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进京了》 第1章 初见 此时才不过申时,却是天色昏蒙,眼见着又要落雨的样子。 离入京的崇文门还有不过三里地,远远的便见驿道上行来一辆不起眼的二轮马车。 车壁以黑油涂饰,但早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 一只布满皱纹、骨节微凸的手从马车内撩开帘子。 那手的主人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妇,她一身青布衣裳,头发也用细布好生地包裹起来,虽打扮朴素,却干净利落,看得出绝不是什么乡野粗俗之辈。 此人便是湖州知州府的老仆郑嬷嬷,年初许大人病逝,许家乱作一团。 许知州留下的一双儿女便生生地没了依靠,眼看着叔伯倾轧,就连原夫人留下的一点嫁妆也要被侵吞干净。 郑嬷嬷想到早逝二夫人的嘱托,与十四岁的许舒窈商议后,仓促决定投奔远在京城的成国公府。 只是湖州距离上京千里迢迢,又岂是容易的事? 郑嬷嬷看了看外面暗沉的天色,又转头望向车内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主子,发现许舒窈这会子已经悠悠转醒,正半睁着一双水润的眼儿望着她。 嬷嬷心下一惊,忙合上了帘子。 又一脸关切的问道:“怎么醒了?这会儿进城还早,姐儿不若再眯会子?” 许舒窈便看了看挨着自己睡得舒坦的幼弟,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伸手拉过嬷嬷坐到自己的另一侧,低声道:“不碍事,我都睡饱了,只是苦了嬷嬷。” 郑嬷嬷年近花甲,这一路护送姐弟俩进京,可算是遭了大罪。 她们一行三人走水路经苕溪、太湖,江南运河入京杭大运河至通州,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初始时嬷嬷因晕船上吐下泻,后来用了药丸,慢慢适应后又遇运河涨水,每日里担惊受怕,人生生跟着瘦成了皮包骨头。 倒是许舒窈姐弟,小的那个只管好眠, 大的则是警觉了一路,不过十四岁的小娘子,竟成熟得跟个大人似的。 郑嬷嬷听着许舒窈善解人意的话,心里是既愧疚又怜惜。 到了她这年岁,实不适合长途劳顿了,可两位主子还小,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想着先夫人在世时的嘱托,还有京城里那个门庭喧赫的成国公府,只一意撑了下来。 所幸沿途还算平顺,郑嬷嬷此刻心里也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行程定得仓促,那日姑娘到湖州城里转了一圈回来,突然就吩咐让人收拾箱笼。 用姑娘的话说,姨母的人不知何时能来,倒不如咱们早早上路。 许家大房逼得急,之前已经着人来接了几次,似乎打定主意让姐弟俩住过去。 大房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她们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 大夫人已经让她娘家的侄儿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许舒窈面前多次了。 不过纵使许舒窈知晓大伯母的算计,也是无计可施。 二房没有了长辈,姐弟俩若是继续留在湖州,势必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许舒窈的姨母多年前嫁给成国公府庶出二老爷做了继室,许母临终前交待,若是自己走后儿女无靠,可去京城寻求这位姨母的帮助。 起先她还举棋不定,可想到幼弟的前程,更有大房的步步紧逼,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成国公府原是功勋起家,到如今已是第三代,每一代都是能人辈出,且府内家风严谨,尚还健在的萧老夫人亦有公正严明的名声在外。 许舒窈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女,寻得一隅庇护,到那之后再好好地督促幼弟进学。 若是阿弟将来学有所成,自己再觅得个性情宽和的郎君,也不枉父亲临去前对她的一番郑重交待了。 至于为何会突然起程,这还要从那日早上在湖州城的见闻说起。 王绍玮作为天子近臣,又出自清远侯府,王家与成国公萧家互为姻亲。 此番他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在湖州露面,许舒窈听说这一行人要打道回京后,便起了一路跟随的念头。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好,自己这几个老弱妇孺只要远远的坠在人家的船后面,那沿途便可高枕无忧了。 郑嬷嬷起先还半信半疑,直到此刻安安稳稳的坐在直奔崇文门的马车上,才相信了姑娘当日的话。 只是,她再看远处的那队人马,又不无担忧的道:“姑娘!咱们这跟了人家一路,那王公子只怕早就已经发现了,却没有将咱们甩开。你看待会儿进城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 她本以为向来知礼的许舒窈会同意,没想眼前的姑娘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 像王绍玮那般权贵之家的公子,又怎会去在意她们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行为? 彼此身份悬殊,她们认识那人,那人却不一定认识她。 与其落得个攀附不成反遭嫌弃,不若彼此相安无事。 许舒窈相信这正是那王公子需要的。 她们这边说着前方的王公子,不想那人也在议论她们。 王绍玮抬眼看看近在眼前的崇文门,却是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去了前方那辆华贵的马车。 此时马车里的清贵公子正拿着书看得仔细,知他进来甚至连眉都未抬一下。 “不是……我说,那后面的人都跟了一路了。你说不用管,难道是认识她们?”冷不丁的,就听王绍玮这样道。 眼前,萧墨总算是蹙着眉头扫了他一眼,继而又把目光放在了手中的书本上。 “不认识。” 少顷,才听他简洁地回道。 对于这样的待遇,王绍玮显然已经习惯了。也不与他计较,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对面。 他眼睛闲闲的四处看着,突然目光一凝,伸手便拿起了旁边小几上的书册来。 “你这里居然有这个?你……”王绍玮翻书的手极快,满脸的不可置信。 萧墨这会儿算是彻底无心看书了,他丢了手中的兵书,却是把王绍玮抓着的那本抽了过来。 甚至顺手翻了翻,像是点评似地道:“画艺还不错!” 说完他还淡淡地望了对面神色奇异的表弟一眼。 王绍玮真是佩服眼前这人了,端的是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是怎么做到翻着春宫册子还面无表情的? 第2章 城门相助 只是市面上存量极少,仅有的几册也只在少数大户手里流通。 之前走得匆忙,王绍玮还甚是遗憾来着。 没想到,他这位表哥竟是早早地弄到了手。 王绍玮看着对面的人干笑两声,一脸揶揄之色,“呵呵……画得不错!不错!” 萧墨皱了皱眉,却并未再说什么。 待得许舒窈乘坐的那辆老旧的马车到达城门时,天空果然就下起了雨。 前方原本稀稀拉拉的马车队伍这时也开始躁动起来,谁都想趁城门关闭前赶忙进去寻个落脚之地。 毕竟从头顶上那片黑鸦鸦的乌云来看,似要下好大一扬雨呢! 城门口原先做商旅生意的小贩们也都纷纷收拾起锅碗桌椅来,伴随着远处吹来的凉风,不觉间就有丝丝缕缕的香味儿窜到人们的鼻息处。 正依偎着阿姐的许舒衡圆润的鼻翼翕动,终于是醒了过来。 “阿姐!我们是到了么?” 七岁的小男孩看上去一团稚气,寻着香味儿脑袋就往外边探。 郑嬷嬷虽担忧这人多嘴杂的地界小主子的一个举动惹到什么人,可看许舒窈未说什么也暗暗地把话咽了回去。 许舒衡还算懂事,只开了一条小缝儿过了把眼瘾就把车帘子合上了。 他转过头有些讪讪的看了看阿姐与郑嬷嬷。 舒窈心里好笑,但还是温声问道:“衡哥儿可是饿了?” 说过便把几上的一个点心盒子递向他:“先用点糕饼压压,这里的小贩专做南来北往的商旅生意,多是只做一回,价钱上并不公道。” 许舒窈说得没错,何况此时外边还下着雨,都急着进城呢,她实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波折来。 许舒衡被阿姐猜中了心思,有些着恼,不过还是接了点心盒子,他先是递给阿姐一块,接着又递了一块给郑嬷嬷。 且不说以往在许家如何,这一趟进京,原先那些伺候姐弟的丫鬟小厮们都被放了出去,竟是一个也未带来。 只有郑嬷嬷执意同往。 如果说许舒衡原先对阿姐身边这个嬷嬷只是循着基本的礼节,那眼下却是真真儿的把她当成了可以亲近和依靠的长辈。 许舒窈很欣慰阿弟的懂事知礼,郑嬷嬷也笑着接了糕点,一霎那马车里便只剩下糕点的甜香。 而此时队伍也在缓慢移动,但无奈通关起来还是太慢,不一会儿雨便越下越大,前方却是传来一阵嘈杂声。 马车突然一阵晃动,许舒衡一个没注意差点头磕在车壁上,幸而被阿姐拉了一把。 郑嬷嬷也是好不容易稳住。 几人面色都有些苍白,许舒窈忍不住撩开一条帘缝问车夫:“老人家!怎的了” 她看到自家的马车已经避到了大道的一边,前方原先排队进城的那些马车都开始纷纷回转。 许家雇的这辆马车虽然看起来老旧,但那车夫却是个憨厚的老者。 老人家赶车的把式好,价钱还比别家少了几文。 许舒窈虽然眼下还不至于为几文钱抠抠搜搜,但出门在外越不起眼越安全她还是知晓的。 就这一会儿,许舒窈已经看到前方有几辆马车因躲避不及把人从车里甩出来了。 果然,她的选择没有错。 “小姐!城门约莫是要关了,进城只怕要等明日才要得。” 不消说,许舒窈这当下也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前方回转的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呢。 看着大雨中四散的马车和人群,许舒窈不觉就皱起了眉头,难道真要在外面再待一宿? 也是从湖州到通州都是坐船,沿途太顺畅了,全程就昨儿在通州休整了一晚,却没想到人来都来了,竟要给堵在了这城外。 许舒窈有些不甘心,想到郑嬷嬷之前的建议,心里竟是后悔起来。 当时只要让车夫赶快些,撵在人家后头上去打个招呼,就说自己这几人是成国公府的亲戚,那成国公府的大夫人还是王公子的姑母呢。 想来他应该能卖个人情,把自己这几人一并捎带进去,也不至于有临了还进不了城的事。 只是许舒窈心里这般想着,眼睛也忍不住投向城门内,很巧合的就看到那王公子一行正进城呢! 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远处坐在马上的男子也往后看了一眼。 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外披玉针蓑衣,腰背挺得笔直。 转头的并不是清远侯府的二公子王绍玮,而是一个看起来更为冷厉的男人。 许舒窈有些愣愣的望着那人,在这暗沉沉的天幕下,隔着断线似的雨水。 她不晓得自己这会落到人家眼里是个什么模样,想必一定带着些来不及掩饰的懊丧与艳羡的。 远远地,许舒窈看到他与近旁的守卫说了什么,人很快便扬长而去。 此人是谁?为何威势如此逼人? 许舒窈脑子里只转了一息,便很快接受现实。 他没有看到那王公子,也错失了最后的求助机会,只能打起精神来吩咐车夫:“老人家!您把马车……” 话出口一半,就见有个城门守卫已经到了自家这辆马车前,他低头行了一礼,“不知车里的这位小娘子可是清远侯府上的表妹?” 忽听此言,许舒窈半晌脑子转不过弯来,须臾才脸微微发热地道:“我是!” 那城门守卫好像也并不在意她怎么说,听了回复便马上道:“你们请跟我来!” 郑嬷嬷与许舒衡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舒窈心里的狐疑更甚。 表妹?她与那王公子好像确实能攀扯上一点亲戚关系,难道……那王绍玮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可她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家这么多年从未到过京城,甚至她也是听到郑嬷嬷说起才半信半疑的给姨母写了信,那王公子压根儿就不可能知晓她与成国公府的这一层关系。 那他对城门守卫称自己是他的表妹,应该只是出于对弱质女流的一份照拂。 侧旁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守卫感觉自己身上要被这些人戳出一个窟窿来。 他也很是为难,从通州码头上岸的商旅皆走此门,货物清点,人员核对都甚是费事,可眼看着就到了关门的时辰,排在后头这一撮人是决计轮不到的。 身后马车里的小娘子一看就是进京投奔的亲眷,那前头的人既然进去了,他这落在后头的表妹不放进去又说不过去。 何况……此女生得雪肤花貌,又带着幼弟老仆,在这漫天的风雨中也着实可怜了些。 第3章 是他 成国公府便坐落在西城平安大街的尽头,府门前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巨大威严的石狮子,侧旁植以松柏翠竹。 这地儿并不难找,就算车夫没有来过京城,随便找个路人问问,几乎没有谁不知道成国公府的。 马车一路驶到了平安大街侧进的梧桐巷子,国公府的后门便在那儿。 郑嬷嬷去门房报了身份,许舒窈姐弟也跟着下了马车,人就站在门廊下等。 那车夫虽早早便收了银子,此时却也没有马上离开。 萧墨进宫见完圣主回来,一抬眼竟看到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那儿,他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 与许舒窈这行截然不同的是,门房里的管事一见到他,便殷勤的拉开了门,后又以一种恭敬的姿态立在门廊下目送着他的背影。 就这一会儿,方才去报信的人也领着个管事妈妈出来了。 见到她们,忙迎了上来。 许舒窈跟着管事妈妈往前走,莫名就觉得方才进去的公子有些熟悉。 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身旁的小厮手里边还捧着件玉针蓑衣。 许舒窈脑子里灵光一动,马上就想到了那位与王绍玮一道进京,才在城门口匆匆见过一面的公子。 他是谁? 怎么此时出现在了成国公府? 疑惑只是一瞬,脚步却并不见停顿。 吴妈妈是二夫人陈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见面前的女子虽然穿着朴素,面庞却极是细腻白净,方才抬头看人时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儿更是秋水盈盈,她心里不免暗自吃惊。 这湖州长大的表姑娘竟生了副好相貌,不要说比国公府娇养的姐儿更胜一筹,甚至与府内人人称道的柳姑娘比都不遑多让呢! 早前二夫人得了湖州的信还未派人去接,没过多久就收到回信说这外甥女儿已经自个儿上路了。 当时夫人只是皱了皱眉,也并未多说什么。 吴妈妈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身侧纤细的少女,心里也跟着一阵庆幸。 国公府占地极大,进去后先是迎面一块赭褐色的影壁,接着转过香气氤氲的花圃,过假山,穿游廊,上拱桥,下亭台,又沿着青石铺砌的小路慢慢行来,其间远远地看到几座亮起灯火的院子。 隔着花树院墙,曲径相接,在夜晚的细雨下,散发着昏黄的光。 许舒衡被阿姐牵着,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就是额角也沁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与这国公府的广袤相比,他们之前在湖州的家只能算这星点院落里的其中之一罢了。 他心里虽然震惊,却也知晓不能露了怯,只暗暗的扫过几眼,便低下头任凭阿姐牵着。 但到底是小孩子,那攥得死紧的手已经出卖了他。 许舒窈轻轻捏了捏那双手以示安抚。 要说许舒窈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可许母在她八岁时就撒手人寰,之后的日子,爹爹又忙于政事。 管理内宅与照顾幼弟的责任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是以到了这种时候,她便成了阿弟的主心骨,心性的坚韧都体现在了一言一行上。 走了约莫一刻,又看到个小小的院子,许舒窈抬头,见那上头的字迹有些斑驳了,一时并未看清写着什么。 吴妈妈当先一步上前推开院门,她面上挂着一脸和气的笑:“姐儿哥儿且进来,二太太知晓你们要到了,前些时才特意让人布置的。地儿虽不大,却胜在清幽。快看看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尽可说与老奴知晓。” 她话说完,视线便一眼不错地投向对面的女孩儿,似是想通过她的言行暗暗观察这位表姑娘的性情来。 三人中有两位主子,哥儿又太小,所以小娘子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许舒窈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要先去拜见姨母,没想竟来了住的地儿。 于是忙笑着左右看了看道:“吴妈妈不必客气,烦您转告姨母,舒窈觉得此处甚好,累姨母费心了,也谢谢吴妈妈这么晚给我们带路。” 郑嬷嬷忙拿了准备好的赏钱给她。 吴妈妈推辞一番后便接了。 面上的笑容明显更真诚了一些:“那我这便去回二太太,你们先歇着。一会儿太太应该会拨伺候的人过来。至于吃食,小娘子与少爷应还未用晚膳吧?到时让伺候的人一并准备着。” 许舒窈笑着应好,听吴妈妈的意思,是姨母还不忙着见他们。 她望了望外面摇晃的风灯,也知晓时辰确实不早了。 许舒窈没有纠结这件事,两家许多年未曾联系,等到了山穷水尽才找上门来,这搁谁心里又好受呢? 她们本就是奔着国公府的庇护来的,便是世人口中那种打秋风的亲戚。 可面对需要她呵护的幼弟,心里又实在硬气不起来。 许舒窈与郑嬷嬷对望了一眼,便开始收拾箱笼,她们所带的衣物并不多。 不过好在之前她已经让人把东西都搬到了自家的笔墨铺子,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跟着管事一同运送进京。 一会儿,耳边便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来了四个穿茜红比甲的丫鬟,一溜儿排开向屋内问好:“奴婢们见过表姑娘与表少爷!给两位主子请安!” 许舒窈忙笑着招了人进来,又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字。 暂时让雨竹和墨兰去照顾阿弟,巧薇与惠香则留在了自己身边。 几人稍稍梳洗,那吃食也紧跟着送了来。 用过饭,又是一番忙碌,才在新丫鬟的伺候下歇了。 小院共一间正屋,一间花厅,两间厢房,许舒窈姐弟一人一间住着。 厢房旁则是两间耳房,耳房供丫鬟临时歇息之用,后罩房则用来安置仆妇丫鬟们。 许舒窈睡前去右厢房看了阿弟回来,又让郑嬷嬷自去歇着。 身边添了新人,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躺在床上,闭目几息又转过身,刚好对上个小丫鬟的眼睛。 那丫鬟看着有些羞怯,但还是小声问:“姑娘可是觉得热了,要不奴婢帮您打扇吧?” 许舒窈摇头,问:“你叫惠香?进府多久了?” “是。奴婢……奴婢进府才刚好半个月。姑娘可是要问些事儿,奴婢这便去叫巧薇姐姐。”话说得都有些磕巴了。 巧薇这会已经在耳房歇下。 许舒窈忙制止了惠香,“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知道什么就说给我听吧!” 从惠香的口中,她知晓了巧薇是姨母身边的二等丫鬟,雨竹是三等丫鬟。 惠香与墨兰是才进府不久的新人。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她在小丫鬟的絮絮叨叨与屋外雨声淅沥里竟很快地睡了过去。 在许舒窈的梦里,元宵节的灯会亮如白昼,周围人声鼎沸,她被人捂住口鼻抱着远离,却听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地呼唤:“陶陶!陶陶……” 喊得声嘶力竭,那声音如此熟悉,她想啊想啊,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守夜的惠香见表小姐睡着已经去了耳房,并不知晓床上的姑娘这会儿正紧蹙着眉头,额上沁满细汗,似被困在什么梦魇里。 第4章 初来乍到 “可安置妥当了?那丫头果真生得极好?” “是,主子!都安置好了。依老奴看,比那三房的表姑娘也不遑多让呢!夫人若是好奇,趁这会儿人还未歇下,不妨招了来看看?” “算了,路上待了这许多日,也不急于一时。”陈氏叹口气,“照说我那妹妹也是福薄,得了一双儿女,竟早早的去了。我要是有儿……” 她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声气儿,吴妈妈赶忙上前劝慰:“万事哪有个十全好的呢?照老奴说夫人才是个最有福气的,二少爷虽不是您亲生的,却对您孝敬着呢!” 陈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闭眼睡去暂且不提。 翌日清晨,许舒窈早早便醒了,看时辰还不过卯时,但夏季日长,此时窗棂处透出的一角天空已经隐现鱼肚白。 她眼睛扫过帐顶,方才记起这已经不是自己在湖州的那间绣房,也不是这许多日以来无论何时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的小小船舱。 许舒窈唇角微弯,低眼便见枕巾上的湿痕,她摸了摸眼角,心里头有了点儿纳罕。 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昨夜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变成了个小孩儿,只记得四围嘈杂一片,她挣扎着要回去…… 梦中的情形很是模糊,这还是许舒窈根据以往几次发梦拼凑出的印象。 只是,上次做这样的梦还是娘亲走后…… “姑娘!”侧旁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青色的帐幔被挑开,眼前很快出现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这便是她的另一个丫鬟巧嶶。 巧薇生得很是周正,眼睛大而有神,身段也是极好。 许舒窈便在她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她动作轻柔麻利,也不多话。 这一个多月来许舒窈都是自个打理,其实并不习惯完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她知晓不能驳了这新丫鬟的好意,另外也算近距离观察这个丫鬟的性情。 可她越观察越心惊,这女子还真当得起一个“巧”字。 除了挑衣梳发不在话下,竟是连眼光也是极好的。 首饰盒里的东西就那几样,她却精准的选了既不张扬又不失礼的。 许舒窈脑中划过昨晚惠香的话:“巧薇姐姐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 一般丫鬟八、九岁进府,再大些也就十二、三岁。 巧薇如今都满十五了,却还只是个二等,二等丫鬟不用近身服侍主子。 许舒窈再看她弯腰时那身丰腴的身段,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这样出挑的丫鬟却未混到一等,还被打发过来伺候自己的原因了。 她心中一动,望着妆镜中正为自己梳发的女子道:“姨母可有说让你过来多久?” 巧薇边梳发边答,动作并不见有丝毫的迟滞:“二太太对奴婢说往后要好生服侍小姐。” 回答得言简意赅,很好!心性也不错! 至于别的,先慢慢的看吧! 巧薇今日给许舒窈扮的是时下未出阁女子都会梳的双丫髻,不过手法又与旁人不同,头发并没有绑太高,而是挽成两个圆圆的包状,又一边插了个流苏样的玉饰。 因她在孝期,衣裳也以素色为主。 是以今日她穿的便是白底暗花上襦配湖蓝色湘裙,这还是去岁入夏时的衣裳。 好在当时就稍稍做大了些,眼下穿上却是正正好的,只是要论样式就谈不上时新了。 不一会,许舒衡也在丫鬟的陪同下来了她这儿,许舒窈让郑嬷嬷带着两个丫鬟留在院子里,自己则与阿弟带着巧薇与雨竹去拜见姨母。 天色已经大亮,他们一行人便沿着石板路往前走。 昨儿夜里下了一扬雨,眼下却是大晴了,一路走来地面还带着微微的湿气,旁边的花木也都坠着露珠儿,看起来便显得青翠欲滴,路旁几株石榴树的花儿落在草甸上,红艳艳、绿油油的。 许舒窈深吸了口雨后的新鲜空气,心里怀着些许忐忑跟在巧薇的后头。 与昨晚相比,似是感觉缺了什么。 她侧头看到腰背挺直却一声不吭的许舒衡,才想起没有牵阿弟的手。 七岁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 就像许舒窈与郑嬷嬷在来时的船上所说的那样,一旦到了成国公府,就得事事警醒着,那里不比自家,可以任性胡闹,有爹爹与阿姐相护。 眼下,爹爹也去了,只剩下阿姐。 而他衡哥儿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往后便是阿姐与嬷嬷的依靠。 是以,他得再坚强些,像个男子汉一些。 如牵着阿姐的手寻找安全感这种事,显然并不符合一个小男子汉的行为。 许舒窈面上微微笑了下,那份不适感也跟着散去了些许。 不过一会儿,几人便到了陈氏所居的锦华堂,守在外面的丫鬟帮着挑开帘子。 屋内已经坐了好些人,而在主位上的则是个丰韵犹存的妇人,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穿着件浅金色的柿蒂纹褙子,梳着牡丹头,头上插翡翠鎏金的步摇。 妇人的面相与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许舒窈知晓这位便是姨母了,忙牵了阿弟的手过去行礼。 陈氏扶了两人起来,又拉到身前仔仔细细地看过,说话时声音里也带了些感慨:“可算是平安地到了,你们要是多等几日,我这边定要安排人过去的。” 她话里虽然带了些埋怨,但也含着真实的担忧。 许舒窈面露赧然:“是舒窈不懂事,累得姨母为我们姐弟挂心。只是当时情状,却是不得不走了。” 她不说面临的困境,陈氏也没有在这种扬合追问。 还在叹息,就听面前的女孩儿又道:“外甥儿想着姨母若是派人过去,势必会劳师动众。恰好听说清远侯府的二公子带着亲兵路过湖州,便坐上了他们之后的那条船。想着有朝廷亲卫在前,劫匪路霸总不至于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许舒窈这一番话说出来,可算是让屋内众人的面上都有了异色。 “你说的可是身为金吾卫正五品左郎将的王家表哥?”接话的是国公府三姑娘萧谨珊,比许舒窈要小一岁。 陈氏嗔了自己女儿一眼,许舒窈却是低声道:“舒窈并不知那位公子的具体名姓,只当时湖州城有几条船一道进京,那二公子的人定了前头一条,大家伙为了寻得庇护都抢着上后边的船,舒窈这才有了立马进京的打算。” “那意思是你与王家表哥竟是连句话都未搭上喽!”说话的还是三姑娘萧谨珊,许舒窈面带窘迫的笑,却并不避讳承认:“差不多就是如此。” 屋子里在坐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陈氏也笑骂女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不知羞。能让人借着名义一道进京便已经不错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她说过又赞舒窈:“还是你机警,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这一趟算是做对了,就算你姨母我亲自派人去接,还真没有跟他们这一路来得安全。” 许舒窈暗松一口气,陈氏便把屋内的姐妹介绍给她认识,几人才见过礼,就听门口的丫鬟道:“二公子来了!” 第5章 困扰 许舒窈的这位姨母陈氏是续弦,嫁过来后育有二姑娘萧谨宜、三姑娘萧谨珊,陈氏并未诞下男丁。 另萧二老爷还有一位妾室赵氏,育有四姑娘萧谨彤。 几个姑娘都站起身唤二哥。 萧谨荣先是恭恭敬敬的走到陈氏面前行礼问安,又主动道:“儿子听说表妹进了府,这才急匆匆的赶来,不想还是落在了后头,母亲可要介绍与我认识认识!” 陈氏笑着道是,又招了许舒窈姐弟上前。 萧谨荣已满十七,个子并不算高大,但一双凤眼却是斜斜上挑,看人时犹带了三分笑,他今日穿的是件赭红色的直裰,这样的颜色穿在男子身上,仿似平添了一份妖冶。 许舒窈施礼唤声二表哥,萧谨荣那双狭长的眸子掠过她的脸颊,稍稍停留后便从怀中掏出个匣子来,“初次见面,不值什么钱,给表妹拿去赏玩吧!” 许舒窈不知那匣子里是何物什,正犹豫着,三姑娘萧谨珊已经出声,“二哥你好生偏心,为何表姐才来就得了,你亲妹妹讨要几次都不给?” 少女的话带着几分娇蛮任性,却也透着自己人的亲昵劲,许舒窈抬头看了看姨母,见她果然面带笑意,显见对这样的兄妹亲近是喜闻乐见的。 萧谨荣似颇为无奈的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平日你从二哥那儿顺走的东西还少么?哥哥不过给表妹一样,你就吃味了?” 拿着匣子的右手却仍然伸了过来,便是二姑娘萧谨宜也劝道:“表妹快快收下,可不能与我们家的皮猴谦让,她就是这性子,什么都想要。” 萧谨宜说过便去拉妹妹,又嗔她:“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三姑娘嘟囔着:“就你大气,我偏是这小性子。” 既是能收的,许舒窈便双手接了过来,只是视线相接,却触到这位新晋二表哥眼里的一抹冷意。 许舒窈心中暗暗吃惊,她与阿弟初来乍到,应该还未有什么地方得罪此人。 那她是被迁怒了? 这国公府二房看着母慈子孝,兄妹间也别有一番亲密,就是不知各自内心都是何想法? 至少她看这位二表哥,并不若面上所表现的那样简单。 素来继母与前夫人的子女都不会和睦,许舒窈不希望被波及到。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作为陈氏的外甥女,只怕已经被自动归为了姨母这一方。 心中泛起无奈的笑,又寄希望于匣子里的礼物不要太过贵重才好,太贵重了她可还不起。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又叙过一会话才散。 走的时候,姨母并未与她说起拜见萧老夫人的事,许舒窈想应该是眼下不方便。 可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免不了问巧薇:“表哥表姐们好似都回了自家的院子,今儿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么?” 巧薇笑着答:“府内老夫人昨儿去了寺里小住,此时人还未回。” 许舒窈心说原来如此。 巧薇回完话又看看面前的表姑娘,斟酌着道:“姑娘是在为拜见老夫人而忧心?这倒是不必,府内老夫人是个顶顶通情礼的人。” 丫鬟的话让许舒窈有些意外,二房为庶出,巧薇作为二房夫人院里的丫鬟,却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国公府的萧老夫人为人是真的不错。 只是许舒窈这边急着回自己院里用早膳,才到个岔道口,竟见方才早一步离去的二表哥从另一条道上走来。 几人都有些意外,许舒窈本想远远地点个头便离开,身后却传来萧锦荣的声音,“许家表妹!” 许舒窈迈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她把目光投向这位二表哥,见他果然不似方才在锦华院里的恭顺样子。 萧锦荣的目光很冷,上下打量她的样子让许舒窈很不舒服。 “二表哥唤我可是有事?” 许舒窈抬起头,神色并不见丝毫的怯懦,倒是坦坦荡荡。 萧锦荣收回视线,“也没别事,表妹可要与锦荣同行?” 许舒窈摇摇头,侧了身子让他先过,又听他道:“表妹不走么?此处可去往外院,难道表妹不知?” 去往外院?她为什么应该知晓? 这萧锦荣是何意? 看着前方的人走远,许舒窈才问侧旁的巧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巧薇低头回:“是,主子!从外院进来当然还有另一条主路,但走这边更近。” 许舒窈回过头看了看锦华堂的方向,眉心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身旁舒衡来拉她的手,“阿姐!” 她侧头,见阿弟面含担忧,才笑着问:“可是饿了?” 又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那咱们也快些回吧!” 许舒窈能感觉到这位二表哥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她才来这一晚,又何曾得罪过此人? 可姨母给自己分的院子却在通往外院的必经之路上。 看方才萧锦荣特意点明这一句,好像她就该知晓似的? 还是说他认为住在此处是姨母与自己事先通过气的? 许舒窈无奈的摇头,他们这趟虽然摆脱了许家,却也算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成国公府手中。 至于往后如何?端看姨母与成国公府掌事人的良心。 她该认命吗? 当然不! 许舒窈一霎想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萧老夫人,心思开始慢慢活泛起来。 姨母的心性如何暂且还看不到,但她却知晓不能完全指望她。 几人一路行来,这一次不比晚上,她总算看清了自己院门前的字:霁云斋。 许舒窈挑了挑眉,雨后的云彩,倒是个极好的名字。 此时的锦华堂里,陈氏直起身问吴妈妈:“当真见到二少爷主动与她说话了?” 吴妈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放到陈氏的右手边,这才道:“真真儿的,太太尽可放宽心。” 陈氏笑了笑:“我宽心什么?还远不到宽心的时候。就是希望她能不枉我这一番苦心安排吧!” 吴妈妈在边上恭维道:“还是太太有远见,只是奴婢瞧着表姑娘是个守规矩的。” 陈氏笑道:“就是要她守规矩,守规矩才好呢!无心插柳,才最显真实……” 说完见这仆妇拧着眉,知她不懂,也就不欲再说下去,转而道:“只是不知她性子如何?听话不?” 陈氏无子,便想拿捏继子的婚事,可她娘家早就没有了人,唯一的妹妹留下一女,眼下刚好投奔到自己的羽翼下,且这外甥女儿还生得美貌,说话行事都是不差的。 这可是儿媳妇的最好人选。 她眼下唯一担心的是许舒窈不与她一条心,毕竟两人除了亲缘关系,彼此实在没有太大的情份。 吴妈妈知晓陈氏的意思,自然是拣她想听的说,“太太别是多虑了,表姑娘如今就您一个姨母,她不与您亲还会去亲谁?” “也是,她就只我可依靠了。”对面陈氏想了想便说道。 况且,能配给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她的一番造化。 第6章 见姨父 许舒窈问巧薇与雨竹,两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里许久未住人了,之前也不晓是做什么用途的。 许舒窈便不再问,问了亦不能改变什么。 他们是客人,难道还能自己挑选住处不成? 但既然此处离外院近,那她往后就得更小心着些了,没事不要出去,只窝在屋内就是。 姨母是有意还是无意姑且不论,但姨母这样的安排已经把她摆在了一个不太光彩的位置,这一点端看方才萧谨荣的态度就知道了。 早膳是之前郑嬷嬷早让惠香去府内的大厨房领好的,一碟素馅包子,两个春饼,外加两碗小米粥。 许舒窈用了小半碗米粥、一个包子便饱了。 舒衡米粥用得少,倒是把个春饼吃得干净,又接了阿姐递到他面前的包子吃着。 虽然是简单的食物,但国公府的厨子大抵是与旁处不同的,即便是最基础的米粥,也熬制得浓稠软糯,入口即化。 待放了碗著漱了口,许舒窈才想起二表哥送的礼物,忙让巧薇取来匣子。 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匣,光这匣子只怕就要花个二两银子去。 打开后,见里面赫然躺着块微黄透明的青田石,触之温凉滑腻。 许舒窈的眸光一亮,这莫不是青田石中的佳品灯光冻? 灯光冻因光照下灿若灯辉而得名,是篆刻印章的上品。 怪不得萧谨珊都想要呢,果然是好物! 凡喜爱书画之人也多喜爱收藏印章,更不用说这样世间稀少的灯光冻制成的印章了。 许舒窈也不例外,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手头并不宽裕,许父生前是清官,不多的俸禄还要供养许府那一大家子。 自他走后,大伯母又打起了侄女儿的主意,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能刮下一层来。 但她眼中的骆驼与国公府的大管事比只怕都是不如的,方才听巧薇说国公夫人的管事都在这京城置了三进的宅子呢。 许舒窈想着娘亲留给她的一千两银票,那几乎就是她全部的家产了,至于父亲倒是留下几方砚台、书画,但那都是不能变现的死物。 在这国公府的深宅大院里过活,她与阿弟往后都需要银子,便是下人也得打点着。 许舒窈很庆幸离开湖州前脱手了几本画册,这生财之道太过惊世骇俗,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便是帮其售卖的管事,也只说是一性情洒脱的丹青圣手所作。 不过几本,便在湖州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后来几经腾挪,竟炒至五十两银子一本。 许舒窈想着自己脱手时一本画册也不过十两银子,心中不免暗自咋舌,早知道就该多画几本的。 此番来了京城,倒是不好当着丫鬟的面动笔了。 如此她又不得不叹了口气。 不远处,惠香便见她这个新主子拿着那块石头又是惊喜又是叹气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地就犯了难? 一块石头,不光用那般名贵的匣子装着,还引得表姑娘如此丰富的情绪变化,那显然不是块普通的石头,而是玉石吧? 惠香好歹也在国公府混了近半月,并不算完全没有见识。 就这样到了晚上的时候,便有锦华堂来人让两姐弟过去,许舒窈才将将用过晚膳,稍微整理过便跟着丫鬟往门外走。 巧薇与跑腿的婢子认识,贴近她身旁悄声问:“可是二老爷回府了?” 那婢子并未马上回复,而是侧头看来,见新进府的表姑娘果然生得极好,想到锦华堂里下人口中的传言,也不敢藏着掖着,回话的声音甚至刻意放大了些,似是要卖许舒窈一个好似的,“正是呢,二老爷才用过饭,听说姑娘姐弟来了,便使奴婢唤过去见一见。” 萧二老爷? 萧二老爷是已逝老国公的第二子,其母原是一个战死的属下之后,因无处可去寄养在国公府,后来耽搁了婚嫁的年龄才做了府里的姨娘,听说前些年才故去。 萧二老爷作为正七品的南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平日里的职能便是维护南城的市扬秩序,救火救灾之类的。 京城勋贵之家的子侄大都如此,地位尊贵却做着些无足轻重的活儿混着。 除非能像萧家大老爷一样,有领兵打仗的本事。 又或是像萧家大公子萧墨,虽人在京城,却掌着禁军上十二卫,官职直逼正二品。 甚至得皇上重用的清远侯府二公子王绍玮,别看目前还只是个金吾卫的正五品左郎将,却有调动兵士之能,旁人见了亦不敢小觑。 不光许舒窈在听那婢子说话,许舒衡也竖着耳朵听着呢! 两人的父亲也曾是通过科举考试的举人,虽然事务繁多,却也没忘独子的学业。 舒衡眼下才七岁,已经学完《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启蒙书籍,目前正开始读《论语》。 只是自许二老爷故去后,原先教他的老先生回了乡,许舒窈这个阿姐才临时代了先生的差事。 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许舒衡日后是要走科举这条道的,往后必得进真正的族学才行。 想着这些,对于接下来见萧二老爷,两姐弟都暗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萧二老爷这会儿已经除去官服,正与继夫人陈氏边用茶边说着话。 许舒窈姐弟进去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舒窈是女孩子,萧二老爷稍稍问过几句湖州与这一路的情况便罢。 对许舒衡这个外甥,却是要关心许多,问他几岁,都读了些什么书,之前可有请坐馆先生。 听他说眼下在读《论语》,甚还像模像样的考了个论语里靠前的一段话问其释义。 许舒衡才开始学,答得并不算好,萧二老爷却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七岁的男孩儿,刚失了父亲,能有这份向学的劲头已是不易。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行了,明日我就去与沈家说说,让你跟着老三的孩子一起到沈家族学读书!” 许舒衡忙起身谢过姨父,边上的舒窈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萧二老爷走的时候,又吩咐夫人去他那儿拿些孩子读书用的笔墨纸砚,问其可有小厮,让拨个人帮着捧书袋子。 陈氏自连连应是,外甥得了夫君的重视,总归是件好事。 不过她并不以为然,才七岁,哪能真看出个好歹来,这究竟能不能成才还八字都没一撇呢。 只是张罗这些时她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动,这外甥不也是无靠吗? 若他日后出息了,还不得回报这个给过他庇护和帮助的姨母? 第7章 身世 提到霁云斋:“那院里可有什么短缺的?你都尽管提出来,别因为不好意思让自个儿住得不自在。” 许舒窈忙摇头道一切都好。 陈氏亲热的拍了拍她的手,面上犹带可惜:“就是从那边过来稍远了些,不然尽可与我多说说话。你们来得不巧,原先谨珊边上还有个空院儿,年前拨给柳丫头住了。” 想到柳清婉,陈氏不觉就拧起了眉,听说自己那继子可对人家上心着呢! 只是柳丫头固然样样都好,她却是不喜的,不管两人看不看得对眼,陈氏都不会赞同这桩婚事。 大房与三房俱为嫡出,庶出的二房本就在国公府处境尴尬,而她这个无子的陈氏,在国公府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若是那个继子娶了三房的侄女儿,那她这个婆母只怕也成了摆设。 不过陈氏观那柳家丫头眼睛都瞧到天上呢,不一定看得上萧谨荣,可她这边也不得不防。 说到旁人,许舒窈却是不便回答的,听姨母的口气,似并不喜欢柳姑娘。 而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见过柳姑娘的外人,才来国公府一日,已经第二次听人提起。 第一次是早上的时候吴妈妈把她的外貌与柳姑娘作比,第二次是从眼前这位姨母的口中。 能这么频繁的被提及,显见并非庸类,因为平庸的人本不配被惦记。 许舒窈暗自挑了挑眉。说出的话却乖巧极了:“舒窈与阿弟幸得姨母照护,心里已甚是感激熨贴。若说路远,还能远过湖州到上京的距离么?既然都住到府上了,这点子路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姨母不嫌弃,舒窈往后日日都来叨扰,只盼您不要因此烦了舒窈才好。” 陈氏听此显见地面色一僵,她有些意外地去打量眼前的女孩儿,见她眼角微红,神色似是动容,不免暗笑自己多心。 只是这一番说词也太完美了,她一霎那想起自己平日里与太太们交际时道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话,竟有些分不清真伪来。 但眼前的女孩儿才十四呢,陈氏没有去怀疑许舒窈,只是叹自己心境不复从前,谁还没个至情至性的时候呢? 她握住许舒窈的手,无限感慨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往后便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有什么话都要与姨母说。” 说完又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忙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明儿与你阿弟早些起床,我带你们去拜见府上的老太太。” 许舒窈乖乖应是,又恭恭敬敬地与阿弟一起出了锦华堂。 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一盏一盏的风灯若星子般在府邸的各处次第亮起。许舒窈走在时明时暗的青石路上,感受着夏夜的微风拂过面颊、发梢,风里似还带着草木清新的味道,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地翘了起来。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从八岁开始,许舒窈便没有感受过真正孩童的快乐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父亲去房中看望病重的娘亲,她也被打发到另一边的厢房里看顾仅一岁的幼弟。 只是那一日舒衡老哭,她哄不好,想着回娘亲房中问问。 才走至门外,不想却听到屋内低低的声音道:“我若走了,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们只怕不宜。舒窈这丫头甚是乖巧,这么多年我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望之,我自己做了母亲,才晓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那孩子身上发现的玉佩,一看就非等闲之物,也不晓她当时是如何落到人牙子手上的。多年来你我都耽于俗事,还没有好好的帮她寻找生身父母。若是孩子长大了,你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吧!即便你我无能为力,幸许有一天她自己能寻到呢?”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好半天,站在门外的许舒窈才泪流满面地退了出去,也是那时她才明白为何自己梦中老是出现一个亮如白昼的灯市,还有后方呼唤陶陶的声音。 她没有问爹爹娘亲自己到许家时有多大,似乎因为恐惧,她的记忆自动缺失了那一段,又或者走丢时到底年岁太小,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没过多久,娘亲便过世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棺桲前一遍又一遍的保证说会照顾好阿弟。 之后的几年,许舒窈迅速地成长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小大人一样承担起了母亲过世后的一切。 只是没想到,六年后爹爹也去了,走之前爹爹把她唤到床前,方说起当年之事。 爹爹说她当时看起来一两岁大,关于生辰八字和年岁都是估的大致,他们在八月初九那日遇见她,是以她的生辰也定在了这一日。 只记得那人贩子言手上的货从京城来,再具体的就不知了。 爹爹让她往后好好地待在许家,又讲寻亲对她这样的女孩儿来说犹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何况……还不知当时走失的具体因由,若是一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身世,惹到心怀叵测之人反而危险,爹爹嘱她不必执着于此事。 只是爹爹却未想到她会在许家待不下去,竟是仅凭娘亲与国公府的一丝儿未断的亲缘寻到了上京。 许舒窈想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又思及阿弟即将要进的沈氏族学,心情也跟着渐渐的好了起来。 据说沈家族中进士举人无数,其祖上曾辅助过几任帝王登上大宝,如今的天子帝师沈太傅便是京中这一脉的沈氏当家人。 沈家人以读书入仕,是传承几代的簪缨世家,京中勋贵世家的子侄都以入沈氏族学为荣。 许舒窈今日初次见到自己这个姨父, 虽然只说了寥寥几语,却能看出是个不错的人,这让她对接下来在成国公府的日子有了少许的安心。 夜晚的风吹得甚是惬意,许舒窈走得很慢,却忽然感觉衣角带起一阵风。 她循着风起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个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带着几名侍卫越过她往主路上走去。 许舒窈站定愣了愣,却听巧薇道:“主子!那是大公子!” “大公子?” “便是他没错!”巧薇再一次确认。 许舒窈脑袋里转了转,所以她一直以为借着清远侯府王公子的光才来到京城,原来那幕后之人竟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么? 他与王绍玮一同过湖州,打的却是他表弟的名号。 怪不得许舒窈当时就觉得城门立马的男子眼中满含肃杀之意,如果这人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世子,统领整个禁卫军的萧墨,那就说得通了。 许舒窈看着那道墨黑色的影子一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再低头整了整些许褶皱的裙角,对身后的阿弟与丫鬟们抿唇一笑:“我们也回吧!” 第8章 松鹤堂 不想一抬头,便见许舒衡已经跨出自己的屋子往她这边来了。 他身后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而原先分给他的丫鬟雨竹与墨兰正表情尴尬的站在一尺开外,许舒窈感到微微的诧异。 只是她还未开口,眼前的男孩儿便有些难为情地道:“阿姐!我能不能不要女孩子伺候?你不是说衡哥儿已经是男子汉了么?” 许舒窈无奈的笑,原来如此! 几个丫鬟也都憋笑起来。 帮着阿弟整了整衣襟,许舒窈这才道:“衡哥儿是小男子汉,小男子汉还未长大成人之前身边都要人伺候呢!” 不想这小家伙竟嘟囔着道:“大了才要女子伺候。” 声音虽轻,许舒窈却听得清楚明白,心说懂得还不少。 可她却是不便就这事答应阿弟的。 一来这里是国公府,少爷小姐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定数;这二来嘛,雨竹与墨兰是送过来伺候阿弟的,若是再送回去,处境未免尴尬。 况且衡哥儿也只有七岁,确实需要细心周到的人来打理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既然他不要丫鬟伺候,许舒窈便把巧薇与惠香都带上了,而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也还让他跟着。 这次他们用了早膳才出门,也是昨儿姨母特意交待的。 国公府地大,一去一来的折腾也不知何时才能回转,是以萧老夫人便让晚辈们都用了早膳才过去,免得因请安饿了肚子。 许舒窈一行到锦华堂的时候,二姑娘萧谨宜与四姑娘萧谨彤都到了,萧谨宜见了她便笑道:“可是走累了,快过来坐坐!” 从她的霁云斋到锦华堂确实不近,可也在能承受的范围,许舒窈走得身子微微发热,这时就着丫鬟搬来的杌子坐了才笑道:“还好,恰能看看府里的景致。” 萧谨彤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有些怯懦。 许舒窈与萧谨宜寒暄了会,偶尔陈氏嗔她们几句,气氛尚算得融洽。 过了一会,三姑娘萧谨珊才到。 几人带着丫鬟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萧老夫人的松鹤堂而去,许舒窈跟在后头走了一段,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霁云斋,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萧老夫人与她住在一个方向呢! 离松鹤堂不远处,她们又遇上了三夫人柳氏,柳氏与陈氏寒暄后,见她身旁跟着个陌生的女孩儿,便出言问道:“这便是你那外甥女儿吧?” 她似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舒窈一番又说:“长得倒是与你不像。” 陈氏嗔她一眼,“我阿妹原就比我生得好。” 陈氏的父亲陈济生曾是一名宫中的老太医,后因得罪贵人远走江南,只是离去前却得了国公府这一门好亲事,实因老国公年轻时为陈父所救才结下的善缘。 成国公府本就势大,为庶出的儿子娶继室,也无需注重门第。 便是三夫人柳氏也只出自没落世家柳家,但其兄擅掌兵事,结了成国公府这一门亲事后更是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宁夏总兵。 许舒窈今日穿的是件宝蓝色的印花褙子,发饰也甚是简洁,只是这样素雅的装扮配上少女精致如画的五官,却自有一种别样的贞静美好。 柳氏又看了看她,再扫眼对面萧家的三个姑娘。 确实与旁人不同,心说难怪府中下人们都在传二房来了个玉样的表姑娘呢! 许舒窈与柳氏见礼后很快便把目光投到了她身后的柳清婉身上。 这位在成国公府声望颇高的柳姑娘自是生得极好的,不光五官无可挑剔,身姿也甚是高挑匀称,更兼一身樱草色的绣花裙裳,鬓边插着同样樱草色的宫花,便好像一株迎风而生的嫩柳儿,让人禁不住把能想到的美好词儿都安在她的身上。 柳清婉也笑着走过来与许舒窈见礼,她之前只是听说府上来了另一位表姑娘,直到此时见到真人,原本处变不惊的眸子里也有了点认真的神色。 面对这样一位笑容温和内敛却美丽异常的女子,柳清婉感到了同类之间那种熟悉的危机感。 萧谨珊向来都是最关心柳清婉的那一个,自她来后,无论是长辈还是兄长,就没有不夸她好看的。 萧家三姑娘心里不服气,认为柳家姐姐不过是长得好看些而已,平日里惯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之前她还想过,若是三房这位表姑娘看到一个容貌上胜过她的,也不知还崩不崩得住面上的表情。 果然,方才一霎那,她如愿在柳清婉面上看到了些许的僵硬之色。 这样细微的变化,别人可能不会发现,但对于一直观察柳清婉的萧家三姑娘而言,已经足够了。 松鹤堂毗临府邸最东侧的那座假山,堂前用青石铺筑,两边砌着几个对称的花坛,里头除种着几株苍劲挺拔的五叶松外,还植了些名贵的花卉。 看到许舒窈眼睛往那牡丹上瞧,萧谨珊甚还好心的提醒:“走了!” 许舒窈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与众人一道进了松鹤堂。 待这些孙女辈都一一见了礼,陈氏才把许舒窈姐弟引到萧老夫人的面前。 “母亲!这便是我那可怜的妹子留下的一双儿女。舒窈!舒衡!快快来见过老夫人!” 许舒窈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口称老太君安好! 接着便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给扶了起来。 萧老夫人看起来精气头还不错,一双眼睛亦是有神,她认真的看过许舒窈后便点点头道:“嗯,不错!昨儿听我院里的丫鬟说府上来了个仙女儿,老婆子我还不相信,眼下看还真是不差。” 萧谨珊却在此时撒娇道:“祖母眼睛看了珍珠,怕是要忘记孙女儿这鱼目了。” 她模样扮得一脸的伤心,惹得一众哈哈大笑。 萧老夫人嗔她一眼,又拍拍许舒窈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往后就安心的在府上住下来,有什么短缺的便与你姨母说,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许舒窈感受着手背上的温暖,再对上老太君那一双悲悯的眼睛,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低头柔顺地道:“谢老夫人怜惜,舒窈会的。” 萧老夫人又与她说了些话才放许舒窈下去,接着逗了舒衡几句,问起孩子上学之事,听儿媳陈氏说萧二老爷已经让人去安排了才止了话头。 眼下大家都用过早膳,便也不急着回去。 萧老夫人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孙女辈们,便是柳清婉,也与老夫人极是熟络。 许舒窈人坐在下首,听萧老夫人与三夫人柳氏说起柳清婉。 “她阿爹不在身边,你这个姑母要多带孩子去外面见见太太小姐们,让旁人也知晓我们府上有这样能干的姐儿。” 许舒窈一抬头,见柳氏的面上笑得似是有些勉强。 她不知其中缘由,再看柳清婉,也似有凄惶之色。 第9章 信任危机 只是没过多久,便有国公夫人王氏脚步轻快地进了松鹤堂,称自己娘家的侄儿这会进了府,正候在外头等着给老夫人请安呢! 王氏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了枚石子,一时惹得屋内的几位姑娘面上都含了些异色。 便是方才还神情黯然的柳清婉,这会也稍稍坐正了些。 许舒窈起先并未注意,直到看到个穿白色云纹襕衫的少年郎一径儿进了松鹤堂,又面上带笑的给萧老夫人问安时,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呀! 王绍玮请过安便坐在那儿与萧老夫人叙话,一老一少说得倒甚是投契。 几个表妹也不便插嘴,都正襟危坐地听着。 许舒窈亦是如此,照说这王公子属外男,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妹理该避出去。 但萧老夫人并未发话,许舒窈便只能坐在下首作安分状。 她原以为会一直这般装死下去,但陈氏却在此时开口了:“母亲!您问王家哥儿前阵子上了哪儿,他自不会与您说实话。但您可以问媳妇啊!” 萧老夫人不接她的茬,而是笑骂道:“我还不晓得你,每日里就待在这府宅的方寸之地,上哪里去见王家哥儿?” 许舒窈知晓姨母接下来要说什么,面皮忍不住发紧。 她抬起头朝那王绍玮的方向看去,见他这会似是也看见了她,竟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待陈氏继续,王家二公子已经主动道:“老祖母!您这屋里好似来了客人,怎的没见介绍给绍哥儿认识?” 萧老夫人顺着他的方向看来,面上带笑道:“就你眼尖,可不是?我怎么忘了这事?” 说过她便指着许舒窈道:“喏,这位便是你许家表妹,才从湖州来。” 接着又指指许舒衡:“那是她阿弟,可怜见的,两姐弟竟是自个儿上的路,还好沿途未出什么纰漏。” 这一番话说下来,陈氏算是没有插嘴的机会了,许舒窈却在此时起身向王绍玮施了一礼道:“路上沾了王家表哥的光,舒窈在这里当面向表哥道一声谢。” 萧老夫人面露惊奇:“哦?这又是何缘故?你且说来听听!” 许舒窈便把自己一路跟着王公子的船只到达京城的事讲了一遍。 萧老夫人听完之后抚掌大笑,“你这丫头也是个小机灵鬼,照说你之前都在湖州,那你是如何认出他的?” 许舒窈答得也是俏皮:“老夫人有所不知,王公子来湖州的消息,便是城里的贩夫走卒也是知情的,又哪里差了舒窈一个?” 这一句话道出后,屋内之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二房的三位姑娘原就知晓这一桩事,倒是面上未露什么端倪。 柳清婉却把目光投向了许舒窈,她方才分明见这位王家表哥看着许家表妹笑了下。 那边王绍玮听完女子的打趣后犹有几分尴尬之色,心里面把萧墨骂了个遍。 他倒是稳稳当当地隐在幕后,拿了自己的名头查案子,说是把水搅浑,结果他本人不光搜罗来春宫册子,还用自己的名头卖了这许家表妹的人情。 王绍玮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许舒窈却是临近午时才从松鹤堂里出来。 柳清婉与她们同一段路,二房的两个表姐妹问舒衡从湖州到上京这一路行来的见闻。 柳清婉虽未问,却听得很是认真,说到在城门口进不来,还是多亏了王家表哥时。 “王表哥是怎么知晓你是他表妹的?这显然说不通。你们在路上真的一句话也未说?”一身樱草黄的女孩子声音轻柔,角度却也刁钻。 “是啊!” “是啊!” 萧谨珊与萧谨宜也道。 几人都看向她,似是不信。 许舒窈能说什么,她想甩一句,你们何不去问王家表哥? 但终究没有这样做,而是哂然一笑:“是啊,我也想知道。或许,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投亲的表妹吧!” 几人想着从仆妇口中听来的话,一辆斑驳破旧的马车,外加一个老仆并一对穿着寒碜的姐弟…… 竟是连丫鬟也未带,据说统共行李就一个箱笼,确实有够凄惶的。 几人突然就有些理解了王家二公子,他是体面人,见此便行了举手之劳的事,对守卫口称表妹或许只是为了维护女子的自尊。 萧谨宜笑着走过来拉许舒窈的手,“幸好遇见了王表哥,不然我们便要等一晚才能见到你了。” 萧谨珊笑得有些不自然,忙起了别的话头岔了过去。 柳清婉看上去依然如风中的嫩柳,只是表情到底有些不自在。 一番信任风波在这算是止住了。 只有许舒衡,看着阿姐一声不吭的样子,颇为懊恼自己的失言。 七岁的小男孩,初初尝到人心的险恶。 原先的谈兴荡然无存,也算是知晓了方才几位表姐为何单问他了,且还给予了那么积极的回应,原来是不相信阿姐,特意同他套话呢! 一直到回了霁云斋,许舒衡都有些气鼓鼓的。 许舒窈倒是并未放在心上,既然决定前来投奔,她便已经把面子放在了脚底下。 她的身份便是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像野草一样柔韧,却是见风就长,并没有什么原则性。 就好比为了银子,她能牺牲自己多年习得的画艺,去描摹春宫册子。 只是未想到她的人物画太过扎眼,一下子就比那市面上能买到的册子高了好几个档次,竟险些惹出大事来。 许舒窈摸摸阿弟的头,“别老看我了,阿姐无事。快进去洗把脸再过来用午膳,阿姐方才看到好像有你最爱吃的蟹黄虾蒸呢!” 小男孩听阿姐还有心情提吃的,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 又想到自己许久都未尝过的蟹黄虾蒸,原本有些丧气的面色果然现出几分神采来。 第10章 过去 作为上十二卫的禁军首领,萧墨除了明面上的职务,偶尔也会被安排去帮天子暗中调查事儿。 是以,他一个禁军首领,却秘密出现在江浙之地,也就不奇怪了。 成国公府世代驻守北疆,如今萧墨的父亲、身为国公爷的萧家大老爷亦是如此。 便是萧墨,也是圣上念萧家父子三人都驻守在边关,而他身为世子爷已然年岁渐长,又还未能婚配,这才把人给招了回来。 只是回来后他也未能闲着,很快便担起了禁军首领之职。 时人只看到成国公府的显赫,但这种显赫又岂是大风刮来的。 萧家开府至今,几乎每一代都有骁勇善战之辈出来,甚至,萧家儿郎的文采、谋略亦是不输的。 单说萧墨,之前已经在战扬上彰显了其武将之能。 这回了京城,虽统领的是一批暂时不用打仗的禁军,却身兼保卫皇城的使命,需得兼顾各方,眼下是极得圣上重用,几乎成了老皇帝的左膀右臂。 王绍玮今日来寻他,也是就之前湖州之事而来。 两人说了会正事,王绍玮想到方才在松鹤堂中所见,很自然地便提起了许舒窈姐弟,“还真是没想到,他们这一行竟是来投奔国公府的。你当日真不知晓?” “我实不知。”十九岁的少年郎君拧眉想了想,才记起表弟说的人来。 王绍玮脑中晃过那张亦颦亦喜的芙蓉面,虽裹着一袭深衣,五官却精致好看得不像话,向他拜谢时眼中似泛着盈盈秋水,说出来的话也是柔软而俏皮,“许表妹家里是出了何事?” 话问出后他便有些后悔,以这表哥平日里对女子不闻不问的样,又如何能知晓? 果然抬起头,便见萧墨似是意外的扫向自己,遂有些不自在的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感叹一个女孩儿独自带着阿弟进京,实在是太过不易。” 之前船上的半个多月,她偶尔的几次露面都用幂篱遮着,王绍玮也不知其内里竟是这样年轻温婉的小娘子。 萧墨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淡地道:“她比你精明,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两人之间,王绍玮总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他似是已经习惯了,但他们的年龄也才相隔两岁而已。 萧墨是成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出生前就饱受期待,一生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世子爷。 当年他才呱呱落地,圣上封其为世子的诏令就到了成国公府。 这位被周围人寄予厚望的世子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从小就比旁人早慧,用王绍玮母亲的话说,看着是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小时候,萧墨不爱说话,对人对事都是一副疏离的模样,但这些小孩们遇到事儿却喜欢找他出主意。 往往听了他的话,虽是捣了乱,却又能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长辈们奈何不了他,只得拎了自家孩子回去一阵猛训,王绍玮就为此挨了不少侯爷的板子。 是以也就不怪王母这般评价自己这位外甥了。 当然那都是早年间的事,萧墨成熟得早,再大些就不爱与他们玩。 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见到父亲去边关便想跟着去,无奈国公爷不允,不想他小小年纪竟是贴着马车底跟了一路,还没给饿死。 小孩丢了,这可急坏了成国公府的一干人等,后来边关送来急报,说世子爷如今正跟着国公爷行军打仗呢,让家里人勿用担心。 真真儿唬得萧老夫人与王氏差点晕厥过去。 但国公爷素来说一不二,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王氏只能每日里以泪洗面,又在心里疯狂扎夫君的小人儿,每日最最担心的便是收到边关送来的急报。 就这样熬到了岁末,小郎君却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人也长得黑瘦高大了些,被祖母、娘亲捉着好一顿哭哭啼啼,训斥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小郎君说了,不定何时还会走。 如此好生的招呼着,过完年他果真没有再去边关。 没人敢问他,生怕提起这事儿那小子拔腿就走。 等到了十六岁,萧墨这才又前往边关历练,一到那边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才能。 不光对各处舆图了如指掌,甚还极擅排兵布阵,偶尔私底下带着将士们钻研机关陷阱,竟是大大地减少了大衍朝将士的伤亡。 之后的两年,萧墨又立过好几次战功,据说此次回京,是为了解决这位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王绍玮心念一动,“我前些时听府上的五弟提起静姝妹妹,她倒是还是那样好说话。你知道……” 话还未说完,就见原本坐着的年轻郎君已经提步往外走,王绍玮无奈地笑笑,又走了几步,“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好歹是订过娃娃亲的?” 话才说一半,就见前方的萧墨已经转过头来,“你无事便回吧!” 王绍玮望着他摇摇头,果真便止住了步子,待人走远,才慢悠悠的出了书房自回府去了。 萧墨坐在山间的亭子里,他一袭靛蓝色的锦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前襟处露出素白的里衣,极服帖地勾勒出习武之人劲瘦的腰身来。 丫鬟知春站在后侧,见主子爷正神色淡漠地看着远方,斜阳的辉光半笼着他的眉眼,竟透着说不出的寂寥之色。 她稍稍顿了顿才走上前去:“主子!老夫人那边遣人来,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知春生得眉眼秀丽,身姿娉婷,便是隐在一旁的侍卫都不自觉的往她身上看了好几眼,可世子爷竟是连头都未转过来,只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 松鹤堂里,萧老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便闭着眼让身后之人继续帮其揉捏肩背。 过了没多会,外面便传世子爷到了。 “孙儿见过祖母,听说祖母唤我?”声音清越,似还带着丝笑。 “嗯,不唤你便不来了?”萧老夫人说完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萧墨脸上堆着悻悻的笑:“瞧您说的!这哪能呢?” 说完又示意老夫人身后的丫鬟站到一边,自己在她肩上按揉了起来。 萧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轻点!轻点!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少年人讪讪停了手,坐在了萧老夫人的对面。 屋子里静了一瞬,才听老人家道:“你躲我也是要说的,沈家的那桩婚事,你究竟是何打算?在这里不妨与我老婆子交个底?” 萧墨回得恭敬:“但凭祖母安排!” 只是老夫人朝他的面上看去,其情淡淡,不喜不怒。 她突然有些悲伤。 这孩子太冷了,她想长孙快些娶妻生子,却也望他能真正觅个暖心的人儿。 第11章 告诫 萧老夫人本人对柳家丫头没有意见,之前除了长孙,也没太关注其余孙子女辈的婚事,想着他们父母心里应该有数。 可不久前听萧墨与她提起柳清婉的父亲似是暗中与皇子来往后,才跟着上起心来。 既然三儿媳打了与柳家亲上加亲的主意,她少不得要提醒一二。 萧墨嗯了一声,又与老夫人说了会别的才离开。 萧老夫人想到三儿子,心中也是叹了口气。 萧家三房,老大承爵,需得长年驻守边关,大房所出的两个孩儿也是好样的,大孙一回来便顶了禁军首领的缺,这也是他自己争气。 天子重用了大房,二房三房便不会给什么实缺了。 二房虽为庶出,但萧孝平心性还不错,眼下在兵马司顶着正七品的闲职,也还算安分守己。 三儿为嫡次子,不能承爵,萧老夫人从小便对他的管束松泛些。 只希望其一辈子在国公府的余荫下做到守成即可,可他却是个有心气的。 萧老夫人拧着眉头,也不知柳家的事他知不知晓。 想着便对身边的嬷嬷又问了一句:“孝廉还未回?” 萧孝廉,萧家第三子,目前在户部任给事中的缺。 虽只是正七品,却要起早贪黑。 六部衙门的缺都是如此,不比专为勋贵子侄们准备的闲职,平日里与科举入仕的文官们同朝共事,过于散漫总是不好。 刘嬷嬷去了外间,不一会儿便进来回禀道:“说是三老爷回来了,才坐在桌上用晚膳,稍后便过来见老夫人您。” 萧老夫人哦了一声,便闭眼靠坐着,刘嬷嬷示意后边过来个丫鬟帮着打扇。 一直到天完全黑尽,三老爷才进了松鹤堂侧间,挑帘便唤母亲。 丫鬟递了杌子,萧孝廉拿过巾子拂了拂一路行来的汗液:“天热,母亲房中怎的未用冰?” “还好,白日里自是要用的,只眼下夜了,便让人尽撤了去。” 旁边已经有丫鬟上前去为三老爷打扇,一时屋内灯火明灭不定。 “母亲……” 老夫人摆摆手,挥退身旁的人,方才道:“柳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定定的望着儿子,见他面带迟疑之色,显见并非全不知情,当即便沉下脸来。 萧三老爷额上冒汗,切切道:“母亲!天子虽如今对我们萧家器重,可他已年愈六十,往后……往后谁又说得准?” 他没说的是,大哥纵是能承爵,可他的孩子呢?便只能从最微末的七品做起,或者就是这七品也不一定有。 他没有女儿,也不能进宫去做什么娘娘,但既然二皇子递了橄榄枝来,搏个从龙之功又有何不可? 眼下,大皇子虽居长,却不是皇后所出,又不得天子所喜,个人资质亦是平平。 只有二皇子,是名副其实的中宫嫡子,身份贵重。 虽年岁不过二十,却已隐现帝王之相,更得朝野上下一致看好,便是天子帝师沈太傅,也赞其聪慧。 在萧孝廉看来,二皇子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储君人选,若是当下萧家拒绝了二皇子的交好之意,他日后做了皇帝,萧家还能落个好? 他纵然有私心,却也是为整个萧家着想。 萧孝廉自然知道,萧家立府至今,都未站队过哪个皇子。 无论是大哥,还是母亲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但萧三老爷是本着能说服母亲的心态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人放着显见的好处无动于衷的?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服母亲,便已经被提前洞悉了心事。 “砰”的一声,一个茶盏被掷到了萧三老爷的脚边。 他心里一颤,忙跪了下来:“母亲!” “你押谁?你又怎知不会看错?你糊涂啊孝廉!”老夫人双手指着面前的儿子,气得声音都跟着有几分颤抖了。 见他似还有话要说,又道:“皇上还健在呢!你当我是怎么知道的?是皇上问墨儿柳家与我萧家可是姻亲关系。” 萧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儿子:“你以为下面这些小伎俩皇上心里没个数?皇上乃万金之躯,即便是闲聊,也不会无的放矢,你可知道?” 萧三老爷被唬得脸色惨白一片,呐呐道:“母亲!儿子……儿子还未……答应。” 他心里想到之前通过舅兄与皇后宫中的阉人见的那一面,不由得冷汗涔涔,抖如筛糠。 “墨儿回来没有立刻告诉我,而是去查了柳家如今的动向,这才明白那一位何以突然与他说起柳家。柳氏既然嫁到成国公府,又育有两个孩儿,那她便是我萧家人。至于那柳丫头,她愿住便住,结亲就免谈了,你可明白?” 萧老夫人见面前的三儿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倒是与他一一摆出自己的观点来。 萧孝廉听着母亲的安排,心内感激,休妻另娶的事他做不出,两个儿子也不能没有柳氏。 母亲的意思是成国公府会庇护妻子,往后却要与柳家划清界线。 “儿子明白了。”萧孝廉重重的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这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行了,你且去吧!” 萧三老爷脚步沉重地回了柳氏的院子,柳氏一见他忙迎了上来。 松鹤堂那边一听说丈夫回府便过来唤人,显见是有事交待,此时又见他这个样子,再联想老夫人之前让她带侄女出去交际的事,难道…… 柳氏不好明着问,反是一脸关切地道:“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三老爷摆摆手,只是进屋后便摒退左右,拉了她坐于床前,这才郑重地道:“我与你说个事,你好好听着!” 接下来萧孝廉便把母亲与他说的话稍加改动后告诉了柳氏,柳氏虽出自柳家,与兄长感情也甚笃,但她毕竟做了成国公府的媳妇,又还有一双孩儿,孰轻孰重还是知道的。 可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皇上既然能提出来,便是给这些人警告,那她寄封信回去,隐晦的告诫兄长还是能做得到的。 至于结果,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12章 送弟进学 她只知柳清婉不久便病了,她跟在二表姐与三表妹的身后去蔷薇院探病,见形如嫩柳的姑娘歪在锦衾里,面色虽苍白,但眼神却并不孱弱。 甚至许舒窈还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子狠劲儿。 她觉得那样子有些似曾相识,后来才意识到柳姑娘眼神中流露出的不甘极像许家老宅里那只溺水的猫儿,即便一只脚踏进泥水里,也没忘回头给抓它的大伯母以致命一击。 许舒窈有些好奇柳清婉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几人从蔷薇院里出来,那些表兄们的探病礼也到了。 只除了萧谨荣,其余表兄都是遣身旁的丫鬟送过来的。 三姑娘萧谨珊见二哥亲自前来,不免心里不痛快:“二哥!你也让丫鬟送进去吧?” 萧谨荣听到声音回头,见除了三妹妹,还有二妹妹萧谨宜,以及那位来府上投亲的表姑娘,他忍下心中的不快,再扫眼蔷薇院门口守着的丫鬟们,到底还是止了步子,“也好。” 许舒窈见萧谨珊凑过去与她二哥哥说话,似是打量着一同离开,便是二表姐谨宜,也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便主动道:“舒窈还要去姨母的锦华堂送东西,便先走一步了。” 三姑娘谨珊并不在意,倒是谨宜表姐,似是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说了声好。 接下来的日子,许舒窈依旧安安分分地待在霁云斋里,每日除了到锦华堂与松鹤堂请安外哪儿也不去。 只即便是每日的请安,她也还是得横跨大半个内院,便不可避免的会与府内的公子们遇到。 许舒窈后又在锦华堂的外面或是回来的路上撞见过几次萧谨荣,想着初来府上时他说的那些话,心里自是对姨母的这个继子没有好印象的,只面上却也不会表现出来。 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地唤声二表哥便作罢,并不会刻意上前攀谈。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谨守着最基本的礼仪却并不热络,如此几次之后,萧谨荣看她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深思。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位许家的表姑娘是真的安分守己,或许是在憋更大的招也说不定。 她越表现得对他冷淡,萧谨荣便越觉得此女心思狡黠,与她的继母是一类人,看上去挑不出错处,背地里还指不定如何呢! 他的这番猜度许舒窈亦是不知情的,没过几日,萧二老爷那边就让人到霁文斋传话,说是与沈家已经说好,舒衡明日便可去上学了。 姐弟俩为此很是高兴,锦华堂那边几日前便送来了笔墨纸砚。 许舒窈吩咐雨竹帮阿弟一一收好放进书袋,又再三嘱咐那个跟去的小厮:“你要时刻紧跟着舒衡少爷,来回的路上尽量与四少爷、五少爷同行,若是遇到旁人找麻烦,也可去寻他们。遇见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尽快回国公府寻人。可知晓了?” 那小厮是个家生子,父亲是萧二老爷院里的一名管事,姓程,一直以来便想让儿子识文断字,只府内跟着少爷读书的小厮向来都有定数。 程管事身在二房,二房便只有萧谨荣一棵独苗,如今年岁也大了。 程管事原本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不想府上却来了位表公子。 程管事听说许舒衡要去沈家族学后,立马便求了萧二老爷,如此程安才到了许舒衡的身边。 程安老老实实地听着,生怕有任何疏漏之处,他这几日跟着舒衡少爷,已经略识了几个字,心里激动之余,又联想到老父亲来时的一番叮咛,此时正是干劲实足的时候。 当即拍着胸脯道:“姑娘请放心,小的心里都明白。” 他说话时眼睛亮闪闪的,是个很灵活聪慧的小子,许舒窈想。 沈家也在西城,与住平安大街的成国公府仅隔了两条巷子。 许舒窈把他们送到二门,略等了等,便看到三房的两个少爷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四公子萧谨文如今十五,据说过了十六便可不用去族学了。 京城勋贵之家的公子,若是要下扬参加科举考试,也会比普通学子们容易许多,甚至会简化前面的乡试,直接参加会试即可。 萧家大公子承爵,三公子跟着国公爷去了边关。 二公子如今还在府上,听说是打算像他老子一样直接求皇上授个闲职。 跟着萧谨文一起出来的还有五公子萧谨礼,如今只有十三岁。 许舒窈见两人过来,忙带着阿弟走过去见礼。 萧谨文昨儿便得了父亲的吩咐,此时见到他们,很自然的便招了许舒衡在身边,又说:“待会你与我坐一辆马车。” 许舒窈眉目一动,忙抬头去看这位只比自己长了一岁的少年郎君,见他一袭月白青竹纹圆领袍,半束的头发用玉簪固定着,此时也正双眼含笑的望过来。 “你便是许家表妹吧?”男孩子初初变声,声音清越中犹带着一丝儿哑。 许舒窈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她虽然远远地便被丫鬟告知眼前这位就是萧府的四公子,但说来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四表哥好!舒衡还请表哥多多提点着……”她说了一半又觉得有些冒失,自己凭什么要求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帮她看顾阿弟呢? 只是抬起头,见少年人的那双笑眼里似含着鼓励,心里的尴尬终是缓了些:“那就麻烦四表哥了。” 许舒窈相信萧谨文让阿弟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是有事情交待,甚还有照顾的意思。 她转头看到墨兰手中提着的食盒,忙把自己昨夜准备好的糕点递给萧谨文一盒:“这是我昨晚给阿弟准备的,表哥若不嫌粗陋,不妨拿到车上垫垫肚子。” 见他看着自己,又道:“是我们湖州的口味。” 萧谨文双手接了,递给身旁的小厮。 许舒窈紧接着又拿了一盒糕点给五公子。 萧谨礼生得颇为壮实,看上去一团孩子气,他接了糕点便拈起一块,口中含糊道:“好吃!放心吧!以后我罩着表弟,没人敢欺负他的。” 一副小霸王的样子,此时唇上还糊着饼屑,一下子便逗得在扬的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许舒窈也笑,唇角微弯,又迎着朝阳向阿弟挥手。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眼中盈满的关切让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一直到马车晃动起来,萧谨文再回头,依然看到许家表妹还站在原地,一副不舍的样子。 第13章 两年后 倏忽两年过去,这两年里,许舒窈鲜少出外走动,几乎除了姨母那里,她哪儿也不去。 至于松鹤堂,在她进府后不久,萧老太太便免了后辈们的请安活动,只每旬去一次即可。 许舒窈与柳清婉作为借住在府邸的表姑娘,就是这每旬一次的请安也免了。 许舒窈并不把每日的请安活动看作一项累人的事,但萧老夫人都这样交待了,她也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因为阿弟上学,她这两年不可避免的与萧家四公子、五公子接触得多了些。 有时给阿弟带了吃食,也会顺带着给两位公子备一份。 每次两人都很捧扬的接了,至于吃没吃,许舒窈却是不知晓的。 她身无长物,也只能在这些小地方花心思。 但又不可做得太过,毕竟男女有别。 三伯母把两个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像她这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若是太过殷勤,未免给人攀附之嫌。 只是奇怪的,萧家几位郎君都没有在这期间定下婚事,倒是二表姐萧谨宜,早在两年前就定了李家大公子。 京城李家起源于赵郡李氏,是绵延几百年的簪缨世家。 李家祖上曾出过十七位宰辅,上百位进士,便是如今的李家大公子,不但是李家未来的家主,更是名副其实的状元郎君。 这样才学、相貌、家世样样都出挑的公子,便是皇家公主都是尚得的。 可李家大公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是要上朝堂去大展拳脚的。 所以挑来挑去,便挑中了成国公府的二姑娘。 国公府二老爷固然不成器,但长房势大。 两家一个在勋贵中显耀至极,一个于世家里大放异彩。 萧李联姻,是门当户对,亦是各取所需。 陈氏很满意这桩婚事,府里老太太耳提面命不要搅进皇子争储的旋涡中,眼下能定李家,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只是许舒窈依旧住在霁云斋,她自知晓自己这处是公子们入内院的必经之路后,一直都很小心,也并未出现什么纰漏。 陈氏亦不急,她作为继母,自认有的是办法让萧谨荣就范。 只是府内大公子的亲事迟迟不定,底下的哥儿们自不能越过他去,何况外甥女儿也还在孝期呢。 可如今两年过去,谨宜都要嫁人了,许舒窈翻过年便会脱孝,如今的年龄也到了十六岁,或许该有所行动了。 与许舒窈相同的是,蔷薇院的柳清婉亦是同她一样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初时三太太还带着侄女儿去参加了几次宴会茶会,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又渐渐地淡了下来。 一直到如今,若不是谁刻意提起,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成国公府还寄住着两位模样出众的表姑娘呢! 八月十五过后,成国公府的二姑娘与李家大公子终于成了亲,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便是宫中的贵人们都送了赏赐过来。 身在孝期的许舒窈倒是在这一日穿上了府上新制的衣裙。 虽是没有着红,却也比往常鲜艳了些许。 既是锦华堂送来的衣裳,许舒窈便没有不穿的道理。 她心里并不在意这些表面的形式,爹爹故去两年,她与阿弟在心里记得就好,至于其余,寄人篱下,自是以主人家的喜好为主。 何况这还是表姐的大喜日子。 许舒窈这日穿了件浅青色的绣花褙子,她头发乌黑亮泽,眉眼清亮,脖颈处更是细白如雪,整个人看起来就似那俏立枝头的新荷。 婚宴上太太小姐们自是不少,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容貌出众的新面孔,纷纷打听之下,很快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当听到她仅是位父母双亡的孤女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竟今日前来的小娘子们,目的并不都是那么的单纯。 成国公府几位公子的亲事还未定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大家伙都看着呢! 尤其是世子爷,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正二品的禁军首领,这可是位文韬武略尽皆出彩的主儿。 何况萧墨此人身姿颀长,模样俊美。 虽然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是冷了些,可少年人自带矜贵的气扬,又有那样显赫的家世。 只要有那个可能,没有人不想去试上一试的,兴许……兴许就差自己这一款了呢? 据说萧家大郎君与沈家女儿定过娃娃亲,可如今这位都二十了,却依然没有任何动向,显然是两人的婚事出了岔子。 小娘子们心思浮动,除了把关注点放在萧家男儿们身上,也会有意无意地扫向不远处的沈静姝。 如果说前些年萧世子不成婚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会女方年龄还小。 可如今这沈家娘子都十六了,萧家依然按兵不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静姝作为沈太傅府上的大姑娘,不仅生得端庄秀美,本人亦是习得一手好字。 甚至宴中小娘子们的爹爹,回府后都没少让她们向这位京中贵女学习,只因为沈娘子的名声不光在闺秀圈中出名,就是皇上那儿也是挂了号的。 据说有一次宫宴,贵女们争相献艺,沈静姝不为所动,后被华阳公主挑衅不得已出战之,却是表演蒙眼书法,少女镇定自若,笔走游龙之间,那一手草书可是赢得好一顿喝彩。 不光书法好看,且还是边舞边写,既贴合了宫宴的可观赏性,又是盲写,还能保证质量。 那会圣上亦在现扬,不仅赞赏沈太傅家教有方,皇后亦赏赐了沈静姝金银珠玉等物,又责华阳公主性情骄矜,接下来几日闭门思过云云。 沈静姝才女的名声也因此传得人尽皆知,几乎成了京城世家贵女中的典范。 是以,眼下再看她与成国公世子的亲事生了波折,小娘子们免不了都抱了些看笑话的想法。 便是公认的才女又如何? 不还是婚事不成,遭人嫌弃? 沈静姝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旧身姿端正,笑得也是温柔和煦。 至于心里究竟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许舒窈对此并不知情,还是三姑娘谨珊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了,才知这位便是世子爷定亲之人。 不过她也就是扫了一眼而已,见对方看过来,甚至还回了个颇为友善的笑。 就算自己能嫁出去,阿弟日后也要与国公府打交道呢,许舒窈不会做平白给自己树敌的事。 甭管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什么时候进门,事先表达善意总是没错的。 第14章 园中意外 不过她的小道消息又多一些,据说沈家这一位当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是以萧家与沈家的亲事才一拖再拖。 这是姑母私下与她说的。 柳清婉今日身上穿的是件浅蓝色的褙子,下着白色卷草纹的缃裙,头发梳了垂鬟分肖髻。 许久不见,少女似变得愈加纤细婉约,原先的嫩柳儿已经长成,又添了一层楚楚之姿。 柳父自被天子间接警告后,紧接着宁夏又去了一位副将与两位参将。 那都是皇上的人,柳清婉的父亲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砍了头。 如今两年过去,原先到宁夏的三人只有一人留了下来,天子也并未就之前之事做出惩处,甚至还肯定了柳父的政绩。 柳氏众人也因此长舒了一口气。 李家迎亲的队伍来得不早也不晚,虽新郎官是大衍朝的状元郎,但萧家男儿们个个气宇轩昂,当他们一溜儿站在萧谨宜的闺房外,却是谁也不敢造次的。 那李公子中等身材,面上给人一种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感。 他今日穿着一身绯袍,腰系金玉革带,头戴金冠,如此站在一群迎亲的男子之首,虽气度风华不若萧家大郎,但与其余几位郎君相比,竟也没有被比下去。 就连隔着窗棂暗暗向外张望的柳清婉,也嘀咕了一句:“真是一表人才!” 可是她再把目光投向此时众星捧月般的新娘子,又觉得自己只是输在这家世上。 如今的柳家已经没落,父亲好不容易做到宁夏总兵的位置,却因私下交好皇子遭了一国之君的眼,眼下是左右动弹不得。 柳清婉想着自己已然十六岁的年纪,心里自是着急。 两年前萧老夫人让姑母带她出去见世面,意思已经摆得明明白白,可她又怎会甘心呢?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转到了外面闲闲而立的萧墨身上,眼中的那份向往又热烈了一些。 今次是许舒窈如此近距离地看人出阁。 萧谨宜本人是比较清淡的长相,如今描了眉,抹了面脂,嘴上也涂得红艳艳的,脸庞自带一抹新嫁娘的娇羞,倒是平添了一份说不出的妩媚。 许舒窈还没仔细看,一方喜帕便隔绝了新嫁娘与众人的视线。 接着这位萧家二姑娘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去往正厅拜别父母,陈氏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嘴里冒出的都是身为长辈的谆谆教诲。 待人送走后,却是别开脸拿帕子拭泪。 许舒窈走过去宽慰了一番,又说了些吉祥话。 陈氏刚送别了爱女,眼下并没有什么心情与她寒暄,何况府内还有客人,她也要出去招呼着,便催许舒窈自去与小娘子们接触。 经了方才这一番热闹,屋里的人也散了。 有些吃了席便走,有些却还在园子里逛着。 许舒窈从三表姐住的院子里出来,迎面撞见四表哥身边的小厮,看到她便道:“原来许娘子在这里!我们少爷正找您呢!” 许舒窈很自然地想到今日未去族学的阿弟,忙问:“四表哥人在何处?” 那小厮便指了不远处的亭子给她看。 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也费了些时候。 萧谨文所在的地方位于府宅东北角的小松岭下,旁边有个人工开凿的湖,中间拱桥直达湖心亭,湖心亭旁翠竹花草环绕,碧水柔风,景致甚为赏心悦目。 不过四表哥并不在湖心亭,而是在岸边的亭子里,这条路蜿蜒向上,可直达山顶。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她能很清楚地看到湖心亭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贵女,或赏景或说着闲话。 甚至山上还传来些说话声,听不清是男是女。 许舒窈也不在意,这边她虽不常来,却也不是认不出路。 想来四表哥是有关于阿弟的事要与她说,这两年来萧谨文没少在这方面帮衬他们。 到了小厮所指的位置,见萧谨文果然在那儿。 许舒窈走得额前微汗,一见到他忙几步上前:“四表哥!可是阿弟……” 萧谨文摆手,他的笑容温和,指着她额前的汗道:“怎么这么急?” 许舒窈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好性子地催道:“四表哥且快说是何事寻我?” “你别急!”他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个绸布包裹递过来,“是我这些年整理的读书笔记,方才表弟走时忘记给他了,便想着托你拿回去也是一样的。” 许舒窈双手接过,那上面还残留着少年人的体温,她的心里有些感动,“舒窈代阿弟谢过四表哥了。” 说完又盈盈福了一福。 远处的山道上,萧墨负手而立,沈静姝见他看着下方半天未说话,人便想凑过来,“你看什么呢?” 只是她脚才刚动,这位萧世子已经转过头,抬步往上走了。 沈静姝有些负气,忍不住跺了跺脚,又跟了上去,“你是怎么了?我今日好不容易来寻你,你却是这副模样?” “你回去吧!不要来寻我了。”那一身墨绿色锦袍的男子回过头,神色甚是平淡。 “为什么?”这位京城人人称颂的贵女,此时面上忍着不甘,扬头倔强的看向那男子。 萧墨本欲再说,目光凝到一处,便只对身后摆了摆手。 一直到沈静姝走远了,他才冷声道:“出来!” 柳清婉抖抖擞擞的从山路旁的树下走了出来,“大表哥!我不是有意要听的,我……” 她方才跟着贵女们一路行来,旁人去湖心亭那边喂锦鲤,她却是借口肚子疼摸来了这儿。 到底是在府里住了两三年,要弄清世子爷的去处自然比旁人多了些门道。 只是人找到了,很不巧的,却看到了一出女追男的好戏。 即便是躲在暗处,柳清婉的心里也是含着隐隐的激动与亢奋的。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大表哥亲口拒绝了沈静姝。 只是这样激动,却忘了自己的处境。 柳清婉试探着抬起头去看眼前的男子,却见对方神色冷然,对上那双寒眸,她不由得心头一缩。 “下去!” 男子的声音淡漠无比,丝毫不见一丁点儿的温柔。 柳清婉以往极少与这位大表哥说话,偶尔见到了,也是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罢,倒是未觉出丝毫的喜恶来。 但是眼下,她却从这声下去里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喜,当下是既羞惭又难堪。 她拼命忍着,只是一转头,眼泪便夺眶而出了。 第15章 巧遇 山脚下亭子里这会已经空空如也,方才言笑晏晏的少年男女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侍卫去而复返:“主子!” “说!” “方才此处除了柳姑娘并无旁人,小的见主子与沈家娘子说着话,便没有出声制止……”这侍卫抬头看见世子爷眼中浓浓的嫌弃,不知怎么就接不下去了。 萧墨没有再看他,而是道:“方才山脚下的可是四弟?” “是。” “下去吧!” 许舒窈离开亭子后,也未再往贵女堆里挤,而是自逛着园子。 她今日身边跟着巧薇与惠香,让巧薇先帮着把萧谨文的读书笔记拿回霁云斋,就这么带着惠香慢慢的走着。 虽时令到了仲秋,眼下园子里却丝毫不见衰败的迹象,特别是为了这扬亲事新植的菊花。 就好比此时她走的这条小道,一边是纯白,另一边却是澄黄,香味扑鼻而来。 许舒窈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黄菊旁赏着,视线微抬,却是看到那边立着个男子。 他一身浅青色的织锦袍被风吹着,许是太瘦的原因,竟显出少许的萧瑟来。 许舒窈想到诗句: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她再仰颈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为心里莫名的情绪感到些许的可笑。 这男子也不知是怎么闯到这儿来的? 她花也不看了,想提步就走,却听前方传来一道声音:“姑娘!这里到外院怎么走?能否请你的丫鬟带下路?” 就好像一个搭讪的开始,许舒窈虽眼下极少出门,可她之前在湖州不是没有遇见过,是以又看向这位站在黄菊旁伤春悲秋的男子。 