可不是嘛!听说你今天去刺杀摄政王,我们都紧张得睡不着觉。”
“你平安归来就好。”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关心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着枕水楼里师兄师姐担忧关切的目光,黎安在的心里顿时涌入一股暖流。
就像是孤身在外打拼的孩子,就算在艰难,也都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忽然间家人传来一句关心问候,顷刻间就能击碎心房,那种委屈就一瞬间再也压制不住,冲上眼眶。
黎安在瘪了瘪嘴,今日一晚上在燕歧那里受到的挫,连带着好几日蹲点观察都没找到合适时机的憋屈,忽然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黎安在立刻将在马车上的试探、刁难,和下车后突然扮住他的肩膀发难的事情一一讲给师兄师姐听。
少年愤愤地咬着牙:“燕歧那厮就是个——”
“就是个……”黎安在忽然词穷,顺风顺水长这么大,他从未骂过人,也不会骂人,一句话卡住,憋了半天,搜肠刮肚,终于拧着眉,咬牙切齿碾出一个贬义词,“就、就是个大坏蛋!”
“O.O”
“OoO”
“……”
“扑哧。”
一句话出来,师兄师姐愣住了,沉默好半响,大师姐忽然没绷住,以袖掩面,别过头去,笑出了声。
黎安在:“……”
他抬手轻轻拍拍自己的嘴。
呸呸呸。
二师兄大笑着勾住黎安在的肩膀:“黎啊,哪有你这样骂人的,毫无气势。来,跟着师兄学——”
二师兄猛吸一口气,叉腰而立,破口大骂:“燕歧!汝个竖子!混账!巧言令色的奸臣!衣冠禽兽!非人哉,瞧你给我们小师弟气成什么样子!”
黎安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般有气势的么!
“来,给大家凶一个!”二师兄捏了捏黎安在的肩膀,鼓励道。
黎安在仍是不敢骂人的,但见二师兄威风凛凛,黎安在一双眼眸中满是钦佩,决定要好好学学。
黎安在捏着衣角,咽了咽口水壮胆,慢慢地呼吸,闭上眼硬着头皮,却因有些羞赧,脸颊上飘上一丝绯红,小声喃喃:“燕、燕歧……你混账……禽兽……不是人!”
终于,磕磕绊绊,也算是囫囵将师兄的话复述了出来。
二师兄陷入了沉默:“……”
小院子里也陷入了沉默。
良久,二师兄长叹一声,拍了拍黎安在的肩膀,沉痛地说:“师弟啊,以后还是少骂人吧……骂人不像是骂人,别给人骂爽了……”
黎安在:“?”
黎安在没听懂,并且一头雾水,歪了歪脑袋。
“好了,佘远,别闹。”大师姐开口打断了大家叽叽喳喳闹成一团的状态,然后看向黎安在,“小黎,怎么样,刺杀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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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在从怀中取出拐杖,弹出短匕,又合上,深深蹙着一双好看的眉毛,努力回忆,“出手的时机比较赶,我划破了他的衣袖,但有没有伤及皮肉……我不知道……当时眼前蒙着白布,第二刀被挡住了,情况紧急,来不及再补刀,我便先撤了。抱歉,我……”
少年双手捧着武器,眼神忐忑,有些不安地看着师兄师姐。
这是他第一次行动,结果并不算圆满,黎安在发泄之余,更多的是慌乱,生怕自己搞砸,愧对枕水楼的名声。
“无妨。”大师姐温柔道,“你是对的,小黎,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的刺客,并不承载崇高的理念,也无需玉石俱焚,在行动中,最应当保证自身的安危,赏金还能再赚,命可只有一条,你将师父教的知识践行得很好。”
黎安在怔怔低下头,抹了下鼻子,低声说:“我知道了。”
“就是啊!”佘远爽朗一笑,用力拍了拍黎安在的肩膀,“再说那燕歧就是很难搞,我们都不敢接这个悬赏呢,那样无懈可击的一个人,师弟你竟然能找到机会接近,甚至让他吃了个大亏,超棒的好吧!”
黎安在被拍了一个趔趄,抬头,双眼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所以真的不是因为他盲目自大接下悬赏,却因优柔寡断,错失了最好的刺杀机会,以至于仓皇行刺,不知是否成功,甚至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惹来通缉令,让燕歧警惕,更难下手?