他的眼神干净,模样看起来亦是真诚至极,许舒窈自认为对面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却也无从分辩他此言的真伪来。 她扭头看看自己身后孤伶伶一个丫鬟,有些无所谓地道:“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刚好自己也要回霁云斋,而眼前这位公子,跟着她们便可找到去往外院的路。 这人也算识趣,并未问东问西,两人在霁云斋的院门口分手。 本以为道了谢便会离去,不料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并不是国公府的人吧?可否问姑娘祖籍何处?” 如此情景,那边惠香已经急得不行,恨不得当下就啐他一口登徒子。 本来她们与一陌生男子同行就已经是逾矩了。 可今日婚宴来客太多,想是遇到个把走岔道的,姑娘好心帮着指指路也不是不可以。 这人倒好,竟是蹬鼻子上脸地粘上来了。 “你还是快走吧,哪有这样追着闺阁女子问这问那的?”惠香说着便要拉自家小姐进院里去。 许舒窈见那男子好似也不生气,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尴尬与委屈。 “湖州。”她看着这人,径直道。 说完见他眼里似是黯淡一下,许舒窈不明所以,忙进了院门。 惠香立马让婆子把门关了,似是生怕他再闯进来,还让其在上面上了两道栓。 许舒窈摇摇头,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而外面的男子却是看了看门楣上的霁云斋三个字才抬步离开,他的小厮从远处急步行来:“少爷方才去哪了?小的去那片菊花地寻您,可是一点人影也没见着。” 这小厮口中的少爷便是沈太傅的嫡长孙沈少禹,京城沈家共有四房。 沈少禹的父亲沈熹年是沈太傅二子,如今在朝上任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沈熹年上头还有位庶兄,沈家自来家风严谨,可这庶长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起这事也是邪门,那会沈老夫人初嫁沈家,起先几年迟迟不见有孕,即便请遍京师有名的医士都无济于事,这才让婆母作主抬了位姨娘。 只这庶长子出生后,沈老夫人却是像孵蛋的母鸡般接连生了三个儿。 沈家人学问做得极好,沈家三子虽中了进士却并不热衷于做官,于是便在沈氏族学里教孩子们。 四子如今任着国子监祭酒的职务。 是以这些勋贵之家的子侄们都想进沈氏族学是有原因的,谁让沈家不仅有沈太傅这样的帝师坐镇,还出了如沈祭酒这般专门管理学政的官儿呢? 沈少禹没有回身旁小厮的话,想着方才所见的女子,他第一眼便觉得有几分熟悉。 于是极少撒谎的沈家大公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对那女子撒了谎。 沈家与成国公府离得这样近,孩童时期没少两边转悠,他就算闭着眼都能找到地儿,又怎么会迷路? 之前他无意与那些公子哥们寒暄,听说一墙之隔的内院植了些稀有的菊花,便想进来看看。 反正无事可做,而沈少禹更知道这片不会有女眷出没。 只是才过来没多久,就碰到了那小娘子,小娘子生得煞是好看。 只他沈大公子的关注点并不在外貌之上,而是那份莫名的亲切感。 那女子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想到记忆里的妹妹。 若是她还在,应该也是这般年岁了吧? 他当时固执地去问那小娘子的祖籍,心里自然是抱了几分期待的。 这么多年,父亲母亲包括他,都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无奈俱是一无所获,只得了个微末的线索,那人掳走妹妹后,分明是往西走了。 湖州地处江南,又怎么会是他的妹妹? 沈少禹摇头失笑,感觉自己大约是有些魔怔了,看谁都像他的妹妹。 小厮看着大少爷神经兮兮的样子亦是摇头,心里知晓他肯定又想起小姐的事了。 这么多年,但凡是想到小姐,少爷就是这样一副死样子。 也是可怜,少爷当年也才五岁而已,却要背负着弄丢亲妹子的负罪感度过一生。 小厮不知怎么去安慰这位身体本就羸弱的沈家大少爷,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后头,等他自己从这些负疚感中回过神来。 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着,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沈少禹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去,萧墨则是顺手捞了他一把。 “小心点!” 沈少禹总算是回过神来,“多谢!” 人继续往前走,也不理他。 “你方才进内院做什么?”萧墨眉眼犀利,直直地看向沈少禹。 “看菊花。” …… 萧墨没有去拦他,沈萧两家本就熟悉,他也知这沈少禹平日里是个什么性情。 只是,想到方才从山上下来时看到的情景,那许娘子与这人一同行来,又在霁云斋前作别。 脑中一时还转过亭子里那两个言笑晏晏的少年男女,心里头冷嗤一声。 第16章 沈家 “娘!”女孩儿隔着门帘娇娇地一声唤,听着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阮夫人微愕,一边让身旁的丫鬟去扶了沈静姝进来,一边让人去打水。 “姝儿快过来,这是怎的了?”声音柔和里有掩饰不住地关切。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沈静姝抹着泪珠儿,抽抽搭搭的。 阮夫人想到她今日去了成国公府,多少也能猜到点什么。 姝儿与那萧世子定过娃娃亲,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看着如今两人都到了不得不成婚的年纪,成国公府却迟迟不见动静,这搁谁心里能好受呢? 阮夫人试探着问:“姝儿今儿可是见了世子爷?” 那扑到她身上抹泪的女孩儿却是怎么也不肯抬起头,好半天才有些负气地道:“娘!您别说了!大不了姝儿不嫁萧世子,那婚约本就是妹妹的,姝儿起初便是替妹妹履行婚约。如今人家不愿,我们沈家又何必上赶着。” 提到那个走失的孩子,阮夫人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都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依然音讯全无。 不是这会姝儿提起,阮夫人几乎不会刻意去想那个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孩儿。 丈夫说过,万事要向前看,他们都得向前看。 还有禹儿,他把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已经够累了。 阮夫人垂下头去看面前的女孩儿,她只比女儿大半岁。 当年那个孩子在元宵花灯夜走丢后,沈家为了延续与成国公府的这一门好亲事,便做主把大房的静姝寄养在她的名下,对外并未声张孙女儿失踪之事,也是想着她日后若是找回来了,于名节上也不会有碍。 阮夫人当下自是难以接受,可想到两家的亲事,还有自己的女儿,才忍着不快应承下来。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都是静姝在她跟前尽孝,平常一口一个娘亲叫得人心都柔化了。 阮氏不是铁石心肠,心里已经把姝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何况这孩子也实在优秀,不仅因为一手好字在宫里大放异彩,便是平日里的德言容功,就没有一样差的。 阮氏对此甚是欣慰,即便这孩子是寄养到自己的名下,也并不阻止她与亲生父母见面。 可姝儿许是从小就住在二房的缘故,并不与大房那边如何亲近。 在外面遇到委屈也是第一个来寻她,就好比现在,还巴在怀里撒娇呢! “好了,姝儿!你受委屈了,但往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胡话。”阮夫人抚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 沈静姝撅嘴:“本来就是嘛!他们就是不想履行当年太爷爷定下的亲事。” 阮夫人有些无奈,这个女儿,别看平时在外面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可到了她的跟前,却是娇气粘人得很,任性的话也是一个劲儿往外冒。 阮夫人拧着眉想了片刻,终是道:“母亲过几日到成国公府去拜见国公夫人,姝儿可要与我同去?” 阮夫人与国公夫人曾是闺中密友,她年轻时没少到清远侯府串门儿,如今的阮氏娘家与清远侯府就只隔着一条巷子。 沈静姝自是知晓这事,她此时虽是泪眼婆娑,眼睛却一下不眨地关注着阮夫人的举动,听她这样说,面上不觉便带上了点儿喜意来。 阮夫人见了,去捏她的鼻子,“看你,方才是谁说亲事作罢的?” 沈静姝嘴一撇:“女儿就是替妹妹和咱们沈家委屈。” 沈少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他没让丫鬟进去通禀,而是站在外面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心里只感觉有什么堵得难受。 见丫鬟要打帘,忙摆了摆手,又独自退了出去。 等到沈静姝目的达到从院里出去,那丫鬟才把方才大少爷来过的事与阮氏说了。 阮氏坐在那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欲让人重新去唤儿子回来,但想了想又摆手道:“罢了,让他去吧!” 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直不能接受静姝这个妹妹,在他的心里,是姝儿占了自己亲妹的位置。 他一直固执地相信妹妹能够回来,也仍停留在五岁时弄丢幼妹的自责中,无论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开解都没用。 霁云斋里,许舒窈回来后见阿弟果然在温书,心里涌起一阵心疼。 两年过去,舒衡如今也才九岁的年纪。 九岁,于上京这些勋贵世家的子侄们正是好玩的年纪,可许舒衡除了每日按时去沈氏族学外,便是待在这小小的霁云斋里温书。 就是萧谨文,也不止一次地说他太绷着了,于这样年岁的孩子不好,应该劳逸结合来着。 许舒窈又如何不知晓,可她说了几次,阿弟嘴上答得好好的,等人离开后却依旧捧起书本。 许舒窈便不再强求,她心里知道阿弟是想多分担一些,想成为她的依靠。 他们如今住在成国公府,虽衣食不愁,可到底是寄人篱下,得看他人脸色生活。 许舒窈只能从生活上多关照他一些,尽量不让他冷着饿着,至于族学里的事,她却是无能为力了。 萧谨文自去岁起就不再去族学,如此便只有萧家五公子谨礼陪着阿弟。 想到那个一团少年气的萧谨礼,许舒窈开始是真的担忧。 但阿弟说夫子很看重他,沈氏族学学规也甚是严谨,即便有几个皮孩子,但有成国公府这块招牌罩着,那些人也并不会欺负于他。 许舒窈想着这些事,便有郑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她在里面,欲言又止。 “有什么嬷嬷便说吧!” 郑嬷嬷瞅瞅外面,惠香这会去领晚膳了还未回来,忙走近许舒窈,贴着她的耳朵道:“主子!那巧薇与雨竹又被二夫人唤走了。” 姨母隔三差五便会唤这两位丫鬟过去问话,许舒窈都看在眼里, 可她能说什么呢?丫鬟的身契被姨母攥在手里。 她们首先是国公府的下人,其次才是她的丫鬟。 郑嬷嬷说完话见姑娘仍旧面无异色,心里有些担忧,人却还站在那儿。 “无碍的,你忙去吧!”半晌才听她低低地道。 第17章 来客 一早知春、知夏几个丫鬟便捧着衣裳鞋履以及一应盥洗用具候在明哲堂外。 不远处却有萧墨的贴身侍卫匆匆前来,知春是院里的大丫鬟,只垂了眸,不一会便听里头唤声"进来",几人这才鱼贯而入。 萧墨一身白色中衣,他利落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衣裳穿上,又快速地套了鞋。 那边捧着铜盆皂巾的另外两名丫鬟也已经走上前来。 待洗漱妥当,所有人便鱼贯退了出去。 萧墨这才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问:“什么事?说吧!” 无名瞅眼世子道:“沈家今日递了帖子进来,待会阮夫人与府上的大小姐会过府。国公夫人让您等会务必到扬。” 无名说完后感觉周围的气温似乎都低了一些,作为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比旁人知道得多了一些。 世子爷婚宴那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但国公夫人与萧老夫人似乎还想着去履行这桩婚事。 两年前世子爷虽当着老夫人的面说着但凭祖母作主的话,无名却知道那绝对作不得数,若是萧老夫人当真听了他的话,世子爷应是有办法暗中阻挠这桩婚事的。 不知怎么的,无名就是有这种感觉。 可那时沈家大姑娘才十四,萧老夫人也只是问问,并没有就这桩口头婚约去做些什么,甚至连庚帖也未换,是以世子爷大可不必搭理。 “知道了,你出去吧!”无名想着这些事,就听面前的主子道。 霁云斋里,许舒窈正在帮阿弟缝制秋衣,衡哥儿个子长得快,去年新制的秋衣今年便有些紧绷了,穿在他身上能明显地感觉到缩手缩脚。 许舒窈不好去姨母那儿问今年秋衣迟迟未到的原因,想着自己动手帮阿弟做一身也是一样的。 才裁了料子,便听国公夫人那边来了人,来的丫鬟叫锦屏,并未进屋,见她出来忙道:“国公府这会来了客人,夫人让奴婢来唤表姑娘过去陪陪客人。” 许舒窈点头应好,郑嬷嬷见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便要请她进屋喝盏茶再走,锦屏忙摆手道:“不了,奴婢眼下还要到柳姑娘的蔷薇院去一趟。” 锦屏话说完便匆忙走了。 许舒窈与郑嬷嬷对望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府内的大夫人于霁云斋而言向来都是想攀都攀不上的人物,以往也从未因为什么事让丫鬟来过,眼下却是因为新来的客人唤了她们过去作陪。 许舒窈心里诧异,但还是动作极快地换了件浅杏色的褙子,又让巧薇帮着重梳了发髻,这才出了门。 出来后又想到方才锦屏并未说客人在哪里,许舒窈按着惯例,带着两个丫鬟往松鹤堂去了。 许舒窈的猜测并没有错。 此时的松鹤堂里,萧老夫人正与阮夫人说着话,国公夫人王氏在边上作陪。 下首还坐着二夫人陈氏、三夫人柳氏,萧谨珊与沈静姝正歪着头交流今秋上京流行的衣裳款式。 萧谨珊虽是成国公府的三姑娘,但父亲毕竟是庶出,自己阿娘又没有儿子,是以对这位有可能成为大哥哥妻室的沈家姐姐便带了些讨好的心思。 一个有意讨好,另一位乐意接受,气氛自然是极好的。 要说这现扬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或不想来的也不会来。 究竟怎么扯到府上借住的两位表姑娘身上的,这还得从沈静姝与王夫人的一番寒暄说起。 萧二姑娘婚宴当日沈静姝在萧墨那儿碰了壁,虽然此时与萧家三姑娘说着话,脑中不知怎么就想到宴中人的一句议论来。 “府上的两位表姑娘着实生得容姿妍丽,这要不是身世低了一些,又哪里轮得到旁人?“ 沈静姝记不起当时是谁说了这话,反正是在不知不觉间就钻进她的脑子里,甚至此时记起也是一字不差。 她想到自己宴中无意间抬头对上那许姑娘明媚娇艳的脸,那面上毫无负担的微微笑意,却是无端生出几许烦乱来。 面对着王夫人此时对她的夸赞,沈静姝心头一动:“伯母别只顾着夸静姝了,侄女儿上次在您府上见到两位妹妹才真是好相貌。” 王氏不明所以,倒是萧谨珊道:“你说的可是许表姐与柳表姐?” “另一位妹妹姓柳吗?静姝只知其中一位姓许,当时碍于人多眼杂,没有上前结交,现在还觉得遗憾呢。”少女的声音清甜中带着一丝儿惆怅。 那边正寒暄的萧老夫人与阮夫人都停下话头望过来。 “姝儿在说谁?” “说老夫人府上住了两位才貌出众的表姊妹呢!” 阮氏便嗔道:“两位在府上都有院子,你若是在此无聊,自与你谨珊妹妹一道去寻她们。” 王氏却是想起自己清晨对儿子的叮嘱,怕他过来后见不着人,忙道:“你要想见她们还不简单!”说完便让锦屏去寻人。 许舒窈远远地便听到松鹤堂传出的说话声,正迟疑着,突然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起头,便对上萧墨那双犀利的眼睛。 起初确实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府上的世子爷后,许舒窈不知怎么地心里竟放松下来。 “世子爷!” 萧墨审视了她半晌。 不过许舒窈也大大方方地给人看,难道堂堂世子爷还会看上她的美色不成? 她直觉眼前的这位大表哥不简单,自不会是那种轻易为色相所迷之人。 这是萧墨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位借住在府上的表姑娘,她一身杏色的裙裳让整个人都泛着微微的暖意,皮肤如瓷般细白,而稍稍仰着的脖颈在日光的照耀下连绒毛都纤毫毕现。 再看那双与自己对视的眼睛,明若秋水,眼尾微微上挑,却是含着点儿媚意。 萧墨想到前些日的山上所见,嘴角不知怎么地就扯了起来,似笑非笑。 “你是二房的?要进松鹤堂去?” 许舒窈微微颔首,心里犯着丝儿古怪。 “那你进去与我母亲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话说完见许舒窈还站在那儿愣愣的,又挑唇笑道:“宫里皇上寻我,夜间才回。” 许舒窈:“……” 这当下,看着那人一瞬消失不见的背影,她心里一下涌出许多湖州街头巷尾听来的粗口来。 第18章 众矢之的 可她能怎么办? 想着那人嘴角的一抹凉笑,她就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许舒窈自认往日并未与这位世子爷交恶,不说交恶,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确切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成国公府的未来当家人。 与两年前进京时城门前隔着雨雾的一眼相比,眼下是看得更清楚,也更直观。 怎么说呢? 如果说两年前许舒窈感受到的是一位上京贵人的肃杀与冷漠,是两人形如天堑一般的身份鸿沟,那么现在又多了一层恶寒。 无疑,这位萧世子是好看的。 他身姿挺拔,眉峰利落干净,目若寒星,当他挑唇轻笑时,却是泛着初雪般的清冽凉意。 她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还是说之前跟着人家一路上京的行为惹来了不喜? 许舒窈正拧眉思忖着,就听身旁的巧薇出声提醒道:“姑娘!柳姑娘过来了。”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柳清婉一袭淡紫色的裙裳正袅袅婷婷地朝她们这边行来,“许表妹!” 还未走近,声音却是先到了。 许舒窈便笑着站在原地等她。 柳清婉方才已经打量了一番这位二房寄住的孤女,见她不过是一身简简单单的衣裙,就已经足够扎眼,想到在远处看到的那个人,她笑着问:“刚才那位可是大表哥?怎么不进松鹤堂就走了?“ 虽然同为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但柳清婉与许舒窈是不同的,柳父尚还健在,三夫人柳氏面对侄女儿也比陈氏多些顾忌。 是以,她自知晓此次来见的客人是谁,而那位人中龙凤的大表哥为何过门而不入,柳清婉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猜测。 许舒窈扫了她一眼,既然这位看到了,便也不瞒她。 “正是大表哥。” 柳清婉面上一愕,她没想到许舒窈这么坦诚,但转念想到萧墨方才的笑容,又觉得心里犯酸。 想问大表哥究竟说了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一道往松鹤堂的正门走去。 那守在门外的丫鬟已经早早地打起了帘子,还不忘在背后加上一句:“两位姑娘快进去吧!里头正等着呢!” 许舒窈不动声色地走进去与屋内的众人见礼,挨着萧老夫人坐的那位妇人许舒窈虽不熟悉,可她看到沈静姝,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也更深一层地感受到了那位世子爷的恶意。 原本以为他只是让自己带话应付下国公夫人,这也并不算严重。 可眼前的情况,许舒窈便不打算去触这霉头了。 但凡王氏派个人去问一声,便能知晓世子爷出府的事,又何需她来传话? 本来表哥表妹的关系就足够令人遐想了,要是她再把萧世子与自己说晚上才回的话原封不动地倒出来,别人会怎么想? 他出去不进来请示祖母与母亲,却独独告知于她,这是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许舒窈想清楚来龙去脉后便打定主意作锯嘴的葫芦,可有人却不愿放过她。 当王氏要再次让丫鬟前往明哲堂唤人时,柳清婉目光深幽地看了对面的许舒窈一眼,主动说道:“大伯母!清婉方才过来时见大表哥与许表妹在说话,您要寻大表哥,不如问问许表妹看她是否晓得?” 她这句话说出后,一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许舒窈身上。 便是阮夫人也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不远处的少女,方才她已经看过了,生得着实好看,只是此时再认真地打量,却又觉得不止好看那么简单。 小娘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却又能明显地感觉到她与旁人的不同。 就算不去注意她精致的五官,单看那侧脸与脖颈的一圈腻白,便好似一颗泛着微光的明珠,会让人不自觉的把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再看她的衣裙,虽并不时兴,甚至已经不太新了,但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寒碜,反倒是有种璞玉天成之感。 阮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小娘子,再联想旁边这位柳姑娘所说的话,目光渐渐地变得犀利起来。 便是国公夫人王氏,也似好像刚认识许舒窈一样,神色中带了点儿深思。 许舒窈看着这阵仗,心里又把那世子爷好好地骂了一遍。 不过她面上依旧平静,抬头看了柳清婉一眼,便声音平和地道:“回国公夫人!方才世子爷见舒窈一行往松鹤堂这边来,遂问我等是否要进屋拜见老夫人,舒窈答了是,世子爷像是很急,便与我说待会要是大伯母问起,让我务必转告您一声,他进宫了。” 说起这位京中贵女们人人想嫁的世子爷,许舒窈的面上并不见丝毫的异色,甚至连一点少女该有的娇羞都没有。 她还把进来时未谈及此事的理由也说清楚了。 意思是世子爷之前有吩咐,若国公夫人问起才帮着转告一下,要是没问就不用讲了。 无论是许舒窈本人,还是她说的话,都没有破绽。 国公府的长辈们都收回了视线,便是阮夫人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柳清婉往日并未与许舒窈有什么言语上的交锋,今日也是想到世子爷对她的态度与自己不同而心里犯酸,本以为她会下不来台,没想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揭了过去。 她心里陡然警觉起来,倒是头一次知晓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许表妹竟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柳清婉压下心头的复杂,很快敛了眼底那一丝儿异色。 许舒窈的一番话,虽然撇清了自己,但这屋内坐着的众人却是更尴尬了。 世子爷找了看似恰当的理由,可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 如果说旁人进宫是大事,于这位萧世子却只能算家常便饭。 府中众人都知晓萧墨隔三岔五的会被叫进宫去,皇上器重臣子,有时为正事,有时便只是陪着说说话,下下棋。 没的休沐日非去不可的理,何况还是府上来了贵客的情况下,且这贵客还关系到他的终生大事。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了,他在刻意回避这桩婚事。 第19章 态度 特别是沈静姝,尴尬之余,是深深的无力感。 她今日好不容易说动阮夫人,就是想利用长辈的身份给萧墨施压,可还是失败了。 他连来老夫人的院子里露个面都做不到,又何谈接下来的事情? 萧墨是国公夫人的长子,且这个儿子也已经成人。 他是毫无争议的世子爷,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 沈静姝知道,若是他本人不点头,两人的这桩口头婚约便无法进行下去。 别看国公夫人与萧老夫人眼下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可谁又能越得过自己嫡亲的儿子与孙儿呢? 看着周围众人一边叙话,一边小心翼翼投过来的目光,沈静姝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面上浮起一抹柔柔的笑,颇为体贴地道:“世子爷既是有事情,那还是正事要紧,伯母可不许怪他。” 王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稍感宽慰,本来是自己儿子不占理,好在对方小娘子还算懂事。 只是考虑到萧墨的态度,她便不好与这沈家女子太过亲近了,只能态度暧昧地提起些旁的事把眼下的话头岔过去。 萧老夫人是早就知晓的,但孙子确实该成婚了,这桩婚事是好是歹总得有个说法。 她心里想着待会等墨儿回来后还是问一问他本人才好。 陈氏此刻也在下首,对于世子爷让外甥女儿带话的事她倒是没有什么想法。 一个孤女,纵使模样再好,身份在那摆着呢。 何况那位连沈太傅家的孙女儿都看不上,又如何看得上外甥女儿? 她今日被迫看了一出好戏,心里也是有些着急的。 便是柳氏,只怕也与她一样的想法,毕竟萧家四公子也十七了。 萧家最大的那个不成婚,他们这些小的便不好张这个口。 男子自是不急的,便是她那继子,不是早就把个丫鬟收拢到了房里。 萧谨荣不急,陈氏却为许舒窈急,女子嫁人的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到时她难道还真要帮那继子娶个京城贵女不成? 阮夫人走的时候,许舒窈与众人一道站在廊下相送。 见那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辞别了萧老夫人,又拉着王氏的手好一番不舍,神色里犹带着点儿讨好。 沈静姝站在边上,模样娇羞地向两人笑,看得出阮夫人与王氏的对话也围绕着她。 许舒窈心里颇为感叹这份为人母的用心良苦,她想到自己的阿娘。 八岁之前的事情,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但阿娘没病之前也是这般温柔可亲的模样,平日里莳花弄草,也常带着这样嗔怪的神情看她。 爹爹的薪俸不高,还要供养许府那一大家子。 娘亲的花草多从乡间挖来,不名贵却极易存活。 那会儿阿弟还未出生,她常穿着花裙子在院子里扑蝶赏花儿,娘亲便坐在廊下做针线。 偶尔会把她唤到身前擦汗,语气里满是嗔怪,而自己则会悄悄地往娘亲面上香一个。 那时的女孩儿还当自己是爹爹与阿娘的亲生女儿,眼里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许舒窈收回视线,心里有些难受。 “也是枉然。”身后传来柳清婉的一声嘀咕,声音很小。 许舒窈听明白了,也装作没听见。 送走阮夫人母女后,国公夫人与婆母进了里头,二房与三房的人便不在松鹤堂停留。 三位姑娘一路,柳氏与陈氏落在后头。 萧谨珊显然很有八卦的兴头,她眼睛里闪着笑意对许舒窈道:“表姐!当时大哥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把话学给妹妹听听看!” 许舒窈注定是要在这上头扫兴的,后面还跟着姨母与柳氏呢,旁边又是不怀好意的柳清婉,她又岂会嚼这舌根? “方才在松鹤堂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你没听到?”许舒窈弹弹她的额头道。 萧谨珊口里“啧”了一声,“小古董!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有点好奇大哥哥当时说话时的状态。” 许舒窈看了一眼这位方才在松鹤堂里与沈静姝聊得火热的萧家三姑娘,心中也是无语。 看来沈静姝成为贵女楷模这件事,还是很伤小娘子们间的情谊,便是有人不去争那萧墨,只怕也不一定愿意看到她落个好呢。 许舒窈不再说话,柳清婉同样想知道,但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方才在松鹤堂,她已经把人给得罪了。 彼此间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还是照之前那样表姐表妹的唤着。 走在她们后头的陈氏与柳氏也在说这桩事。 “我是巴不得那位快点成亲,就是不知老太太那边是什么想法。不是这沈小娘子,还有王小娘子,张小娘子 ……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二嫂说是不是这个理?”出了松鹤堂,柳氏的话里便带了点儿埋怨,一气说下来语速很快。 “婚姻大事,可不是好事多磨?又哪有那么快的?”陈氏回得中规中矩,说的是一般人常说的劝慰之言。 柳氏嗤道:“你是不急……” 她没有说陈氏为何不急,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陈氏笑笑,她这位妯娌还真猜错了,但她却并未就此事再辩解什么。 她也是很急的,急着帮萧谨荣找一位自己能拿捏住的妻室,她可不想到时做了婆婆,还要看儿媳妇脸色行事。 该怎么做呢? 外甥女身边丫鬟的身契都被她捏在手里,这可是掌控人的好东西。 她偶尔招几人过锦华堂来问问,许舒窈的生活算得上乏善可陈,除了她阿弟便是待在霁云斋里绣花看书。 虽一开始就把人安置在了离外院较近的霁云斋里,但小娘子不出来制造几扬偶遇,又如何能在爷们跟前留下印象? 陈氏也颇为烦恼,许舒窈太静了。 即便如今已经进入到了十六岁的年纪,自己这个姨母也未帮着张罗亲事,她竟也不急。 且看看吧! 出了今日的事,大房与老太太那边应该很快能有个决断了。 世子爷到底成不成婚,成便尽快定下来。 若是不成,对底下的兄弟也应该会有个交待。 第20章 隐情 当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下去吧!若是那小子回来了,便让他来我这儿。”老人家的声音慢慢悠悠的,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王氏松了口气,她心里自是早盼着长子快些成婚的。 前几年萧墨人在边关,婚事自然无从谈起。 刚回京时,沈家丫头还只有十四岁,也只能干等着。 如今两年过去,一切算得上万事俱备,只剩成婚了,可儿子那儿又出了岔子。 王氏可不敢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定下婚事,萧墨的性子,她与婆母都明白,那是个能翻天的主儿。 若是府里真敢自作主张,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王氏帮老太太把炕上的褥子拉了拉,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萧老夫人并未睡着,只过了须臾便睁开了眼睛。 见老太太坐在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身旁的刘嬷嬷便试探着唤了一声:“老夫人……” 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是出声道:“那会谁在外面守着的?让那两人过来!” 刘嬷嬷起先还不明白,愣了下才道一声:“好!” 很快两个负责打帘的小丫鬟被唤到近前,见面前的主子不说话,心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其中一个便有些战战兢兢地道:“老夫人!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萧老夫人这才道:“你莫急,我问你,那会世子真到松鹤堂来了?” 见是问此事,小丫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是的,奴婢远远地看着呢!” “你且说说,世子爷当时是怎么与许家丫头说话的?”萧老夫人又问道。 小丫鬟拧着眉仔细回想:“世子爷都快进松鹤堂了,只不知怎么的,却是走过去拦住那许表姑娘,说了什么奴婢离得远也听不到,然后他便走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话,方才说话的丫鬟与刘嬷嬷都往老夫人那儿看去。 “怎么了?”刘嬷嬷忍不住问道。 “也没什么。”萧老夫人笑着摇头。 “奴婢记得世子爷好像笑了。”两人说话的间隙,另一个丫鬟又补充道。 看着刘嬷嬷与老夫人的样子,她好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于是大着胆子加了这么一句。 “你真看见他笑了?” “千真万确,两人说话时世子爷笑了一次,走了几步又回头笑了一次。”小丫鬟像是好不容易抓住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说话的声气儿可不小。 刘嬷嬷斥道:“就你话多,若有一句谎话,仔细我让人拿鞭子抽你。” 萧老夫人摆摆手:“罢了,你们下去吧!” 见她们要走,又招了后面说话的小丫鬟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丫。” “往后来我身边跑腿吧!” 直到那小丫鬟喜出望外的下去了,刘嬷嬷才道:“这春丫确实有几分机灵劲,只这嘴也快。” 见面前的主子没应她的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心里一动,“老夫人!你是担心世子爷对许姑娘……” 萧老夫人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见得。” 只是她那个孙儿,平日里除了自家姊妹,极少主动与小娘子有牵扯,今日竟然让那许小娘子帮着传话。 她心中稀奇,便多嘴问上一问。 既然人都走到门口了,自是打算进来的,没的突然就想起什么正事的道理。 就算不同意这桩婚事,她那孙儿又怕过谁? 几时需要找一个明显存有漏洞的借口? 萧老夫人挑了挑眉,想着那许小娘子花朵一样的年纪,竟也是一板一眼的,说起萧墨来没有一丝儿羞怯的神色,又哪儿需要她来担心? 这一日萧墨果然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府,回来连衣裳都未换,就径直进了松鹤堂。 他在门口见到刘嬷嬷,又问了问今日府内的情况方才进去。 老夫人这会已经用过晚膳了,正与屋内的丫鬟打双陆,见到孙子进来连眉都未抬一下。 萧墨凑在边上好脾气地看着,直到这局分了输赢,老夫人方才让丫鬟都退了出去。 “你还知道回来?”见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边上,并不主动提起,终是道。 “祖母这儿有女眷,孙儿过来成什么事儿?”萧墨回得倒是并不心虚。 “别给我打马虎眼,那沈家丫头是旁的女眷吗?两家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又何时避讳过?”老夫人嗤了一声。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半晌突然道:“你不想,是不是?” “是。”萧墨回答得倒是干净利落。 老夫人眉毛抖了抖,心里跟着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模棱两可就好,两年前他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状态。 是以后来即便儿媳多次提起,她也没往这上面使劲儿。 “墨儿!你应该知晓这桩婚事是你太爷爷那辈定下的吧?两家虽只有口头婚约,我们国公府却不可平白做这言而无信的事儿。”老夫人这话说得很郑重,她直直的看着面前即便坐着也已经比自己高的长孙。 沈萧两家几代交好,墨儿的母亲也与那阮夫人是闺中蜜友。 若是退亲,势必对这些关系都有损害。 可是她这个孙儿自小冷清,纵然一出生就是世子爷,却过得并不轻松,他身上担着国公府未来的兴衰。 从五岁开始,便每日卯时起床,习武练箭,白日还要入宫陪皇子念书。 别看他如今年纪轻轻就担着禁军首领的职务,要是没有边关那几年的打熬,没有过硬的武艺与见识,又如何能够驭下? 人心都是自私的,萧老夫人也想从小背负太多的长孙活得轻松些,想他寻个自己喜欢的人拢在身边。 老人家历了一世,是太知晓寻个可心妻室的重要性,所以她不逼他。 但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得让他知晓。 “孙儿知晓!”萧墨也看着面前的祖母,“您也不必担心,沈家倒是不一定非得与我们成国公府结亲。” 他眼里带着笑,听得萧老夫人神色都跟着变了变。 第21章 亲事 墨儿的能力她是再清楚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有确凿的证据。 老夫人皱着眉,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脑中蓦地回忆起两年前的宫宴,当时那沈家丫头在宫宴上大放异彩,甚至皇上皇后都当面嘉许了她。 那会便有谣言传出,说皇家只怕是相中了沈静姝。 只是那谣言传了一阵就烟消云散了,她也未往心里去。 “你是说二皇子?”老夫人压低声音问道。 “是皇后暗中给了沈家希望,不然祖母以为沈家何以拖到现在才找上咱们国公府?”萧墨说话的声音里含了几分讥诮,姿态倒是极其的随意。 老夫人拧眉,一时又想起今日才见的阮氏。 那阮氏看着性情温良,对女儿亦是一片拳拳之心,似乎不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主。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或许她看走眼了呢? 老夫人再望向长孙时,眼里便泛起些许怜惜来:“这些你是何时得知的?” “回京后。” “那你当时还说但凭我作主,你就不怕祖母真帮你把亲事定下来?”见眼前的孙儿眉眼沉静,一派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萧老夫人未免有些气闷。 “那会您定不下。”萧墨回答得倒是淡定。 老夫人面上一滞,见孙儿眼里还含着几分讽笑,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说那会沈家女儿还期盼着宫中赐婚,即便成国公府提亲,她们也会找理由拖延呗。 搞清楚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萧老夫人的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她起先还觉得是自家的错,没想到原来里头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您莫担心,孙儿不急。府里的弟弟们亦无需等我。”萧墨看老人家似是心有怨怼,也知晓祖母是在为他的婚事操心,可他是真的不急。 “也只能这样了。我明儿便与二房和三房说说,让他们紧着下面的几个哥儿便是。”老夫人叹口气,说完又道:“可你也不要以为就这样轻松了,就算不定沈家,咱们还可看看旁的闺秀。” 萧墨眼里闪着笑意:“但凭祖母安排。” 老夫人作势要打他,被避开了。 这人又站着回道:“祖母且先歇息,孙儿今日也疲了。这便回去梳洗。”说完他还抖抖身上的官服。 老夫人摆摆手,让他快走。 与陈氏所料不差,翌日松鹤堂便招了她与柳氏。 老太太也不绕弯子,“谨荣、谨文都大了,你们也该行动起来,帮他们各自挑一房贤良淑德的妻室。女方的家族无需多么的显赫,只要不堕了我们成国公府的声名即可。” 柳氏听后自喜出望外,陈氏也心情复杂地应下。 老太太这话里特别强调不用看重家世,那她促成外甥女儿与继子的可能就更大了些。 柳氏其实已经暗中瞧好了几家闺秀,正等着老太太松口呢! 是以出松鹤堂便着急忙慌地回了,都顾不上陈氏这个妯娌。 陈氏虽是不急不忙地走回了锦华院,但回来后便让人去霁云斋唤了许舒窈。 许舒窈晨起后来给陈氏请过安,眼下也不知姨母唤她为何事,不过还是一刻都不停留的跟着丫鬟到了锦华堂。 进到里面,见陈氏面上堆满笑意,看到她便亲热地唤道:“窈儿!快过来!走累了吧?” 见她额上还带着薄薄的一层汗,又数落起唤人的丫鬟来,“你也不走慢点!又哪里急于这一时?” 那丫鬟自是低头连声认错,心里却想到主子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会二夫人一回锦华堂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吩咐她:“快去霁云斋叫表姑娘过来!” 她一路小跑,生怕误了主子的正事。 只是丫鬟就是丫鬟,又哪里敢真的去质疑主子? 许舒窈走到了陈氏面前行礼,又被她伸手搀了起来,“你也别每来一次便行礼,倒显得我们姨侄生疏了。” 说着便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许舒窈来,越打量越是心惊。 陈氏自是知晓外甥女好看的,在她的记忆里,小陈氏也好看,但许舒窈却与其母生得完全不一样。 陈氏没有见过许二老爷,心里很自然的认为面前的外甥女遗传了爹爹的好相貌。 如果说两年前的许舒窈还青涩得像个小花苞儿,那么现在,原先的花骨朵已然展开,露出其清艳娇媚的风采。 陈氏看着这样的外甥女儿,心里很是满意。 哪个男子能无视这样一张好看的皮相呢? 陈氏自是知晓继子对她并不如表面那般恭敬,当然,对于她的人,也一定会排斥。 可世上男子多口是心非,她不相信萧谨荣真的拒绝得了许舒窈。 只是这事要如何操作,还得慢慢来。 陈氏知道不能明面上与二老爷谈这桩婚事,她到底是继母,而许舒窈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女,且家室不显。 论谁听了一准儿说她这个继母不慈。 可若是萧谨荣自己做了出格的事,那就怪不得她了。 所以她一开始就把许舒窈安排在了霁云斋,当时也是听说继子常打那儿过的缘故。 许舒窈此时也感觉到了陈氏与往日的不同,往日虽也待她亲近,却还未像今日这样,看着她的目光中似裹了蜜,而那蜜中又藏着算计。 她不知姨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而自己又处于她算计中的哪一环? 但好歹稳住声气道:“您别骂她,是外甥女让走快点的,也是怕误了姨母的事。” 陈氏回过神,拉过她的手坐在身边的位子上,“好孩子!你也不要总这么的心软,若是她未表现出急切的模样,你又岂会跟着着急。” 说过又看着许舒窈感慨道:“你今年都十六了吧?到明春就出孝了。” 许舒窈微垂着头,这个话题很敏感,她不知该如何接,只能轻轻地道了声:“是。” “你也别害羞,因是在孝期,姨母之前才没有冒然帮你张罗婚事,便姨母心中有数,你且放心!”见许舒窈抬头,陈氏便回给她一个颇具意味的笑。 许舒窈心里怦怦直跳,看姨母的样子,似乎心里已经有数。 隐约地,她感觉到不妙,却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22章 四公子的心思 她失了双亲,姨母作为长辈自有权力决定她的婚事。 她会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许舒窈有些苦恼,阿弟还小,她眼下并未做好嫁人的打算。 犹豫半晌,她还是佯装羞涩地道:“舒窈不急的,且我也还未出孝……” 陈氏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拍拍许舒窈的手:“你不用说,姨母自不会让你吃亏的。” 在陈氏的眼里,以许舒窈的身份,能嫁给萧谨荣,的确不算吃亏。 就像她当初一个黄花闺女,即便配给萧二老爷这样庶出的鳏夫,那也是大大地赚了的。 成国公府的门庭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也就是她亲缘单薄,眼下身边就只有许舒窈这个还算听话的外甥女儿,这大好的事儿才轮得到她的头上。 许舒窈看着陈氏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尚还在孝期呢。 姨母就算要为她张罗婚事,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也不必此时就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许舒窈敛尽眼里不安的神色,作乖顺状道:“舒窈累姨母费心了。” 陈氏很满意她的识时务,笑着说道:“这便对了,我自不会害你。好了,我就是与你透个信,免得你们小姑娘自个儿在那瞎琢磨。”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陈氏这才打发了她回去。 许舒窈一声不吭地走在回霁云斋的路上,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惠香不知主子为何离开锦华堂后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二夫人能想到姑娘的婚事,那是好事儿啊。 跟了许舒窈这么久,她自不会多嘴去问,也只是心里稍感疑惑而已。 巧薇则是要机警得多,也是待在府里的时间够长。 二夫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招她与雨竹过去,问些霁云斋里的事,事无巨细。 她们开始还以为二夫人是真的关心这对外甥,便把两人生活中的一些不便也道了出来。 可说过几次后,发现锦华堂那边并没有要改变的意思,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或许二夫人对霁云斋的两位也就那样,但又总招她们问,问什么呢? 巧薇觉得只怕不是关心,而是监视。 作为成国公府的丫鬟,身契又被陈氏捏在手里,巧薇自然不会与许舒窈道出这些发现。 便她也留了个心眼儿,汇报的时候尽量只说一些平常的生活琐事。 她直觉不想出卖许舒窈,通过这两年的观察,她其实也挺喜欢这位表姑娘的。 不多事也不苛待下人,就算知晓陈氏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叫两人过去,也从不开口询问。 巧薇深知许舒窈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给彼此留了体面,让自己与雨竹能够在霁云斋里安稳地待下去。 巧薇很享受这两年平静的日子。 不像在锦华堂,她得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衣着与表情,不能落了萧二老爷的眼,即便是无意的也不可。 每次二老爷到锦华堂,她都得主动避得远远的。 巧薇永远记得之前有次被二老爷问了一句话,二夫人看着她那冰凉的眼神。 后来还是里头有个妈妈提醒,她才明白自己犯了何错。 自那以后,她便成为了锦华堂里最默默无闻的那个丫鬟,一直到两年前来到霁云斋。 但今日之后,巧薇直觉这种平衡可能要被打破了。 二夫人与表姑娘看着亲密,但只怕锦华堂那一位憋着大招呢! 而自己……又该怎么办? 巧微有些苦涩地捏捏发汗的手心,就听身旁的惠香轻声道:“那边好像是四公子。” 巧薇顺着惠香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四公子萧谨文站在不远处,眼睛似有若无地落在表姑娘的身上。 可她再看许舒窈,正闷着头走自己的路,对周围竟是一副全然无觉的样子。 惠香还要出声,巧薇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没看到就没看到吧! 又何必节外生枝? 她这两年跟着许舒窈,眼见着四公子对她们霁云斋明显地殷勤起来。 姑娘也似是察觉到了,尽量避着呢! 这惠香也是个傻的。 许舒窈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一路都想着锦华堂里姨母的话,正心烦意乱呢。 萧谨文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浅杏色的倩影走了回去,女孩儿低着头,无视了周遭的一切。 当然,也无视了他。 萧谨文略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略微。 他之前因为许舒衡的事与这位许家表妹多有接触,她对自己的阿弟面面俱到,但除了阿弟,又似乎对其余一切都不甚在乎。 永远的客客气气,疏离而有礼。 萧谨文作为成国公府的子孙,在旁人眼中向来都是温和知礼的模样。 所以,帮她看顾一下族学里的阿弟,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也乐得如此。 何况,世人怜弱惜微,这是本能。 只是,帮助这对姐弟的同时,他心里似乎也滋生出了一点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好比上次,他明明可以把笔记直接拿给许舒衡,却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小厮唤了她来。 看着她汗湿额发,一路小跑着来见他,当时的萧谨文心里是有几分愉悦的。 虽然他后来知道,这位许表妹是担心自己的阿弟。 萧谨文看着那倩影消失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他无奈地笑了笑,才对小厮道:“走吧!” 陈氏唤许舒窈前去的同时,柳氏也唤了自己的儿子。 只是他到底住在外院,前些日已经谋了差事,此时才刚回来。 萧谨文到柳氏院里的时候,外面的丫鬟一早就候着了,见到他,忙面色微红的行礼:“奴婢见过四公子!” 这位萧四公子自来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柳氏院里的丫鬟没少春心浮动的。 毕竟就算是成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好性子的。 好比那五公子,就极烦这些丫鬟看他,来柳氏院里向来都是粗声粗气的,哪有四公子这般面带溶溶笑意,即便对一个地位低下的丫鬟,也都是和颜悦色。 第23章 真真假假 萧谨文给母亲行完礼,方坐下端起茶。 那丫鬟抿唇一笑,才退到一边小心地候着。 柳氏也是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谨文虽还未及及冠,却已经比三老爷还高了。 儿子向来温和守礼,也极少让她费心。 柳氏出在世家,长在世家,虽柳家现如今败了,但骨子里世家的骄傲还在。 在成国公府,三老爷是嫡次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压着。 丈夫的身份自出生便低了国公爷一头,而柳氏自己,论娘家亦不及清远侯府。 好在她生了两个儿子,比大房比不得,比那陈氏却是要幸运一些的。 所以自儿子长大成人,她便卯足了劲要为其择一得用的妻室。 柳氏心里盘算着那几户可以结亲的人家,暂时没有说话。 “儿子观母亲面有喜色,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要与儿子分享?”萧谨文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放到旁边的矮几上,才笑着问。 柳氏朝那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个册子回来。 “你过来!”柳氏一边伸手拿过册子,一边向儿子招手。 萧谨文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见翻开的扉页上是一女子的画像,上面还标注着姑娘的名姓、年岁以及出身。 他这才回过味来,有些不自在的把脸撇了过去。 萧家这几位儿郎私下都很规矩,除了那萧谨荣,其余皆还未有通房。 柳氏看着儿子的样子,倒是不逼他。 “娘亲唤你来就为此事,你若是觉得在这不方便,大可以拿回去。”一番话说得萧谨文更不自在。 柳氏也是逗逗儿子,顺便告诉他府内要帮其说亲了。 萧谨文在柳氏这儿待了没多会就离开了,出来的时候亦有些恍惚。 他方才就着母亲的手随意地看了看那本册子,小娘子们自是环肥燕瘦,各有妍姿,且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书香门第。 用母亲的话说,祖母不希望他们去结同样显赫的高门,成国公府本是喧赫至极,眼下正该低调行事。 不结高门,那便找一些家世清白的书香门第来配。 萧谨文闭了闭眼,他试图去回忆起册子上的某个大家闺秀,却发现并未留下什么印象。 只是抬起头目光触及某处,却莫名想起来时出现的那抹倩影。 萧谨文笑了笑,并未太过在意。 晚上的时候,待萧二老爷回府,陈氏自是与他说起府里老太太的话,“母亲让下面的几个哥儿先成亲,不用去等世子爷了。对于谨荣的婚事,老爷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陈氏一边往二老爷的杯里斟满了酒,一边笑意盈盈的道。 对面二老爷吃菜的手一顿,“哦?母亲真这样说?” 陈氏嗔他一眼:“妾身什么时候与老爷说过假话,真真儿的,不骗您。” 萧二老爷一笑,吃了菜,又呷了一口酒,“母亲那边有什么交待的?” 陈氏便看着夫君道:“只说不用拘泥在高门大户。” 萧二老爷笑着点头,“既是如此,你先帮他相看着吧!女方的模样性子都要好,端庄贤惠,识文断字亦是必需。” 陈氏听着夫君的要求,心里忍不住冒出一股子酸水。 到底是他的独苗,想找个这样儿的出来又岂是简单的事? 只是她把这条件套在许舒窈身上,却发现一点不差,是正正好的。 陈氏不由得垂眸笑了笑。 再抬头时,目光里溢满温柔的笑意,“知道了,便是紧着最好的挑。” 萧二老爷从对面伸出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略有些感慨地道:“辛苦你了!” 这么多年,陈氏作为继母对萧谨荣着实不错,除了不曾短缺他的吃穿用度,对他院里的仆妇丫鬟亦是从不干涉,也不摆母亲的款儿。 就是下头的两个女儿,也是一口一个二哥哥地叫得亲热。 萧二老爷有眼睛看,若是陈氏教了什么,孩子们不会那么自然的去喜欢她们的二哥哥。 待二老爷用过饭,再洗漱上榻,两夫妻自是一番你侬我侬。 接下来陈氏与柳氏都忙得不亦乐乎,柳氏很快便定下翰林院学士周言甫之女周书荷。 别看周言甫只是个正五品,但翰林院学士掌文翰,需时备皇帝咨询,是个于朝野分量很大的官儿。 且周家早有清贵的名声,小辈中进士举人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就说去岁恩科,周书荷嫡亲的兄长便被皇帝当庭点了榜眼。 虽他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编撰,但假以时日,又何愁不能进宜。 这是柳氏在老太太的要求下能定到的最好的亲事,所以她很快地禀明了松鹤堂,萧老夫人没有说什么。 同时锦华堂里的陈氏也未闲着,一样拿了几位适龄女孩的名单给二老爷瞧,又一一分析道出自己的见解,看起来亦是尽职尽责。 萧二老爷很满意她对儿子的用心,“你看着办吧!为夫相信夫人的眼光。” 陈氏笑道:“那好,妾身明儿就把谨荣招过来,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萧二老爷口道不必,不过面上却是一脸地宽慰。 翌日,萧谨荣果然就被这位继母招进了锦华堂,看到陈氏居然真的打算给他说一门好亲事时,他的面上有霎那的错愕闪过。 难道是他错怪了继母? 她并不是打算把霁云斋里住的那位孤女塞给他? 萧谨荣眉头微皱,又把目光投到了陈氏所列的那几位闺秀之上。 小娘子们的生辰与出生府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既不是庶女也不是什么破落户。 他再看眼前这位继母,目光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如她的人一般难窥里头的深浅。 萧谨荣立马垂了头,恭恭敬敬地道:“累母亲费心了,儿子觉得小娘子们都挺好,母亲只管做决定就是。” 陈氏满意的笑道:“你放心,我自会把名单拿给你父亲一块参详。便是你祖母那儿,也要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不会委屈了你。” 一番话说得实在妥贴,让人难以挑出里头的错处。 第24章 谁算计谁? 她懒懒地把方才罗列着闺秀名册的宣纸抛到一边,又朝向吴妈妈吩咐道:“等二少爷出府了,你让人去唤璎珞过来!” 吴妈妈听着目光一凛,随即垂首应是。 霁云斋里,不知是不是陈氏与她说了那番话的缘故,许舒窈这些日总是感觉到心中不安。 府里四表哥的亲事定下来了,听说姨母也在给二表哥相看亲事,许舒窈听到倒是有些诧异。 因为就在前两日,陈氏与她说话时已经透露出要把她留在府中的想法。 许舒窈不认为陈氏是想让她去做萧谨荣的妾,毕竟妾室可操纵的空间实在有限。 这期间蔷薇院那位又病了一回。 许舒窈与她的交情本就淡薄,之前又出了松鹤堂的事。 她这次倒是没有亲自前去,而是遣了自己的丫鬟送了些自制的吃食,权当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许舒窈这两年别的本事没见长,唯独在厨艺上颇有进宜。 她刚进京那会厨艺只能算尚可,但来到成国公府后,为了不使自己原本干瘪的的荷包更加干瘪,她少不得要在吃食上多下一番功夫。 如此遇到像探病这种事,便只需要费点材料和体力就可以了。 这日,许舒窈去了锦华堂回来,却是无意瞅到自己放书册信件的箱笼似是被人动过,她起先以为是丫鬟打扫时不小心弄的,也没太在意。 可她在屋子里坐了半晌,偶而一抬头,却发现丫鬟巧薇的目光总是往那箱笼上去。 两人眼神对上,明显感觉到她眼里的异样。 许舒窈放下手中的书,蹙眉不语。 巧薇来霁云斋伺候她已经两年有余,这个丫鬟的性子,惯常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不再看书,而是走过去打开箱笼,一一检点那里头的东西,忽然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许舒窈心里一惊,又沉眉看了那里面的内容,却是脸色都白了。 这是一封男子写给女子的情书,只是下面的署名,却是邱公子。 许舒窈自认不认识什么姓邱的公子。 是谁要害她? 她把目光投向丫鬟巧薇,见她亦是一副茫然惊骇的模样。 “你知道这位邱公子?还是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来的?”许舒窈这会已经站起了身,她目光凌厉的看向面前的这个丫鬟。 丫鬟也是摇头,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惶地问道:“主子!不是二公子的?” 许舒窈闭眼,“所以信是你放的,你以为是二公子的?”她说完再看眼前拼命点头的丫鬟,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 “主子!信……信怎么办?”屋子里,巧薇还在追问。 许舒窈面无表情地把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又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了什么,才再次塞进去,接着她神色镇定地把自己的箱笼也归到原位。 丫鬟巧薇全程看着这一切,一时心里的恐慌倒是被主子的这番动作给愣住了。 半晌许舒窈抬头,直直地看向她道:“从现在起,你要装作一概不知,可明白了?” 两人视线相接,一会儿巧薇的眼中便蓄满了泪。 许舒窈看着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又强抑着把泪憋了回去。 两人一坐一立,屋子里一瞬又恢复到之前安静的样子,像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似的。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嘈杂的人声。 在外间做活的郑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主子!外面来了很多人?” 许舒窈勾唇笑了笑,她轻轻合上手中的书,“走!我们出去看看!” 此时,霁云斋的院门前站着陈氏,她身边还跟着萧二老爷。 许舒窈又朝后望去,便对上萧谨荣冰冷的目光,只是视线相接后,他却是唇角轻轻勾起,“谨荣第一次来许表妹的院子,非是二表哥我刻意唐突,而是母亲有令,谨荣不得不来,还望许表妹莫要见怪!” 话说完他拱手一揖,端的是礼仪周全。 许舒窈转开视线,就听陈氏命令道:“进去搜搜!” 说完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外甥女儿,似是宽慰地道:“你莫担心!姨母自会为你作主!” 许舒窈微微垂首,就当是见礼了,她此刻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萧二老爷全程一脸懵,他今儿一回府,便见陈氏急步迎上来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妾身有急事与您说。” 接着她便一边哭诉一边道:“妾身这些日都在张罗谨荣的亲事,选的那几家闺秀俱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招了二公子前来看过。谁想他面上应承着,背地里竟去勾缠我那外甥女儿。舒窈那孩子,老爷你也见过的,性子最是安静不过,又哪里敢拒绝他的。” 通过陈氏的哭诉,萧二爷总算是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心里虽对继室护着外甥女有些不满,可他想到那孩子,也确实如她所说的这般。 他当初是大致扫了一眼的,实是生了副难得的好相貌。 莫非自己儿子还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 当下他便问可有证据,这才有了眼下霁云斋的搜查之事。 几个仆妇道了一声得罪,便鱼贯而入,倒是没有直奔箱笼,而是每一处都小心地看过。 不远处,萧谨荣倒是模样闲适,甚至嘴角还含了抹笑意。 陈氏朝他看过去,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她心里无端地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她是让那璎珞把之前萧谨荣写给柳姑娘的信给了巧嶶,信上又没嘱名,不过是些男子爱慕女子的,靡靡之言。 但这其中会有差词吗? 她原先还是信心十足的,这样一闹,虽然外甥女是被动接受信件,但也于名声有瑕, 老爷可能开始心里有遗憾,到最后肯定会让儿子娶了许舒窈。 发生这种事情,许舒窈作为女子应该是最难堪的那一个,可她心里涌过愤怒、难过,却唯独没有难堪。 她虽垂着眼,但站得笔直,感受着周围不属于这间小院的热闹,心里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说词。 第25章 收场 陈氏是知晓信中内容的,所以,即便萧二老爷内心拒绝,信还是被递到了他这位二房的大家长面前。 “老爷您看!”陈氏一脸的怒容。 萧二老爷瞪了不远处的萧谨荣一眼,极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又在儿子与夫人的盯视下打开了这封信。 许舒窈虽垂着眼,但嘴唇却是适时地弯了弯。 是什么? 萧二老爷在一连串的气怒与紧张之后,却是松了口气。 他抖了抖那张纸,面上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笑意。 见身旁的陈氏凑上前,遂把那纸往她身上一丢:“你看看!” 陈氏慌忙接过,见那纸上赫然画着一只小猫儿,猫儿耷拉着眼,却是蹲在廊檐下避雨。 怎么可能? 陈氏心中不甘,忍不住去找身后负责搜查的婆子,见她们垂着头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 而二老爷还在面前,不光他,萧谨荣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只是一瞬间,陈氏便明白过来。 她很快敛尽眼中的错愕,泣声道:“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错怪谨荣了。” 萧二老爷背着手,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陈氏看向不远处的外甥女儿,见她也看着她,唇角带了抹笑。 她一霎那有些不确定,这其中有没有许舒窈的手笔。 但继子方才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可是看在眼里。 大意了! 虽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眼下这一关却必须得趟过去。 而那边萧谨荣也拿起了继母丢在一旁的信纸,见不是自己那封署名为邱公子的信,也是一脸的诧异。 他忍不住抬头朝不远处的女子望去,却见那人像没看见似的走到了陈氏的身边。 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一派温软:“原来是一扬误会!姨父姨母应该是第一次来霁云斋吧,不若进去喝杯茶再走。” 听到她给自己台阶下,陈氏的脸上也浮上几许笑意:“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怪姨母走这一趟。你知道的,女孩儿的名节多么重要,若是你有个好歹,姨母又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阿娘?” 说着陈氏便拉起她的手,忍不住拭起泪来。 这一笑一哭的,许舒窈也是目瞪口呆,可眼前这一出亲情戏码,她还得演下去。 “舒窈知道的,姨母是为我好。可姨母自是误会外甥女儿了,不光是我,还有二表哥,他又岂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 许舒窈说完这番话,自己都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想到萧谨荣换的那封信,她固然没有听说过什么邱公子,可却知道对方不安好心。 她不敢想若是自己不换掉,等那邱公子的信公布于人前,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眼下的许舒窈不得不这样说,因为陈氏捅的娄子还需得圆回来。 就算这位姨母算计了自己,她也得装作不知道。 许舒窈深知在这国公府里必需得依附陈氏生活,而在旁人眼里,她们亦是一体的。 不知是不是外甥女儿的话起了作用,陈氏这会已经拭了泪。 她走到萧谨荣面前,也不顾继子冷漠的目光,认错的态度十足:“谨荣!你可不要因此与母亲生分了。你许表妹是女子,又失了双亲,我初时听到自然担忧。何况你眼下还在说亲,母亲一时情急才冒然信了婢女的话,还望谨荣你能原谅母亲。” 话说完人便要往地上去,还是萧二老爷拉了她一把,“行了,既是一扬误会,那就都散了吧!” 二老爷说完便一甩袖子离开了。 陈氏算计不成,惹得一身臊,自没有留下的心情。 许舒窈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进霁云斋喝茶不过是句客套,这当下,谁还有闲心喝茶? 何况,她扫一眼那翻得一团乱的几间屋子,又哪有什么安身的落脚之处? 萧谨荣没有动,他目光审视般地看着许舒窈,良久,扯出一句:“许表妹好本事!” 二老爷与陈氏都走了,萧谨荣说话便没了顾忌,许舒窈亦是如此。 她倏而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男子,说出口的话也不再像方才做戏时那般温软,“舒窈虽寄住于此,二表哥也不要以为我便好欺负。” 说的便是偷换信件之事,这人既然发现了,又何必陷她于不义? 萧谨荣倒是第一次见这孤女如此,他心想果然之前那些温顺都是装的。 陈氏的计划,他不相信眼前这位不知。 之所以今天没有成功,也是因为信不是原来的信罢了。 她要是不时刻注意着,又怎会知道得这般及时? 女子眼中含着几分倔强,倒是比之平日安静守礼的模样要顺眼一些。 萧谨荣看着那段纤细白皙的脖颈,手不自觉的在身侧捻了捻。 接着便冷哼一声,不欲再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不管你信不信,舒窈从未想过与你有什么牵扯。”萧谨荣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嘴角微咧,从里头溢出一声冷笑。 这位许氏孤女的嘴与她那姨母一样,陈氏惯会在父亲面前做戏,她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端的是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就好像他会相信似的。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霁云斋。 郑嬷嬷吩咐丫鬟们去归整里头的东西,抬头见许舒窈拿着那张纸愣愣地坐在那儿。 她心里一酸,忍了多时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许舒窈本是没有落泪的,却是被嬷嬷的样子吓了一跳。 “嬷嬷莫哭,窈儿好着呢!”她走到郑嬷嬷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许久未动笔了,想不到再动笔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嬷嬷你看,还怪传神的。是不是?” 一句话逗得郑嬷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擦了把泪,像是突然想起来,“小少爷要回来了吧?” 说完又忙拿袖子认真地再擦一遍:“姑娘没事就好,嬷嬷还得催催,让里头整理快点,免得……” 郑嬷嬷话未说完,许舒窈已经进屋把那张画着猫儿的纸收了起来。 第26章 处境艰难 陈氏今日闹了个没脸,回去后肯定还会招巧薇到锦华堂过问事情经过。 “你就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见了那封邱公子的信,以为是旁人害我,便换成了别的。”许舒窈吩咐道。 巧薇自是点头应是,面上已经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二夫人让她把信放在表姑娘的房中,虽然她吩咐是偷偷地放,但巧薇还是觉得姑娘有知晓的权利。 她固然可以不说,但若是姑娘自己发现了呢? 那二夫人是不是就不应该怪到她的头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表姑娘对这些下人宽厚,巧薇平日自是看在眼里。 她不想离开霁云斋,亦不想攀上枝头做什么姨娘。 好在她没有完全听二夫人的话,若是今日邱公子的信被二老爷看到,不但姑娘颜面扫地,她这个伺候的丫鬟又岂能讨到好? 巧薇之前就深知这个理,再加上表姑娘平日积福深厚,才有了今日的化险为夷。 尽管事情曝露,很庆幸的是许舒窈并未让她在自己与二夫人之间做出选择。 巧薇无法选择,只能小心周旋,或许表姑娘也是知道这一点吧! 果然不出许舒窈所料,陈氏没有直接问她,而是招了丫鬟过去问话。 当她听到那封信开始就被萧谨荣换了时,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那位邱公子,外甥女儿不知道,陈氏却是知道的。 这邱公子可是位风流客,平日里就惯爱撩小娘子,是个见一个就爱一个的主儿。 偏这样的人还有几分文采,能作几首歪诗,其老子又是当今圣上颇为看重的豫章王爷。 京中不少好人家的闺秀都被这邱公子骚扰过。 知道里头还出了这样一番变故后,陈氏便不再追问这个丫鬟了。 反正错都赖在那继子身上。 不过,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外甥女儿并不如表面那般乖顺就是了。 陈氏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怨老天爷不公,没让她生个儿子傍身。 她在这边自怨自艾,连吴妈妈进屋也不知道。 吴妈妈看到二夫人竟是拿了酒在屋内自斟自饮,忍不住劝道:“夫人!你可得保重自个。两位小娘子还要指望您呢!” 陈氏也不看她,“二老爷去了赵氏那里?” 抬头见吴妈妈欲言又止,不由嗤道:“我就知道。” 说完又斟了一盏酒,吴妈妈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夫人可别再喝了,都到了这节骨眼上,您怎么还只顾着置气呢?二公子想娶谁便让他娶谁,依老奴看,这京城的小娘子,还真少见到像表姑娘这样儿的。虽然身世差了些,但模样好,性子好。您就算是要把外甥女儿塞给继子,不也有您的苦衷?” 陈氏执着酒盏的手一顿,不过还是摇摇头:“不对,这个思路不对。我之前尽职尽责地帮他挑媳妇呢!要是原先就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些好就全推翻了。” 说完这番话陈氏倒是不喝酒了,而是拧眉思量起来。 吴妈妈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她还有两个女儿呢! 这之后,许舒窈照常每日去锦华堂请安,只是明显地感觉陈氏对她不若之前那般热络了。 许舒窈也没觉得有什么,棋子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如此才是正常吧! 但她每日的请安却是一日都不敢落下的。 照旧听到陈氏的一声咳嗽就送了梨汤来,听到萧谨珊想吃她做的糕点回去就撸起袖子忙活。 同时许舒窈也在暗暗忧心阿弟的学业,自知晓世子爷与那沈静姝的婚事有可能不成后,她便每日里悬着这颗心。 成国公府的公子们都大了,如今只五公子一人在那沈家族学,马上连他也不用去了。 便只剩下阿弟一人。 自己眼下在姨母那儿又不得脸,如果阿弟被族学退回来,怕是不会有人再为他进学的事张罗了吧? 所以,这些日许舒衡每日下学回来都会被阿姐叫到身前细细地盘问:与族学的学子关系如何?先生待你如何…… 许舒衡虽然心里疑惑阿姐怎么又恢复到了两年前他刚进族学的样子,但仍是一五一十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只是,让许舒窈没有想到的是,即便衡哥儿每日都回答她自己并无不妥,但她仍然在几日后得到了一个消息:阿弟不能去沈氏族学了。 理由是族学里人头不足,原先的夫子走了。 那沈家三爷身子亦是不济,对外面送来的儿郎已无余力云云。 听到消息的许舒窈一下成了个蔫掉的苦瓜儿,倒是阿弟还在劝她,不去族学也没关系,有了前两年打的底,他如今可以在家里学习。 许舒窈起先也是半信半疑,见他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在霁云斋里默默用功,才稍稍安下点心来。 对于许舒衡不能再去沈氏族学的事,锦华堂那边倒是让人来略问了问,接下来便没有了下文。 许舒窈原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姨母身上,心里也不见失落,只是忧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离重阳节还有几日。 成国公府的重阳节并不会似一般官宦人家那样浩浩荡荡地出府爬山、登高望远。 萧老夫人喜静,却也喜欢儿孙绕膝的氛围。 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一日女眷们多会早早地去松鹤堂陪老夫人说话,小辈们则会准备鞋袜绣艺以示祝福。 到了晚间,爷们儿回府,所有人便会聚在松鹤堂饮宴,一般席上会有重阳糕、菊花酒、蟹酿橙等应节的吃食酒酿。 这是许舒窈一年中难得见到萧老夫人的时候,是以准备礼物也比旁时用心。 她之前已经让人从松鹤堂拿了老夫人的鞋样子,底子与鞋帮都已经做好,就差缝上去了。 之所以想到做鞋,也是听萧老夫人念起一老仆时说到脚上的鞋子还是出自那人之手,眼神中满是怀念与慨叹。 恰好许舒窈也会做鞋,阿弟脚上那些鞋子都是她做的,不光穿着舒服,上头的纹样绣艺也极好看,有几次被四公子见到,还直赞其手艺精良。 第27章 重阳节齐聚 巧薇在边上看了一会,见那火光已经不甚明亮,又拿起银针帮着挑了挑灯花。 感觉到眼前暗了暗,许舒窈抬起头见是她,才笑道:“你自去歇吧!我缝完手上的这个就好了。” 巧薇点点头,却并未马上离开。 许舒窈也不再说话,主仆二人一个认真地做着针线,一个在边上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边打哈欠边收了针,旁边的丫鬟忙拿了笸箩进去收好。 明日便是重阳节,这些日许舒窈又是做鞋子,又是做茱萸绛囊,巧薇都看在眼里。 自前些日出了那件事后,二夫人陈氏对霁云斋已经大不如前。 表少爷从沈氏族学回来多日,也不见谁问起。 巧薇知主子心里着急,只她这个丫鬟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目光忍不住放在手中的笸箩里,里头正躺着几个已经绣好的茱萸绛囊,绣艺精湛,鼻端有隐隐的茱萸与菊花的香味传来。 巧薇之前见许舒窈各种糕点、吃食都能随手拈来,还颇为惊讶。 但如今两年过去,她已经不再像初时那样大惊小怪。 就好比这针黹绣艺,闺阁小娘子会也就罢了,可表姑娘竟是连鞋子也做得妥贴合脚。 她心里感叹着,但想想许舒窈的身世,又有些明白。 小娘子从小失了娘亲,还要照顾阿弟,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也难怪会这般沉稳能干? 到了重阳节这一日,许舒窈照旧先去锦华堂,待与姨母请过安,一行人才往萧老夫人的松鹤堂行去。 她今日没有见到萧谨彤,问起来,只听三表妹懒洋洋地道:“说是病了,整日里畏畏缩缩的,不必管她。” 萧谨宜嫁人后,三姑娘萧谨珊便觉得颇为无趣。 她不喜欢三房寄住的那位,也看不上自己的庶妹萧谨彤,对依附于二房生活的许舒窈,亦是感情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跟这位表姐相处得很舒服,她不争不抢,且会顺着自己。 最关键的是,她审美极好,即便很平常的衣服,经她一搭配,也会让人眼前一亮。 对于漂亮的人,年轻的小娘子总是心向往之的。 另一方面,这位萧家三姑娘又不大看得起许舒窈,认为许家表姐不过是个孤女,与她这样的国公府千金有着本质的区别。 是以今日见到许舒窈,她也只是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陈氏看到了,也并不以为忤。 许舒窈早已习以为常,她今日穿的是件淡蓝色的衣裙,头发梳了双垂髻,只挨着发顶处插了枚小小的梳篦,耳上两粒丁香,小巧别致,若隐若现。 陈氏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府上每季两套衣裳,她在这上面也不会刻意短外甥女儿的。 至于首饰,国公夫人每到年节便会着人去采买一些,虽送到霁云斋的都是其它院挑剩下的,但许舒窈还在孝期,也无需什么扎眼的首饰。 就说她耳上的丁香,还是掌柜给的添头,看她今儿戴出来,陈氏又觉得这添头似乎也还不错。 不光她,萧谨珊盯着那丁香看了好一阵,心里把它与自己耳上戴的这副玉坠子暗自对比了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更好一些。 许是为了表现庄重,萧谨珊今日身上穿的是件素底莲花纹的衣裙,陈氏则是深紫色的方胜纹图样的褙子,许舒窈扫了眼,便不再看。 大约是觉得一路太过安静,萧谨珊过了一会便主动与许舒窈说起话来:“表姐耳上戴的丁香真不错,惹得我都想跟你换了。” 许舒窈笑笑:“我也觉得可以。” 她自不会把这位表妹的话当真,不过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喜欢,今儿回去后我让人给你送去。” 萧谨珊忙不自在地摆手,她也就是乍一看喜欢,外面首饰铺子里有不少,国公府的三姑娘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表姐给祖母准备了什么?”这位萧三姑娘眼睛转了转,又扫向许舒窈腰上的绛囊,忽然眼前一亮:“你竟是做了这个!” 见表妹有兴趣,许舒窈忙让巧薇拿了给她准备的那个。 陈氏也颇为惊奇,拿起嗅了嗅,“里头竟真的装了艾子?” 见侄女点头,陈氏遂笑道:“你有心了。” 在吴地的重阳节,人们多会配戴茱萸绛囊,里头填上吴地茱萸,也就是陈氏口中的艾子,带着淡淡的果香味。 上京人也有插茱萸一说,却很少真的佩戴在身上。 萧谨珊见丫鬟篮子里装着的那些,眼睛亦是一亮,她把许舒窈拉到一边:“你还有多少?都给我吧!” 许舒窈抬头,见姨母在不远处等着她们,点点头,“有好些。” 于是,进松鹤堂的时候,许舒窈准备的那些茱萸绛囊便到了这位萧府的三姑娘手里,巧薇理了理篮子里仅剩的那一双鞋子,心里有些替主子着急。 这些礼物许舒窈已经准备很久了,茱萸绛囊都送给了三姑娘,不知这唯一的一双鞋子能否打动老夫人。 而此时的松鹤堂里,柳氏与柳清婉早就来了,四公子的亲事定在一年后。 儿子的亲事定下,柳氏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见到陈氏,想到两人的差别,不免说话的声气都和缓了不少,“我还说怎么不见你们呢!原来在后头。” 说过又招呼丫鬟搬杌子,还逗萧谨珊:“三侄女这腰前挂的袋子别致,可有给婶娘准备一个?“ 等面前的人真的从怀中拿出一个来,她又笑着摆手,”逗你的,你们小娘子拿着玩吧。“ 陈氏嗤她:“你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完轻轻地叹口气。 柳氏想要安慰几句,又碍于上头坐着老太太,心说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王氏也来了松鹤堂,屋内端的是一派热热闹闹。 王氏向萧老夫人说了晚上府里的安排,又回了几个婆子的话,也坐在边上与妯娌们唠嗑儿。 成国公府阳盛阴衰,如今府内就只剩下三姑娘萧谨珊,伯母婶娘便也只逗她。 萧谨珊给萧老夫人送上了一个茱萸绛囊,“祖母您闻闻,味儿可还习惯?” 老夫人果真拿到鼻端嗅了嗅,“嗯,微甜的果味,不难闻。三丫头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萧谨珊脸色稍僵,不过还是镇定道:“是表姐的主意,她说吴地重阳节多戴这个。” 见上首的老夫人又看向自己,许舒窈也笑道:“是这样没错,在我们家乡确实盛行这个。” “什么盛行?”正说着,外面却是传来一道男声。 第28章 送礼 “你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最先发话的是柳氏。 萧谨文最近去了世子爷的禁军,便时常宿在宫外,倒是不常见到他了。 他扫了屋内望着他的众人一眼,又对上首的祖母拜了拜,坐下后才解释道:“是大哥放我先回来了。” 柳氏挑挑眉,没再置词。 柳清婉看了表哥一眼,却是垂下头。 她如今在府上的地位尴尬。 之前大家都以为她会嫁给四表哥,可现在姑母已为表哥订好了亲事,那谣言便不攻而破。 下人们再看她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龄,也都带上了几分探究的神色。 虽然这府内也不只她一位老姑娘,可那许舒窈不是守孝吗?她与自己又是不同的。 萧谨文说完话又看向对面的许舒窈,像是打定主意等她回复似的。 许舒窈对这些国公府的公子们自是避之不及,正考虑要不要作答时,还是萧谨珊解了围:“四哥哥!我们在说茱萸绛囊呢!四哥哥可要戴一个?” 萧谨文也不推辞,但看着上面的绣工却是眼神定了定,“你做的?” 反正已经说过一回谎了,萧谨珊也不介意再说一次,“是啊是啊!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辛苦三妹妹了,那给我一个吧!”男子轻声道。 只是等他佩戴好这个茱萸绛囊,却是极快的扫了不远处的许舒窈一眼。 自萧谨文来到松鹤堂不久,接下来萧家二公子、五公子、也到了。 许舒衡与五公子一道来的,许舒窈朝自己的阿弟笑了笑,之前她过来时阿弟还在看书,眼下能来,应该是五公子让人去唤的他。 屋子里热热闹闹,寒喧不断。 同样的,继萧谨文之后,二公子、五公子都得了一个茱萸绛囊。 见萧谨荣都得了,许舒窈有些不舒服,她虽然开始就想好了让自己这个表妹去做人情,可一想到萧谨荣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就没甚好心情。 还好那些茱萸绛囊都是一色儿的,图案也是喜鹊登枝、凤凰报喜这些比较常见的吉祥图案,便是里头塞的东西也是一样儿。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也回来得这么快。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子爷似乎自带气扬,一进入松鹤堂,原本说说笑笑的婶娘们话都少了些,更不要提他底下的兄弟和小娘子们了。 许舒窈想到那日他让自己传话的事,便是脊背一寒。 上首的萧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底下气氛的不对,似是着恼道:“你一来,他们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你说你平日都做了些什么?” 萧墨瞅瞅这一屋的人,有些无奈地挑眉,“祖母!您也看到的,我进来除对您问候了一声外,别的可是一句话都未说。” 他今日倒是没有穿劲装,而是一身玄青色的圆领袍子,两只脚闲闲的搁在身前,不像其余几位兄弟那般正襟危坐。 在冷厉与闲散间切换自如,若是这人在外面以这样一副状态出现,确实很迷惑人,许舒窈想。 经了萧老夫人与他的一番打趣,在座的众人倒不好沉默了。 王氏嗔长子:“可别把军中那一套带到府里来。” 又活跃气氛道:“方才三丫头不是准备了好些茱萸绛囊吗?快给你大哥哥一个!” 萧谨珊自是马上双手捧上一个递到这位世子爷手上,很凑巧的,他问了与萧谨文同样一句话,“你做的?” 萧家三姑娘脸一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氏与柳氏以为她让自己房中丫鬟帮了忙,都宽慰道:“不打紧,有这份心意就不错,气味还怪好闻的。” 萧墨也没有说什么,果真把这茱萸绛囊戴在了腰间。 经这一打岔,气氛倒是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 接着萧谨珊又拿了个青色抹额递到老夫人的面前:“祖母!除了那茱萸绛囊,孙女儿还准备了这抹额,这可是孙女儿一针一线缝的,绝对没有让旁人动一下。孙女儿愿祖母长命百岁。” 萧老夫人拿了抹额细细的看,点头赞许,“三丫头有心了。” 继萧谨珊之后,柳清婉也让下人去搬自己的礼物。 一会儿,便有一座五扇的屏风摆在了众人的面前,上头的松鹤图绣得栩栩如生,松树挺拔、鹤姿飘逸。 这份礼物一出手,便是萧家三姑娘都垂了眼睛,她一个真孙女却被个表姑娘的礼物给比下去,实在是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萧墨,府内的几位公子都一脸惊叹的走过去看。 许舒窈有些沮丧,柳清婉的这份礼物无论从价值还是用心程度上都胜自己一筹,这样大的屏风,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绣成的,少说也得三个月至半年之久。 人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礼物了,还说什么呢? 不过她再看看不远处的阿弟,原本落下去的心也蓦地提起一股劲儿。 当那些人赏完屏风回来,再把目光投到在座的最后一位小娘子身上时,便见这位许家表妹竟是拿了一双鞋出来,小娘子笑得温婉且真诚:“舒窈忝居于此,幸得府上老夫人照拂,才有了舒窈与阿弟的安稳度日。只是我姐弟俩身无长物,见那日老夫人您念及故人所制鞋子,才勉力给老夫人做了一双,就是不知是否合脚?” 萧老夫人接过许舒窈手中的这双青色缎面软底鞋,再看面前女孩儿盈盈的水目,竟是亲手拉了她到身前:“好孩子!你用心了!” 老人家手抚着鞋面,竟像是有些感慨。 接着她便让身旁的丫鬟把自己脚上的鞋子褪了下来,当着许有人的面换上了眼前这双。 甚至站起身走了两步,许是发现真的很合脚,又连说两声不错。 柳清婉垂下头,倒是萧谨珊好似不像方才那么难受了。 第29章 她成功了吗? 若不是之前帮长孙传话那件事留下点印象,她都几乎快记不清这丫头的样子了。 只印象中是个生得很乖致的小娘子。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鞋子很好!老婆子我也很喜欢。只是做针线到底伤眼,你往后还是要少做,别仗着自个儿年轻就不注意。“ 许舒窈乖乖点头应是。 柳氏瞅瞅自己的侄女儿,见她低着头,心里有些遗憾。 同样是表姑娘,柳清婉也用了心,却没用在点子上。 五开的屏风固然华贵大气,但老太太这个年岁又什么没见过? 相反许家丫头未往那高大上去靠,却是因为老夫人的一句话上了心,恰她做鞋的手艺还真拿得出手,两相叠加之下,刚好熨烫了老人家这颗心。 侄女儿如今都十六了,作为姑母,柳氏自是希望她好的。 兄长送女儿来这儿,不就是奔着成国公府的门楣来的吗? 柳氏原打算让柳清婉做儿媳妇的,可那会老夫人不同意,兄长又出了那样的纰漏,这事便罢了。 后来自己要带她出府交际,她又嫌这嫌那,硬生生把自己拖到现在。 前些日见她一心准备着老夫人的礼物,柳氏心里是抱了点希望的。 若是能得到婆母的青眼,肯指点一二,这亲事自然比自己仓促去说的要好上许多。 可惜…… 柳氏觉得可惜,陈氏却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侄女似的。 之前觉得小娘子们的礼物无非就是那些,她也没去注意丫鬟篮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陈氏这些日是刻意冷着许舒窈的,之前霁云斋出的那事她后来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劲。 侄女儿既然提前就知晓了,大可以趁自己还未搜查把事按下。 可她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任凭自己在老爷与继子面前出糗。 想着萧二老爷如今待在赵氏那儿几日不回正院,陈氏就一肚子的气。 陈氏刻意不理许舒窈,当然也包括侄儿上学的事。 可她倒好,不过几日而已,就已经想着来走老太太的门路了。 陈氏心里生气,眼睛瞅到女儿腰间戴的茱萸绛囊,方才气消了一些。 不过是小娘子们讨好长辈的小事,竟惹出这样一番暗流涌动。 不说陈氏与柳氏这对妯娌,就是在扬的郎君们,哪个不是眼睛望着的呢? 萧谨文是一早就有注意许舒窈的,见她得了祖母的认可,心里也颇替她开心。 小娘子无依无靠,他是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心无力。 就说许舒衡不能去沈氏族学这事,都已经过去几日了,二房那边愣是没任何动静,也不知二伯父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谨文心里思量着要不要与父亲说说,或是求助于世子,毕竟这事与他也有点关系呢! 与四弟不同的是,萧谨荣则是暗恨这孤女的狡诈,不过是双鞋子,竟生生把柳家表妹这几个月的努力给比了下去。 除了两位弟弟,萧墨亦是全程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许氏女的一番唱念作打,却是弯起唇角笑了笑。 小娘子们讨好长辈的办法五花八门,有些心思单纯,有些则带着目的。 他自不会讨嫌去祖母面前拆穿她,萧墨自认眼力不错,也看出老太太穿着那鞋没有半分的勉强。 竟真是合脚的!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小小的惊讶。 许舒窈从萧老夫人的面前退下来后,心里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可她一抬头,却见到世子爷正看着她,许舒窈还未及细看,那人又把目光转开了。 她忍不住心里一突,总觉得被此人盯上没什么好事。 可她坐下之后又想了想,自己确实未做什么坏事,只是想讨好老夫人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人生而为人,都想活得好些,这原就是没错的啊! 她熬了几宿做鞋子,做茱萸绛囊。 鞋子舒适合脚,绛囊应节又对身体有益,这都是好事儿。 旁人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这般感慨? 其实并不在她,也不在这双合脚的鞋子,而在于她的用心,让老人家想起了故人。 许舒窈没有再为此事纠结。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只是并未让许舒窈等待多久,许是这双鞋子留下的印象足够深刻,老夫人又问起她的年岁,她如实答了。 萧老夫人听到她还在孝期,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你好像住在霁云斋,反正离我这儿也不远。这样,从明日起,每日上午便来松鹤堂呆一个时辰吧!”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众人都震惊了。 许舒窈正要点头应好,就听老夫人又接着道:“三丫头与柳丫头也一道来。” 以往萧谨珊一旬才来一次松鹤堂,而许柳两位表姑娘,若不遇年节的话,平日里只怕连见到老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萧老夫人说完,也不管几位媳妇是何种表情,又径自说起些别的。 柳清婉知晓自己也在其中后却并不感到惊喜,她觉得老夫人不过是叫了许表妹后顺带着提起她与萧谨珊来。 她努力了那么久,本应该是老夫人最看重的那个。 就算不与萧谨珊比,总要好过许表妹吧?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不过眼下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晚上的宴席,男女虽分坐在两头,可也没有用屏风隔断。 许舒窈左边坐着三表妹,右边坐着柳清婉。 萧谨珊边享受着丫鬟递到碗碟中的美食边笑道:“早知道你为祖母做了鞋子,我就不要那些茱萸绛囊了。” 许舒窈笑笑,“下次咱们换。” 萧谨珊作势要打她,许舒窈倒真地笑了起来。 是那种比较明媚的笑,眉毛弯弯,眼睛水润,翘起的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 萧谨文一抬眼便看到了,心里没来由的一怔。 又想起自己已经定亲,未来的妻室会是那周姓娘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垂下眼睑后,萧墨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一瞬又滑了过去。 第30章 傲慢与偏见 因为高兴,许舒窈席间也饮了点儿菊花酒,她一喝酒便上脸。 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儿本就含媚,脸颊与唇瓣也是红艳艳的。 巧薇见舒衡少爷走过来后,那边的四公子、五公子犹要过来,忙拿了披风帮主子罩住头脸。 外面好似下过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席散后,夜晚的成国公府便显得格外的静谧冷清。 萧墨出了松鹤堂,一路往自己住的外院走去。 路上,他无意识的碰到个东西,又伸手拽下来,丢到旁边的树丛里。 后头跟着他的侍卫无名眼睛扫到那灌木丛间的绛色囊袋,心里替府内的三姑娘可惜。 方才世子爷戴上时也没见拒绝,此时竟说扔就扔了。 无名自管不了,只扫了一眼便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遇上府上的几个哥儿,也不知在说什么聊得起兴,当中数五公子的声音最大。 萧墨向他们点点头,视线触及几人腰间的茱萸绛囊,香味隐隐传来,他眉头微皱,却是突然道:“四弟!你等一下!” 萧谨文听见大哥忽然唤住自己,有些微微地讶异。 两人虽然是兄弟,可即便他如今进了禁军,做了萧墨的部下,他们也极少说话。 “好!”萧谨文一笑,又对身后的五弟与萧谨荣道:“你们先回吧!”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萧墨方才来到这位四弟的身边,他一把扯下对方腰间的绛囊。 见平日温和知礼的萧谨文霎那脸色变得苍白如雪,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既是定亲了,就不要再心猿意马。” 他把那绛囊随手抛到一边,又道:“你没见过那些手段,自是不设防。” 萧谨文是知道腰上的绛囊来自许表妹的,所以,萧墨初一扯下,他才脸色苍白。 他想说不是的,萧谨文平日没少关注二房,也知晓许表妹与三妹妹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今日他一见到三妹妹拿出这绛囊就知晓其中的原委了。 可他无法为自己分辩,更无法为许表妹分辩。 不然如何解释他明知这东西出自许表妹之手却郑重其事地佩戴在身上? 且大哥并未指名道姓。 在萧墨面前,他们这些弟弟好像自来便只有听话的份。 萧谨文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须臾,他垂下头:“谨文知道了。” 萧墨拍拍他的肩膀,很快便转身离去。 无名跟在世子爷的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霁云斋里的许舒窈自是不晓得还有这一出的,更不知道她不过是帮三表妹准备几个茱萸绛囊,就被冠上了心机深厚之名。 有了前一日萧老夫人的交待,许舒窈翌日天一亮便往松鹤堂去了。 只是她才走到敞厅外,便听柳清婉在里头与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说话。 “柳娘子怎么不多睡会?这会子老夫人才刚起来,奴婢手脚慢,便来伺候柳娘子一盏茶。” “今儿醒得早,便想着不如早点来陪祖母。” 许舒窈挑了挑眉,醒得确实够早的。 她走进去唤了一声刘嬷嬷,便自找了个杌子坐下。 那刘嬷嬷帮柳清婉倒完茶后,又拿了壸子过来。 许舒窈忙伸手接过:“嬷嬷您别忙,我自来便是。” 可不敢劳驾老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嬷嬷来伺候自己,人家这是与她们自谦呢! 刘嬷嬷见这位许小娘子不用她伺候,便也未再坚持,接着她便去了内室。 许舒窈与柳清婉点头问了声好,柳清婉勉强露了个笑,两人也不再说话。 直到里头的刘嬷嬷再出来唤她们进去,萧家三姑娘才从外面走进来。 三人一道去给萧老夫人见礼,老夫人这会子已经收拾妥当,见了她们,忙道:“都说了不用这么早,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多睡一会也不打紧。” 又问几人可用过早膳了,许舒窈点点头,她来时匆匆用了两个荠菜包子。 柳清婉也面色微红的点头。 萧老夫人便把目光投向匆匆前来的三丫头身上,见她一副窘迫的模样,知是未用早膳,便发话道:“行了,拿三副碗筷来!你们明儿若是不爱在自个院里用,便一道过松鹤堂吃好了 。” 既然萧老夫人都这样吩咐了,许舒窈三个便坐了过去。 桌上摆了一碟荠菜包子,几样小菜,萧老夫人面前则搁着小半碗梗米粥。 接着老夫人又朝周围吩咐道:“给她们一人盛小半碗米饭来。” 那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米饭摆好了。 许舒窈在霁云斋用得少,吃完这小半碗米饭却是正正好的。 柳清婉平日的饭量本就小,此时便微微蹙了蹙眉。 但看身边许舒窈与萧谨珊二话不说地拿起筷箸,也只能把嗓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萧老夫人慢条斯理的用完面前的梗米粥,又挑了几筷子菜尝了,才罢下手。 她一放下筷箸,许舒窈与萧谨珊也很快停了箸。 几前便只剩柳清婉一人看着碗内还有一半的米饭,是放碗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萧老夫人倒是极和善的笑着:“你不用理我们,自用你的。” 说过又朝她纤细的胳膊看了看,却是没有二话了。 柳清婉就像她的姓一样, 有种弱柳扶风的美。 她初来成国公府那阵还是有点肉的,看着也健康一些,只如今两年过去,那种西子捧心的状态却是越发明显了。 用完了早膳,许舒窈与萧谨珊便坐在一旁饮茶。 等到柳清婉下了桌,三人才被萧老夫人叫到了隔间。 老人家看着她们道:“许丫头与柳丫头既是借住在我成国公府,如今又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老婆子便把你们带在身边一段日子。说起来早该如此了,都怪我前两年只顾着自己的喜恶,一意吃斋念佛,倒是误了正事。” 萧老夫人说完又对萧谨珊道:“你也是一样,先前也是想着你们有母亲在身旁。但眼下既然两位表姐都在,也不能落下你一个。” 三人都点头道多谢祖母教导,接着萧老夫人便让丫鬟们去搬了三张书案来。 第31章 传言被甩 萧老夫人自是知晓府中孙辈的底细。 可她再看许舒窈,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亦是极其漂亮。 她心中暗自赞许,又问及其父,知道许父原也是中过举人的,稍稍沉吟了会便道:“我之前见过你阿弟,是位极聪慧的小郎君,他的学业可还好?” 许舒窈写字的手一顿,又不紧不慢地答道:“累老夫人惦记,阿弟极好,学业也不错。他之前到沈家族学读过两年书,那里的先生都夸他呢!” 萧老夫人听着这话头,才有些疑惑道:“为何只读了两年?” 许舒窈抬头望向面前的老人,见她眼中真切的关心,方敛了心神道:“说是族学那边的夫子身体不济,无法再教府外的弟子了。” 清楚老夫人并不知晓此事,许舒窈心里不由得燃起希望来。 萧老夫人听后一时间沉眉不语,出了这样的事她竟一概不知! 她走出了这间内室,一到外面,便让身边的丫鬟去打听。 不过一会儿,那丫鬟便回来了。 知道那寄住的小公子这些日一直呆在府中读书,萧老夫人更是气极。 张口欲让人去唤陈氏,想了想,又罢了手。 之前霁云斋里出的事,作为府上的老太君,萧老夫人也是清楚的,不然便不会给这许家丫头机会了。 沉吟片刻,老太太才道:“等墨儿回来了让他到我这儿来吧!” 面前站着的丫鬟忙应诺退了下去。 与许舒窈挨着书案的萧家三姑娘听了她的话,面上已经带了几分埋怨,“表弟近日未去族学么?表姐怎么不与我母亲说?” “姨母知晓的。”许舒窈轻轻地回了这句后便重新拿起了笔。 她心里明白这事若让老夫人知道后,姨母那边一定会对她更不满意。 可她入京便是为了阿弟的前程,又哪里还耽搁得了? 况且,姨母要是放在心上,又岂会等到今日? 更重要的一点是,许舒窈觉得此事或许与萧墨有关,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人应该有办法吧? 她自不便去找萧墨,但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他便不可能不知。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 话说这一日,松鹤堂很晚也未等到这位世子爷,倒是有负责采买的管事回来说,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宫里才宣的旨意,说是封了沈家女为二皇子侧妃。 王氏当时正喝着茶,她哎哟一声,人立马便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一时也被摔到了地上。 旁边的丫鬟忙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王氏犹自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那管事也是一脸急色:“小的采买时碰到沈家的下人,说是上午才宣的旨。” 王氏这才慢慢坐了下来,心里不由得琢磨,怎么他们这边一拒了沈家,宫里头便有行动了? 莫非儿子之前便知晓那沈家女被二皇子看上了,是以才刻意避开? 不然如何解释他前些年还好好的,突然就改变了心意的事。 王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又忙让人去看长子回来了没有。 当听说萧墨今日去了宫外的禁军,这会人还未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她自个在屋里坐得不踏实,又一路往松鹤堂去了。 有了长孙之前的话交底,萧老夫人只垂着眼皮说了声:“知道了,你自去忙吧!” 王氏觉不出婆母这一句话里的好歹来,只得悻悻而回。 世子爷是翌日上午才回府的,听说祖母昨儿让人来请过自己,在明哲堂换过一身衣裳后便往松鹤堂走。 才出门便遇上自己的母亲匆匆而来,王氏把儿子堵在路上,好好生生地看了个遍,见他似是一副没睡好的样,面上也隐有憔悴之色。 王氏拍了拍面前的萧墨,一脸疼惜地道:“我的儿!咱们找更好的。” 萧墨蹙眉正要说话,王氏又道:“你是去看老夫人吧!那快去!快去!那边这会只怕也等急了。” 说完已经抬步让开。 萧墨摇摇头,这才一径儿去往松鹤堂。 此时的松鹤堂里,三位小娘子正在认真地抄着一卷佛经。 萧老夫人没有规定她们抄多少,只要求沉下心来抄写。 许舒窈晓得通过字迹亦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如果内心足够平静,笔下的字亦是流畅通达,不见迟滞,所以她此刻正秉神静气,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等到一个时辰过去,才满意地搁了笔。 她抬头朝萧谨珊与柳清婉的书案上望去,三表妹只抄了薄薄的一张,而昨日还很认真的柳清婉,竟也不比萧谨珊好多少。 许舒窈才有些疑惑,就听正屋内似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像是个男子正与老夫人交谈。 许舒窈认真分辨了会,也未听清内容。 倒是萧谨珊看到她的状态后,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 她说话时用一只手遮着,神秘兮兮地道:“里面是大哥哥。” 见许舒窈依旧没什么表情,又似有些着恼地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萧谨珊自然从陈氏那儿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大家都在传二皇子抢了大哥的亲事。 而三房,柳氏私下聊什么也不避着侄女儿。 所以两人这会才抄了屈屈的一页纸也就不奇怪了,概因心思不静的缘故。 不一会儿,外面便有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离开。 许舒窈猜或许是萧谨珊口中的大哥哥吧。 见时辰到了,其余两人还在闷头抄写,她也不再关注,而是顺手拿起手边的佛经翻着。 萧老夫人过了会才走进来,她眼睛瞅瞅屋角放着的刻漏,伸手抽过许舒窈面前的宣纸,见无论是页数还是字迹都分毫不差,面上现出满意之色。 又对眼下尚未停笔的萧谨珊与柳清婉道:“行了,今日便这样吧!” 萧谨珊一头的汗,柳清婉脸色微微发白。 两人搁了笔,老夫人又对许舒窈笑道:“你留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那位萧家三姑娘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柳清婉本就苍白的神色更添苍白了。 第32章 差点摔着 她被萧老夫人引到临窗的大炕前坐下,一时感到身上都暖融融的。 时令虽才仲秋,却也有些冷了,小隔间里还未及烧上炭火,许舒窈写了一个时辰的字,难免手脚发凉。 老夫人像是能听到小娘子的心声似的,“有些冷吧?明儿我让丫鬟们在那边烧上炭火。” 许舒窈轻笑道:“还好。” 萧老夫人便看着她笑,青葱一般的小娘子,眼睛黑亮有神,唇角弯弯,柔婉贞静,最是赏心悦目。 她定定地看了片刻,却是道:“你不像陈氏。” 许舒窈心里莫名一突,就听对面的老人又补充道:“面相与性子都不同,只不过一母同胞也有完全不一样的。” 萧老夫人想到老爷子那会要给庶子聘陈济生的女儿,两个孩子都生得跟花儿似的,她那会心里相对喜欢小的那个,可那丫头却一意跟着父亲离开京城,最后嫁到成国公府的便是大陈氏。 她有些感慨,没想到一转眼,那小丫头已经香消玉殒,如今孩子也这般大了。 心里又觉是人的眼缘还真是奇怪,她当初看小陈氏喜欢,如今看这许小娘子也觉得顺眼。 成国公府男多女少,嫡出的大房与三房都生的是孙子,只庶出的二房有三个孙女儿,老太太当初也是欢喜的。 可这二媳妇只一味地陷在无子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又对两个小娘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她想亲近的心也就作罢了。 许舒窈听着老夫人的话却是心里一松,又小声道:“姨母讲我或许是像父亲。” 才说完,就听身旁的萧老夫人道:“像你爹爹的长相,母亲的性子。” 许舒窈唇角一弯,这话她爱听。 她不知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可若是谁说她像小陈氏,她又感到异常的开心。 她们之间纵然没有血缘维系,可娘亲养育了她,她终究还是遗传了一些什么下来。 “嗯。”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萧老夫人看着就更喜欢了。 刘嬷嬷在边上望着这一对老小,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老人家年岁大了,便喜欢活泼鲜亮的小娘子,可与府内的几位又没什么缘份。 没想这远道而来的表姑娘倒是得了老太太的另眼相看。 于是她也忍不住说道:“许小娘子要常来,你没见老夫人见了你连眼睛都笑弯了。” 许舒窈觉得这话有些夸张,她开始对这位国公府的老夫人是有些畏惧的。 之前费心费力地做鞋子,也是报了刻意讨好的心思。 但此时望着对面这位笑容温和慈祥的老人,却从心底里觉出几分亲近来。 于是也朝刘嬷嬷笑道:“只要老夫人不嫌弃,舒窈便没有不来的理。” 萧老夫人握握小娘子的手,轻声叹:“好孩子!” 又道:“你阿弟进学的事,老婆子已与你大哥哥说了。你且等着吧,九岁已经到了国子监招童生的标准,过几日应该就能有好消息。” 许舒窈起先听到大哥哥这个称呼,心里还微微的不自然,可直到老人家把话说完,就什么都忘了。 国子监,寻常人想进国子监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阿弟能进国子监,以那里头先生们的水平,又何愁将来不能科举中第? 许舒窈的心底里涌起一股感动来,像潺潺的暖流,充盈着她的身心,也体现在了面庞上。 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看到这位表姑娘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起先是惊奇,继而想到一个小娘子独自带着阿弟进京的壮举,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莫哭!这事怪我们国公府,你们姐弟都是好孩子。眼下还未定呢,不过也不急,事儿是八九不离十的,你且放宽心,你那大哥哥答应的事就从来没有不成过。” 许舒窈想到自己竟然在人前差点落泪,又马上把泪意憋了回去。 她乖顺地点头:“舒窈知道的,也相信大……大哥哥。” 顺着萧老夫人的话头,这哥哥两个字说得异常的艰难,但到底是说出来了。 萧老夫人宽慰地笑笑,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许舒窈这才从松鹤堂离开。 这次出来,明显感觉门口的仆妇丫鬟们都比往常客气了许多。 那个叫春丫的,如今已经不叫春丫,而是改了春生的名字,也不再只是做门口打帘的活儿。 不过春生这会见许舒窈出去仍旧殷勤地上前帮着打了帘子。 她可是记得自己前些日不过是观察许小娘子仔细些,就被老夫人重用的事。 春生看着那许小娘子逐渐远去的身影,再想到屋内方才的情形,心里暗暗谨记自己日后可得小心着些,莫在什么地方惹了这位表姑娘的不快。 松鹤堂虽然是成国公府最有脸面的院子,可也是主子们出出进进最多的是非之地。 作为才提上一等的小丫鬟春生,自也跟着学了些门道。 那就是一切以老夫人的喜好为重,老夫人喜欢谁重视谁,她们这些丫鬟仆妇伺候时便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许舒窈出松鹤堂后起初还走得很慢,之后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巧薇与惠香两个丫鬟方才也在现扬。 她们之前看到二夫人冷落霁云居,心里亦是跟着心焦,又害怕陈氏接下来指使自己去做什么有害于姑娘的事,总之是左右为难。 眼下看到姑娘得了萧老夫人的喜欢,自是跟着松了口气。 许舒窈这会正急着回去告诉阿弟这个好消息,她脑中不免又想到老夫人口中的那位“大哥哥”,心里也是有些不确定的。 她直觉萧墨不喜欢自己,可这关系到阿弟进学的事,又是萧老夫人亲自开口,他应该没有为难的道理,不然就无法说通他禁军首领的身份了。 只是,她心里想着那个人,却没想到那个人竟就出现在了眼前。 就在她的前方,突然横出一条男人的腿来,许舒窈脚下一个踉跄,人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扑去,她手自然而然的就去抓前方那只腿,没想竟是抓了个空,身子被一个力道带起来,又晃了几晃,才好不容易站稳脚跟。 许舒窈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斜上方出现的男人。 他一脸的气定神闲,看着她的目光亦甚是漫不经心。 第33章 帮忙 可对方并未马上出声。 难堪的沉默中,许舒窈突然想到叫大哥哥似乎不太对,应该唤他大表哥的。 方才在松鹤堂,老人家一时把她当成府里的姊妹,弄得她也胡言乱语起来。 萧墨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她一身藕荷色衣裙,乌黑亮泽的头发上只一枚珍珠簪子,更衬得那脸庞如玉般光洁莹白。 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论美色,眼前这位还真是可圈可点,怪不得府里的几位弟弟都与她纠缠不清。 萧墨蹙着眉,想到祖母的话:“寄住在府上的那位许家表妹,你知晓的吧?前次你不是还让她带过话。” 见他点头,老太太又道:“就是她阿弟,之前在沈家族学念书,前些日说是不能去了。” 萧墨看着自己这位祖母,老太太瞅着他笑道:“你帮他进国子监,里头不是还有童生的名额。” 他还记得自己问了一问:“为什么是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不知道?” 好一个城门失火,萧墨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是你让老太太帮忙的?” 许舒窈等了半晌,乍然听到这句,背上都跟着起了一层冷汗。 也骤然明白,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突然拦住她的去路,与一切表哥表妹的温馨桥段都无关。 他,在兴师问罪! 若是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会毁了阿弟的前程。 想清楚事情的关键后,许舒窈定了定心神,慢慢抬起头来,她仰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一身织锦窄袖深衣,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了一枚墨玉佩饰,此时那线条利落的下颔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虽然嘴角带着一抹笑,却似那屋顶的寒霜般沁着丝丝的凉意。 许舒窈目光里隐现戚然:“舒窈不知大表哥是怎么想我的,但阿弟上学的事,我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也确有主动向老夫人透露此事,但舒窈一个孤女,自认还没有左右老夫人行事的能力……” 她说到后面,声音便低了下去。 萧墨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似是蓄起水雾,随着她的低头,微垂的长睫渐渐掩盖住了里头那些若隐若现的水光。 他视线转开,而后方淡淡地道:“走吧!” 许舒窈等了许久,却只听到了这一句,一时间心里涌起浓重的失望来。 她不想哭的,特别是在这位视她如蝼蚁的男子面前。 原本只是想表现凄楚可怜的一面,妄想着感动这位铁石心肠的大表哥。 可……扮着扮着,眼泪竟说来就来,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情了。 更让她觉得难堪的是,那个看官,只是淡淡地让她离开而已。 演砸了吧? 回霁云斋的路上,许舒窈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这句话。 之前准备回去后就把老夫人的话转达给阿弟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亦是一脸惶恐。 在国公爷长驻边关的成国公府,大公子几乎是等同于家主一般的存在。 她们方才见到世子爷突然出现在前头,想叫住表姑娘,也已经来不及了。 惠香思及两人说话时的样子,再看前头失魂落魄的主子。 不无担心地道:“姑娘!世子爷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许舒窈看看她,又转开头,嘴里嘀咕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但让她意外的是,两日后明哲堂那边便派了人过来,说是许舒衡国子监的名额定了,准备一下明日便可前去。 许舒窈原本忐忑的心一下便落到了实处。 她唇角微弯,对着那个前来的送信的丫鬟道:“劳烦姑娘跑这一趟,回去替我谢过你们世子爷。” 眼神望向惠香,示意她给银子,可还没等她们行动,那丫鬟已经走了。 许舒窈也不放在心上,能在明哲堂当差的,也不差她这点碎银子。 回屋便开始为阿弟收拾,进了国子监,往后便只能住在那儿。 想到这她心里又跟着担忧起来,可许舒衡并不在乎,一个劲地说着让她宽心的话,那神情中的意气风发是止也止不住。 许舒窈叨叨了半天,一抬头看到阿弟翘起的嘴角,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臭小子。 他这样,倒显得自己才是放不开的那个。 因着年岁还小,陈安被允许同去,他此时也是一脸兴奋的表情。 许舒窈挑挑眉,到底还是止了口中那些未完的叮咛。 当晚,锦华堂那边得到消息也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给表公子的仪程。 接着,萧二老爷身边的程管事也来了一趟,见到程安便怪责道:“表公子不能去沈家族学怎么你也不去与二老爷说一声?” 然后这位程管事又朝着许舒窈道:“老爷这些日早出晚归地忙着,还真不知表公子前些日从族学回来的事……” 见这位程管事似是面有难色,许舒窈也宽慰道:“当初得亏姨父帮忙,都怪我们姐弟,回来本该去说一声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关键点出在陈氏那儿,也都不戳破。 其实沈家那会派了人过来,只是二老爷不在。 就是许舒衡这里,回来后也是去锦华堂报备过的。 程管事这才把儿子拉到一边好生嘱咐去了。 霁云斋里忙乱了一阵,到了翌日许舒衡走的时候,明哲堂那边又派了个人过来,说是世子爷着他送表公子前去。 许舒窈见这人眉眼熟悉,知道他便是萧墨身边常跟着的侍卫,心内亦是感激不已。 一番千恩万谢,又眼巴巴地送了他们出门。 无名见这许小娘子的神情,也宽慰道:“表小姐不必担忧,其间可过去探望的。何况,国子监每旬放一日假,若是有事,亦可向先生请假回府。” 许舒窈向这侍卫道谢,又目送他们出门。 许舒衡走后,霁云斋里一时冷清下来,松鹤堂昨儿便知晓许舒窈要送阿弟,也允她今日不用前去。 她有几日未去锦华堂了,自老夫人让她们每日上松鹤堂一个时辰后,陈氏便免了萧谨珊与她的请安,只说还是老夫人那儿要紧。 许舒窈这会想想便带了丫鬟去姨母那儿,昨儿过来的吴妈妈说二夫人嗓子不舒服,这趟过去她又顺道去小厨房煮了盅雪梨莲藕猪骨汤出门。 第34章 沈静姝 陈氏歪在紫檀雕花的月洞门架子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见到她面上勉强浮起一抹笑来:“你来了?霁云斋离得远,不是说让你不用往这边跑了么?” 许舒窈把汤盅递给旁边的丫鬟,轻声道:“不碍事,今日阿弟去国子监了,老夫人那边准了外甥女的假。” 又指了丫鬟端着的汤盅道:“我昨儿听吴妈妈说姨母嗓子不舒服,特意去熬了这雪梨莲藕猪骨汤来,姨母可要尝尝看?” 说这话的当口,那丫鬟已经把汤盅放到了床前的小几上,陈氏并没有动,而是垂眼扫向对面坐得端正的外甥女,语气里好似带着几分歉意:“原是该我帮着打点这些的,可前些日你姨父与我置气,几日都不回正院,衡哥儿的事这才耽搁下来。” 顿了顿她又道:“眼下却是用不上了。如此也好,你既请动了老夫人与世子爷帮忙,他们总归是比你姨父人脉要广一些的。” 许舒窈不想就此辩驳什么,“也是老夫人宽厚,问起阿弟的事,舒窈才如实答了,还望姨母不要怪责才好。” 陈氏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窈儿!姨母在这国公府过得也是举步维艰,之前的事你应该有所猜疑了吧?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只怕是对我的心事早有察觉,我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的。” 说完了这一长串后,她顿了顿,又艰难地启唇:“只是,不管姨母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你我好的,你能明白的吧?至于最后怎么是那邱公子的信出现在你的闺房里,姨母……姨母也是被算计了。“ 陈氏说这番话时,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情真意切,许舒窈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怼。 相反,她很平静。 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地对你好,遇到了应珍惜,也要懂得知恩图报。 若是遇不到,也该放低内心的期待。 于是她也笑着道:“舒窈都明白的。”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一会子客套话,至于彼此心里信了几分,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在许舒窈离开后,吴妈妈揭了那汤盅盖子,“夫人不若喝点!看这汤还热着,浮油都撇去了,炖的也够火候。“ 陈氏靠在床里头的大迎枕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喝了吧!我身体不舒服的事老爷知道么?” 吴妈妈有些可惜手上这盅汤,不管两人内心如何,表姑娘的做派还是很让人产生好感的。 嗅着盅里冒出的香味儿,她就着汤匙一边喝一边道:“老爷知道了,听说还派了陈管事去霁云斋送了表公子好些东西呢!夫人便低头去认个错吧!老爷为何看重表公子?不还是因为夫人您吗?” 陈氏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京城人也是奇怪,原先沈萧两家的婚事没有进展,旁人多以为是世子爷这边出了纰漏。 可自沈静姝封了二皇子侧妃后,人们又说原来是皇家看中了沈府的女儿,国公府争不过索性退让了。 大衍皇宫的凤仪宫里,冯皇后正听着下首的宫人禀事,突然有人传二皇子在殿外求见。 冯皇后面上现出了几分疲色,又挥手让下面的宫人退下,方道:“进来吧!” 二皇子朱景睿虽生得丰神俊朗,又有中宫嫡子的身份加持,但他本人看起来却并不矜傲,而是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君子风范。 但此时走进凤仪宫的二皇子却蹙紧眉头,面上似隐有郁躁之气。 “儿臣见过母后!” “平身吧!”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可有急事?” “你竟不知?”冯皇后突然提高了嗓音,“是谁允你这时向父皇请旨的?沈静姝那丫头来找过你?” 大殿内寂静无声,原先那些伺候的宫人都退到了凤仪宫的殿外,可仍然能听到里头主子拔高的声浪。 朱景睿脸色发白,半晌才道:“不过是一个侧妃的位子,却能让沈太傅一家与咱们绑在一条船上,母后又何必如此激动?” “哈哈……”从上首传来两声冷笑。 “你还真是鲁莽!上京谁人不知沈家与成国公府的婚盟,你偏要在此时出手,就这么急不可耐?你有没有去听听如今外面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我皇家仗着势大抢了那萧世子的亲事。”冯皇后斥完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容。 见儿子不回话,她又紧接着道:“我原先不是与你说了,那沈静姝心比天高,之前见萧世子守在边关,便想着把宝押在你身上。我们只要保持态度暧昧即可,如今可好,你数年经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也未讨好到沈家。” “儿臣的侧妃难道还委屈了她?” “她可是沈太傅唯一的孙女,又是沈熹年的女儿,又岂会甘于一个侧妃之位?”冯皇后冲着儿子发了一通脾气,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如何向你父皇请旨的?” “儿臣只道吾倾慕沈家小娘子,其它并未多言。” 冯皇后听后若有所思。 朱景睿退出凤仪宫后,不由想起这桩事来,他前些日突然接到沈静姝的信,其中不过一些小女子的伤春悲秋之言,他一时想到两人曾在宫中的相遇,冲动之下去向父皇请了旨。 当时父皇只是看着他:“你确定?” 朱景睿点头。 “许正妻之位?” 他那会脑中想到母后曾经说过的话,半晌没有回答。 可下午宫里的圣旨就送到了沈家。 沈静姝也是懵的,听到赐婚圣旨到了,她起先心里是雀跃的,但后来才知是侧妃之位,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从此沈家也被绑到了二皇子这条船上。 可一个侧妃,不就是平常人眼中的妾。 既是妾,又如何使得祖父叔伯都站在自己这边? 祖父三令五申不准二叔五叔掺和到皇子争储中去。 可她因为之前宫宴上的那次出彩,却无意中结识了二皇子。 那日冯皇后把她叫去凤仪宫,不仅赏赐良多,还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直言希罕这样的女孩儿,又说要是有她做女儿就好了。 沈静姝听得脸色微红,心思也跟着浮动起来,出了凤仪殿又与二皇子不期而遇。 清贵无言的皇子在那当下竟是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并说其表演让他印象深刻。 可回府后的沈静姝却并未如愿等来宫里的赐婚圣旨。 接下来萧世子回京,继而又掌了禁军首领的差事。 看到嫁入皇家无望,她这才急着掇弄阮氏重提沈萧两家的婚事。 无奈萧墨不接这茬,并在萧家二姑娘的婚宴那日当面回绝了她。 沈静姝想着阮氏与祖父接到赐婚圣旨时的错愕与惊恐,一时不知是悔还是恨。 第35章 夜会 她朝外面望去,见跟着的是那个熟悉的丫鬟秀珠,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的这会来了?不是说了让你少来的吗?”幽幽的烛火下,这位身份不显的沈家大夫人的面孔有几分模糊。 只看到那尤为突出的颧骨,似泛着紫红的光。 蒋氏与二房的阮夫人相比,已经显出了十足的老相。 沈静姝望着自己的亲娘,一时没有说话。 这位惯常在阮夫人面前撒娇卖痴的小娘子,此时却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 大老爷沈长柏歇在了小妾那儿,原本给蒋氏守夜的两个丫鬟这会儿也在旁边的耳房里睡熟了。 “我不能来?“沈静姝冷冷地道。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如今二夫人阮氏才是你的母亲。这么久以来,你不是做得很好的吗?”蒋氏的声音淡淡的,说出来的话亦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与二夫人阮氏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阮氏是个温良恭俭的女子,她从小出生在诗礼之家,平生鲜少与人交恶,对人对事亦是大度优容。 而蒋氏则与她完全不同,出身不显,外貌不显,平日里几乎不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像此时,即便是面对久未谋面的亲生女儿,她亦是一副冷漠寡淡的面孔。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那原本冷着一张脸的沈静姝却是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蒋氏坐在那儿没有动,待得沈静姝哭完了,自己擦了泪,再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质问她:“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哭?你可真够心狠的!我有时都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又哪里不快了?因为只做了二皇子侧妃的事?“蒋氏的声音依旧淡淡。 “这还不够?都是你当初给我出的馊主意,好好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不当,非去争那看不到希望的位子。”许是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大。 蒋氏忍不住上前捂住她的嘴,朝耳房那边看了看道:“你给我小声点!” ”那两人不是你的人?“ “是倒是,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蒋氏拧着眉,也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再说话。 沈静姝就这样瞅着她,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像了蒋氏。 不管她在外面装得多么像一个性情温良的大家闺秀,在阮氏面前多么像一个娇养的小娘子。 可她是蒋氏生的,她最真实的一面,便是面前这个女人的缩影。 自私、冷漠,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沈静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就听面前的人又说道:“往后不要来了,你是二房的嫡女,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特别是进了二皇子府,你更应该依靠他们。” “他们是谁?” “你的母亲、父亲、哥哥、祖父,以及整个沈氏家族。”蒋氏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渗人。 沈静姝听着,只觉得心头一震。 良久,又听她仿似自语似地道:“你来找我,什么也得不到。该给你的,在你两岁时就已经给了。” 蒋氏说完便不再看她,而是背过身去。 沈静姝突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她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只觉得这么晚来这儿就是一个错误,她本不该来的。 可关于赐婚的事,她又有种隐隐的不安,想找这个女人说说话。 但此时,沈静姝却巴不得今夜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间屋子,也从来不曾听到过这番话。 她想离开,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她几乎仓惶而逃,蒋氏却是无声地笑了。 沈静姝走得极快,后面提着灯笼的秀珠怕主子摔倒,只能加快步子跟着。 出了大房,她们一路急走,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汪汪……” 听到这声音,沈静姝方才从生母那儿出逃的恐慌都跟着被吓退了一大半,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此时又在何处。 沈府就只有一人养狗,便是那沈少禹。 他有一只京巴犬,平日里极是宝贝。 沈静姝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后面跟着的秀珠也是脸色煞白。 她们能感觉到沈少禹在树林前站了半晌,突然又掉头离开了。 还有渐行渐远的“呜呜……”的声音,是从那条京巴犬嘴里发出来的,像是在抗议着它的主人。 “好了,走吧!走吧……”那男子低哄着狗儿渐渐远离,直到耳旁只剩下林子里的风声。 沈静姝这才惊魂未定地带着自己的丫鬟快步离开。 只是等她们走远后,方才趴着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对主仆,而那条不肯离开的京巴犬正在草地上撒欢儿。 那男子看似被风都能吹倒,但眼神里却不见半分的孱弱。 他细细地跟着留下的痕迹,一路走到沈家大房的院门口,便没再往里去了。 翌日,沈静姝便病了,阮氏让人去请了医士来给她好好地瞧病。 她这一病,原先因为赐婚而焦头烂额的沈家人都安静了下来。 阮夫人对沈熹年抱怨道:“孩子也是不想的,老爷又何必雪上加霜地质问于她。既然赐婚圣旨已下,还是好好儿的准备送嫁的事吧!“ “你这愚妇!赐婚圣旨下达后老夫进宫见过皇上,你猜皇上是怎么说的?”沈熹年一甩袖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如何?” “皇上让老夫稍安勿躁,不如问问自己女儿的意见。” 沈熹年想着当时的情景,他是臣子,自然不能公然抗拒皇家赐婚,只好拿萧沈两家的婚盟说事。 阮夫人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沈静姝躲在窗帘后,手上的帕子是绞了又绞。 她突然一咬牙,目中露出一股狠厉之色,接着血便从嘴角流了下来,一会儿身体也沿着墙角滑了下去。 秀珠大喊一声:“小姐!” 阮夫人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乍然听到这声惊呼,一时便什么都忘了。 她急步进了内室,见躺在丫鬟怀里的女孩儿脸色惨白一片,脖颈嘴角上都是血,突嘶声道:“姝儿!” 第36章 府中姐妹 医士进屋后看到沈府小娘子的情形也是一阵摇头。 如此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家咬舌自尽。 好在只是舌尖处伤了,血流了一些,这会儿也止住了。 医士开了敷的药粉和一副止血补血的方子才离开。 阮氏守在女儿的床前自责不已。 恨自己方才一时的动摇,居然因夫君的一句话对姝儿生了怀疑之心。 这孩子以死明志,差点酿成大错。 阮氏帮床上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刚想离开,却见沈静姝已然悠悠转醒。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来,固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那眼中满是清泪,蓄得满了,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女孩儿嘴唇轻启:“阿……娘……” 阮氏一时间泪湿了眼眶,口中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急!姝儿别急着说话,咱们好了再说!” 说完见躺在锦被中的沈静姝仍旧睁着一双泪眼望着自己,又忙拿手绢帮着拭泪。 站在一旁的秀珠看着这一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去。 阮氏这一上午都陪在芷兰居里不敢离开半步。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感觉肩背酸疼,她身边的大丫鬟一边帮她按揉一边劝慰太太保重身体。 不一会儿,大少爷沈少禹也晃晃悠悠的来了,阮氏便耳提面命地让他去看望妹妹。 沈少禹表面应承着,人是真的到了芷兰居,只是在外面站了半晌便离开了。 成国公府,许舒窈自阿弟进国子监后,每日里只往松鹤堂待一两个时辰。 姑娘们年岁都不小了,萧老夫人亦不是夫子,要想一下教出什么名堂来也不可能。 只除了练字抄书,也会教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做这些的同时,陈氏那边已经开始给萧谨珊说亲。 柳氏亦不例外,萧老夫人也说让她对柳清婉的亲事上起心来。 知道与国公府结亲无望后,柳家人已经不止一次地写信让柳清婉回去了。 之前她还以爹爹被皇上忌惮为借口,可最近柳家对她下了最后通牒,限其在半年之内定下亲事,不然就回柳家老宅遵从祖母的安排。 收到信的柳清婉差点儿又病一扬。 一想到那个固守着陈规陋习的腐朽老宅,还有她的那些婶娘伯娘们,以前一年都难得见到几次父亲的继母。 她们终日穿着暗沉的衣裳围坐在柳氏的老祖母面前敬孝,那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柳清婉想到便是一阵背脊发寒。 柳母早逝,在她的记忆里,继母生得一脸苦相,似乎从来不会笑。 至少柳清婉就没见她笑过。 柳清婉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便是这继母所生。 而父亲,则是在宁夏纳了几房妾室,听说还生了庶子庶女。 不管是宁夏还是柳家老宅,她都不想去。 若是能留在国公府,若是能…… 柳清婉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却渐渐地安定下来。 自出了霁云斋那件事后,陈氏消沉了一阵,眼下借着给萧谨珊相看亲事,又似乎满血复活了。 萧二老爷不是那记仇的性子,夫人递了台阶,他也就顺势走了下来。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喜欢那妾室赵氏。 既然不好的印象已经留下,再装贤良大度便不合适。 对于萧谨荣的亲事,陈氏也索性采取了消极怠工的方式。 这确是无从指责了,必竟好事多磨,没见府里的世子爷都这年纪了还毫无动静的么? 萧谨荣亦是不急,再说三房那边急着明年娶妇,总要一家一家的来,萧二老爷想想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让陈氏先紧着三姑娘的亲事相看着,毕竟女儿家可耽搁不得。 柳氏也知晓老宅给侄女儿写信的事,见柳清婉愁得小脸都白了,心里也暗下决心,这次要好好的给她把这亲事定下来。 柳氏找人搜罗了上京这些未娶妇的年轻男儿细细甄别着,却无意中听说清远侯府的三公子正找人说亲呢! 她不由得心里一动。 清远侯府便是府上国公夫人王氏的娘家,这三公子则是王绍玮的庶弟,王氏亲哥的庶子。 虽是庶出,但侯府家风清正,王敬承本人亦是通过科举入仕。 虽眼下官阶不高,但其本人勤勉努力,与那些只知胡混的膏梁子弟又完全不同。 而且有王家与萧家的这一层关系在,侄女儿若是能嫁进去,往后也不会受到什么苛待。 柳氏越想越觉得此人可行,当下便去了大房。 王氏听说了她的来意,微一思索后也答应回去问问兄长。 清远侯府那边的回复亦是很快,当下便决定让两人见见面。 为了小娘子的清誉着想,只远远的望上一眼便可,地点便安排在了成国公府。 为了紧着王敬承,还特意定在了休沐的日子。 这日上午,许舒窈三人从萧老夫人的松鹤堂里出来,原来每日都要同路回去的柳清婉却是道:“你们先回吧!我方才的耳环像是掉在松鹤堂了。“ 说着便往回走,许舒窈也未在意。 可她身旁的萧谨珊却是眼睛一亮,她把头附到这位表姐的耳边,悄声道:“表姐!我猜她肯定不是回去拿东西,要不我们打个赌?” “拿不拿东西与我也没关系。”许舒窈是无所谓的。 “你跟我来!”说着便要拖她一块过去。 许舒窈被缠得没法,只能慢慢地坠在她们的后头。 便是松鹤堂以西,有一小小池塘,里头种了些睡莲。 眼下已是深秋,花期也差不多结束了,但到底还剩有几分绿意。 且池塘上方修了一条小小的拱桥,站在拱桥的高处赏景,最是惬意不过。 萧谨珊跟在柳清婉的身后一路行到小小的池塘边,见那对主仆果然在这儿,又回头向后边的表姐招手。 许舒窈站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却见那小小的拱桥上还站着几个锦袍男子。 而此时的萧谨珊,已经一脸兴奋地向他们挥手道:“二哥!四哥……” 再看桥下的柳清婉,也羞红着脸仰头朝桥上望。 许舒窈无意再闯入进去,也不等萧谨珊,忙带了丫鬟往回走。 第37章 破坏 那小娘子一袭鹅黄色的衣裙,此时正朝着他们挥手,眉眼看上去颇为俏皮灵活。 “那是令妹?”王敬承自然听到了她方才的呼唤,他面上带了抹讶异的笑,转头问国公府的两位公子。 萧谨文蹙眉点头。 他事先就被母亲告知了今日相看之事,原以为只柳清婉一人前来,没想到下方出现了三位小娘子。 既然萧谨珊作过介绍了,另一位又已经走远,他便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今日的主角身上。 萧谨文手指桥头的柳清婉,“那是我表妹。” 王敬承这才把视线从萧谨珊身上移开,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 柳清婉自然是好看的,她的距离又比萧家三姑娘离得近了些,因早就知晓有这一出,晨起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小娘子穿着浅青色绣折技花图案的褙子,身段袅娜,如烟似柳。 在这已经有些肃杀的上京深秋里,便是那最生动不过的颜色。 感受到几人投过来的视线,柳清婉脸上泛起一抹适时的娇羞来。 王敬承看着那小娘子乌发上玉珠儿轻摇,一侧腻白的脸儿已经现出淡淡的红晕,心里头不由得一震。 他想起出府时嫡母说过的话:“这门亲事是国公夫人保的媒,小娘子出自柳家,便是宁夏总兵的嫡亲闺女。她如今寄住在成国公府,前不久才被萧老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两家离得也不远,你趁着休沐日去看一看,喜欢不喜欢就一句话的事儿。” 王敬承原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对方竟生得这样的好看。 他一时心里也起了些异样。 萧谨文看着他的神色,大致有了数。 作为柳清婉的表哥,他与这位表妹相处了近三年,何况柳氏之前还打着让两人成亲的想法,萧谨文对柳清婉的了解又比旁人更深一些。 柳表妹自然是美的,可小娘子心思敏感又爱逞强,到底不若许表妹来得洒脱讨喜。 萧谨文心思一转,就联想到了方才匆匆离去的小娘子身上,听说是祖母请动大哥帮许舒衡争取到的童生名额。 想着那一晚大哥对他的告诫,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除了萧谨文与王敬承,拱桥上还站着另外一位看客,那便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萧谨荣。 他虽然不如四弟一样受过柳氏的指点,但桥上桥下的青年男女两两对望,一个意态恍惚,一个羞怯离去。 萧谨荣很自然地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柳表妹的婷婷之姿,再看萧谨文此刻把她介绍给王家庶子时的模样,他就替柳表妹不值。 所以,待得机会与王敬承独处时,这位国公府的二公子便指着不远处的萧谨文叹道:“你看我四弟,生得是一表人才吧?不但模样好,性子也好,就是柳表妹都没少在我们面前说他的好话。” 王敬承本来还沉浸在那份与佳人相见后的旖旎心思里,乍然听到这句,也不由得把视线投向那位国公府的四公子身上。 少年人身姿颀长,生得还是副清隽文雅的好相貌,笑起来仿佛让人置身于柔和微醺的春风里。 王敬承看着那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柳表妹来国公府多久了?” “过了今冬便满三载。”萧谨荣仿似不在意的回道。 可王敬承这时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他自认没有萧谨文的好相貌。 柳表妹与她的谨文表哥有青梅竹马的三载情谊,两人日日相对,又是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她又岂能没有一点想法? 他当然听说萧谨文已经说了亲事,就是因为对方说了亲事,柳表妹才不得已仓促说亲的吧? 不然她也不会拖到现在。 王敬承想着一些,原本的那些旖旎情思也跟着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他自不会是那些为情所困的幼稚小郎君,得不到便要死要活。 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妻子,清远侯府虽家风清正,可他只是庶出。 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郎君,从小的想法就比旁人现实。 王敬承想要一位与自己举案齐眉的妻室,想下衙回府时有人嘘寒问暖,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何况那柳表妹美则美矣,身子似乎也过于柔弱了一些。 反倒不如成国公府的三娘子,生机勃勃,对着他们挥手时眼中都溢满笑意。 发现人不合适后,这位王公子马上就找出了柳小娘子的弊端来。 萧谨荣看着面前的男子从原本的异样心思里挣脱出来,目光也渐渐恢复清明,心里又是冷嗤了一声。 竟然是如此容易变节之人,那就更配不上柳表妹了。 送走清远侯府的王公子后,柳氏便把儿子招到身前问话,当得知对方的反应后,柳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这两年实在是为侄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 总归是他们萧家不好,毕竟她之前的做法也让柳清婉心里存了希望。 如今想到能把她嫁出去,柳氏感觉身上的担子都陡然一轻。 柳清婉最先的想法是想留在成国公府的,她没有见过别府的老太君,但与柳氏老宅的那位相比,萧老夫人无疑是顶顶宽和的人了。 柳清婉喜欢成国公府的氛围,又加之姑母对其宽厚,表哥表弟性子也好,寄住在此的日子,她并未觉得有何不便。 但眼下既然来了另一桩亲事,她又不得不重新思考姑母的话。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应了今日之约。 这会回了蔷薇院,她也是回忆起那王公子的长相来,是比较精干老成的长相。 不过是短暂的一瞥,柳清婉已经确认那人对她有了好感,这让她的心底有了些小小的愉悦。 与大多数生得好看的女子一样,这位柳姑娘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也相信这上面的杀伤力。 或许,在柳家老宅给的半年期限里,那清远侯府也算得上是个选择。 第38章 意料之外 没想到事情并未如她们以为那样去发展。 两日之后,清远侯府确实来了人。 来的还不是别人,而是那侯夫人周氏,也就是国公夫人王氏娘家的嫂嫂。 柳氏想着让这位侯夫人见见侄女,去老夫人的松鹤堂时也带上了柳清婉。 两人走到松鹤堂的门口,与陈氏一行刚好遇上。 陈氏心里暗恨这妯娌的好运道,不久前才定了儿子的亲事,没想这一转眼侄女儿也有了好人家。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老太太让自己带上谨珊来,难道这侯夫人还有别的人家要给女儿介绍不成? 几人进去后先给萧老夫人见过礼,又向侯夫人周氏问好。 周氏与众人客套着,眼睛扫到柳清婉的身上。 本来以为她要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妇说些什么时,周氏却又看向萧谨珊笑道:“这位便是三姑娘吧?都长这么大了,我那会见到她时还只是小小的一团。” 说着她用手比给众人看,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萧谨珊红着脸道:“夫人快别说了。” 周氏却是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模样亲昵。 柳氏也没放在心上,柳清婉自认是主角,却被对方冷落,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又蓦然想到眼前这位是嫡母,那王公子是庶子呢,这样子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接下来周氏的话却让在扬的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周氏拉着萧谨珊的手,面朝老夫人道:“老太君!我今日实为屋里那三子的亲事而来,想向你讨谨珊丫头回去做儿媳妇,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王氏也是一脸惊色的望向自己这位娘家嫂子。 不过她到底没有说什么,既然话都说开了,此时无论是阻止还是赞成,她都影响不了分毫了。 王氏心里有些埋怨周氏,如此改弦易张,让她这个中间人怎么去向府里的弟妹交待? 柳氏面上也是一片苍白,她有些担忧地去看自己的侄女,见她正死死地绞着手上的帕子,一副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心疼。 她伸出手去捏了捏柳清婉那只细白的手。 陈氏从最初的惊愕后慢慢地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由得琢磨起这桩亲事。 她方才在门前还羡慕柳氏的,到眼下轮到自己头上,也觉得那王公子是可行的。 虽是个庶子,可王家子侄少,统共嫡子就那两位,又都出自这侯夫人的肚子,且是居长。 王敬承作为府上的小儿子,无论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倒是过得更为自在。 且这王公子自己也争气,不但与寒门学子一样参加恩科,还榜上有名,去岁已经被圣上授了官。 何况她的谨珊从小性子跳脱,陈氏就没想过让她去做哪府的主母,与清远侯的这位王公子倒是正正合适。 陈氏是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可行。 萧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出也觉得头疼,可周氏是个不错的人,亲事也是不错的亲事。 那王家哥儿前儿来了府,她也是知道的,小郎君还被两个孙儿引着到松鹤堂给她问了安。 只是对象换了人,这也说得过去,对外就只说那日便是来与三丫头相看的。 萧老夫人朝下首的陈氏望去,见她脸上已经隐现喜色,心中已然有数。 可也不能立马答应下来,接着屋内的众人便听萧老夫人道:“这事有些突然,还需得老婆子与儿子媳妇商议后才能决定。两家本就是姻亲,也不用多地拐弯抹角。这样吧,五日之后我再给你答复可好?” 既没有马上拒绝,那便是成了。 周氏面带笑容的应下,只是走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国公夫人的院子。 两人进了屋,周氏才对自己这位小姑子陪笑道:“我知晓你想说什么,这实不是我的主意,是我那庶子,他自己说看上了你们萧府的三姑娘。” 王氏也觉得奇怪,两位姑娘放在一起,样貌上肯定是柳姑娘更胜一筹的。 更不用说这些只看外貌的年轻郎君了,可她那侄儿竟是看上了府上的三丫头。 见小姑子面带疑惑,周氏走近王氏小声地道:“你道他说什么,那小子说柳姑娘看上去太单薄了。我方才一看还真是,你说他邪门吧,竟去注意这些东西,这不是我们长辈应该注意的吗?” 王氏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 两家原本还在相看阶段,本就有反悔的余地。 只是这样一来,那柳姑娘就更难了。 想到三房的柳氏,王氏也是一阵头皮发麻,二房与侯府皆大欢喜,柳氏那边只能她去面对。 许舒窈是这日晚上才知道的。 带来消息的是那位从不踏足霁云斋的萧谨珊。 许舒窈一看这位三表妹的样子就知道有大事,但她也不问,只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着她自己主动往外倒。 果然,没过多久,萧谨珊便道:“过几日我便不用去松鹤堂了。” 许舒窈:“嗯。” 萧谨珊又道:“你就不好奇是为了什么?” 许舒窈:“是为了什么?” 结果这位却是红了脸,小声地道:“娘亲要把我拘在屋里绣嫁妆。” “咳……咳……”许舒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猛地一阵咳嗽。 对方见到她这样,总算是满意了,又抛出一个问题:“表姐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晓得,那你说说看!”许舒窈这会还真是被勾起了兴趣, 萧谨珊方才扭扭捏捏地道:“上次跟着柳表姐过去的事你知道的吧?就是他!” 许舒窈自然是知道的,且也听说了柳氏帮柳清婉说亲的事,难道…… 许舒窈面上的神色终于是取悦了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她继续红着脸磕磕绊绊地道:“便是你想的这样,我都不知……我都不知他怎么就看上我了,今日突然让侯夫人上咱们府上提亲……” 见面前的人还沉浸在自己带来的消息中回不过神,萧谨珊接着絮叨起她甜蜜的烦恼:“不过是个庶子,真不知晓娘亲怎么会同意的。你是不知道当时柳表姐的神情,像是要把我吃掉似的。” 说完她似有些烦恼地吐吐舌头。 第39章 邀请 她是千娇万宠的国公府三姑娘,可自两位表姐到府上后,旁人多是夸她们姿容如何如何的出色。 萧谨珊内心其实也是憋了股子气的。 王敬承与侯夫人这回的举动算是让她既赢了里子又赢了面子。 且不讲那王公子是否真如旁人所说的那般优秀,但就这慧眼识珠而言,也着实取悦了她的心。 三表妹走后,许舒窈虽然有些唏嘘,但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与她并无太大的关系。 只是连萧家三姑娘都要嫁人了,往后府中除了她与柳清婉外,便只剩下一位年岁还小的四姑娘。 许舒窈对嫁人并不排斥,但也没有多少热望就是了。 毕竟以她如今的条件,还有陈氏的态度,都不知会被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呢! 许舒窈对陈氏没有信心,但与萧老夫人相处得还不错,她喜欢这位国公府的老人。 也能从心底里感受到老人家对她日复一日的亲近。 这让许舒窈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 娘亲去后,她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来自他人的善意了。 所以对于老人家的好,许舒窈除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表现在行动上。 譬如今儿来松鹤堂,她便让丫鬟捧了一盅熬好的神仙粥过来。 粥里放了山药、芡实。 山药需蒸熟后再与浸泡过的芡实同煮,可补脾益胃、促进消化。 刘嬷嬷从丫鬟手中接过粥品,又听表姑娘说昨儿见老夫人晨间用膳没有胃口,回去后便开始准备材料,心里也感叹她的这份细心,所以也别怪主子对她另眼相待。 刘嬷嬷笑着把粥放到食案上,又揭开盖子道:“老夫人您尝尝看,说是有开胃助消化的效果。” 柳清婉正坐在旁边的位子上低头喝粥,明显的手一顿,不过并没有人去注意她。 自亲事被抢后,这位表姑娘整个人都明显地沉郁了几分。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往那样一病了事,可这次她却是撑了下来。 不但没有病倒,便是来松鹤堂,也是日日不落的,且大多数时候都要比许舒窈来得早。 但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每次看到她一个人闷闷的,丫鬟们都敢上前凑趣,所以即便人来了,也是独自坐在那儿。 还好老夫人有时会与她说说话,稍微打破一下那份尴尬。 早膳后,萧老夫人照例是让两人抄写,不过这次抄的不是佛经,而是一幅字。 正抄着,外面就传来了客人。 进来报信的刘嬷嬷一脸的微妙,“是沈府的阮夫人与小娘子。” 萧老夫人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她回头看到许柳二人都朝自己望过来,像是临时起意地道:“你们两个把笔暂时搁下吧,跟我出来接待客人。” 几人一道从里间走了出去,就见王氏也过来了,她身前站着阮夫人与沈静姝。 阮夫人今日带了茶色的抹额,上身是一件同色的对襟缎袍,下配靛蓝色马面裙。 衣饰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可她眉心微蹙,倒不似上一次来那般从容淡定了。 再看沈静姝,面色也不似前次红润,甚至有些苍白。 许舒窈不过扫了一眼,便走过去与两人见礼。 有王氏这位国公夫人在扬,她自不会越俎代庖,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 不然老夫人又让两人出来做什么? 沈静姝有些意外今儿一来就遇上了两位表姑娘,上次是很随意的就把人找来了,这会却是直接与国公府老太君一起出来的。 且老人家看着这位许小娘子说话时的表情,温和中透着慈爱,就好像对着自家的小辈。 沈静姝觉得这情景有些刺眼,不过她今儿来还有要事。 两方各怀心事地坐了,阮夫人方才道明来意,原来是因为女儿入二皇子府提前办小宴的事,想邀请国公府的公子与小娘子们前去捧扬。 阮夫人说完,沈静姝也看着在座的许柳二人道:“到时柳表妹与许表妹也一起来吧!” 许舒窈正不知该怎么回,就听上首的萧老夫人道:“老婆子我代他们应承便是,这都是小事,孩子们过去热闹热闹又有何不可?还劳你特意跑这一趟,着人下帖子便好。” 话自然是对阮氏说的。 看到国公府的老太君发了话,阮氏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外面都在传二皇子抢了世子爷的婚事,这名声到底于姝儿不好。 可一个月后女儿便要入二皇子府,封的又是侧妃,也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她才决定给姝儿设个小宴,请一些熟悉的哥儿姐儿到府上去聚一聚。 之前还怕老夫人不答应。 阮氏一脸感激地向萧老夫人道了感谢的话。 提到女儿却是一声叹息,萧老夫人瞅着阮氏的模样也是疑惑。 长孙说沈家有攀龙附凤之心,可眼下看似乎这阮氏还全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老人家不觉就把目光转到下首挨着阮氏而坐的女子身上,见她虽然脸色略有些苍白,但却并不似其母一般对改变亲事有丝毫的抗拒之色。 萧老夫人的目光里渐渐泛起那么点儿深思来。 许舒窈又一次目睹了这位阮夫人不惜脸面为女儿计长远的做派,心里跟着叹息一声。 阮氏母女走后,王氏忍不住道:“咱们真要去给她们做面子?” 萧老夫人哼了一声,“还是去吧!难道你愿意旁人说你儿子被甩了?再者你之前不是与这阮氏交好?做不成亲家也别成了仇。” 国公夫人听着婆母的话,一时又想到长子,她后来细细观察,并未见萧墨有什么颓丧之举。 应该……原就不中意这沈家女。 这样也好! 王氏想通后道:“我儿芝兰玉树的好儿郎,去!怎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在宴上相看小娘子。” 说完她又望向许舒窈与柳清婉两人,“你们也是一样,都打扮得精神点!把这当成一次平常的交际,说不定亲事就这样解决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抿着唇笑,许舒窈也垂眸作娇羞状。 第40章 不必感谢 一年相比别人动辄两三年的准备时间是有些紧张,但也还赶得过来。 自这位三姑娘的亲事定下后,陈氏便不让她出去了。 萧谨珊如今除了绣自己的嫁衣,还要跟着二夫人理账,顺带着学习些管理内宅的事务。 偶尔许舒窈去锦华堂,她便从里头钻出来, 好奇的问这问那。 其实她的这位表姐也是每日困在府宅里,又哪里有什么新鲜事说给她听? 不过今日倒是有一件的:“沈府的阮夫人上门邀请成国公府的少爷小姐们去参加小宴。” 话一出口,这位三表妹果然瞪大了眼睛:“居然有这种事!那大哥哥去不去?” 许舒窈双手一摊,“这个……我也不清楚。” 面前的人“嘁”了一声,又一脸兴奋地道:“你看到沈家姐姐了?她眼下如何?好不好?” “看上去很好。”许舒窈拧眉想了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是落落大方。 甚至相比上一次来,反倒多了些自在从容,大约是亲事尘埃落定的缘故吧。 就是阮氏…… 一想到阮氏,她忍不住回忆起那夫人在松鹤堂里的模样,是相比上次更甚的谦卑讨好。 透过这阮氏,许舒窈会不自觉地想起小陈氏。 待得惊觉过来,又为自己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位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妇人身上感到讶异。 而后她找到了理由,或许,在潜意识里,自己有些嫉妒那个被妇人偏爱的小娘子吧。 “她怎么能好呢?侧妃可是连婚礼都不让操办的,她可是沈太傅的孙女,沈熹年的独女……”对面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许舒窈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茬。 只能含糊道:“难道……她还能拒婚?” 不料,萧谨珊听到了却是凑到她耳边道:“外面都在传是二皇子抢了大哥哥的亲事,可是抢了怎么只给个侧妃的位子,这也太……” 她想说太不珍惜,那沈静姝竟然也咽得下这口气! 许舒窈却不想与她在这猜来猜去了,不管是萧墨要毁婚还是沈静姝攀龙附凤,又哪里关她的事? 她们无端在此为旁人劳神费口舌,还不如多吃点好的来得实惠。 说到吃的,许舒窈赶忙道:“我今儿做了八珍糕,给你也带来了一盒,要不要尝尝看?” 萧谨珊便嚷着让丫鬟拿来尝尝。 出了锦华堂,许舒窈看看时辰,估摸着萧老夫人这会应该起来了。 老人家有歇午觉的习惯,一般每日用过午膳后会睡上半个或是一个时辰。 她们回霁云斋拿了给老夫人准备好的那盒八珍糕,这才一路往松鹤堂而去。 守在门口打帘的丫鬟见到是她,像是想说什么,却也没有阻止,许舒窈并不以为意。 可她脚才迈进那湘妃竹帘之内,却见里头坐着个男子,他脸上带着抹笑意,正与老人家说着什么,样子散漫而随意。 这人……不是萧墨又是谁?! 许舒窈被他脸上的笑容晃了晃,她第一次见到世子爷这样真诚的笑。 不似那种凉薄的冷,是这般浅淡随意的微笑。 眼下的扬景,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萧老夫人率先开口:“愣着做什么?快进来!”说着向她招了招手。 那原本侧坐着的锦袍男子也转过头,许舒窈朝他福了一福,“世子爷!” 也不知这人到底点没点头,又或只是扯了扯嘴角。 她这会儿已经朝萧老夫人走去,站在丫鬟端过来的杌子边道:“舒窈上午回去后做了八珍糕,里头放了茯苓、芡实等健脾之物,特地拿了来给老夫人您尝尝。” 说过便把手上的食盒打开,一股甜香味便冒了出来。 丫鬟端过来的杌子离老夫人极近,自然,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萧墨也离得不远。 他静静地看着这女孩子走到祖母的身边,声音亲昵,似无作伪。 糕点的味儿一时也充盈在他的鼻息里,萧墨不惯用甜食,眉心自然地蹙了起来。 萧老夫人已经就着许舒窈的手尝了一块,又道:“味道不错,你的手也很巧。” 等食完,又笑着对不远处的刘嬷嬷说:“看来我晚上还得多用碗粥。” 刘嬷嬷也笑着附和:“可不是?表姑娘早上端来的粥就极好。” 又转头问她都放了些什么,许舒窈便认认真真地回了。 老夫人察觉到长孙半晌没有言语,大约是觉得他一个男子坐在此处无趣,便催道:“不是方才说了有事?你自去吧!” 萧墨挑了挑眉,目光向那放八珍糕的食盒望去,见尖尖的盘子上已经缺了一块,是方才祖母与这许氏女吃掉的。 他站起身,撩袍走了。 许舒窈松了一口气,那样一个人杵在眼前,她实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索性唤了人便只与老夫人说话了。 她并未在松鹤堂里待多久,出来后一路往南走。 许是方才见过那世子爷的缘故,走到拐角处又向通往明哲堂的路上望了望,看到上方的亭子里竟真的坐着个人时,许舒窈有些不想面对地闭了闭眼。 对于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这件事,她犹豫了半晌,又思及此人之前帮过阿弟,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沿着那不高的几级台阶走了上去,福身道:“世子爷!” 那人坐得高高的,应该是早就望见她了,此时也不知在看什么,竟是好半晌才转过头来。 许舒窈能感觉到萧墨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见他沉默,又道:“舒窈上来是想谢谢您之前帮阿弟进国子监的事。” “倒是不必,是你阿弟自己的本事。”斜上方传来男子淡漠的声音,一如他此时给人的感觉,沁着深秋的凉意。 许舒窈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从这位世子爷不耐的眼神中,她相信了这句话。 阿弟学业优异,只是欠缺机遇与一双拎他起来的手。 而眼前这人,无疑便是那双手。 可他却断然否定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他不屑于她的感恩。 当然,也是在撇清自己。 许舒窈想明白后,倒是并不感到难过。 相反,她几乎为他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内心欢呼。 作为一个除了自己别无他物的小女子,她可不想被谁追着讨人情债。 第41章 心思不纯 说完她便打算离开,却听面前的男子又道:“我方才在松鹤堂,见你给老夫人送的吃食里放了药材,你懂医?” 许舒窈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底气有些不足:“略……略懂。” “既是不懂,往后还是不要擅自添加那些东西了 。“萧墨盯着这个心思不纯的表姑娘,直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却还是不放过地道:”要讨好也不急于一时。“ 许舒窈这会的脸色已经不止是苍白那么简单了,从苍白到通红。 是气的。 她万分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若是没看到他该有多好。 或是即便望见了,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 这人的恶意那么明显,她早便感受到的。 不过是因为萧老夫人,她喜欢这位老人,而他与老人又是那么的亲昵。 不过是因为阿弟,他是真的帮了阿弟的忙。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她竟想到上来给此人道谢。 大抵是活得不耐烦了。 许舒窈定了定心神,等脸上那股子血气褪下去后,才看着面前的男子道:“世子爷请放心,我往后会注意的。这药膳与糕点的方子都是阿娘留下来的,而阿娘的方子则来自于我的外祖,他曾是一位老太医。”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管那人此时又是什么样的表情,接着道:“至于讨好,我心里是比谁都希望老夫人身体康健的。世子爷若认为是讨好,那便是吧!” 说完这句,她近乎落荒而逃。 一直到那女子没见了踪影,萧墨才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 无名咂摸着世子爷方才的话,心说怪不得那许小娘子连礼都不行就跑了。 不过该讲不讲,世子爷还没对哪位小娘子说这么长的话呢! 这是不是变相的认为世子爷也是挺注意这位许小娘子的? 等许舒窈回到霁云斋、完全冷静下来后,抛开萧墨本身再去思考他的话,又觉得不那么气了。 作为老夫人的长孙,他提出这样的质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人家身体本就衰弱,即便是太医那里传下来的药膳方子,也不定对所有人都有用。 若是与什么正在吃的药相冲,她虽是一片好心,但也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来。 萧墨能去注意这件事,恰好说明他对老夫人的看重,她正该高兴才是。 许舒窈再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虽然有些冲动,但大抵是之前便对那人的所作所为起了怨念。 不过她也没错怪对方,就算药膳的事是提醒,后面那句“不要急着讨好老夫人”显然带着十足的偏见。 既然已经离开,许舒窈也就不再想这件事。 又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往后若非万不得已,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老夫人是老夫人,萧墨是萧墨,她怎么能因为对方是那位老人的长孙就以为他也与自己存有一样的同理之心呢? 蔷薇院里,柳清婉这些日都是一副郁郁不得开怀的样子,她身边伺候的徐妈妈也很是发愁。 “姑娘还是应该放宽心,不过是一次相看不成功,又能说明什么呢?那侯府没看中您,是他王公子自己没眼光,并不是姑娘你 不够好。” 这位姓徐的妈妈一路跟着柳清婉从老宅到国公府,看着她被众人喜爱。 那会仆妇们都以为姑娘要做府里的主子,对她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她自己也是意气风发,可自两年前亲事被老夫人否掉,老爷又出了那样的事,姑娘从身到心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不但身子越来越孱弱,性子也变得拧巴敏感起来。 倒是那位许小娘子,本来就是个破落户,自比一般人耐摔打。 都跟自己的姨母闹到那份上了, 又不得二房的哥儿喜爱,却愣是因为讨好老夫人而翻了身。 徐妈妈心里自然是站在柳清婉这边的,自从姐儿的亲事被二房抢走后,心里也跟着起了怨念。 不过有些事自家姑娘不是不会,而是不屑去做。 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也少不得劝道:“姐儿可别只顾着自己生闷气,别看那许姑娘看着一副好性儿,心思灵醒着呢!一见自己姨母靠不住,转头就把劲儿往老夫人身上使。不过一碗粥、一盒糕饼便能哄得人帮她安排阿弟上学。姐儿且看着吧!这还没完呢,松鹤堂那位只怕还会帮她挑个好夫婿。” 柳清婉被这位徐妈妈念得耳朵起茧,不在意地答道:“许表妹会的多,我比不上她。” 徐妈妈啐了一口,“姐儿可别这么说,庖厨之事,哪里又真的需要一位闺阁小娘子自己亲自动手的?” “你是说许表妹那些吃食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徐妈妈凑近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柳清婉为难地摇头:“咱们真的去请一位厨子进三房,那管理内宅的国公夫人不会发现?” 说过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还是想点别的吧!” 只是经这徐妈妈一点拨,柳清婉突然想到自己在柳家老宅那制香的手艺来,说起来已经好久未碰过了。 她想着想着,眼睛瞪大,里头一片幽深的亮光。 徐妈妈看着这样的柳清婉,却是无声地笑了。 两人正关在屋内说着悄悄话,忽然丫鬟在外面大声道:“二公子!二公子您不能进去……” 听到声音的主仆已经一站一坐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抬头见到萧谨荣,徐妈妈马上扮了一脸哭腔道:“二少爷!您这……这又是何苦?我们姐儿心里已经够难受了,您好歹也为她着想下吧!” 再看柳清婉,眼里蓄满清泪,真真儿是我见犹怜。 萧谨荣望见后,往里头冲的步子生生便顿住了,忙摆手道:“好,你莫哭!莫哭呵……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丫鬟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进来。我是怕你有事,情急之下才硬闯的。” 柳清婉一脸哀容地道:“如今二表哥你也看到了,可以回了么?” 萧谨荣无奈地笑了笑,终究是转身走了。 第42章 屋顶上的小娘子 从屋内出来的徐妈妈看到他又来了,也是毫不迟疑地拦住了去路,“小姐已经歇下了,还望二公子不要让老奴为难才好。” 萧谨荣瞅了瞅眼前的老妇,皱眉道:“你过来,我问你些事。” 蔷薇院门前,萧谨荣与徐妈妈正说着话。 “柳表妹怎的哭了?是因为亲事不成的缘故?”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王家那庶子有什么好嫁的? 这想法变得如此之快,现在发现不是良人岂不正好? 徐妈妈低着头,想到丫鬟从松鹤堂回来后说的话:“咱们小姐要是像二房的表姑娘一样就好了,如今松鹤堂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妈妈你是不知道,小姐在那儿都没人说话。”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二公子一脸忧色,“亲事是一方面,如今小姐每日都要去松鹤堂,过得艰难些亦是难免的,二公子还是不要再问了。” 萧谨荣听到这话,眉头忍不住蹙得更深了些。 他想到与柳表妹一起去祖母跟前学规矩的许氏孤女,再一联想重阳节那日的扬景,就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当日不过是想利用邱公子的信戏弄戏弄陈氏和这许氏女,不想竟被其识破。 还真是好本事! 萧谨荣眼神阴戾的站了一会,才朝面前的老仆摆摆手,转头便离开了蔷薇院。 徐妈妈在他离开后,面上却是浮出一抹笑来。 院子里的丫鬟见了,觉得有些古怪。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横眉冷对、寸步不让的样子,怎的一转眼就变了脸? 是那二公子与徐妈妈说了什么好事不成? 徐妈妈进屋后见柳清婉并未歇下,而是倚在床头发呆,心疼道:“姑娘也别担心,姐儿在这府里除了有姑母,还有嫡亲的表哥表弟。比那许姑娘好上不少呢!” 柳清婉听到她说起柳氏并不以为然,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要紧。 开始说得好好的把她当媳妇看待,后来不是说舍弃就舍弃了。 徐妈妈知道姑娘对三夫人心中有怨,一时想起才见过的二公子,“姐儿是怎么想的?二公子像是对姐儿有情。” 说这话时,她凑近了一些。 柳清婉面上一怔。 萧谨荣! 生得一副女气的长相,屋内早就梳笼了个丫鬟。 其父又是庶出,加上还有位讨人嫌的继母陈氏。 可以说柳清婉之前从未把目光放在此人身上过。 应该说在那位萧世子面前,所有的表哥都黯然失色。 可此一时彼一时,姑母这边没了指望。 柳清婉想着这个人,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慢慢滑过一抹似带算计的笑来。 许是有松鹤堂的那番话在先。 沈家小宴之前,府里果真准备给三位小娘子裁制时新的衣裙。 陈氏原是不允女儿去的,可萧谨珊见两位表姐都去,便求到老太太的面前。 萧老夫人瞅着她们,对陈柳两位儿媳妇道:“你们都不去,两位表姑娘又不熟悉上京的这些小娘子,便让三丫头带着她两位表姐吧!往后也没有多少这样的时候了。” 既然有老夫人发话,陈氏也就不说什么了。 许舒窈被国公夫人叫去量身后回来,天已经有些黑了。 大约是老夫人吩咐了什么,今儿给她量身的媳妇子格外的仔细。 这么一耽搁,便拖到了现在。 可她对大房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 出了王氏的院子,估摸着霁云斋的方向,很自然的便选了靠右的那条。 她与惠香就着些不太明亮的风灯走了一阵,直到快要与靠左的那条道汇合时,便看见左边那条道上立着个男子,他身后似还跟着个小厮。 许舒窈也没在意,许是府上的哪位表哥路过也说不定。 可她正要走,就听前方那小厮道:“二少爷真要在此堵那许小娘子?我们等了这么久,或许人已经走了。” 许舒窈才迈出去的步子猛地顿住,她身后的惠香也被唬得停在了原地。 两人蹲下身来,不远处另一个声音道:“走不了,我们虽在左边,她从右面来也可望到。” 是萧谨荣?! 他这么晚堵自己干什么? 许舒窈的脑子里一时涌起许多种念头。 在这成国公府,她自认已经足够的谨小慎微,却也不知不觉地得罪了人。 萧谨荣算一个,因为姨母的缘故,他对自己似乎有着很大的恶意。 还有那位世子爷,他好像也对她怀有莫名的偏见。 甚至姨母陈氏,如果利益足够大,她应该也会随时出卖自己。 正想着,惠香蹲着的身子一歪,许舒窈也被绊了一下。 “呀……” 她嘴里溢出一声低呼,等许舒窈意识到之后,已经晚了。 “人在那边!” 听着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许舒窈慌不择路地往回走,见旁边有条小道,便一头窜了进去。 她脚方才是崴着了,一瘸一拐的。 之后,萧谨荣倒是没有追上来,不过丫鬟也丢了。 感觉鼻端有馥郁的香气传来,她再瞅瞅眼前的环境,就看到小道的尽头,竟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那树干一路延伸到不远处的屋顶。 许舒窈灵机一动,萧谨荣走错了道,待会便会回来。 她很快把裙边扎到腰间,朝那棵高大的桂花树走去。 正值深秋,还有些未败的花儿挂在枝上,香气一时充盈在鼻端。可她并未忘了眼前的处境。 许舒窈顺着树干爬到那木顶上,顿时觉得安全无比了。 她想,即便萧谨荣这会回来了,也定是不晓得一个闺阁女子竟是躲到了屋顶上吧! 她不太担心惠香,萧谨荣找不到她,拿一个丫鬟也无用。 感觉脚上有些痛,她又把鞋子袜子都褪了下来。 可是就在许舒窈摇晃着白嫩嫩的脚丫子细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连脚上面的窝窝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震惊的朝屋内望去,就见那侍卫正举着盏琉璃灯,而他的主子也往上方望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都是一脸的错愕。 第43章 抱住 桂子飘香,月华如水,又顺着那明瓦流泻进一室的清辉。 原本闭着眼的男子听着上头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先以为是老鼠,也没太在意。 可后来明显感觉到声音不对,这才让无名点了灯。 抬眼竟见到一双女子的纤足,娇娇小小的,在月色的映照下玉白莹润。 萧墨闭眼后再睁开,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看到的。 可转眼便与上头的小娘子四目相对。 她张圆了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你……”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人便往下滑去。 萧墨面色一变,转眼便到了门外。 许舒窈在心里哀嚎一声:“我命休矣!” 只是她一路滑下屋檐又落到半空,紧跟着眼前一晃,身子像是被什么带了一下,倒是阻了向下的势头。 她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一块硬物,心里只以为是截树干,赶忙伸出双手牢牢攀住。 等缓过了这股劲儿,才感觉到身子正贴着一处热源,衣裳料子的触感那么的清晰。 许舒窈惊恐地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润幽深的眸子。 男人微低着头,似是才反应过来。 良久,才见他启唇说道:“还不下去?” 许舒窈扭过头一看,见他两只手低垂在身侧,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她脑子里有些懵,原本在屋内的人,怎么此时到了屋外? 且刚好站在她下落的地方,难道这位世子爷是有心救她的? 不过,这不重要。 她该庆幸这个刚好,让自己此时不至于瘫手瘫脚、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许舒窈终于松开双手,一骨碌地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又朝面前的人福了一福,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多谢大表哥!” 无论怎样她都该说声多谢的。 萧墨紧绷着脸,看着面前一脸假笑的小娘子。 他挑了挑眉,倒是变脸得很快。 一会世子爷,一会大表哥的。 方才明明吓得脸都白了,此时又端的是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你这么晚在此处做什么?”萧墨问。 许舒窈看看眼前,除了自己与他,便只有那位杵在门前的侍卫,倒不好提到萧谨荣了。 “方才去了国公夫人的院子,路过此处闻到桂香,便顺道走来看看。”危险解除后,她很镇定地回道。 许舒窈到底是陈氏的外甥女,二房那些恩怨,自是不便与这位世子爷说道的。 良久,才听他道:“嗯。” 又吩咐身后的无名:“你去她院里唤个丫鬟来。” 接着他的视线下移,又撇开了。 许舒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的脚,她有些不自在地把脚丫子往裙内缩了缩。 屋内那盏琉璃宫灯已经搁在了几案上,方才说话的男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许舒窈自找了处地方坐下来,才好好生生地把鞋袜穿上。 百无聊赖之下,她又抬头去看装了琉璃瓦的屋顶。 屋顶之上,是大半轮的月亮,照着不远处那个一碰就自己摇晃的躺椅。 她瞅着竹椅上头铺的上好的貂皮垫子,心说这位世子爷也是很懂享受的。 在这样一个暗香浮动的秋夜,有什么事比躺着看月亮来得更惬意的呢? 不想还好,一想她都有躺上去的冲动了。 过了一会,霁云斋的两个丫鬟都来了,惠香见了她一脸急切地迎上来,“姑娘!” 许舒窈见她没事,正想问问方才的情况,抬头看到萧墨从门外走了进来,便立时又止住了话头。 对面前的两人道:“扶我走吧!” 她坐着,惠香还不以为意。 这会听说要扶,又担忧的去望许舒窈的脚,“怎么伤了,要不要紧?” “不碍事,走吧!”说过又向萧墨福了一福,这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待得两人离开后,屋内的男子拉过那张铺了貂皮的竹椅躺下,方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小的方才去霁云斋的时候,里头的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听说是让她们接自家小姐,二话没说便跟过来了。” 无名立在主子的跟前,说完见他没有回话,又道:“有个路过的小厮说二公子之前在这不远处堵人,小的猜想……” 萧墨听完向他摆摆手,又闭着眼睛睡去了。 许舒窈的脚倒是不碍事,郑嬷嬷要着人去锦华堂,也被她叫住了。 身为太医的外孙女,到底还是存了些本事。 她自己细看了看,见未伤到筋骨,就用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先敷着。 翌日谴人到松鹤堂去告假才言明此事。 萧老夫人听说后,立马让丫鬟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医。 那大夫来后,见病人已经作了处置,不过一夜的时间,肿便消了,也大赞她这药膏好,言语间有一窥究竟的意思。 许舒窈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 外祖离开得突然,她并不想在此事上节外生枝。 只是她在养脚时,柳清婉与萧谨珊都来陪她说了好一阵话。 特别是萧谨珊,见了她便一脸急色地道:“怎么就崴到了呢?沈家过几日便要设宴了,这可怎的是好?” 许舒窈伸伸差不多好全的脚,“不碍事,到时保证能陪你一道去。” 萧谨珊眼下得了好亲事,说话的声气儿都要比往常大一些。 明年便要出阁,作为姑娘家外出参宴的时候几乎没有了,眼下她正卯着劲儿要在小宴上一展风头呢。 若是这位表姐去不了,她还真怕祖母也不让自己去了。 所以听说许舒窈脚伤后,这位萧家三姑娘反倒是除霁云斋的人以外最担心她的那一个。 柳清婉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眸不由得低了低。 今儿她在院里遇上二表哥,那人叫住自己后,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柳表妹!你别担心!我已经帮你出过气了。” 柳清婉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位萧家的三姑娘,可她看上去好好的。 这第二讨厌嘛…… 她讨厌这位许表妹吗? 自然是的。 第44章 新衣 好像于自己很难办到的事,她只是简简单单便完成了。 不仅容貌与她不分伯仲,且会各种技能,做鞋、做糕点、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甚至连柳清婉引以为傲的针线活都被她给比了下去。 最可气的是,许舒窈还有一张巧嘴,在松鹤堂不仅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便是那些丫鬟、仆妇都喜欢到她跟前凑趣。 柳清婉想到在柳氏老宅里那些被祖母逼着苦练针黹绣艺的日子,两手都不知被扎了多少下。 可她后来还是练成了,甚至连严苛的祖母都露出了满意之色。 所以重阳节她才选了绣屏风,可没想到…… 柳清婉看着眼前一派热闹的表姐妹,低声问道:“表妹是怎么弄伤的?” 许舒窈一面应付着萧谨珊,一面道:“昨儿从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得晚了些,又没提灯笼,才不小心崴到了。” 这谎话她说了多遍,眼下已经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其实此时回想起来,许舒窈也是后怕不已。 不敢想象要是那会真的从屋顶上摔下来会成怎样。 当时她只想着避开萧谨荣,又仗着腿脚灵活,才生了爬树的念头。 关键爬树也就罢了,还要爬到屋顶上去。 好巧不巧的,竟遇上那位世子爷。 不过,也幸好遇上那人,才让他做了人肉垫子。 虽然这肉垫子是硬了些,但好在皮实呀! 若是来个身子弱的,把人砸伤砸死了她又上哪儿赔去? 许舒窈一时脑洞大开,看上去便稍稍有些分神。 柳清婉则是望着她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探病的两人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走在路上的柳清婉似乎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自发生了那件换亲的事后,她与萧谨珊明面上还是表姐表妹地叫着。 萧谨珊是张扬的性子。 陈氏平日里被两位妯娌压着,大约也把这份压抑传给了她。 是以眼下突然翻了身,便有一种刻意显摆的感觉。 萧谨珊见到柳清婉面带微笑,忍不住稀奇道:“表姐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不妨说出来让表妹也高兴高兴?” 柳清婉停下脚步,回头时已换上一副无奈之色:“表妹的高兴事还少么?我这儿的倒是不值什么的。” 说完她便带着丫鬟走了,萧谨珊听着对方话里的暗示,总算是放了心。 许舒窈昨日已经问过惠香,萧谨荣追上她后没见到自己这位主子果然是把人放了。 惠香是锦华堂陈氏拨来的人,那位二公子心里到底还是怕这丫鬟去告状的。 把人放走后又叫回来,像是为自己开脱似地道:“跑得跟兔子似的,我只是想问她点事,你不要到处乱说。” 看着许舒窈拧着眉不说话,惠香又道:“姑娘觉得他说的是真实的么?若是我们不躲,姑娘的脚也不会崴着。” 小丫鬟一脸地后悔,许舒窈不由好笑地道:“现在这样,肯定是随他怎么说了。” “那姑娘怎么不告诉二夫人?”自上次霁云斋发生了那件事,惠香也知晓二房的这对母子面和心不和。 许舒窈没有说话。 姨母当时还要把她塞给萧谨荣呢! 若是知晓他这样,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觉得下次再见到这位二公子还是与他把话说清楚才好,但也得在白天,彼此都心平气和的情况下。 像昨晚那样黑灯瞎火的,他要是真把自己怎样了,又去哪说理去? 萧谨荣不就是怕姨母把自己许给他吗? 他不想娶,她又何曾想嫁过? 过了几日,许舒窈的脚果然是恢复如初了。 府内新制的衣裙也送到了小娘子们各自的院落。 如今已是九月末,一件薄袄裙外面还要加上无袖的比甲才正好。 给许舒窈送来的上袄是一件浅青,一件淡紫,比甲则是杏黄色与白色的织金料子,下裙是与上袄同色的织金马面裙。 惠香抱着那衣裳一脸的兴奋:“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来府里两年有余,许舒窈极少认真的打扮过。 成国公府虽是四季置换新衣,但以往霁云斋都是去锦华堂领表姐妹们挑剩的颜色与款式。 这次却是不同,大房的国公夫人作主,从选料到衣裳的样式都是按照她们的风格与尺寸量身定做。 便是配饰也每人送了一匣子。 许舒窈想到下午萧谨珊来看她时那一脸的遗憾之色,“若是裙子再短些,衣袖再长些就好了,我喜欢你这一套。” 以往她若是这样说,许舒窈便会很识相地道一句,“喜欢便拿去吧!” 可今儿却不一样,这些衣裳过了国公夫人的眼皮子,拿过去便是害她了。 许舒窈笑着对小丫鬟道:”明儿便穿给你看!” 郑嬷嬷已经从惠香手里接过了那一摞衣裙,“可别弄皱了,老奴还是赶紧帮姑娘收起来才好。” 惠香嘴角往下,摆出一脸作怪的苦相,惹得巧薇笑着拧了她一把。 雨竹与墨兰也笑,许舒衡如今人在国子监,她们两人却依旧守在这霁云斋里。 平常没事的时候,便多是来许舒窈的屋子,抢着做些活计。 丫鬟们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也并不阻拦。 就说柳清婉上次来过后,还一脸羡慕地笑着道:“表妹这儿有四位丫鬟伺候呢,不像我那蔷薇院,平日就那两个,有时被派出去后,便只剩下徐妈妈和我,想唤个人使都找不着。” 萧谨珊是知晓实情的,是以接话道:“那两人是表弟屋子里的丫鬟,你要是觉得人少了,可去我那屋里唤个跑腿的。” 萧谨珊屋里有四位贴身伺候的丫鬟,还不讲那些二等三等的,合计起来只怕有十来位之多。 许舒窈自认是个寄住的表姑娘,倒是没想那么多。 但她也听说柳清婉原先是带了丫鬟来的,后来都被主仆两人以各种理由遣走了,如今便只有柳氏给她的两个。 既然表妹帮着回了,她自不会接这话茬。 但她不知道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柳清婉已经朝雨竹扫了好几眼。 她们这边领了时新的衣裙,萧墨这日也难得从连日的训练中抽出身来。 每到岁末,圣上都会组织一些考校,选拔的活动,甚至还有冬狩。 禁军虽不直面沙扬,可也得随时准备着。 第45章 惊艳 萧墨则是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拿起一个素馅包子吃了起来。 老夫人见此,忙让身旁伺候的丫鬟帮他添了副碗筷。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了,方才道:“不是祖母使人去唤孙儿的么?” 萧老夫人哼了一声,“我之前与你说的事忘了?” 萧墨一顿,马上换了副笑模样道:“怎么会忘?去沈家是吧?我倒是不介意的。” “阮夫人专门跑这一趟,你就去露个脸,也算是破了外面的谣言。” 萧老夫人说完,见孙子没答,又道:“府里几位表姊妹都去,她们没参加过这样的宴席,你帮着照看一下,可别被谁给算计了去。“ 说完见他眉头紧蹙,好似不太情愿的样子,又半认真半打趣地道:“也不全是为她们,反正明儿便是休沐日,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顺便也看看这上京的小娘子们,遇到顺眼的回来与祖母说,我帮你上门提亲。” 萧墨一听,倒是乐了,合着老太太是双管齐下呢,他轻声笑道:“孙儿遵命!” 萧老夫人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对嘛!” 