“轻松些,小黎,去睡一觉吧。”大师姐温声说,“这些日子辛苦了,先不要想那么多。”
佘远嗓门大,动作快,直接把黎安在推进屋里,拍拍胸脯说:“你就安心睡到日上三竿,师兄我明早帮你探探燕歧死没死。”
黎安在被按在榻上,他缓缓闭上眼。
一整日精神紧绷后,他很快睡着了。
却依旧做了噩梦。
他梦见,床榻边逐渐开满了赤红色的彼岸花,燕歧的鬼魂从花丛中幻化出来,蟒服的衣袖断裂,双目赤红,淌下血泪,阴恻恻地笑着,盯着他。
“就是你杀了我?”
“很好,你需要付出代价。”
说着,逐渐俯身压到榻上,压在他的身上,黎安在只觉得四肢僵硬,挣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歧离他越来越近,用覆目的白布绑住他的双手,张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啊啊啊!
鬼啊!
鬼吃人啦!
13. 演戏
第二日晨间有薄雾,初秋的晨露绵绵地落在金桂的花瓣上。直至迟日瞳胧的光拂开浅淡的雾气,黎安在才从冗长的梦中醒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煤球蓬蓬着一身蒲公英似的白毛,卷成半挂小马车,压在他的胸口睡大觉。
怪不得他在梦中四肢僵硬、呼吸不畅,原来是煤球压得他动弹不得。
不过……他梦见了什么来着?
明明合拢双眼陷在梦境中时,所觉之景真切实际地发生在眼前,就连思绪也察觉出其中的光怪陆离,但一睁开眼,黎安在就觉得那些近在咫尺的玄衣赤花,倏忽间就远去了,等彻底清醒时,噩梦已经如同隔了层层薄纱帷幔一般,看不清也记不起来。
黎安在把煤球收拾到床榻一角,自己在床榻上软绵绵地打了个滚,像只睡得餍足的狸奴一般,抻开双臂,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推开门,在小院儿内按惯例练了一套剑术,佘远刚好推门而入。
“诶,小黎你起来了啊,”佘远将在市集间顺手买来的包子扔给黎安在,“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说完,只欲言又止地看着黎安在,没再吭声。
“谢谢师兄。”黎安在双手接过包子,仰着头等待着后半句。
见佘远迟迟没说话,才试探着探头问:“……和一个好消息?”
“没,就一个坏消息。”
好吧,幸亏不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地消息。
“师兄请说。”
“很遗憾,摄政王还活着。我今早亲眼看见王府的马车在宣德门的住马石前停下,燕歧下了车,完好无损,气色也挺健康。”佘远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非常遗憾。
黎安在小口咬着包子,安静地听着佘远的话,直到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才轻轻开口:“看来那一刀没能划伤他。”
佘远以为黎安在正懊悔着,正准备安慰他,抬眼却发现,黎安在正弯着眉眼,开开心心地啃包子。
少年心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日黎安在还在忧虑紧张,今日一早起来便将所有不快全部抛之脑后。
刺杀嘛,一次不成,那便再来一次咯,只要他持之以恒,日日阴魂不散地观察燕歧的行踪,敌在明我在暗,总有一日,必将取下燕歧首级!
他就不信了,燕歧也是人,总会有疏漏的时候,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燕歧松懈的时机!
哼哼,思及此,黎安在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他快步走到桂花树下,坐在小桌旁,取出那卷写着刺杀计划的草纸。
黎安在提笔,横着在第一条上划了一条横杠,尔后抬手展卷,面向着阳光,看着他的第二次刺杀计划。
少年一双漂亮的杏眸清澈纯粹,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
一阵略带薄露的秋风飒飒吹拂,带来片缕凉意,吹动黎安在高束的长发,正红如丹的束发长绳轻柔落在颈侧,温柔的光簇拥着年方十九的少年。
黎安在仰头看向被风扫落的簌簌金桂,微微握拳,坚定地说:“燕歧,请等着,我一定会找到刺杀你的方法!”