萧墨没想到老太太对那许家表妹还挺重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劳动他帮忙了。 想到那位小娘子,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一身娇软的皮肉,落到他身上,软弹馨香。 偏她还像个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缠上来。 说老实话,他那一下也是懵的。 原本只想着稍稍阻一阻,让她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对方可倒好,把他当救命稻草。 心里一时想到她前些日说过的话,遂开口问道:“听说二婶娘的父亲是位老太医?” 老夫人这会已经用完晚膳了,食案也已撤下,这会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漱口。 听是听清楚了,却是等了一会才回他:“是,那人早去了,当初被打得头破血流出来,你祖父念着他过去救治的恩情,便作主牵了这桩婚事,也是担了一些风险的。” 老夫人想了想,又抬起头:“难道你有什么秘辛想问?” 萧墨的笑容闪了闪:“您不是说人都走了么?孙儿是听说许表妹自己医脚,才想起来问问的。” 其实是想到她那会憋着一股气回自己的话,说外祖曾是太医,药膳方子来自祖传云云。 竟真有其事,他的笑容一时有些凝重。 面前的老夫人倒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当时娶陈氏进门就是走了明路的,宫里那位没的这么多年了还纠缠不放。 萧老夫人便道:“没有便好,小娘子懵懵懂懂干干净净一个人,什么都不知晓,有事还是不要让她扯进去才好。“ 萧墨并未在松鹤堂里多待。 出来后走了几步,想了想问道:“表姑娘的脚伤好了?” 他每日最常带的便是无名与无影两个侍卫,无名在明处,无影则在暗,今日跟着他的便是无影。 是以那晚主子为何出现在屋外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无影道:“好了,后来请的那位大夫还赞其药膏好用呢,不过表姑娘没有应他的话茬。” 一时萧墨也就不再说话。 回到明哲堂他才好好地洗去这一身的尘气。 翌日,许舒窈早早地起来梳洗准备,统共两套衣裳,巧薇给她选了那套浅青色的衣裙,配素色织金的无袖比甲。 头发则是挽了个温婉别致的偏髻,又插了珍珠梳篦。 巧薇看了妆匣里那朵鹅黄绉纱的绢花一瞬,最终还是把目光挪开了。 她心里有些遗憾,姑娘还在孝期,不然可以把这朵绢花戴在头上,才是漂亮呢! 许舒窈看着妆镜中已经梳好的发,笑道:“这样便好,过犹不及。” 可巧薇看了看镜子,又把那枚珍珠梳篦取下来,选了另一枚珠子偏黄的梳篦戴上。 许舒窈再往镜中看,确实比方才那个银白的增了些许颜色,便笑着夸她:“果然好眼光!” 不能簪花,也在尽力给她打扮。 许舒窈照旧带了巧薇与惠香这两位丫鬟出门。 府里的哥儿姐儿今日都是先到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后再一块出门。 当许舒窈出现在已经坐了一屋子人的松鹤堂时,一下子便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她乖乖地走到萧老夫人面前行礼问安,老人家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又对国公夫人道:“我早就与你说了,这丫头还可以更好看,虽然说人靠衣装,但她是把衣裳也穿得不一样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许舒窈这会的脸色也有些红了,“窈儿哪有老夫人说得这么好?” 萧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就是不常在外人面前露面,不然那些人哪还保得住自己的头衔。” 她说的大约是京城里那些美人、才女的头衔。 一时众人都被老人家的话逗乐了。 柳氏看看身旁的侄女儿,方才引起众人惊艳的还是她。 不过老太太可没说得这么露骨,只是夸了一句便罢了。 柳清婉今日穿的是身樱草色的衣裙,比甲则为淡粉色。 甚至头上也插了枚粉色的绢花,远远望去确如那枝头的花骨朵儿,透着难言的楚楚之色。 只是侄女儿身量单薄了些,到底不符合老人家的审美。 像眼前的这位许家丫头,即便通身素雅,可她肌肤粉润,眼神清亮,唇珠不点而红,身段更是玲珑有致。 她今日挽了偏髻,垂首时露出一截腻白的颈儿,耳上一点丁香,真真是把小娘子娇美柔婉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老夫人这样夸许舒窈的时候,不仅女眷们神色各异,就是在座的两位公子都有些不自然。 萧谨文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自上次绛囊的事后,他已经尽量去忽视这份感觉了。 没想到多日后再见她,心里仍然止不住泛起异样。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萧谨文往许舒窈的方向望去,她正与三妹妹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方的打量。 可视线一扫,他便对上母亲的目光,带着一丝儿探究,或者还有关切。 “谨文,你不舒服?” 萧谨文身子一震,有些勉强地笑道:“母亲也发现了,儿子许是昨夜没有睡好。” 接着他还揉了揉眼睛,尽量表现出一点真实的疲惫来。 柳氏看着儿子:“若是疲惫,便不要去了。” 萧谨文垂着头像是想了几息,方道:“也好。” 第46章 曲水流觞 旁边的萧谨荣看了自己的这位四弟一眼,面上已经有了些轻松的神色。 他比谨文长了两岁,可对方却更像一位兄长。 萧谨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笑容温和,行事妥贴。 在成国公府,萧墨是那个无人企及的存在,他一出生便是毫无争议的世子爷。 萧谨荣是从来就不拿自己与那位比的。 可面对四弟谨文,他还是比不过。 谨文是下至仆妇小厮,上至老夫人都挑不出错处的人。 他像是没有缺点,什么都力求完美。 与这样的人同行,别人便只能注意到他。 何况还有柳表妹,像她们这样的小娘子大约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吧。 听着周围的说话声,萧谨荣的视线又往那中心处望去。 据说那日这位许家孤女崴到了脚。 竟是这么快就好了。 他特意选在晚上去堵她,也是听了柳表妹院里那位仆妇的话,想着给她一个教训,或是吓吓她,让她日后别事事只知拔尖争宠。 没想到人没堵着,她自己倒是崴伤了脚。 看在她还算识相,没有去陈氏那儿告状的份上,此事便罢了。 屋子里众人寒喧了一阵,才一路出了二门坐上马车离去。 知道萧谨文不去了,老夫人又把二孙萧谨荣叫到身前,让他务必看顾着点府里的妹妹们。 萧谨荣倒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不过他觉得这些妹妹里不包括那位许氏孤女。 就她那样的,精的跟什么似的,又哪里需要他看顾。 等这些孩子们走后,老夫人才问大儿媳:“墨儿呢?” “早上便不见了,媳妇也不晓他这会去了哪里。”王氏如实回道。 老太太也没再说话,她虽然有心让长孙去看看那宴上的小娘子们,但毕竟选择权在他。 就那阮氏的态度,给沈家一个台阶下也未尝不可。 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那储君的位置未定,长孙去走一遭,也算是破了皇子抢臣妻的谣言。 彼此都留足了面子,日后也好相见。 为了这次小宴,成国公府一共出动了三辆马车,三位小娘子一人一辆,萧谨荣则是骑在马上,车旁跟着同去的府卫与丫鬟小厮们。 沈府只隔了国公府两条街,是以他们到的时候还早。 沈静姝与阮氏出来迎接了众人。 可让许舒窈意外的是,她竟然见到了二表姐婚宴当日遇上的那位公子。 看着他出来迎了萧谨荣去男宾处,许舒窈一时有些懵。 没想到那位公子竟是沈家人! 见许舒窈往自己兄长身上看,沈静姝就有些瞧不上这许氏女了。 即便看上长兄,也不用做得这么露骨吧,好歹该掩饰一下。 不过以她们沈家的门楣,也不是这许姓小娘子高攀得起就是了。 沈静姝笑着与萧谨珊打招呼,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外头披着深蓝色的云帔,头发高高地挽成灵蛇髻。 加上人本来就不矮,这样一番打扮,竟是比国公府的三位小娘子都高出半个头来,倒确实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她与萧谨珊说着话,许舒窈和柳清婉两人便被有意无意地晾在了一旁。 阮氏看到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招了她们进园子。 沈府为了沈静姝这次的小宴可谓是煞费苦心,府内不但在园中引了活泉,还在泉水的下游设了曲水流觞的席面。 所谓曲水流觞,便是把装着各色果酒、菜肴、糕点的吃食放在托盘里,又沿着上游的水缓缓送到宾客们的面前。 而分坐在流水两侧的男女宾客们想吃什么,便让身旁的侍者帮着捞起那顺流而来的托盘。 不止如此,在宾客们的后方,还布置了各色的花卉,除了时令的黄白菊花,还有盆栽的月季与山茶。 这使得座中的宾客们便如置身花海,眼前是曲水流觞,鼻端是暗香阵阵,还有什么比这让人觉得惬意的呢? 许是因为阮夫人亲自引领的缘故,许舒窈与柳清婉坐的倒是不至于太往后,甚至排在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随着她们的入坐,便不时有些窃窃私语声传来。 “两位是谁?竟生得这般好看!” “还真是好相貌!一位纤纤若柳,另一位则是清水出芙蓉。” “跟着成国公府的三姑娘一块来的,似乎不是上京的人。” …… 议论的多是女子,而对面的男宾们则是用注目礼来表达他们这一霎那的惊艳。 有几位纨绔公子更是直喇喇地看过来,含蓄的便只扫一眼就垂了头。 也有一些表现正常的,像清远侯府的那位二公子王绍玮,他之前就在国公府见过两人,此时便只是礼貌的笑笑。 而今日作为主人家的沈少禹见了许舒窈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 感觉到这些有意或无意的打量,许舒窈好歹还能保持镇定,柳清婉则是红了脸,便更添一层楚楚之姿,直惹得流水那侧的几位男子更加心猿意马起来。 萧谨荣见了气怒的用眼神警告,可旁人看他只是庶房的公子,也都不当一回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眼睛往哪里看不成? 沈静姝作为宴席的主角,原先就有才女的名声在外,更兼身段高挑、容貌秀美端庄。 虽然眼下是入二皇子府为侧妃,但二皇子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若是那人一朝登上大宝,这侧不侧的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今日为这小宴她更是挖空了心思,一身的绯红色,似是要弥补正日子不能着红的遗憾,也有份与正妃暗自较量的心思。 可此时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许柳二人身上,沈静姝心里已经后悔了。 那日原不该张这个口的。 她笑盈盈的站起身来,给远处的仆从打了个手势,让其开了上头那眼活泉的口子,泛着微微雾气的水流便哗哗向下,它们拍击着两侧,发生汨汨的声音,一时便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第47章 炮灰 得了吩咐的管事,又忙招呼众仆把菜肴与酒水依次摆到水面上的托盘中。 一时席间惊叹声不绝。 倒是不在于这菜式有多好,就是图个风雅与新奇,毕竟这样的席面不是谁都有心力置办的。 就连清远侯府的二公子王绍玮,也暂且放下交谈的兴头,朝上游望过来。 好在他坐得本就靠前,旁边的侍者不过几息便捞起一盘蟹酿橙放在了他面前的食案上。 蟹酿橙是将蟹肉蟹黄填入橙盅蒸制,融合果香与蟹的鲜味,食起来口感极佳。 开始那几盘还只能紧着前头的宾客,但随着放入水面的托盘越多,后面翘首以待的众宾们也渐渐每人分到了一两盘。 众人一面用着佳肴,一面大赞沈家人的用心。 侍候在旁的仆妇便说这是沈家大小姐的主意,于是那几人又把沈静姝夸了一遍。 纷纷称赞其果然是得了圣上肯定的才女,竟是在宴席上也有如此的巧思。 沈静姝坐在女宾第一席的位置,听着下面宾客们发出的赞叹声,笑容倒是更为真切了一些。 红衣胜火,气度从容。 如斯美景,似乎大家都忘了她原本只是连婚宴都不配大操大办的侧妃而已。 也就是平常人们口中的妾,因为对方皇子的身份,说起来好听了一点而已。 沈家女这么高调,男子那方几乎都抱着欣赏观望的态度。 小娘子们却并非全都买她的账。 座中便有位身量微丰的小娘子边享用美食边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做皇子正妃呢,神气什么呀?” 微胖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浅金桃红二色的撒花褙子,模样里没有一般小女子的谨小慎微,言语中对主人家也不甚尊重。 能这样呛沈太傅府的孙女,或许旁人会以为她出身高贵,又或是有什么倚仗,但其实并不是。 此女名唤石中玉,就是这名字的谐音,还有不少人暗自笑话呢。 石中玉虽然姓石,却只是骠骑将军府二房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而封了将军的却是长房,石中玉作为一个庶女,为何会对沈静姝出言相讥? 这还要从石家长房那位嫡长女石秋月说起,据说石秋月便是皇后娘娘为二皇子选的正妃。 偏她与沈静姝才貌相当,又是人们公认的京城双姝,以往没少被拿在一块相提并论。 所以此番是为府中堂姐鸣不平呢! 石中玉这话说出后,左右俱是一静。 有几位小娘子已经用袖遮脸,去掩下那不自觉崩笑的嘴角。 只是半晌也没人接这话茬。 本以为要就此冷扬时,却又有一人懒洋洋地道:“谁说不是?帖子送到府上,我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偏我那兄长老说她好。” 回话的是清远侯府的嫡女王竹君,这位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平日里谁也不怕。 王竹君之所以接这位身份不显的庶女的话茬,并不是她与此人有什么交情,纯粹是看沈静姝不顺眼罢了。 至于她口中的兄长,便是对面的王绍玮。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又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首先是王竹君的兄长,当即就递了个眼刀子过来,其次便是沈静姝那些男女拥趸们。 有人便回道:“静姝姐姐怎么你们了?来了这宴席还要说风凉话,哪个女子不想做正头娘子?可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哼……之前在萧世子那儿不是有机会?偏要做两头下注的事,怪得了谁?” 石小娘子此话一出,在座在众人心里都是一震。 有几位已经搁下手中的杯盏,竖起耳朵听起这难得的秘辛来。 沈静姝的笑容终于是端不住了。 她虽不至于直接听到这些话,可无奈传话的人多呀。 大家无论是视线、还是耳朵都往这边转,想不知道都难。 席上都是一些小娘子与郎君们,也没有长辈在扬,便是平时给她撑腰的阮氏也早已避开了。 沈静姝又朝对面的沈少禹望去,毕竟就算两人关系不睦,但自己若是名声有瑕,也关系到他这位沈府的大少爷不是? 可沈少禹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浑不在乎。 沈静姝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恨意来。 她的这位兄长,好似从未站在她这边过。 他大约只念着那位不知去向的妹妹,殊不知眼前的自己才是真实。 想着这些的沈静姝心里反倒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位与她一样冷漠的狠女人告诉她的目标。 皇后与二皇子固然是戏耍了她,可只要对方真能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她今日的忍耐便是值得的。 沈静姝一边饮着手中的果酒,一边更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就在这时,院门口一阵骚动,突然便有人大声地报:“二皇子来了!” 众人都抬起头,便看到那身着赤色圆领衮龙袍的二皇子在众侍卫的簇拥下朝这安置了曲水流觞席面的院子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匆匆赶来的沈熹年以及一脸欣慰的阮氏。 席间与石中玉和王竹君争论的小娘子看到此景,狠狠剜了一眼两人,面上已经露出满满的得色。 而坐在首位的沈静姝,明显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盏,只是她囿于平日礼数并没有表现出多么过激的反应。 一直到二皇子走到近前了,才与众宾客一道站起身揖手而拜。 被簇拥着的二皇子眼神柔和地看了看一步之遥的沈静姝,方面向众人道:“诸位平身吧!今日孤亦是与众宾一样,是为静姝小姐的小宴而来,诸位且自畅饮畅聊,无需因孤的到来而毁了兴致。” 朱景睿本就生得俊朗,又端的是副清风朗月般的风仪,一时惹得座中的小娘子们春心浮动。 便是沈静姝在他的注视下也是面庞微红。 二皇子在此,沈熹年与阮氏也都不便离开,一时这曲水流觞的席面倒是安静了不少。 只他让宫人赐了礼,略坐了坐便离开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外头竟是报那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 座中人俱是面面相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第48章 萧墨的看顾 莫非这位性子冷沉的世子爷还对沈静姝余情未了,趁她尚未嫁人之际来扮一回痴情萧郎。 不说许舒窈,座中亦有人与她差不多的感受。 但更多的人则认为,萧墨能来,恰好证明沈萧两家交恶是为虚言。 也并非如传言那般是沈静姝攀龙附凤,也非二皇子强抢臣妻,很可能撕毁婚约只是出于双方的意愿。 萧墨一来,原先男宾的第一席便让了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世子爷倒是与沈静姝平和地打了招呼,并没有如许舒窈等人所期待的那般存有什么眼神或是言语上的痴缠。 萧墨在沈少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织锦云纹的玄色袍服,头发并不像在座那些小郎君们披散在身后,而是一根都不剩的束进冠中,显得尤为利落干净,同样也与周围格格不入。 沈静姝看着这个本该属于她的男子,心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后悔吗?当然是有一些的。 她原可以不用去争那渺茫的未来,只安安稳稳地等着成国公府的提亲便好。 也就是在前几日,沈静姝才听说萧墨知道她曾与二皇子通信的事。 怪不得回京后他便对自己越发冷漠,直至不理不睬。 沈静姝一边暗暗观察着对面的男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席面用到现在,大家已经不再去捞水里的托盘了,又因为有个正二品的禁军首领在扬,也不敢大声喧哗。 便是之前的石中玉与王竹君,也变得安分了不少。 萧墨只随意的尝过几样,便不再动筷箸。 期间倒是有朝女眷那边扫了几眼,萧谨珊看到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哥哥望过来,还对着他殷勤地挥了挥手。 萧墨的目光又移到许舒窈的身上,见她望见自己后,还拿起食案上的果酒尝了好几口,眉头就忍不住地皱了皱。 一时想到祖母的话,让他务必看顾一下府里的妹妹们。 这湖州来的小娘子也是个不知死活的,在自己不熟悉的府邸,竟也饮得欢畅。 萧墨眼瞅着那张沾过酒后愈加红艳艳的嘴唇,突然觉得很不顺眼。 他又转头朝自己这侧的郎君们望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几张涨红的脸。 就连萧谨荣也在往她那儿看。 不过,或许他看的是柳家那位表妹也说不定。 萧墨想了想,便起身走了出去。 许舒窈原先一侧坐着柳清婉,另一侧坐着萧谨珊。 但萧谨珊不像她,身为成国公府的三姑娘,她以往没少参加这样的宴席。 又适逢定下了亲事,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此时正像个花蝴蝶一样与众人寒暄呢,跟她旁边的那位小娘子说累后,又换到了别的位子上。 许舒窈看看在郎君们的注视下一声不吭的柳清婉,又看看与萧谨珊换了位子的那个板正的小娘子,实在是觉得索然无味。 在她正想出去转转时,便有个沈府的陌生丫鬟走了过来。 “许小娘子!有人在外边寻你。”那丫鬟附在她耳边道。 许舒窈一看国公府的几人都在,便是对面的萧谨荣也在。 正有些纳闷时,忽然想到那位沈家的大公子。 想着那人一阵风都吹得倒的瘦削身板,一时心有戚戚焉。 难道是他又找自己打听什么? 对于那位公子,她不知怎么的感受不到丝毫的威胁,甚至还有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亲切。 “好,我随你去。”说过便带着巧薇走出了院子。 只是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看到那位沈家大公子。 萧墨站在一株叶子落尽的葡萄架下向她望来,许舒窈远远地行了一礼,“大表哥!” 见他只是点了点头,便提步想走。 此时丫鬟已经离开,她也不晓得寻自己的人到底在何处。 “你等一下!”正要离开,就听身后的人这样道。 许舒窈愣愣地转头,心下方才想到找她的人或许就在眼前。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见这位世子爷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脸上,或者是唇上。 继而眉头微蹙,像是不悦。 许舒窈想着这人之前对自己的偏见,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萧墨的注视着面前的小娘子,或许是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相比往日的贞静而言,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份明媚。 微偏的发髻上簪着桂花黄的珍珠簪子,露出一侧小巧的耳垂,莹润粉白。 萧墨的视线偏了偏,“你喝酒了?” 见小娘子抬头诧异地望着自己,半晌又道:“祖母让我看顾着你们些。” 许舒窈一时胡思乱想的心也落回实处,她自认与这位世子爷不熟,见过的寥寥几面不是嘲讽就是警告。 或者是把对方当了人肉垫子。 他应该没有管自己喝不喝酒的权利吧? 她一时又有些举棋不定,对于没有国公爷的成国公府,眼前这位世子爷还真有行使家主的权利。 那这样的话,管这些小辈们是否饮酒,好像……又是合理的。 但听他说到是萧老夫人的交待,许舒窈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有喝多少,多谢大表哥的提醒。” 说着还用手比了比,“大概只有这么多。” 看着她这稍皮的模样,萧墨也挑眉笑了笑。 只是他目光落向某处,立时又恢复成了原先那副冷淡的样子。 “嗯,你回去吧!也与她们说说,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些,也免得中了什么腌臜的手段。” 对于这位世子爷难得的好心,许舒窈也是很懂得投桃报李的。 她一时脸上都堆满了笑意,“好,我们会注意,我也会把大表哥的话转述给表姐表妹的。大表哥你也要注意!” 说完她便心情愉悦地走了,并不理会对方是不是一脸的错愕。 沈静姝站在门内看了半晌,席间她一直注意着萧墨,见他走出来,原想与他说说话的。 可转眼,就见那许家的孤女走了过来,笑靥如花地唤他大表哥。 而这位原本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威严男子,却好脾气地嘱咐对方不要喝酒。 他方才的笑里竟有一丝儿的温柔,那是沈静姝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的。 他何时与自己这般温柔地说过话? 若不是对方一直冷着脸,她又怎会……怎会看上那二皇子? 见许氏女马上就要过来了,沈静姝忙避了进去。 萧墨沉眉看着前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回过头,便对上王绍玮那张探究的笑脸。 第49章 双双中药 萧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府里的妹妹。” 王绍玮听到后,便没了兴趣。 成国公府的小娘子没几个,有两位已经嫁了出去,如今就还剩下萧谨珊与一位庶出的小娘子。 萧谨珊配了自己的庶弟,至于那庶出的小娘子,他更是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 王绍玮看着对面这位表兄,心思一转,“静姝要进皇子府了,沈家人怎么想的?把自己早早地与那位绑到一块。” 萧墨听后,蹙眉看看他,“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便提步离去。 王绍玮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说回院子里,即便是曲水流觞的席面,吃到最后也没了意思,有入厕的,有出来遛弯赏景的。 沈静姝作为主家,便提议带宾客们去沈府的摘星台看看。 说是摘星台,其实是沈家人借着府中地势所砌的一处高台。 后来四围再植上松柏翠竹,下缘修了条蜿蜒的水渠,石阶从山脚直达山上。 既然无事,众人自没有不可的。 其中石中玉小娘子与王竹青因为席间说了主人家的坏话,此时自不好再跟随。 沈静姝又把目光投向成国公府的几人,“许小娘子也不出去走走吗?沈家的园子虽不若国公府的气派,但也有些别致的景儿可堪一赏。” 许舒窈微微惊讶,这是她来到府上后对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以往这样的问题都是直接抛给萧谨珊。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无语的,当时相邀的是她,来了却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但来不来许舒窈作不了主,萧老夫人或许是念着她们年龄不小了,像在极力制造外出的机会。 许舒窈原就不想看什么摘星台,又有世子爷方才的叮嘱,眼下是更不会去了。 “多谢沈小姐相邀,我们还是不去了。”许舒窈拉了跃跃欲试的萧谨珊一把。 沈静姝也未再劝说,而是嘱咐这里的丫鬟们小心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客人。 可她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中满是冷意。 沈静姝走后,这布置曲水流觞的小院便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许舒窈抬头一瞅,见座中除了她们便只有石小娘子与王小娘子,一时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不出她所料,王竹青与萧谨珊一拍即合,说要带她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摘星台有什么好看的?青天白日的,爬上去只有日头不见星星。 还累死个人。 她们之前又不是没爬过。 许舒窈再把目光投到柳清婉的身上,“表姐想去么?” 柳清婉为难道:“我一个人不去可不可以?” 刚好,许舒窈也不想去。 接着她又问了萧谨珊此行的去处,嘱她早点回来。 她们走后,院子里原先的席面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冒着热气的清茶。 沈府的丫鬟亦是殷勤备至,许舒窈呷口茶,她之前尝了这儿的糕点,不知是不是在水面上飘了一阵的缘故,总感觉带着点潮意,口感并不好。 于是便招了巧嶶道:“我之前带的那些糕点呢?拿出来佐着茶吃!” 点心没有几个,圆圆小小的,躺在纸包里,许舒窈吃了两个。 糕点偏甜,她也就没叫柳清婉,这人原先就不爱吃太甜的。 只是今日对方却是主动对巧薇道:“我也尝一个!” 许舒窈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太往心里去。 兴许对方今日想尝试了也说不定啊! 只是用了两个糕点后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不对劲,不仅身上发热,心里也像火烧似的。 一时许舒窈的脑子里涌过许多的念头,难道真的被世子爷说中了? 是谁在害她? 又想到自己用过的糕点,难道是巧薇? 可是马上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巧薇要害她早害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许舒窈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对两个丫鬟道:“你们陪我出去一趟吧!肚子有点疼。” 说过向柳清婉点点头便出了院子。 周围有些仆妇来来去去,巧薇这会已经到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许舒窈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方才还干爽的脸上,此时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且她面颊通红,眼睛泛着点春意儿,像是……像是…… 巧薇一想到那个可能,也急了,“姑娘……” 许舒窈微低下头凑近她:“什么都不要问,我们先回去,快扶我到马车那儿!遇到旁人就说我肚子痛先回府了。” 于是惠香与巧薇一边一个搀着许舒窈往二门走。 只是,待她们离开后,柳清婉也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丫鬟想到方才匆匆离去的许家表妹,试探着问:“姑娘也要入厕?那我扶姑娘过去!” 柳清婉点点头,等到了院子外面,却是往左去了。 “喛!姑娘走错……”后面的丫鬟话只说了一半,便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一头撞到了一个男子的身上。 她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国公府的萧二公子。 这位萧二公子方才也一直待在院子里,有祖母的话在前,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适才出来透透气,就听身边的小厮说那许氏孤女好像也出来了。 才往回走呢,竟见到柳表妹撞了过来。 柳清婉小脸通红,对着萧谨荣气息不稳地道:“二……二表哥!救……救我!” 说完眼里已经开始淌泪珠儿。 萧谨荣心跳得飞快,他以前虽然喜欢柳表妹,却未想过与她靠得这样近。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问。 “我……我好像中……中药了,带……带我去……去找大夫。”柳清婉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身子却更近地靠向了对方。 萧谨荣不是没有经过人事的男子,他屋里的春杏晚上求欢时也是这样儿的。 想到此,他的面颊一下就红了。 半晌又抬头朝丫鬟望去,“你过来!” 丫鬟方才见到自家姑娘直往二公子怀里撞,想拉都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再看她的样子,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 “去叫另一个丫鬟过来……”只是他话还未说完,柳清婉因为他的避嫌,身子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萧谨荣赶忙又把人捞了起来。 第50章 被他带走 关键她靠也不好好靠,还用身子蹭来蹭去。 萧谨荣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身子被撩得起了反应。 最后那个丫鬟来是来了,可这位萧二公子却并没有让她们去扶柳清婉,而是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裹在对方的身上,这才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再说回许舒窈,主仆三人出去的时候,倒是遇上了那位沈家大公子,他像是刚送了客人回来,听她的丫鬟说主子肚子痛,还关切地问要不要紧,若是严重,就在沈府暂且歇下,他马上去请大夫。 许舒窈强忍着不适拒绝了,她脸红红的,一副不便多说的样子。 作为男子的沈少禹难免想到女子那些难以启齿的理由,也就摆摆手让她们离开了。 打发走这位沈家大少爷后,三人都舒了一口气。 就在许舒窈以为自己可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解决掉这桩麻烦时,竟看到萧墨站在国公府的马车旁。 那一刻,已经被药性折磨得快失去理智的许舒窈有种瞬间崩溃的感觉。 萧墨为什么在这里? 她能瞒过对方的眼睛吗? 许舒窈擦了擦额上不断冒出的汗,尽量放平声气道:“世子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出口的声音带了些说不出的味儿。 与往常相同的是,萧墨照旧没有回自己。 但许舒窈已经等不及了,她紧接着又道:“舒窈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话说完,她便要掩面从萧墨的身边经过。 “等一下!” 许舒窈这会本就血气上涌,“等……等什么……” 话才说一半,人已经被拎了过来。 萧墨打量着她:怎么回事?” 许舒窈咬紧牙关,难堪地垂下头。 小臂上的触感那么真实,一只强有力的男人的手。 她不敢说话,怕一出口便是破碎的调子。 萧墨拧着眉,把视线投向她身边的那两位丫鬟。 巧薇与惠香都吓得脸色煞白,姑娘像是中了春药,可她这会却遇上一位男子,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虽然对方是府上的大公子,便是姑娘也要叫他一声大表哥。 可姑娘原来的容色就已经足够动人,更何况现在…… “说!”见两个丫鬟不吭气儿,萧墨又问了一遍,声音威严而不容拒绝。 惠香结结巴巴地开口:“像……像是……中……中了药。” 萧墨面沉如水,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身前的小娘子。 那唇都似要咬出血了,看上去红艳艳的。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儿正对着他,透着点可怜与求饶的味道。 但那紧咬的牙关却又浸着骨子里的倔强。 “上车!”说完他便拎着小娘子的胳膊把人带了上去。 许舒窈还有一点仅有的清明,见他跟着自己上来了,哑着嗓子道:“你不用……用来。” 不光许舒窈慌,她的两个丫鬟也慌。 可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原先赶车的车夫也换成了世子爷的侍卫无名。 萧墨没有叫丫鬟上车,她们便跟在车旁。 只是偶尔风吹起一角马车的帘子,见到里面的情景,两人都是一脸地心虚。 有几次她们家姑娘像是要歪进世子爷的怀里,都被那人给扒拉了下来。 巧薇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姑娘遇到的人是世子爷。 以姑娘这样的好颜色,若是此番遇上别人,后果还真不敢想。 还好……还好,像世子爷这样的人中龙凤,大约是见过的美人足够多,倒是不把她们家姑娘当回事儿。 巧薇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但这马车出了沈府却并未往成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难道世子爷也打算帮姑娘去请医? 巧薇的疑惑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马车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见此,两个丫鬟都是一脸的凝重。 她们再看那位平时在府里也见过几次的侍卫,竟是比他那位主子还端得住,自始自终一句话也未问,主子让干什便干什。 马车近了宅门却不停车,而是一路开了进去。 等到了一排房屋前,那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车帘“唰”的一声打开,露出里头的光景。 萧墨皱着眉,向小跑过来的两个丫鬟伸出手,似是想说什么。 可转眼看看委顿在腿边的小娘子,又把手放下了。 他像是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扛起许舒窈朝屋内走去。 没错,是“扛”。 像那种码头脚夫扛麻袋的样子。 惠香还在发呆,那无名乜了她一眼,自己便往里头去了。 巧薇连忙掐了惠香一把,两人这才一路往里走。 屋内,许舒窈这会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之前她被萧墨丢到一边,还能趴在毡子上挨挨擦擦地提醒自己不去碰他。 此间陡然探到一点凉意,便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萧墨沉眸看她,一张湿漉漉的脸,嘴唇微翕,里头隐约探出一点粉舌…… 他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些,那女子喉间发出一声“嘤咛”。 不知是嚷疼还是别的什么。 再看时,竟已是眼中噙泪。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好半天,他才迈开腿朝那屋内的水池走去。 ”扑通“一声,震得水花四溅,一时打在那男子已经一头汗的脸上、身上、甚至是脚踝上。 这宅子久未住人,水自然也是冰凉刺骨。 许舒窈方才正跟那抹凉意较劲呢,突然落到水里,她扑腾了几下,一时在里头浮浮沉沉。 大约是身体本就乏力的缘故,就是踩不到实处。 在她几乎要被憋死的时候,后面有什么拉了一把,她这才浮了上来。 “咳…咳…咳…咳……”在这间久未使用的浴房里,一连串的咳嗽声震得陈尘四散,梁雀惊飞。 许舒窈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 大约是身上那股滚烫的热意得到了缓解,这会人总算有了一丝清明。 眼睛睁开,对上那男人一片暗沉的眸子,俯视着她,说不出地慑人。 第51章 救她 萧墨没有说话,良久,他伸出手来。 许舒窈缩在池子里,心里知道该避开那双手,却又挪不动腿。 萧墨只是撩了撩里头的水,就见那已经湿透的身子像是无意识地贴了贴他的手。 “难受?”他眉毛微挑,盯视着面前一览无余的小娘子。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许舒窈看得心头一震,她极力克制着身体里那如蚂蚁啃噬一般的痒。 她虽未经人事,但之前在湖州描摹过那么多本春宫册子,又岂能不知自己的状况? 可她不能。 因为面前的人是萧墨,她便更加不能。 要是跨出这一步,她之前在成国公府的所有经营便都毁了。 这种事,对于男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收进房内,以她的身份,顶多只是个妾。 可若是因此让阿弟蒙羞,让看重她的萧老夫人失望,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人家对她那么好,不是让她去染指自己最优秀的长孙的。 许舒窈咬唇别开了头,竭力不让那些未可名状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帮……帮我去……去买药。” 外祖父是位太医,小陈氏也知晓一些医理。 许舒窈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一点医学方面的熏陶,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不是非得经男女之事不可,一定还有医治的药。 萧墨看了看她,手又一次伸了过来,而她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人却只是把右手搭在她的腕上,半晌没有动。 见对方像是在探自己的脉搏,她一时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羞愧更多一些。 须臾,他的手便放了下来。 “好!” 他说过后,便走了出去。 一会儿后,巧薇与惠香就进来了,见自家姑娘在水池里一身的狼狈,两人脸色都吓白了。 她们再回忆起世子爷方才的话:“进去伺候你们姑娘沐浴穿衣。” 接着,那人好似去了净房。 所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姑娘虽然一身的透湿,衣衫也凌乱不堪,腰带却都系得好好儿的。 难道……世子爷竟是这样的猴急? 两人走到水池边,再一探那水温,又一次惊到了。 竟然……这么凉!!! 看着许舒窈的身子贴着那冰凉的池壁,一脸暧昧迷离之色。 惠香忙走过去拉拽她,“姑娘!快醒醒!” 这么凉的水,世子爷也真是! 就算这般能使姑娘舒服些,可往后难保不会落下病根来。 经过巧薇与惠香的一番拖拽,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拉上来。 好在小娘子们为了防止意外状况发生,出府时都会带上一套备用的衣裳。 眼下她们忙把主子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褪下,再帮其擦净了身子,又换上那套干净的。 等许舒窈终于一身干爽后,巧薇与惠香也是出了一头的汗。 她们才忙完,便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进来带路,让其扶了自家姑娘先去歇着。 出了这间浴室,进去便是那敞亮的卧房。 入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的架子床,其上绘有松竹云纹,床前设了条桌,便是床顶的帐幔亦是简单干净的浅蓝色,倒并不像是女子就寝用的。 只是她们是客,自没有置喙的余地。 许舒窈在水里扑腾了一阵,此时面颊上虽余红未消,但好歹比出沈府时好上了不少。 只是她嘴里还是会溢出些细微的嘤咛声,让人听着心里发慌。 巧薇一边帮她擦额上的细汗,一边想今儿这事该怎么收扬。 难道姑娘就这样躺在这陌生的宅子里了? 需不需要请医? 她没有主意,便吩咐惠香出去看看。 出了内室的惠香并没有见到世子爷,倒是看到了那个同样冷脸的侍卫。 “小哥好!吃点糕。”她小心翼翼地套近乎。 那糕还剩下两块,递出去后才发现卖相实在不太好看。 之前一直放在怀里,搀了姑娘一路,早已经磨得有些碎了。 她见这冷脸侍卫皱眉看着糕点,也不伸手来接,又讪笑着收了手。 “不吃算了。”说完就把糕点连皮带屑都一股脑儿地塞到自己嘴里。 只是她吃完方想起姑娘就是吃过糕点才成这样的,那她自己…… “咋的了?”无名看这小丫鬟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不不不……你别靠近我!”见对方要靠过来,小丫鬟惠香一脸惊慌地道。 无名乜了她一眼,果然站在原地不再动。 惠香在原地待了一阵,发觉自己没事,这才放松了下来。 只是她到底是忘了巧薇的吩咐。 萧墨过了一阵就回来了,一到门前就径直问无名:“她人在哪里?” 接着便进了那间卧房。 里头的丫鬟正在给主子擦汗,见他进来,忙站了起来。 萧墨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随意地坐在那平日放烛台书籍的长案上。 他扭头看那丫鬟还站在原地,又摆摆手让她出去。 手上的盒子被打开,里头铺着绸布,中间躺着一颗棕黑色的药丸。 接着他一手捏住小娘子的两腮,捻起那颗药直接探到对方的喉咙处。 约莫是苦着了,许舒窈嘴中哼唧两声,想用舌头把药抵出来,又被男子的食指制住。 良久,那药才喂了进去。 而男子则是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在意地往身上擦了擦。 等许舒窈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未时末。 世子爷来过一会就走了,他嘱咐两个丫鬟若是主子醒了,可自行回府。 许舒窈身上仍然没有精神,但意识却已经足够清晰。 此时再看周围的环境,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只觉得恍然如梦。 巧微见她问过世子爷后就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也是在心里叹息一声。 世子爷今日确实是帮了大忙,但姑娘失去的也不少。 而且看世子爷此时就已经没了踪影,明显是不想负责的样子。 可姑娘又该往哪里说理去? 看来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且这事还得捂紧了去,不然姑娘的名声就毁了。 许舒窈回过头,便见这丫鬟一脸的苦相,以为她是怕自己回去后不好圆谎而发愁,便道:“你别担心!今日辛苦你们了,也辛苦了世子爷。” “辛苦……辛苦世子爷?”巧薇念叨着,心里头一阵古怪。 第52章 黄雀在后 许舒窈回头望了望,并不见萧墨与他那位侍卫的身影。 马车里一时静悄悄的,巧薇与惠香都在为姑娘的未来而忧心,许舒窈则是想到当时在沈府的情况。 之前那些顺水而来的食物与酒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两岸的宾客都是随机选取。 即便沈府有人想害她,又哪会那么凑巧? 那就只能是后来那些茶水与糕点的问题了。 “那些糕点呢?”心里想着便向巧薇伸出了手。 巧薇没有说话,一旁的惠香却是红了脸。 “主子!你还……还要用糕点?”因为惊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巴了。 许舒窈靠着巧薇,没有力气和这傻丫头说话。 “糕点被她吃了。”旁边的巧薇补充道。 许舒窈挑了挑眉,那便是沈府的茶水有问题了。 是沈静姝吗? 她好像确实不太喜欢自己。 许舒窈心里也是无奈,她自认未做什么惹到这位沈家大小姐。 何况,她们熟吗? 除了那日在松鹤堂帮世子爷传话…… 难道是因为此事? 她蹙着眉一时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在成国公府的侧门前停了下来。 本来是该亲自去松鹤堂报个平安的,可许舒窈这会药性才消,身子正虚着,便打算回霁云斋后让丫鬟过去说一声即可。 只是她们才回来没多久,萧老夫人便遣了那位春生来了。 “奴婢奉老夫人之命来看表姑娘,老人家听说小娘子身子不适还去了医馆,此时正担心着呢!一定让我过来看过才放心。”说完见许舒窈果真脸色苍白,又嘱她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要去松鹤堂问安了。 许舒窈想了想,那会从沈府匆匆离开时确实与柳表姐说了,但对方肯定说不出自己去请医这样的话。 应该是世子爷帮她在老人家面前掩饰了一二。 想到柳清婉,自然便想到萧谨珊,于是她又问:“三表妹与柳表姐可还好?她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想到春生听到她提起这两人,却是一脸不自然地道:“三姑娘回府了,柳姑娘也……也回府了。” 惠香见她跑得这么快,嘀咕道:“奇怪了,为何姑娘提到蔷薇院那位时她反应这么大?” “你们不在府里自是不知道……”才走进屋的郑嬷嬷道。 原本靠在枕上一脸恹恹之色的许舒窈也抬起头,“怎么回事?” “出事了,那位只怕要嫁进我们二房来了。”郑嬷嬷看着她们,一脸唏嘘地道。 这番话一出来,许舒窈原本的瞌睡也跑光了,便是巧薇与惠香两个丫鬟也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郑嬷嬷见她们这样的表现,倒是笑了,“还不是因为在沈府出了事,柳姑娘中了药,二公子为了救她就……就……” 她说话吞吞吐吐,不过接下来的事大家猜也猜得到,自是不必详说了。 只是,柳清婉也中了药? 许舒窈与两个丫鬟对了对眼色,都是一脸的微妙。 许舒窈拧着眉,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她方才认为或许是沈静姝让丫鬟在那杯佐糕点的茶里下了药,现在却不这样以为了。 就算沈静姝要害她,好歹有个目的吧? 她自己带着大部分的宾客去了摘星台,却吩咐丫鬟给成国公府的两位表姑娘下药,目的何在? 若是沈静姝,她们主仆三人应该不会一路畅通无阻的从沈府出来。 按正常的路数,也应该安排一个毁她名节的人等在必经之路吧! 可是,并没有? 许舒窈一时又想到柳清婉鬼使神差地向巧薇讨要的那块糕点,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来。 一步一步计算得倒是清楚明白。 真真是好手段! 竟是连替罪羊都找好了。 只是她是想把责任推给沈家还是自己呢? 锦华堂里,此时的陈氏面上也是一片阴云。 屋子里除了她,还有柳氏与萧二老爷、萧三老爷,以及那位闯了祸事的萧二公子和满脸泪痕的柳清婉。 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主子!表姑娘回府了!” 小厮这会口中的表姑娘自然不是在座的柳清婉,而是霁云斋那位。 “她人如何?”听说外甥女在街上的医馆拿药,这还是婆母遣人来告诉的她。 陈氏虽是问的小厮,一双眼睛却冷冷地盯着柳清婉。 “许表姑娘看起来还好,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小厮回道。 柳清婉的眼眸垂了垂。 “不是你说吃了她的糕点才那样的吗?你讲她与你一样。怎么她知道去医馆解毒,你们却搅和在了一起?”事情闹到现在,陈氏明显地就有些气急败坏。 因为继子沾了柳清婉的身子是事实,而且他本人也愿意认这笔糊涂账。 若是哪位小门小户的女子,大可一顶轿子从后门抬进来。 可柳清婉却不然,陈氏要是敢这样说,无论是柳氏那儿,还是宁夏那边,都不会同意。 所以,陈氏也只是借着如今的名不正言不顺给这位未来的准儿媳难堪罢了。 柳清婉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泣声道:“清婉只说用了许表妹的糕点,心里是万万不敢怀疑许表妹的。何况清婉……清婉还用了沈家的那些食物与茶水。” “哦,这会怪到沈家头上来了?那你说沈家那丫头与你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你?”陈氏听着这柳氏女的话,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心思奸狡之辈。 她目光凉凉地落在萧谨荣的身上,嘴角却是露出一抹笑来。 柳氏与三老爷都在现扬,她总不好做得太过分。 但陈氏看来看去,不是她偏心,娶这柳小娘子那还真不如娶自己的外甥女呢! 柳清婉嗫嚅道:“许是……许是她对萧家不满,以为许表妹与我勾了世子爷的心。” 陈氏嗤了一声,“你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母亲!不光柳表妹与许表妹身体出现不适,您没听三妹妹回来说,宴上那位得罪沈家小姐的石小娘子也中了招。沈家下药,也是很可能的。”坐在一边的萧谨荣忍不住为柳清婉辩解道。 二老爷与三老爷此时已经如坐针毡,两个大男人被迫听这些女子间的唇枪舌剑,本来就已经足够不适,何况其中一方还是位小娘子。 萧二老爷已经看不下去了,“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又找不到证据,既然事已至此,便着手商议亲事吧!” 陈氏又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她千防万防到最后还是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 可她能怎么办? 柳氏全程说话极少,只偶尔看一眼柳清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3章 她走之后 柳氏想到两年前还是婆母打消了她的念头,心里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侄女儿在府中住了两年有余,开始她确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但后来随着相处日深,柳氏也算是把柳清婉的性子摸得有几分明白,这实不是一个好儿媳该有的性子。 她此时看着二房这位妯娌黑着一张脸,到底还是羞愧更多一些,毕竟她也是姓柳嘛! 松鹤堂里的萧老夫人听说两房的儿子媳妇们正往她这处来了,倒是并未多说什么。 待得所有人都坐下后,萧二老爷便率先开口了:“母亲!如今我们想让柳丫头嫁给谨荣,您看这事……” 毕竟老太太当初就不同意与柳家搅和在一起,虽时易事移,可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二老爷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老夫人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并没有就此事为难:“既是如此,便着手挑个日子吧!” 可等人离开后,她的脸色却是立马沉了下来。 刘嬷嬷虽是仆妇,但跟了老夫人多年。 此时见她坐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便试探着问道:“老夫人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萧老夫人哼道:“不满意又能怎么着?只盼那柳家经了上次那一遭后能安分些。” 末了她像是自嘲似地笑道:“我眼下倒是跟那二媳妇想到一块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许丫头呢!作派也大气些,性子还好,娘家又没有什么麻烦事。”萧老夫人良久又道。 刘嬷嬷不知该怎么劝慰主子,作为府里的老奴,她也觉得许姑娘的性子更好一些。 想想蔷薇院的那位,若是做了主子,这往后只怕还有的是麻烦事。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二夫人都没有办到的事,她一个奴仆又瞎操些什么心? 而霁云斋里,许舒窈身上的那种噬骨般的痒意倒是慢慢地退了,只她今日出了太多的汗,身子实在虚弱。 可又不能老是躺着,不然长辈们再请了熟悉的医士来这,她又该如何遮掩过去? 所以,到了翌日清晨,等精神头稍好一些,她便收拾妥当出门了。 松鹤堂那边,老夫人昨儿便已经让春生来交待过今儿不用过去请安,许舒窈便只能到锦华堂转转。 顺便听听柳清婉与萧谨荣昨儿回来是怎么说的。 看看那一块出自她丫鬟手中的糕点,是不是成了两人行差踏错的元凶? 许舒窈在离锦华堂不远处遇上了三表妹萧谨珊。 萧谨珊也是一脸的苍白,许舒窈倒是可以理解。 柳清婉要做她嫂子,陈氏不开心,这位萧家三姑娘也不开心,她是向来就不喜欢柳表姐那种西子捧心般的做派。 萧谨珊远远地见了许舒窈,便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昨儿回来后,便听说柳清婉与二哥出了那事。 后来又从他们的口中,知晓这位许表姐也似是身体不舒服才先走的。 毕竟有前面两人出事在先,萧谨珊少不得怀疑眼前之人也是中了那虎狼之药。 可看她现在好好儿的,并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萧谨珊打量完后,遂一脸关切地问:“表姐还好吧?昨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舒窈点点头:“我还好,起先是肚子痛,再就是身子发热,我就知道自己不好了,出了沈府便一路直奔医馆,后来用了药,倒是好了许多。”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便让人猜去吧! 若是一口咬定只是肚子痛反而招人怀疑,不若直接承认她也有发热的症状。 萧谨珊又定神看她,面色有些苍白,约莫是出了虚汗的缘故,“那你还来?也不在霁云斋里歇着?” 许舒窈心说能不来吗? 便是站在你面前都还一脸不信呢! 但她却是柔声道:“我今儿好些了,便来看看姨母!” 萧谨珊朝不远处的锦华堂望了一眼,有些气闷地凑近她道:“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娘这会只怕都怄死了。” 她虽然离得很近,说话的声音却并不小。 许舒窈挑了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你不知道柳表姐中了药与二哥发生了……”她说一半便红着脸望向许舒窈,又挑了两下眉毛,一副你懂的表情。 许舒窈连忙点点头。 萧谨珊想了想又叹气:“我们二房真是倒了大霉,还好我来年便要嫁人了。” 许舒窈笑笑。 可不是么? 姨母小心谋划,没想到被旁人偷了家。 往后这二房也不知会闹到什么样儿呢! 以柳清婉的心计,婆媳俩最后的赢家是谁还真不好说。 萧谨珊叹气,许舒窈也有些无语。 柳清婉做了二房的女主人,她这位寄住在此的表姑娘,往后只怕会更加艰难。 这些心中的想法许舒窈自不会与三表妹说,只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该说不说,萧谨荣这回娶了妻,应是能对她放心了吧? 以往他们之间的矛盾主要来自于萧谨荣对妻室这个位置看得太紧,时刻提防着姨母把自己塞给他。 许舒窈想着这些的时候,萧谨珊的话还未完,她有些唏嘘地道:“表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走之前我与王竹君不是商量好出去玩么?只是不知那石中玉是发了什么癫,走了一半便开始脱衣服,旁边的人怎么阻拦都无济于事。偏偏那会沈静姝领的人刚好上了摘星台,可是把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这事? 许舒窈这会也不知用什么表情来形容了。 如此这般,那成国公府应该会把柳清婉中药的事怪到沈家头上吧? 毕竟无独有偶,坏事成双。 可就算这样,许舒窈也对此持保留意见。 沈静姝固然给了嚣张的石中玉一个教训。 可却并未给她与柳清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柳清婉还因此解决了自己的婚事。 许舒窈不敢掉以轻心,更觉得前路茫茫,如履薄冰。 第54章 送药 看到主子出丑,那两名丫鬟都吓傻了。 等她们回过神的时候,石小娘子的上襦也已经解开,露出一片红艳艳的肚兜来,当时在扬的人连上面的花样都瞧得清清楚楚,这会外面正传得有鼻子有眼呢! 萧谨珊唠起这些八卦来是一脸的兴奋之色,倒似是把方才的烦恼忘了个干净。 “石小娘子长得壮实,又正当亢奋的时候,两个丫鬟都拿她没法,最后还是静……沈家大娘子喊的家仆帮着把人制住的。”萧谨珊原先是唤静姝姐,出了柳清婉的事,突然觉得唤不出来了。 许舒窈在心里啧了一声,“那石家应该不会为她出头吧?” “不过一名庶女,出什么头?石家感激都来不及,要不是沈家帮忙,她可就要全脱了。只是经了这样一闹,石秋月封二皇子正妃的事怕是悬了。”萧谨珊又道,连她这样的人也换了副凝重的样子。 许舒窈一边听,一边想着昨儿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是忍不住脊背一寒。 两人这般说着话,很快便到了锦华堂的门口,吴妈妈见到她们,忙迎上来道:“夫人昨儿为二公子的事费了不少心,眼下才起来,不过两位小娘子进去应是无碍的。” 许舒窈与萧谨珊进到内室,便见姨母果真是一副刚起床的模样,只是她睡到现在,却没有一丝儿精神饱满的样子。 相反眼皮浮肿,脸色黑沉,那身后的丫鬟正往她面上敷粉。 如此一半白,一半黑的,便是连平日很难破功的许舒窈都垂了头。 陈氏看着面前的外甥女儿更是一脸嫌弃。 还真是个没用的! 那柳氏女一招就把继子给拿下了,自己给了这外甥女多少的便利,她愣是啥也没干成。 一想到二房日后可能是柳清婉做主,萧谨珊也是一脸的不痛快,“母亲!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吗?” 陈氏此刻心里正烦着呢,也不想与这个女儿说话,她素来除了添乱帮不了自己分毫。 所以很快便打发了她们两个。 许舒窈与三表妹一道出来,见萧谨荣这会也上了锦华堂的台阶。 萧谨珊看到自己这位二哥哥,第一次摆起了脸色。 从小陈氏便教她巴结好府里的哥哥们,特别是这位二哥,她也身体力行地做得很好。 可萧谨荣却是找了这样一位好嫂子,那她日后在夫家还能指望得上吗? 萧谨珊极是敷衍的唤了声二哥便气冲冲地走了。 许舒窈想到萧谨荣那日在园子里堵她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许表妹!”对方却是在这时叫住了她。 萧谨荣丧着一张脸,她便也不走近。 ”二表哥可是有什么事?”见他不说话,许舒窈便率先问道。 萧谨荣看着对面的小娘子,她就闲闲地站着那儿,像两年前初来府上那样。 不远不近,不焦不躁。 好半天,他也没有开口。 许舒窈蹙眉朝路口望去,萧谨珊这会也已经离开了。 而他们站在锦华堂门前的台阶上,一个朝下,一个往上。 “表妹昨儿也中药了么?”萧谨荣看了她半晌,突然道。 许舒窈既然今日来这锦华堂,自是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不知二表哥说的是哪种?舒窈只是有些腹痛,身子发热,一发现不适便离开沈府去了医馆,到那开过药后,当时就缓解了。” 萧谨荣听着她的话,一时蹙紧了眉。 许舒窈也不再管他,径直带着丫鬟离开了。 萧谨荣在门前站了一会,他想到柳表妹后来对他说的话,“二表哥见到许表妹没有?她没有来找二表哥吗?” 当时他便回道:“没有。为什么她要找我?” “二表哥出去后,她身体不舒服,便也出去了,清婉以为……以为她是去找你。”小娘子说得断断续续,含羞带怯。 那会两人才经了一番云雨,萧谨荣也没有多想。 此时再回忆,却是有些昭然若揭的心思浮了上来。 柳表妹在几乎已经确定许表妹中药的情况下,说她是来找自己的,她的目的何在? 萧谨荣一时烦乱地揉了揉额头。 可是,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柳表妹将要坐上他妻室的位置。 他从前羡慕四弟,羡慕他有亲生母亲为其谋划,一早就选了貌美且娘家有靠的小娘子放在府里。 到了如今,那位小娘子也变成了自己的,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他却是对此产生了迟疑。 就像追着胡萝卜的兔子,之前一直追着那根萝卜跑。 尚能干劲十足,不遗余力。 可突然,那根萝卜喂到了小兔子的面前,它却是对那根萝卜产生了不确定。 萧谨荣是来看自己这位继母的,之前见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拿捏自己的亲事,他只有厌恶。 可昨儿,看她因为没了指望而几近崩溃的样子,萧谨荣突然觉得她也是个悲哀的女人。 不光她,他也是。 许舒窈昨儿经了那样的事,此时出来一趟,人早就乏了。 方才在外面都是强撑着,眼下一回了霁云斋,便倒在那张拔步床上不想动。 郑嬷嬷见她如此,心里一阵疼惜。 她没有跟着去沈府,问了两个同去的丫鬟,只说是姑娘遭了大罪。 只是这才躺下去没多久,就听门外传来说话声,许舒窈半闭着眼睛,示意巧薇出去看看。 一会人便回来了,“姑娘!是松鹤堂那边派来的医士,说是给姑娘把把脉。” 她这话一说完,许舒窈瞬间便吓得坐了起来。 老夫人派来的医士? 她眼下身体还虚着,若是来个有经验的医士,应该会瞒不过吧? 她这会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时想不到推拒的办法,却听外面传来一道女子清亮的嗓音。 “许小娘子!我乃医女蒋氏,不知小娘子这会可还方便?” 都到门口了,许舒窈只得把人让了进来。 那医女给她把了脉,又嘱她好好歇着。 许舒窈一直观察着对方,见她全程并未有什么异样之色,心里还松了一口气。 只是,临走时对方却是往她手中塞了一颗药丸,眼中闪着笑意道:“就这一颗了,吃了之后不但那些余毒也会褪尽,还有补血益气的效果。” 一直到那医女离开,许舒窈还依然攥着那颗药丸,面上一脸的古怪。 第55章 沈少禹诉真相 药丸的大小和色泽一看就知这便是萧墨给她喂的那颗。 加上这蒋氏医女的笑容,许舒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且不说萧墨原先对她有多么的恶劣,至少此刻,许舒窈的心里是含了一份感激的。 不管他是因为成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还是因为老夫人的叮嘱,他都确实给予了她帮助。 在昨儿那样的情况下,许舒窈不敢想象若遇上的是另一个人该是什么后果。 当然,也可能是吸引力不够。 许舒窈挑了挑眉,倒是笑了。 巧薇见主子一个人拿着药丸轻笑,便问道:“可是世子爷让医女给姑娘送来的?” 许舒窈点点头。 巧薇脸上便也露出一个笑来,她昨儿一瞬望见浴池里的情形,还以为姑娘被世子爷怎么着了。 可回来后她又仔细想了想,若真是发生了什么,姑娘不可能像眼下这么的淡定。 不过,在这成国公府里,姑娘若是能与世子爷交好,应该会容易很多吧! 是以,眼下见到世子爷竟用松鹤堂的名义给姑娘送药,巧薇心里也很是高兴。 蒋氏医女出了霁云斋又径直到了蔷薇院。 蔷薇院里,柳清婉经了昨儿那一遭后又被二夫人唤到锦华堂当面质问,本来就已经足够难堪,可她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屋里的徐妈妈看着自家小姐走路都打跌的样子着实心疼。 私下里已经把二房三房的主子们都骂了个遍。 徐妈妈嘴里嚷嚷着要去请医,也被柳清婉制止了。 是以,眼下听到松鹤堂派了医女过来,忙把人给让了进来。 屋内的柳清婉见到这蒋氏医女也是面上一僵,但很快便镇定如常了。 蒋氏也照旧给她把过脉,又开了副方子。 只是出院门时她却是鼻翼动了动,问送她离开的丫鬟:“屋内的熏香味道很是好闻,是从哪儿买的?” “您说那个啊,是我们小姐自己制的。”小丫鬟倒是并不避讳,相反她很高兴,小姐会制香这事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呢! 国公府的下人们常夸那许姑娘不但人长得美,且聪明能干。 其实她觉得自家这位小姐也是啊,可自亲事告吹后,她性子确实变了些。 那蒋氏医女笑了笑便离开了,之后又去松鹤堂与老夫人汇报了一下情况。 听到两人并无大碍,老人家也就放了心。 只是府内这些人并不知道,医女出了成国公府又去了一处茶楼的雅间。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萧墨才回了府。 萧老夫人见了他难免说起二房与柳家结亲的事,“闹到这份上,我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说圣上还会追究柳家么?” 萧墨无所谓地道:“无事。” “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家出的这事也是那沈家丫头做的?”老夫人顿了顿,又追问道。 萧墨笑了下:“如今不是也是了。” 萧老夫人心说可不是,外头这会都在传沈家丫头因为嫉妒石家的嫡女故意让石小娘子出糗呢! 老人家之前还亲自劝说许柳二人去沈府赴宴,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她心里也是窝火。 “这沈家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幸好咱们发现得早。你去找沈家主事的说说,我们国公府虽然因为小娘子的名声不便声张,可也不能闷声不响地吃了这哑巴亏。” 萧墨应了声好。 翌日他倒是没有去找沈家二老爷沈熹年,而是与沈家大公子沈少禹在茶楼的雅间里会了面。 沈少禹去岁中了进士,如今已到工部任职。 听说成国公府的世子爷找他,也没换官袍便来了。 只是别人穿上官袍是昂扬气派的朝廷命官,他却像是往身上挂了个宽大的布袋子。 大风一刮,便左右荡来荡去。 也着实太瘦了些! 就连萧墨的侍卫见了他都连忙避到一边,生怕这人一头撞过来散架了。 两人幼时便认识,年岁也差不了几岁,其实算得上熟络。 萧墨看着对面的沈少禹,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那日他去内院找许家表妹的情景。 这沈家大公子他是知道的,从未听说过他主动找哪位女眷搭过话。 “你那日到内院找许表妹做什么?”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若不是记在心上,一般人还真听不明白。 可沈少禹偏就听明白了,“小娘子姓许?她那日在沈府离开得匆忙,没有什么事吧?” 见这万事不挂心的沈家大郎君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萧墨的眉头忍不住便蹙了起来。 他淡淡道:“没死。” 沈少禹的神情却极是认真:“小娘子是你的表妹?是哪一房的亲戚?有没有给她请医?” “不关你的事。”萧世子挑眉。 “你这样说话就不够意思了吧?今日是你主动寻我,就兴你问问题,我就问不得。你既然不说,那我走了。”旁人怕这位国公府的世子爷,沈少禹却不怕。 他是真的走,说着就把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搁,朝门口去了。 可无名却像堵墙一样地站在那儿。 沈少禹出不去,索性转回来坐了,他看看寸步不让的世子爷,叹口气道:“既然你不可能娶那沈静姝了,我便告诉你件事吧!一件除了我们沈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的事。” 萧墨没有说话,他朝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无名赶忙关上门退了出去。 而面前的茶桌旁,近二十岁的男子,说话间已隐含泣音,“你可能不知道,沈静姝并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亲妹妹早在两岁时被我弄丢了。” 沈少禹说完抹了一把脸,看着对面的萧墨道:“事情到现在才让你知晓,我为我沈家感到抱歉。不过沈静姝她不是别人,而是大伯母的女儿。” 萧墨想到沈家那位面目模糊的大老爷,一时也未出声。 对于面前的人所提到的沈静姝,若没有那日在宫里听到她与二皇子的一番对话,可能萧墨还会按照原先的约定成婚。 并非因为情意,而是给老夫人与母亲一个交待。 萧墨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好奇问问,便牵扯出这样一件隐秘来。 第56章 当年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为了陶陶日后能顺利回来,不然闹得人尽皆知,即便找回了也坏了名声。”沈少禹说着又抹了把脸。 “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十多年来第一次向人提起。”雅间里只剩下男子哽咽的声音,他埋着头,清瘦的肩背微微颤抖。 “弄丢时多大?” “陶陶才两岁,我那时五岁。”沈少禹一时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他记得那一年的元宵节办得尤为隆重,工部的御造坊早早地便开始布置灯山。 五岁的少禹听说后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妹妹。 小小的陶陶那会还未满两岁,玉雪一样的小人儿,每日里哥哥前哥哥后的叫着,声音像裹满了糖汁。 “哥哥!娘亲说元宵节那日会有灯山,那灯山是什么样子的?”小丫头撑着头问他。 “会有龙有狮子吧!” 五岁的沈少禹也没有见过,以往爹爹娘亲都嫌他身子弱。 他说有龙有狮子,是因为他从小的印象里,这两种动物最为威严凶猛。 “哥哥!不对不对!是一座山,山上有花花,像娘亲院子里种的那些。”小人儿摇头纠正道。 两个小孩儿一块憧憬着没有见过的灯山。 可到了那日,原本要带兄妹俩一起去看灯山的娘亲却是病了。 便把他们托付给府里的仆妇。 又好生教导兄妹俩牵好仆妇小厮的手,可别弄丢了去。 那会的小男孩是怎么说的,他记得自己拍着胸脯向娘亲保证道:“少禹会照顾好妹妹的。” 大房与三房四房的婶娘们笑作一团。都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那果然是一句孩童的戏言。 到了看灯山的地方,见抱着陶陶的仆妇站得太远,他便自告奋勇地要牵着妹妹上前。 两个小孩儿都看得入了迷,他连什么时候松开妹妹的手都不知道。 等他想起时,却只看到四周摇晃的灯影、以及陌生的人群。 陶陶不见了! 而那名仆妇,依然站在方才的地方,怀中空空如也。 沈少禹记得自己那日对着人流声嘶力竭地唤着妹妹的名字,一直到嗓子哑了,灯会散了,夜深了。 后来还是爹爹出来找人,才把他强行带了回去。 “所以这跟许表妹有什么关系?”萧墨的话打断了沈少禹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想着那天许姑娘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没有关系。可她纵然不是我的妹妹,也是别人的妹妹,我见到她那日离开时身体不适,问问有何不可?” 萧墨挑了挑眉,这个理由也只有眼前之人才说得出了。 不过想到那医女传过来的话,他倒是很认真地回道:“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哦,那就好。”沈少禹似乎因为把真相终于道出来的缘故,眉间的郁色都跟着散去了一些。 在他走之前,萧墨才问起此行的正事:“你们沈府究竟怎么回事?在自家宴席上下药,是怕名声坏得不够快?” 沈少禹听后也是一脸的羞愧。 除了沈静姝,他几乎想不到旁人。 可对方愣是在母亲面前装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样。 思及此,这位沈家大公子眼神微黯,母亲似乎忘记了她还有过一个自己亲自诞下的女孩儿。 若是她此刻出现在眼前,只不知会是怎样漂亮聪慧的小娘子。 “你说的事,少禹回府后会与父亲言明。”母亲已经被沈清姝哄得找不着北,目前也只有父亲能让她稍稍清醒一下了。 想到此,这位沈家大少爷又是一脸的愁绪。 成国公府,不过几日便传出柳清婉与萧谨荣定下亲事的消息。 正日子便在岁末,离眼下的九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氏闹了一阵脾气,最后也只能乖乖地帮继子筹备婚事。 日子紧凑,忙忙碌碌。 沈家,沈少禹回府后便去了父亲沈熹年的书房。 沈熹年如今任着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的职务,作为沈太傅的嫡长子,沈熹年为官清正,且内宅里只有阮氏一位正房夫人。 如果非说他有什么不美满的地方,那便是子嗣了,阮氏只得了一儿一女。 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儿子虽然年纪轻轻便考中了进士,身体却极是羸弱。 大夫曾言,以沈家大公子如今的身体,日后恐将子嗣艰难。 婚事未成,子嗣又从何而来? 沈熹年眉间皱了皱,抬头就见身形消瘦的长子走了进来。 他有些意外,少禹幼时因弄丢妹妹受了打击,一直不肯原谅自己。 后来虽也不辞辛苦地向学,且还受了官职,可他与自己和阮氏都不亲近。 像眼下这样主动来找他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沈熹年笑着让长子坐到对面,又唤仆妇端了茶来:“今儿怎么想到来找父亲了?” 沈少禹望着父亲的笑容心里一阵酸涩。 这么多年,父亲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待着自己。 旁人府里,只有儿子对父亲小心陪笑,而他们沈府,却恰好反了过来。 沈少禹身体微微僵硬地坐了下来,才道:“小宴那日发生的事父亲可都知晓?” 沈熹年一怔,那女儿本就是大房的,当初阮氏失了爱女,每日里以泪洗面。 他想着过继便过继吧,也好让夫人有点事做。 可没想到这些年带在身边,阮氏却是一颗心都扑了进去。 如今不仅好好的亲事黄了,还要把整个沈家搭到二皇子那条船上。 所以,什么小宴的,沈熹年是压根儿就没关注。 “你说说!”男人的眸中已满是冷意。 沈少禹便把石家小娘子在宴席上出糗的事说了,又一并道了如今外面那些猜测。 沈熹年听过后,淡淡地问:“你去查了没有?是谁做的?” “那日人多,大房的丫鬟也过来帮了忙……” “目光短浅!便是没有那石家女,也有王家女,马家女……她一个侧妃,还没进府就把人给害了,竟自以为聪明。“沈熹年重重地一搁茶盏。 又高声唤府里的管事,接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就听沈熹年吩咐道:“你去夫人那边传话,就说大小姐不日便要进皇子府,也该让她去大房那边敬些孝心。” 第57章 和解 深秋的傍晚,太阳像个巨大的盐蛋黄挂在天边,照得远近的屋顶都泛着橘红色的光泽,又在墙根下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清瘦的少年郎君自这阴影中走出来,衣袂被风鼓动得烈烈翻飞。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房,阮氏正与沈静姝说着话:“姝儿!你是说外面那些流言是有人专门散布的?” 养尊处优的妇人低头看向女儿的脸,“只是那石小娘子确在我们沈府出了事,这是抵赖不了的事实。” 沈静姝歪在阮氏的身边,眼里满是幽怨,“幸许是她们自己人做的也说不定,目的便是败坏我们沈家的名声,也是为了打压姝儿。” 听了女儿这句话,阮氏觉得也有道理。 只是她并未见到,看起来对自己百般依赖的女儿,低头时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忽然踏进来的丫鬟打断了母女俩的“温馨”时光,“夫人!老爷院里的管事来了。” 阮氏听得一怔:“哪位管事?” “便是那位邱管事,老爷最器重的那位。”丫鬟如实答道。 阮氏拧着眉头,邱管事极少往这内院跑,以往也从未这样郑重地找过她。 听到这,正挨着阮氏的沈静姝也一下坐直了身子,她自忖能拿捏住阮氏,却不敢小看二叔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光二叔,还有那位看起来命不久长的兄长。 邱管事并未进屋,而是在外面转述了沈熹年的原话。 阮氏听完忙去看身前的女儿,见她果真脸色苍白,颇为爱怜地劝道:“姝儿!你父亲说的话也在理,那边总归是你的亲生父母。” 沈静姝不过是僵了一瞬,便很快明白过来了。 今儿这事是冲着她来的,二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越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便越要强调这一点。 一直以来,不管她做什么。 这位名义上的父亲都很清醒,她只是庶房兄长的女儿。 听着阮氏不痛不痒的劝慰,沈静姝的心里一阵烦躁。 可她能怎么办? 在二房,她便只有阮氏 一个依靠了。 她闭了闭眼睛,泪便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母亲!不是姝儿不想孝敬他们,是姝儿实在舍不得母亲您,姝儿想趁出府前这段时日多陪陪母亲。” 既是沈熹年的话,沈静姝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便只能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多博些阮氏的怜爱。 果然,阮氏听过后是既受用又心疼,可她也在尽力地安慰着面前的女儿:“姝儿过去了也可每日来看我呀,这并不影响的。” 话说这女儿也不与她住一处,从大房过来与从她自个儿院里过来也着实远不了多少,阮氏并不能理解她内心的纠结。 所以,即便是想博取同情的沈静姝,最后也只能心烦意乱地回去收拾东西。 她屋里那个秀珠看着自家小姐一脸阴沉,也是吓了一跳。 “小姐……”秀珠轻唤。 “把我在这边用惯了的东西都收起来搬到大房吧!”沈静姝吩咐完,便站在窗前不说话了。 只是她眼神阴戾,还真是与阮氏屋里的那位娇娇女儿判若两人。 秀珠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让下头的丫鬟去收拾了。 可要说小姐用惯的东西,那还真是不少。 从小姐两岁多便搬了过来,大到桌椅柜子,小到花钿耳饰,又哪一样不是小姐用惯的呢? 阮夫人嫁妆丰厚,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用。 秀珠也只能让下头的丫鬟们把那些小件的都收进箱笼里,不过去大房住些日子 ,总不能把家都搬走了。 才收着,就听站在窗前的女子道:“把那人赶紧给我处理了,下个药也下不好,不是说等那石女出府后再发作的吗? 秀珠听得一阵心惊胆颤,可她转眼便出了芷兰居往大房那边去了。 成国公府里,等许舒窈身子大好后,又照旧每日去去松鹤堂待一个时辰。 自柳清婉与萧谨荣的婚期定下后,照说女方该回娘家待嫁。 只柳清婉还依旧在蔷薇院里住着,柳家在京城也置了宅子,说是等到了正日子之前再回去。 至于二夫人陈氏那儿,眼下正在为筹备继子的婚事焦头烂额呢! 还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却一样要走完六礼,就好似赶趟儿似的。 这些日许舒窈也被姨母抓去当了壮丁。 她每日上午去老夫人那儿,等用过午膳,稍事休息后,便需得上锦华堂帮忙。 有几次见到萧谨荣,见那人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舒窈也懒得关注。 可这日她因为给三表妹送些糕点,回来的路上又看见这位萧二公子站在不远处。 眼前的青石板路宽宽敞敞,不说足够两人通过,便是并行三人都没有问题。 可许舒窈才刚过去,萧谨荣便跟了上来。 “二表哥有事?”许舒窈站定回头,她还记得自己之前就是因为躲避此人差点摔断了腿。 萧谨荣看着面前的许家表妹,她依旧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 原先他见对方如此,以为这是最高明的伪装。 可眼下他婚期已定,她却如常到锦华堂帮忙,一切与原来并无不同。 或许……是自己错怪了她? “许表妹眼下过得好吗?”萧谨荣轻声问。 “尚可。”许舒窈淡淡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如实回他。 她见这人像是笑了笑,可她已经要离开了。 “以往谨荣对许表妹多有误会,那日害你崴伤了脚,也在此说声抱歉。”才迈开腿,忽又听对方这样道。 许舒窈有些意外。 只是,若不是这位二表哥与柳清婉的亲事定下来了,她也是打算向对方阐明立扬的。 世人都爱化干戈为玉帛,她也不例外。 许舒窈一时想到初到锦华堂时见到的那个身着赭红色衣袍的少年郎君,还有那块至今没法回礼的“灯光冻”,真诚地笑道:“二表哥能这样想舒窈很高兴,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完她便告辞离去。 而萧谨荣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 他脑子闪过萧墨那日的话:“既然你决定负责,多的也不用再问了,问多了对你并无益处。” 而自己的问题则是:“药是来自沈府吗?” 第58章 再次遇到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外姓的姑娘时,他只觉得怎么世上会有这般可人的小娘子。 成国公府的姑娘基本都出在二房,与萧谨珊的粗俗自私相比,柳清婉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仙女一般的存在。 加上他那会又听说这位柳表妹是四弟未过门的娘子,心里的那份羡慕更甚。 萧墨虽然没有明说给柳表妹下药的人是谁,可他让自己不要自寻烦恼,这真相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萧谨荣离开后,方才他所在的树后,却是走出来一个人。 远远的有丫鬟迎了上来,“小姐方才去哪了?让奴婢一顿好找。” 柳清婉沉默地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枯叶,径直往蔷薇院去了。 自沈家小宴出事之后,许舒窈便有些抗拒见到那位世子爷。 就好像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无论是在老夫人的松鹤堂,还是在国公府的园子里,她都再未碰见过对方。 这恰好也给了许舒窈一些缓冲的时间。 让她能够整理自己的思绪,用一种比较平和的心态去看待那件事。 时令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许舒窈这些日都在给萧老夫人赶制一双毡靴。 她连做了几晚,这日下午从锦华堂回来后又把最后的边也给锁了。 看着手上簇新的靴子,想着时辰还早,便带着两个丫鬟往松鹤堂去了。 萧老夫人试了这双毡靴极是满意,说是可以等到下雪天再穿,那会应该正好。 不过,老人家看着她有些发倦的眼睛又埋怨起来,“鞋子自有针线房做,若想老婆子我穿得舒适,往后你可以指点下她们。有位姓孙的绣娘手艺就极好,你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许舒窈听着老夫人的话有些眼底发热,重阳节那会送鞋子确有讨好的意思,但后来送糕点、包括做这双靴子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就像对待阿弟,也是一样。 她垂下头敛尽眼中的泪意:“舒窈想老夫人穿得舒服些。” 许家的祖母早故去了,娘亲又去世得早,许舒窈一时面对这样慈爱的长者,便自觉生了亲近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一时都有些感慨。 “说什么这么热闹?”在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可听着声音的许舒窈却是心头一缩。 萧墨! 他怎么这会来了? 方才老夫人不是说长孙去了京郊大营么? 过了这许多日,许舒窈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很从容地去面对了。 可突然看到这位世子爷出现在面前,再一联想到自己那日所做的事,还是感觉到脸庞微微地发热。 萧老夫人笑道:“你怎么这会来了?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身后,是想吓掉祖母的魂儿不成?” 又有些孩子气地怪那打帘的丫鬟,“世子爷来了你们怎么也不报备?” 许舒窈心说可不是。 突然趁她们说话时开口,确实怪吓人的。 经了老夫人这一打茬,她原本心里的那些不自在也散去了些许。 萧墨则是好脾气地给老夫人赔罪。 许舒窈也笑着站起来:“大表哥!” 萧墨打量着她,一身白底团花纹的褙子,耳侧的发辫挽起来,依旧是露出一段秀气又好看的颈项。 可小娘子垂着头,似是耳垂微微发红,他挑眉轻笑:“表妹方才与祖母在说什么?” 许舒窈听着这声笑,倒是褪了原先那些尴尬。 遂认真道:“也没有什么,舒窈无事给老夫人做了双毡靴。” 萧老夫人方才试了靴子还未脱下,便向长孙伸伸脚,“喏,这不就是?” “嗯,确实不错。”他像是认真的看了片刻,遂道。 许舒窈望望外面的天色,并没有在松鹤堂里多待。 只是她离开后,萧老夫人却是与长孙说起她来:“许丫头明春便要出孝了,你常在外面行走,若是遇上好的后生,不妨帮你表妹留意一下。” 萧墨淡淡地嗯了一声。 萧老夫人见他似是未放在心上,又道:“与你说正经话呢!那些高门大户的勋贵子侄便罢了,没得让人家挑剔她无父无母。对方只要性情好,本人上进,家里人口也简单些的。” “当然了,模样也要周正,不然配不上你许表妹。” 萧墨失笑:“您的要求也不少。” 老夫人又老生常谈地道:“女子嫁人如投一次胎,不谨慎点又怎么行?” 萧墨便笑:“知道了,认真挑,挑到满意为止。” 只是他没想到接下来的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你也是,那日去沈府有看中的小娘子没有?” “没注意看。”他回答得懒洋洋的。 话是这么说,却发现并不尽然,那日不是被这许表妹歪缠了一路? 老夫人见他这副样子,又继续道,“你母亲说是过些日也要在府里办一扬宴席,招些京中的小娘子来坐坐。” 说完还向他抖抖眉毛,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萧墨也是笑,“她也不怕累着。” 又说:“具体是哪日?知道了我好避到京郊大营里去。” 萧老夫人便皱眉警告:“我劝你那日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待着,可别把你娘给气着了。” 末了又加上一句:“祖母也盼着你早日成婚呢!” 一时祖孙俩都不再说话了。 出了松鹤堂的萧墨,想到祖母的话,却是问起无名:“那许家表妹多大了?” 无名忽然听到主子提起这位小娘子,心里难免就想多了一些。 主子最近与那位倒是牵扯不断。 他前些日还为那屋顶上滚下来的小娘子震惊呢,怎么准头那么好?竟是一头砸到了世子爷身上? 可事情从来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接下来便来了个更大的,无名只要一想到沈家小宴那日的事,心里还是一阵激动。 他在这边思绪万千,半晌才想起问:“主子你方才说了什么?” 萧墨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位许表妹来了府上两年有余,之前都是默默无闻。 竟是也要出阁了吗? 第59章 出府 但她后来想到二公子与柳家姑娘的婚事在即,府里一时可能忙不过来,便把日子往后挪了挪,决定等两人成亲之后再说。 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六,赶是赶了点,但自出了事,两家都在火急火燎地筹备着。 一直到了十一月末,眼看着柳清婉就要回柳家的宅子,萧谨珊破天荒地带了四妹妹萧谨彤来了霁云斋。 进门没多会便问:“表姐你给柳表姐准备了什么添妆?” 许舒窈默然,初来府上时她还有一千两银子。 只是如今两年过去,已经花了不下二百两了。 包括打点仆妇,给人回礼,还有那些为厨艺所费的食材,也都需要银子。 成国公府虽然每月给她发二两银子的月钱,可郑嬷嬷作为湖州来的老仆,月俸都是出自许舒窈之手。 她与柳清婉虽然没什么交情,甚至背地里还有仇,可这些明面上的礼节却得顾到。 也是萧谨珊这样一提,许舒窈难免想到眼前这位表妹也快嫁人了。 给柳清婉的添妆固然可以随意些,但三表妹这边却不能糊弄了事。 送走两位表妹后,郑嬷嬷看着她因为银子的事发愁,便主动递了个布袋子过来:“许家这些年给的月银我都还没花,姑娘眼下若是缺钱便先拿去花用吧。” 郑嬷嬷是跟着许舒窈从小到大的老仆,她那时因为水患逃难到湖州地界。 后许父为了找个人照顾女儿,见这妇人性情敦厚,又无儿无女的没处可去,便把人给带了回来。 所以一直到现在,嬷嬷也不知晓她并非小陈氏亲生。 许舒窈看着面前已经摩挲得有些发旧的布袋子,嬷嬷曾说这是她与幼子被洪水冲散时手上唯一抓着的东西,一块儿靛蓝色的布头。 她后来就把这布头缝成了个布袋儿,把许府给的月银都装在里面。 这么十多年下来,倒真是存下了不少的银子。 嬷嬷却从来不用。 许舒窈心里知道,嬷嬷是在用这种方式缅怀那个孩子,想着如果他还活着,这些银子便是攒给他的。 许舒窈心里一阵难过,忙把这袋子递到郑嬷嬷的手上,“何至于此?娘亲留给我的那一千两银子还有大几百两没有花用呢!” “姑娘本就没钱,往后也别打赏那些下人了。”老人又劝她。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嬷嬷应该要知道?越是落魄,便越不能让人小看。”许舒窈回得很认真。 其实近来老夫人也赏了她不少好东西,便是姨母,也送过几次首饰。 可许舒窈却不能拿这些去做添妆。 她唯一可作为礼物的便是爹爹留下来的几张字画与砚台。 但她又知晓自己不是许父的亲生孩儿,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留给阿弟。 她之前在湖州城有间笔墨铺子,后来要进京,那铺子也跟着盘了出去。 如今在京城的地界又开了一个,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 许舒窈不好找理由出府,只偶尔那杨管事往二门递个信或是账簿进来。 她也看了,铺子里的出息着实惨淡,两年下来,只勉强够租金与管事和伙计的月钱。 方才三妹妹来是邀她两日后出府去帮柳清婉选添妆,许舒窈已经答应了她。 另外她也想找个理由拐到自己那间笔墨铺子去看看。 陈氏听说她们要出府,给了女儿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她领着姐妹们买些首饰与花来戴。 她当然知晓女儿是去为那准儿媳选礼物,却并不愿意说透。 萧谨珊自是笑嘻嘻地接了,说是要请许舒窈与庶妹吃大餐。 她们仨人出府,当然也要去问问眼下还在蔷薇院里住着的那一位。 管事的徐妈妈出来说自家小姐在绣嫁妆,就不去了。 许舒窈站在萧谨珊的身后,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位老仆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有些似有若无的冷意。 她抬头朝对方望去,见这徐妈妈低下头,才移开了视线。 萧谨珊为了几人能一块说话,今日只让管事准备了一辆马车。 只是这马车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许多,坐了她们三人后,还可以一人带一名丫鬟上来伺候着。 中间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几样干果与糕点。 三人中,萧谨珊叫了一名叫玛瑙的丫鬟上来,萧谨彤的丫鬟唤草儿。 萧谨彤没有多少话,仔细看眉眼生得很是清秀,一张瓜子小脸,尖下巴,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许舒窈原本以为这位不常见到的萧四姑娘走的是柳清婉的路数,可相处了几次却发现,她与柳清婉完全不同。 萧谨彤虽怯懦,但并不苛责于他人,言辞也不尖锐。 相反,她很好相处。 虽不主动寻谁说话,但只要有人问起,便会腼腆地回话。 而她那个唤草儿的丫鬟,更是个力气极大的主儿。 没上车前,那小厮搬来一张铁力木的几案,原准备让里头的主子让一让,草儿伸手就给端进了车内。 直让那小厮眼睛都瞪直了。 可她却像没有意识到似的,一路端到主子们的面前,车内众人皆是一阵闷笑。 萧谨珊笑着逗她,“你悠着点儿,稍稍装一下,别把那些想娶你的男子给吓跑了。” 四姑娘谨彤脸红红的,却是极维护这个丫鬟,“草儿已经相好人家了。” 萧谨珊把嘴一撇,一脸的不以为然:“定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现成的劳动力。” 谨彤欲再辩,想到草儿找的可是姨娘庄子上那个庄头的儿子,若是嫁过去,活计确实不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了。 草儿却是满不在乎道:“劳动力就劳动力吧!不干活又哪来的饭吃?” 一听就是个吃过苦的女孩子。 许舒忙岔开话题,巧薇也主动帮三人沏茶,一时几人又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第60章 重操旧业 此处便是大衍朝的走马街。 顾名思义,是宽得可以走马的街道。 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眼下的走马街虽然也照旧宽广,但街上都是三三两两的行人。 若非官府封道,是不容人随意纵马的。 顶多可以坐着马车慢慢悠悠地过。 走马街两旁店铺林立,特别是有几个卖首饰、成衣、香膏的铺子最为出名。 许舒窈虽然没有来过,但听着三表妹如数家珍的介绍,已经能记住几个名儿了。 她们的马车最终在一个挂着琉璃彩灯的两层楼宇前停了下来,楼前书着“琅玕阁”三个鎏金大字。 一看这名字,便知与美玉有关。 当然,原先的琅玕阁确实只做玉饰生意,就是那种手腕、腰间或是脖子上挂的纯粹的玉饰。 可后来渐渐演变为了金镶玉,银镶玉,还有各种瑬金的玉饰。 不但样子精巧好看,又极富质感。 无论是作为簪子、发钗、梳篦插在头上,还是作为耳饰戴在耳间、又或是璎珞挂在身前。 总之与玉相关的,琅玕阁都应有尽有,主打一个包君满意。 萧谨珊来这里便是打算帮柳清婉买对瑬金的翡翠耳环。 那伙计见门口停的是成国公府的马车,忙老远地就迎了上来。 当听到她们的来意,便把柜台里那些成色好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最终,萧谨珊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对瑬金玉坠,许舒窈看着她的,便添了一根簪子,最后萧谨彤干脆来了对镯子。 因为是成套的买,那伙计还给打了折,最终只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便拿了下来。 接着这位萧家三姑娘便要去逛成衣铺子,许舒窈想到自己出府前的计划,便道要帮阿弟买些学习用的笔墨,等过些日让丫鬟送过去。 萧谨珊也没太在意,她心里知道眼前这位表姐穷得叮当响,只以为这是借口, 如此,约了待会依旧在琅玕阁门前聚首后,两路人马很快便分开了。 许舒窈的笔墨铺子离此地也不远,但不是在这寸土寸金的走马街,而是要拐进旁边的小巷子去。 那巷子毗临棋盘街,平常多为官员、举子的聚集地。 许舒窈到的时候,店内也没有顾客、 那杨管事之前就得了吩咐,见到她忙迎了上来,“小娘子来了!” 又环视门庭冷清,像是有些不自在地找补道:“眼下还是太早了些,等过了晌午,这一带才会热闹起来。“ 许舒窈蹙眉朝巷子外面望去,那是条与走马街并行的主街,此时确实没多少人。 铺子的状况,她也不是这一两天才知道,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心里落差。 她进去看了看那些摆放的东西,都拭得干干净净,只是翻到一沓笺纸的时候,却是皱起了眉。 “这个有人要吗?”许舒窈好奇地问。 “还行,原先店里也没有这个,是我看到别的店卖得好,才跟着进了些。”杨管事是个中年人,此时她搓着手笑,模样莫名就有些……有些谄媚。 许舒窈看着对方的样子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只是,她把目光投到手中拿着的彩笺,觉得这上面的纹样也着实太平淡了些。 “就是我们店没有进货的渠道,这些还都是从旁人店里拿的,利润自然也没有多少。”搓着手的杨管事紧接着道。 许舒窈用手抽起旁边的那一沓没有描纹路的纸,“那这些呢?可是有货?” “这些没用!小娘子、小公子们写信,写诗,一定要描了花纹的。”杨管事一脸苦恼地回道。 “这种货源充足是吧?”许舒窈又问了一遍。 “这种多的是。” “那便好。” 说完便是一声轻笑,杨管事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问,就听到有人在门口询问掌柜的在不在。 许舒窈与杨管事同时抬头,便见一身着灰布直裰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对方看到铺子里还有位小娘子,明显地愣了愣。 之后又摆摆手道:“既然店内有客人,那掌柜的便先招待这位小娘子吧!” 许舒窈摇头:“我的问题也解决了,你去吧!” 话是对杨管事说的,别人觉得她是店内的客人,她便也说了客人该说的话。 只是许舒窈准备离开时,却是让丫鬟从店铺里拿了几沓没有花纹的笺纸。 到底还是耽搁了一点时间,再出来时,果然见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这条街经营的都是笔墨、书画、砚台、刻章之类的东西,做的大都是男人们的生意,而此时出现在街上的也绝大多数是男子。 他们一眼看到许舒窈这样容貌出众的小娘子,都望了过来。 有几个见她站的地方是间笔墨铺子,也改变主意往这边来了。 许舒窈起先还有些懵,她在湖州城没少像这样坦然大方的四处张望,那会都是好好儿的。 可再低头看看,又意识到今日穿的是女装。 两个丫鬟见此都有些急,一边暗骂“登徒子”一边要拉着她退回店内。 许舒窈看看门口,正想着怎么避开时,身侧不远处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小娘子!往这边来!” 她转头望去,便看到方才那位出现在店内的年轻客人,此时正带着善意的笑望过来。 男子的神色坦荡,并不见丝毫的猥琐之色。 许舒窈连忙把身上的披风帽子一戴,接着她头一低,便穿过门廊站到了店旁的一丛芭蕉树后。 两个丫鬟见她如此,也麻溜地跟了过去。 那杨管事看着笑容微闪,又忙着去接待店里的顾客去了。 有人嘀咕:“奇了怪了?方才那位小娘子去哪了?” 杨管事便笑道:“没看到吗?桃花笺啊,小娘子抱了一沓回去写信呢!” 结果这间不起眼的小店倒是意外有了波客人。 而另一边的许舒窈则是笑着对眼前的男子道了一声谢。 那人说句不必,又看看丫鬟手中厚厚的几沓纸,笑着道:“姑娘倒是不用买这么多。” 许舒窈也信口回他:“府中姊妹多,一人分一沓,却是刚好。“ 许舒窈这日回府后,一有时间便开始在笺纸的边缘绘花。 偶尔兴致来了,还抽出一沓绘上星河对望的牛郎与织女,她把这种笺纸取名“一线牵”。 第61章 待客 她还记得主子对那位陌生的公子说的话。 巧薇看她一脸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你还心疼上了,难道给你能用上?” 她们这两年都跟着许舒窈识了些字,巧薇虽然年龄不小了,但学起来很用功,且颇有进宜。 而惠香却怎么学写出来的字都像鸡爪爬一样,这也让她没少惹笑话。 惠香苦着一张脸,“还是别了,这么好看的纸,就是给我也不敢用。” 许舒窈从书案前抬起头,“那拿来做甚?” “放在枕边,每日里拿出来看一看,嗅一嗅。” 许舒窈便笑了,“正是这个理。” 丫鬟巧薇也会心一笑,她之前跟着主子去了店里,自然听到了她与杨管事的那番对话。 姑娘这是捣鼓赚钱的门道呢! 只是在这个丫鬟的心里,主子的形象似乎又高大了些。 原先,只看到她会厨艺、绣艺,这些寻常女子都会习得,虽然对于许舒窈这样的小姐来说有些稀罕,但还不至于太过吃惊。 可眼下,见她竟是画画儿也这么好,巧薇心里对姑娘的崇拜又深了些。 想想她在锦华堂里待的那些年,二夫人陈氏为了让女儿学好丹青可谓煞费苦心。 最终两位姑娘名师也请了,最后那些成品却不如表小姐随意地在笺纸边缘描绘的几笔来得传神。 许舒窈在霁云斋这边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六。 她之前便得了姨母的吩咐,需要带着两位表妹接待来府中做客的小娘子们。 为此,陈氏还特意给她们介绍了宴中可能出现的那些闺秀。 譬如年岁几何,家里姊妹几个,是嫡是庶,以及父兄如今都是何官位,各府之间又有怎样的姻亲关系。 如此一一道来,许舒窈好歹有了几分了然。 当然了,姨母说让她带着两位表妹,可许舒窈却知晓这不过是姨母的客套。 她一个表姑娘,如何能越过府里的表妹去? 是以这日上午,当各府的女眷陆陆续续到来后,许舒窈也只是跟在萧谨珊的后头,做那一片不怎么扎眼的绿叶罢了。 偶尔见她被什么事绊住了,才上前去招呼。 应是参加了前面两扬宴席的关系,现在旁人问起她,好歹会有一两位认识的小娘子回答,“你说那位呀,是国公府的表姑娘。” 问的人便会哦一声,又去与旁人说话去了。 与前面两次一样,即便许舒窈生得再好看,行事再如何的妥贴周到,身份永远是那跨不过去的鸿沟。 这回大姑娘萧谨如也回来了,许舒窈前两年一直避在霁云斋里,自然也没有得见的机会。 后来二表姐谨宜大婚,萧谨如尚在坐月子。 确切的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表姐。 萧谨如今日穿的是一身妆花缎靛蓝底的通袖褙子,头上梳着牡丹髻,一根瑬金绿宝石的步摇插在发冠上,整个人看上去是既华贵又大气。 萧谨如嫁的是武安侯家的小侯爷崔奉安,不过几年时间,如今已得两儿一女。 是以她眼下无论是在婆母还是在夫君面前,都极其得脸。 何况她娘家还有成国公与萧墨这样的父兄,自然是走到哪儿都是座上宾的存在。 但这位大姑娘却并不是骄矜的性子,相反为人很是随和。 与萧谨如同时出现的还有二姑娘萧谨宜,相比于大姑娘的华贵大气,二姑娘则是要黯淡许多。 萧谨宜原先是比较清淡的长相,可成婚后却是更为寡淡了一些。 许舒窈笑着道了一声:“大表姐!二表姐!” 萧谨如拉过她的手:“常听母亲与祖母说起你,心里也一直遗憾着,这回总算是给遇上了。” 说完又看着她点头,“着实标致。” 许舒窈之前已经听过太多别人夸她标致的话,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但这位大表姐说萧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多次提起自己,许舒窈还是有些吃惊的。 萧老夫人就算了,她眼下每日都会去松鹤堂待上一两个时辰,与老夫人自然是处出了些情份。 可要说国公夫人,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极少,想来是这位大表姐的客套罢了。 许舒窈也笑道:“舒窈也是一样的,之前只闻大表姐的名,今儿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萧谨宜笑着接话:“许表妹你是不知道,大姐姐可是抛下那些贵夫人专门来看你的。还把我也拉了来。” 听完二妹妹的话,萧谨如俏皮地向许舒窈眨眼,“找你是一方面,另外我确实不习惯待在那儿。” 那些夫人太太会说什么话? 除了交流怎么拿捏府里的小妾,便是怎么拿捏哪位庶子庶女。 萧谨宜听到她的话却是面色僵了僵,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了。 她方才正听得起劲呢,倒并没有觉得乏味。 心里又想这位大姐姐自己嫁了好夫婿,便也不知他人的甘苦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座中的小娘子们也都望了过来。 萧谨如在这京城地界从来都是旁人羡慕讨好的存在,一时便有小娘子过来打招呼。 萧谨珊也走到她面前乖乖地唤一声,“大姐姐!” 见她身前已经站了一群人,许舒窈便不再往前凑了。 倒是二姐姐萧谨宜,后来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 许舒窈之前那两年与这位二姐姐也是面子情。 在她的印象里,萧谨宜与萧谨珊相比,是说话相对妥贴的那一个。 可要说从两人中选一个,她反而更愿意与三妹妹相处。 就好像这会萧谨宜看着她,“我是真不知道二哥怎么会娶了柳表妹,我知道原先母亲是属意你的。” 听到这句话,许舒窈还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或是话语来回应她了。 “二表哥自是知晓柳表妹的好。”许舒窈干巴巴地回道。 等会新人便要拜堂了,就算知道自己母亲曾有过那样的念头,也没必要与她说吧! 许舒窈只能问起这位二姐姐在李家的生活,如此才把话题岔了过去。 第62章 想起什么 许舒窈伸头往里看去,屋内贴着大红的喜字,亲朋好友们簇拥在旁,嘴里说着应景的吉祥话。 当然,也有撇嘴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其中三姑娘萧谨珊算一个。 两人的婚事定得仓促,存了好奇的人少不得要去打听一二。 这一打听,不就听到些风言风语了吗? 许舒窈一整日都站在花厅里待客,等到新人拜完堂,没她什么事的时候,便立马就往霁云斋去了。 别人都好奇看到新娘子,可她这样一个不知见过柳清婉多少遍的人,实在不必去凑那份热闹。 时令到了腊月,便是日日天晴,也都带着些干冷。 离了人群与喧哗,穿庭而过的风直往衣襟与脖颈处乱钻。 许舒窈紧了紧身上的杏色袄裙,步子却迈得并不快。 在宴厅里站了一天,脚这会还痛着呢! 只是,才转过正堂的路口,就见萧墨与一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舒窈也没认真看那人,倒是唤了声:“大表哥!” 萧墨身上穿的是件墨绿色的衣袍,像是才回来,外面还披了件深灰色织金蟒缎圆领大氅。 突然听到这声音,他像是愣了愣。 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打量了她一瞬。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小女子已经无意识地挪过两次脚了。 “你脚怎么了?” 听他问起,许舒窈才想起来,“哦,还好,站的。” 萧墨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他们在这边说着话,那位避到一边的王文栋却是微微地笑了。 等许舒窈离开后,他便旁敲侧击地问起自家这位表弟:“府上的表妹?” 萧墨斜眼看他,并不答话。 “哪房的?” 王文栋便是清远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王绍玮的大哥。 他前些年娶过一 房正妻,只是那女子难产去了,留下一个男孩,如今刚满两岁。 萧墨见他这样,出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府里正在给我张罗续弦的事。”说起这个,王文栋也有些惊奇。 那日他在笔墨铺子里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只觉得真是好看。 可他并未想过其它,后来遇上那些登徒子全都围过来,便顺手帮了一把。 萍水相逢,又马上离开。 回想起来,不过会心一笑尔。 但女子给他的感觉极好,不仅谈吐大方,且身上没有那种世家贵女的骄矜之气,但又不像久居闺阁的小娘子那般羞怯,避男人如蛇蝎。 见这人面上带笑,像是在回忆什么高兴的事。 萧墨的目光一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对方,淡淡地道:“孤女一个,不过,我祖母极喜她。” 见自己这位表哥听后沉默了下去,倒是挑了挑眉。 还是位心机深沉的小娘子。 许舒窈并不知晓,不过是出一趟门,便遇上了位与府上沾亲带故的。 萧柳的婚事过后,许舒窈也未再出去,而是让丫鬟把她画的那花笺送到了铺子里。 杨管事见到后大喜过望,连声寻问东家是找的哪位丹青圣手所绘,竟是比之前求而不得的笺纸还要好。 巧薇笑道:“杨管事只管卖着,往后还有很多。” 主子派了她过来,并未说告诉这位真相,巧薇少不得先帮着遮掩一二。 不出许舒窈所料,这些花笺卖得极好。 甚至因为铺子里独特的花笺,别的生意也被带了起来。 毕竟买了漂亮的纸,还需要优质好闻的墨,需要能写出好字的笔。 短短的一段时间,这种花笺竟在上京流行起来。 便是萧谨珊也买了一些,许舒窈看到后,大为吃惊,忙让院子内的丫鬟守紧口风。 那些画纸也被好生地收起来,亦不在外人面前绘制。 她不知道的是,就连宫里的华阳公主也弄了几张“一线牵”的花笺写信。 华阳公主虽不是出自冯皇后的肚子,但整个皇宫里,便只有这一位娇娇的小公主,是以格外得当今圣上的喜爱。 作为皇家公主,对男子自然也颇挑剔。 像是父皇之前说的那些,她是全都看不上,却一眼相中了这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 明哲堂的书房里,萧墨视线扫过那封从宫里递出来的信,自是懒得拆开的。 只是他离开桌案时,一不小心带动了上面搁的书籍。 “哗啦”一声,东西落了一地。 负责收拾的小丫鬟忙走了过来。 可这位世子爷却并未离开,而是低下头,看着从信封里落下来的笺纸。 淡粉色的纸张,角落绘着一男一女,衣袂飘飘,星河遥望,煞是传神。 丫鬟看见世子爷站在原地未动,也不敢走到近前。 过了半晌,才唤了一声,“世子爷!” 萧墨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地把那张信纸给捡了起来。 继而淡淡地道:“收拾吧!” 小丫鬟方才眼睛一直望着,心里也忍不住好奇,不知那华阳公主这回写了什么,竟是让世子爷把信笺给收了起来。 萧墨站在廊前,又把那笺纸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却是挑唇轻轻地笑了。 等那丫鬟收拾好书案,这位世子爷重新坐下后,面前却是多了本册子。 看着那如出一辙的手法,他一时也有些愣怔。 这画了春宫册子,眼下又绘上了花笺。 能看得出不是那老头的手法,稚嫩许多,却又明显与他有关。 萧墨幼时也学过一段时间的丹青,那会还拜了一位老头为师。 老头人物花鸟虫鱼无所不画,真正是取自生活,跃然于纸上。 只是后来他要习武,还要进宫去陪皇子读书,这才荒废了画艺。 那老顽童一气之下,走了。 所以之前路过湖州,突然见到与老头风格有些相似的册子,便买了回来。 无影走进来的时候,见到世子爷面前不但摊着那本春宫册子,还摊着华阳公主的信,一时脑子有些糊涂。 他眼中那份探究太过明显,萧墨抬头看去,方才垂了眼。 “喏,去查一查,看这花笺从哪来的?” 只是等这侍卫离开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时变得古怪起来。 第63章 松鹤堂又遇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面色看上去很是复杂。 “主子!这花笺出自城中一家不起眼的笔墨铺子,就是……”这位年轻的侍卫突然欲言又止。 萧墨手中拿着一本书,朝他淡淡地看来,也不催促。 “就是……店铺好像是府上那位表姑娘的。”他口中的表姑娘,自然只有许舒窈一人。 因为另一位表姑娘该称二少夫人了。 无影觉得最近有些邪门,怎么什么事都能跟那一位扯上关系? 不过是查一下花笺的来处而已,竟也查到了她的头上。 有无影事先得到的消息,当萧墨坐着马车再一次经过那间不起眼的小店时,果真看到许氏女的丫鬟把手中厚厚一沓花笺交给那掌柜的。 “走了!”撩开帘子看了眼,萧墨便道。 走? 不进去看看吗? 不过侍卫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利。 成国公府二房,萧谨荣与柳清婉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就算之前有过怀疑,有过不确定。 可面对红烛暖帐,美人殷勤,男人很难把持得住。 沈家小宴那日虽然也经历过,可那会柳清婉还不清醒,萧谨荣是被动接受,到底是不太尽兴。 所以新婚这晚,两人算是可劲儿的折腾了一番。 是以第二日敬茶便迟了。 陈氏听了儿媳院里的婆子传过来的消息,又淡淡地看了神色尴尬的二老爷一眼,倒是没有发火,甚还好性子地道:“迟些便迟些吧!过去说一声,让他们莫慌。” 只是让莫慌还真的是没有慌,一直到了巳时中,两人才晃晃悠悠地进了锦华堂。 便是一向好脾气的萧二老爷,脸色也挂不住了。 可看着下首的儿媳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能用眼睛瞪自己的儿子。 萧谨荣也觉得无辜,统共就两回而已,何以成了这副样子? 但新婚妻子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为了敬茶,萧谨荣是早早地便起来了,只是一直在等柳清婉,这才迟了些。 等敬了茶,父母长辈给过礼物。 男人们也都离开了,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新晋的儿媳妇在婆婆跟前扮演孝道。 果然,柳清婉看着陈氏面前摆好的核桃和铁钳道:“母亲!儿媳来帮您吧!” 陈氏才稍稍有些安慰,就见这位儿媳向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过来!” 接着便把手中的铁钳递给了对方。 一时屋内的众人都惊呆了。 陈氏觉得自己已经在尽量放低期待了,可现实却还是把那个低点往下拽。 她从不晓以往那位寄住在三房的表姑娘私下竟是这样儿的。 可锦华堂里已经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丫鬟夹完又把核桃仁取出来递到自家主子面前,柳清婉却只负责把它们放进陈氏面前的那个甜白瓷盘里。 陈氏听得一阵脑仁疼,干脆摆手叫停:“行了,你既然累,便回去吧!” 都是丫鬟代劳,又何需儿媳房里的丫鬟,她院里敲核桃的人还少吗? 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陈氏心道。 这一次之后,柳清婉反倒是得了自在。 只是成婚不过几日时间,萧谨荣屋里那位通房便出了事。 春杏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地躺在二少爷的一个小厮床上。 二房的仆妇小声议论着,说这春杏见二少爷娶了夫人,觉得无望便去找情郎,结果玩脱了。 萧谨荣纵然有些伤怀,但也不过是把那小厮处理后便罢。 陈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弱不禁风的儿媳还是有些手段的。 霁云斋的许舒窈听说后,也只能在心里唏嘘一阵。 不过对于柳清婉这个人,倒是愈发地存了份小心。 上次两人双双中药的事至今想起来许舒窈都是脊背一寒,虽然最后是沈家背了黑锅,但她却觉得柳清婉的嫌疑更大。 故意去吃那块糕点,若是沈家赖不上,便会赖在她的头上吧? 不过这都是许舒窈的猜测,她也没有证据。 继萧柳两人的婚事过后,王氏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她的赏梅宴,请柬发出的对象便是上京城那些适龄的小娘子们。 是以,即便明面上是赏梅,别人也都知晓这位国公夫人的目的何在了。 一时这些小娘子们都以收到请柬而欣喜,没收到的则是黯然神伤。 这些失落的人中,竟有那位金尊玉贵的华阳公主。 譬如她此刻就在父皇跟前抱怨:“国公夫人怎么能忘了儿臣呢?难道儿臣就不在适龄的小娘子之列吗?” 圣上正被她缠得没法,抬头见到萧墨,“来来来!正主来了,你去问他。” 华阳公主突然见到真人,面上也含了几分娇羞,可还是固执地问道:“世子!是为什么呢?” 萧墨看一眼不远处的圣上,眉头一挑:“应是公主身份太过贵重的原因。” 虽是事实,却也是拒绝。 皇帝知道,华阳公主自然也知道。 许舒窈这日去松鹤堂,恰好遇见老夫人与萧墨说起此事。 “你母亲想办这宴席很久了,明日听我的话,待在府里。” 说完老人家抬起头,便看到了她。 随着许舒窈在松鹤堂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无论是刘妈妈,还是别的仆妇丫鬟们,差不多把她当成了这里的半个主子。 碰到老夫人不方便回复的时候,也会来问一下表小姐。 都知晓她懂得多,行事不焦不躁,更不仗势欺人,当然还有她说出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也能更容易得到老夫人的认可。 “窈窈来了,过来坐!” 已经不止一次遇到像这种世子爷在扬,而丫鬟不言明的情况,许舒窈也有些无所谓了。 她走过去给两人见了礼,便依着老夫人坐在炕上。 萧老夫人看她穿得像个球一样,又笑着埋怨道:“不是让你穿那件白狐狸皮的披风吗?你身上这件棉服太臃肿了。哪有小娘子穿成这样的。” 披风是老人家前些日送给她的,皮毛白得没有一丝儿杂质,穿在身上不仅暖和,而且轻便好看。 许舒窈看着对面的男子也瞅着她,一时有些脸热,“哪里臃肿了?舒窈觉得挺好的。” 说完还把自己身上这件厚厚的棉服紧了紧。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第64章 危急时刻 萧老夫人敲一下长孙的头,“你别笑窈窈,她现在这样也没关系。你明日把自己好好捣饬捣饬。” 许舒窈之前便听说了国公夫人给京城这些适龄的小娘子都发了请柬,便是为了挑选长媳,是以此时也并不惊讶。 萧老夫人当然是说笑,以萧墨的样貌和家世,自然只有他挑别人,哪有什么人敢挑剔他。 不过许舒窈还是朝对方看了一眼。 这位世子爷自然不像自己穿得这般臃肿,他此时已经褪去了大氅,外罩一件墨色云纹的交领锦袍,看上去倒是与过去无异。 萧墨的笑容闪了闪,露出一口白牙,“表妹明日去赏梅吗?” 许舒窈:“……” 说你就说你,扯上她干什么? 旁边萧老夫人确是替她答道:“去,怎么不去?国公夫人在园子里埋了梅花酒,明日就可以起出来了。我之前喝过,清洌酸甜,很是好喝,你们小娘子应该喜欢。” 萧老夫人不知沈家小宴那日的具体情况,可对面这个男人知道。 许舒窈能感觉到老人家说这句话时,他明显看着自己笑了一下。 不过,老夫人的话她却是要回答的,“好!那便去!” 成国公府的旁边有个废弃的园子,前些年被萧家买下后,稍稍修整了一番,还在那里植了一大片梅树。 昨儿才下过一扬大雪,眼下雪未化,正是踏雪赏梅的好时候。 今日不仅那些收到请柬的小娘子们都来了,便是华阳公主也是不请自来。 王氏见了颇为苦恼。 心说有这位在园子里杵着,还有谁敢接近她那儿子? 让王氏觉得欣慰的是,萧墨今日并未避出去。 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便让这些小娘子们春心浮动了。 但碍于国公夫人在此,众人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 这次许舒窈的出现,倒是没有那么多明目张胆的打探与轻视了。 能参加赏梅宴的人,又哪有等闲之辈?所以早早地便得了消息。 知道她虽然是位孤女,却意外得了府上老夫人的看重,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就连华阳公主也和她说起话来:“你是哪房的?” “来府上多久了?” “平常能见到世子爷吗?” …… 等等这些话,她问一句,许舒窈便答一句,却觉得时间颇是难熬。 对方是公主,她不可不答,却也不可尽答。 譬如问她寻常能见得到世子爷吗。 见得到吗? 自然是能见到的。 可鉴于宴上小娘子们的目的,许舒窈便只能答极少见到,兴许世子爷还认不出我之类的话。 等真正尝过老夫人所说的那坛梅花酒,她便避了出去。 闺秀们在国公夫人的带领下往左走,明面上是赏梅,暗地里也是在考察众人的谈吐德行。 当然更重要的是,国公夫人知道儿子在那个方位。 方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觉得还不太够。 王氏倒是不担心别人看不上萧墨,她是觉得这些闺秀中有几位不错的,想让儿子近距离的看看。 萧墨虽然人很聪明,感情上却并不开窍,这让王氏很担心。 就说他院里那些丫鬟,哪位不是姿容过人?可他愣是一个都未碰过。 真真是愁煞了她这个娘。 许舒窈离开众人后,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见所有人都往左去了,她便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路行来。 地上的雪浅浅地没过她的脚背,鹿皮小靴踩上去,也依旧是静悄悄地。 偶尔有花叶因承受不住重量发出簌簌一片落雪声。 许舒窈很享受这难得的景致,她一路走到梅林的尽头,却是见旁边有片竹林。 从这处望去,似能隐约瞧见一角屋檐。 她一时来了兴致,便沿着竹林中的小路走到了那间屋子前。 门虚掩着,并未见到任何仆妇,里头有烧得正旺的炭火,上头的茶壶汩汩冒着热气。 许舒窈正想过去烤烤火,就听里头传来声音。 “大殿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今朝堂已经尽数投入那位的麾下……“ 许舒窈心里一惊。 大殿下! 大皇子吗? 世子爷竟是私下结交大皇子! 她一时心思百转,又忙去看自己的位置。 如果要出去,势必会经过那扇半开的门,门内的人便极可能发现她。 方才为了溜走得更顺利些,许舒窈索性告诉巧薇与惠香都留在那群人中。 要是被发现,她会被灭口吗? 想到萧墨之前的那些行径,许舒窈觉得完全有可能。 而且,就算没有他,还有大皇子。 他让自己死可太容易了。 想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后,许舒窈便悄悄地往后方的角落里挪了挪,把自己完全隐在那个壁柜前的帘子后。 又仔细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甚至嗅了嗅袖口与衣襟,也并未闻到任何香粉味儿。 好在她事先就知晓国公夫人办这扬赏梅宴的意图,为了不那么扎眼,今日出门前甚至连香膏也未抹。 她静静地蹲在角落里,心怦怦直跳。 之后里头又说了些别的,虽然声音放得很轻,许舒窈纵然再不想听,也听了一些去。 又想里头的世子爷自小练习武艺,也可能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还有他身旁那些随时消失不见的侍卫,或许此时就隐在某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许舒窈一时悲从中来。 自己走了,那阿弟可怎么办? 还有霁云斋里的郑嬷嬷,巧薇与惠香。 郑嬷嬷那一袋子钱还没送到儿子手上呢。 巧薇与惠香,两人在自己与姨母的夹缝中讨生活,一样对她这个主子寄予了厚望。 …… 时间变得漫长,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许舒窈的心跳得更快了,感觉到两人在门前分手,接着那人…… 又回来了! 且就停在了帘子前。 突然她身子一轻,人就被拎了起来。 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滑过她的脖子,冰凉,没有一丝儿温度,就像他此时的眼神一样。 许舒窈的眸子瞪得很大,她想趁这最后的时刻,说点什么。 第65章 我们一样 萧墨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手心触到的这截细弱白晳的脖颈,还有上头那双惊恐的眼睛。 他应母亲的话在园子里露了个脸,没想到大殿下突然造访,便把人让到了这间竹林小屋里。 只是……无影呢? 他再抬头望向屋顶,便对上侍卫那一脸懊丧、像是快哭出来的模样。 萧墨嘴角泛起凉凉的笑,指腹下意识地刮蹭了一下那截软肉,“一样?” 许舒窈艰难地点点头,感受着脖子上这双扼住她命门的手,“是……一样,我外祖……父当年也是得罪了冯皇后。” 萧墨之前在松鹤堂听了个大概,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也知道。 他挑眉看向对方,倒是好胆色! 这是说与他是同盟了? 他像是不在意地问道:“你的诚意呢?” 许舒窈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像是放松了一些,一时也有了几分信心。 想到小陈氏让她收着的东西,出声道:“你放开些,我给你拿。“ 萧墨蹙眉,果真放开了手。 却见这位许表妹转开了身子,手往衣襟里伸去。 他垂下眸子,不过几息之后,对方便转过身子,脸色微红地道:“喏!便是这个,我娘让好好保存。” 萧墨抬头望去,便见女孩儿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球形的珠子。 他伸手接过,又拿在手中细细地端详了一阵,突然手指捻着珠子一转,那铜制的小球便打开了。 见到此情此景,许舒窈也是心中一震。 这珠子她看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今日突然遇到此事,想到小陈氏交给她此物时的信誓旦旦,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要是萧墨一时打不开,她便有时间想想脱身之计。 只是……没想到…… 难道里头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面前的人也不瞒他,将那球中的东西细细展开,竟是一张明黄色的纸张。 密密麻麻的字迹,这分明是宫里主子的医案。 许舒窈一时心绪复杂。 她这是赌对了? 面前的男子见她探过头来,却是把手中的纸一折,随着“吧嗒”一声轻响,便又只剩下一枚完好无损的珠子。 接着这位世子爷便道:“你想看?” 许舒窈赶忙摇头,最好别说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萧墨启唇一笑,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成!我们是一样的。” 又继续道:“今日看在你贡献这东西确实有用的份上,就不追究偷听的事了。不过……东西是你的,我记着,希望你也记着,可别走漏了口风。” 许舒窈听着他半是威胁半是施恩的话,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摸摸尚还有些疼痛的脖颈,小命是保住了。 就是不知依着如今几乎一边倒的朝堂局势,成国公府为何会这么坚定的站在大皇子这一方? 萧墨拿了东西,又朝屋顶的横梁上看去。 那无影哧溜一声从上面滑了下来。 许舒窈看到这名侍卫,心里亦是后怕不已,她就说不会那么简单。 讨论这么重要的事,周围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着。 还好她方才没有选择马上离开,不然后果还真难以预料。 可这侍卫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自己一个大活人往这边来了都不阻止? 许舒窈想着这些,眼神也往无影身上瞧去。 无影心虚地把头撇到一边,他方才明明看到国公夫人往另一条道去了,世子爷才躲到竹林来,谁想这边还有位落单的表小姐? 当时那情况,想叫已经来不及了,又想到里头还有位大殿下。 见小娘子已经识趣地躲了起来,无影觉得这位邪门的表姑娘还是交给世子爷亲自处理的比较好。 毕竟之前已经处理过几次,也比他有经验。 没想到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皆大欢喜。 无影撇着嘴,一时见到世子爷在看他,又忙面带懊丧地请罪,“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没有及时阻止表姑娘。” 许舒窈方才被吓得不轻,此时危机解除,便感觉身上更冷了。 眼下也不管这位世子爷是不是还在,忙往那炉烧得正旺的炭盆走去。 她两手伸过去烤了烤,又把脚上的鹿皮靴子往那火前挪了挪。 过了一会再抬起头时,见萧墨竟是还未走,便道:“舒窈方才见国公夫人往东边那条道去了,眼下可能在四处寻世子爷呢。” 真真是玩得一手的好障眼法,累得那些闺秀与母亲望眼欲穿。 许舒窈在心里道了一句。 萧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跑这边来了?来寻我的。” 许舒窈:“……” 她不说话,干脆做那锯嘴的葫芦。 不过一会儿,身上已经烤得暖哄哄的,便向这位世子爷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等她走后,萧墨才问无影:“无名呢?” “不是您让他不用跟着的吗?” “哦。” “今日回去后,赏二十军棍。”男子道,无影听得身子一抖。 二十军棍对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虽不致命,可也算不小的处罚了。 等许舒窈再次混进那些小娘子中时,便有个身体健实的女子向她走了过来,“许家小娘子方才去哪了?我到处看都未见到你。“ 许舒窈来之后便把这些小娘子都认了一遍,是以知晓她姓马名竟棠,是国公爷身边一个副将的女儿。 她笑道:“去入了厕。” 马竟棠又道:“我见你方才往另一边去了,可有见过小将军?” 见她似是不明白,马竟棠便解释道:“就是世子爷,之前在边关我们都这样亲切地称呼他。” 许舒窈瞅瞅不远处正与国公夫人打得火热的小娘子们,突然为她们的前程担忧起来。 暂且不提现扬还杵着一位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就说身边这位,听口气似乎还有过往。 小将军的称呼只怕是这些小娘子中独一份呢! 许舒窈便笑道:“这称呼还挺别致的。” “什么别致?”耳后方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第66章 让她评画 “世子!”华阳公主率先出声。 原先围着国公夫人的小娘子们也都含羞带怯地看了过来。 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被这位世子爷盯着,许舒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日在松鹤堂面对众人问询的时候。 她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把马竟棠让在身前:“是这位姐姐与舒窈说起世子爷在边关的英勇,说是大家都叫你小将军,舒窈也觉得这称呼很是别致。” “原来是这么回事!” 男子的视线扫过她的面上,方才还目露惊恐地说他们是一样的小娘子,此时却换了一副恭敬生疏的嘴脸,就连那笑也假得离谱。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马竟棠倒不似别的小娘子扭怩,“好久不见!小将军!” 萧墨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当着这么多小娘子不便叙旧还是咋的,总之他径直走到了国公夫人的身边,唤了一声母亲,又向华阳公主施了一礼。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个相对宽大的亭子。 国公夫人、华阳公主坐在亭子中央,那里烧了几盆无烟的红萝炭,四周也罩了厚实的布帘。 即便亭子不小,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也是不太够的。 尤其是这位世子爷来了以后。 是以有些便站到了连接亭子的回廊上,包括许舒窈。 相比亭子,回廊上却是没有布帘挡着,恰好可以看到两旁的梅花。 见许舒窈避出去,马竟棠望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男子,也一咬牙跟了过来。 许舒窈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她们本就不熟,两人方才说了那位世子爷,已经被追着问了。 她想了想,便问道:“马姐姐会骑马吗?” 马竟棠有些心不在焉的,“会,在边关这都是必须的。” “那边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萧世子提不得,那提这个总可以的吧! 如此也算是打开了马竟棠的话匣子,说起来好一个滔滔不绝。 只是,说是赏梅宴,不知怎么的又提到了画梅。 许舒窈一直与马竟棠在回廊上说着话,突然身边有丫鬟搬来了桌案。 问到她们两人,“表姑娘与马小娘子可要参加?” 许舒窈摇摇头,她最近画了不少花笺,已经画得不耐烦了。 同样的,身边这位会骑马射箭的马竟棠也不会。 看到两人皆是摇头,旁边几桌的小娘子便都露出了些许轻视的神色。 身为皇家儿女,华阳公主自是绘得一手好丹青。 当然,还有另一位长乐侯府的小娘子,名唤冯淑芳,出自那位中宫皇后的本家。 冯淑芳与冯皇后一样,都是画艺卓绝的主儿。 今日这冷飕飕的雪天,画画儿便是她提出来的,说是不如各位小娘子绘一幅雪中梅花图,让在扬的世子爷品评一二。 只是这画儿绘到一半,萧墨便要开溜,“母亲让我过来喝一杯热茶,眼下这茶已吃尽,也该离开了。” 国公夫人听后急道,“这么多小娘子的画,你不看一看了?” 萧墨看看那些从桌案中抬起的头,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儿子其实对画艺并不精通。母亲想要找人品评,儿子可以给您推荐一个人。” “谁?” 行舒窈正看戏呢,就见那位世子爷的手直直地向她指了过来。 “喏,许表妹!” 方才心里暗笑这位许小娘子的几人皆是脸色一白。 看着周围如狼似虎般瞪向自己的目光,许舒窈真是恨死萧墨了。 “我……我不会。”她有些结巴地道。 待她说完,旁边便隐隐有窃笑声传来。 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了,这许家丫头近日极得老太太的喜爱,不好这样当众让人出丑的。 “行了,墨儿!你不看便不看吧!这儿还有华阳公主呢,找谁评画都不如找华阳公主合适。” 接着她又转而道:“许家丫头!你大表哥就是人……犯懒,他并没有让你出丑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许舒窈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又抬头扫了一眼那边的始作俑者。 这位世子爷此时唇角带笑,目光却极是犀利,像是要看透人心似的。 难道他知道什么? 许舒窈在对方的盯视下,心中一阵狂跳。 她来了京城,不过是绘了一些花笺,这便被人发现了? 许舒窈的脸鼓了鼓,佯作无事的对国公夫人道:“不碍事,只是即便大表哥让舒窈评画,舒窈也是评不出好歹的。在舒窈这儿,各位小娘子们的画都是极好的,到时舒窈给大家都评个优等,那这名次只怕就分不出了。” 这番话说出来,在座的众人便都笑了。 那位骄矜的世子爷走后,华阳公主果真顶了上来。 只是,没有了赏画儿的人,这些原先卯着一股劲的小娘子们也都失了开始的心气儿,一扬如火荼的较量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收扬了。 别的小娘子见许舒窈绷着脸,便以为她是受了萧世子的奚落后心情不好。 可不是吗?一个连画儿都不敢碰的人,何以当得了裁判? 这不是奚落又是什么? 许舒窈想着最不济就向那位世子爷坦白花笺出自她手。 作为一名寄住在国公府的小娘子,为了挣银子出卖画艺,这会是过错吗? 应该不会吧? 但肯定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就是了。 可她穷得叮当响,这一点连不管旁人死活的萧家三姑娘都知道,在成国公府也应该早就不是秘密了吧? 两个丫鬟亦是一脸的担心,她们是亲眼见过主子绘制花笺的人。 方才看世子爷的目光,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赏梅宴没有了正主,后来是早早地散了。 最高兴的是华阳公主,今日不仅如愿看到了想看的人,还在国公夫人这里挂上了名号。 萧墨的行为无疑给那些卯足了劲儿想在他面前表现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证明谁也未看上,这让被其拒绝过无数次的华阳公主心中顿感安慰。 他虽然不愿娶她,却也不愿娶别人。 第67章 阿弟的麻烦 张小娘子的祖父是位老翰林了,其父兄叔伯亦为饱学之士。 张氏族中对子女的要求甚严,小娘子自有一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娴雅端庄,王氏看着很喜欢。 萧墨状似回忆那小娘子的样子,末了对母亲道:“没有印象。” 王氏想了想又道:“那罗家呢?罗小娘子我看着活泼得很,与她一同生活应是有趣。” 萧墨便笑:“想与她一同生活的是母亲您吧?” 王氏觉得,心思简单有心思简单的好,不过这样的小娘子做世子夫人又似乎撑不起来。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位皇家公主,性子虽是骄矜了些,却也不算太大的毛病。 都已经是公主了,还愿意捧着她,不是对墨儿实在喜欢,又是什么? “华阳公主虽然身份贵重了些,但要是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王氏之前听说她老是缠着自己的儿子,又念及公主的婆母难做,就压根儿就没往她身上想。 赏梅宴那日的种种,倒是打消了这方面的顾忌。 萧墨听后看了母亲一眼,却是径自往外去了。 “哎呀!我又没说非得是她,这儿还有别的人选呢。”话说完看着手边好不容易整理的册子唉声叹气。 只是出去的人离了母亲这儿,便有松鹤堂谴人来唤。 萧墨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却也不敢忤逆祖母。 果然,萧老夫人一看到这个长孙便笑道:“被你母亲烦到了吧?” 萧墨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着等祖母接下来的话。 老夫人笑道:“坐吧!我是有别事问你,之前与你说的全忘了?” 萧墨拧眉仔细想了一阵,也没想起还有什么祖母交待的事他尚未办到的。 老夫人便道:“说的是你许表妹,她过完年便出孝了,上次问你可有认识哪位年轻后生……” 萧墨神色淡淡:“祖母什么时候对旁人的婚事这么上心了?” 老夫人气道:“我也想对你上心,可你让吗?” 萧墨脸上没什么表情:“是许表妹急着嫁人?” “你这孩子!哪有这般说小娘子的,谁急着嫁人?这话我可不爱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许表妹过完年都十七了,我若是不替她急,只怕也没人替她急了。当年你祖母好歹认识她母亲一扬,既然来了咱们府上,不好任着这孩子耽误下去。”老夫人说完这一长串后,又叹了口气。 萧墨想到那枚从她衣襟里取出来的珠子,一时也没有说话。 “你愣着干什?”老夫人向他望过来。 萧墨眼眸低垂,轻声回道:“没想到祖母还认识许表妹的母亲。” “问你话呢!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萧墨心说即便自己不帮她物色,不也是有人上赶着找上来。 他讪然一笑:“年终事忙,容明春再说。” 老夫人见长孙这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觉得还是等年后,她带那孩子出去转转才行。 王氏最终没有在赏梅宴上定下哪位小娘子,只是新年转眼便来了。 许舒衡也从国子监回了府,只他翻过年便到了十岁,亦不适合继续待在霁云斋里。 陈氏给他在外院分配了屋子。 离开之前,许舒窈又把阿弟上上下下地好生打量了一番,除了黑了,也瘦了。 她一时有些眼眶发涩,“在那里过得如何?” 自阿弟上国子监后,每次给他送东西的都是那两个丫鬟,或是干脆遣程安回来拿。 许舒窈并没有特意去看过他。 在国子监那个权贵多如牛毛的地界,阿弟的身份实在不够看。 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公子已经足够,许舒窈不想让人知晓这样的小公子还有位美貌的阿姐,那对他将不再是好事,而是麻烦。 舒衡挺起胸脯笑道:“阿姐别担心,我好着呢!” 困难自然是有一些的,但已经不适合与面前的长姐说道。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十岁的小男孩已然褪去了稚嫩与软弱,有了自己的铠甲。 或许还不太坚硬,甚至是一戳就破,但却是他自己的。 根据环境自然形成,又用心气与认知作为骨架。 许舒窈便向阿弟身边的小厮望去,程安打着呵呵道:“没事!我们都好着呢!” 两个半大小子的模样瞒不住许舒窈,她立时便垮了脸色道:“有什么隐忧都说出来,你难道想等出事后再让阿姐措手不及么?” 许舒衡不说话,须臾,程安却是道:“就是有个孙姓小公子老是指着咱们少爷帮着做事……” 程安的话没说完,许舒窈的泪便落了下来。 这些事情她早该想到的。 “叫什么名儿?是哪个府上的?” “孙行耀。” “孙家?” 许舒窈之前跟着陈氏大致了解了下京城这些盘根错节的府邸,印象中确有个孙家,只是并不如何显耀。 “不是让你们对外说是成国公府的亲戚么?”许舒窈道。 “之前倒是没事,就是听说咱们是从成国公府出来的,那小子才可劲儿的折腾舒衡少爷。”程安说起这些来也是一脸的无奈。 许舒窈想了想,“约莫与府上的哪位公子有过节吧?” 见阿姐一下便猜中,舒衡也道:“他说是替自家弟弟出气,五公子之前打了他。” 萧谨礼,想到这位萧家五公子的性子,许舒窈觉得的确有那可能。 大约欺负阿弟之前也着人打听过,知道他只是个庶房寄住的身份吧。 这件事,既然关系到三房,许舒窈一时想到了萧谨文,他的性子相对五公子来说要沉稳一些。 舒衡见阿姐一脸忧色,心疼地道:“我就说吧,不能与你说。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份,我忍忍便好了。” 许舒窈想了想,倒是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无事,我在想怎么解决呢!你让一尺,人进一丈,老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眼下既然回来了,就在府里好好过个年,一切等年后再说。”接着她又道。 第68章 大年三十 若是许舒窈没有问起,他原也是打算跟父亲说一声的,或者那边二老爷知道了,应该会帮表少爷吧! 不过他们对许舒窈说得还是保守了些,那孙行耀见表少爷没敢反抗,最近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日前还拿脚往他身上招呼。 舒衡少爷的身上落了好大一块儿青紫呢! 许舒窈接着又详细的询问了一遍两人矛盾发生的细节才作罢。 介于女子的身份,她并没有跟着阿弟去外院。 因为许舒衡长年不在府中的关系,陈氏联想到外甥女的年龄,也还没有陪嫁丫鬟,便让雨竹与墨兰继续在霁云斋里伺候着。 两人听后都很欣喜。 如此一来,许舒窈身边便有了两名一等丫鬟,两名二等丫鬟,再加上郑嬷嬷,以及原先做粗活的那些人,霁云斋伺候的人也不少了。 除夕这日,许舒窈依旧是先在自己院里用过早膳后,再去锦华堂等姨母一行。 柳清婉一下从表姑娘成了府里的主子,不光那些下头的仆妇们一时适应不过来,便是许舒窈也等了一瞬才唤道:“柳表姐!” 柳清婉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声:“许表妹!” 只是即便有婆母在扬,她倒不似过去那般小心翼翼了。 打完招呼又仔细端详了对方一番后笑道:“表妹这段时日似是清减了些。” 许舒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觉得疑惑,有清减么? 她这几日确实为阿弟的事睡不踏实,便勉强地笑道:“应该还好吧。” 眼前除了姨母,还有三表妹,许舒窈不想平白在此说起阿弟的困境。 不是她小人之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陈氏倒是看着她关切地道:“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请大夫?” 萧谨珊也围过来对她好一番嘘寒问暖。 在陈氏心里,外甥女至少比儿媳妇顺眼一些的,她最近算是被这柳清婉气得不轻。 不说见面没有几分好颜色,便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许舒窈暗暗观察着二房里的明争暗斗,自不会讨嫌去做什么和事佬。 过了一会,等姨母用好早膳,几人才慢慢悠悠地往松鹤堂去了。 相比于第一次来见老夫人,二房的队伍算是壮大了,以至于三夫人柳氏见了,还对着陈氏的黑脸道:“你现在好了,身边跟着一串,不像我,形单影只的。” 这种话说出来,柳氏自己都觉得尴尬。 两房住在一个府邸,二房那边的事没少传到她这里来。 作为柳清婉的姑母,柳氏心里头难免存了几分心虚。 只是这侄女毕竟是侄女,她也不好管。 便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凭地讨嫌。 陈氏此刻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那会让四公子娶了多好,跑到二房来害她。 等一群人到松鹤堂后,便见萧老夫人已经早早的拾掇整齐等着了。 老人家今日身上穿的是件簇新的立领赭红色寿字纹对襟长袄,甚至连眉勒都换成了同色的绒缎面料,只是上头有些黑色的暗纹,眉勒中间镶着一颗碧绿的宝石,样子很是精神。 见到她们,便笑着让丫鬟们递杌子。 三个小辈都走过去乖乖地给老夫人行礼,又说了一些新年的吉祥话。 萧老夫人看到许舒窈今日终于穿上了那件白狐皮的披风,也点头赞许道:“这才对嘛!又轻便又好看!” 说着还转头对众人道:“你们说窈窈这样子像不像个玉人儿?” 许舒窈里头穿的是件杏黄色的对襟缎袄,下配黑色织锦马面裙。 此刻她外头的白狐披风还未脱, 可不就是一身的白么? 只是巧薇想到今日是除夕,特意往她头上别了朵浅杏色的绉纱绢花,绢花下头坠着两条珍珠玉饰。 这样打扮之后,倒是别有一番清丽娇美之态。 虽然她因为没歇息好脸颊有些苍白,却是在这份娇美里又平添了一份楚楚之色。 老人家的话说完,众人的视线便都转到了许舒窈的身上。 再对比之前那位与她容色无差的二少夫人,却再不会有不分伯仲的想法了。 如果说柳清婉原先的纤细与她的少女身份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那么现在,她尖尖的小脸上却又夹缠进了一份刻薄之相。 原先的生涩纯然褪去,便发现这女子也只是容貌尚可而已。 国公府的郎君们一路从外面走进来,几人的视线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老夫人面前的女子望去。 只是都没有就此发表意见罢了。 萧老夫人看到他们,“今儿怎么这么快便过来了?” 又对跟在后头的许舒衡道:“小郎君过来坐!” 许舒衡看了阿姐一眼,颇为懂事地走过去给萧老夫人见礼。 小郎君的姿势端正,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惹得老夫人赞道:“衡哥儿有了君子风仪,像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许舒衡却是露出一脸谦逊的笑,“老夫人过誉了!舒衡能有今天,是因为老夫人与府上的照拂。” 许舒窈记得自己之前也在此说了同样的话,没想到阿弟如今也学会了。 想到他小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心里蓦地一酸。 她赶忙垂了眼,用手指按了按眼角处。 良久,才抬起头,却对上世子爷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他的视线一瞬滑过,又转头去与几位弟弟说话了。 许舒窈也没太在意,应该只是恰好吧! 松鹤堂里笑闹声不绝,谁也不愿在这样的日子扫兴。 过了一会儿,二老爷与三老爷也过来了。 只是,国公爷与三公子萧谨云这一年依旧未能回京,王氏像是已经习惯了,依旧有条不紊的料理着府中的事务。 萧老夫人让她坐下:“这屋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便让管事的去张罗吧,可别把自个儿给累着了。” 又对面前的许舒窈道:“你也不小了,过完年便跟着你大伯母学习管家吧!” 这句话一出,屋里的众人都跟着一愣。 第69章 观看焰火 作为许舒窈的姨母,照说这事儿应该是她的。 只是她最近在生儿媳妇的气,还忙着教谨珊,又哪里顾得上这个外甥女。 接着便是柳氏与柳清婉,府内国公夫人管家,老太太让许舒窈跟着王氏,显然对她是极为看重了。 萧家的几位姑娘,也就只有当初的大姑娘萧谨如是王氏带出来的。 而柳清婉,即便眼下已然嫁进了国公府,也只能跟着婆母管管二房的那摊子事,连成国公府的边都摸不着。 便是王氏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的。 不过,老太太做事素来有她的道理。 她觉得婆母是喜欢极了这许丫头,想把她好好培养,再帮其说一门好亲事。 是以王氏自无不允的道理。 便是许舒窈自己,也是愣了愣,接着才乖乖地道了声好。 萧老夫人笑望着她,是越看越喜欢。 松鹤堂里暖意融融的,外面却飘起了雪。 中午这顿不算团圆宴,虽是男女分桌而坐,离得却并不远。 桌上有羊蝎子火锅,许舒窈用了不少。 饭毕,便带着两个丫鬟到松鹤堂侧边的回廊散步,走累了,就倚在栏杆旁看雪。 惠香在雪地里踩脚印玩儿,许舒窈看着有趣,一时也来了兴致。 她让巧薇去里头拿了披风裹上,也走了出去。 雪才刚开始下,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纷纷扬扬,落在发上,身上,一瞬间便化掉了。 许舒窈感受着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心情没来由的好了起来。 她随手捡根棍儿,在雪地里划拉几下,巧薇也从廊下凑过来,“咦!” 她围着那画儿左看右看,“这人……莫不是惠香那丫头?” 许舒窈便朝她使眼色,主仆两人凑在一处咯咯地笑。 那惠香傻乎乎地跑过来,“主子!这画的都是谁呀?怎么比我还像个球?” 春生在门内看得一脸羡慕,嘀咕道:“表小姐这样可真好!” 萧府的几位郎君在松鹤堂的暖阁里吃酒,方兴未艾的时候,却见世子爷与萧谨文正隔着窗棂向外望。 二公子萧谨荣凑了过去,“看什么呢?” 萧墨回头,继续斟酒来喝。 萧谨文笑笑,回首的时候顺便拉上了窗帘。 二公子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脑子里却是想着方才所见的那张明媚的脸,笑靥如花,凭地让白茫茫的雪景都有了生趣。 原先,他以为那女子与继母一样,处心积虑的谋算他的亲事。 所以,即便知晓她好看,也能做到视若无睹。 甚至还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 只是,他以为的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想着曾被自己视为仙女一样的柳表妹,如今做了他的妻,却也是闹得后宅里鸡犬不宁。 每日里不是向他告继母的状,就是数落丫鬟的不是。 春杏跟了他几年,突然这样横死,萧谨荣的心里又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往那么久都熬过来了,说好的等成婚后再抬她为姨娘,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犯那般低级的错误。 只是,正妻与通房,总要舍弃一个,所以他没有对府内二少奶奶的说辞提出任何质疑。 “咳……咳咳咳……”因为灌得太猛,这位萧二少爷突然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的萧谨文去拍他的背,语带安慰,“慢点!慢点!谁和你抢了?” 他这阵也听了不少二房的事,一时对这位二哥有些同情。 可萧谨荣听在耳中却像是一语双关,他之前可不就是生怕柳表妹被抢了吗? 所以反倒是咳得更厉害了。 萧墨淡淡地看了两位弟弟一眼,继续去喝他的酒。 因为下雪,也因为晚上大家伙还要在一块吃团圆宴席,所以众人都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女眷们一边唠嗑一边打起了马吊,许舒窈不会,便坐在萧老夫人身边看。 老人家打了几把要去困觉,便对她道:“窈窈你来!” 许舒窈看看桌上的人,陈氏、柳氏、还有萧谨珊,柳清婉坐在边上,也跟她一样没有上桌。 “不如让柳表姐来吧!我还未学会。”她方才看了一会,也大致知晓该怎么玩了。 可柳氏不过一会儿就输了二十两银子,许舒窈看着心里直打鼓。 陈氏嗤她:“快上!” 许舒窈只能赶鸭子上架。 果然,几盘下来,她便输掉了十两银子。 好在马吊最终没有打多久,天才擦黑的时候,大家都嚷嚷着出去看小厮放焰火。 前两年许舒窈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松鹤堂,并未出去看过。 这次她也没打算出去,还是萧老夫人催道:“你也去看看热闹吧!跟着我们这些老人做什么?” 她年纪大了,之前又看过太多,所以不愿去凑那份热闹。 王氏想到国公爷与二儿未免心绪低落,便也陪在婆母身边。 陈氏不想动,虽然两个女儿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可在继子这里,却是一败涂地,是以也没有心情。 反倒是三夫人柳氏与柳清婉一道去了。 许舒窈跟在她们的后头。 放焰火选的是处开阔的地方,离松鹤堂还有些距离。 许舒窈一路行来,见前面的两人加快了脚步,她也不急。 走了不过一会儿,便远远地见那边围着一群人。 此时焰火已经点起来了,她便不再往前走。 回头见自己站的这处有排院墙,又稍稍往里去一些,能遮一遮外面的风雪,却又把天空中炸开的焰火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不往前走了么?”听到声音赶过来的雨竹问道。 许舒窈便朝她笑,“你若是想上前便去吧!不用管我们。” 雨竹与墨兰犹豫一瞬,还是去了。 许舒窈便抬头直往空中瞧, 萧谨文来得迟了些,走在路上突然见到院墙下立着主仆三人。 他忙收了伞走到近前,“许表妹!” 自这位四表哥订亲后,许舒窈几乎未再与他单独说过话了。 “四表哥!” 打完招呼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雨竹去了那人堆处,柳清婉看到她,并未见许舒窈,便问:“你们主子呢?” “主子在那边,说站远些也是一样的。” 第70章 帮她解围 四表哥?! 她再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来。 这位许表妹还真是好运道。 上次沈家小宴,柳清婉无意中发现沈家的丫鬟作怪,便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无奈找不到沈家对自己下药的动机,只能拉上许表妹一道。 许舒窈之前在松鹤堂被沈静姝当面质疑过,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为了双重保障,她还特意尝了一块许表妹的糕点,若是赖不上沈家,便把责任推到许舒窈的身上。 陈氏不是要撮合外甥女与萧谨荣吗? 萧谨荣恋慕自己,许表妹因此嫉恨在心。 柳清婉帮对方理由都想好了,又把最烈的催情香粉散到她身上,那东西不用鼻子嗅,只要接触到人的皮肤便会起效。 结果,这位许表妹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她可不相信,去医馆应该是假,寻男人解决才是真。 柳清婉又抬头看一眼自己这位姑母,此刻她正饶有兴致地观看半空中的焰火。 想到过去的种种,以及柳氏放弃她后,那种被下人们冷落耻笑的日子。 她唇角含笑,凑到自己这位好姑母的耳边:“姑母!您看!” 身后的丫鬟见了二少夫人的笑容,身子都不由得涌起一阵寒意。 而另一边,萧谨文见许表妹在此,也不往人堆处去了。 对于府上这位四表哥,许舒窈的心情极是复杂。 之前在沈氏族学,他曾照护阿弟良多,包括许舒窈自己,也曾得过他温声细语的对待。 在成国公府这个陌生的环境,当所有人都向她露出獠牙,告诉她生活本就是如此的时候,萧谨文便是那缕拂过心际的暖风。 温柔、和煦,让人忍不住信赖。 许舒窈也是位二八少女,不可能对俊美而风雅的男子没有好感。 只是,她能吗? 她知道柳氏对自己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 更知道萧谨文对她也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同。 可她却一直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当知晓对方定亲后,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结果让她满意,这位萧家四公子也并未穷追不舍。 他很君子,也清楚自己想要的,这就够了。 只是想到阿弟的事,许舒窈又觉得眼下是个时机。 “四表哥!”空中焰火爆裂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这使得她不得不朝对方靠近了几步。 萧谨文没想到会在此遇上许表妹,不过是一堵院墙,一段贞静美好的侧影。 他便忍不住驻足停留。 自那个松鹤堂的早晨,被母亲抓包之后,他便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这位萧家四公子叹口气,正想着说点什么化解尴尬的时候,却见对方靠了过来。 他不由得站直了一些,心里也跟着莫名地紧张起来。 许舒窈笑道:“我与表哥你说件事……” 萧谨文也倾身过来,可许舒窈把阿弟的事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便对上三夫人柳氏惊怒的目光。 而她的身旁,则是站着柳清婉。 此时正一脸平静地看着,眼神却极为淡漠。 不止如此,还有萧谨荣,他站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神色有些不在状态。 除此之外,还有萧五公子,甚至许舒衡…… 许舒窈觉得,这是在户外,两人说话也是当着丫鬟与众人的面。 何况此处距那燃放焰火的地儿并不远。 又没有避着谁,何至于此?! 许舒窈摇摇头,对柳氏道:“只是寻常的对话……” 柳氏又望向自己的儿子,“你来说!是她叫住你的吗?她与你都说了什么?” 一想到儿子的婚事在即,柳氏就忍不住怒从中来。 自柳清婉出了那样的事后,柳氏便觉得这些小娘子忒不可信。 就因为侄女儿算计了二房,所以二房的外甥女也来算计她的儿子? 想到侄女儿方才与她说的话:“四表哥许是被人给绊住了。” 她原先还不信,可跟着一路行来,就见两人离得这么近。 所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萧谨文有些无措地面对着母亲的歇斯底里,一时难以启齿。 他想说心怀鬼胎的其实是自己,是他看到许表妹一人在此,便凑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他,且说的还是正事。 如果不是为着许舒衡,她应该早就避嫌离开了吧? 萧谨文的嘴唇动了动,正打算豁出去说点什么的时候,便见世子爷萧墨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墨色的大氅,顶着风雪,却又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许表妹!”萧墨突然唤道。 本来僵持的局面因为他的出扬而打断,柳氏素来有些惧怕这位大侄儿。 如今这成国公府,看起来似是老夫人最大,可真正作主的却是眼前这位活阎王。 只要一想起萧墨之前那些行径柳氏就是一阵头皮发麻,是以眼下连兴师问罪都忘了。 见他突然唤那位孤女,心里一时惊疑不定。 许舒窈:“……” 她方才好像听到是叫自己,心里又有些不确定,是以并未挪动分毫。 “许表妹!”萧墨蹙着眉,又唤了一遍。 接着还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许舒窈并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她问心无愧,便也不惧。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悲愤的。 她一时想到姨母陈氏,也不知她会不会稍微护一下这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外甥女。 还有萧老夫人,她会信自己吗? 不过是说句话而已,何以如此兴师动众? 难道柳氏不知惹得这么多人围观,对萧谨文的亲事反而不利么? 许舒窈心绪复杂地走到萧墨的面前,甚还施了一礼,才问:“不知大表哥唤舒窈何事?” 萧墨静静地望过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半晌他才淡声道:“祖母不是让你寻四弟过去么?怎么还在此磨蹭?” 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柳氏道:“我方才见婶娘似是说得正起兴,究竟是聊些什么?能否让侄儿也听听?” 柳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便是柳清婉,这会也垂下了头。 第71章 家风 眼睛也一直望着面前的三婶,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 柳氏干巴巴地道:“没……没有什么,只是唤许丫头一道回松鹤堂去。” 末了又添一句:“宴席应该快开始了吧?” 许舒窈垂下头,亦轻声道:“舒窈才遇上四表哥,这便回去。” 萧墨的视线在她面上扫过,点点头,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萧谨文攥紧袖中的双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他觉得对不住许表妹,为母亲,亦为他自己。 方才,若不是因为大哥,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那样的话,情况会更糟糕吧? 萧谨文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因为许舒窈足够理性,不会为了谁甘于做妾。 要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置对方于流言蜚语中,便不美了。 这位萧家四公子闭了闭眼,在心里轻轻地道了声:罢了。 见世子爷已经率先离开,人群中,最先围过来的是许舒衡。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阿姐,便是五公子萧谨礼也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可眼下人多口杂,许舒窈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阿弟自己无事。 柳清婉面色阴沉,萧谨荣坠在她的后头,心里一团乱麻。 妻子方才与三婶娘说话时他就站在不远处,接着就见她们往这边来了。 他知道这一出与柳清婉有关,却也只能保持沉默。 许舒窈原本以为萧墨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了松鹤堂,老人家果真唤了萧谨文进去。 见到如此,柳氏是彻底没话说了。 对着儿子萧谨礼与那位许家小郎君投来的不满,柳氏难免在心里埋怨起侄女来。 又自责自己不该听风就是雨,平白得罪了这位婆母看重的表姑娘。 萧老夫人之后又唤了许舒窈进去,见到她温声道:“不是听谨礼说我还不知你阿弟被人欺负的事,丫头甭担心,你们既住在此,便也受国公府的庇护。何况这事还是那小子惹出来的,便交给府里的郎君们去解决,你等着看吧!“ 许舒窈一时泪盈于睫,想到今日是年三十,又抹了把脸,才轻声唤道:“老夫人……” 其余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墨站在窗前,并没有回头望。 只是祖母与那女子的声音却也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萧谨文想着今日这一出终于解决,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身旁长兄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既然定了亲,往后便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即便是旁人找你,也该避着。堂堂男儿,更不能堕了成国公府的声名。” 萧谨文听着如醍醐灌顶,一时心中羞愧万分。 他轻声道:“我知。” 这事不仅有世子爷的言语佐证,还有老夫人有意庇护,是以无论是柳氏、还是那位新晋的二少夫人,都没了说嘴的地方。 接下来便是团圆宴席,陈氏大约是听了萧谨珊与她嚼舌根,隐约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席间到底还是在言语上挤兑了柳氏几句。 柳氏自知理亏,便好脾气的应承着。 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国公府园子大,外面又下着雪,等用完了团圆宴,老夫人便让这些女眷们尽早回去歇着。 只府内的几位郎君都留了下来,依旧陪着祖母守岁。 萧老夫人又详细问起孙行耀的事,“五哥儿之前是怎么开罪那位孙公子的,你且说来听听!” 据萧谨礼口述,孙行耀有位胞弟,之前也在沈氏族学读书。 那小子身子弱,又性格怯懦,有一年秋天被五公子不小心撞到池子里。 萧谨礼不以为意,池子里的水才齐腰深,掉进去便掉进去罢,爬上来就是。 接着他便与人寒暄去了,可孙行耀这位胞弟却趴在池边不敢动,一直到萧谨礼这群人散尽才抖抖擞擞地从里头爬了出来。 结果当晚回去便生了一扬大病,后来就再未到沈氏族学里来。 萧谨礼之所以知道这事,还是孙行耀有日在街上堵住他说的,不然会一直不知情。 当时那人红着眼,说他害了自己胞弟的性命。 “听……听说他胞弟一年后因为一扬风寒去了。可都是一年后了,也……也能赖到我头上?”萧谨礼面对着几个哥哥与祖母嗫嚅道。 居然还附带着人命,也就怪不得几年过去那人还耿耿于怀了。 虽然孙行耀心里记恨萧家五公子,却又畏惧国公府的权势,便只能拿寄住在府上的表公子出气。 几位哥哥听了这位五弟的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这事与小郎君身子弱和性子胆小有很大的关系,并不能全赖在五弟身上。 但这世上拧巴、转不过弯来的人又何其多。 萧家几兄弟都向祖母望去。 老人家拧着眉头,良久才对萧谨礼道:“等过完年,让你父亲带着去孙家赔个罪。态度要诚恳,但也不可过于卑微,我们要的是化干戈为玉帛,不是他人的得寸进尺。还得重点言明表公子的事,他受国公府庇护,再找他出气萧家人自不会坐视不管。” 萧谨礼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给他脸了?欺软怕硬,有种冲……” 看着祖母眉头紧皱,四公子赶忙拿眼去瞪自己的弟弟,“你少说几句吧!” 接着萧老夫人又对萧谨礼道:“你往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眼下是国公府还能护住你。人存于世,需得恤幼矜弱,还得眼明心亮,你可记住了?” 萧谨礼不自在地点点头。 等他们都走了,老夫人才对萧墨道:“还好这事提前捅出来了,也给府里的人提个醒,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越不能妄自尊大,要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说完又道:“他们要是处理不好,你帮着收尾!” 萧墨这回倒是笑着道:“好!” 老夫人有点儿不适应,“今儿怎的这么好说话了?” 面前的长孙答得认真:“祖母说什么都对!” 继而又好脾气地道:“今儿是除夕,孙儿望祖母长命百岁,一直这样看顾着我们。” 一席话说得老夫人差点落泪,要不怎么说晚辈中最喜欢这个长孙呢? 第72章 过新年啦 “你几时告诉五公子的?” “就是今儿,见三夫人要堵你,我才告诉他可能阿姐找四表哥是为了我的事。五公子立时谴人去了松鹤堂,至于后来怎么是世子爷来解的围,我也不晓得。”许舒衡说完看着自己的阿姐,也有些迷茫。 许舒窈想到萧墨,觉得这人也并非全是讨厌的时候。 至少那会被柳氏堵着斥问,被众人围观的时候,他轻描淡写便化解了自己的难堪。 不管是不是出于老夫人的授意,她都承这份情。 想到他问柳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讲给他听时那笑着的表情。 虽然看上去蔫坏蔫坏的,但又莫名的解气。 两姐弟说了会话,许舒衡便离开了。 留下她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会,外头巧薇便道雨竹求见。 许舒窈挑了挑眉,“进来吧!” 雨竹一进到内室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应该告诉二少夫人您在哪。” 许舒窈轻轻地摇头,打断了她,“不是你的问题,即便你不说,她想看也看得到。” 原就没有避着旁人,自然也不怕被谁看见了。 只是,竟又是柳清婉! 雨竹见上首的主子半晌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冰冷,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听说你经常去找凝香院的丫鬟说话。”好半天,上方才传来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雨竹听得心头一震。 “是……是那秋蝉要找我说话。” 两人回回见面都避着人,而且这事也已经过去一阵了,没想表姑娘竟也知道。 雨竹被分到霁云斋那会心里是有些怨气的。 在二房,能进二夫人的院子不容易,她并不想来伺候这对寒酸的姐弟。 但陈氏有令,又不得不从。 只后来,看着表姑娘的作派,雨竹才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秋蝉,许舒窈听着名字不觉就笑了笑,心说这位柳表姐也是不望自己的丫鬟好呢! “哦?你都是怎么说的?” “奴婢……奴婢并未泄露小姐什么。”雨竹嗫嚅道。 许舒窈垂眸看看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良久,只淡淡地道了声:“下去吧!” 待雨竹离开后,巧薇走了进来,有些不解地道:“姑娘!您就这么放过她了,上次那信……” 许舒窈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凝香院那位大概知晓她有异心,才故意问的,目的便是让我对她生疑,找个理由把人撵了。” 巧薇不解:“主子怎么知晓这雨竹与二少夫人生隙的?“ 许舒窈笑笑,上次霁云斋出现那封邱公子的信,巧薇没做,她那会怀疑雨竹,却也只是怀疑。 还是后来才发现,雨竹与萧谨荣屋里那个通房春杏交好。 如今春杏死了,不管柳清婉是心虚,还是怕这丫鬟报仇。 她要对雨竹下手,总要等她离了霁云斋才行。 巧薇听了主子的分析后佩服不已,末了又担忧道:“只这样的人,我们霁云斋也不能总留着。” 许舒窈笑,“或许能当一把利刃呢?且看看吧!” 末了又交待道:“你们随时看着她点。” 万一这丫鬟报仇不成,反中了圈套,那柳清婉岂不是要把屎盆子扣到霁云斋头上? 此时的凝香院里,柳清婉才刚梳洗妥当,就见萧谨荣走了进来。 她有些意外,虽然她如愿嫁进了国公府,却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陈氏不待见她,如今连姑母也厌了她。 不,应该说柳氏早就不喜她了。 她唯有抓住萧谨荣。 可萧谨荣自春杏死后,便极少来她房里。 今儿是大年三十,莫非他终于想了? “夫君!”女子的声音婉啭,眼眸带笑。 萧谨荣一时神色复杂,不过还是道:“你今日是故意引三婶娘去堵许表妹的?” 听完这句,柳清婉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了僵。 不过她还是道:“夫君莫不是看花了眼?许表妹与四表哥就站在那儿,又何需妾身多嘴?” 萧谨荣被堵得没话说,想到那两人确实离得不远,气氛十分的融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表妹与旁的郎君站在一处的样子,眉眼含笑,温柔亲切,不似之前面对自己时的冷淡疏离。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柳清婉看在眼里,面色逐渐地冷了下去。 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一早许舒窈也给霁云斋里的丫鬟仆妇们准备了封红,虽然不多,却也图个吉利。 之后她在屋里用了早膳,才往松鹤堂去。 昨夜下了雪,府内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 她们一路行来,虽然脸冻得红扑扑的,可兴致却很好。 才走到松鹤堂的外面,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许舒窈走了进去,便看见王氏、陈氏、柳氏几人在老夫人跟前凑趣。 她也笑着给老人家行礼,又说了一些新年的吉祥话。 萧老夫人赐了封红,王氏、陈氏、柳氏也都给了。 萧谨珊、柳清婉等了一会才来。 不管之前有什么隔阂,在萧老夫人的松鹤堂里,今儿又是大年初一,所有人都摆出了一副亲和友好的模样。 许舒窈自也知晓如何装相,对柳氏、柳清婉也能做到客客气气。 女眷们热闹了一阵,郎君们便也来了。 萧老夫人同样每人一个封红。 萧谨珊收了祖母婶娘们给的封红,又笑嘻嘻地向哥哥们讨要。 几人倒是大大方方,一讨一个准。 其中数萧墨给的最多,竟有一百两银票。 萧老夫人见了,便撺掇许舒窈:“你也去!你就比她大一岁而已。” 许舒窈脸一热,见大家都望着她,也不好临阵退缩。 果真笑着上前给这些府里的表哥们一个一个道新年贺词。 轮到萧墨了,他笑看着她:“表妹是客人,若是吉祥话说得我满意了,可以得两个。” 说完还抖抖手上的封红,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许舒窈倒是笑了:“愿大表哥新岁缔新人,如叶似花,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第73章 二表姐诉苦 萧墨眼眸微垂,却是吝啬地只给了一个封红。 老夫人不依,“窈窈说得多好呀,说到我与你母亲的心坎上呢!” 许舒窈应付完,又平白得了封红,也不管给一个还是两个。 总之,大年初一就在这样说说笑笑的氛围中度过了。 大姑娘萧谨如与二姑娘萧谨宜都在初二这日回了府,与萧谨如的春风满面相比,萧谨宜看起来便有些憔悴。 二老爷去陪姑爷,萧谨宜便跟着母亲到了锦华堂,母子俩说起了悄悄话。 萧谨宜眼含愁色,一进屋便唤:“娘……” 陈氏乍一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调子,也是吓了一跳。 这长女素来稳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成婚四个月而已,上次来就见你面色不佳,我也没空问。” 萧谨宜脸色涨红道:“才……才做了小月子……” “那你还不在府里好好躺着,这会回来做什么?”陈氏斥道,显然被女儿气得不轻。 做了小月子她这个亲妈竟是一点音信都无。 萧谨宜:“您别急,掉了快有一个月了,上次回去后……”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你是国公府的二姑娘,怀孕了不好好躺着你瞎跑什么?”她真的给气死了。 听着这动静,可把不远处的吴妈妈吓了一大跳。 萧谨宜窘迫地看看四周,声音幽怨:“娘你能不能小声点?也给我留点面子!” “你还面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上次回去到现在也没满一个月吧?你小月子没做好是要吃亏的,若是将来……将来……” 陈氏没把话说下去,已经抹起了眼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傻姑娘?” 接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你婆母也不劝劝你?就任由你四处跑着?” 陈氏气得在屋里转了两圈才缓过劲,坐下时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多久掉的?怎么掉的?你快给我一一道来!” 萧谨宜这才一五一十地道:“之前不知怀了,府里事务多,又刚开始管家,也不敢摞手给旁人。等身上来红,才传了医士看,说是已经两个月,只那会也保不住了。” 陈氏又道:“找个人开副调理的方子,我看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年前还要管府里的事?” 说着又来了气:“身体是最要紧的,身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晓得不?你这样婆母也不管?你夫君呢?就任由你这样?他不想要嫡子了?” 不想女儿却是嘟囔道:“府里还住着一个呢,说是表妹,谁知给谁留着的,遇见他就表哥表哥地叫得亲热得很!” 陈氏耷拉着眼:“长得如何?有你许表妹标致不?” 萧谨宜摇摇头:“不如……许表妹的容貌又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既是不如,你又担心什么?”陈氏哼道。 萧谨宜嘀咕道:“他好像也很受用的样子。” 陈氏冷哼一声,“那不就结了,男人也不是只看容貌的,还得会来事。就说你二嫂,那样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也是厉害得很?” 末了陈氏又叮咛女儿,别只顾着管家那档子事了,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 许舒窈听姨母派来的人说二表姐回来了,忙换好衣裳往锦华堂来。 只是走了一段,便见二老爷与一男子从另一条道上行来,她忙低头唤了声姨父。 萧二老爷笑道:“是来看你二表姐的吧?她在你姨母那儿,我们这会也要过去。” 说完又指指身旁的男子:“这是你表姐夫。” 许舒窈这时也大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遂向其行礼。 萧二老爷说是去姨母那儿,许舒窈自不会走前面,便等两人先过。 谁知她让到边上的时候,却听到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等抬起头,便只望见那位表姐夫的背影。 萧谨宜嫁的是李家的大公子,是以一进府便要主持中馈。 这位表姐夫据说还有状元之才,看着虽不说多么的出众,但也是相貌堂堂。 只是……他笑什么呢? 对着妻子的表妹发出这样的笑声,未免不太庄重。 许舒窈蹙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远远的坠在他们的后头。 等她慢慢地走到锦华堂时,发现姨母已经开始送客了。 见到她,不太高兴地道:“你总算是过来了,只你表姐却不可能一直在此等你。” 今儿女儿女婿上门,陈氏却没有一丝儿喜意。 许舒窈这两年没少跟她打交道,知道对方是个不高兴便拿旁人撒气的性子。 今儿大约又是因了别的事情,便在这儿夹枪带棒的。 许舒窈笑了笑:“可不是?正好送二表姐出门。” 萧谨宜一脸的不自在,勉强对她笑道:“你别怨我娘,都是我惹了她不痛快。” 许舒窈点点头,又听她道:“你姐夫方才说看到你了,所以娘以为你在后面故意磨蹭呢!” 许舒窈抬头看去,便见面前那位表姐夫脸上带着点点笑意,也朝她望了过来。 她的脸色立时便垮了下来,萧谨宜见了,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等这位二表姐出了门,许舒窈与姨母一路走回来。 见她面色不好,也装作不知。 至于为何让自己过来,作为亲妹妹的萧谨珊却看不到人影。 许舒窈猜测对方这会多半还在床上呢。 就好比她,因为没有冬日午睡的习惯,才来得早了些。 若是未遇上二老爷与那位表姐夫,她可能还会到得更早。 遇到了,又像二表姐说的刻意磨蹭了一会。 她不吭声,陈氏却像是突然有了谈兴:“窈窈!你二表姐傻呀!” 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许舒窈便静静地望着对方,等着下文。 结果陈氏说完,看她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又马上道:“算了,我与你说什么呀。总之,你们这些小娘子,不管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都要顾好自个儿的身体,莫逞强!” 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位国公府的继二夫人面对着外甥女,言语中到底是带了些长辈的语重心长。 许舒窈稍稍一愣,也好性子的点点头,“舒窈知道的。” 第74章 事发 别人的烦恼她解决不了,听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结果无非就两种,一种会转嫁成你的,另一种则是说些粉饰太平的话。 前者她不愿,后者是她不会。 这是许舒窈从小到大悟出来的真理,趋利避害,属于人的本能,也是她的生存之道。 当然,人生也不会全是做戏的时候,譬如对阿弟、对从小跟随她的郑嬷嬷、还有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的萧老夫人…… 只是许舒窈纵然不想听,也有人缠着她说。 翌日,萧谨珊就一脸苦恼地来了霁云斋。 她在那不大的厢房里怏怏不乐了一会,才为难地问道:“表姐!成婚是不是不好?” 许舒窈从绣绷中抬起头:“我也不知。” 萧谨珊哦了一声,又把小脸拧成苦瓜状,嘀咕道:“也不知那清远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许舒窈:“……” 一问三不知,这位三表妹彻底恼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许舒窈正了正神色:“我与你一样也是两眼一抹黑。不过,你可以看看姨父姨母,你的三叔三婶,还有二哥二嫂……幸不幸福又哪有定论,端看你如何经营。” 萧谨珊绞着手指,“我娘我爹还不错,三叔也很尊重三婶,二哥二嫂?不说他们了。感觉二姐姐嫁了二姐夫不幸福,我娘快气死了。” 原来是这样! 最终,萧谨珊说得模棱两可,许舒窈也不知二表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父是在正月里去的,是以到了元宵节前夕,许舒窈姐弟便出了孝。 只她之前在国公府也没有格外忌讳,除了不穿鲜艳的衣裙,发饰上稍微简单点之外,其它并无不同。 巧薇似乎很高兴,大有摩拳擦掌一展身手的架势。 就是萧老夫人也看着她笑得一脸的神秘。 元宵节那日,京城的主街上会布置成漂亮的灯市。 便是官员、学子也都放了假,与普通百姓一道走上街头赏灯夜游,真正是与民偕乐。 成国公府里,萧老夫人自己不去,却很赞同这些晚辈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老人家甚至还回忆起自己做闺秀时跟着府里的兄长们赏灯游玩的情景,神色里满是感慨。 “去看看吧!”末了她又对面前的几位女孩儿道。 府里之前就为她们制了新年的衣裙,考虑到许舒窈穿的时候已经出孝,王氏还特意让她选了绯红色的料子做斗篷。 自许舒窈开始学习管家理事后,这位大伯母对她的关注似乎更多了些。 而她也是听劝的人,绯色便绯色吧! “到时不要走散了,墨儿那日应该会被圣主请上城楼,也定是顾不上你们的,便与其余的几位哥儿一道吧!”萧老夫人过了会又道。 许舒窈坐在老人家的下首,想到许久没有光顾过的梦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爹爹说她的亲生父母可能是京城人,也不知介时身临其境,会不会感觉到有几分熟悉?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多年,周围应该大变样了吧? 元宵灯会是在夜间举行,所以这日用过晚膳后,各府的小娘子小郎君们便会于华灯初上时出府,他们或坐马车,或是骑马。 热热闹闹,妆点一新。 许舒窈被巧薇摆弄一番后,终于是能出门了。 她与萧谨珊、萧谨彤一辆马车,柳清婉与萧谨荣都未出门,同行的有四公子、五公子、许舒衡。 四公子骑马,五公子与许舒衡同乘一辆马车。 萧谨珊坐在马车上,眼睛直往许舒窈身上瞧,“表姐!你这衣裳真好看!” 许舒窈今日里头穿的是件白底团花纹的褙子,下着十二副黑色洒金马面裙,外头罩的则是一件绯色出锋狐狸毛斗篷,头发挽的是垂苕分肖髻,头上插珍珠梳篦,又别了朵浅粉色的绉纱绢花。 许舒窈看看身上,除了斗篷的颜色稍微扎眼一些外,其它与原来也并无不同。 “你的也好看,”萧谨珊的斗篷是纯白的,里头则是件粉色的褙子。 四表妹才十二岁,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看起来也很是清爽俏丽。 “是么?”萧谨珊听到她的夸奖后,有些别扭的笑笑。 接着又自顾自的打量了一番。 许舒窈见此,便知晓这位三表妹大约是与那王家的公子有约。 她看看身旁的萧谨彤:“待会我们一块儿?” 但转而又想到对方还有位力气甚大的丫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灯市最为繁华的地段便在走马街,走马街一直延伸至宫门前,那儿矗立着高高的城楼。 每年圣上都会带着皇后以及皇子重臣们登上城楼,看着下头熙熙攘攘的灯市,也算是一种与民同乐吧。 一般官宦人家的马车不让进走马街,到了路口便得下来步行。 可成国公府的又不一样,不管是负责城防的萧二老爷,还是那位统领整个禁卫军的世子爷,都是这些人惹不起的存在。 是以见到马车上挂着的牙牌,便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一直到了城楼不远处,马车才停下来。 车夫还对她们解释道:“前方便是灯山所在,待会圣上会登上城楼与大家一同赏灯,眼下最远便只能到此了。” 下车后的许舒窈抬头望去,果见前方那如巨鳌形状的巨大灯山。 约莫有近三层楼高,下层为八仙人物与彩灯,中间则是各式神佛的塑像,上层做成楼阁殿宇的形状,象征着仙山琼阁。 许舒窈自小长在湖州,又哪里见过这般震撼人心的景象,一时便有些挪不开眼。 萧谨珊见了便笑道:“还是京城好吧?你们先看着,我过去一下。” 说完与萧谨文打过招呼后便带着丫鬟小厮往另一边去了。 许舒窈笑笑,并不以为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阿弟与五公子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五公子嘴里还嘀咕着:“早知道就不跟你一同坐马车了,闷得慌。” 说过又向自己的兄长望去。 萧谨文这会早从马上下来了,自除夕那日的事后,许舒窈便与这位萧二公子生疏了许多。 但今日他作为几人中年岁最长的那个,需得照顾下头的弟弟妹妹们。 是以见他们都往前去了,这位许表妹还站在原地,萧谨文也不敢走开。 许舒窈不好做特立独行的那个,便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或许是幼年的记忆,她心里总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见阿弟与萧谨礼还在往前走,便叫住了他们,笑道:“莫再往前了,站远处看,才是一座完整的蓬莱仙山。近了,便只能看到一堆工匠堆砌而成的彩灯。” 许舒衡一听,也笑着停步。 一时大家都站在原地,只是随着人流越来越多地往前聚集,成国公府这一行反被挤到了边缘地带。 许舒窈心里才刚有些抱歉,就见那巨大的灯山突然从上面倾覆下来。 人群中惊呼声、哭喊声不断,前方的人不管不顾地往后退,许舒窈情急之下去找寻阿弟的身影,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携带着远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5章 有意无意 她双脚一阵胡乱的踢腾,突然感觉身子一紧,那只原本拽着胳膊的手便来到了她的腰间。 被转过面儿的她一下子对上萧墨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你……你……”她你了半天什么也未说出来,却很快被对方捂住了口鼻。 “别说话!”男子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可眼前的情境却容不得许舒窈多想。 她顺着萧墨的视线望去, 便见方才那巨大灯山的左边,几名穿着工匠衣裳的人正鬼鬼祟祟的从里头钻了出来。 再看前方,四散着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在挣扎,可倒塌的琉璃灯山已经连接成一片火海,又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萧墨低头看了看她,又望一眼周围的环境,却是抱起人飞快地朝后方掠去。 等把她安置进那间空着的店铺后,说了声:“你待在这儿!”便准备离开。 只是,衣裳被扯住,“救……阿弟。” 女孩儿眼带祈求,脆弱而又固执。 萧墨把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来,淡淡地道了一声:“好!” 等对方离开后,许舒窈又小心翼翼地从窗棂处往外望去。 火势很大,火油泼得满地都是,方才两人站的地方也已经烧起来了。 但碍于这间店铺上来时有几级台阶,地势较高,一时火还蔓延不到这里。 她心里一面担忧阿弟的安危,一面又怕自己这处也撑不了多久。 难道就真的一直等在这儿? 只是随着救火的城防人员的到来,火势也慢慢地得到了控制。 这些人一边灭火,一边收殓那些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许舒窈过了一会后也等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 巧薇与惠香两人虽然有些狼狈,但除了手上有几处擦伤后,其余都还好。 “舒衡呢?你看到他没有?” 她的动作很大,巧薇见此忙安抚道:“都很好,很好,没有事。” 没事就好! 听到这个答案后,她一时卸下心里的负担,也不管这铺子里仅剩的几条凳子脏不脏,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许是发生了这扬意外,连平常情绪不外露的巧薇也带了些唏嘘:“主子!幸好!幸好你那会叫住了我们,你是怎么知道不安全的?” 许舒窈想了想:“大约是感觉吧!” 许舒窈又问:“他们呢?这会人在哪里?是世子爷让你们来这里找我的?” “是。他找到国公府众人后,便让奴婢们来寻姑娘。只是……三姑娘、四姑娘这会已经先回去了,世子爷说等会帮姑娘找一辆马车过来。” 许舒窈点点头,不管什么时候,能回去便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大火过后,外面都是一股烧焦的气味,跟着夜风灌进来,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等到许舒窈以为世子爷可能把此事给忘了的时候,才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驶了过来。 