与此同时,他的刺杀目标,正在宫内,从崇政殿移步偏殿。
早朝刚散,各个官员向着自己当值的公部四散而去,只剩下身居高位的朝臣,则被皇帝留下,召到偏殿详谈。
年少的帝王端坐于最北的龙椅上,燕歧仅仅次之,位居于皇帝左手边第一把椅子,相国在右位,剩下三省六部的长官依次排座。
临近中秋佳节盛典,皇帝召集忠臣前来协商此事。
燕歧微微垂眸,斜倚着宽椅,即使处在皇宫中、皇帝身旁,周身气势也依旧不敛。他没听那些冗杂的讨论,自顾自将左手覆盖于右手之上,蟒服的长袍覆盖住了手上的小动作。
右手的手腕上,正缠绕着昨日日暮时分,从黎安在身上扯落的,用于蒙目的白布条——他的战利品。
那副场景,一直从昨夜惦记到了现在。
黎安在忽然转身,向着他刺出那一刀。
身姿轻盈、步伐灵动,惊艳绝伦。
虽然黎安在用脂粉修饰了面容和骨骼走向,但那漂亮的眼眸,却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
那双杏眼澄澈干净、坚定纯粹,用勇气压住眼底那一丝紧张和仓促,却因这一分情绪而更加好看万分,即使是在朦胧昏暗的夜色中,也依旧闪闪发亮、熠熠生辉,胜过整座王府内所有精心雕刻的琉璃灯。
燕歧指尖轻轻摩挲着白布,又回味了一遍。
直到惹人烦的杂音又一次破坏掉他的回忆。
“摄政王?燕卿?”年轻的帝王又一次开口叫他,“你在听吗?”
燕歧这才抬眸,看了皇帝一眼,示意自己在听。
李中桓没多说什么,自从他年少登基开始,摄政王便一直是这副对所有人都冰冷淡漠的样子,即使他贵为皇帝,燕歧也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将皇权放在眼里,早就僭越了身为臣子的本分。
“对于谷卿的提议,你有什么看法?”李中桓坐在龙椅上,敲了敲扶手,问。
谷卿,谷汉章,大齐相国,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一脸正直严肃相。
燕歧根本就没听,也不知道谷汉章说了什么,无非是絮叨些不许劳民伤财的场面话,不听也罢,于是淡淡开口:“臣无异议。”
“太好了!朕就说,还是谷卿的面子大。”听到燕歧这话,李中桓完全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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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皇帝须不喜形于色的教导,面色一喜,“那中秋当夜朕会在宫中夜宴群臣,摄政王啊,你这次可不许不来。”
燕歧:“……”
怎么也没想到,谷汉章竟然提的是这种提议。
又试图拖着他参加宴饮,张罗着给他安排王妃,给他身边塞些会吹枕头风的人?
燕歧缓缓直起身子,嘴角下压了两点,抬眸看着谷汉章,轻声道:“这样啊……那方才本王没有听清,劳烦相国再重复一遍。”
这就是明摆着要打皇帝的脸,顺带又拂了相国的面子。
谷汉章盯着燕歧,憋了半天,没重复出口。
燕歧淡淡收回视线,拂袖而起,正对着皇上,散漫地拘了一礼,道:“臣近日身体不适,宴饮,便不参与了,中秋庆典一事,陛下全权做主便好,无需再问臣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李中桓开口,便自顾自地重新坐在椅子上。
小老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燕歧,转头看向李中桓,激愤控诉:“陛下!您瞧瞧这个燕歧,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李中桓忽然被架起来,两头都是惹不起的重臣,只能打着哈哈圆场:“谷卿谷卿,消消气,朕听说昨夜燕卿在宅邸门口遭到了刺杀,定是受到惊吓……燕卿,没受伤吧?”
群臣还不知晓此事,而皇帝的情报总要更及时一些。
周围的朝臣们听闻,纷纷惊骇地捂住口鼻,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议论纷纷。
“竟敢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重臣!”
燕歧抬头看了李中桓一眼,随意摇了摇头:“并未。”
李中桓关切地问:“抓住刺客了吗?朕可以通知官衙那边放出通缉令,让京城巡军多留神些。”
若换作其他官员,定会惶恐伏地跪拜:谢陛下关心。
然而燕歧却依旧稳稳坐在椅上,声音淡然。
“不必,臣已派人四下搜查。”燕歧敛眸道,“临近中秋,解宵禁,倘若公开发布通缉令,会让百姓惶恐,不利于陛下聚拢民心。”
李中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兵部尚书:“那便劳烦爱卿在中秋当夜,加强京中巡逻。”
而此时,被燕歧派去私下搜查的卫三,正双手抱臂胸前,揣着长剑,倚靠在一角屋檐下。
坊街巷陌之间,由他领着的刀甲卫褪去衣甲,一人拿着幅画了黎安在易容后的样子的卷轴,四处询问。
知晓一切的卫三摇头叹息,看着手下忙活着无用功。
可惜,自家主子爱演戏,明明回去拿着那白布痴迷不已,还要在外故作被惹怒的样子,气压低得吓人。
他只能跟着一起演。
好在,主子给钱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