看到前面坐着熟悉的车夫,许舒窈二话不说便上了车。 进去后才发现萧墨也在里头,见她望过来,男人有些疲惫地道:“你随我一道回去!” 接着便不再看她。 照说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还是这样人声杳杳的时候,应该会有些不自在。 可经历了方才那样一扬变故,又见了一地装殓整齐的尸体,许舒窈眼下是连一丁点谈兴也无。 她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萧墨视线扫过的面颊,一忽儿也有了点困意。 等到了成国公府的后门,那位世子爷离开后,巧薇进来唤主子,许舒窈才悠悠转醒。 “回了多久了?“ “没多久,” 接着又加一句:“世子爷离开了。” 巧薇有些探究地朝自家姑娘面上望来,见她只有一脸的睡痕,心里也有些好笑。 枉她之前还担心,以为世子爷是特意留了她家姑娘在后头的。 可眼下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世子爷说走就走,姑娘竟也在里头不顾形象的酣睡。 许舒窈“哦”了一声,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经过二门,又问门口的管事,自己的阿弟与萧府众人是不是全都回来了,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许舒窈一颗心才真正的放了下来。 夜深露重,这会倒不好去各院亲自问,知道大家都好便够了。 只是,萧墨回来梳洗一番,又换过一身衣裳出了府。 翌日,灯山倒塌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本是当今圣上为了彰显政通人和斥巨资打造的,却在元宵节当晚塌了。 不仅塌了,且还死伤惨重。 圣上落了个没脸,负责督办此事的官员也面临着轻则问责罢官、重则杀头流放的风险。 当知晓此事牵扯到工部尚书身上,也是大皇子妃的父亲后,就连许舒窈也觉得这不是一件官员失职的小事了。 背后很可能关乎到储君争斗,以及两位皇子派系间的争斗。 大皇子是先皇后所生,只是一直有传言说当今圣上并不如何喜欢这位皇子,且他本人也不常在人前露面。 先皇后如今还在深宫之内,只是从皇后变成了废后。 许舒窈想着外祖留下的那份医案,还有如今世子爷所持的立扬,也跟着忧心起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舒衡晨起来了一趟霁云斋,说起昨晚的事,也是一阵唏嘘:“阿姐!你看到没有?太惨了!我看着那些人明明还有生还的可能,只一转眼就被火烧得面目模糊。我与四表哥、五表哥逃到高处后,看着下面,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知道三表姐不在附近,四表姐与我们汇合后,却唯独不见你。我当时心里可担心了。但四表姐的丫鬟说她看到你了,比她们逃得还快。四表姐的那个丫鬟力气很大,是她带着四表姐一块逃的。” “我当时还不信,后来世子爷来了,才告诉我们你已经安全的消息。” 许舒窈看着自己的阿弟难得变成话唠,也想起一事,“那你后来是怎么离开的?” 许舒衡:“现扬一片乱糟糟的,世子爷便让我们先回来,说是待会保证让你平安回府。” 原来是这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6章 戏弄 一进门便冲着她道:“表姐昨晚跑哪去了?我们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人。” 许舒窈看着她一张粉润的脸,揶揄地笑道:“是你跑哪去了吧?我可是一直在原地等你。” 萧谨珊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有别扭地道:“表姐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灯山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了护城河边,后来听说你们那里出事了,才紧赶慢赶的回来。” 出去逛个灯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萧老夫人看着几人也是一脸地后怕。 昨晚回府后虽然都谴人往松鹤堂报了平安,可眼下见到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样子,老人家还是有些感慨,又道:“往后还是不要撺掇你们出门了。” 许舒窈一听还真是,去沈家与逛灯会都出了事,只又哪里怪得到老夫人头上去? 大衍皇宫里,冯皇后听着心腹来报,说圣上昨儿夜里又去了那儿后,冷哼一声道:“还真是长情啊!证据当年都摆到他面前了也不信。虽成了废后,却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皇帝念着,本宫可比不了。” 那宫人是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主子不若……”她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冯皇后扑哧一声笑:“你当本宫不想,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近身得了?” 不过,她想到圣上的年龄,一时脸上又浮起些淡淡地笑意来。 即便再得圣宠又如何? 如今的朝堂上,谁还记得曾经那位艳冠后宫的卫皇后。 自卫氏被废后,冯皇后便开始谋划了。 当时朝中就有隐约的消息传出,说皇上因为废后已经厌弃于大皇子。 如此,二皇子才逐渐走到台前。 而今大衍朝有一大半的势力都倒向了自己的儿子。 至于圣上的心思,倒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十五当晚,萧墨便从密道入了宫,与皇帝两人闭门说了些什么尚不得而知。 总之,待元宵休沐日结束后,朝堂上请求查办工部尚书卫中阳的折子便多了起来。 卫中阳是大皇子妃的生父,也就是曾经的废后卫皇后的兄长。 皇帝坐在龙座上,听着下首的文武百官争论不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过了一阵,这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们才终于消停下来。 皇帝垂着眼皮:“那就依刘御史所说,即刻着卫中阳下狱。” 另一位马御史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卫中阳虽是大皇子妃的生父,又是曾经的废后卫皇后的兄长,只因其清廉公正的作风,一直备受马御史的推崇。 只无奈此次灯山倒塌之事死伤者众,马御史纵然据理力争,也是无力回天。 如今,连圣上都点了头,众人也以为大皇子一系只怕是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这还不算完,过了不久,皇上便病了。 朝中事务也暂交由二皇子代理。 许舒窈还是在巧薇去笔墨铺子送花笺时,听外面的人议论,才知晓此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自那日赏梅宴,萧墨说了让她评画后,许舒窈也确实担心了一阵子。 但这些日以来,世子爷并未有过什么兴师问罪之举。 她消停了一阵,奈不住杨管事那边接连不断谴人来问,便又拣起了这绘制花笺的活儿。 因为要跟着国公夫人学习管家理事,每日上老夫人那儿的时间便挪到了下午。 这日眼见着萧墨从松鹤堂里出来,她也赶忙辞了老夫人。 看他又要往那亭子里去,许舒窈便跟了上来。 萧墨坐在那慢条斯理的煮茶,见了她还伸手示意:“坐!” 许舒窈想到元宵晚上的事,“那日谢谢世子爷!” 萧墨没答,而是冲了一杯茶让丫鬟递到她的面前。 她喝着茶,又看了看左右伺候的丫鬟。 见他果然挥退了那些丫鬟,才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一脸谄媚地笑道:“大表哥站队大皇子,舒窈说了与你一样的,眼下再说反悔是不是迟了?” 听到这句,树上的无影差点憋不住笑。 萧墨淡淡地看着她:”本世子亦说了东西是你的。“ 许舒窈想了想,便向他伸出手来:“那还是还给我吧!正好趁现在毁了。“ 萧墨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往怀中一掏,果然掏出那个小球来。 他手指拨动,一副将要打开的样子。 见许舒窈凑上去,却是赶忙把铜球握在了手中。 “想要?”男人挑眉一笑,怎么看怎么地不怀好意。 “要!” “那给你!”他果真把小球放在了许舒窈的手上。 接着这人便施施然的走了,见她还愣在原地,又对自己的丫鬟道:“知春!送客!” 许舒窈:“……” 她回了霁云斋便学着萧墨的样子去开那枚小球,却是怎么也打不开。 只心里不服气,结果左看右看,左捻又捻,还是无奈何。 许舒窈没有办法,想到这是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又好好生生地戴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糟糕。 圣上病入膏肓,请了宫里所有的太医医治都无济于事。 二皇子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 已经隐隐开始对不服他的官员下手,甚至直封了一位亲军都副指挥使住进了禁军之中。 大多数官员都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远在封地的梁王却递了旨意进京看望生母,朝臣们俱持反对意见,但不知怎的。二皇子竟是同意了梁王的奏请。 有人想找圣上拿主意,可冯皇后每日不辞辛苦地侍奉在侧,又哪里会给臣子们面见圣上的机会。 还有些人寻到大皇子的名下,他却说眼下不便见客,有事还需请皇弟定夺云云。 许舒窈听着巧薇从外头传进来的这些小道消息,又看看一切如旧的成国公府,却是反倒松驰了下来。 萧老夫人只说眼下是多事之秋,让她们不要随意出府。 便是萧墨,偶尔几次见了,面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7章 请君入瓮 梁王是先帝爷的第四子,早前在皇子中并不显山露水。 后期突然成了几位皇子里最有实力与太子竞争的人,甚至于朝中暗自培育了不小的势力,一度让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感受到莫大的威胁。 只是,梁王的生母崔太妃颇得先帝爷喜爱,在圣上继位之前为他求了块免死金牌直接去了封地。 这样山高水长的阻隔着,多年过去,如今的梁王已经成了南疆的土皇帝,其威望与影响力甚至有向周边蔓延的趋势。 眼下趁圣上生病回京,打的是什么主意还真不好说。 朝中有人找到成国公府世子爷的名下,言其最得圣上看重,让他想办法阻止。 若是万一阻止不了,也得做好京城大乱的准备。 毕竟萧世子可是在京郊领着近二十万的兵马呢,梁王要篡位,也得问问世子爷同不同意。 只是在这节骨眼上,萧墨竟还避而不见。 不仅如此,京郊大营里,那位二皇子新封的副指挥使近段时日却是大放异彩,已经隐隐有了与萧世子分庭抗礼的势头。 见此,朝堂上原先拥护大皇子的势力与几个不愿同二皇子绑在一块的老臣都以为大势已去,也做好了危急时刻以命相抗的准备。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梁王才一入宫,就被这位萧世子暗中部署的人马以其谋害皇上的罪名迅速拿下。 不仅如此,便是那位已经病入膏肓的皇上,竟是奇迹般地病愈。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聪明人都看明白了,圣上的病入膏肓约莫是假,或者说他只有梁王这一块心病。 梁王多年龟缩南疆,一直以来厉兵秣马,不就是打着有朝一日杀回京城的准备吗? 圣上够不着他,却可以拿自个儿演一出够真的戏,来个请君入瓮,让贪婪的人自投罗网。 朝中之人都以为这是圣上与二皇子来的一出双簧,可朱睿景听到梁王被抓的消息后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被……被抓了?”朱睿景平日在宫人眼里也是一副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突然间说话都结巴了,可见是真的吓得不轻。 “是……”那宫人垂着眼,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那母后呢?”朱睿景又道。 “圣上道皇后娘娘身体染恙需得静养,让曹贵妃帮着协理六宫。”宫人说完暗窥了一眼二皇子苍白如纸的面色,便再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了。 冯皇后之前没少以身体染恙为由让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或是宫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宫里,只是这次却轮到了自己,也不知是犯了何事,竟惹得圣上动了大怒。 宫人心里想着,就见二皇子脚步惶急的离开了。 当确定宫人所述分毫不差后,二皇子又匆忙回了皇子府。 如今的二皇子府除了沈侧妃外,还有刚做了皇子妃的石秋月,以及冯皇后娘家的一位冯侧妃。 本来石秋月与二皇子的婚事没这么快的,但因为石中玉出了事,又见前些日二皇子风头正盛,大有马上继位大统的势头,石家才请旨把婚期提前了。 三位女子,皆是才貌不俗,又都来头不小,是以最近在府里是谁也不让谁。 石秋月是骠骑将军府的嫡长女,虽然才学上比不得沈静姝,但耍得一手好棍法,自嫁进皇子府后每日晨起便与朱睿景一道练武。 那冯氏女,又是一副娇花照水的模样,虽是庶女,却代表着冯皇后的娘家,是以也没有相让的道理。 三位女人皆在争抢二皇子的宠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眼下见他回来,两位侧妃都找了理由到王妃的院里问安。 当朱睿景把圣上病愈,梁王因谋害不成被下狱,皇后娘娘也被酌情夺权的事与她们说完后。 三人的面色都是一白,圣上病愈证明还有的时间熬。 再加上梁王刚入宫就被下狱,显然她们也猜到了圣上的病只是一出戏。 不仅前不久的一腔热望落空,皇后作为二皇子的最大同盟也地位不保。 话说回来,既然二皇子又回到了与大皇子相同的位置上,甚至比之更差,那她们这一个二个三个地急着嫁进来是为了什么? 最难受后悔的是石秋月,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等等呢! 最惶恐不安的是冯氏女,冯皇后是她最大的靠山,对方出事她的地位也将不保,本来就是庶女出身,往后还如何与府里的另外两位相争?! 沈静姝全程沉默不语,真正面临问题的时候,她便自动变成了沈家大房那位亲娘的模样。 利益至上又心思狠辣, “既然圣上身体康泰,那您何以这般惶急?眼下不是应该侍奉在侧尽展欢颜吗?”沈静姝过了几息才道。 朱睿景方才一时六神无主之下回了府,眼下已然后悔了。 除了母后的事,他也怕自己的野心被父皇洞悉了去。 另外,父皇要设计梁王,他却全程被当成傻子一样毫不知情。 梁王从小就待他不错,答应梁王的奏请其实也是问了母后的意思。 他虽然不明白,却是照做了。 父皇对母后不满应是因为此事。 朱睿景一时心思百转,在他之前的皇子生涯中,喜欢遇事去问母后,母后是他的主心骨。 眼下见这位沈氏女表现出了不同于后宅女子的冷静而聪慧后,心中很是宽慰。 “沈侧妃说得有理!”朱睿景笑着道。 只他再看一脸惊惶的石氏,明显就表现出了不喜。 二皇子越过皇子妃与冯侧妃,向沈静姝走了过来,他的眼神温柔如水,“那就烦姝儿替我梳洗一番,即刻我便回宫。” 这么一回合过后,石秋月也很快明白过来,知晓自己方才的表现惹了夫君的不喜。 可她到底是心性骄傲的骠骑将军之女。 既然自己嫁的这个夫君一时之间还只在皇子的位置上,那他之后便有的是需要石家与父亲的时候。 她又何必急于一时? 沈家与石家一文一武,本就是皇后娘娘为儿子精挑细选过的。 只她到底还是正妃,不是么? 即便这位沈侧妃表现得再如何的冷静睿智,身份上总是不及自己的。 那日这女儿给堂妹下药的事还未算清楚呢,以后走着瞧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8章 帮她擦汗 圣上病愈,朝野上下一片沸腾。 那些之前已经倒向二皇子的人马,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知晓冯皇后被圣上申斥,甚至可能连命都不保后,都争着抢着与其划清界线。 冯皇后母子在圣上病重这段时日做了不少小动作。 如今看来,上头那位眼明心亮着呢! 就拿这梁王来说,不是一招不慎便栽了个彻底? 有些原本就不愿意,只是迫于当时的形势站了队,眼下更是叫苦不迭,生怕被秋后算账。 好在圣上并未就此表态。 同时与二皇子联姻的沈家与石家也是过得战战兢兢。 沈静姝连夜回沈府拿主意,只沈熹年直言他沈家只孝忠于皇上,不会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皇子做任何无用功。 又言她一个女子,既然进了皇子府,便该好好侍奉夫君,对于其仕途不可掺和甚深。 阮氏在边上左右为难,虽也心疼这个女儿,只姝儿进皇子府原非沈家所愿,她也得为自己的夫君与儿子考虑。 沈静姝什么保证也没落着,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霁去斋里,当巧薇绘声绘色地把这些事说给主子听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几日了。 梁王被下了大狱,圣上立马找了个得力的人去收拢残局。 萧老夫人之前生怕长孙又要被派去南疆,还好最后点了别人。 许舒窈这日下午去松鹤堂的时候,老夫人正与萧墨说起此事。 “你也不小了,得快点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派去了哪里,那样可真就耽搁了。”老夫人说得很是语重心长。 萧墨眉心微蹙,一抬头便望见换了春裳的小娘子,像一朵初开的芍药,娇艳婀娜。 许舒窈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唤声大表哥,样子怎么看都有些讨好之意。 萧墨面上淡淡的。 想到她那日讨要小球时的状态,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就说自己并未误解这位许表妹,除了心思狡黠,还是位贪生怕死、临阵变节的小娘子。 因为许舒窈来了,萧老夫人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转而为她谋划起来,“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你们小娘子的节日。府里这回有没有为你们准备新的衣裙?” 许舒窈抬首见面前的男子眼神似笑非笑,像是也在听的样子,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稍稍别过脸,逗老人家:“有的,有的!老夫人您之前还说不撺掇我们出门了呢!” 萧老夫人被她问住,却是强自道:“我不说,你们也是要出去的。因噎废食可不好。” 许舒窈便笑,“可不是?舒窈原也是要去的,与老夫人您一点关系也没有。” 萧墨听着一老一小在这逗趣,不知怎么的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来。 这一下午,许舒窈都在松鹤堂陪老人家。 萧墨早走了。 只是等到了未时末,她再经过那亭子回霁云斋的时候,却又遇上了世子爷。 见到她,还招了招手。 许舒窈抬头见天色还早,便走了过去。 萧墨也不说话,却一直往前走。 她原以为对方是有事要问,可眼看着这位世子爷往山上去了,便有些急。 “世子爷唤我过来做什么?” 萧墨伸手往前一指。 “爬山?“ 许舒窈觉得眼前的人怕不是有毛病,只既然过来了,还是强自跟了上去。 萧墨爬起来如履平地,她却有些气喘。 等两人都到了山顶,便见那儿砌着个亭子,还有备好的泉水与煮茶的工具。 许舒窈再朝山下望去,一时整个国公府的景致都尽收眼底。远方,太阳还未落下,整个天空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火烧云。 于是也轻叹道:“好美!” “还行。”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 许舒窈环顾四周,整个山顶就只有她和这位世子爷,心里又突然有些后悔起来。 方才不该让丫鬟在下头等的。 萧墨说过后,人已经抬步坐到了亭子里,且慢条斯理地煮起茶来。 许舒窈挑挑眉,心说这位世子爷大约是一个人喝茶太过无趣,随便抓了她来吧! 她低着头,面前却突然递了一块帕子过来。 “把汗擦擦!”对方微蹙着眉,像是有些嫌弃地道。 许舒窈抬起手指,才刚触到一点儿湿意,那双拿着帕子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布料擦过她的皮肤,不轻不重。 她睁大眸子朝对方望去,萧墨微垂着眼,神色看不分明。 “我……我自己来!”许舒窈被这突然的举动给吓着了。 她伸手去夺对方的帕子,却是被萧墨那双略带薄茧的手一把抓住。 许舒窈挣了挣,挣不开来,也着急了,“你……你放开!” 男人的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放开了手,又重新坐到了那张石凳上。 许舒窈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直到下了山还有些惊魂未定。 萧墨是什么意思? 对她临时起意? 觉得她是个可以随意对待的小娘子,像那些对他的身份与容貌趋之若鹜的大多数女子一样? 不!甚至不如。 她的身份更为低微,更加困顿无依。 并不需要许以正妻之名。 见到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巧薇与惠香也有些急了。 突然见前方出现一道人影,她们忙迎了上来。 看到许舒窈脸色不好,也都没有多问。 两个丫鬟都知晓自家主子与府里的世子爷有些隐隐的牵扯。 许舒窈看着巧薇担忧的神色,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她能有什么事呢? 想到自己中药那次,还有前不久的元宵节…… 因为方才在两人都清醒且非紧急的状况下,就被吓到了? 一直到天黑尽了,萧墨还坐在山上的亭子里。 树上的两名侍卫无名、无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小娘子气鼓鼓的跑走了,他们家世子爷这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儿,饮着冷茶。 无名想到主子之前对茶水的讲究,心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第79章 花神选拔 虽然当时那一下有被吓到,但许舒窈回霁云斋后又仔细想了想,决定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因为不管萧墨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了那样的举动,都不能改变什么。 是以她照旧每日上午跟着王氏学习管家理事,下午到松鹤堂待一段时间。 只每次到松鹤堂,她会先问一问门口的丫鬟,确保世子爷不在后才进去。 如此几日过去,许舒窈果然一次也未再碰到过他。 因为每次问,丫鬟都是摇头,她就渐渐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也更加确定那人当日只是一时冲动,他自己或许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花朝节前一日,萧老夫人提到府里的几位郎君,说到长孙近日很忙,已经有些日没来松鹤堂了。 许舒窈听后愣了愣,才知晓自己之前竟是多此一举。 翌日便是二月二十五,也是大衍朝的花朝节,又为花神节,是为了庆祝百花生日的传统节日。 在这一日,未婚的小娘子们都会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裙来到京郊的花神庙门前,选一种代表自己的花朵插在头上。 前来观礼的郎君们则会在每种花神的队伍中选出一名小娘子作为代表,由此产生十二花神。 十二花神是美与纯洁的象征,当选为十二花神被视为一种荣耀,于小娘子们日后的议亲也会有莫大的帮助。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府里新制的衣裙便送到了各自的院子里。 萧谨珊作为已经定婚又还未成婚的小娘子,同样可以参加花神的选拔。 如果选中之后,夫家不但不会埋怨其抛头露面,还会觉得面上有光。 是以陈氏为了女儿参加花朝节可谓下足了血本。 她这次摒弃了府里的衣裙,早早地便请了云绣阁的老板娘亲自为萧谨珊缝制了一身。 为了配得上这身衣裙,甚至连首饰都做了成套的。 可见对这个日子有多重视了。 除了三位未婚的小娘子外,柳氏、陈氏、柳清婉也都会在那一日出府,只是不能参加花神的选拔罢了。 二月二十五日早晨,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床上的人睡得正舒适。 “姑娘!快起来!”郑嬷嬷从外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帘子挑开后,被子里的人也被她扒拉了出来。 姑娘眼下已经十七了,而亲事还没有着落。 郑嬷嬷作为把她从小带到大的老嬷嬷,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急? 只是二夫人又指望不上,萧老夫人年岁大了,在这些儿女亲事上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郑嬷嬷很希望自家姑娘能选上花神,也趁此机会在上京的太太与郎君们面前露个脸,那样亲事说不定能容易些。 许舒窈睁开眼,一时看到郑嬷嬷那张有些放大的笑脸。 她头偏了偏,又看到嬷嬷身后的巧薇,手里拿着准备好的衣裙,探过头来朝她笑。 许舒窈看看外面天色还早,嘴里嘟囔道:“怎么这么急?” 嬷嬷却是一样一样地与她道来:“姑娘得先起来沐浴更衣,还要梳发,抹香膏面脂,用早膳,这些都需要时间,要是迟了……” 巧薇也从旁道:“是啊,姑娘今日梳什么样式的发,奴婢已经想好了。” 丫鬟眉眼含笑,本是与她差不多的年岁。 若是自己不是寄住在此,约莫会帮她说门亲事,可惜…… 许舒窈被两人的热情鼓动,很快瞌睡也没了。 巧薇给许舒窈拿的是件白底绣黄花的褙子,蛋青色缃裙,头发挽成偏髻,头上再插枚珍珠梳篦。 许舒窈对镜照了照,好看是好看,“只是……会不会太娇嫩了点?” 她之前的衣裙没有黄色,突然这样穿有些不习惯。 巧嶶却是道:“哪能呢?只怕姑娘是最素雅的小娘子了,不信等会看三姑娘的装扮吧!” 许舒窈之前也听说姨母给三表妺准备的衣裙绣着大朵大朵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最适合小娘子不过的了。 等她们去二门坐马车时,果然看到了萧谨珊的花裙子,素白的底色上绣着朵朵粉色的桃花,再看她的发间,也戴了一丛绣了桃花样的花枝。 不仅这位三表妹打扮扎眼,便是四表妹萧谨彤,也是一身娇艳的粉。 如此一比,许舒窈总算是明白了巧薇的话。 陈氏看着外甥女儿道:“你这样好看是好看,只是太雅致了些。” 十二花神选拔的小娘子太多,若是不够扎眼,很难被人注意到。 许舒窈笑了笑,“就这样吧!扮得太鲜艳我不太习惯。” 今天阖府除了萧老夫人,全都出动了。 就连国公夫人王氏,也赶上了这趟热闹。 许舒窈与萧谨彤一辆马车,萧谨珊则是与陈氏同乘,剩下柳氏与柳清婉一辆,国公夫人一辆。 而郎君们则是普遍骑马,招摇过市,好不热闹。 柳清婉上车前看着那边花团锦簇的几人,觉得有些刺眼。 只低下头,不知想到什么,又去望四表哥与自己的夫君,注意到几人视线所在的方向,眼神却陡地变得阴沉了起来。 柳氏这会已经上了车,见她站在车前不动,催道:“快点!晚了就寻不到好位置了。” 花神庙附近有几处专门为世家贵族准备的看台,上头设了雅座,去了不用跟普通百姓挤地儿。 坐在看台上往下望去,所有的一切都一目了然。 如此,他们可以一边饮着桃花酿、吃着果脯糕点,一边品评下头那些参加花神选拔的小娘子们。 成国公府一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路上她们遇到清远侯府与武定侯府的马车又彼此寒喧了一阵,才继续往前走。 陈氏看着萧谨珊的扮相很是满意,可也留意着沿途相熟的人家。 只她们的马车一路到了花神庙,她也与众女眷上了高高的看台,都未见到自己的大女儿萧谨宜, 这使得她有些喜意的面上又浮现出几许忧色。 第80章 救人 花神庙地处雁云山的山脚下,雁云山前方是一块碧绿色的草地,眼下这里间生着粉白的小花儿。 草地四周,则是开得正艳的桃花、杏花。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的站在草地中间,或笑闹或寒喧。 偶尔一阵春风拂过,送来丝丝缕缕的香味儿。 也不知是来自这些妙龄少女的身上,还是来自那自然生长的桃花儿、杏花儿。 许舒窈注意到,在这些小娘子们的前方,依次放着十二个花篮,每个花篮中放一种花,代表着十二花神。 萧谨珊走到桃花的花篮前,拿起一朵绢制的桃花别在发上,站到了那一列的队伍中。 周围小娘子们看到她身上的衣裙,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花神选拔不计身份,是以这些女子中有不少是出自普通官宦之家,看到萧谨珊身上绣着层层叠叠的桃花,再一瞅自己,难免就有些自惭形秽。 萧谨彤才十三岁,刚够了十二花神选拔的年龄,她选的是芙蓉花。 轮到许舒窈了,她瞅瞅自己这身,果断走到了最末的位置,从花篮中拿起一朵白中带黄的水仙别在头上。 她上身是件白底黄花的褙子,倒是与这朵水仙相得益彰。 远处的五公子看到后,对兄长们道:“很少看许表姐穿这样娇嫩的黄色,我原还好奇她会选什么花呢,选水仙,甚好!” 说完又咂摸着下巴,再道了一声甚好。 许舒衡今儿也回了府,见五公子眼望着阿姐品评,心里不太高兴,是以转过头去,并不想搭理他。 萧谨文只扫了一眼,便把视线移开了。 那一溜儿队伍中,即便她是打扮得最素静的那个,也还是让人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瞧。 萧谨文一路行来,已经听过几回打听水仙姑娘的了。 萧谨荣扫了一眼,却是破天荒地对自家这位五弟道:“你也少说点话。” 旁边有人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凑过来问道:“那水仙姑娘你们认识?能否引荐小生过去说句话?” 几人抬头,便对上一文弱书生的笑脸,遂都没好气地道:“不认识。” 到了最终评选的时候,周围未定下亲事的郎君们便会依次走上前来,往自己认定的花神手中放一朵桃花。 每位郎君只有一次送花的机会,不能选了杏花花神,转而又去选桃花花神。 十二花神中水仙处于最末,是以许舒窈这一队也站在最末。 巧薇有些气馁,要不是三姑娘事先说了自己选桃花,姑娘也不会临时换这一套,自然也就不会站到最末。 许舒窈并未放在心上,她的条件就那样,即便评上了十二花神,也还是改变不了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事实。 只是,后来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有许多人弃了前面的桃花、杏花、牡丹……径直把手中唯一的一朵桃花给了她。 是以到了最后,许舒窈这个最末的水仙花收到的花竟比前头的人还要多,巧薇笑得合不拢嘴,看着自家姑娘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萧谨珊如愿以偿地评上了桃花花神。 陈氏坐在高台上看着萧谨珊与许舒窈,心情有些复杂。 枉她为了女儿这次花神祭费了那么大的财力和心力,到最后竟不如外甥女儿的无心插柳。 国公夫人也与她说起许舒窈来:“许丫头是个好孩子!这些日跟着我管家理事很有章程,不仅头脑清晰,还吃得苦。你眼下也该帮她说亲了吧?” 陈氏听后有些汗颜,她不好说侄女儿才出孝,是以还未留意。 因为要是真上心,之前应该早就有所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 怪就怪自己那继子不听话。 眼下虽是如了愿,娶了二房的侄女儿,不还是过得不好? 陈氏可是听说萧谨荣已经多日不进儿媳妇的房了。 她眼神凉凉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柳清婉,笑道:“是该留意了,窈窈是个好的,不像有些女孩儿,尽想些歪门邪道。” 陈氏这句话夹枪带棒,柳清婉听了,只是垂眸喝了口茶,像是并未放在心上。 无论是对自己的侄女儿还是对二房的外甥女,柳氏都不想发表意见。 她名下有两个儿,有了二房的前车之鉴,眼下看到这些小娘子不能不防着。 说亲了好,甭管说个什么样的都行。 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每日里在府里来来去去,没得让小郎君们心浮气躁。 许舒窈与众位被选中的小娘子跟着主祭进花神庙,沿路都是围观的人群,有不少人打听她的名讳。 巧薇也站在人群中向她笑,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祭祀活动结束后,小娘子们不是回到亲朋的身边,就是四散着赏花赏景。 那些高台上的看客们也走了下来。 王氏让仆妇们寻了处干净清爽的草地,又铺上织锦的垫子,摆了果脯、茶饮、糕点,杌子,招了她们近前歇息说话。 许舒窈才坐下没多会,就见清远侯府的人走过来与王氏打招呼,萧谨珊一脸的娇羞。 上次在沈家小宴上见过的王竹君看到许舒窈还笑道:“许娘子这身打扮可真好看!我方才在下面看到好些小郎君朝你那儿望。” 这话说的,也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儿。 许舒窈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只她视线一转,就看到跟着王竹君过来的小孩拿起个铜钱大的糕点直往嘴里送。 那牵着他的仆妇也在听她们说话,并未注意孩子。 还不待许舒窈制止,那小孩便脸色涨得紫红,一副回不气来的样子。 这时周围人看到了,全都吓白了脸。 计舒窈见众人要去请医,不得不站起身向孩子走去。 等医士来这孩子也约莫是没救了。 她极快地自仆妇手中抢过那孩子,让他头朝下,从后背拍击,一下一下。 仆妇看着孩子被抢走,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又见她这样对孩子,便要伸手过来抢。 众人也有些不明所以。 只这样拍了几下之后,小孩终于呕出一团东西,接着才一声接一声地哭了起来。 小孩原先那张紫红色的小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许舒窈这才把孩子抱正,轻轻地拍抚着。 又对众人道:“应是糕点不小心梗在了喉咙里。” 到这会,大家看着那团从孩子口中吐出的东西也都明白过来。 第81章 认识 小男孩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身子不是很壮实,五官却生得极好。 此时他眼睛红通通的,里头还带着两泡泪,模样怎么看怎么地惹人怜爱。 许舒窈又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道:“可好些了了?” 小家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小声唤:“姐姐!” 许舒窈笑了笑,准备放人下去,却见他两手还攀着自己,不肯松开。 她有些窘迫地朝四周望去,便见他们这处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除了原先国公府这边的女眷,还有王竹君、以及上次来向三表妹提亲的周氏、王家二公子王绍玮与萧家的几位表哥表弟。 小男孩扒着她不肯下去,许舒窈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小娘子,一时面上有些发热。 “砚哥儿!”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 听到声音的小孩哧溜一下从她身上滑了下来。 许舒窈吃惊之余,也朝前方望去,便看到一名身穿云纹袍服的男子。 他生得与小男孩有几分相像,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成年男子的儒雅端肃。 那男子携了方才的小男孩,又转而对许舒窈道:“方才多谢许姑娘了。” 与对小男孩颇含威严的神情不同,此时他眼中蕴着温和的笑意。 许舒窈觉得这笑有些熟悉,她突然想到当日在笔墨铺子遇上的人。 与眼下相比,那日的男子也是这样笑着,给人的感觉像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倒不似什么权贵之家的公子哥儿。 王竹君微微吃惊,她这位大哥极少主动找小娘子说话,何况还带着这样温雅迷人的笑。 这会清远侯夫人周氏也走过来了,她一脸感慨地对许舒窈道:“好孩子!方才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真不晓得……” 周氏此刻还是后怕不已,说完又神色严厉地朝那仆妇看了一眼。 仆妇脸都吓白了,眼下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呢! 便是三姑娘萧谨珊,此刻也不敢多说话,因为那孩子的糕点是从她身前的小几上拿的,她眼下也是生怕谁追究起来。 幸好表姐救了那孩子,若是因此出了事……指不定她与敬承哥哥的婚事都会有波折。 从大家的话语中,许舒窈很快知道了方才那小男孩是周氏的长孙王清砚,小名砚哥儿,也就是王绍玮亲大哥的孩子。 而最先来唤小男孩的男人便是清远侯府的小侯爷。 知晓这些后,许舒窈也是有些惊讶的,她救人时还真没想那么多。 回过神来的王氏也对自家嫂子道:“你确实该好好感谢她。” 接着她也有些自责:“怪我们都没看到,这孩子是个心眼实的,也不怪我们府上的老太太喜欢了。” 眼明心亮,遇事沉着冷静,又生得好。 若非家境实在不够看,她都有些心动了。 因为出了事,一时大家的玩兴都减退了不少。 但好歹出来一次,总不能现在就回去。 过了一会儿,等清远侯府的人都离开后,萧谨珊才渐渐恢复了点精气神。 国公夫人便问许舒窈:“许丫头是怎么晓得用此法救人的?” 许舒窈笑着道,“阿弟幼时便是我带大的,有一次也是吃东西哽住了,我当时急得不行,还是带我们的郑嬷嬷救了他,也是像我方才那样拍背。” “原来如此,难为你了。只今日你救了清砚,我嫂子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应该不只是口头道谢这么简单。”王氏笑着暗示她道。 陈氏也是庆幸,她这一会看女儿的样子,也大致猜出小孩的糕点是从她那儿拿的。 只王家不知是没往这处想还是咋的,倒并未提起。 也是,孩子能转危为安,比什么都强。 今日出来一趟,府里的两位小娘子都评上了花神,这是一件喜事。 外甥女又救了人,也算是结了一份善缘,陈氏觉得应该高兴。 柳氏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王家有钱,送的谢礼定然不简单。 她虽然心里防着这位许姓小娘子,但也不至于跟小辈争利。 女眷中最不高兴的是柳清婉,她那会与许舒窈每日去松鹤堂,这位许表妹就比自己会来事。 没想到讨好完国公府的人,眼下竟还讨好起外人来了。 也是,她还未成亲嘛! 想到那位王家大表哥,身为清远侯府的爵位继承人,长得亦是一表人才。 听说还死了夫人,就留这一个宝贝儿子,宠的跟什么似的,可好巧不巧地竟是让许表妹给救了。 这份见缝插针救人的功夫她也是自愧弗如。 王清砚与父亲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小男孩见父亲难得没有训斥自己,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 王文栋笑了笑,没有理睬孩子这一刻的小动作。 结果,那小子却是得寸进尺般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王文栋一愣,便低头去看有些瘦弱的儿子。 妻子去了,这孩子又自小体弱,王家人便都依着他。 他这个做父亲的少不得要严厉些。 若是往常,他定会推开他,说一些男孩子要坐姿端正的话,今日却有些不忍了。 王文栋想到小家伙依在那姑娘怀里的样子,心里一动,问道:“方才为何要趴在那位姐姐的怀里不下来?” 王清砚黑眼睛闪了闪,头一低:“姐姐香香。” 王文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姐姐救了砚儿,很温柔,拍背背。”挨着他的小孩又道。 王清砚说完后半晌没有听到父亲的回话,却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王文栋一时又想起那日他冲动之下追问表弟后听到的话:“小娘子无父无母……” 老实说,他当时是有些失望的。 为了王清砚,他想娶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子做继室。 若是小娘子的过去太过波折,他很怀疑对方还有爱他人的能力。 见许舒窈第一面时,他以为小娘子应该出自那种家庭人员简单、但彼此之间相亲相爱的府宅里。 她笑容明媚,不见一丝儿阴霾,即便是对男子无礼的盯视,也没有丝毫应有的戒备心。 只是没想到…… 第82章 说亲 许舒窈这日回府后,王家翌日果然遣人送了礼来。 除了重点给许舒窈的一套红宝石金累丝的头面,还有镶了宝石的璎珞、耳坠以及和田子玉的手镯各一对。 对于萧府中其余的女性,也一人送了一件首饰作为答谢。 许舒窈看着萧老夫人让丫鬟捧到她面前的满满一匣子的东西,心里也很是欢喜,这些东西便是画一辈子子花笺也赚不到呢。 老夫人笑着道:“拿着吧!到时嫁妆里添上这些,在夫家也有面子。” 许舒窈略带羞涩的收下。 老夫人又道:“我听大儿媳说你昨儿选上了水仙花神,想来一定好看,可惜老婆子没有眼福得见。” 因为萧老夫人事先有交待,他们离开时是直接去的二门,所以老人家并没有看到她穿的那身衣裙。 许舒窈听了便笑,“不管什么神,都没有眼前活生生的窈窈来得好看。” 说完见老人家睁大眼睛,一副夸张的表情,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是,才低下头,又听老夫人道:“知道回来了?” 许舒窈惊讶地抬起头来,便看到萧墨一身轻便的火纹袍服,闲闲地立在进门的屏风前。 他眼中含着几许笑意,唇角微挑:“许表妹也在此?” 许舒窈强自镇定地站起身来,唤:“大表哥!” 萧墨向她点点头,便径直坐到了丫鬟搬来的椅子上,他的姿态随意至极,也似并无芥蒂。 许舒窈看到对方这副样子,却是完全放下心来。 她想与府里的众人搞好关系,特别是眼前这位。 若是因为自己的拒绝,下了这位世子爷的面子,让两人见面尴尬就不美了。 还好,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许舒窈不知道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萧墨的视线再次扫过时,却并没有一丝儿的笑意。 因为有世子爷在场,许舒窈很快便拿着王家送来的那匣子头面首饰离开了。 萧墨窥着小娘子有些雀跃的背影,就听老夫人说起她今日救了清远侯府长孙的事。 老人家半晌没有听到回话,抬头就见他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萧老夫人一时心疼不已,忙让丫鬟帮他盖了块薄衾在身上。 霁云斋里,见许舒窈拿了一匣子首饰回来,郑嬷嬷也很是欢喜。 她大约也是与萧老夫人一样的想法,认为女子多点嫁妆头面,日后嫁人才体面。 人人都急,许舒窈自己是不急的。 只她若是一直不嫁人,也不好总在成国公府里吃白饭。 总得寻些财路才是。 是以即便有了这些东西,那铺子还得开着。 就那样一间笔墨铺子,在她的花笺带动下,生意确实好了不少,从去岁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盈余了,这可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许舒窈不能出去,杨管事便让巧薇带了一封信给她,里头还夹了这几月来的账薄,言语之间尽是喜悦之情。 她们在霁云斋里欢欢喜喜地赏着首饰,翌日就听说清远侯府的周氏来了。 消息当然是松鹤堂那边的丫鬟与巧薇说的。 许舒窈眼下经常出入松鹤堂,那边的丫鬟也与她院里的巧薇、惠香混熟了,有什么消息都两边传。 只周氏来说了什么却是不知的,因为当时屋内只有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在场。 刘嬷嬷作为府里的老人,口风自然是紧得很,不会像春生这些小丫鬟那么容易变节。 周氏来干什么不得而知,但过了两日萧老夫人便点名说带许舒窈去清宁寺上香。 清宁寺修在栖霞山的山顶,而栖霞山则是坐落在皇城以东,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坐马车走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栖霞山并不高,虽为栖霞,却并非指的晚霞,而是朝霞。 据说当年有一高僧云游至此,恰遇曦光穿云而出,一时山上霞光万丈,景色甚美,便用木牌书了此名立在山脚。 栖霞山上除了连绵的殿宇古刹,还有供香客住宿的院子,更有清爽可口的素斋。 许舒窈来了京城还未去过呢,老夫人自来有到清宁寺上香小住的习惯,短则两三日,长则十天半个月。 许舒窈觉得这个时间还好,阿弟才去了国子监,近日也不会马上回来。 翌日清晨,收拾整齐的她便与老夫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许舒窈照旧带了巧薇与惠香,老夫人则是带了刘嬷嬷与春生、冬梅,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府卫跟着。 萧老夫人上了马车便问道:“霁云斋的事安置妥当了没?你阿弟我已经交待了府里的几个哥儿,若是有什么让他们管管闲事就好。” 许舒窈自然道无事。 自年后三老爷带着五公子上孙家赔罪后,那孙行耀便再未找过阿弟的麻烦了。 她想起阿弟的话:“他知道我父母双亡后,还给我带了几次吃食,说往后罩着我呢!” 许舒窈也不知那人怎么一下就想通了,但她很感谢老夫人。 半晌后,老夫人又道:“你一定好奇我怎么独独带了你没带三丫头与四丫头吧?” 许舒窈见老人家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试探着回道:“三表妹要绣嫁妆,四表妹年龄还小。” 老夫人点点头,“这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前儿那清远侯夫人过来说是要给你说门亲事,对象是她娘家的侄儿。那孩子我虽没有见过,但想到既然你之前救了人家的孙子,他们总不会说太差的人来害你,是以才同意带你去见见。老婆子我先在这里给你透个底,也好让你心中有数。 老人家说得足够直白,许舒窈总算是知道了周氏那日过府的目的,但她却没有不见的道理。 住在府里,总是逃不掉说亲的,何况给她说亲的人还是让她颇为敬重的萧老夫人。 她很快点头道:“好,我去见见!” 一时老人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弥漫着,又感叹道:“还是你乖巧!” 她想到自己那个长孙,每日风里来雨里去,也没个人疼。 前儿竟靠在松鹤堂的椅子上睡着了。 萧老夫人想着让他歇一歇,只不知怎的,等她去了内室再出来,便只见薄衾摞在一边,人却是不知去了哪里。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 第83章 人面桃花 二月末,正是暖风和煦,桃杏初开的时候。 因为出发得早,马车一路行来,遇上的都是挑着菜蔬或是山货进城赶集的人们。 许舒窈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儿,便有售卖小食的摊贩向她张望过来,只看着马车的样子却也不敢上前。 车盖皂缯,边缘缀金线云纹,车轮髹红漆,缰绳染紫,只要稍微有些见识,便知晓其身份不简单。 这京城地界走几步路都能遇上个不小的官儿,人们也都习惯了 。 许舒窈鼻间嗅到各种小食的香味儿,又听到那小贩刻意拖得长长的吆喝声:“豌豆黄儿哎……大块的……” 她在湖州时也常于街头巷尾吃到,这是一种多见于春季的小吃,采用豌豆、桂花、蜜糕制成,切成玲珑小块,咬一口唇齿留香。 萧老夫人见她眼馋,便笑着让丫鬟冬梅去买。 不过一会儿,冬梅便拿了个苇叶包裹的东西过来,细细展开,便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冒出来。 许舒窈先拿给老夫人尝,自己又拿了一块,吃在嘴里。 虽然不如她之前在府里吃过的细腻口感,但许是时辰还早,豌豆黄才刚做出来,又别有一番质朴淳香的味儿。 许舒窈与萧老夫人都接连吃了好几块,其余的也给丫鬟仆妇们分了。 萧老夫人见她吃得一脸满足也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甚爱这些甜口,每每上街总会好奇每样都买上一些。” 老人家说起这些来面上带着回忆之色,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睛看上去很是柔和。 许舒窈便听她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讲起那些跟着哥哥们出府游玩的日子。 萧老夫人本人姓崔,想到那个神秘而荣耀的清河崔氏,许舒窈也不免跟着她的叙述激动起来。 接下来路上的行程她都在听老人家追忆过去,直到马车停下才意识到栖霞山到了。 许舒窈想到那位与周氏同姓的男子,据说是侯夫人的一位远房亲戚,只父母亲族不在上京,前几年因为赶考才住到侯府,去岁一朝中了进士,眼下已到翰林院谋了差事。 听说年龄才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进士,也确实还不错。 许舒窈扶着萧老夫人下了马车,两人稍稍在山下的亭子里坐了坐,不多会便有人向她们走过来。 当先那位是周氏,周氏身量高挑,或许是做久了侯夫人的缘故,给人一种精是强干的感觉。 在周氏的身旁,围着几个仆妇,许舒窈再朝她身后望去,便见到一个眉目俊秀的男子。 两人目光对上,又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周氏走过来与萧老夫人见礼,又拉着许舒窈的手道了一阵谢,说起自己的孙儿:“砚哥儿回去后倒是还好,能吃能睡,那日真的多亏了你。” 许舒窈便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侯夫人您口头谢过就好,之后怎的又送了那些礼来?倒叫舒窈心中有愧了。” 当日对方遣人送礼时并未直接送到霁云斋,这客气话可不得留着见面了再说? 仲春时节,天气不冷也不热,许舒窈出门时穿了件浅杏色莲花纹的褙子,下着白底暗花镶襕边的马面裙,头发梳了双垂髻,一边别朵同样浅杏色的小花。 耳朵上戴两颗黄豆大小的珍珠,在半挽的发髻下若隐若现,看起来甚是别致。 周彦方才只扫了一眼,心里面便起了微澜。 他走上前与萧老夫人见礼,又对着眼前的女子唤了声许表妹。 许舒窈也同样唤声周表哥,反正都是些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也不在于离了多远,表哥表妹地叫着总是没错的。 周氏看他们见了礼,知道老夫人要到清宁寺上香,便说今日也是为此而来,于是一群人就沿着山路慢慢地往上爬。 山并不高,萧老夫人不要人扶,许舒窈便走在她的侧后方,以防老人家脚滑时自己能扶上一把。 周氏见了她的做派,连夸这是个细心的孩子。 又对她道:“听说你是湖州人,之前应该未来过清宁寺,等会让你周表哥领你们去看看佛寺后山的桃林,眼下应是该开了。” 许舒窈:“……” 这么直接的? 她抬头朝侧前方的男子看去,见他也望过来,面上带了点点笑意。 那行吧!不还有仆妇么? 萧老夫人从旁添了一句:“就在正后门那转转,也别走远了。” 见老人家也是同样的意思,许舒窈轻声道:“好!” 又闷头走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山顶,时辰眼下才巳正。 那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知客僧马上迎了上来,口称:“阿弥陀佛!” 又道:“老夫人与众施主一路辛苦!” 知客僧人看上去熟稔无比,显然对这位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很熟悉。 许舒窈先送老夫人去了大殿,才在周氏的催促下走了出来。 她身边除了巧薇与惠香,老夫人又使了名府卫跟着。 那位周公子与她保持不远不近距离。 “许表妹可有来过清宁寺?”一边走一边找着话题。 “未曾。” “其实除了后山的桃花,下头的梅林也是极美。” 梅林吗? 许舒窈在国公府倒是见过。 就是不知这位周公子大冬天怎么想起到清宁寺赏梅的? 又是有谁陪同? 许舒窈思维发散,一时难免想得多了些。 她挑眉道:“是么?国公府也有片梅林。” 想着去岁梅林中那位众星捧月的世子爷,许舒窈一时便笑了笑。 “是的,成国公府的梅林很是有名。”这位周公子点头。 “听说姑娘还有位弟弟,不知现下年岁几何?” 许舒窈如实答道:“十岁。” 回完这句,一时那周彦倒是沉默下来。 许舒窈也未再主动说起什么。 后山的桃林确实开得一片绚烂,加上最近天气晴好,还真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桃林里,除了他们,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男女。 只是,相比两人的疏离,那些人却是言笑晏晏的样子。 许舒窈与婢女一道赏着桃花,那周彦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全程面容紧绷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4章 寺中小住 几人并未在后山待多久。 许舒窈与这位侯夫人介绍的周彦虽只说了寥寥几语,但已经基本知晓不可能。 两人都是遵着长辈的好意而来,也都不会真要一个结果。 相反,见这周公子无意后,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阿弟年龄还小,若是她嫁了人,又有谁还记着为他打点呢? 回到前殿后的他们如常说笑,礼节上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只是这相看具体如何,还得回府后私下再说。 等周氏两人离开后,萧老夫人并未问许舒窈对那位公子的意见。 老人家洞若观火,并不需要人亲自点明。 萧墨这日进了京城最有名的那间茶楼的天字号的雅间,王绍玮坐在他的对面:“稀奇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说吧!你寻我做什么?”他随意的在对面坐了,又追问道。 萧墨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蹙眉问道:“听说舅母在给人说亲?说的谁?” 王绍玮想到母亲今日似乎带了那位表哥去寺里。 小娘子们去寺庙上香还说得过去,郎君去寺庙不是相看亲事,便是护送府里的女眷。 母亲若是需要人护送,也会是他们几兄弟,所以,五绍玮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相看去了,只那对象…… 他低头一笑,道:“我说是不打紧,只这还需要劳动你亲自过问吗?” 其实花神节那日王绍玮也在现场,母亲念着许家表妹救了大哥的孩子,听到她因为守孝耽搁了婚事后,或是想到了周彦。 萧墨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道:“祖母带人过去的……” 言下之意是替府中长辈问的。 五绍玮这才老老实实地道:“是位与周家出了五服的表哥,去岁中了进士,眼下去了翰林院……” 话还未说完,萧墨就嗤笑了一声:“就这……” 对面的五绍玮抬头看来,似是并未明白他的意思,“表哥是觉得我母亲不该做这个媒?” 那人住在清远侯府,王绍玮也偶尔与他打交道。 长得嘛,确实过得去,只是根基到底还是太浅了。 虽然许表妹也是位孤女,可人家父亲好歹是有官身的,不比这姓周的,家里几代都是商贾。 即便眼下考中了进士,可京城的进士又不稀奇,在翰林院那种地方,熬个十年都不定能出头。 哎,母亲找个这样的人,还报恩呢! 眼下表哥都觉得不妥,那位许表妹指不定怎么想侯府呢! 王绍玮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 萧墨问完想问的后,也未再发表意见就走了。 王家二公子未听见萧墨的话,侍卫却是听见了的。 “世子爷也觉得那人配不上许小娘子?”无影试探地道。 萧墨冷眼扫过来,也不说话,无影赶忙闭嘴。 无名暗自拿手去戳自己的同伴,笑得一脸贼兮兮的。 清宁寺,知客僧为一老一少指引客房的住处。 从檀香袅袅的殿宇一路行来,身后是梵音阵阵。 许舒窈一行跟着来到入住的小院,院子中间一口天井,那儿种了棵西府海棠,眼下花苞才初初绽开,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丫鬟们把随行的一应物什放进客房里,房内进去还有两个小间,一间作为沐身之用,一间给丫鬟仆妇歇息。 萧老夫人折腾了一路有些乏了,眼下进屋便靠在榻上不想动。 许舒窈便站在天井旁赏花,不知是谁养的猫,也不怕人。 从屋檐上跳到几人身前闻闻嗅嗅,惠香想去找寺里的僧人讨点小鱼干来喂猫。 走了一半路,又折回来。 萧老夫人眯了一会就醒了,这会寺里的素斋也端进了院子。 一盘豆腐,一盘蘑菇汤,几碟子蔬菜。 老夫人担心许舒窈吃不惯,结果看她把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还喝了一碗蘑菇汤,也展眉笑了。 “若是住得惯,便多住几日再回去,山里空气好,养人。”老夫人说完又似想起什么,面上带了点儿忧色。 许舒窈猜她或是想到自己的亲事,忙转移话题。 “窈窈觉得甚好,老夫人用过饭再歇歇,等会我领您四处转转。” 萧老夫人每年都会来清宁寺,又哪儿没去过。 知道她是好心,也很捧场的道:“好!” 周氏与周彦一起下山的时候,难免问起他对人家姑娘的看法。 周彦想了想道:“许小娘子不错,貌美娴静,只是侄儿家人不在京城,又无根基,恐让小娘子吃苦……” 到底是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的人,一番话说得委婉至极,但还是隐晦地道出了自己的立场。 两个同样没有根基的年轻男女结合,并非好的开始。 周氏听明白了,却像是第一次看懂这个远房侄儿似的。 她做了多年侯夫人,虽不至于当场翻脸,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周氏之前对许舒窈不熟,但今日看着她跟在老夫人的身后,生怕其摔了的样子,让她一个外人都有些动容。 何况,小娘子生得多美呀! 依着萧老夫人对她的看重,只怕到嫁人时,老人家还会舍一笔不小的嫁妆。 自己若是给这侄儿帮衬一二,在城里凭个三进、四进的宅子,也是一户好人家,可惜…… 周氏淡淡地道:“也好!世人都讲好事多磨,可能你们的良缘还未到吧!” 虽然口中说着你们,心里却不太想管他的婚事了。 周彦垂了眼,什么也未说。 许舒窈与老夫人住在寺里,清远侯夫人过了两日便递了信来,信中很委婉地说了周彦的意思,又向她们表达了歉意。 萧老夫人看了信,却并未与许舒窈提起。 她原就看不上那人,觉得配不上窈窈,眼下还这样挑三拣四,就更看不上了。 她们在寺院里住得安逸,许舒窈常常在清晨或黄昏行走在这些梵音阵阵的甬道上,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一只猫。 她们最终还是找寺院的膳房讨到了小鱼干,惠香一脸不可置信:“姑娘!这寺院里竟然有鱼,你说那些僧人到底吃不吃荤?” 许舒窈弹她一个脑瓜子,迎面就见寺里的住持与一年轻郎君迎面而来。 第85章 寺里遭贼 萧墨着道袍立在他身侧,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装束。 许舒窈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 萧墨与那住持站到台阶上又回首,视线刚好落在女子的头顶,头上簪一朵纯白的山茶,似还带着晨露的清新味儿。 很快,两人便交错而过。 许舒窈回去后面对老夫人,并未提起见过世子爷的事。 兴许他有正事也说不定。 清远侯府里,王绍玮回府后去了大哥的院里,正好见到侄儿王清砚。 王文栋最近对儿子和颜悦色了些,小家伙便缠上来,即便是面对父亲偶尔的冷脸,也都不为所动。 此时他正在院子里扎马步,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喊累。 王绍玮朝大哥呶呶嘴:“他只有跟你才这么听话,不过……眼下年龄还太小,稍微站站就好。” 王文栋笑笑,朝儿子招招手。 王清砚刚想跑到二叔这儿来,突然“哎哟”一声。 站着的两人都围了过去,“怎么了?” 异口同声。 王清砚瘪瘪嘴:“脚麻了。” 两人这才在原地站定,孩子过了一会就撒欢儿地跑走了。 留两兄弟在院子里说话。 王绍玮看着自己的兄长道:“你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唱白脸的吗?怎的这几日转性了?” 王文栋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那日看到孩子在小娘子怀里扎着的那一刻,觉得有些心疼。 “有么?”他笑。 “有,绝对有。只是一次意外,好在逢凶化吉了,不用那么在意。”王绍玮劝大哥。 接着他又想起一事,“你还不知道吧?母亲想把那许小娘子说给周彦。” 王文栋像是未听清:“哪位许娘子?” 只是话问出口便有些明白了,又添一句:“真是乱点鸳鸯谱!” 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委实有些重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可王文栋身为长子兼爵位继承人,在清远侯府素有威严。 王绍玮虽然惊讶于兄长的情绪激动,也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待他离开后,方才不知跑去哪儿的王清砚却是凑了过来,“小叔说的谁?” 见父亲睨着他,又道:“那日救我的小姐姐,对不?” 王文栋没想到孩子耳朵这么灵,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就听儿子又嘀咕道:“父亲为何不娶她?” 乍然听见这句,王文栋心里跟着震了一下。 是啊! 他为何不娶? 一时想到小娘子温柔地拍着砚哥儿的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并不认识王清砚,却能出手相救,这恰恰证明了她是个本质良善的人。 关键,砚哥儿也很喜欢她。 是以到了晚上,周氏和仆妇来接孙子时,他也顺便提起今日的清宁寺之行。 “听说母亲带彦表弟去了清宁寺?” 周氏想到那周彦也是一肚子的气,见长子问起,也不瞒他,“当日那小娘子救了砚哥儿,我心里着实感激,便想着帮其说一门亲事,只……”周氏有些说不出口,“只你那表弟另有主意。” 周氏说完又道:“算了,平白惹得小娘子不快,没得好事变坏事。” 王文栋听过后却松了口气,眼里渐渐泛起几许笑来, “没成也好!”他望着母亲道。 周氏深以为然,倒并未刻意去探究长子话里的深意。 她顿了下,也点点头,“谁说不是?” 接着便去逗砚哥儿,又对他道:“你还年轻,孩子又小,母亲上次说的几个人选,你也尽快有个定夺。” 王文栋又笑着嗯了一声。 周氏心中稍感宽慰,儿媳走了两年多,之前与长子说起续弦的事,他都是一脸的排斥。 只今日不知怎的竟点了头。 等周氏带着砚哥儿离开后,王文栋的心情也都没有变过。 他难得下这个决心,可一旦认定,再仔细一想,便觉得哪儿哪儿都好。 清远侯府与国公府本就是姻亲关系。 年底她表妹也会嫁进来吧! 幸好那许小娘子不是成国公府的姑娘,不然两姐妹嫁两兄弟,许会被人嚼舌根。 听说她还有个年龄不大的阿弟,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 王文栋觉得往后自己该帮衬着些,毕竟他也有个小儿。 两人互相为对方着想,日子才能好起来。 至于母亲那儿,应该会同意的吧? 他是续弦,还拖着个儿子,眼下能同意娶妻,母亲正该高兴才是。 他一时想到小娘子那张娇艳的芙蓉面,竟是有些情热起来。 侍候笔墨的丫鬟但见自家这位主子案前摊着本书,半天未翻一页。 面上一时喜、一时忧的,样子极是古怪。 清宁寺里,为了许舒窈能够回城过上巳节,萧老夫人已经决定在三月初一早间回府。 二月二十九日这晚,丫鬟们便把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收拢起来。 可到了晚间,许舒窈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 两个丫鬟这会也已经从小间里出来,主仆几个对望之下,都是一脸的不安。 许舒窈披衣坐了起来,又站到门内去听。 “不知诸位深夜前来是有何事?”说话的是萧老夫人。 “寺里遭了贼,不然我等也不会这么晚还来叨扰老夫人。”是个男子的声音,许舒窈猜测应该是清宁寺里的僧人。 她心里一惊,就听那人紧接着又道:“烦请老人家行个方便,容我等进去搜查一二,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既然要搜查,许舒窈便也穿上外裳,又把头发用簪子别好,示意两个丫鬟开门。 来人确是寺里的和尚。 只她也不知一个寺庙究竟有什么好偷的,还如此兴师动众? 屋内的烛火这会已经点亮,门开了,她就立在一旁。 那些人搜完老夫人的屋子,又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僧侣们举着灯笼四下看了看,见门内站着一位容貌不俗的小娘子,旁边两个丫鬟朝他们虎视眈眈地望着。 且床上凌乱,房里放着的都是些女子的物事,只扫了一眼,几人就不自在地把视线挪开了。 走至门外又道:“小施主请自歇息,打扰了。” 接着便一路出了这间小院。 第86章 夜遇 见到她,还安慰道:“你去歇着吧,我这边无事,也甭担心,我之前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上几回,寺里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许舒窈点点头:“我没事,您也快些歇着。” 说完便走了出来, 迎头就看到住在隔壁院里的府卫过来了。 许舒窈与他略说了说方才的情况,让他们夜里都警醒着些。 不然像刚才那样,人都闯进来了,他这会才过来。 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听了便憨厚地笑道,“小娘子说得是,是小的们疏忽,下半夜再不敢睡着。” 说完便要守在这边院子里。 许舒窈拿他没法,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接着她让丫鬟去闭好院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两个丫鬟进了里头的小间,许舒窈脱了外衣准备放到架子上,却见那衣柜上印着人影,烛火照着,摇晃不定。 “贼……”她放在架子上的手想收回来,可惜已经晚了。 接着一阵天眩地转,她被那人抵在了衣柜上,发出“嘭”的一声轻响。 许舒窈睁大眼睛去看面前的人,便对上萧墨那双冷峻的眸子。 他的手从鼻端移下来,直接盖在了她的唇上,许舒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姑娘!怎的了?”睡在旁边屋里的巧薇嗡声问道。 许舒窈唇被掩着,不能出声,便用眼睛去瞪萧墨。 男子讪讪地松了手,她这才回道:“无事!” 掩唇的那只手是放下来了,可另一只手却还掐着她的腰。 春衫单薄,她只着了里头的寢衣。 两人身子相贴,有些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和脖颈上。 许舒窈微偏过头。 这会外面却传来府卫的声音:“小娘子!那些和尚又来了。” 还不待她反映过来,面前黑影一闪,接着人便没了踪影。 许舒窈惊魂未定地朝屋顶和后窗望去,并未见到萧墨。 寻来的人这会倒是并未入内,而是在外面问了声便又离开。 许舒窈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会儿,才躺回床上。 她脑子里一时想起方才的事。 萧墨怎么会在寺院里? 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过来,是找他的么? 他又到底拿了什么? 想着想着,她转了个身,便觉得腰侧隐隐作痛。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因为晚上没有睡好,萧老夫人便说不用那么早启程,可以等等再说。 可许舒窈却已是归心似箭,生怕又拖到了明天。 她可不想晚上再遇到什么人闯进来。 这座在老夫人看来安全无比的寺院,此刻在她的眼里,已经成了一个隐患重重的地方。 好在老人家补了一会子觉,在寺里用过午饭后,便让人收拾东西下山了。 那只猫跟着后头喵喵地叫,惠香看得不忍。 许舒窈也不吱声,谁晓得有没有主。 况且她自己还寄人篱下呢,怎好又带上猫? 后来还是萧老夫人看不过去,让惠香抱起来,又道:“若是有人问起,老婆子我帮你们担着。” 一时不管是她屋里的两个丫鬟,还是冬梅、春生,也都乐开了花。 几人兜里揣着从清宁寺讨来的小鱼干,逗这只小猫儿,回程倒是一片欢声笑语。 许舒窈却不太有兴致,一来她真的没有睡好。 这二来嘛,她心里想着昨晚的事。 关于那位大表哥是不是清宁寺当晚的贼,许舒窈对此并不关心。 那样神通广大的主儿,即便是麻烦找上门来了,也有的是办法摆平。 想到他昨晚消失时的速度,又哪里需要借住她的房间作为掩护? 反倒是自己,这会腰还疼着呢! 总之,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能让他靠近了。 若是再遇到谁来说亲,还是考虑考虑吧! 不然住得越久,越是麻烦。 此时,清宁寺以东的一山间木屋里,有个身着麻衣布鞋的老人正歪头看着面前的二十四天尊画像,咂摸着嘴道:“不错!到底是大徒儿,这也让你给抠下来了,那老秃驴当初骗我画这些,结果趁我酒醉拿回去裱到他庙里,我看他眼下去哪里找?“ 萧墨懒洋洋地靠在屋内唯一的一张破椅上,懒得搭理他的神神叨叨。 “喂!我说大徒儿,你有没有看到我那关门弟子?听说她眼下手头有点紧张,你说我转手把这再卖给那秃驴,他能付我多少银子?”老头看着画像边缘的撕裂处,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边道。 萧墨伸手把画像一卷,“走了。” 麻衣老头在后面跳脚:“小兔崽子!说好的孝敬为师的呢?又拿走作什?” 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道:“我的猫!你把我那只猫弄哪去了?” 萧墨挥挥手里的画像,“丢了!” 后头有声音传来:“哎哟!哎哟!这个不孝的徒孙……” 又是一连串的骂骂咧咧。 无影心说这老头也是有脾气的,就因为当年清宁寺的住持骗了他这画像,过了这么多年还要他家主子去墙上抠下来。 为了这画像,主子都躲到了人小娘子的房里。 清远侯府,王文栋听说萧老夫人与许舒窈从寺里回来后,很快便去了母亲周氏的院子。 周氏才用过晚膳,眼下收了筷箸,正看着仆妇带砚哥儿玩呢! 突然见到儿子前来,忙招呼他坐,又让丫鬟沏了茶。 王文栋穿一身鸦青色的云纹袍服,头发束了玉冠,面貌虽比不上十多岁少年郎的清俊,却自有一种儒雅平和。 他的身量颇高,即便是站在身材高挑的周氏面前,也比她高出一个头来。 自儿媳过世后,周氏极少看到儿子面上带着这样的笑意。 遂打趣道:“怎么这会想着过来了?是姑娘的人选定了?” 王文栋不理母亲,转而对围着王清砚的仆妇道:“带砚哥儿去外面转转吧!” 如此郑重其事,周氏彻底被勾起了兴趣。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就听面前的长子道:“母亲!您之前问的人选,我想眼下可以告诉您了。” 迎着周氏期待的目光,他很快道:“便是那位许小娘子。” 第87章 续弦 周氏听得心头一震:“你说谁?” 抬头见儿子望着自己,目光坦诚,不闪不避。 她其实是听见了,只是因为太过吃惊,才又问了出来。 前几日方为那小娘子说了周彦,人虽是不错,却从未往儿子身上想。 她不仅有儿子,还有两个。 先前那个媳妇出身书香门第,与长子亦是伉俪情深,可身子骨不争气,成婚没几年便去了。 对于长子的续弦,周氏考虑的还是上京这些身世相当的闺秀。 若是那许小娘子…… 周氏的目光不由得再往面前的长子望去,他眼下端坐在那儿,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为何是她?”周氏问。 “就像母亲说的,她性子不错,关键……砚哥儿也喜欢。”王文栋笑着道。 “好!”周氏蹙眉想了片刻,终是回道。 王文栋面上的笑容渐渐舒展开来,他向周氏行礼,“如此,就劳烦母亲了。” 待儿子离开后,周氏又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她身边的大丫鬟玉珠神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方才她就立在帘栊后,把里头大公子的话听得清楚明白。 周氏握住她的手,“你也听到了?” 玉珠有些别扭地点点头,周氏便笑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等新夫人进门后,便让你去他身边伺候。” 玉珠生得人如其名,珠圆玉润,两腮滾白,身段丰腴。 眼下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正是开得鲜嫩的年纪。 周氏原先就想把这玉珠指给自己的儿子,可那会儿子儿媳感情好,两人之间容不下旁人。 后来儿媳走了,长子又不近女色,她便也不好提这事。 玉珠听了面上红透,周氏笑着拍拍她的手,便不再说什么。 纸包不住火,王文栋去母亲院里的事传到了二弟耳中,王绍玮愣了愣,想到那位俏皮又性情坚韧的小娘子,心里很是感慨。 这日从宫里出来,见到自己的表哥,念及当日母亲给周彦说亲的事,又想到兄长的决定,有意给他透个底:“你应该知晓那日的事没成吧?不妨与你说,我母亲打算让媒人上你家提亲了。” 王绍玮面上带笑地说完,又一眼不眨地望向萧墨。 他没有把话挑明,一副你快问我的神情。 萧墨冷冷地扫他一眼:“提什么亲?上次不是去提过?” 看吧!就知道你不明白。 王绍玮笑笑:“当然是给我兄长提亲啊!” 说完想到自己的长兄,以及两人一路从湖州回京的情形,也觉得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那位聪慧狡黠的小娘子就要当自己的长嫂了呢? 在这位侯府二公子的心里,兄长是人中龙凤,又承了爵,虽然是二婚,但他屋里干净,性子也好,绝对没有配不上那位小娘子的道理。 再说都这么熟了,许小娘子嫁得近,往后也可以照应阿弟,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萧墨并未出声,他身后的侍卫却听得心头一震。 给王家的长子娶续弦? 如今成国公府也就只剩下一位表姑娘,这提亲的对象已经不言而喻。 无名悄抬起头朝主子望去,见他这会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前这位王家二公子还在兀自说着:“提亲的对象便是你府里的那位许表妹,还好当日她机灵,跟着我们一道平平安安地到了京城,不然我这长嫂又该从哪儿去寻……” 无名觉得眼前这位表公子实在是聒噪,忍不住出声唤:“世子爷……” 萧墨回神,淡声道:“嗯。” 他抬步往前走,却是径直上了不远处的马车,帘子瞬间合上,隔绝了向内窥探的视线。 成国公府里,许舒窈与萧老夫人回府后,这屁股还未坐热,便迎来了三表妹萧谨珊。 霁云斋里的丫鬟们正在收拾箱笼,就听外面有声音传来,”表姐在么?“ 很快萧谨珊便到了门口,见到她,一脸喜色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们离开这几日,府里也太无聊了。” 许舒窈窝在榻上没有一丝力气,“咋个无聊了?我没来之前的那些年你不是过得好好儿的?” 萧谨珊眼一瞪,“关键是祖母也不在。” 这哪能呢? 之前也没见你与老夫人亲。 许舒窈心里想着,也就不知道怎么回了。 最终萧谨珊在霁云斋里叽叽咕咕了一堆有的没的。 像是母亲让她绣嫁妆,她手痛呀。 自己的兄嫂又闹了别扭呀。 母亲现在都不与那柳清婉说话之类云云。 最后,她又提起自己的长姐萧谨宜,“母亲现在很担心她,我姐那人太好强了,进李府后得了管家权又不敢撒手,结果因为劳累孩子也掉了,她还是不敢多休息,小月子也没坐好,大夫说恐日后子嗣艰难……” 许舒窈之前虽然零零碎碎地听过一些,但不像眼下萧谨珊说得这么具体,一时心里也是唏嘘。 当时看着光鲜美满连二少夫人都羡慕的婚事,竟就是这样儿的。 不过她想到府中的那位二表姐,许舒窈虽然与她接触了两年,却也不懂她。 原先的二表姐看着面面俱到,却窥不见真心。 倒不如眼前这位简单一些。 许舒窈叹口气,就听她道:“你不知道?二姐夫府上有位表妹,住了几年了,特别会来事,前不久二姐夫不知怎的宿在了她的屋里,结果这事闹得很大,错又在二姐夫,那李府的当家夫人说要把这侄女儿扶为贵妾。又说还是看二表姐出自成国公府的份上,不然平妻都有可能。” 许舒窈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成婚还不到一年就发生这样的事,也未免太过离谱。 “那姨父知道不?” 以她的了解,姨父虽然性子软和些,但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知晓女儿遭了这样的事,应该会有所行动。 便是告诉府上的老夫人,她亦不会坐视不理。 萧家以战功起家,如今的国公爷守着一方安宁,又岂是让人随意搓圆捏扁的性子? 就连许舒窈这位寄住在府上,与二表姐关系平平的表妹,心里也被激起些气性来。 第88章 上巳节踏青 萧谨珊继而又说到上巳节,“表姐!你明日穿什么衣裙?” 前不久才过完花朝节,陈氏那会为女儿下足了血本,眼下自不会再掏腰包。 府里亦是如此,就这几日的功夫,赶制新衣也已经来不及,是以她们都只能穿花朝节未上身的那套。 上巳节除了祈福、驱邪踏青的作用外,也会有青年男女选在这日相看。 每年到了这时候,郎君与小娘子们便会去往东郊的泠溪旁,或相携游玩,或互赠芍药,又或是对歌宴饮。 许舒窈想到萧老夫人为了她特意从寺里赶回来,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 “就是那件粉色的。”她对三表妹道。 “噢。”萧谨珊听后点点头,她上次扮了桃花花神,眼下自不会再穿同样的衣裙。 这晚,许舒窈好好地养足了精神,翌日倒没有再让郑嬷嬷叫自己,为此巧薇也很是意外。 不仅如此,给主子打扮时,她甚至还看着镜中的装扮提了意见。 郑嬷嬷见了后大感宽慰。 她家姑娘知道爱美,那应该红鸾星也快动了。 许舒窈这日穿的是件淡粉色的蝴蝶纹上衫,下着茶白色暗花的齐胸襦裙,乌发梳了双垂髻,下头留两缕编成小辫,发上一边别朵粉白的绢花儿。 收拾好后,她便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二门。 在路上遇到三表妹与四表妹,萧谨珊见了她便道:“还是表姐这身好看。” 萧谨珊今日穿的是绯色,非常扎眼,也很浓重。 只她的性子活泼,生的也偏可爱,确实适合穿娇嫩的粉色。 许舒窈又看向四表妹萧谨彤,小女孩一身樱草色的衣裙,显得生机勃发。 便笑道:“表妹的也好看!” 她们在二门见到萧谨文与萧谨礼。 萧谨礼已经长成了个身体健实的年轻郎君,只许舒窈却还是记得他吃糕点时糊得满嘴饼屑的样子。 对上他,就像面对阿弟,会自动化身为姐姐的角色。 许舒窈笑着与两人见礼。 几人说说笑笑地准备上马车,却见世子爷从远处快步行来,他身着白色云纹织锦袍服,头发用玉簪束着,腰系墨玉,看起来不如平日那般正式。 只是,再瞅他身后一溜儿侍卫,个个气宇轩昂,却又会不自觉地警觉起来。 四公子、五公子走上前,唤声大哥。 两位表妹也围了过去。 许舒窈离得稍远,便没有凑上前。 本以为他是出府办事,没想到临走时却是与府里的两个哥儿一路上了马。 萧谨珊扶着马车问:“大哥也与我们一道去泠溪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她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 萧墨也要去? 上巳节这种日子,在泠溪那样一个提供未婚男女见面的地方,众人的目的也都不言而喻。 只萧墨也去的话,还有旁人什么事? 计舒窈一时想到去岁几乎囊括上京大部分贵女的赏梅宴,觉得很不公平。 不过,幸许他是像三表妹一样去见意中人也不一定。 许舒窈心里过了一遍就放下了。 她们姐妹仨人坐在马车上,府里的郎君们则是骑马。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沿路遇上的都是同去泠溪的年轻男女。 小娘子们看到这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都纷纷挑开帘子望过来。 萧谨珊笑道:“还是大哥引人注目。” 许舒窈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刚好望见华阳公主的车驾往这边行来。 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身上一袭雪青色的云凤纹纱裙,梳高高的留仙髻,头戴金碧玉蝴蝶钗。 华阳公主坐在马车上与萧墨打招呼。 许舒窈合上帘子,问面前的三表妹:“我们不下去么?” 萧谨珊摇摇头,“华阳公主马上就过去了,既是出府玩乐,随意些应该无事。” 果然,等许舒窈再往外看时,公主的车队已经走远了。 她再朝马上那位世子爷望去,却见那人像是生了后眼一样回头看了她一眼。 许舒窈忙合上了帘子。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便已经能望见泠溪,似是一条清亮的带子蜿蜒着流向远方。 溪旁间生着垂柳与桃树、杏树。 除此之外,便是绿油油的草甸,才刚三月,草并不高,却是满眼的生机。 溪水两侧已经有不少的男男女女,或是站着,或是坐在仆妇铺好的垫子上,饮茶闲聊。 许舒窈从马车上下来后,便望见清远侯府的三位公子站在不远处。 萧谨珊一脸羞涩的朝对面看去,那边王家的三公子也笑望过来。 许舒窈笑了笑,朝他们点点头,便打算携着四表妹一块离开。 “许表妹!”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许舒窈有些诧异地回头,便看到王家大公子站在那儿,王绍玮在稍远处与一女子闲聊。 萧谨珊与王敬承已经离开了。 王文栋唤住她后,人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王公子!”许舒窈回了一礼。 “要四处走走么?”王文栋眼中带笑地看向她。 很明显的邀约,虽然意外,却并不唐突。 许舒窈看看周围四散的男女,皆是手捧芍药,说笑如常。 她再回头望去,四表妹正与她五哥在一块,四公子应是去见未婚妻周书荷了。 在两人的侧后方,则是站着世子爷萧墨。 贵女们拿着芍药站在周围不敢靠近,只有华阳公主立于侧旁,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挑唇一笑,模样一如既往的闲适。 许舒窈收回视线,回以一笑,“好!” 在这样一个明显意义不同的节日里,她表现得很是自然,并没有那种少女的羞涩。 两人并排往溪边走去,一路遇上手持芍药的小娘子,似是朝这位王家公子走来,看到她后,又主动离开。 许舒窈微笑,便遇上卖芍药的小孩儿对着身旁的人兜售:“公子买株芍药吧!好看又好闻。” 接着又望着他身旁的许舒窈道:“小娘子姝色无双,这整个一片就数姑娘生得最好了。” 许舒窈扑哧一声笑出来,身旁的人却已经拿了一株芍药在手上。 等小孩离开后,他便把芍药递了过来,许舒窈抿唇接过。 她笑容一转,便见华阳公主与那位世子爷走在不远处。 第89章 共乘一骑 许舒窈以为这位王家大公子叫住她是为儿子的事,便主动问道:“不知砚哥儿回去后可好?” 王文栋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白色绣蝴蝶纹的衣裙,乌黑亮泽的发上别着同样粉白的绢花,身前编两条小辫,一双桃花眼儿盈盈带笑,却是比那日铺子里遇见更娇艳明媚了。 他收回视线,说话时声音却有些绷紧,“犬子很好,那日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如此,许舒窈也顺便提起他在笔墨铺子的相助,两人互相客套一番,渐渐地走到了泠溪旁。 眼前的溪水清澈见底,能很清楚地看见里头的鱼儿。 许舒窈随手拔了根草丢下去,水声潺潺,一会儿便卷向远方。 王文栋看着她,正欲上前。 只还未走近,便有清远侯府的仆妇急匆匆地行来,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 仆妇走后,王文栋望着水边的小娘子,面上带了几许遗憾,但还是与她打过招呼后离开了。 这位王家大公子走后,许舒窈便百无聊赖地拿着手中的花梗撩水,偶有陌生的郎君凑近,问要不要一同散步,都被她给推拒了。 有鱼儿游过来,围着芍药花瓣啄啄嗅嗅,许舒窈看得有趣,又把花梗往水中伸进去些。 “小心点!”侧旁一只手拽住她的腕儿拉了一把。 她情急之下回头,便看见府里那位熟悉的世子爷,他这会已经把手背到了身后,蹙眉俯视着她。 许舒窈朝后望去,并未看到那位高贵美丽的皇家公主。 “看什么?”萧墨顺势蹲了下来,两人离得并不远。 许舒窈摇摇头,继续拿花梗去逗泠溪里的鱼儿,很快那株芍药便只剩下光杆子了。 萧墨坐在侍卫给他铺好的软垫上笑容粲然,又拿起杯子朝她扬了扬,“喝不?” 许舒窈以为他喝的是酒,表示自己不用,她就这样逗鱼儿玩就很好。 萧墨眼中笑意隐隐:“不是酒,是茶。” 真是茶? 她这会还真的有些口渴了。 听到是茶,便坐了过去,那侍卫又递给她一张杌子。 萧墨提着茶壶帮其倒了一杯,见她捧起喝过,片刻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儿来。 看到那画,许舒窈眼睛都瞪直了。 “世子爷从哪儿弄来的?” 她还记得这幅画是自己看着那老头完成的。 老头姓钱,许舒窈这一手儿画艺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当年许母过世之后,爹爹又忙于公务,许舒窈便彻底没了人管,小小年纪的她常女扮男装出入湖州的街头巷尾。 有一次她正吃着包子看杂耍,旁边有个老头手伸过来,便给了对方一个, 也没太在意。 只离开时那老头却非要教她画艺。 后来,许舒窈被缠得没法,便把他带到了娘亲的那间笔墨铺子,又拿了一张宣纸让他当扬作画。 老头立时便画了铺子的一角,不太高的架子,摆放着笔墨纸砚,却几乎跟现扬一模一样。 只许舒窈也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外面,偶尔出来,还要四处走走,学学人家的生意经。 留给老头教画的时辰并不多。 有时候遇到府里有事,甚至十天半个月出不来。 老头在笔墨铺子里一住就是几年,便是这样断断续续地学着,许舒窈的画艺也大有长进。 后来遇上阿弟生病,她很长一段时日未出去,再到铺子里,管事却说老头已经走了。 许舒窈不知道钱老头的过去,他的画极好,教她也不收银子。 可他自称姓钱,许舒窈想到此便抿嘴笑了起来。 萧墨看着她从情绪激动到慢慢地平复下来,抬着眉梢道:“想去见他?” 许舒窈点点头。 萧墨朝侍卫望去,那人马上开始收拾茶具。 而他自己,也理了理袍子站起身来,接着便抬步往前走。 许舒窈几步走到他身前,有些急道:“眼下就走?” “不走?”他笑看着她,像是征求意见。 许舒窈望向面前这双笑容闪烁的眼睛,却是极快地点了点头。 想见那钱老头的心思占了上风,只国公府的众人一路出来,“我走了后,待会他们回去时见不到人怎么办?” 萧墨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不会。” 许舒窈离开泠溪,见到前面正在吃草的马儿却犯了难,萧墨利落地翻身上马,又视线向下俯视着她。 “不会?”他道。 许舒窈回头望望泠溪的方向,此时还有说笑声隐约地传来,再回去虽然费些时候,却也并不远。 “我还是……”她话说了一半,却见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不过一息的时间,人便坐到了他的身前。 “我没有多少时间,快去快回。”萧墨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许舒窈突然有些慌,起先她还以为老头住在城中,要面对的只是与眼前的男子同乘一辆马车而已,这在元宵那晚也不是没有过。 可眼下去的却是山里,甚至还要同乘一骑。 即便她做再多的心理暗示,也还是感到不安。 而他的身体离得那样近,许舒窈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在耳后,她不由得瑟缩了下。 又赶忙把身子往前挪了挪。 只是,山路崎岖,马又跑得极快。 到最后变成了她转过身,手紧紧地抓着身后这位世子爷的前襟。 而对方为了防止她掉落下去,却是干脆掐住了她的腰。 许舒窈是骑马难下。 可她又怕死得很,心里虽然对马不信任,但却极信这位世子爷不会有恙,是以一路紧紧地攥着他不放手。 萧墨垂首看着怀中汗涔涔的小娘子,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觉得我表哥如何?” 许舒窈一手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含含糊糊地答道:“是……是个不错的……的人!” 马儿跨过一条山间溪涧,她直接就往人怀里去了。 萧墨挑眉,像是有些嫌弃地把她扶正,“坐好!” 可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大抵是之前与这人有过身体接触的关系,她反倒是放开了。 人虽坐正,可手却依旧死死地攥着。 第90章 师兄妹 什么老钱,住在这劳什子的山上,看过这一次便算吧! 许舒窈这会心里已经后悔死了,可她除了依着面前的人,能怎么办呢? 等马儿又跨过一条沟渠后,她忍不住哀嚎道:“到底住在哪呀?” 在她被颠得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见到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座小木屋。 萧墨率先下马,接着扶了她一把。 许舒窈这会腿都是软的。 萧墨已经进去了,她则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才能动。 须臾,老头便从屋里出来了,“丫头!你怎么找到这了?” 他转头又看看萧墨:“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许舒窈想到方才,一点儿都不想提。 可眼下见到这老头儿又是高兴的,是以她撇撇嘴,又咧了一咧。 几年不见,看着这老头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许舒窈头一低,到底是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当时与老头说好的几日后到铺子里给他过生辰,她还画了一幅老人家坐在竹篱下赏菊饮酒的画,那是她学画以来画得最用心的一幅。 只后来阿弟病着,过了好一段时日才好,等她再找去时,老人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舒窈后来总想,他一个孤寡老头,能去哪儿呢? 大抵是生了她的气。 当初就因为吃了一个包子,就强行要把自己毕生的画技教给她。 还是姓钱,却穷得叮铛响的老人。 老钱这会已经走了过来,“丫头该不是哭了吧?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老人家干燥的大手拍拍她的背,“莫哭!莫哭!我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 说完还对靠在门边看着他们的萧墨吼道:“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见他面上带着笑,低头便捡了块东西丢过去。 萧墨头一低,伸手接住。 许舒窈见此,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她心里有些奇怪两人为何这么熟稔,“你们很熟?” 二人皆是摇头。 进了小木屋,许舒窈随意地找了块地儿坐下,就听这老钱嘴里念念叨叨:“徒儿啊!老头我不是看到那些册子还不知你如此缺银子……” 说完便从怀里拿了两张银票要塞给她。 提到册子,许舒窈已经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面上一红,“什么册子?老钱你别混说!” 斥完他又悄悄地看了萧墨一眼,见他面上带着笑,像是并未注意这边,许舒窈心里才暗自松了口气。 老头儿硬要把银票塞到她手里,许舒窈只能道:“老钱你好好看看我的衣裳,我好得很,哪有什么缺钱的事?” 对面的人终于不再给银票了,许舒窈松了口气,就听他又道:“也是,你都认识他了,差钱就找你大师哥要!” 他说得一脸的理直气壮。 许舒窈低道:“大师哥?” “可不是?就是他!”他边说边向不远处的萧墨呶了呶嘴。 紧接着又道:“丫头!你以前还不知道,眼下你知道了,有这层人脉关系便要好好地利用。” 许舒窈看看萧墨,见他也朝自己望过来,眉梢微抬,眼中犹带笑意。 许舒窈:“……” 这可真是什么见鬼的缘份! 他一个习武带兵的人去学画,虽然乍听起来有些离谱。 可世家贵族的继承人自小便要经过严格的培养,除了练武,还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其余对丹青也多有涉猎。 许舒窈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老钱竟是萧墨的老师,那他们……还真是师哥师妹! 她见了老头很开心,这个老人,算是她十多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但想到自己来的这一路上的艰难,眼下还要赶回去呢! 也就没有在小木屋里多待。 回程因为是下山,便要轻松许多,也走得相对平稳,当然可能是她这位师哥控制得好的关系。 有了来时的经验,许舒窈虽然还是会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襟,却也能在剧烈颠簸前稍稍预知得到,是以未再出现直往他怀里撞去的事。 马在离泠溪不远处停了下来,这会出游的人群已经有了离开的迹象。 许舒窈便直接去了成国公府的马车上,过了没多会,就看到三表妹笑意盈盈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王敬承站在她身边,两人又说了会话,才依依不舍地互道离别。 萧谨珊上马车后,见到她一脸惊讶地道:“表姐该不会这半日都坐在马车上吧?” 许舒窈笑道:“倒也不是,我也才刚上来。” 这位三表妹约莫是得了爱情的滋润,此时脸儿红扑扑的,眼里荡漾着笑意。 她凑到许舒窈的身边:“我那会看到清远侯府的大公子叫你了,老实说!你们一路都谈了什么?” 看她一脸八卦的样儿,许舒窈淡淡道:“便是谈那个小孩子,问他回去后好不好。” 萧谨珊自是不信,不过许舒窈有的是办法让她转移话题。 于是便问:“你今儿一来就不见了踪影,可是与王公子去了哪儿?” 一时这位萧家三姑娘果然忘了刨根问底,开始说起与王敬承这半日都干了什么。 许舒窈靠在车上听得昏昏欲睡,一直到马车近了成国公府的二门,才撑起身子下来。 巧薇与惠香那会和萧墨的侍卫一起留在山下,也不知自己这位主子去干了什么这么累? 许舒窈一回霁云斋就让人抬水沐浴,上山出了一身的汗,眼下浑身正粘粘乎乎地不舒服呢! 她坐在浴桶里慢慢地撩着水,脑海中想到老钱硬要给她塞银票的样子,一时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再说回清远侯府,王文栋今日本是想趁母亲未遣媒人前与小娘子说说话的。 自成婚后,他已经很久不曾到过泠溪。 只今日去到是去了,却因砚哥儿的奶娘说孩子身体不适不得已提前回来。 府中请了医士,儿子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身上起了疹子,医士给开了药,服过后,到了晚间就渐渐好了。 王文栋放了心,此时洗漱后躺到床上,脑海中难免想到今日才见过的那位小娘子。 生了张芙蓉面,竟是连桃李都不及也。 当那双秋水眼儿笑望过来,似带着粼粼波光,让人心里都忍不住一颤。 他一时睡不着,翻了两个身。 心说自己过了,原来也不是见色起意的男子,今日却想着那小娘子起了意头。 卧房门口人影一闪,有人在外面问:“大公子可睡着了?” 第91章 他的建议 玉珠奉周氏之命来给大公子送汤,此时人站在外面,看着里头昏暗的灯影,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过去虽然没少见到大公子,可这样单独见他的次数却不多。 前两年的大公子沉湎于悼念亡妻,周氏也未给过她承诺,可眼下却不同了。 她听屋里的嬷嬷说大公子今日特意去泠溪见许小娘子。 他这么看重那位未过府的姑娘么? 听说砚哥儿也很喜欢她。 玉珠捧着汤盅的手不由得捏紧了一些。 “大公子!是我!”一道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文栋撑起头望过来,见是母亲房里的丫鬟,一时脑袋清明了一些。 他从床上坐起,淡淡的问:“又是母亲送的汤?” 玉珠小声地答道:“是,大公子!还是金玉羹。” 金玉羹的方子包括山药、栗子、枸杞,会因时制宜地调整汤方。 眼下是春季,主料便采用了新鲜的荠菜猪肝。 王文栋已经习惯了,是以眉也未抬,朝床边的几案指了指。 玉珠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只是她把汤盅放下时,眼睛忍不住往坐着的大公子身上扫去。 眼前的男子分开双腿,许是寢衣太过单薄的关系,那处便愈发的清楚分明。 “出去!”突然,坐在床上的男人斥道。 玉珠面色涨红,半晌才意识到是对自己说的,一时有些慌不择路地后退。 等这丫鬟出去后,王文栋脸色立马就黑了,他有些烦闷地进里头洗了个凉水澡才歇下。 出了屋的玉珠心惊肉跳,想到方才屋里的情形,心里是又羞又愧。 周氏见其神色不对,想到她才去给长子送过汤,虽没有明着问,却有些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过了两日,周氏便上了忠勤伯府,忠勤伯夫人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是以大家想到说媒,第一人选便是她。 伯夫人为人很是和气,听清远侯夫人道明来意后,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这两日少夫人快要临盆,加上儿子又不在府中,便说过几日才有空,周氏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儿媳走了两年有余,也不急于这一时。 周氏回府后,王文栋很快便得知了。 “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来,便是为了此事?”周氏望着儿子,怎地如此猴急? 她虽然有些埋怨,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面对母亲探究的目光,王文栋有些不自在。 确实是心急了些! 他面上笑道:“儿子续弦难道不是母亲希望的么?只我也不能只有砚哥儿一个孩儿。” 没有哪位母亲不希望府里儿孙满堂的,王文栋这句话说出后,周氏倒也笑了。 松鹤堂里,萧老夫人这日收到了从清河送来的信,是族中的嫂嫂寄来的,说是孙儿要成亲了,又念及她们许久未见,一时颇多感慨。 老夫人也对长孙道:“我倒是挺想回去看看的,就是太远了些。” 萧墨像是认真地考虑了下:“祖母若想回去,我便多派些侍卫送您,只谁陪您呢?母亲要管着国公府这摊子事,二婶、三婶要顾着夫君孩儿。” 萧老夫人一时沉默了下来,突然又听他道:“祖母与许表妹有缘,不若让她陪您一道?祖母不是也常说她处事周到,灵活机变?” 老夫人摇摇头,“我这一去一来只怕要两个月,她不行。” 萧墨便笑:“她怎么不行?祖母怎的关键时候便不信任她了?” 萧老夫人笑着道:“不是我不信任她,只这孩子也大了,眼下正是说亲的时候,我却是不好让她跟着四处乱跑的。” 萧墨似是垂眸想了想:“这样,您先带她离开,回来时我保证帮她觅个如意郎君,这样总行了吧?” 老夫人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你有人选了?” 面前的人嗯了一声。 如此,老夫人倒是好生思量起来。 等到了晚上,松鹤堂便遣了春生去霁云斋唤表小姐,说是老夫人有事儿要问她的意见。 许舒窈急匆匆地换好衣裳,才到松鹤堂外,迎面见世子爷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低头唤道:“大表哥!” 萧墨注视了她片刻,面上一脸散漫的笑:“两月后再见!” 许舒窈还待再问,那人却已经离开了。 她看着那背影摇了摇头,又立时跨上了前面的台阶。 萧老夫人见到她,笑得一脸的慈祥:“窈窈来了?快过来坐!” 说着便拉过她的手,“我有话与你说!” 许舒窈想到世子爷那句没头没脑的两月后再见,心里有些紧张。 她认真的看向面前的老人:“嗯,您说!” “我打算去清河故里看看,自嫁进国公府后已经许多年未回去了。”萧老夫人笑着道。 “叫你过来,便是想你与我一道同去。”趁她还未出声,又接着道:“至于你的阿弟,我让墨儿使人照看着,应该不会短了他什么,至于受欺负就更不会了。” 许舒窈知道清河距此近千里,走驿道约莫半个月。 她眼下又没什么事,于是马上答道:“好!” 萧老夫人笑了,“年轻时出去走走也好。” 又对她道:“你的亲事,也别太担心,兴许这回出去一趟就遇见了呢?” 许舒窈并不愿意放弃这次与老夫人出远门的机会,就是对阿弟有些不放心。 老夫人似乎对长孙很有信心,她该相信萧墨吗? 整个府内她唯一想到的人便只有四表哥,可出了除夕那日的事,她却再不好麻烦他了。 五公子又是那样的粗糙性子…… 许舒窈想来想去也觉得再无人可托付。 只得与铺子里的杨管事去了封信,言明自己要远行,让他务必暗中看顾一下阿弟,若是遇上解决不了的事,便来国公府向世子爷求助。 打定主意后,许舒窈先是趁阿弟回府好好地交待了一番。 接着便是收拾行李了,因在路上耽搁的时日太长,少不得要多带几身衣裳。 她这两年虽然没有自己添置,但国公府每季都会做新的,倒也够穿。 而忠勤伯府里,那伍氏终于在昨儿晚上涎下了一个男丁。 周氏很快得了消息,她让人备好了礼,忠勤伯夫人之前就说过等洗三宴后便去向那许小娘子提亲。 第92章 送别 这件事,萧老夫人与许舒窈自然是不知情,两人的仆妇丫鬟这会都在紧锣密鼓地收拾着出行的一应物什。 王氏一早知道老夫人要回故居,便开始让人准备适合长途旅行的马车。 为了老人家坐得舒适,除了在车上铺多层的软垫外,又给马车装了减震的当兔与笠毂。 明哲堂那边,世子爷亲自带了十来名侍卫过来给祖母送行。 许舒窈与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后头丫鬟仆妇一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装着从成国公府带回去的礼品。 萧谨珊看着有些蠢蠢欲动,可她再一想岁末的婚期,还有待绣的嫁衣,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拉着许舒窈的手羡慕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远门呢,你倒是出第二次了。”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在那边遇上好玩特别的物件,不要忘了给我带一些回来。” 许舒窈笑着点点头。 因为是府里老夫人出行,成国公府众人都出来相送了。 陈氏也拉着她的手嘱咐外甥女儿,“你年轻些,路上要照顾好老夫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还是得多警醒点。”许舒窈点点头。 一时又想到二表姐,这事不好她来问。 但许舒窈这些日出入松鹤堂,却并未听老夫人提起,是没有让老人家知道还是没有聘贵妾?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这个姨母看着聪明,却极好面子,大约是不愿谁提起这件事的,毕竟当初十里红妆,是多么登对又让人羡慕的一桩婚事。 许舒窈借着姨母与自己说话的时机,压低声音道:“我与老夫人不在府里,姨母若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不妨寻姨父或是世子爷。” 陈氏听后愣了愣,脸色一时有些发白。 二老爷的人品不错,萧墨则是神通广大。 虽然他对自己不够好,但若是国公府的人有难,他应该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吧。 陈氏之后,王氏也嘱咐了许舒窈几句。 柳清婉远远地站在那儿,对老夫人说了些客套话后便站到二公子的身边,并未特意与她说些什么。 只许舒窈也并未在意。 想到至今仍住在霁云斋里的雨竹,她们还有账未算呢! 她要是憋得住不出手还好,只要出手许舒窈不介意让她栽个大的。 沈家的事,她苦于没有证据,也因为对方成了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柳清婉是主,她是客。 要是借机报复,许舒窈以为府里众人许不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她忍了,也在等一个机会。 马车渐渐地驶向远方,她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挥着的手。 其余人都站在府门外,只世子爷萧墨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多名侍卫。 见她终于放下帘子,萧老夫人笑道:“这一路应该会很辛苦,可也能遇到些不同的景致。” 许舒窈点点头,想到老夫人曾与她说过的那些少女时光,心里忍不住对这趟旅程期待起来。 老人家脱了鞋,往铺好的软榻上躺去,接着又道:“还不错!你也躺下试试!” 马车的左右两边各设一张软榻,听说是国公夫人听了长子的建议特意找人做成这样的。 许舒窈能感觉到座下软软的,一点也不硌人。 躺下去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老人家面上笑意盈盈,像是等着看似的。 许舒窈忍了几息终于开始脱绣鞋,接着便依着她的话慢慢地躺了下去。 身子舒展,见老夫人还看着她,遂笑道:“甚好!” 萧老夫人得了话,便阖上眼睛,睡前还对她说一句:“你大表哥只送我们到城外,他离开时你再唤我吧!” 许舒窈笑着道了一声好。 三月的春风,透过帘子拂到面上,温暖适宜。 许舒窈眼睛眨眨,又转个身面朝车外。 帘子偶尔被风掀起,透一点外头的景致进来。 或是街边的店铺,或是卖货的摊贩,又或是萧墨那只跨在马上的长腿…… 偶尔外头有束光打进来,照在她玉白的脸上,便抬起手去遮。 眼睛微阖,一会儿就在马车的辘辘声里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她。 许舒窈心里一惊,眼睛也随之睁大,见面前的车帘大开,萧墨这会已经下了马,此时正立在窗前,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看他似是向榻上那双穿了白绫袜的脚丫子望去,忙不自在地往裙内缩了缩。 萧墨视线移开,“醒了?” 望着她的目光带了点儿笑意。 许是怕打扰到老夫人,他凑近车壁轻声道:“我回去了!路上若是有事就唤无影,还有一个!”他手指向一彪形大汉。 那人看上去已近中年,面庞黑红黑红的,背影像个江湖人。 只转过头,却是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对着他们笑,“嘿嘿……” 许舒窈唇角一弯,“好!” 萧墨又接着道:“他姓乔,并不是府里的侍卫,之前在江湖上混。这次有他,再加上无影,遇上寻常的山匪路霸应该都不是事儿。若是……” 他看着许舒窈,眉心突然就蹙了起来,“若是真的有危险,我这还有一个东西给你!” 说完从怀里掏出个袖箭样的暗器来,并示意她戴在腕上。 许舒窈照对方的吩咐套了上去,他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按了按机关,“嗖”的一声,一枚短箭便飞了出去。 插到路边的柳树上,竟是入了半指深。 那侍卫去拔,一时竟拔不出来。 许舒窈有些好奇,萧墨便一一指给她看,哪些位置的箭是淬了毒的。 等交待得清楚明白后,才跨上马背准备离去。 她想起老夫人的话,焦急地指指自己的对面。 萧墨却是淡笑着摇头。 许舒窈颔首,又握着手腕上的袖箭,突然意识到这位世子爷方才的样子有些温柔。 大约是念着她要一路陪着老夫人,突然起了一点善心吧! 她很快想到,就听旁边有声音传来:“墨儿回去了?” 第93章 提亲延后 说完又把腕上的袖箭给她看:“他方才给了我这个。” 萧老夫人穿好鞋子凑过来,良久后点头道:“还不错!比我那会用的厉害多了。” 一时许舒窈又听她说了会过去的事。 出了城,马车一路走的都是官道。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许舒窈偶尔陪老夫人说说话,说累了就躺在榻上睡一觉,睡醒了就把车帘撩开一条缝看外头的风景。 跟着她们的侍卫也都尽职尽责。 她有时看到无影在车前晃来晃去,有时候又连着大半日见不到人。 只她但凡下马车活动,那人都会跟着,还多次提醒她戴上幂篱。 便是与那乔姓江湖人说话,他也都在身旁。 许舒窈虽然觉得怪异,但也并不以为忤。 毕竟她若是与老夫人出了什么事,这个派来保护她们的人也是要担责任的。 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投宿驿站,行程一转眼就过了大半。 而京城,忠勤伯府的洗三礼才过去,伯夫人便准备好与周氏一道上成国公府。 听说议亲的对象甚得府内老夫人的喜爱,她穿戴得比往常都隆重了些,是以一早就起来了。 只待她与周氏的马车到了成国公府的门前,往里头递名帖时,却是听说那小娘子与老夫人都不在府上,如此便不得不打道回府。 明哲堂里的萧墨听说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清远侯夫人带着忠勤伯夫人前来的事还是被府内众人知晓了。 忠勤伯夫人可是上京有名的媒人,国公夫人找自家嫂嫂一问,便知晓了她们此行的目的。 王氏暗自咋舌,大侄儿竟是看上了府内的表姑娘! 不过,小娘子除了身世差些外,倒是样样出挑的。 若是王家想娶,也算是一桩美事,只可惜能作主的老夫人与小娘子本人都不在府里。 周氏向她问了老夫人的行程后,只得先按下此事。 王文栋很快便从母亲那儿知道了,心里忍不住遗憾,又一边安慰自己好事多磨。 可他也不能说什么,既是出了远门,总有回来的时候。 成国公府里,这日晚间萧谨荣回了凝香院。 见到柳清婉,难免说起府里的许表妹来,“真是没想到,王家竟会上门求娶!” 他嘀咕了一句,又接着说了声没想到。 柳清婉心说何尝不是呢? 明明许舒窈的家世比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可无论是在府里的人缘还是亲事,对方都比她强。 当日救了那孩子,竟是要做人家后妈了! 虽说是继室,可王文栋是要承爵的,日后她便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身份上可是比自己高上许多。 她心里嫉妒,低头再看萧谨荣一脸怔愣的模样,话中忍不住带了刺:“夫君莫不是后悔了?” 萧谨荣心里一震,赶忙道:“你混说什么!” 经过几个月的婚姻生活,他算是更真实地看清了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只眼下两人木已成舟,再说后悔的话也为时已晚。 一时柳清婉纤细的手臂缠了上来,萧谨荣没甚心情,草草了事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他走后,柳清婉却是坐在床上细细思量起来。 那徐妈妈见此便问道:“姑娘又愁什么?” 柳清婉好不容易嫁进国公府,按这位徐妈妈的说法,眼下就该好好侍奉夫君,再生个一男半女出来。 姑娘身子弱,还得找人开个方子调理一阵。 柳清婉看看她:“妈妈以为我不想,只您也看到了,他眼下轻易不到我院里来。” 徐妈妈苦口婆心地劝慰道:“男人都是要哄的,二公子也是一样。他当初就没看上二房那位,姑娘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岂不是平白给彼此找不痛快?” 柳清婉却并不相信徐妈妈的话,她心性敏感多疑,自有一套看人的标准。 萧谨荣这是后悔了呢! 接着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不过自己之前无望中仅能抓着的一块浮木。 虽然心里看不上,却不容许对方想着他人。 徐妈妈望着这样的主子,也是无计可施。 李府, 邱玉颜原是邱氏娘家的一位远亲,在府中住了多年,一直以来与大公子表哥表妹的叫着,两人之前有无情意就不得而知了。 但李大公子娶了成国公府庶房的嫡女,却又在成婚不到一年沾了邱玉颜的身子。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作为内宅妇人的邱氏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无奈儿子中招了,邱玉颜又与她沾亲带故。 若是当下发难,她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于儿子的仕途也有碍。 邱氏再一联想儿媳萧谨宜这半年来的作派,又有些看不上。 索性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去,玉颜那样儿的她当然不会真让人做什么平妻或是贵妾,只是唬这个儿媳而已。 儿子做了错事,总得把人收进屋里。 但儿媳出自成国公府,她也不能真骑到人头上去。 邱氏一番软硬兼施,邱玉颜到底是做了儿子的妾室,还是儿媳亲自点的头。 萧谨宜今日回了娘家,终于与母亲道了李府对此事的处置。 言语中倒是比上次的惶恐悲愤好上了许多:“婆母私下与我说是玉颜起了歹心,勾了夫君去,只是若任其闹将出去,于夫君仕途有碍,便说只要我点头把人收进屋里。不然等邱家人追究起来,少不得求那贵妾或是平妻的名分,那样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说完她喝了一口茶,面上已经有了些笑意。 陈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些日一直挂心李府的事,吃不好睡不着的。 她就说不会那么离谱,怎么贵妾平妻的话都出来了,原来是虚张声势呢! 可看女儿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结果很是满意。 陈氏便不再说什么了。 谨宜才掉了一个孩子,原先应也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姻缘。 如今却只要没有贵妾来分走她少夫人的尊荣便已经足够,人的下限是怎么一步一步被拉低的? 第94章 路途 她自己一生好强,却没有儿子,生的女儿也不大中用。 是以看着萧谨宜面上的笑容,只淡淡地应付了几句。 她心里想到许舒窈,若是她遇上女儿这样的状况,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当时在自己与继子两人的算计下都能全身而退的女孩儿,又怎么简单得了? 想到她离开时说的话,陈氏心里忍不住感慨。 外甥女儿大概也是听说了什么,才对自己说那样一番话吧! 她打断了萧谨宜:“你今儿便是过来与我说这事的?不管是纳妾还是纳贵妾,你都没什么可喜的。你府上那婆婆心黑着呢!往后你回来多与你许表妹接触接触。瞧我,都忘了告诉你,她前些日与你祖母一道去清河了。” 萧谨宜听着母亲的话,一时有些讪讪的。 只听到清河,又惊道:“哪个清河?” “便是你祖母的娘家,清河崔氏,老人家许多年未回去了,突然想起回去,还带了你许表妹一道。”陈氏话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 她生了两个女儿,老夫人都不亲近,倒是与许舒窈颇为投契,要不怎么说那丫头聪明呢? 当时一看自己这儿没有着落,转头就开始讨好老夫人。 陈氏没什么可说的,那是许舒窈的本事,可到底是为两个女儿有些遗憾。 “祖母怎么这时想起回去?还让表妹陪同?”萧谨宜的声音有些尖锐和沙哑。 清河崔氏,那个神秘的大家族,听说县里大半都是崔氏的人,整个祖宅首尾相隔几里,要走完都非易事。 萧谨宜小时候也曾听祖母偶尔提起,言语中都是身为崔氏女的骄傲。 她低下头,母亲出身不显,又嫁的是庶房,从小便对她们看得极紧,心里一面担心老夫人嫌弃她们,一面又担心女儿们不够优秀。 眼下却是酸起表妹来了。 萧谨宜待了没多久便起身离开,出门见到过来给母亲请安的二嫂,笑道:“有些日未见你了,近来还好吧?” 柳清婉看着这位府里的二姑娘,眼下的气色像是好了一些,当初她还羡慕对方得了李家的好亲事呢,只是听说也不咋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作为与陈氏斗得有来有回的人,她不可能不去主动打听一些事儿。 不过,眼下她还是道:“可不是么?二姐也要多回府看看,不然我们都要生疏了。” 两人客套了一阵,萧谨宜才又离开。 再说许舒窈,他们这一行路上很是顺畅,主要是成国公府名头太大,没人敢打她们的主意,更何况还带着十多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呢。 萧老夫人精神头也还不错,便是睡眠都是不差的,就是对驿站的食物颇多微词。 许舒窈兴致来了,便让人沿途买些材料,借了厨房自己动手。 偶尔做几个小菜,熬个菌菇瘦肉粥或是青团之类的给老人家打打牙祭。 有时做得多了还剩下一些,便送给一路跟随的侍卫仆从们,倒是都很喜欢。 萧老夫人之前只尝过她做的药膳粥与糕点,眼下见她会做这些菜,也不由得笑道:“你这丫头是怎么长的?我都舍不得你嫁人了。” 末了又感叹道:“也是苦了你。” 老人家大约是想到了她的身世,当时小小年纪娘亲便过世了,应该很不容易。 许舒窈却笑得眉眼弯弯,“那窈窈便不嫁人了,一直陪着老夫人。” 这倒是称了她的意,只老人家怕也只是口头说说罢。 何况,萧老夫人年龄大了,许舒窈想到此难免心绪低落。 这日,在距清河约莫一百公里的地儿,众人又投宿到了一个稍大点的驿站。 许舒窈之前在经过集市时让丫鬟买了些梅干菜与春笋,晚上便做了干菜焖肉与油焖春笋,又吩咐人煮了玉井饭,老夫人很喜欢这两道菜,最后还添了小半碗。 许舒窈很高兴,正打算把做多的都分给下面的人,就见无影匆匆前来,说是驿站里的客人闻到香味儿想讨口吃的。 许舒窈也没太在意,“给人盛上一碗吧!只你们便不剩多少了。” 无影点头去了,她却又觉出了些古怪。 他们这行人装束都不简单,朱轮紫缰的马车一路驶进驿站,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都不会凑上前。 关键无影作为萧墨的近身侍卫,竟然还同意了。 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心里好奇,便忍不住跟了出去。 见无影正与个同样侍卫装扮的人说着话,那人显然不是出自成国公府。 在两人的身后,还立着一着圆领袍的男子,那袍身上绣着五爪金龙,颇为威严。 此人是谁? 能够这样穿的除了亲王便是皇帝了,皇帝远在京城,年龄也不止这个岁数。 难道是哪位亲王? 她之前可是听说淳王的封地似乎离此不远。 当下,那男子似也注意到了她,看过来的眼神却挺平和。 许舒窈微微屈屈了身,便离开了。 等回到驿站的客房后,她便与萧老夫人说起此事。 老人家听了她描述的大致年岁与衣着后,也道:“应是淳王。” 想了想又说:“你便当作不知,方才那些饭菜应是他遣人来讨的。” 许舒窈乖乖地点头,她并不想认识什么贵人。 过了一会儿,无影便回来了,结果不出两人所料。 他对萧老夫人道:“淳王爷今儿胃口不佳,忽闻这屋内菜香四溢,一问之下,才知是成国公府的人,便让侍卫出来寻了小的。” 老夫人并未再说什么,清河故里确实离淳王封地不远。 即便成国公府无意与这些王爷攀交,可眼下他们人在此,也不好下了对方的面子。 无影走前又拿了一封信出来,说是世子爷给老夫人的。 萧老夫人便让许舒窈帮她念信,信不长,似是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落脚地点。 除了些沿路的叮嘱外,画风一转,突然言及自己坐在山上看落日。 “绚烂至极,日日如是,孙儿一人在亭中饮茶,颇觉无趣……” 第95章 至清河 原来,这位言辞刻薄的世子爷也会有感到寂寥的时候。 不过,说到饮茶看落日,他说的是山上的亭子吗? 许舒窈想到那日傍晚所见,落日溶金,暮云合璧,确实当得起绚烂至极这四个字。 “墨儿这孩子,平日爱往我那儿去,我走了,他约莫是有些无聊的。”靠在客房床上的萧老夫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又不是呢? “我若是不跟来,也会想念老夫人的。”许舒窈抬首认真地接道。 在府里,她几乎每日都去松鹤堂。 来了这京城,与老夫人的情分反而比姨母还深一些。 这是她进京前所没有想到的。 翌日,他们便离开了驿站,走时并未与淳王辞行。 三日后,许舒窈一行终于到达了清河县,一早便有出身崔氏的县丞得到消息,领了人在路口接迎。 见到这位国公府的老太君,那县丞看上去很是激动,一声姑母叫得许舒窈都跟着震了震。 这位留着山羊须,看上去比萧老夫人年轻不了多少的男子,竟是她老人家的侄儿? 两方寒暄过后,那县丞又遣了同样姓崔的属官给他们带路。 萧老夫人撩开车帘看着两旁一个个形似缧髻的小山,还有远处依稀可见的牌楼,笑着对许舒窈道:“清河县一多半人都是姓崔,你不用感到太惊讶。” 许舒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一会儿,马车就驶到了刻有“崔氏”的牌楼前,又往里行了一阵,才在宅门口停下。 朱漆兽首门钉衔铜环,门楣悬“忠孝传家”的匾额,墨迹已经沁入那紫檀木的纹路之中。 两侧石狮威严耸立,无言地述说着崔氏几代人的兴衰。 许舒窈跟着老夫人下了马车,见前方有个同样面容慈祥的老妇人带着一众男女已经迎了出来。 “妹妹!”那妇人声带哭音,接着便搂紧了萧老夫人。 多年未见的两人抱在了一起。 许舒窈一路都听着老夫人絮叨清河的这些至亲,猜测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应该就是她口中说的长嫂了。 早年萧老夫人的兄长入京为官,她跟着同去见世面,结果被老国公看中,聘了她为儿媳。 那时的崔氏家大业大,在朝堂根植甚深,只后来老皇帝忌惮,这些人便渐渐隐退,就是她这位兄长也都辞官回了清河故里,再未入过京城。 许舒窈第一次踏进传说中的崔氏族地,便已经被其深厚的底蕴所震撼。 旁边已有妇人去劝两位老人,又有个面容娇嫩的小娘子朝她走了过来,“我叫你表姐吧!” 女孩儿眼睛亮闪闪的,穿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梳着垂鬟分肖髻,此时正笑望着她。 许舒窈也笑道:“当然好了,崔表妹。”顿了顿又道:“我姓许。” 她可是知道崔老夫人的身边有位十五岁的孙女,据说生得玉雪可爱,人也很活泼,之前往国公府的那些信件大多是她代笔。 这位崔表妹立马来拉她的手,“走,咱们进去吧!” 许舒窈抬头一看,两位老人似有很多话要说,便点点头。 到了正堂里,萧老夫人才把许舒窈介绍给大家认识:“这个是我二儿媳的外甥女儿,眼下借住在府上,倒是与我颇为投契,这一路幸亏有她。” 一时大家的视线便都向许舒窈投来,她今日穿着身藕荷色团花纹的褙子,下着素白底缠枝花的缃裙,头发梳了利落的小辫子,又在头侧插两枚玉制的花儿,看上去既雅致又美好。 女孩儿眼神清亮,肤光胜雪,与崔家最出色的孙女儿比又是另外一种情致。 崔老夫人便笑道:“快过来我看看!我最喜欢这些漂亮的小娘子了。” 许舒窈便走过去给这位老人行礼。 崔老夫人作为长嫂,自是要比萧老夫人年长一些,听说当初嫁进崔家时没少照顾这位小姑子。 老人家虽然老了,一双眼睛却极是有神,望着许舒窈片刻后点点头:“竟是比我家昭然还俊。” 方才带许舒窈进来的女孩冲她眨眨眼。 昭然,原来是她的名字! 周围的崔家人都笑了起来,这位崔表妹却是道:“可不是?原来祖母才知晓我不是最俊的。” 崔昭然是崔氏三房的女儿,她的姐姐们都已经出嫁,就只剩下她一人最小,陪伴祖母的时辰也最多。 因自小生得好看,是以极得府里众人的宠,崔老夫人还从未在哪个女孩儿面前埋汰过这个孙女儿呢! 崔昭然的一句话说得坦坦然然,倒是逗笑了一众。 许舒窈也笑道:“老夫人与我客气呢!表妹在我眼中好看得紧。” 她本就生得好看,扮了这样一副笑模样,惹得崔氏众人连连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 屋里说说笑笑颇为热闹,又给两人分派了住的院子。 许舒窈住在崔昭然旁边,老夫人则是与崔老夫人一处。 她们在路上行了近半个月,身子早已倦怠。 只她这些日都与老夫人在一处,此时反倒有点儿不习惯。 萧老夫人却是拍着她的背笑道:“你来了便好好歇歇吧,歇好了让你昭表妹带着四处转转!” 许舒窈面上一愕,就见老人家向她眨眨眼,那边崔昭然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一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许舒窈点点头。 萧老夫人回了故地,大概有说不完的话,她自该放下心来。 许舒窈便跟着崔昭然去了住的地儿,离老夫人的正堂却是绕了几座院子,又转过几处门廊才到。 进去便看到一丛芭蕉,开着一左一右两个月洞门。 崔昭然的院子在左,许舒窈的在右。 她们从京城出发前便送了信来,崔府一早就得了信,是以院内一切都已经布置得妥帖周全。 另外,崔府还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以备她们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 许舒窈把两人一并安排在院里,让巧薇与惠香先认识着。 她不清楚这一趟究竟要待多久,既是来了,便该入乡随俗,尽量不给主人家惹麻烦。 第96章 表哥表妹 许舒窈一行当晚便在崔氏祖宅里住了下来。 他们从三月初出发,行程近千里,一路走到了三月末,到了一个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夜晚的清河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地织着,笼得屋顶上空雾气蒙蒙。 院落与院落首尾相连,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一直绵延到许舒窈视线难及的地方。 崔氏的祖宅静谧中带着喧嚣,各个院落里都传出声音来,待你凝神细听时,又不知它真实的来处了。 雨声淅沥,像一个朦胧的梦境。 巧薇与惠香守在床前,见许舒窈眼睛久久睁着,忍不住问道:“姑娘是认床么?” 认床? 或许有一点吧! 只是她们经了这一路,许舒窈在驿站里都睡得安安稳稳的,今夜却是有些感慨。 她对两人道:“你们好好地去歇着吧!不用给我守夜了。” 之前在驿站,因防着晚上出现什么紧急的状况,都是让两个丫鬟与她睡一间屋子。 就在床边设两个小榻,大约这一路也未休息好。 两人应声下去后,许舒窈又睁着眼睛想了一阵,才渐渐沉入迷蒙的梦里。 是以到了梦中,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本以为翌日不便出门,可等她再次醒来,却已是天光大亮。 晨曦从窗棱处透进来,一室的温暖明媚。 “呀!竟是晴了!”许舒窈伸了个懒腰,惊道。 “是啊,天晴了才好外出游玩嘛。”说话的是崔府的丫鬟。 游玩? 见许舒窈望着她,那丫鬟又道:“是昨儿五小姐说的,今儿要带姑娘出外看看呢!” 小丫鬟的声音清扬,像是也很期待似的。 许舒窈方才想起昨晚进院子时崔表妹与她说的话。 脑中还想着,一时丫鬟已经端了盥洗的铜盆过来,待她梳洗整齐,又在屋子里用了早膳。 外头便说府里的五小姐来了。 “许表姐!”崔昭然一来就唤道。 她的声音清灵愉悦,像一串叮当作响的风铃儿。 许舒窈忙招呼她坐。 崔昭然摇摇头,又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突然道:“表姐会骑马吗?我带你去骑马吧!” 骑马? 想到这许舒窈便是面上一白。 当日与萧墨骑在马上的经历让她不想再有第二次,是以连忙摆手。 崔昭然看她这样,于是笑道:“你别吓着了,不骑马便不骑马,我们就去外面赏个花儿,钓条鱼儿也行。”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 许舒窈与崔昭然离去前去了萧老夫人那儿,走到门外便听到一阵阵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身旁的人向她眨眨眼:“看我说得没错吧?你根本就不用来,她们现在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进去打了招呼,萧老夫人果然对许舒窈笑道:“你不用时时顾着我,只管跟昭丫头好好玩儿就成了。” 好吧! 那边崔老夫人又添一句:“让澈哥儿陪着你们一道。” “祖母……”有人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许舒窈抬头便望见一张年轻的郎君面孔,他面色偏深,并不像一般的世家子弟生得白晳清瘦,相反很是结实,且身上有种昂扬的少年气。 见到许舒窈,他的神色定了定,转而对崔老夫人道:“祖母是让我带着两位妹妹出去?“ 崔老夫人指着许舒窈纠正道:“这位是许表姐,比你年长一岁。” 澈哥儿乃崔家二房嫡出,年十六。 两人少不得要相互见礼,许舒窈笑着唤他一声:“崔表弟!” 只这崔言澈却只是笑着点头,并未以表姐相称。 离开崔老夫人的院子,昭然表妹便与这位表弟说笑起来,许舒窈并不插话。 身边有位满身少年气的表弟,还有位天真活泼的表妹,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是不太闷的。 两人可以隔着车帘子斗嘴,许舒窈刚好听个热闹。 只有时让她来评理,便有些为难了。 马车出了崔氏的牌楼,便一路往条山间甬道驶去。 虽说在乡野,大约是离崔氏族地近的缘故,路修得还不错,没有官道宽敞,却极是平整,马车驶在上面,竟也少有颠簸。 最终他们进了一处田庄,那管事的听了崔昭然的来意后,忙去准备钓鱼的工具,又拿了网兜给她们。 接着一众到了钓鱼的地点,见是个水塘,塘边植了些垂柳与桃树,不远处还有座小山,似有路直达山顶。 许舒窈爱吃鱼却不爱钓鱼。 看着崔昭然与崔言澈忙活钓杆,指着远处的小山道:“我能去那边转转不?” 崔昭然一噎,“那我也不钓了。” 她就不是个钓鱼的性子。 随即便把钓杆扔给身边的丫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蘑菇。” 许舒窈心里一喜,她沿途可是买了不少农人们拾的蘑菇,却没有真的捡到过。 于是两人便带着丫鬟一路往山上走。 许舒窈认不得哪些蘑菇能采,她们身旁的丫鬟却认得。 两人只在路边看看,并不往深了去,当然蘑菇也是采不到几个的。 倒是折了捧花儿,一人头上别朵沿路采来的山茶花。 这样说说笑笑,似也别有一番意趣。 只在松林的转弯处,却见一锦衣公子突然冒了出来。 见到她们,那人蹙眉立在道旁。 “三哥哥!”身边的崔昭然唤道。 许舒窈:“……” 忙也低声道:“三表哥!” 她眼下是遇上这些沾亲带故的男子都叫表哥,脸皮已经练得有些厚了。 锦衣公子面上一愕,视线似是扫过那朵别歪了的山茶,又点了点头。 崔昭然也未作介绍,因为这亲戚关系说起来有些远,既然都唤表哥了,就这样唤着也不错。 本以为这位三表哥会直接下山,没想才转头,却听他道:“你们……也跟我一道回去吧!” 许舒窈朝与自己同来的表妹望去,见原本叽叽喳喳的她竟表现得极为听话。 遂跟在他们的身后往下走,这位三表哥带着名小厮,手里还提着个竹篮。 许舒窈悄悄地望了一眼,竟是一篮子的蘑菇。 她再瞅瞅自己手上摘的两个,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碎了,索性都丢到对方的篮子里。 这位三表哥看了她一眼,倒并未说什么。 第97章 君子近庖厨 几人一道往山下走,在山脚又遇见钓鱼的崔言澈。 见到她们,这位崔四公子马上道:“爬山也不叫上我一块。” 说完一脸得意的抖抖那个装鱼的小木盆,“看!收获还不错吧?” 崔昭然乜了他一眼,手指旁边的男孩,“是他钓的吧?” 小男孩头顶两侧扎小髻,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应该是田庄里的孩子。 旁边的丫鬟小厮都忍着笑。 四公子面上讪讪,又看到她们身后的崔世轩,笑道:“三哥今儿也在此?” 崔世轩出自崔家大房,人称三公子。 这位三公子自幼博览群书,于十三岁时就已辨得一众当地儒生哑口无言,因此在崔氏子弟中极有威望。 只他平日鲜少待在老宅,也对那些文人墨客们时不时举办的清谈会不感兴趣,倒是喜好出没山野乡间,对农事水利知之甚深。 崔世轩点点头,径直往田庄那座主宅走去。 许舒窈凑近木盆看,见里头游着十多尾银鱼,一时也颇为惊奇。 没想到崔氏的田庄里竟有这样的珍稀鱼类。 她想到那位三表哥篮子里的蘑菇,忍不住馋起京城里也难得吃到的银鱼羹来。 崔家四公子笑道:“决定了,等会咱们就吃这个。” 说完又看向她,像是等着人表态似的。 许舒窈收回望向盆中的视线,装得一脸腼腆的笑,“我没问题。” 于是丫鬟小厮们收的收鱼杆,端的端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主屋去了。 田庄里的管事与崔家这些公子小姐们都混得很熟了,又听说眼前的小娘子是跟着国公府的老夫人一道从京城来,想让自家那婆娘出来待客,却是被崔家三公子拦住了。 “你们不用忙,我来吧!” 见他说着便撸起袖管,许舒窈也暗暗吃惊。 君子远庖厨。 可这位看上去俊雅出尘的三公子竟是要亲自下厨招待他们吗? 崔昭然却是欢喜道:“真是太好了!” 又向许舒窈解释:“你放心吧!他的厨艺好的很,我们饿不着肚子。” 许舒窈:“……” 她是这意思吗? 见在场的人除了自己与两个丫鬟有些惊讶外俱是一脸平和的样子,许舒窈大约知道这位崔家三公子应该不是第一次下厨了。 刚好她也喜欢捣鼓吃的,一时眼睛也亮了起来。 只他撸好袖管后,却是看向她,“表妹?” 许舒窈有些诧异地点点头。 “你来帮忙!” 后面的崔昭然与崔言澈笑得一脸的揶揄,许舒窈有些窘。 她不是客人吗? 不是只管吃就行了吗? 对方是从哪里看出她有些厨艺的? 许舒窈脑子里想着一连串的问题,就这样跟着这位今日才认识的所谓三表哥去了庄子里的厨房。 崔世轩处理起食材来有条不紊,只把那篮子蘑菇丢给了她。 许舒窈便指挥自己的两个丫鬟去打水洗净。 见这位三表哥在处理银鱼,便拿了个杌子坐下慢慢地把蘑菇撕成细条状。 烧火的是田庄里的一个婆子,许舒窈四下看看,既然这位三表哥没有新的任务,她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厨房。 外头恰好种着一株老梨树,晚春的风一吹,便有纷纷扬扬的梨花往下落。 许舒窈还记得湖州的许府也有株梨树,只是没有这么高,这么的枝干虬劲。 田府里的管事给她们搬来竹椅,躺上去,便是一阵吱呀吱呀的叫。 可当完全适应后,背部就只有丝丝缕缕的沁凉,在这阳光已经有几分热烈的暮春天气,却又是极其舒适的感觉。 头顶的梨树花叶筛下点点细碎的日光,与花瓣一起飘落在许舒窈的身上。 两个丫鬟在旁边逗趣儿,她时不时地应上一句。 许舒窈半阖着眼睛,开始还只闻梨花的香味儿,后来便有厨房里的菜香从不远处飘出来。 顿时有些心浮气躁。 “表姐可真会享受。”身后传来崔昭然的声音。 又说:“开饭啦!没想到表姐也与我一样只会吃。” 许舒窈抿唇一笑,头上突然罩下一片阴影,带起微微的风。 她扭头一看,是被崔老夫人称为澈哥儿的崔言澈。 他面上带着纯粹灿烂的笑,手指却拈着一朵梨花,冲她晃了晃,“吃午饭了。” 许舒窈哦了一声,又道:“好的。” 接着便站起身来,还抖了抖身上的花瓣。 食案摆在了厨房外面的亭子里,当许舒窈看到那盘银鱼羹时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她方才看到银鱼与蘑菇,便想到了这道菜,是以还特意把蘑菇撕成了极细的条状。 当时这位三表哥只看了一眼,面上却是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没想到还是个对吃极是讲究的行家呢! 许舒窈抿唇笑了笑,又闷头吃了起来。 大约是在庄子里的关系,男男女女也未分席,吃完后都赞许崔世轩的厨艺。 只他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说话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似是没有与这些兄弟姐妹套近乎的兴致。 在庄子里用完午膳,又去周围转了转。 田野上,庄户们正在春耕,一派忙碌的景象。 他们见到崔家的三公子,却极其热情地围了上来,一边与他说着自己改良的犁耙,一面又说帮他留了些春笋,问这会要不要回屋去拿。 许舒窈几人完全插不上话,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清河崔氏绵延至今,虽眼下偏居一隅,可只要还有这样的崔氏子弟出来,怕是永远都败不了呢! 年轻的郎君出身世家,却植根于这片土壤,也投入了最热忱的爱。 许舒窈虽然是个有些市井气的小女子,可心里是敬服的。 傍晚回去的时候,崔昭然知晓她想看祖宅的全貌,便让车夫沿着屋子的外缘慢慢地行驶着。 马车一路过来,崔氏的族人们见到这位主家的小娘子,也都报以友善温厚的笑意。 为了让许舒窈看得仔细些,这位五表妹还特意停下来与族人们打招呼,她像是对这一片都很了解,寒暄起来也言之有物。 许舒窈心中感慨不已,抬起头,便见无影向这边走来,“世子爷来信了!” 第98章 老梨树下 许舒窈哦了一声,又点点头。 觉得他应该把信直接交给萧老夫人,难道自己这个看信的人也无可替代? 她眼望牌楼出口的方向,见与她们这处已经相距甚远,遂对车下的五表妹道:“不若我们回去吧!” 崔昭然很快便停止寒暄,上马车后笑着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太大了?” 许舒窈点点头,“当得起壮观二字。” 崔昭然感叹:“多少年了,一代又一代子嗣的绵延,才有了崔氏如今的规模。” 良久,这位十多岁的小娘子又道:“只到底还是衰落了。曾祖父生前说过,让崔家儿郎暂勿入仕为官。眼下崔氏子弟却并未放弃读书习字,依然秉持着诗礼传家的理念,或许,等到了某一日,朝廷还有需要崔氏的时候。” 许舒窈不知该如何回她,树大招风。 如今的崔氏看着依然不弱,何况还有成国公府这一门姻亲在。 当初的老国公是怎么就结了这桩亲事的? 这不明显是给家族找不自在吗? 可她想到睿智的萧老夫人,却又觉得如今的萧家幸好有她。 回去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崔昭然的话,两人都有些沉默。 下了马车,这位五表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许舒窈则是拿着信一路去了老夫人那儿。 院子并不大,老人家住在里头却显得挺自在。 看到她一路踏着暮色而来,萧老夫人面上带着一脸慈祥的笑:“窈窈今儿去了哪些地方?玩累了没?” 许舒窈便坐在边上与她一一道来:“五表妹带着我去了附近的田庄,钓了鱼,采了菇,还吃了崔家三表哥做的银鱼羹。那院子里有一株老梨树,眼下花开正盛,老夫人要去看么?再不去便要落尽了。“ 萧老夫人笑道:“那株梨树还在么?都多少年啦!” 说着便有些感慨。 崔老夫人却是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轩哥儿又亲自下厨啦?丫头可是有口福!” 话说完,萧老夫人就看着许舒窈笑。 眼神仿似在说:你这个机灵丫头,自己有厨艺却不伸张,还让表哥露这一手。 许舒窈马上正色道:“三表哥是真正的君子!” 一时倒是逗笑了两位老人。 许舒窈这才拿出世子爷的信,无非是交待一些府里与京城发生的事情。 这回倒是不谈寂寥了,却是道:“孙儿知您已至清河,不晓那边风物如何?眼下正值暮春,草木生发,祖母可有外出游赏……” 许舒窈还未念完,老人家一敲几案,“他这是刻意气我呢,以为我老胳膊老腿地迈不动步子……” 说完又点点许舒窈:“你给他回,就写方才与我说的那番话。” 许舒窈:“……” 这不是作弊么? 不过萧墨之前去了松鹤堂总劝老夫人出外走走,老人家面上应着,心里却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可见这次到清河是下了很大一番决心呢! 听着眼前老夫人的言之凿凿,许舒窈只能道:“好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写信时果真按老夫人的话把自己这日坐马车沿着崔氏祖宅从头溜到尾的事说了一遍,又提起崔家三公子的银鱼羹,因为实在太鲜美了。 末了她还要拐弯抹角地问问自己的阿弟,不然可不就太浪费这难得与世子爷直接对话的机会了? 只信中却是这样写的:“我嘱你看护窈窈阿弟的事,你别给忘了。前段有无派人去国子监?小公子身体健康否? 可别再让人给欺负了去。” 许舒窈写完之后满意地折上了信件。 巧薇见她笑得一脸贼兮兮的,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好事?” 许舒窈笑笑不说话。 这般以老夫人的口吻写信,莫名就带上了些喜感,还挺让人上瘾呢! 果真人都喜欢当上位者。 怪不得那位世子爷爱俯视着看人,许舒窈抿抿唇,低头把信装了进去。 过了没多会儿,无影便来了。 她把信递出去后,这名世子爷身边的亲卫却并不走。 “还有事么?” 无影看了她一眼,却是一板一眼地道:“我说一句不当讲的话,表小姐眼下虽然离了京城,却也该注意些男女大防,崔家的两位郎君正当龄,表小姐若是不想留在清河的话,还是该远着些。” 大约是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许舒窈愣了一瞬才想起反驳回去,不料那人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许舒窈:“……” 最后只能在心里憋出一句:果然世子爷的侍卫也与他本人一样是个坏种。 回了屋子,两个丫鬟看着她突然黑沉下来的脸,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舒窈坐了一阵,突然想起一事:“当时我躺在那张竹椅上,崔家四公子可是做了什么?“ 巧薇皱着眉道:“四公子拈了姑娘发上落的一朵梨花……” 竟是如此…… 许舒窈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见他笑得一脸坦诚,也就不好发难了。 难道那会被无影看到了? 只是与他有关系么? 竟是比府里的老夫人管得还宽。 许舒窈在心里嘀咕一阵后,却也是暗自警醒起来。 两位老人让他们一道出去,不管有没有起搓合的心思,许舒窈知道自己是绝计不能留在清河的。 她要是离开了,阿弟该怎么办? 清河很好,却并不适合她。 想了一阵,便不那么气了。 无影不管是以谁的立场来给自己提这个醒,却也并非全无用处。 许舒窈这样想着,不觉又过去了两日,她这日早晨从崔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却是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崔家三公子崔世轩。 “表妹姓许?”年轻的郎君突然看着她问道。 许舒窈点点头,等着人继续往下说。 半晌,崔世轩又问:“那日的银鱼羹可还合许表妹的胃口?” 不只是合胃口这么简单,“当得上美味!” 许舒窈抬起头,便见眼前的崔家三表哥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晨曦打在他身上,非常的柔和温暖。 许舒窈意欲离开,却又挪不动步子。 想到那日自己躺在老梨树下闻到的饭菜香味,一颗心渐渐地揪成了一团。 第99章 离开清河 崔世轩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想到那日祖母问他的话:“你许久不曾下厨了,今日怎地有了兴致?” 这几日崔氏府宅里都很热闹。 上京来了客人,除了那位被时常念叨起的姑祖母,听说还有位容貌不凡的小娘子。 第一次在山路上相遇,他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小娘子鬂边簪一朵新摘的山茶,手里还拿着两个蘑菇,眼神中带着新奇与对陌生男子的戒备。 最后看到银鱼,却是双目发亮。 那不是出于一 般闺秀的好奇,而是面对新鲜食材的兴奋,像他一样。 果然,后来的蘑菇处理得极好,就是为做银鱼羹准备的。 透过窗棱,他能望见那个梨花树下的女孩儿,惬意安闲得不像话。 “清河如何?”崔世轩答非所问。 许舒窈只能再一次点头。 同时心里的那份警觉却慢慢地冒了出来。 “清河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这里离上京太远了。”许舒窈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平静地道。 郎君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亦不见有任何失落之举。 “嗯,我也这样认为。”他低道。 许舒窈很快便行礼离开,崔世轩在廊下站了片刻,又披着一身曦光走远了。 或许他又钻进了哪个乡野山间,身后跟着的小厮提一篮蘑菇或是一小撮野果。 许舒窈离开后,跟在身后的惠香却是嘀咕:“这位崔家三公子是不是对主子有意思?” 巧薇看她一眼,“没有。” 再有什么意思,也被主子给拒了。 那就当作风过了无痕吧! 只这丫鬟也难免暗戳戳地想:“主子若是能嫁来清河,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她心里定是放不下小郎君的。” 罢了。 许舒窈走在前头听着后面丫鬟的话,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 崔世轩固然是好儿郎,可她却不是对方的良配。 许舒窈一行就这样在清河住了下来,她每日跟着五表妹出去蹓跶,有时四公子也会同行,却是极少再碰到那位三公子了。 可要是见到,也能彼此微笑着打个招呼。 就这样过了些日,等她几乎把能玩的地方都玩过之后,京城里来了信。 这一次的信件与之前无影着人带来的不同,是官方的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 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国公爷与三公子一月后便要班师回朝。 听说之前边境发生了一扬恶战,大衍军几乎全歼了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瓦刺部落。 眼下那边已经递了求和书,边境的压力一时解去,朝廷要论功行赏,将士们回京便成了必然的事。 许舒窈暗暗吃惊,她们这边毫无音信,竟是不知不觉中打了胜仗么? 接着她又把视线投向面前的萧老夫人,见她似全然不知此事,遂宽慰道:“许是战事起得太急,这样也好……” 不光她们,整个大衍民众也都毫无风声。 儿孙回京了,萧老夫人自然也得回去。 在清河待了近半月,许舒窈适应得很好,除了有些担心阿弟外,其余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偶尔学着老夫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嘱咐那位不可一世的世子爷,日子过得算是有滋有味。 就要回去了呢! 回去后又要面对他的冷脸了吧? 临走那日,许舒窈又一次见到了崔世轩。 多日不见,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之后,穿着一身细布靛蓝的直裰。 郎君眉目平和,一如初见。 许舒窈不知怎么地有些伤感,她很快进了马车,却有崔府的小丫鬟走上前来,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竹篮,说是府里三公子送给她们路上解馋的。 打开一看,里头堆着满满一篮紫红色的桑葚,躺在洗净的苇叶上,说不出的可爱。 许舒窈垂眼看了一会,突然拉开帘子朝外望。 马车这会已经驶离了崔氏高高的牌楼,崔老夫人与一众崔氏族人似还站在原地。 那男子已经提前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表姐!”身旁传来崔昭然的声音。 这一趟回去,她与两人一道。 崔老夫人虽然舍不得这个孙女儿,却还是把她托付给了萧老夫人。 许舒窈把小小的竹篮给她看。 “呀!桑葚!”这位五表妹的声音有些大。 一时老人家也凑过来看,“这个时节难得的鲜果,谁送的?” 许舒窈过了一息才道:“是我那院里的丫鬟。” “倒是难得有情有义,只是丫鬟要拿出这些亦是不易,可有给赏钱?”萧老夫人问道。 许舒窈小声道:“怪我!方才一时忘了。” 旁边的崔昭然赶忙宽慰她:“不碍事不碍事,崔府平日待下人极好,她们过得也并不差。几个果子而已,值不上什么,只是心意难得。” 是啊,心意难得! 许舒窈也在心里轻轻地道。 那位会做银鱼羹,还知道摘桑葚送给小娘子的年轻郎君,应该很快能觅到一位与他同出同进,同样热爱乡野生活的女子吧! 萧老夫人与崔昭然都没有多想,一小篮子桑葚很快被分着吃尽。 马车两旁依旧是来时的那些侍卫,他们骑马跟着,无影却至始至终面容紧绷,即便是旁边有人说了笑话,他也都是板着一张脸。 旅程总是无趣的,许舒窈不再像来时那般新奇。 偶尔视线落到那侍卫身上,突然忆起对方当日的话,遂眼睛瞪了过去。 无影有些心虚地骑马上前,不再与他们的马车平齐。 为了尽快赶回去,他们加快了行程。 大衍朝的军队打了胜仗,本以为回京这一趟至少应该像来时一样顺利,没想到这日下午却出现了一伙蒙面匪徒,来势凶凶地向他们包围了过来。 开始时侍卫还能沉着以对,到了后面便渐渐有些顾头不顾尾,一时马车里的三人都吓住了。 许舒窈赶忙把袖箭戴好。 这会马车已经有些不稳,她挑开帘子朝外望去。 见那为首三名蒙面人,乔姓江湖人与无影一人对付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朝她们的车夫奔来。 第100章 他来了 “嗖”的一声,一枚短箭便直冲那人的面门而去,却是让他的左手给挡了下,一时手上血珠子直往外冒。 对方是个不怕死的! 竟放过车夫,直往马车这边奔来。 许舒窈心中一横,情急之下又放了一枚毒箭。 这会离得太近,大约对方也没想到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敢迎头而上。 且方才的箭上没有毒,他便又用了同样的方法去挡。 毒箭插入匪徒已经破损的手背,不消片刻,那人便脸色一变,从马上直直地栽了下去。 见这边情势急转,其余两位头目更是加快了手上的攻势。 与侍卫缠斗的蒙面匪徒人数本来就多,这会已经往马车处围过来了。 许舒窈回头看看车里的崔表妹与萧老夫人,果断地挑开帘子坐到了车夫的身后。 “你安心驾车,不用理会他们!”她吩咐道。 车夫也是老把式了,突然遇到如此紧急的状况,心里肯定是害怕的,却也知晓唯有冲出去才有活路。 一时鞭子朝前方重重地挥了一记。 “嗖嗖……”许舒窈连忙又往身侧放了两箭。 倒在地上的匪首血还热着呢! 许是畏惧于她手中的暗器,其余匪徒一时不敢上前。 如此,车夫才能驾着马车一路疾驰,这样不管不顾地,几息之后竟真地摆脱了那方缠斗之地。 许舒窈听着后方的打杀声远去,本以为这次能挣回一条命来。 只她们的马车才转过拐角,却听到前方传来了与方才相似的马蹄声。 她的面色煞白,转而朝萧老夫人望去。 老人家颠簸了一路,这会面色并不比她好上多少。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却是斩钉截铁地道:“窈窈、昭姐儿、我们都下车,往那边山里去,再朝不同的方向跑!” 这样总是有些生路在的。 车夫逃了一路,到了如今这种形势,反倒镇定了下来,“对!几位主子都往山里去,我这马车还是往前赶……” 唯有这样,才不会暴露主子们的行踪。 萧老夫人想了想:“往后边去!” 后头还有她们的侍卫,或许这会儿已经分出了胜负。 即便她们这方败了,兴许能余下些助力,还有逃出去的可能。 商定好后,她们马上往山上走,选的却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许舒窈仗着有袖箭,选了一条主道,万一待会有人追上来,应该也是走这条道。 崔昭然与萧老夫人则是随意地挑了一个方向进入林子。 进去后躲一阵,等这波风险褪去再出来。 许舒窈率先往里走,心里一时担心萧老夫人,一时又担心待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两名丫鬟。 便是那些侍卫,也都是有家有父母的人。 当时他们一个要对付几个,勉强扛着,看上去已是吃力,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林子里除了树,还有些低矮的草木,渐渐地便是连路也看不见了。 许舒窈后来果然又听到了几波陌生的说话声,却是屏息躲了起来。 就这样躲躲藏藏的,人也就走得越来越远。 只心里也在犯嘀咕,适逢国公爷边关大胜,是谁这么不长眼?特意挑了他们这些老弱妇孺动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眼看着林子里的天渐渐黑了,许舒窈又饿又怕,又不敢出去。 勉强找了个山洞,只她也没有打火的工具,好在正值四月,身上并不感到冷。 如此寻了些松针铺在里头,又把树叶上积的露水喝了,可吃的却是个大难题。 她怎么也得熬过今晚,等贼人真正散去后才能出去。 只是接下来在附近乱转时,却无意中发现了一间猎户的木屋。 见里头无人,她又进去寻了些熏肉与糙米,出来时还意外找到了一小块生火的燧石。 把这些东西一并带到那个山洞中,却也不敢给主人留下什么痕迹,只道自己离开时再悄悄地放点金银首饰吧! 就着这些东西,晚上她到底是混了个半饱。 歪在火堆前,她心里又想到萧老夫人,也不知这会安全了么? 早知道无人追来就应该三人一道逃走的,不然像她眼下还能弄口吃的。 还有巧薇与惠香两个,她们只是府里的丫鬟,既无钱财又与匪徒无怨无仇的,若是嘴甜些兴许能保下命来。 或者等她脱险后还能再去把两人救回来,别因一时之气做什么傻事才好。 眼前的枯枝在火里劈哩啪啦的炸开,许舒窈硬撑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到底还是一头栽到那些还很扎人的松针里。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身上一下变得很温暖。 像是回到了霁云斋的小床上,身旁有惠香与巧薇,还有郑嬷嬷…… 萧墨探了探小娘子的额头,见面前的火势变小,又伸出右手扔了几根枯枝进去。 小小的一间山洞,除了座下这松针铺的小窝,还有周围飘着的熏肉味儿,似有若无的焦米味儿。 虽是个小厨娘,到底环境受了限制。 倒是运气好,竟还不知在哪摸到了生火的燧石。 萧墨嘴角浮起点笑意,一时想到祖母与他说的话:“你快去寻窈窈,今日得亏了那孩子,这会也不知一人躲到哪里去了?” 说起她老人家是赞不绝口,“窈窈一人竟是比你那些侍卫还勇!” 这一点萧墨早就知道,不然她一个小娘子当日怎会独自带着阿弟与老仆进京,且还知道借他们的势。 眼前跳跃的火光映着男子清俊的眉眼,倒不似往日那般犀利,甚至还带了些奇异的愉悦之色。 只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又像是嫌弃似点了点躺在他身边的人儿。 那小娘子口中呓出几声嘀咕,听不分明。 萧墨则是挑了挑眉。 守在外头的侍卫视线扫到,又很快地低了头。 今日还好世子爷及时赶到,这位许娘子也是个厉害人儿,竟凭手中的袖箭护了自己与另外两名重要的女眷,不然……他可不敢想自己这批人的后果。 第101章 他的安慰 她再一扫眼前的山洞,睡意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你怎么来了?”激动的声音响在暗夜里,听起来很是突兀。 见萧墨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又去拽了拽对方的衣袖。 织锦的布料,非常真实的触感。 许舒窈随即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老夫人呢?五表妹呢?还有我的两个丫鬟,她们都好么?” 萧墨静静地望着她,眼眸似泛着细碎的波光。 他把自己的衣裳捋顺,回答得很是简略:“都好。” 说完见小娘子眼圈发红,像只小兔子似的。 突然毫无征兆的伸出手来,许舒窈感觉到男子温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接着肩头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两人的身体一触即分,像是一个寻常的安慰。 许舒窈那双凭本能想要推拒的双手一时停在了胸前,又渐渐地放了下来。 身下的松针坐着并不舒服,她忍不住挪了挪,方才真诚地道:“多谢世子爷!” 谢这个安慰,也谢他的及时赶到,救了自己在乎的这些人。 不然……没有不然,她们都好好儿的。 在遭遇了一连串的危机之后,许舒窈脑中绷着的那根弦渐渐地松懈了下来。 在火光的照耀下,女孩儿的唇角微微弯起,有一种虽然狼狈却真实的愉悦。 萧墨看了一眼,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手指拨动枯枝,发出一连串噼哩啪啦的声响。 良久之后,他看了看洞外的天色,对许舒窈道:“眼下还早,你能睡便睡吧!明早我们下山。” “好!”许舒窈听后点了点头。 又像之前那样身子半躺在松针上,眼眸阖上,感觉不太舒服,于是换了好几个姿势。 萧墨看了一眼,脱掉身上的披风扔给她,“垫上吧!” 许舒窈接过后,果真垫在了身下。 衣服上有些松针或是草木的味道,还有些熏香味儿,许舒窈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萧墨看了一阵,又把柴火挪远一些,才走出了洞外。 一时那侍卫也迎了上来。 “主子!那些人死不招认,一口咬定是这附近的山匪。只是小的们后来暗中听他们说话,有个人不小心漏了句家乡音出来,像是南边儿来的。”侍卫道。 南边的口音,与梁王有关系? 之前萧墨在京城突然接到淳王的手下递来的线报,说是有人打算在路上对成国公府的女眷动手。 那线人特意与他言明淳王为了递这条消息已经把自己在京城的关系网曝露在人前,让世子爷务必记下这份恩情。 收到线报的萧墨不敢小视,立时沿路找了过来。 只是路途太远,等他快马加鞭地赶到,却还是迟了一步。 所幸除了几名侍卫受伤外,车上的女眷都平安无事。 就像祖母说的,还是得亏了许表妹,萧墨很庆幸自己出京前送了那个袖箭。 想到那位才处了极刑的梁王,他的眼神一时冷了下来。 看来南疆还有些余孽有待肃清。 侍卫退下后,他又一个人在洞外站了会才进去。 此时的天空已经隐现鱼肚白,许舒窈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见到他,忙把那件墨色的披风递了过去。 萧墨却只是随意地丢在一旁,许舒窈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虽然头枕在上面,但方才已经仔细检查过,确认没有留下疑似口水的痕迹在上头。 见对方没有说马上离开,想到下山也不知还要多久。 许舒窈便又舀了点清水洗脸,这水只有一桶,还是在那间猎户的木屋旁取的。 洗过脸后,她便开始煮饭,把熏肉直接削到米里,也没去管那位世子爷去了哪里。 只是熏肉饭快熟的时候,那人却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烤好的野鸡。 许舒窈看着香味扑鼻的烤鸡道:“大表哥要不要用点熏肉饭?味道不错的。” 萧墨神色淡淡道:“嗯……” 许舒窈便拿着同样从猎户那儿拐带过来的粗陶碗,给这位世子爷盛了小半碗。 萧墨坐下,扒拉下一只烤鸡腿,就着熏肉饭吃着。 许舒窈:“……” 说好的礼尚往来呢? 许舒窈吃着干巴巴的熏肉饭,烤鸡的香味却不时地窜进她的鼻息里。 在她再一次抬头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位世子爷勾唇笑了笑。 突然,面前出现一个油汪汪的鸡腿来,“快吃!吃饱好赶路。”萧墨道。 许舒窈哦了一声,赶忙加紧扒饭。 等她吃好,顺便还把这山洞整理了一番,才带着炻石与剩下的米肉去了那间小木屋。 在她欲要摘下头上的玉饰一并放在里头的时候,世子爷道了声:“不必。” 转而让无名拿了一锭银子放于床头,众人这才一同往山下走。 许舒窈虽是个深闺小姐,却并不瘦弱,可这样跟着一众男子,也还是有些吃力,只她也不吭声。 他们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山脚。 下去后却并未见到萧老夫人。 “她们都在前头的驿站等着。”迎着许舒窈的目光,萧墨道。 “好!”她放了心,上了下头那辆马车。 等到了驿站后,果然见到了萧老夫人与崔昭然。 巧薇与惠香看到她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差点哭出声来,“姑娘……” 此时正是下午,驿站外头还有他人,许舒窈赶忙道:“进去再说吧!” 待回房换了干净的衣裙,重梳了发髻,才又去了老夫人的那间客房。 老人家看着她一脸的感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说:“昨儿要是不往山里跑就好了,我也不知你大表哥会赶过来。” 许舒窈愕然,原来她们后来听到的马蹄声竟是来自世子爷么? 不过,虽然她吃了些苦,却并无大碍。 他来得那么快,应该侍卫们也还有救。 许舒窈想了一息,又问道:“那个车夫呢?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驾马车跑得慢,后来墨儿就追上来了。”老夫人宽慰道。 许舒窈随即便笑了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转头看到五表妹,见她也笑得一脸灿烂,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崔昭然朝她眨眨眼,许舒窈抬头便望见萧墨已换好衣裳过来了,此时正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第102章 动手簪花 庄子曾云:“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 指忘却世俗纷扰,逍遥于世外,又指一切算单明了,坦然光明。 许舒窈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五表妹。 那边萧墨亦是笑着点头,似乎对这位崔姓的表妹印象还不错。 萧老夫人这会也看到了自己的长孙,朝他笑着道:“还好你找到了窈窈,真是万幸!” 萧墨没有说话,而是往里头看了一眼。 萧老夫人又问许舒窈:“他去时,你那会在哪儿?” 许舒窈便笑着把自己从猎户的木屋里摸到炻石与熏肉和糙米的事又说了一遍,老夫人点点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在哪儿都饿不着。” 又感叹似地笑道:“幸好墨儿找到了你,那山里树木生得密密匝匝的,我都不敢往里头去。” 许舒窈抿唇一笑,抬头见萧墨还在那儿。 他这会已经换了昨夜那身墨色的披风,非常难得地穿了件月白色云纹的袍子。 此时唇角带笑,却是别有一种温和的味道。 这样一看,也是位清雅出尘的俊逸郎君。 即便是坐在萧老夫人身边的崔昭然,之前见过那么多优秀的崔家兄长,看到他也免不了带了些少女的娇羞。 屋子里气氛热热闹闹,许舒窈并未就匪徒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她望着萧老夫人与那位世子爷的样子,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从老夫人那儿出来,许舒窈很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上出了事,他们这一群人都要休整,总归这儿离京城也不远了。 便是再慢些,也是赶得上国公爷回京的。 许舒窈昨夜断断续续地睡了些觉,又走了那么久的山路,眼下已经有些累了。 此时正躺在床上,听巧薇与惠香说起昨儿的事:“姑娘离开后,我们当时心里是一边庆幸着,一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谁能想到在距京师近二百里的地儿,世子爷还能赶过来?” 两个丫鬟没有想到,许舒窈与老夫人也没有想到。 接着她又问道:“老夫人与五表妹是什么时候与你们汇合的?” 惠香想了想道:“并没有多久,世子爷听车夫的话后就去山里寻人了,只是先寻到的是老夫人与崔小娘子。” 那样也好。 可能她后来听到的那几波陌生的说话声便是萧墨派去的人吧? 但她那会如惊弓之鸟,只以为是追过来的匪徒,这便错过了。 许舒窈一时有些唏嘘,却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后再起来,已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候。 两个丫鬟取了驿站的食物过来,主菜有烧笋鹅、蒸鲜鱼、炒鲜虾外,竟还贴心地熬制了鸡丝粥。 许舒窈视线一转,看到后面的惠香手里端着两样甜品,是薄荷蜜与乳酪酥。 她一时大感意外。 巧薇便笑着解释道:“是世子爷见老夫人吃不好,特意去找了附近的厨子来,据说之前在酒楼里掌勺的。” 许舒窈很高兴地吃了起来。 她除早晨在山上用了个鸡腿与小半碗熏肉饭外,中午也没有吃东西,眼下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是以一时便多用了些。 饭后,便拉着两名丫鬟出去溜达。 驿站右侧便是一条铺了青石的小道,杂草从石缝里钻出来,被一波又一波的路人踩蹋过后,尚还焕发着碧绿的生机。 路旁的篱笆边则是种了几株开得正盛的木香花,花色白里带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看上去美不胜收。 木香气味浓烈,带着温和的木质调和的微甜气息,给人一种清雅而内敛和感觉。 许舒窈沿着篱笆旁的小道来回踱步,一时见到世子爷从里头迎面走来。 “许表妹!”他道。 “你在做什么?”说完又指指她脚下的小草,笑了笑。 许舒窈想着方才吃的那些东西,回道:“吃得有些撑了,这还得多谢世子爷特意请的厨子。” 萧墨的眼神闪了闪,一时没有说话。 许舒窈经过他身旁又回头:“世子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在驿站中,即便是吃得再好,她也不想待啦! 只不知阿弟眼下如何? “明日。”萧墨回她,手却是伸向那开满木香花的篱笆墙,许舒窈感觉发髻动了动。 她伸手去摸,碰到片片层叠的花瓣,一手的粉润馥郁。 再抬头去看萧墨,那人却已经洒然离去,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许舒窈欲取那花,旁边的巧薇却端详着自家主子道:“这木香花配姑娘的衣裙正好呢!” 主子今日上身穿的是白底团花纹的褙子,下着樱草色的挑线裙子,头上虽配了玉色的小花,到底是略显素淡了一些。 许舒窈并没有听劝,而是很坚决的把那朵木香摘了。 只临睡之前她又去了遍老夫人的屋子,五表妹与萧墨都在里头,许舒窈略说过几句话,便回了房。 想到明儿便要离开,遂早早地歇下了。 翌日清晨,她起得很早,自己梳洗整齐后,在房内用完早膳便去等萧老夫人。 见到她来,萧老夫人笑道:“你来帮我选首饰。” 许舒窈抬头一看,见老夫人梳着圆髻,一身墨绿色仙鹤纹的褙子,遂拿了同色镶玛瑙的眉勒给冬梅。 接着是金镶珠玉的点翠簪子、金累丝缀珊瑚珠的璎络、一对儿翠玉镯子。 一番打扮之下,也是精神抖擞、庄严华贵。 许舒窈知道老人家是想到国公爷了,着意扮得精神点。 所以,眼下国公爷与那位从未谋面的三公子要回府了吗? 五表妹遂向她打听起府里的人丁来,许舒窈便一一讲她听,有时萧老夫人还从旁添上几句,倒是就这样说了一路。 那无影虽然受了伤,却并不影响骑马,只是再也不敢迎上那许娘子的瞪视了。 想到她昨儿拿着袖箭大杀四方的样儿,一时背部都是凉嗖嗖的。 第103章 消息 可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阵,此时便恰好与将士们撞在了一起。 眼看着边关军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成国公府的马车也自觉地避让到了一旁。 只那礼部的官员看到萧墨,知晓车内坐着国公府的老太君后,方请他们与将士们一同进城。 大将军班师回朝,大将军之母自然是可以享受与儿子同等的荣耀。 许舒窈与崔昭然两人全程缩在马车内,再不敢撩一下帘子。 听到外面的声势浩大,一时心里也被这份热烈的气氛所感染。 萧老夫人倒是挑开车帘看了看前头的儿子与孙子。 后来,国公爷一众去宫里面见皇上,她们这才分道回了府里。 一别月余,成国公府还是老样子,许舒窈却有了点归家的感觉。 与三年前第一次进府不同,她不再内心忐忑,而是迫切地想要回到那个叫作霁云斋的地方。 为了迎接国公爷,府内已经装点一新。 王氏带着众女眷与仆从站在松鹤堂的门前,她此时一身玫瑰红的褙子,戴红宝石耳坠与点翠瑬金的步摇,面上笑盈盈的,整个人像是突然焕发了生机。 萧老夫人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婆媳两个一时都红了眼睛。 老夫人低道:“你这几年过得殊为不易,我都知道。” 王氏背过身用帕子擦擦眼角的湿意。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丈夫多年来驻守边关,后来大儿子也过去了,接着是小儿子。 王氏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好在平日还要掌家理事,忙起来日子方才容易些。 后来萧墨回来了,她又把心思放在了儿子的亲事上。 陈氏与柳氏见此忙上去劝,言语里都是苦尽甘来、夫贵妻荣的漂亮话。 当然,她们心里也是高兴的,国公爷打了胜仗,荣耀亦会惠及到自家孩子与夫君身上,是以眼下都是一脸的笑意。 萧老夫人又向几人郑重介绍崔昭然,一时松鹤堂里热热闹闹。 多日不见,许舒窈自然也要与众人见礼,王氏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真是不错!我就说许丫头是个有福的孩子。” 许舒窈心里迷茫,却也乖巧地笑着,只待她抛出什么惊人的消息来。 可王氏也只说了这一句,就是看着她的目光愈发的温和。 便是姨母也对她客气了许多。 许舒窈再向府里的几位郎君望去,萧谨文朝她勉力地笑了笑,二公子萧谨荣则是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妻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再望向三表妹萧谨珊,对方显然全不知情。 只那位心思深沉的二少夫人,对她的敌意像是更大了。 许舒窈收回视线,听着耳旁三表妹与崔昭然的说话声,她却只想早些回霁云斋去。 好在萧老夫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归心似箭,“窈窈走了一路,这会还不累?快回去自己的院里歇着吧!” 许舒窈抿唇一笑,“好!我待会再来看您与崔表妹。” 说完又与崔昭然道了几句客套话才离开。 等许舒窈走后,王氏想与老夫人说说自己娘家嫂嫂前来求娶的事,可看到老人家亦是一脸的倦怠,便就此止了话头。 既然人都回来了,她那个嫂子与忠勤伯夫人应该会再次进府。 回了霁云斋的许舒窈是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舒畅了。 那只从清宁寺里跟来的猫最终养在了院里,见到她这个主人竟也还认得,此时正围着裙角一阵“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惠香忙拿了小鱼干来喂。 郑嬷嬷还是老样子,见到她就问清河的见闻,似是想从这些细枝末节的话里分辨她们家姑娘到底有没有红鸾星动。 许舒窈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嬷嬷是好意。 可是清河,怎么可能呢? 纵然桑葚与银鱼羹都很美味,她也从未想过待在那儿。 许舒窈隔着衣襟摸了摸那块玉佩,爹爹说玉佩当时被缝在她贴身的衣服里,可能那人牙子图方便只帮她换了外裳,是以这才躲过一劫。 还有那枚小球,娘亲说是外祖父临终前留下来的。 又说可能是个祸害,让她发现不对便销毁罢。 可许舒窈没想到最后被萧墨拿去了,即便眼下打不开,她也知晓那张黄纸记录的医案定是不在了的。 她一时忍不住唏嘘,大约外祖父的遗愿就这样被自己无意中达成了,东西最终还是送到了重要的人手中。 以萧墨眼下在大衍朝的影响力,他要是想揭发什么,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只是……她的亲生父母又在哪呢? 他们还在找她么? 或者说已经放弃了? 她当年失踪是单纯的过失还是掺杂着什么阴谋呢? 郑嬷嬷看着许舒窈久久不说话,便也退了出去。 只是过一会儿,巧薇却悄悄地进来与她说了一件事:“姑娘!奴婢方才出去后打听到了一件事,我们离开后清远侯夫人带着忠勤伯夫人过来了一趟,听说府里老太太不在后又回去了。” 丫鬟的眼神亮闪闪的,望着她闪着笑意。 这霁云斋里数巧薇最眼明心亮,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许舒窈想着方才出去的郑嬷嬷,在府里待了近两个月都没能知晓这件事,一时有些想笑。 等等……忠勤伯夫人是为谁做媒? 不会是她吧? 想到这里的许舒窈一下子困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巧薇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点,她方才亦是打听到了一些,遂面上带笑道:“主子猜得没错,听说是清远侯府的大公子。” 大公子? 王文栋! 那日在花朝节送给她芍药、在笔墨铺子见过一面的男子! 见主子坐在那儿拧着眉头,巧薇知晓自己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遂起身退了出去。 第104章 两人犯冲 圣上体恤将士们一路辛苦,遂让这些人先回家看望老娘妻儿,庆功宴则是定在了翌日晚上。 而在成国公府里,这晚也举行了接风宴。 许舒窈睡了一觉起来,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巧薇愉愉地去瞧主子的神色,见对方似是并未受提亲的事困扰,一时也不知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过,眼下才刚回来,那清远侯府要是真有诚意,应该会再次上门。 过几日不就知道了。 巧薇马上收拾好心情,去帮主子梳发。 许舒窈睡觉时未换寝衣,此时身上那件衣裙已经有些皱了。 巧薇便拿来了一件蜜合色的褙子和一件素白暗花的挑线裙子让主子换上,头发还是像之前梳了双垂髻,头上则是簪两枚鎏金的玉色小花,花下垂流苏玉坠。 这鎏金玉花还是清河的老太君送的,不只一朵两朵,而是一匣子。 许舒窈甚是喜欢。 刚到松鹤堂外,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着众人愉悦的说笑。 想到那人便是守卫边疆的大将军、也就是现任成国公,许舒窈稍稍定了定神才走进去。 国公爷看上去四十多岁,大约是承受了太多北地风沙的关系,他的皮肤有些粗黑,只有那双带笑的眼睛还能依稀窥见些过去的容貌。 许舒窈来府里久了,自也听了不少传说。 他们讲国公夫人当年在花灯夜一眼就瞧中了自家这位夫君,那会还不知对方的身份呢! 可见眼前这位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的。 许舒窈想着这些,一时心里也不紧张了。 遂走过去乖乖地见了礼,萧老夫人便介绍道:“这丫头与她阿弟来府中三年了,你大概还未见过。” 国公爷似是认真的看了看,“咋地有些眼熟?” 萧老夫人便笑他:“窈窈生得面善,你才会觉得眼熟。” 一时大家便都以为这位才归家的大将军是刻意在晚辈面前表现亲和的一面,也笑了起来。 “祖母!孙儿也是才回来,您怎地不介绍一下我?”座中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许舒窈循声望去,便见老夫人的侧后方还站着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也是与国公爷一样的黑皮肤,只是不如对方粗糙而已。 男子生得高大英武,此时面上带着浅笑,却是看起来有些不匹配。 萧老夫人笑道:“确实漏了你,只是你方才不也听见了?少来祖母这儿装相。” 许舒窈猜测眼前这位应该是与国公爷待在边关的萧家三公子萧谨云了,遂赶忙上前,“三表哥?” 萧谨云笑着点头,接着从怀里拿了个东西递给她,“来!送表妹的。” 许舒窈道了谢,见是一白色珠子穿成的手串,每一颗珠子都是不同的图案,只是她再拿到鼻端一嗅,竟有一种淡淡的奶香味。 她有些疑惑向这位三表哥望去。 萧谨文笑道:“是驼骨雕。” 许舒窈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东西,遂又闻了闻,依旧未闻到任何腥膻味。 萧谨文向她解释道:“处理过,又经过了细致的打磨,只有骨香,不会有异味。” 许舒窈点点头,再次道谢。 她坐回座位后,崔昭然也把自己得的驼骨雕拿了出来,是一枚观音菩萨的吊坠,萧谨珊也有,是一对儿骨雕的花,洁白如玉,煞是可爱。 萧谨珊与崔昭然说个没完。 许舒窈坐在边上,偶尔插上几句。 府里的三位老爷一桌喝酒叙旧,其余郎君们一桌。 因为皮肤黝黑,一眼望过去,那两位从边关回来的父子看起来便明显的不同。 柳氏打趣自己的妯娌,“三公子也该说亲了吧?你这还得让他在家养养才行。” 众人都一脸宽容地笑了起来。 总的来说,这顿接风宴都是在温馨与热闹的氛围中度过的。 只二夫人陈氏与二少夫人小柳氏都似不太开怀。 许舒窈回来还未问过二表姐的事,想着回去得打听打听。 至于柳清婉,她想起回来后郑嬷嬷说的话。 “姑娘走之后,雨竹怕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里哪儿也不敢去,便是一日三餐也是墨兰那丫头帮她取回来的。“ 倒是警惕性很高! 只既然彼此都知晓了对方的意图,这丫鬟若不主动出击的话,柳清婉作为主子,要对付她也有的是办法。 许舒窈手拿筷箸,把吃剩的半块东坡肉放在碟中。 抬头见萧墨似是往这儿望了一眼,笑容甚是古怪。 许舒窈不明所以, 过了 一会,就听萧谨珊道:“表姐!你鼻头粘着什么呀?” 什么? 萧谨珊朝自己的丫鬟伸伸手,接着一枚葡萄纹镜便出现在她的手里。 许舒窈对镜一照,鼻尖上沾了一点糖渍,遂赶忙拿帕子擦去。 哎呀!吃东西竟是吃到鼻子上去啦! 此时的萧墨正与自己的三弟说着什么,似是从未注意过这边似的。 许舒窈收回视线,应该只是巧合。 这日的接风宴一直吃到很晚才散。 同时,清远侯府的王文栋也听说了萧老夫人从清河回来的消息,他当晚便去了母亲的院里。 经过这段日子,周氏也算是看明白了。 长子这样一趟又一趟地因为自己的婚事前来,便是之前娶范氏,也都未见如此,可见他是真地上了心。 周氏没有想要为难,虽然对那位小娘子的家世不满意,可难得儿子喜欢。 “过了今日吧!国公爷才回府,我们眼下去不太好。”清远侯夫人说道。 只是到了第二日,情况却出现了变化。 也就是前儿媳的外家,范氏那边来了人,亲家母进府后搂着砚哥儿好一顿宝儿的叫,又说自己的女儿多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这续弦可是马虎不得。 她前些时才找人算过一卦,砚哥儿是丑日出生,可不能找未日出生的女子作后母,不然两人犯冲,或有灾厄。 周氏觉得此事忒邪门,只以为是亲家为难长子,起先也并未当回事。 只她后来拐弯抹角的向自己的姑子一打听,发现那许小娘子便是未日生人,一时也信了这邪。 两家还未换庚帖,许舒窈的生辰八字连周氏都不晓得,范氏的人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可亲家却在这节骨眼上得了此番卦象。 世上的事千奇百怪,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氏思虑一番,原先要去国公府提亲的想法便渐渐地淡了下来。 王文栋左右为难,他心里是不信的。 只周氏也说了,那日遇见小娘子砚哥儿便被糕点哽住。 第二次儿子去见小娘子,砚哥儿又浑身起疹子,这卦象看起来还真得信。 第105章 帮她说亲 成国公府里,大衍军打了胜仗,国公爷一时不用前往边关,王氏与自己的夫君也难得有了段朝夕相处的时间。 她作为管家理事的好手,府里每个人的生辰自是记在心中的。 那日适逢周氏问起,王氏还以为她要提前找人合八字呢,也就未想太多。 只是几日之后,那边却毫无动静。 她与周氏是姑嫂,便主动派人去问了问。 这一问之下,周氏却是支支吾吾,她便知此事怕是要黄了。 王氏心里免不了一阵庆幸,还好她当日没有与婆母说这件事,以老夫人对小娘子的重视程度,嫂嫂这般做法,自己娘家只怕还要遭埋怨。 打发走了递话的人,转头见长子萧墨往自己的院里来了。 “这会怎么过来了?你父亲呢?” 最近国公爷在府内,没事就与儿子谈论些机关暗器。 王氏有时候过去,少不得听上一耳朵。 萧墨望眼那离开的妇人,像是随意地问道:“方才是谁来过母亲这儿?” 吴娘子管着王氏外头的一处铺子,除非年节,极少到府里来。 王氏听了长子的话面上一滞,压低声音道:“我说件事,你听听就算了。你大表哥看上了咱们二房那位许小娘子,之前都准备来提亲了,只当时运气不好,恰逢你祖母带着小娘子出府。” 萧墨淡淡地笑道:“大表哥?他一个鳏夫,提什么亲?” 王氏瞪了儿子一眼,“嫁过去往后就是侯夫人。” 萧墨挑眉不语,却是看着母亲,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王氏顿了顿,果然接着道:“只是之前还火急火燎的,眼下却变卦了。” 话说完,见他样子随意,有些着恼道:“这事别说给你祖母听,免得她怪我。” 萧墨哦了一声,未说什么就走了。 王氏在后头嘀咕道:“怎么刚来了就走?” 这声音不低,跟在萧墨身后的无名听得一清二楚,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关于这些,霁云斋里的许舒窈是完全不知情的。 巧薇却是上了心,见姑娘回来多日,清远侯府那边还不见上门,一时面上布满忧愁。 可主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的,巧薇也有些不明白了。 眼下到了四月末,入了成国公府整整三年,许舒窈也到了十七岁的年纪,便是陈氏也有些着急起来。 到底是外甥女,总不能做一辈子老姑娘吧? 只陈氏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平日除了面对继子两夫妻的一地鸡毛,眼下还要筹备萧谨珊的婚事。 最让陈氏头疼的是大女儿萧谨宜,自女婿纳了表妹为妾,她便成了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那邱玉颜懂些狐媚道行,女儿本就姿色平平,又还要管着李府那摊子事,是以熬得越来越不剩几分颜色。 陈氏怂恿萧谨宜提个身边的丫鬟固宠,只是丫鬟提是提了,却还是留不住姑爷。 陈氏能怎么办? 这内宅里的事说白了还是得靠自己,旁人再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日的松鹤堂里,萧老夫人又与长孙提到许舒窈:“我走时听你说有合适的人选,那个人呢?” 萧墨的手中正端着一杯茶,他拿着盖子撇了撇里头的浮沫,笑道:“等我问过许表妹先!” 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理当如此。 小娘子虽然无父无母,可她素来是个主意正的,还是听听本人的意见为好。 于是,这日许舒窈来松鹤堂,便从老夫人的口中听说了那位世子爷要给她说亲的事,一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亲事何时轮到萧墨来管了? 望着老人家那一脸灿烂的笑容,许舒窈嘴巴张了张,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倒是不用……” 世子爷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不用什么?”萧墨从屋内走了出来,笑望着她。 原来对方也在这里! 许舒窈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种淡淡的嘲弄,一时语塞。 她拧眉片刻,还是把哽在喉咙里的拒绝咽了回去,“那就劳烦大表哥了。” 萧老夫人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倒是笑得开怀:“这才对嘛!叫他把近些年认识的优秀男儿与你一一说来。” 许舒窈勉强笑了笑,直觉眼前的世子爷未必乐意。 事情过了几日果然迎来了后续。 又是一个休沐日,许舒窈才刚起床,就听说萧墨的侍卫在外面等着。 来的人是无名,见小娘子望过来,马上道:“还请表姑娘用完早膳后尽快去二门,咱们世子爷有事带您出府。” 乍听之下,许舒窈与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是面面相觑。 可她很快便联想到了前几日在松鹤堂里的那番对话。 竟是来真的么? 无名传完话便离开了,巧薇看着自家主子更是一脸的为难,“要……要去么?” 小丫鬟不知何事,但联想到她家姑娘与世子爷之前的牵扯,直觉不太好。 许舒窈却已提步坐到了妆镜前。 她换好衣裳,用完早膳,才慢条斯理地出门。 无名来时郑嬷嬷不在,是以眼下见到她出门,免不了问上一声,许舒窈想了想:“铺子里出了点事,若是姨母问起,您就帮我遮掩一二。” 嬷嬷赶忙应好。 等她们到二门的时候,果然那儿停着一辆马车,进去却并未见到世子爷,只车夫是之前与她们一道去清河的那位。 车夫朝许舒窈点点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一时马车便辘辘地朝府外驶去。 坐在马车里的许舒窈更是心绪复杂。 世子爷真的会给她说一门合意的亲事吗? 许舒窈觉得,只要对方想的话,应该有那样的人选。 可她不信萧墨会有这么的好心。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点对许舒窈很重要。 她拧着眉头正想得出神,马车却早已驶出了老远。 突然那些形同催眠一样的辘辘声停了下来,接着车壁攀上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来。 许舒窈才抬起头,那人便已入了车内。 这是早已预料的事,她并未感到多少的惊讶。 “世子爷!” 声音平和,好像对于一名成年男子的闯入全然无惧。 萧墨注视她半晌,亦是淡笑着道:“许表妹!” 第106章 嫣然一笑 许舒窈朝萧墨望去,他今日穿了一身山河纹的白色袍服,乌发用玉簪束到了头顶。 若是不去注意那双过份犀利的眼睛,倒是副清雅出尘的贵公子形象。 许舒窈视线低了低,“世子爷这是带舒窈去相看?” 萧墨没有出声,感觉到对方明显的盯视,许舒窈只能重新抬起头,就见对方启唇道:“不然?你还想做甚?” 语气轻淡,样子很是散漫。 许舒窈:“……” 即便是想干甚也不会与你一道。 她在心里嘀咕了这样一句后,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随便吧! 有老夫人在那,他总不能把自己给卖了。 沉默的时候总是难熬。 许舒窈把车帘挑开一条缝朝外望,马车出了城又一直往北走,远处是一马平川。 有了上次骑马的阴影,许舒窈心里一惊:“今日又要骑马?” 萧墨却是很肯定地点点头,见她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又道:“是我骑,不是你。” 许舒窈嗯了一声。 那便好。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的马车才停下来,前方果然是一片连绵的草扬。 “指挥使!” 许舒窈抬头望去,便见一身穿浅蓝色织锦袍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对方看到萧墨身后还站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时没有上前。 萧墨向他招招手,“过来!” 说完人便走了。 许舒窈:“……” 好歹你应该介绍一下吧! 抬头见这男子像是有些窘迫,便主动道:“公子可唤我许姑娘!” 眼前的人马上笑道:“鄙人姓罗,名燕锦。” 草原广阔无边,一片绿意盎然。 许舒窈抬头望见萧墨的侍卫给他牵了马,那人身子一跃,人很快便骑到了马上。 他似是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策马奔了出去。 真快呀! 她站在原地笑了笑。 “许姑娘要走走么?”罗燕锦窘迫了片刻之后,大约是心里想到什么,状态马上调整了过来。 许舒窈觉得走走挺好的,骑马她不会,但在这样碧草连天又视线广阔的地方,散步亦是不错的选择。 接着罗燕锦便自我介绍了起来,从他的话语中,许舒窈很快知道了对方是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佥事,眼下刚好二十出头。 家中有位年迈的母亲,其本人至今还未娶妻。 说到娶妻罗燕锦颇为腼腆地笑了一下,又看了身旁的小娘子一眼。 许舒窈一早便知道萧墨寻她的意图,是以今日出来时还特意认真地打扮了下。 她此时穿着身浅杏色的衣裙,鬓边簪朵同色的绢花,站在一片碧绿的草扬上,便如那迎着朝阳的花儿。 罗燕锦忍不住往她那边多望了几眼。 既然对方作了介绍,许舒窈少不得要谈谈自己的情况,她与成国公府的关系,以及还有一个阿弟的事也都说了一遍。 她很坦诚,眼前的男子看上去确实是合适的。 家里人口简单,门第也都相当,并非那些需要讲究出身的公侯伯府。 且自身能力优越,关键长得还不赖。 想到这里,许舒窈便又朝对方望了一眼。 郎君身量颇高,眉目端正,看上去安分中还带着点小精明。 许舒窈见他也朝这边望了好几次,一时心里有些高兴。 她并非胡乱谦虚之人,对于容貌,许舒窈还是有些自信的。 发现此人真的可以后,她便在对方望过来时适时地笑了下。 这个笑容不比她平时弯起唇角的俏皮与狡黠,是那种含羞带怯,如娇花照水、婉约中透着点小女人的柔媚多情。 罗燕锦见了,果然眼睛里有了些别样的神色。 许舒窈看到对方的耳垂都跟着红了起来,一时心里也觉有趣。 在成国公府里,平日面对那些表哥,她都是能藏拙便藏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舒窈不是不知自己这身皮囊惑人,而是非常清楚。 可是,对于与自己身份悬殊过大的人,好看反倒是祸事。 但眼前的人却不一样,他没有家族,只与年迈的母亲住在京城。 且本人已经独当一面,婚事全凭自己作主,并不会受父母亲族的左右。 是以许舒窈不介意向对方展现自己美好的一面。 她总不能一直都住在成国公府里。 那样不光萧老夫人担心,便是姨母陈氏都会想方设法地给她塞一门亲事,到时即便是做妾或是做填房,她只怕都无法拒绝。 许舒窈不想等到那一天。 如果萧墨有些良心的话,希望他能真心地帮自己。 许舒窈抛了这个媚眼后,明显感觉到身旁的男子说话都有些不在状态起来。 她便主动提议去前方的山坡上看一看。 从许舒窈这个方向望过去,那坡上的草并不像脚下这么深,以至于让自己的绣鞋都沾上水汽,且那边看上去一片粉白粉白的。 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生了不少的野花儿。 那才是正经男女谈情的地方吧! 两人一路往山坡上走去,巧薇与惠香没有跟过来,却也远远地望见自家主子与一男子联袂而行,一时心里都有些欢欣起来。 难道世子爷是带主子来相看的? 无影在回京的路上受了伤,眼下已经好全,站的位置离她们不远。 看到两个小丫鬟在那做美梦,他忍不住嗤了一声,只这会也望着世子爷离去的方向焦灼起来。 许舒窈与这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聊得还算投契。 那山坡上果然生了些粉粉嫩嫩的小花,点缀在碧绿的草甸间,看上去甚是美丽。 便是身旁的男子也夸她:“许姑娘的眼神真好!” 许舒窈略带娇羞的一笑,“舒窈亦是猜测,是公子的运气好。” 两人自是客套了一番,接下来又是一顿互夸。 一个嘴甜,另一个擅于捧哏,气氛便愈发热烈了一些。 你来我往间,突然听到山坡那面似是传来一声鞭响。 许舒窈转过身,便见萧墨骑着马从坡后缓缓行来。 第107章 摊牌 他的站姿端正,只是那明显亢奋的声音到底是与平日不同了。 萧墨点点头,视线朝许舒窈投了过来。 小娘子身着浅杏色的衣裙,许是一路行来的缘故,裙边到底是不若方才整洁鲜亮了。 可脸庞却是红扑扑的,显然心情非常不错。 萧墨眼睑下垂,视线扫向那裙摆上的一点湿渍。 许舒窈并不想在此时遇上对方,只是人都来了,她也忙笑着上前打招呼:“世子爷!” 萧墨点点头,又看向自己的属下,见他的视线这会还粘在小娘子的身上。 而那位表妹也是抿着唇,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 萧墨的嘴角微微地勾起。 “说完了?那便回吧!”接着人已经往前走去。 许舒窈心里有些遗憾,她还想从这位指挥佥事口里再套些话出来呢! 而且选的这处坡地多好呀! 离开了京城的喧嚣,脚下是遍地的野花,远望则是连天的碧草,耳畔有微风轻拂。 许舒窈并未立马跟上。 见那位世子爷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神色里已是不虞。 她赶忙向面前的男子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才行礼离开。 萧墨走在前头,那跟过来的无名牵着马儿夹在中间,许舒窈却是远远地坠在他们的后头。 无名看看前方的主子,又望眼落在后头的小娘子,有些无奈的停了下来。 好半天许舒窈才走近了。 无名见她裙摆在草地上拖着有些不便,遂建议道:”表姑娘要不坐到马上去吧?” 听到骑马,许舒窈的脸色便不对了。 上次的事情,这名侍卫也是略有耳闻,他憋回了笑容。 一改之前的冷漠,有些殷勤的劝道:“表姑娘还是上去吧!小的牵着马慢慢走。姑娘若是打湿了衣裙,回去时也不好交待。” 许舒窈看看天色,此时还早着呢! 也不知那位世子爷怎么就要急着回去了。 不过……她瞅瞅自己的裙摆,也确实有了点点湿意,遂低头用手卷起,再打了个结。 无名眼睛瞪大,又忙把视线移开。 许舒窈笑了笑,这有什么的,她里头穿了裈裤,倒也不怕人看。 裙边卷起后,一时走路带风。 不过一会儿时间,她就超过了无名,便是离那位脾气古怪的世子爷,也已经不远了。 原打算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不想萧墨却是停了下来。 许舒窈只能小跑上去打招呼:“世子爷!” 对方瞅瞅她露出半截的裤子,有些嫌弃的别开了头。 许舒窈这才把卷起的裙边放了下来。 一会儿后,那无名也追了上来,不是走路,而是骑马。 只是他经过两人身旁时却并未停下,而是一路往马车那边去了。 许舒窈心说这侍卫也是够大胆的,竟也不等等他的主子。 萧墨却是在此时发话了,“觉得那人如何?” 许舒窈觉得不错,只她还是道:“需得再观察观察。” 萧墨笑了笑,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回去时两人又上了同一辆马车,许舒窈看看对方,却是主动问道:“世子爷怎么不骑马了?” 萧墨淡淡地扫她一眼,“害怕?” 许舒窈说不清楚,方才见了那罗燕锦,她觉得这样的男儿挺好的。 不是对方,也可以是与他条件相似的男子。 不需要多好的家世,太好了会嫌弃她的出身,又或是嫌弃她无父无母。 从小的耳濡目染让许舒窈无法接受去做谁的妾。 所以, 在国公府,她虽然知晓四公子对自己有意,却也是避而远之。 还有眼前这位世子爷,他的心思让人琢磨不定。 萧墨对她,有关注也有轻视。 或许还有些见色起意,但绝对到不了喜欢或是爱的程度。 许舒窈并不想去做这样一个人的妾。 从之前的赏梅宴可以看出,王氏选的儿媳应是一位上京的名门贵女,或者如华阳公主那样的人物。 她不想到时小命被这些人攥在手心里,生死只存于主母的一念之间。 她的外貌注定是主母忌惮的存在,而她本人也并非是那种安安分分什么都不争不抢的女子。 许舒窈不想接这个话题,因为这两个字里有太多引人遐想的空间。 是以她很认真地道:“是的,世子爷对舒窈存有不轨之心么?” 猜来猜去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即便有,她相信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是不屑于承认的。 那么,就趁此时把这份暧昧扼杀在摇篮里。 听到她的话,萧墨的眼神果然变得犀利起来。 许舒窈听到他轻笑一声,接着车帘被打开又合上了。 再抬首时,那人已经离开。 许舒窈神色淡淡的,车旁站着的两名丫鬟却是一脸的惊恐。 特别是巧薇,她方才就站在不远处,可是把主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许舒窈双手紧紧地攥着,这会里头都是汗。 她承认之前受过这位世子爷的恩惠,也一直小心谨慎地讨好着他。 不光他,整个国公府的主子,都是她交好的对象。 只是眼下,她却觉得该与这位世子爷划清界限了。 男女之间的暧昧,最后多半都是女子吃亏。 她不想吃亏,世子爷有的是本钱,她却输不起。 东窗事发,对萧墨而言,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实在舍不得了,便腾出一间院落,让人住进去便是。 许舒窈想着这些脑子里渐渐地平静下来。 这当下,她们乘坐的马车也慢慢朝国公府驶去。 无影跟了马车一道回府,无名则是与主子一同离开。 眼看着萧墨下车后眼神像淬了冰似的,无名禁不住瑟缩了下。 他做世子爷的侍卫有些年头了,是见过他对旁人的那些手段的。 那位小娘子看着聪明,却对自家这位主子知之不多。 中间夹着萧老夫人,希望主子还是念着些才好,这里头好歹有层亲戚关系在呢! 第108章 风言风语 王绍玮坐在自家这位大表哥对面。 他不爱饮茶,觉得寡淡无味,倒是偏好吃几盏酒,是以眼下从贴身小厮那儿拿了酒出来,自顾自地斟了一盏。 边饮边与对面的人说起王文栋的事:“那范氏也不知找了谁算的卦,大哥自是不信,只是母亲不同意,这亲事便成不了。” 萧墨懒懒地看他一眼,“关我何事?” 外头的无名与无影两名侍卫听到了,却是互看了一眼,一个撇嘴,一个耸肩的,也不知在打什么暗号。 王绍玮腆着脸笑道:“那小娘子不是你们家的吗?” 无名在那儿憋笑。 萧墨:“……她姓许。” 接着伸手泼了面前那盏茶,拿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盏。 王绍玮瞪大眼睛,“你……你不是不饮酒的?” 萧墨没理他,他确实不常饮酒,却也不是那种一杯就倒的人。 两个人默默地喝着,回去时王绍玮已经醉了,萧墨却只是脸庞微红而已。 萧老夫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觉得十分稀奇。 又想起今日之事,“听说你带着窈窈去见了那个相看的人,怎地自个儿饮酒去了?” 萧墨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道:“是她相看,孙儿连酒都吃不得了?” 萧老夫人觉得这话里含着些火气,以为他不爱做这些牵线搭桥的事,却还是忍不住道:“也不知两人相看得如何?下次再要出去便让你许表妹自己去吧,带上几个护卫也是一样的。” 萧墨淡淡地嗯了一声。 翌日,许舒窈去松鹤堂时又遇上老夫人问起,她便也如实说了:“眼下看来那罗公子是个不错的人,只我觉得还是该寻个日子去对方的家里看看。” 若是个高门府邸,这样做便逾矩了。 可许舒窈眼下除了阿弟就只有她自己,那罗公子家里也只有一位年迈的母亲,这规矩便也不必守得那么的严格。 小娘子父母不在,自己要亲眼见过才放心,萧老夫人觉得说得过去。 眼看着老人家点了头,许舒窈心里的不安也放下了大半。 回去后她又去了姨母的锦华堂。 萧谨宜的事,她这几日让巧薇去打听了下,听说李府里的那位邱姓表妹入了二姐夫的后院,最后做了妾,并非像三表妹说的聘为贵妾或是平妻。 她就知道不会那么离谱,不然拿国公府当什么了? 世道对男子多有纵容,却要求女子三从四德。 许舒窈觉得无力,也只能勉力为自己谋划。 锦华堂里,陈氏头上戴着块抹额,见到她倒是笑道:“方才去了老夫人那里吧?怎么这会想着来看姨母了?” 许舒窈让丫鬟把手里的汤盅放下,方道:“听说姨母头疼,舒窈便特意熬了这朱雀汤。” 陈氏眼望过去,她屋里的丫鬟忙把汤盅的盖子揭开给主子看。 “咦?这不就是鸡蛋汤?” 许舒窈笑道:“虽然是简单的开水冲鸡蛋,但里头加了阿胶与芍药,小时候我头疼母亲便熬给我喝,此物最是养心安神了。” 听到她提起那位早逝的妹妹,陈氏到底是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许舒窈确也不是胡说,这朱雀汤最早出自《伤寒论》呢! 陈氏看着她又说起前不久的事来,“你若是不去清河就好了,那清远侯夫人之前带了忠勤伯夫人过来说是给自己的长子提亲的,我也是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地竟没有再来。” 许舒窈面上露了点惊讶:“竟有此事?” 顿了顿又说:“那大约是缘分未到吧!” 陈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倒是想得开,差点就要做侯夫人了,你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许舒窈笑了笑:“不是没成么?没成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姨母也莫要再提了。” “这倒也是。”陈氏低道。 她之前还觉得外甥女运道好,原以为给她配萧谨荣是门顶不错的亲事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那清远侯府……不说也罢。 本就是高攀,眼下未成倒也不足为怪。 就这样两人说着话,陈氏手中的那盅朱雀汤也在不知不觉中见了底。 她放下汤盅笑道:“不难喝,你有心了。” 只是看着眼前的外甥女,陈氏难免想到自己的长女,一时便有些愁眉不展。 她想要是把两人交换一样,让许舒窈嫁进李府,她大约是不会把日子过成女儿那样的。 萧谨宜进了李府就想着管家的事,到如今不但夫君的心没有拢到,自个儿的身子也伤了。 念及此,陈氏又问:“你眼下还跟着你大伯母管家算账吧?觉得难么?” 许舒窈摇摇头:“难是不难的,只是我也就做些细碎的琐事,有时算算账,列列府里的吃穿用度,大伯母下面那些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把每样事都做得极好,并不需要我多操心什么。” 陈氏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凡事确不用抓得太紧,不然哪还有自己的时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舒窈才从锦华堂里出来。 日影西斜,却是见柳清婉与萧谨荣往这边来了。 她眉头皱了皱,但还是略站了会等两人过来。 柳清婉梳着牡丹髻,头上插点翠鎏金的步摇,耳上一对明月珰,一身素白底团花纹的褙子,下着湖水绿的裙,身后跟着一群仆妇,大约是做了二少夫人的关系,确实气派多了。 “二表哥!柳表姐!”许舒窈看着两人道。 萧谨荣自成婚后反倒是成熟了许多,他此时回了声许表妹,视线在对方面上定了定,便移开了。 柳清婉望了自家夫君一眼,也笑着道:“许表妹这是刚从母亲的院里出来?听说母亲病了,我们两人一道过来看看她。” 许舒窈笑笑,并未再说什么。 只是人都走过去了,却听身后的仆妇小声嘀咕:”不是说要嫁去清远侯府么?怎么还在咱们府里转悠?“ 巧薇与惠香一时脸色很不好看。 许舒窈回过头,见那萧谨荣斥了句什么,又朝她抱歉地笑了笑。 柳清婉站在锦华堂的台阶上遥遥地望过来,面上带着无可挑剔地笑意。 “姑娘……”巧薇担忧地唤了一声。 许舒窈扯了扯唇角,“回吧!” 第109章 为自己谋划 发生了这样的事,王氏显然比她还急。 因为这消息是从她这儿漏出去的,当时觉得是件好事,谁想到自家嫂子会变卦呢? 她二话没说就把那婆子扭出去掌了嘴,之后又让其在凝香院外罚跪。 柳清婉觉得受了羞辱,可王氏在内宅中素有威望,又因为当初她与萧谨荣的事本就遭人诟病,此间这样,倒似有种刻意给她这个主子没脸的感觉。 经了这事,府里众人再不敢小觑这位身世不显的表姑娘。 柳清婉得了个没脸,表面上倒真地消停了下来。 自上次与萧墨摊牌后,许舒窈之后倒并未受到那位世子爷的报复。 彼此相安无事,日子一天又一天,只是她确实也等不起了。 她没有遇上萧墨,却有府里老夫人在亲自盯着这件事。 这日许舒窈上松鹤堂,就听萧老夫人问起那位指挥佥事,“罗公子的情况我都问了墨儿,你想去他家里看看,明日便去吧!就以我的名义,去问候一下孙儿的家属。” 许舒窈心里一喜,老夫人这话真是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 她可不就是因为一个姑娘家贸然前去找不到由头吗? 到了翌日,许舒窈果然坐了去往罗家的马车,为此她还特意起了个大早。 本来准备好好地打扮一番,之后想到罗公子的母亲出身不显,或许并不喜欢女子穿得太过光鲜亮丽。 最后许舒窈只是换了件浅蓝色的褙子,又梳了简单的发髻便出门。 褙子上有淡淡的缠枝纹图案,显得异常的素雅,只是发上到底别了枚金玉梳篦。 对于怎样把握好这个度,她心里是细细思量过的,太寒酸了也不行。 收拾整齐后,主仆三人便一道去二门坐马车。 她们事先就往那罗家投了帖子。 成国公府住在西边,那罗家东西两城都不占,而是深入市井,周围的人员难免鱼龙混杂。 走到胡同口便只能下马车步行,这确是难不倒许舒窈的。 只是她这样一个美貌异常的小娘子突然出现,自是吸引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纵使许舒窈之前就有预料,也还是感到些许的窘迫。 好在进了罗家的院子便把那些窥探的视线都隔绝在了外面。 今日并非休沐日,那位罗公子也不在家里。 罗燕锦的母亲是位忠厚的老妇人,听说了许舒窈的来意后并未有丝毫的怀疑。 既是代表着国公夫人,罗夫人少不得把府里最好的茶叶与糕点都拿出来待客。 许舒窈与她说了会话,看上去很是合拍。 应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听对方说话。 作为一个把投其所好用到极致的小娘子,在这种时候自然知晓怎么顺着他人的喜好来展开话题。 之后的时间,许舒窈不仅在丫鬟的陪同下参观完了罗家那个三进的宅子,甚至后院种了几棵萝卜、几丛月季都瞧得一清二楚。 罗家的丫鬟不多,花销也不大。 许舒窈还在心里大致算了下罗公子的俸?,要支撑这样一个宅子的正常运转该是绰绰有余。 即便日后娶了妻室,只要不是太过奢华,日子应该会过得较为平顺。 儿子罗燕锦没有回来,罗夫人千留万留,一定要这位代表国公府的贵客留下用午饭。 许舒窈“盛情难却”,倒真的不见外地坐了下来,还顺便观察了一番罗家的生活水准。 桌子上四菜一汤,两个荤菜,一个豆腐,一个素菜,外加一个汤。 很家常,味道也还不错。 许舒窈略略用过一碗饭后,终于还是坚决地起身告辞了。 罗夫人带着丫鬟把她送至门外,迎面就见自己的儿子从胡同口走了过来。 许舒窈既准备今日造访,自然是打听好了这位罗公子每日回府的时间,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凑巧。 于是回去时,从罗家这处宅子,一直走到胡同口,都有这位指挥佥事护送在侧。 那些左邻右舍虽然还是会暗中窥视,但至少不会像来时那么地明目张胆了。 许舒窈很满意自己今日的这番安排。 男女之间相处的时间不宜太多,太多会失去美感。 就这样送上一程,在对方的视线里留下回眸一笑,或是一段引人遐思的背影。 且这位罗公子给的反应,也很让她满意。 他显然对许舒窈的到来感到欢喜,甚至可以说是激动万分。 小娘子知情识趣,又貌美异常,是真心想融入他的家庭。 这一点从对方留下来陪母亲用午膳便可知晓。 作为一个来自外地没有根基的京官,罗燕锦深知自己给不了那些世家贵女优渥的生活。 别看正四品的官员听起来吓人,可全靠俸?,又哪里比得上他人几十甚至上百年的积淀。 他之前见对方住在成国公府,还以为小娘子会嫌弃自己,没成想结果却比他以为的要好上很多。 两人笑着在胡同口道别,许舒窈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 回府后,她略微歇了歇便去了松鹤堂。 既是用了老夫人做幌子,总得把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与对方说道说道。 只是,许舒窈过去的时候,很难得地看到了萧墨。 他 一身墨色的劲装上沾了些泥点,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味道,像是才从京郊大营回来。 许舒窈向他打招呼,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坐下与老夫人寒暄,萧墨则是起身离开。 许舒窈视线扫了一眼,便说起了今日外出的事。 她把自己在罗家的见闻都说了一遍,总结道:”罗公子的母亲是位敦厚和善之人,并不难相处。舒窈出门时刚好遇到回府的罗公子,对方送了我一程,目前看来像是性情温和、能过日子的人。” 萧老夫人便笑道:“呦,我们窈窈想得可真远。” 许舒窈也跟着笑了笑,面上并没有丝毫羞涩的表情。 生活只有合适与否。 在她这儿,没有什么非你不可。 她不求怦然心动,也不求大富大贵。 若是能平顺的嫁人,一辈子和气美满的,又还要求什么呢? 可眼底到底有些莫名的发酸。 对于这位罗公子,她突然就下了嫁人的决心。 接下来,便只等着对方提亲即可。 许舒窈觉得自己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其余的就交给时间吧! 第110章 莫名的恶意 她当时还为里头的主子担心,只是对方过了片刻就走了。 许舒窈这会出来,见丫鬟面色轻松,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巧薇摇摇头,良久又道:“只是觉得姑娘这样真好!” 许舒窈翘唇笑了笑,但是隐约地,她又感到有些不安。 自那日萧墨带怒离开后,许舒窈也是今日才见到他。 方才松鹤堂里的世子爷虽然面上笑着,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可许舒窈却能感觉到那种冷到骨子里的疏离。 他会报复她吗? 她忍不住去思索这种可能性,却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那日刻意把话挑明,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的立扬,另一方面也算是狠狠地下了对方的面子。 萧墨自视甚高,应该不会为了一时的兴趣做有损颜面的事。 许舒窈与两个丫鬟说笑着往霁云斋走去。 过两日便是四月初八,也就是浴佛节,传说中佛祖诞生的日子。 每年到了这一日,清宁寺都会举行隆重的法事活动。 京城里的太太小姐们也会在这一日坐马车前往寺里,或是参加浴佛仪式,或是祈福,又或是寻了这难得的日子出府游玩。 许舒窈前几年因为守孝未能成行,今年是第一次参加。 国公府里这次除了几位老爷,几乎是全员出动。 原本许舒窈是要上老夫人那辆马车的,只萧谨珊不喜自己的二嫂嫂,便硬拉上她与萧谨彤坐了一辆,这样剩下的陈氏、柳氏、柳清婉便坐了剩下的那辆。 前头那辆则坐着萧老夫人、崔昭然与王氏。 郎君们则是骑马伴于两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清宁寺而去。 许舒窈几月前还在寺里小住过,眼下也早已没有了那份新奇。 只是想到那只从清宁寺落跑的小猫,心里一时觉得想笑。 竟是没有主的么? 萧谨珊自然是有不少话说的,许舒窈与萧谨彤都乐得当听众。 柳清婉虽然看不上二房的那个草包小姑子,也不稀罕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可还是为那样明显的排斥感到难堪。 柳氏见后,只是略说过几句宽慰的话便罢了。 她眼下与自己的这个侄女儿也没有多少话说。 陈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是看到柳清婉就眼睛疼。 许舒窈一行到清宁寺的山脚下时,那儿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空坪上除了各府的太太小姐们,还有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也都来了。 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闲聊,有些身旁跟着丫鬟,手里还拿着刚从小贩那儿买来的吃食,正冒着丝丝热气。 许舒窈鼻息里闻到酸梅汤的味儿,只觉得口舌愈发的干燥。 可他们才下车不久,便见前方仪仗开道,听说是大皇子朱晏清带着皇长孙朱崇乾来寺里主持浴佛仪式了。 国公府一行赶忙恭立在一旁。 自梁王被处死,冯皇后被打入冷宫,大皇子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了人前。 与之相反的是,之前那位风头无两的二皇子朱睿景却是低调了许多。 可纵然二皇子眼下落了下风,只他的妻族势力强大 ,也还是让人不敢小觑。 本来以为今年的浴佛节有大皇子与皇长孙两人出席已经够兴师动众了。 没想到到接下来他们又看到了曹贵妃的仪仗,之后则是皇子正妃、侧妃。 真真是声势浩大,应接不暇。 这是继沈府小宴之后许舒窈再次见到沈静姝,作为皇子侧妃,她的衣着当得上华丽,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到底是与当初二表姐婚宴上初次遇到时大不相同了。 那会的沈氏嫡女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头衔,又是萧世子名义上的未婚妻子 ,通身都透着世家贵女的矜傲。 且那会的女子面庞娇嫩圆润,不像眼下的她目带戾气,下颌尖细略显刻薄。 许舒窈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想到那位石中玉的下扬,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不知道萧沈两家的婚事为何没成,但很显然那位二皇子不是良配。 单从他寻的这些妻族,正妃是骠骑将军的嫡女,侧妃是沈太傅的孙女、佥都御史沈熹年的独女,而另一位侧妃又是出自冯皇后的娘家长乐侯府。 由此不难看出,这位二皇子是紧着于自己有助力的去挑了,府里一正妃两侧妃,还不知有没有旁的妾室。 若不是奔着日后那个位置,这样一屋子女人窝里斗,也是够让人喝一壶的。 同时,她也有些搞不明白沈府,怎的会掺和进去? 想到那位与她一同赏菊的清瘦郎君,包括在沈家小宴上看到的沈二老爷,还有阮氏,都不像是为了攀附权势不择手段之人。 许舒窈拧着眉,便见马车上的沈静姝也朝她望了过来,她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恶意。 许舒窈觉得莫名其妙,又定神看了看,见对方勾唇一笑,接着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沈静姝近来过得不痛快,便愈发地对之前那桩亲事心里不平衡。 她前几日回沈府,却是在半路上见到那位世子爷上了一辆马车。 乍然见到萧墨,她忍不住让人暗中跟了上去,最后竟是看到他与这位许氏女在一块。 容貌出色又身世凄惨的小娘子,果然是有些惑人的手段的,她当日第一眼见了对方就觉得不简单。 等贵人们都过去后,周围的人才缀在后头慢慢地往前走。 “表姐?”萧谨珊见许舒窈站在那儿一声不响地,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走了,发什么呆呢?”她道。 许舒窈拉着对方的手笑了笑,“好像被毒蛇盯上了。” “谁?哪有毒蛇?”她的声音过大,周围的人都向她们望过来。 许舒窈叹口气,这位三表妹,总是咋咋呼呼的。 第111章 再遇王公子 贵人们乘辇,太太小姐们若是不想走的,也有附近村人抬的竹椅。 只要付了银子,总有轻松的办法。 好在上山的台阶呈蛇形蜿蜒向上,并不陡峭,路也够宽。 王氏看到那些竹椅,问婆母可要乘坐,萧老夫人笑着摇头。 萧谨珊笑着对许舒窈道:“本来我还想坐竹椅上山的,这会连祖母都走路,我……” 话说到一半,转头见清远侯府的人从后面走过来,这位三表妹的声音便渐渐地低了下去。 “许姐姐!”砚哥儿稚嫩的声音响在众人的耳畔。 王氏心里一惊,便是清远侯府的人,也都一脸紧张的朝许舒窈望过来。 之前提亲的事,相信这位小娘子应该已有耳闻。 她会怎么做呢?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是当日那个被自己所救的小孩。 “砚哥儿!今儿你也来了?”她的声音亲切,里头带着真实的愉悦,似是并未注意到两旁异样的眼神。 周氏想到范氏算的那个卦象,也是一脸的紧张。 在这样人多的扬合,她总不至于叫孙子回来,是以此时也捏了一把汗。 好在那孩子手里还拿着吃食,并未往小娘子身上扑。 两人说了话就一道往山上走,可众人的心思却是各异。 许舒窈当然望见了周氏身后的王文栋,郎君依旧是一副端肃稳重的模样,只是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歉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儿的痴迷。 她快速从对方身上掠过,又垂头走自己的山道。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被他人喜欢。 许舒窈很感激他当下的勇气,至于后来为何没成,她也不想知晓。 在她这儿,倒没有鳏夫的说法,相反她很喜欢砚哥儿。 便是王文栋本人,也是个稳重有礼的人。 只是他身边的状况似乎太多。 上巳节那日,两人才匆匆说了几句话便断了,她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的事。 可后来,却并未有什么从清远侯府里传出来。 许舒窈摇了摇头,一时把这些都抛至脑后。 王文栋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 那会决定提亲后,小娘子的娇态便常出现在梦中。 多日不见,她似乎更美了。 一身素白底的团花纹褙子,下配同色的莲花纹裙子,头发上簪朵清新淡雅的玉色小花,笑起来时唇角微弯。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朵晨间带露的山茶,清洌美好得不像话。 听说她近日说了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两方就快要定亲了。 王文栋压下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转头去牵砚哥儿的手。 萧谨文与萧谨荣方才都注意着这位王家大表哥的神情,自然把他眼底的失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表妹依然还是那位表妹,神情自若,美好依旧。 萧谨文的表情一时变得轻松起来,就像是放下了心底的一件大事。 原来不只是他,这位侯府的大公子也与自己一样,并未在那位许表妹的心里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萧谨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舒窈时的情景。 时逢许舒衡初次去沈氏族学,之前父亲已经嘱咐过,让他务必看护一下那个孩子。 萧谨文听说了对方的身份,也早就知晓府里来了一对父母双亡的姐弟。 对于丫鬟们口中说起那小娘子如何美貌,他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对两姐弟跟着王家表哥的船一道进京的做法感到有趣。 那日晨光熹微,天气晴好得不像话,可小娘子的窘迫也更加无所遁形。 那副又想让他帮着看护阿弟又说不出口的神情,让萧谨文的心里生起了些同情。 后来便是那些看起来简单的糕点,作为国公府的公子,珍馐美味吃到生厌的地步,且才用过早膳,又哪里会对几个糕点感兴趣。 可当时他与五弟都很给面子的接了许表妹的糕点。 萧谨文依然记得自己坐在马车上回望时看到的那个女子,她巴巴地站在那儿,让他那会的心里止不住地一阵柔软。 后来,他也常收到对方的糕点,虽然看着不起眼,却出乎意料的美味。 在族学里,他会不自觉的对许舒衡的事多上些心。 因为他知道小郎君在对方心里的重要性,出了事她会担心,会难过。 只是……她一直表现得进退有度,也并不与府里的公子们套近乎。 时至今日,小娘子依旧过得很清醒。 萧谨文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到清远侯府的这群人后,萧谨珊便不缠着许舒窈唠嗑了。 不过一会儿,她便与自己的未婚夫婿走到了一块。 许舒窈笑了笑,却也不好越过长辈们到前头去,便这里看看,那里站站的。 当她坐了几次路旁的石头后,也终于到了山顶。 许是有皇子皇孙与贵妃的到来,此时的清宁寺一眼望去都是兵士。 许舒窈猜测禁军应该也出动了。 民众被引到指定的区域,给宫里的贵人们腾出地方来。 那方丈已经携众僧列队前往太子像供奉处,接着他口诵佛号迎请佛像至大殿,又把其安置于香汤盘中,所有在扬的人由大皇子领着唱赞佛偈并顶礼三拜。 随着那香汤从佛像顶部缓慢地浇灌下来,许舒窈听到寺里的住持口念:“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海,五浊众生离尘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那声音悠长而自成韵律,同时他手舀香汤,动作轻柔而恭敬。 一时,整个大殿里都能闻到醇厚的龙脑香味。 住持灌汤后,接着便轮到大皇子与皇孙,而后则是那位宫里的曹贵妃与一众皇子妃、侧妃们。 萧老夫人亦被住持邀请参加灌汤仪式。 其余人等则依旧跪于下首唱念赞佛偈一直到整个仪式结束。 等过了浴佛仪式,老夫人便让府里的众人自由活动,或是参加小广扬的法会,又或是去各大殿跪拜祈福。 甚至是找人说说话,进后山躲躲阴凉,只要记得回来的时间即可。 许舒窈对法会不感兴趣,对求神拜佛也不感兴趣。 本想就这样跟着老夫人,老人家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跟着我这老婆子做什么?尽管带着丫鬟出去耍耍,寺里都是你大表哥的人守着。你万一有事就报出墨儿的名字,他们一准会帮你。“ 这倒也是…… 许舒窈被老夫人逗笑了,她虽然不想与萧墨多接触,可也不介意用她的名号,不然那就是傻。 第112章 救了那人 上次来这儿还是一片绚烂的桃花,一转眼便已落尽,只看到些黄豆大小的桃子。 还不太绸密的枝叶半遮住远近的几对儿男女,传来一些低低的说笑声。 许舒窈往前迈出的步子生生顿住。 她看看周围的环境,想起上次与老夫人一道住的客院。 那客院外墙下有株桑树,也不知这会结了桑葚不曾。 她身形灵活,又对寺院的布局很是了解,便沿着殿宇后边的禅房一路走去,渐渐地就只能听到前头的梵音阵阵,或是一些隐约的嘈杂声。 两个丫鬟自上次与她住过一段寺院后,也对这一带很熟悉,主仆仨人走走看看,倒也悠闲自在。 眼看着前面的禅房就到了尽头,接着却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响,伴随着非常短促的“啊”。 许舒窈心里一惊,忙悄悄地把身子退到墙后,巧薇与惠香也都止了步子。 接着她们便听到门开的声音,有人吩咐道:“拿个麻袋把人装去处理了。” 乍听此话的许舒窈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想到去冬的赏梅宴,她有种自己又误入了某处危险之地的感觉。 只是,人退到了墙根后面,却也不便这会马上离开。 稍顷,她听见脚步声沿着长廊远去。 心里想着那个要被处理的人,也不知是谁,竟让自己给遇到了。 方才“咚”的一声响,是人倒地的声音吧? 那人眼下是死是活…… 许舒窈有些用力地摇摇头,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她一个弱女子加两个丫鬟要去救人不成? 她看看周围,此处已经远离了方才的那片桃林,下去是一片松树,里头杂草丛生,并不好走。 寺院的前殿人山人海,这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地方确实隐蔽。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从禅房出来了。 许舒窈定睛一看,竟是两名黑衣女子。 只是其中一个有些眼熟,似是从哪里见过。 从哪儿呢? 看着两人拖着麻袋就要往松林里去,许舒窈注意到那女子的侧影,忽然心里灵机一动。 这不就是跟着沈静姝的丫鬟? 她这会换了一身衣裳,又戴了幕篱,只是发式却还是老样子,头上一枚鎏金的玉白色梨花簪,非常的别致。 许舒窈当时注意到,也是觉得这样的发饰戴在一个侍女头上过于显眼了些。 那么,麻袋里的是谁? 会是自己认识的人么? 许舒窈的心里一时涌过许多的念头。 只是步子到底是比脑子快。 最终她与巧薇一人拿起一根棒子,悄悄地尾随了过去。 主仆二人都没有功夫在身,走动时即便再小心也会带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只是每次那两名侍女一回头,声响便消失了。 她们隐在树后,听到其中那位不认识的黑衣女子道:“奇怪了?我们不是被盯上了吧?” “别瞎琢磨,盯上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头戴梨花簪的侍女说道。 “你说他……他还没死吧?侧妃让我们把人处理……” “往这下去有一条暗河,扔进去就好了。” …… 许舒窈听着她们的对话,也大致知晓这就是两个普通的侍女,心里面有了底。 她与巧薇、惠香一共三人呢! 三个对付两个,如无意外,应该没有问题。 扔到暗河里,人即便是还活着也救不了了。 遂与巧薇一对眼色,就朝着那两人的后脑勺一人一棒。 准头竟也很好,接着两人便歪倒在了草丛里。 许舒窈并不去管她们,忙伸手解那麻袋,又招来缀在后头的惠香。 麻袋扎了死结,最后还是赶来的惠香用牙齿咬开的。 只是麻袋解开后,却是让许舒窈主仆三人都大吃一惊。 那里头赫然躺着的人,竟是沈家大公子沈少禹! 许舒窈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温热绵长,像是睡着了,可能只是被打晕了而已。 见这里离那处客院已经不远了,忙与两个丫鬟一道把沈少禹往那边抬去。 好在这人只是个子高大,身上并没有多少肉。 客院的木门一推就开,里头有个小沙弥在打扫院子。 许舒窈认得他,便说有位公子晕倒了,需得找间屋子歇息,那沙弥二话没说就放了他们进去。 见几个姑娘抬着个大男人,还帮着她们一道把人扶到床上躺下。 到这会,她们已是一头的汗。 小沙弥走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便是许舒窈这个主子也是有些茫然。 方才情急之下救人,此时才有时间细细琢磨。 那其中一个作案的女子是沈静姝身边的人,是不是说明她是为沈静姝做事? 沈少禹可是对方的兄长,这事怎么想怎么的不可思议。 许舒窈怔了一会,又朝床上的沈少禹望去,见他面容安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 她一时心里有些发愁,估摸了下大致的时辰,应该离回去还早。 想到当时听到“咚”的一声,那一声是敲头还是人倒地都不得而知。 那么之前呢? 这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需不需要医治? 她们三人都是女子,也不能帮其检查。 许舒窈想了想,对巧薇吩咐道:“你去前殿看看,寻个咱们府里的公子过来。” 两家是世交,萧家的公子们除了萧墨都是去沈氏族学读的书,若是听说这位沈家大公子出了事,应该不会拒绝施以援手。 巧薇应诺而去。 许舒窈便带上门拿了把杌子坐在廊芜下等,只是心里却乱纷纷的。 想到山脚下那位沈侧妃看她的眼神,当时她对三表妹说是一条毒蛇,倒也不像是夸大其词。 许舒窈常因容貌招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恨意,这点她心里很清楚。 府里的柳清婉不就算一个? 只是柳清婉到底与她有些交集,两人还一道在萧老夫人面前争过宠。 且关系到府里的几位公子,譬如萧谨文或是她的夫君萧谨荣,倒也说得过去。 那沈静姝对她的恨意来自何处? 难道是因为世子爷? 对于一个可能连兄长都害的敌人,许舒窈心里的警惕让她不免琢磨得深了些。 正想着,一直关注着屋内动静的惠香突然道:“那公子好像要醒了。” 许舒窈心里一惊,忙走了进去,却见那人半阖着眼,唇间低喃着:“妹妹……“ 第113章 见面不识 沈少禹被这道声音惊醒,他的眼眸也随之睁开。 面前出现一张放大的小娘子的脸,两道弯弯的眉,那眉下的双眼清澈干净,此时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她像有些熟悉。 “沈公子?”见他醒了,许舒窈又唤了一遍。 沈少禹总算是想起来了,“许姑娘?” 许舒窈点点头,见他眼睛望向四周,遂又道:“这儿是寺院里的客房,你身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沈少禹便当着她的面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碍事。”他低道。 只是手伸到脑后侧探了探,大约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一时没有说话。 许舒窈低头去看他,这位沈公子便朝她笑了笑,只是那双眼中的悲愤一闪而逝,让他的笑看上去有几分勉强。 许舒窈心里揣度着,却也没有出声询问。 如果真像她所想的那样,这搁在谁身上能好受呢? 原以为要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却听他问道:“是你救了我吧?” 见她点头,又说:“多谢你!” 接着这位沈公子便又自嘲似地道:“就我这副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竟也是忍不了……” 他顿了顿,“不与你说了,总之我欠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日若是姑娘有用得上的地方,沈某定当竭力相助。” 许舒窈摇摇头,试探着道:“虽然不知道沈公子身上经历了什么,但小女子觉得,即便身体再差,也不可姑息伤害自己的人。” 沈少禹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娘子,良久,他也笑了:“少禹知道!只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望着许舒窈,“我与姑娘还真是有缘。” 谁说不是呢? 丫鬟惠香站在旁边,觉得自家主子今日好似温柔了许多。 这还真是稀罕! 她记得姑娘与这位沈公子统共就见了两面而已。 不过,沈公子也着实太瘦了。 不说主子,就是她这个丫鬟,也在心里生出些许怜惜来。 看着他眼底的那抹黯然与嘲弄,都不知是被什么人算计了。 惠香见两人说话的氛围好,忍不住推了推手里的那碟子桑葚,“公子吃不?” 见沈少禹笑着拿了一颗,又把碟子递到自家主子的面前。 许舒窈也拿了一颗紫黑色的放进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她翘起唇角笑了笑,抬头就见萧墨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自己的丫鬟巧薇。 萧墨的步履匆忙,见到屋里笑着的几人,反倒是愣了愣。 还是沈少禹主动问他,“你吃桑葚么?” 说完他望眼床前的小丫鬟,惠香便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搁在小几上的碟子递了过去。 萧墨看一眼屋里几人紫黑色的唇角,眉头狠狠地蹙成了一团。 就在惠香以为这位世子爷应该不会尝试时,他却是把手伸向了碟子。 于是许舒窈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的唇角也与他们一样染上了些奇怪的颜色。 见对方望过来,她的视线偏了偏,又拿了自己的帕子无意识地擦了擦。 接着就听萧墨道:“你去找祖母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许舒窈便望向坐在床上的沈少禹,见他也点头,便笑了笑,这才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出去后,她又让巧薇查看了下自己的仪容,见并无妥当之处,这才往寺院前殿走去。 只是经过客院的院墙时,看到那株结满了桑葚的树,还是忍不住围着看了看,又问自己的丫鬟:“你方才就是在这里摘的?” 惠香点点头,就听自家这位主子吩咐道:“这样,你再摘一些,也给老夫人带点回去。” 那树枝伸展开来,抬手就能够着,许舒窈看着有趣,也帮着摘了一些,又小心地用绣帕裹了起来。 到了前殿,果然见成国公府的众人都聚在一处,似是在等她们。 小广扬上的法会已经结束了,人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山下走。 许舒窈四处看了看,并未再望见宫里的贵人们。 当然,也没有看到沈静姝。 “表姐!你们方才去哪了?”萧谨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大家都在等着她回话,遂马上笑着把手上包的桑葚给众人看,又道:“瞧瞧我们摘了什么?” 不光萧老夫人,众人都凑上前来。 “咦?竟是桑葚!”崔昭然率先道。 许舒窈笑着点头,“之前与老夫人住在客院那会还未成熟,眼下却是正好。” 萧老夫人便笑她:“我说你这丫头去了哪儿,竟是嘴馋了。” 一时众人又分吃了这些桑葚,倒是有了些出府游玩的野趣。 见大家都拿起帕子擦唇角,那边萧墨也带着几名侍卫过来了。 她没有看到沈家大公子,听对方那会的口气,应该是知晓这算计的人是谁的。 也不知那位沈侧妃为何要这样做。 许舒窈跟着众人一道下山。 她们并未再遇上清远侯府的人,却是遇上了二表姐萧谨宜与那位二表姐夫。 上车前,陈氏与他们又寒暄了一会。 便是柳清婉,也面上带笑的走过去与这位大姑子说话,样子有些热络。 许舒窈与萧谨珊等在一旁,感觉到那位李家大公子的视线时不时地扫过来,她心里不喜,也不等丫鬟去买酸梅汤了,忙拉了三表妹一道上马车。 过了好半天,陈氏才终于与女儿叙完话。 丫鬟的酸梅汤也买来了,许舒窈慢慢地喝着,颇觉解渴。 回程的时候,照旧与来时一样,她与三表妹和四表妹坐一辆马车。 四月的天,到底是有些燥热了。 坐在她对面的两人许是跟着人群看了些热闹,此时亦是一脸的困乏。 许舒窈靠在马车上,脑子里总是想到那位沈公子,清瘦的面上带着一抹怆然的笑,是因为被亲妹妹那样对待感到悲凉么? 她还记对方刚苏醒过来时嘴里轻唤着妹妹,倒不像是心里憎恨的样子。 只是,他可真瘦啊! 许舒窈有些可惜自己医术不精,不然就趁对方昏迷帮他把把脉了。 可想到那位沈侧妃的手段,她又觉得还是把自己摘清些比较好吧。 第114章 夜问 许舒窈还记得那位阮氏,亦是一心为了女儿。 便是沈少禹,也是心里念着妹妹的。 若是那两兄妹回去后对峙,扯出了自己…… 许舒窈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那就应该是她活该。 只是沈家大郎君看上去笑容温暖,眼神干净,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许舒窈一时又想到了萧世子,他二话没说就把事情揽了过去。 而她也相信对方,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信任。 许舒窈昏昏沉沉地想了一路。 另一边,等她带着丫鬟离开后,萧墨也问沈少禹:“怎么回事?” 对方一时没有出声。 沈少禹今日随母亲来寺里,母亲去参加俗佛仪式后,他便一个人随意地四处转转。 没想到遇到同样来寺里的沈静姝。 对方央他回去说动父亲与祖父全力帮助二皇子,沈少禹自然是不会同意。 却是被沈静姝拦住了去路一顿哭求。 沈少禹想着当时两人的对话。 “兄长!你听我说……” “说什么?圣上为何要给你赐婚?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事到如今,你又来装什么可怜?你还要父亲如何帮你?还要家族如何帮你?” “我不想的!你以为我现在就过得好吗?你们再帮我一把,沈家再帮我一把,圣上不是常与祖父讨论国策吗?只要他为我这个孙女儿着想,还有大皇子什么事?” 那会沈少禹被她攥着衣角,一时竟挣不开身。 “你放开!沈静姝!你自己做的事苦果自己尝,不要连累到沈家。祖父得圣上信任是因为他在储君的问题上没有偏颇。眼下你只是位侧妃,只要沈家不掺和,即便日后那位子是旁人的,我们沈家也一样不会受到牵累。还有……” 他看着沈静姝,声音淡淡地道:“你半夜去找你娘,何必呢?白天去我母亲又不是不同意。” 沈少禹其实知道这件事很久了,却是今日才说,也是想给对方提个醒,不要再利用母亲的良善,不然他不介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她。 当时的沈静姝脸色一阵煞白,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沈少禹竟然也知道,“你……你看到了?” 沈少禹也不去管她,而是抬步走了出去。 只是前头喧嚣不断,他便想躲个清静。 后来倒是寻了个无人的禅房自个待着,没想被人敲了闷棍。 沈少禹抬起头,见萧墨还望着自己,蹙眉道:“许是家里人吧!” 顿了顿又说:“应该不是你禁军该负责的范围。 萧墨皱着眉,想着对方所说的家里人,并未再追问。 可他离开的时候,又转过身对沈少禹道:“今日那丫头救了你,希望你念着她点好,与人对质时不要把她扯出来了。” 萧墨看着对方点头后才提步走了出去。 沈少禹望着世子爷的背影,想到那位小娘子,她带着丫鬟一路把他抬到这间客房,真是既勇敢又心善。 与她每见一面,他就越觉得对方的可贵。 听说她如今身边只有个阿弟,父母亲都故去了,他还想利用这件事给她一些补偿呢。 沈府二房人丁单薄,要是把她引到父亲与母亲的面前,有沈家这层靠山,她的亲事应该会容易些吧! 只是……沈少禹想到萧墨的话,便觉得还是算了。 如今那沈静姝成了皇子侧妃,再想做什么,就是父亲也管不了她。 今日这事,他也找不出对方敲自己闷棍的证据,就是找到了,沈家能进皇子府去要人吗? 幸而那毒妇没有得逞,他回去后也会尽全力让沈家与二皇子划清界线。 若是有可能,转而支持大皇子也成。 沈少禹想着这些事,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成国公府,许舒窈在寺里经了那样的事,又是上山下山,回了府不管是她还是两个丫鬟都是一脸的疲惫。 是以到了晚上,主仆几人都早早地上了床。 许舒窈虽然累,却是许久才有了点儿睡意。 正半睡半醒间,就听自己房内的窗棱被敲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猫叫。 许舒窈以为院里的那只猫被丫鬟们不小心关在了外头,遂起床去开窗。 结果,等她把窗棱打开,却见那位世子爷正抱着她的猫,静静地望过来。 她嘀咕了一声,“吓死我了。” 遂向对方伸过手。 萧墨并未把猫给她,而是自己递了进来,见那家伙哧溜一下窜得不见了,才对屋内的人招招手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许舒窈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她看看身上的寝衣,又忙在上头罩了一件披风。 一直以来,霁云斋里的丫鬟都没有守夜的先例。 “姑娘?”许舒窈披好衣裳,正准备出去,又听到耳房里巧薇唤道。 “无事,你睡吧!”她道了一句,便走了出去。 四月初八,天上一轮半月,院里还挂着两个灯笼,倒也并不暗。 “世子爷!可是沈公子的事?”到了近前,许舒窈便率先问道。 萧墨自己坐在那院墙下的石凳上,示意她也坐下。 许舒窈并未坐下,而是固执地看着对方。 即便是问旁的事,也是夜阑人静,孤男寡女。 萧墨没有在意,而是伸手随意地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道:“你把事情经过都与我说一说吧!” 许舒窈噎了噎,要向他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若是事无巨细的话,那确实要费一会子功夫。 可也有用三言两语总结的办法,许舒窈抿抿嘴唇:“我当时带着丫鬟经过那间禅房,便见两人抬着个麻袋,便跟了上去……” 她说着眼睛看着萧墨,见他眉心紧蹙,又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我和丫鬟便把那两人敲晕了,只是没想到里头会是沈公子。” 萧墨望着她发出一声轻笑,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你应该看到了什么吧?不然也不会什么人都救。” 听到这句,许舒窈鼓鼓腮帮子,这才如实说了:“两人中有一个是沈家大小姐身边的人。” 第115章 吻 他此时一脸的平静,像是对此并不意外的样子。 那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定亲对象,想到那日阮氏带着沈静姝来国公府拜访,这位世子爷到松鹤堂门口又洒然离去的事情。 莫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性? 那可是一个连兄长都害的女子,而且自己也好似被盯上了。 她皱眉看向对方,就听萧墨又道:“我今日离开时已经与沈少禹说过了,让他回去不用提起你。” 许舒窈一愣,随即很上道地揖礼:“舒窈多谢世子爷!” “只是……即便不是此事,她应该也恨上我了。”她顿了顿很快又接了一句。 就是面前的人惹的桃花债,自己被无辜牵累,总得让他知道吧! 小娘子望着他半天挤一句,像是在计量着什么。 “怎么说?”萧墨挑唇笑问。 许舒窈见他还有心思笑,有些气闷地道:“或许是因为世子爷你吧!” “哦……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萧墨反问,神情却似愉悦。 “怎么会没有关系?当日在松鹤堂外,世子爷让我进去说的那番话又是何居心?还有在沈府,你寻我说话时,那门后站的人是谁?”许舒窈一阵连珠炮似地问来,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萧墨像是被她问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或者,还有一桩。 两人那日出府,也有人暗中跟上来,他也是后来让侍卫查了查才知是二皇子府里的人。 “她做了什么?”萧墨很快问道,眼神一时变得锋利无比。 “眼下倒是没有怎样,谁知道以后?她现在看着我一脸的恶意。”说起这些时许舒窈带了些情绪,显得气鼓鼓的。 萧墨静静地注视着她,小娘子说了这一会儿话,约莫是站累了,此时已经蹲在地上。 月华淡薄地笼在她的身上,便显得那身段越发的玲珑有致。 何况一双妙目含愁带怨,唇色被抿得泛起一层嫣红。 萧墨垂眸捻了捻手指,半晌却是道:“你确实有些遭人恨的本钱。” 蹲累了的许舒窈正想站起来,无奈脚一阵麻,她便用手撑了撑那石凳的一角,脑子有些懵:“何意?”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扶了她一把,身子凑近了些,“觉得那罗燕锦不错?” 他的声音很轻。 一下子跳到这上面,许舒窈愣了愣,见那人虽然笑着,却是目光幽沉。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于是佯装着看天,”太晚了,我……“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人已经被萧墨带到了怀里,接着那男人低下头,不容置疑地吻了下来。 许舒窈感觉腰身被一条强有力的胳膊箍着,根本动弹不得。 她喘着气,想叫出声来,却是被那人的唇舌长驱直入。 淡淡的茶香味裹挟着她,脑子里嗡嗡嗡一阵乱鸣,想挣开却不能。 对方就像是一位稳健的猎手,辗转挑弄,乐此不疲。 许舒窈见挣脱不开,索性放软了身子,那人的吻也逐渐变得轻柔起来。 许舒窈借着这个时机,照着对方的唇角咬了下去。 萧墨像是愣了一下。 而她也终于推开了箍着自己的男人,一下子退到了几步之外。 月色淡淡,照着那人的脸,还有唇上的一缕血红。 许舒窈气红了眼,“你浑蛋!” 随即转身往屋内走去,就见这会巧薇已经起来了,此时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这个主子。 许舒窈抹了把脸,发现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泪水,湿乎乎的。 她也不擦,而是一头钻进帐幔中,背对着自己的丫鬟。 身后的巧薇赶忙去关了门。 可关了又能怎样呢? 许舒窈突然悲哀地发现,只要她还住在这国公府里,就避不开萧墨。 霁云斋小小的院门拦不住他,里头的厢房门更拦不住他。 那样的人,注定可以随手摘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 还有那个看似符合成婚条件的罗燕锦,只怕也是一扬虚妄。 对方是萧墨的下属,他是不会让自己得逞的。 脸上带着残泪的小娘子,脑子里想着一千种逃脱的办法,却发现自己像那困兽左冲右突不得。 许舒窈离开后,门外的萧墨又在那石凳上坐了一会。 他听到对方进了屋,听到霁云斋的门慢慢地合上。 唇上的血流了一会就干涸了,他也没有去管,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无影隐在暗处,就见世子爷朝他看过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墨坐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 屋内的巧薇不敢睡,暗暗地观察着,准备进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主子,却见许舒窈歪在床内侧,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巧薇心里有些纳罕,便也没有惊动她,而是自己进了耳房,又重新躺在床上。 作为许舒窈的婢女,她自然是希望主子留在府中的。 国公府家大业大,府内老夫人又待人宽厚,便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都是不错的人。 只是……世子爷看上了主子。 这却是一件麻烦的事。 两人身份悬殊,姑娘是铁定不会同意给人做妾的。 可是有世子爷拦着,姑娘只怕也不能好好地嫁人。 这可如何是好? 前些日,巧薇见许舒窈一门心思地在那罗公子身上下功夫,心里还觉得高兴。 罗公子与姑娘算是门当户对,两人成婚,不说有多富贵,可也吃穿不愁。 眼下看来,竟是竹篮打水一扬空么? 翌日清晨,许舒窈如平常一般起床。 惠香那丫头睡得沉,是压根儿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见巧薇拿着湿帕子去帮许舒窈敷面,甚还稀罕道:“姑娘眼睛是怎么了?奴婢记得昨儿晚上姑娘并未多饮水。” 许舒窈未出声,还是巧薇道:“想来是做了梦。” 她这一说,郑嬷嬷也望过来,“姑娘又做梦了?待会让厨房煮点安神茶吧!” 许舒窈梳洗好,用过早膳,又拿凉帕子敷了会。 巧薇见她气色有些差,便帮着扑了点粉,上了少许的胭脂,甚至还在唇上抹了点。 才说:“这样看好多了。” 许舒窈全程被她摆弄着,也不作声,等弄好后便带着丫鬟往王氏理事的院子里走去。 第116章 唇上带伤 春晖堂位于国公府的西边,只是整个院子背墙而建,却是正面朝东。 王氏不喜欢太多的花花草草,春晖堂前一块青石铺砌的空坪,虽然光秃秃的,阳光却极其灿烂。 许舒窈原来喜欢这里的亮堂,今日却觉得异常的刺眼,步上台阶的她忍不住伸手遮了遮。 “母亲!”一道异常清亮的男儿声音。 许舒窈心里一惊,回头便看到萧家的三公子萧谨云。 在府里待了这些日,听说过不久便要往边关去了。 王氏最近正急着给儿子相看亲事,只是大的那个谁也看不上眼,小的这个也有样学样,说是过两年再说。 许舒窈低头唤了一声:“三表哥!” 其实萧谨云比她就大了一岁。 许舒窈虽然近几月来都在跟着王氏理事,却很少在院子里见到两位公子,今日还是第一次。 萧谨云也望着她道了声:“许表妹!” 又笑着道:“听说你昨儿还摘了桑葚?” 他与众人一道进寺后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那地儿嘈杂声不断,他被寺里的檀香味熏得眼晕。 也是后来才听五弟说起这许表妹的事。 萧谨云这两年去了边关,性子里有种京城男儿没有的洒脱劲儿。 他与腹黑冷淡的兄长说不了多少话,与二哥四弟也不甚投契,却唯独与性子鲁直的五弟交集多一些。 他想起五弟当时的话:“许表姐摘了桑葚,结果我们一人尝一个,全都吃黑了嘴……” 话还未说完五弟就开始哈哈大笑。 在萧谨云之前的印象里,京城的小娘子们都过于含蓄了些。 那位二少夫人如此,听二哥身边的小厮说她吃饭像小猫似的,便是这位许表妹,之前给他的印象也是规规矩矩笑不露齿的类型。 没想到她不听梵音,不信佛祖,倒是独辟蹊径去寺里寻野果。 萧谨云忍不住朝面前的小娘子望去,她披着一身柔和的曦光,面容也是一派恬静美好。 可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只老虎似的,倒是与五弟口中的许表妹大相径庭。 许舒窈想到那个她至今都不敢佩戴的驼骨雕,回话道:“是我的丫鬟摘的。”说着指指身后的两个丫鬟。 贵族公子们见惯了知情识趣的小娘子,又希望她们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许舒窈无意引人注目,却到底是免不了俗。 萧谨云并未生气,却是愈发激起了些兴趣。 只是这会王氏已经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先对儿子说道:“你总算是晓得上我这儿来了。” 萧谨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头见那小娘子已经去了里头的花厅。 王氏与儿子讨论着那些看好的小娘子们,偶尔有声音传进花厅里,许舒窈拨着算盘珠子丝毫不乱。 萧谨云听着那里头的噼呖啪啦声却是愣了愣神。 王氏瞪了儿子一眼,“你可听清楚了?” 萧谨云却是嬉皮笑脸地道:“正听着呢!” 只是,这一听,就听了一上午。 王氏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又进花厅看了一眼许舒窈理的账目,让她今儿先回去歇着。 她前脚一走,萧谨云后脚就出了春晖堂。 原本许舒窈走得极快,只是见到前方的萧墨,却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刚好与后头跟上来的人并排而立。 萧谨云见到自家这位大哥,倒是止了步子。 许舒窈略施一礼,她感觉到对方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就像中午的太阳一样毒辣,却并不抬头看。 主仆仨人经过,后面传来三公子夸张的声音,“大哥!你这唇怎么伤了?” 巧薇愉眼望了下自己的主子,见许舒窈面无表情,甚至连迈出去的步子都未有丝毫的迟滞。 再说回后头,萧墨望着自己嫡亲的弟弟,皱眉道:“你近日在忙些什么?” 萧谨云见前头那抹人影已经离得老远,心里面有些可惜:“也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你知道的,母亲见了我都是说那些事。” “哪些事?”萧墨又问。 “说亲。”萧谨云如实道。 萧墨淡笑着道:“这是好事,你早点定下也让母亲早点安心。” 萧谨云却是嘀咕道:“这些大家闺秀有什么意思?大哥说我,那你自己呢?” 萧墨洒洒地笑着:“我不是被抛弃了么?” 萧谨云知道他说的是与沈家的那桩亲事,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怎么那么地欠揍呢? 他的这位大哥,除非自己不想要,又哪里会是被抛弃的那个? 可你看他现在,竟然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倒真叫人看了生气。 于是,萧谨云胸膛一挺,义正言辞地道:“究竟怎样兄长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兄长的亲事无着,身为弟弟的我又怎好走到前头?” 一句话说得身旁的侍卫小厮都跟着憋笑了起来。 萧墨被自家这位三弟呛了一回,倒并不见生气,他唇角牵了牵,带到那处伤口,却是有些隐隐作痛。 萧谨云见了又道:“你这是干了什么呀?照说自己咬到也不可能,不会是被女人咬的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口中说到女人,他便欲探到兄长身前去看。 萧墨避开了,视线扫到身边那侍卫忍俊不禁的脸,淡淡地道:“是只猫。” 萧谨文也只是随意地说说,他这位大哥并不近女色。 屋子里摆着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却至今不见动一下,也并不曾听说他与哪个女子有交集。 是只猫? 只是猫怎么把嘴唇弄伤了? 用爪子挠的? 那它可真会选地方! 他走时又回头看一眼自家的兄长,还不忘嘱咐道:“我走了,兄长回去别忘了抹点药!” 萧墨见他走远,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卫,却是淡声道:“你们两个,这会去演武扬举两个时辰的石锁。” 正午,日头正烈,无影抬头望天,顿觉生活比那日头还要毒辣。 第117章 二表姐 许舒窈眉头皱了皱,问嬷嬷:“二姐夫可有一道前来?” 郑嬷嬷想了想:“倒是没听说,就是不晓得傍晚来不来接。” 许舒窈不再说什么,而是让她们拎来食盒摆上。 用小碟装的蒸鲜鲥鱼、马兰头拌香干、一盅山药茯苓汤、还有一盘水晶饺儿,外加小半碗米饭。 这已经算得上丰盛的菜式了。 眼下许舒窈跟着王氏管家,加上她本人擅厨艺,那些人在吃食上也不敢马虎。 许舒窈就着案上的菜用了小半碗米饭,又夹了两个水晶饺儿吃了。 接着她便匆匆前往锦华堂,在外面遇上柳清婉。 两人虽然心里都不待见对方,可在人前也还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二表嫂!” “许表妹!” 丫鬟们给她们挑开了帘子,两人一同到了外间,却是听到里头传来低低的啜泣与说话声。 许舒窈见柳清婉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门口的丫鬟道:“你进去与姨母说一声,就说我们过来了。” 眼下这种狼狈的情况,相信里头的两人并不希望被人看到,何况姨母与柳清婉还势同水火。 过了好一会儿,许舒窈与柳清婉才被丫鬟请了进去。 母女二人这会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萧谨宜的眼眶还能看到些许的红意,陈氏也似精神不济。 既然她们来了,两人的话题便也无法继续。 聊些日常,不光萧谨宜不在状态,陈氏也是满脸的倦怠。 许舒窈想到自己的处境,亦是心情不畅。 只有柳清婉神色自若地与自己那个不在状态的小姑子找着话题。 许舒窈觉得纳罕。 之前在府里,也没见这位柳表姐与二表姐的关系有多好,这会竟是尽心扮演起娘家嫂嫂的角色了么? 许舒窈没什么谈兴,只是离开的时候,萧谨宜却是提出与她们一道出去走走。 柳清婉陪了她们一路,半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成国公府的园子虽大,可许舒窈与萧谨宜两个人,一个府里寄住三年,一个从小在这里长大,自也没有多少新鲜地儿可去。 后来许舒窈便把人请到霁云斋,又让丫鬟们沏了茶招待着。 两人随意地寒暄,萧谨宜却是拉着她的手说起李府的那摊子事:“表妹!你可能不知道,你二姐夫院里那个妾室怀孕了。他们都说孩子来得不容易,不愿意做掉……说我之前伤了身子,只怕是子嗣艰难。” 原来方才是因为这件事哭泣! 只是许舒窈又没有经历过这些,哪里知道给什么建议? “二表姐找医士看过了?这没有定论的事,如何说得准?表姐成婚还不到一年,眼下说子嗣艰难只怕还早。”许舒窈试探着回道。 萧谨宜看着她一脸的感慨:“母亲常说你聪明,让我多向你学学,表姐白长你一岁了。子嗣艰难是医士说的,不说李家,我自个儿也担心,万一我不管不顾要了那孩子的命,之后又生不出,只怕在李家也是人见人憎的地步了。” 许舒窈淡道:“成婚不足半年就纳妾,不足一年就让妾室怀上,这难道又是表姐的不是?” 想到自己与那位二表姐夫见过的几面,许舒窈忍不住皱起了眉。 听说还是状元之才,这怕不是个假状元? 德行与生为男子的操守是一点没有么? 萧谨宜显然没想到这位平时看起来规规矩矩的表妹竟会这样说,一时也有些噎住。 她朝眼前的表妹身上望去,对方一身简简单单的湖水绿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素面朝天,却是最干净清透的样子。 想到夫君与她无意中说的话,“我今日见到的那位是你的表妹么?出自哪个府上?” 当时她是怎么回的:“表妹父母皆已不在,如今跟着幼弟借住在成国公府。“ 在萧谨宜的印象中,母亲曾起过让许舒窈做儿媳的念头。 无奈二哥看不上,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 表妹十七岁了,至今亲事还没有着落。 优于她的,也就只有这副好看的皮囊。 没想到竟是被自己的夫君惦念着。 他看上那邱玉颜,就是因为外貌么? 只是邱玉颜与眼前的许舒窈比起来,却是万万不如的,无怪他会一遍又一遍的问起。 许舒窈见这位二表姐突然望着自己半晌不说话,正有些奇怪,就听她道:“表妹未成婚,说起这些来自是容易。只是表妹生得花容月貌,日后应该会得到夫君的爱重,不会落到我这般田地。“ 许舒窈听后心里不大舒服,便沉默了下去。 这样的事在她进京后经历过许多,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何。 只是之前对这位二表姐的那点子难得的同情心也都消失殆尽了。 送走了萧谨宜,许舒窈心中渐生烦闷。 被萧墨盯上,成婚,或许很难了吧! 眼下她已经十七虚岁了。 想到自己进京后与那位世子爷的交集。 一件一件,却也是有迹可循。 当日在山顶,对方便逾了矩,她那时装傻充愣,蒙混过去了。 但是昨晚发生的事,却让许舒窈再也无法抱一丝儿侥幸心理。 躺在榻上的许舒窈想歇个晌,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带着丫鬟往松鹤堂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雷打不动的,上午到春晖堂,下午上松鹤堂。 若是姨母有事来唤,她还得去锦华堂走一遭。 就这么来来去去地转着,许舒窈感觉自己的双腿都结实不少。 今日她到松鹤堂的时候,萧老夫人才歇完晌。 见到她,却是说起萧谨宜,“你二表姐来我这坐了会就走了,她眼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既然老夫人问起,她便把二表姐方才说的话如实道来。 萧老夫人听后半晌未做声,许舒窈赶忙帮她拍背:“您别气,气坏身子算谁的?那窈窈还真是不如瞒着您呢,或许二表姐与姨母也是这般想的。” 顿了顿她又道:“眼下看来只要二表姐把身子养好,应该不会有事的,一个妾室而已,二表姐作为当家主母,还不是想拿捏就拿捏,即便那妾室生了孩子……” 只是,许舒窈抬头看到萧墨,却是止了声气儿。 第118章 关系暧昧 许舒窈让到一旁,唤:“世子爷!” 似乎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 对方嗯了一声,坐在老夫人的下首,像是随意地问起:“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来了就不说了?” 萧老夫人没好气的道:“说你二妹妹,李家的事!” 接着又与那萧谨云一样,望着长孙面上细瞧,“你这是不是上火了?” 许舒窈瞅了一眼,唇上结了一块血痂,依旧默不作声。 萧墨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可能吧!” 老夫人便让丫鬟去端熬好的绿豆汤来。 接着萧老夫人又问起那位姓罗的指挥佥事,“罗家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没说请媒人来提亲?人是你介绍的,你又怎么说?” 许舒窈也抬头朝对面的人望去。 萧墨启唇一笑,眼睛却是望着小娘子的方向,“孙儿并不知晓,许是给旁的事绊住了……” 许舒窈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于是起身向萧老夫人告辞。 待她到了外面,想回霁云斋去,却是被那两名侍卫拦住了去路,“表姑娘请等等我们主子!” 许舒窈转头就往松鹤堂走,却见对方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两头夹击之下,她是逃脱不得,也被激起些气性来,“世子爷有什么事?不如在此说吧!” 眼下抬头就能看到那松鹤堂打帘的婢子。 萧墨低头,“听话!你想让大家都听到吗?” 又道:“这里人多眼杂,晚上我去找你!” 许舒窈抬腿就走。 巧薇原来就知道,此时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惠香却是一脸惊恐的表情。 小丫鬟一会看看自家那位主子,一会看看身旁的巧薇。 许舒窈不想理她,巧薇朝她看过去,那丫头又低头走路了。 因为萧墨的话,许舒窈晚膳也用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夜间,等郑嬷嬷睡去后,两名丫鬟却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许舒窈叹口气,“你们去歇着吧!不管他来与不来,光凭你们也挡不住,何必熬着?” 在她的劝说之下,二人这才一脸担忧地去了耳房。 许舒窈和衣躺在床上,原以为对方会像昨夜一样敲窗子。 结果她不过是转个身,就看到萧墨坐到了床前。 好得很! 竟是直接登堂入室了! 许舒窈望着对方,“有什么事?世子爷请说!” 萧墨望着这个之前在他面前装得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她此时和衣躺在床上,像是对自己这个陌生男子的闯入全然无惧。 他一时皱了眉,“你的规矩呢?就这样躺着与我说话?” 许舒窈回敬道:“既然这小小霁云斋的院门拦不住世子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说着便坐了起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所以,世子爷深夜来此,是要上这张床吗?” 萧墨开始还眼神凌利地看着对方,突然他勾唇一笑,却是脱鞋直接上了床。 许舒窈见此立时跳将起来,“你……你走开?” 接着她的手臂被按了下去,萧墨很快把人拉过来揽到了怀里,他的头埋到小娘子的颈项间嗅了嗅,低道:“你乖乖的,我不碰你!” 许舒窈果真停止了挣扎,身子却抖个不停。 男人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不要再想着嫁给别人的事,嗯?” 许舒窈没说话,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旁,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萧墨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走时道:“若是那沈侧妃再找你的麻烦,便去寻我的侍卫。” 许舒窈未应声,听到那人翻身下床,接着便从窗子跳了出去。 对方走后,巧薇与惠香也从耳房过来了,两人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醒,又或者压根儿就没有睡着。 许舒窈转过身,“去睡吧!” 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为这个突然惹上的人。 她不能告诉姨母,甚至不能告诉萧老夫人。 虽然萧墨眼下没有做什么,可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阻止不了。 而声张此事的结果无非是被他收入后院。 想到那种可能被主母拿捏的日子,许舒窈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若是找到亲生父母就好了。 仅凭这枚玉佩,他们还会记得她么? 娘亲曾说过她的出身不简单。 那样,阿弟上学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只是,爹爹临终前曾交待过,让她寻亲时务必擦亮眼睛,以免遭人算计,许舒窈一时又忧心起来。 最后她倒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无名看着自家主子进了霁云斋不过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忙跟了上去,又听他嘱咐道:“你找人看着她点,不管是出府还是在这府里。” 世子爷说话时神情肃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明要护着那位表姑娘。 至于世子爷最终想如何安置人家,无名没有问,也不该他问。 许舒窈做了一夜的梦,梦醒之后,脑袋里还回荡着唤陶陶的声音。 巧薇见她愣在床上,以为主子是为世子爷夜闯霁云斋而烦心,倒是没有唤她。 许舒窈捻着手中的那枚玉佩,突然想起国公爷的话,“看着有些眼熟。” 当时的她就听得心中一震。 那是许舒窈与国公爷的第一次见面,她不好借机打听什么。 更有,她是靠着姨母的关系住进府里,若是他们发现即便是这层关系都不复存在的话,她的处境势必会很尴尬。 听说,国公爷与那位三公子不久就要回边关了。 国公爷平日接触最多的便是兵将,是不是说明自己的父兄也在那些兵将之中呢? 只可惜,许舒窈平日极少见到对方。 不然,她就再到那人的面前晃一晃,说不定他就一口说出自己像谁了。 许舒窈一时想到那位三公子,兴许他也见过呢? 那下次遇见,是不是还是别躲了? 第119章 暗中留意 “三表哥!”她脆声道。 萧谨云颇为意外的朝前方望去,小娘子身着浅杏色的衣裙立在一株石榴树旁。 石榴枝叶朝南生长,她却站在北边较为稀疏的地方。 日光照下来,甚至连额头上的汗毛都纤毫毕现。 见他望过去,对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却并未如之前那样马上离开。 萧谨云有些欢喜地道:“许表妹!” “许表妹这是要回霁云斋?”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许舒窈点头称是,却是随意地与这位府上的三公子攀谈起来。 话题从那个驼骨雕的手链出发:“三表哥之前送的手链我很喜欢,雕工真是精美,要做成那样一对儿手链需要费不少功夫吧?” 于是萧谨云就一点点讲给她听,驼骨雕的制作者是怎样从选材到雕刻再到完工的,许舒窈一边听一边问着各种问题。 两人从驼骨雕谈到塞外的风沙、身着胡服的北地少女,还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茫辽阔。 面对这样一位小娘子的热情回应,萧谨云显然被勾起了谈兴。 许舒窈原本是想从对方这儿找找自己身世的线索,没想到后来倒真的对他描述的事物有了兴趣。 她的两个丫鬟一路跟着,心里觉得古怪,可也不好打扰主子。 后来还是许舒窈肚子“咕噜”一声才打断了这位萧家三公子,他从自己的叙述中回过神,见对面的小娘子一脸的尴尬,马上宽慰道:“是我的不是,倒惹得许表妹饿了肚子,表妹若是想听,我下次再说。” 萧谨云的样子似是满足。 许舒窈这才得了机会告辞离去。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失望,看来这位三公子并未见过自己的父兄。 好在今儿听了些新奇的人事,也算不错的收获。 而另一边,无名也把暗卫传来的消息告诉了萧墨、 当时小娘子刻意等三公子一道离开,后两人并肩而行,样子很是放松。 三公子说,小娘子安静倾听,以至于错过了午膳的时辰。 这是要引起兄弟阋墙? 无名一边向主子汇报着一边去窥他的脸,见世子爷果然蹙紧了眉,只是末了,却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吩咐,只让那人继续盯着便是。 好在过了这一次,之后那小娘子又恢复了规矩的做派。 许舒窈并未在萧谨云那儿得到有用的消息,自也是淡了下来。 她不甘心,有几次趁国公爷在的时候刻意前往松鹤堂,他见到许舒窈很是亲切,却并未再说出初见那日的话。 大概真是如老夫人所说,她生得面善。 关于那位看起来各方面都登对的指挥佥事,之后也是无缘无故地没有了下文。 大约是之前就知道结果,许舒窈心里并未有多少失望,只是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成国公府今年还有两扬婚事,一扬定在九月初六,是府里的四公子娶周氏嫡女。 另一扬定在十一月二十,是萧谨珊嫁到清远侯府。 眼下两家的六礼都已经走完了前面的五步,只等着最后的亲迎了。 陈氏也把给萧谨珊的嫁妆备好,就等着嫁女儿。 突然看到许舒窈,才恍然似地道:“你都十七了!” 她心里有些埋怨萧老夫人,之前带着外甥女到处跑,到现在亲事也没个着落。 陈氏还是有些遗憾许舒窈与萧谨荣没成。 对比许舒窈,再看自己那个儿媳妇柳清婉,她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只是外甥女后来遇到清远侯府大公子那样的好儿郎,也没有成,听说之后看了个指挥佥事,眼下竟是又没有了消息。 看起来好好儿的一个人,不光父母双亡,亲事也这么的坎坷,陈氏都有些相信许舒窈命不好了。 四月末,国公爷与萧谨云到底还是回了边关,王氏纵然千般不舍,也不得不收拾好心情忍泪相送。 只是离开前儿子的亲事也没个着落,眼看着其余两房嫁的嫁,娶的娶,平常也是夫妻恩受,儿女孝悌。 王氏心里难免感伤,寻到长子的明哲堂抱怨自己命苦。 萧墨倒是任母亲数落了一通,可对着她手上那一摞罗列着贵女资料的册子,却并未表态。 王氏没法,又退而求其次,“那你保证这几年不离开京城。” 夫君和小儿子都走了,她没着没落的。 萧墨眼下虽然担着禁军首领的职务,可谁晓得他会不会被派去别处? 原以为长子会马上答应下来,却见他一时沉默不语。 王氏观着他的面色心里一跳:“又有战事了?” 萧墨蹙眉,想到前些日圣上与他说起南疆的麻烦事,之前派去的姚荣显在那边待了几个月,回来政绩没少拿,只是过了不久那布政使就莫名其妙地丧了命。 这之后,朝廷再未派人前去,目前云南布政使的位置依旧空缺着。 这属于梁王死后留下的病症,只怕需得有一得力之人前往平乱才行,圣上当时看着他道:“让他们再蹦跶会子。” 琢磨下来,大有让他领兵平乱之意,只是时机未到。 萧墨心知肚明,再有祖母一行从清河遇袭的仇,两相叠加之下,他也必须得去。 他启唇低道:“只是可能。” 听到确切的回复后,原本满腹怨念的王氏陡然不吱声了。 她纵有许多要求,可这些在遇到真正的国事战事时却不值一提。 王氏不是个矫情的人,她马上收拾好心情嘱咐了明哲堂的下人一番,让她们务必在这之前照顾好长子。 她走后,萧墨却是问无名:“三弟离开了?” 无名点点头。 又听主子道:“她呢?” 无名笑道:“小娘子一切如旧,吃得好睡得好。” 萧墨点头,若有所思。 又问:“她阿弟在国子监可好?” 无名一愕,马上道:“好着呢!小郎君功课不错,也甚得师长喜爱。” 萧墨便挥手让其退了出去。 第120章 节前 见老夫人念叨起许舒窈的亲事,便提议接下来国公府众人于端午节那日一道去西宛观看龙舟赛。 小娘子整日待在府里,哪有遇到好儿郎的机会? 又不是父兄得力,原本就在京城小有名气? 那清远侯府之前能想到提亲,不还是因为花朝节见了一面么? 说到观看龙舟赛,萧谨珊自是第一个响应。 便是崔昭然,此时也是一脸的兴奋之色。 崔昭然进府后住在离萧老夫人不远的旖霞院中,那地儿原是大姑娘萧谨如出阁前的居所。 许舒窈之前去看过她,园子很是开阔敞亮,花圃里种着各色争奇斗艳的牡丹。 旖霞院因霞而得名,无论是晚霞还是朝霞都极美。 许舒窈并未亲眼见过。 “今年大表哥是不是要参加?”崔昭然一脸兴奋的问道。 萧老夫人笑着朝萧墨呶呶嘴:“是不是?你说给她听?她可是盼了很久了。” 萧墨坐在那儿笑道:“不用我,是下头那些人参加。” 禁军有上十二卫,自然不会每一卫都派人去,不然还有别人什么活头? 是以抽了两队出来娱乐大众,之前他们训练时萧墨有去过,崔昭然大约是听说了。 许舒窈对看龙舟赛兴致缺缺。 只是……就像国公夫人所说,多出去转转总是好的。 纵然她不是为亲事,兴许……对寻亲有些帮助呢? 是以,面对老夫人询问的目光,许舒窈点头笑道:“好,我去!” 之前出去几次都出了事,老人家现在不主动问,也不建议,就是望着你等你表态。 许舒窈想着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总是建议小辈们多出去走走,可自己却守在这松鹤堂里。 一时便揶揄着道:“那……老夫人与我们一道去?” 萧老夫人一噎,“老婆子不耐热。” “不会热,那日有风,也没有太阳。”接话的是萧墨。 崔昭然忍不住追问道:“大表哥是怎么知道的?” 萧墨笑着指指她对面,“你问你许表姐!” 许舒窈抬头朝他望去,见那人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与他目光相接,却不闪不避。 “我亦不知。”她收回视线,半晌才道。 那边,三表妹萧谨珊争着回答:“因为圣上请钦天监看过对不对?” 萧墨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看着自己的衣摆,他的长睫低垂下来,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舒窈想到在清河时与他通的那些信。 她那会抱怨清河多雨,这位世子爷便说明日的山顶依然霞光万丈。 许舒窈自是问他如何得知,”因为,我会看天象。“ 关于这一点,她自不会傻到眼下说出来。 接着许舒窈便听两位天真的表妹叽叽喳喳,她则全程做那锯嘴的葫芦。 萧老夫人见她像是没什么精神,便让其早些回去歇着。 许舒窈应了,遂起身告辞。 只是出了松鹤堂没多久,便见那位世子爷从后面走了过来。 “我晚上去找你。”他说这话时面上坦然得很。 许舒窈听着一阵气血翻涌,她憋红了脸,想说点什么,抬头见崔表妹站在松鹤堂外面与打帘的婢子说话,见她望过去,还挥了挥手。 许舒窈把手举到半空摇了摇,便径直往霁云斋去了。 自上次对方夜闯之后,两个小丫鬟便找了根棍子抵在窗后。 这样每日里战战兢兢,萧墨却并未再来过。 那棍子也被不知情的郑嬷嬷丢了出去。 此时惠香还在她身后问:“我们待会再去找根差不多长的吧?” 巧薇未出声。 许舒窈则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到了晚上,面对丫鬟的如临大敌,她反倒是镇定了许多。 让两人自去歇着。 想到上次的事,她便也不好直接躺到床上去了。 便歪在床边打盹。 正迷迷糊糊,感觉身子一轻,许舒窈愣愣地回头,便对上一双隐带笑意的眼睛。 她的手无意识地挠了过去。 对方避过,又静静地注视着她。 “放下!”许舒窈咬牙道。 他双手把人往怀中紧了紧,挨着她的耳侧近乎私语地道:“我明儿带你去玩,你找个理由出来。” 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的许舒窈想,说得这般偷偷摸摸,那不就是与男人私会吗? “不需要!”她气话说得溜,却终究是外强中干。 “我让无影来接你!”说着把她放在了床上。 许舒窈:“……” 那人走后,她便一卷被子翻过了身。 两个丫鬟悄悄地摸过来,就只看到主子的一个后背。 也不知她睡没睡,又不好出声询问。 两人互看一眼,只能摇摇头去了耳房。 待到翌日早晨,许舒窈迷迷糊糊中被叫醒。 “姑娘!” 睁开眼的她看到一张关切的脸。 “什么时辰了?”说过又转头去望窗外,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许舒窈稍稍在被子里闷了闷便爬了起来。 知道她今日要出门,巧薇给拿了一套府里新做的夏衣来,白底绣花的上衣,下面是杏子黄的襦裙。 头发侧是依旧梳了垂髻,下头编了两个小辫儿。 末了她又伸手去拿妆匣里那两朵浅杏色的绢花给主子簪上。 许舒窈看看妆镜中依然娇嫩美好的面庞,有些意兴阑珊。 主仆三人到二门的时候,便见一府的主子都几乎出动了。 除了女眷与郎君们,还有两位老爷今儿也一同随行。 让她最意外的,是昨儿说不出门的老夫人也在出府的人群中。 老人家穿一身仙鹤纹的赭褐色褙子,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圆髻,发上别一枚祖母绿的翡翠簪子,见到她忙唤:“窈窈!过来!” 许舒窈赶忙收拾好心情走了过去,萧老夫人便对着她道:“你性子恬静,今儿就陪在我身边,我们看个热闹,那里锣鼓喧天的, 还得坐远一点才行。” 说着又朝崔昭然呶呶嘴,“她说要去帮着那些人鼓劲。” 许舒窈深以为然,刚好,她也不喜欢太过喧嚣。 她转而朝这些出府的人群望去,并未看到那位世子爷的身影,猜测对方这会应是事先去了南苑。 念及昨晚那人的话,自己若是紧紧跟着老夫人,他又要找什么借口支开呢? 想到这,许舒窈的唇角微微翘了翘。 第121章 画舫意外 从成国公府出发到目的地,需得出南城门,再走二十里便到了南苑的北大红门。 南苑属于皇家的专属园林,平日也作为练兵的场所,极少对百姓直接开放。 只今日举办龙舟赛才破了例。 此时,许舒窈一行浩浩荡荡地往南苑而去,那边等在南苑水域的金吾卫与羽林卫也已经做好了参赛的准备。 这两支队伍来自禁军的上十二卫,且都隶属于成国公世子萧墨的麾下。 除此之外,还有国子监的适龄学子与京城勋贵世家的儿郎们组成的两支队伍。 最后,第五支队伍则来自于民间自发的龙舟爱好者。 等出了南城门,一路上都是去往南苑的民众。 许舒窈、崔昭然与萧老夫人一辆马车,沿路碰到不少同样出自勋贵世家的太太小姐们。 见到成国公府老太君的马车,有些会上前打个招呼,或是寒暄几句,有些则遥遥地点头示意让她们先行。 所幸路途并不远,这样拖拖拉拉的,也在一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目的地。 国公府的女眷们一下车就被引领到离起点较近的一处高台,两位老爷与郎君们则是去了另一边。 高台上设了案几与座椅,等她们甫一坐下,丫鬟们便开始侍候点心与茶水。 许舒窈抬头看天,日头隐在稀薄的云层后面,并未感觉到晒。 更有水面吹来的习习凉风,倒真的像那位世子爷所说的适宜出府游玩。 她又朝萧老夫人望去,见老人家这会也是一脸惬意的样子,许舒窈抿唇笑了笑。 就这样等了一会,突然间,水域两边的人群躁动起来,且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许舒窈抬头便看到皇帝的仪仗往那最正中的高台走来,众人全都行跪拜礼,遥遥地口呼万岁。 大衍皇帝与曹贵妃一道出现在龙舟赛的现场,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众王公大臣与皇子宫妃们。 “大表哥在那里!”崔昭然指指跟在皇帝身侧的那名黑衣男子道。 萧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是墨儿吧?怎么与我平日见到的不一样?” 旁边王氏便笑,“不是他又是谁?”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一眼便能认出。 这最重要的人来了,再观水域里的几条龙舟,也已经等候多时。 随着圣上的大手一挥,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接着,那五条龙舟便快速的往前方划去。 崔昭然与萧谨珊已经等候不及,忙相约着向长辈请示离开。 萧老夫人笑着应允了,又嘱两人身边的丫鬟照顾好主子,另派了几名府卫跟着她们。 王氏笑着劝许舒窈:“你也去吧!我们几人会帮你照顾好老夫人的。” 许舒窈笑着摇头,“舒窈觉得这里看得更远一些呢!” 这样说好像也对,下去河道的两边或许能观察到近景,可站得高也看得远。 萧老夫人见此并不劝她,许舒窈便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吃着果脯吹着风,还一边听她们唠嗑。 一会儿后,便有武定侯夫人带着儿媳与女儿过来这边打招呼,大姑娘萧谨如看到许舒窈一个小娘子与妇人们坐在一处,便力邀她和自己一道乘画舫。 许舒窈第一时间想到那位世子爷,难道是他使的招数? 据这位大表姐所说,眼下上京的小娘子们都在下头的画舫上。 许舒窈不喜欢是是非非的场合,只不管是姨母陈氏,还是老夫人与王氏都觉得她该多出去走走。 与萧谨如一道来的还有她的小姑子方雪儿,小娘子性子安安静静,看起来有些怯懦。 原本她们是来找萧谨珊的,结果这位三姑娘人不在,便想拉上许舒窈一道。 既然如此,倒没有了顾虑。 是以许舒窈便辞过众人,与这位府里的大表姐一道离开。 她们三人到画舫的时候,果然见那上面都是穿戴一新的小娘子们。 萧谨如作为武定侯府的少夫人,又有成国公府这样硬气的娘家撑腰,加上她本人性子大气爽利,是无论走到哪儿都吃得开。 此时,画舫上的人一见到她,便围上前来打招呼。 萧谨如与众人寒暄过后,也不忘顺道把许舒窈与方雪儿介绍一遍。 方雪儿作为武定侯府的嫡小姐,自是有人认识,只是她性子懦弱,之前也不过是被这些人当做陪衬。 对于许舒窈,有些小娘子是认识的,毕竟这画舫上也有当日去赏梅宴的主儿。 可她的身份实在不够,大家看在萧谨如的面子上随意地寒暄几句便罢。 画舫共有两层,小娘子们都待在下层,人也比较集中。 许舒窈与方雪儿说着话,过了一会儿便有马竟棠走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她还记得当日在国公府的梅园,这位姓马的小娘子与她聊过在边关骑马的事儿。 三人随意地说着话,画舫也一路往前开,去的是龙舟比赛的终点,只是超了近道。 在她们的前方,还有一艘更精致更小巧的画舫。 左右两边则是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乌篷船,正与这两艘画舫一道往终点赶呢! 许舒窈听左右的小娘们说前方那艘是皇家的画舫,上头坐着华阳公主。 她开始还未放在心上,却突然见周围的人都朝着那艘画舫望去,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许舒窈也抬头望,就见萧墨一身黑衣站在船舷边,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位年岁稍长些的男子,后方则是跟着金枝玉叶的华阳公主。 许舒窈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过来,便很快地移开了,又借着马竟棠的身子挡了挡,人也转过身面向这艘画舫的舱内。 只是意外,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在两艘画舫挨近的时候,她们这艘画舫竟像是失去了控制般直直地往前方撞了上去。 突然遇到此事,许舒窈的心里一阵突突的乱跳。 她死死的抓着栏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方滑去。 视线所及,便见那艘小的画舫已经侧翻了。 只是周围的乌篷船却没有避开,而是加快速度围了过来。 随着前方船只的侧翻,她们这艘船头也是受损严重。 不过几息之后,许舒窈就感觉到了冰凉的水流漫过她的身体。 第122章 片刻柔情 好在时令正值初夏,并不太冷。 许舒窈穿着薄薄的衣裙,行动也尚算自如。 事故发生时,她被两船相撞的冲力直接抛到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却知道双手使劲地往前滑,想要拼命够到点儿什么。 只是她越这样做,便越是感觉到身体沉得更快。 被水流没顶时,许舒窈脑中想到在国子监读书的阿弟,也不知舒衡知道她出事后会怎样。 原先还觉得世子爷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帮着看顾一下。 后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就在前面那艘船上,大概也是与她一样的下场。 那样一个坏人,竟是要与自己一道做鬼了么? 她竟是做鬼也脱不开身? 许舒窈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拎住了她的后颈。 她的心里霎时一惊,有人来救她了? 她赶忙伸手探了过去,竟真的是衣物的质感。 许舒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的攥住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便见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身旁烧着一炉火,上方搁着一个正汨汨冒着热气的瓦罐。 伸手拨弄瓦罐的人背对着她。 望着那人的背影,许舒窈试探着唤:“世子爷!” 萧墨转过头,“醒了?” 在这样的时候,本应该道一声谢,可念及眼前之人对自己做的那些恶劣的事。 结果她只是轻声地问道:“那些人呢?她们都好吗?” 她可是记得萧墨当时陪着的人是华阳公子与大皇子。 而且,自己这艘画舫上,还有大表姐萧谨如。 萧墨盯着她,“人太多,我不知你最想问的是谁?” 许舒窈窘了窘,“我的丫鬟?还有大表姐……” 对方这才道:“都没事,旁边那些乌篷船本就是随时待命,只是事情到底是急了一些。”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会把许舒窈带到船上来。 想到自己那会在船上时看到的那个转过去的后脑勺,也幸好是看到了…… 许舒窈这会才感觉到她睡的这张榻在微微的晃动,“我们还在船上?天黑了……” 天黑了不回去没问题么? 才说完,就听前方那人道:“已经着人递了消息回去,晚上便到附近的庄子里歇一晚。” 萧墨说过这句话后,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就见这位世子爷从身后拿了两个陶碗摆在小几上,接着端起那个汨汨冒着热气的陶罐往碗口倾斜。 许舒窈鼻端闻到米粥的香气,心里顿时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这位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子爷还会弄吃的。 这会子的她早已经饿了,忙准备穿鞋下来,她撩开裹着自己的被子,却见身上只着了一件黑色的衣裳。 许舒窈朝对面的萧墨望去,那人身上的外袍……好似在自己的身上。 萧墨边喝着粥,边道:“你那会身上湿了。” 接着他又伸手指了指。 许舒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见不远处的架子上,晾着自己的衣裙。 “你……你换的?”她道,脸上一时又急又气。 萧墨回头看她,眉头微拧,说出来的话却极是认真,“那会只有我与几名侍卫。” 许舒窈是彻底的没话说了,她窝在榻上,裹着身上的小被子。 没有筷箸,这位世子爷是端着喝的。 许舒窈看着他喝完自己那碗,才扭头朝榻上望了过来。 突然,他站起身走到架子旁,取了那些衣裙丢给她,人就出去了。 许舒窈看着手边散落的衣裙,忙以最快的速度换上。 自己的鞋子已经湿了,她便趿了床边的那双男人鞋子。 见他并未回来,又端起几上的陶碗。 米粥吃在嘴里还有些微微的热气,倒是刚刚好的。 许是用陶罐慢火熬的,味道也是软糯清香。 又或者是她实在是太饿了,吃什么都香的缘故。 等她喝完粥,那位世子爷还未回来。 许舒窈看着乌蓬船里的炉火越来越小,忍不住走到帘子边往外探了探,却是对上那个爱管闲事的侍卫。 无影望见她,面上带着一脸殷勤的笑:“姑娘吃完了?” 许舒窈点点头,眼睛朝那小小的甲板上望去。 身前又传来无影的声音,“世子爷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姑娘别担心,待会上了岸便有马车等着,那庄子就在不远处。” 许舒窈看看黑暗中这侍卫亮晶晶的眼,半晌,她点了点头,“哦,好的。” 无影此时也是唏嘘不已。 想到主子那会急着找表姑娘的样子,竟是抛开救未来储君的机会,还好他们事先作了防范,大皇子也是人手齐备,包括那位不小心误入的公主,最后都被救了起来。 只是小娘子昏迷中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阿弟,一会儿又是爹又是娘的,嘀咕自己没有尽到阿姐的责任,让爹娘不要怪她。 世子爷当时在边上看着,脑子里也不知想到什么,本来让他去找个婆子帮小娘子换衣裙的,最后却是自己动了手。 无影想到主子那会帮这位表姑娘换完衣裙出来,去水里游了几个来回才上船,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许舒窈坐在杌子上,脑子里想着事,就听身旁的侍卫突然发出一声笑。 见她望过去,那人的嘴还忍不住歪了歪。 “你笑什么?”她道。 “没……没什么。”无影心里一慌,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师傅说他是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并不适合给人做侍卫。 只要不做侍卫,平时在江湖上跑跑,或者押送几趟镖。 靠他的本事,日子完全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可无影在自己十二三岁时遇到了世子爷,那会的小霸王开口就让他跟着自己走。 无影刚从山里出来,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权贵。 后来,他跟着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主子从边关到京城,才明白过来,却已经晚了。 世子爷说他与无名不是好的侍卫,却是活生生的人。 大约,在那位天之骄子的生活里,也是孤寂的吧? “快到岸了。”无影正想着,就听另一头的船夫道。 第123章 帮她掩饰 许舒窈听到后向前望去,见这艘乌篷船果然划到了岸边。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惠香提着个灯笼,巧薇站在她的侧旁。 她们身后的堤岸上,则是停着一辆青帏马车。 等船靠岸后,两个小丫鬟又拿了她的绣鞋上船,许舒窈这才换好后跟着她们一道下去。 主仆几人见面,都是一脸的唏嘘之色。 等上了那辆马车,才说起当时的情状。 “姑娘!奴婢真是吓死了。您那会掉下水后,奴婢与巧薇也落了水,后来被旁边的乌篷船打捞起来,奴婢让他们救人,只是找了很久也没有姑娘的影子,最后还是世子爷身边的侍卫来说才知晓姑娘无恙,让先回府。到了晚上,才又接了我俩出来。”惠香一上车就赶忙道。 顿了下又说:“清远侯少夫人与那两位小娘子都没事,至于旁的人,奴婢也不知情。出了事,后来大家都匆匆离开了。” 许舒窈觉得自己还真是多灾多难,只是今日这事怕是冲着大皇子去的。 想来是有人利用了小娘子们乘坐的画舫,所幸大家都无事。 就是不知查出是谁没有? 许舒窈又想到那些瞬息之间靠拢过来救人的乌篷船,萧墨他们是事先就有所防范的吧? “那一船的人真的没事?”想到此许舒窈又问道。 “没事,掉下水的只有奴婢与姑娘站的那边,其余人并未落水。只是当时乱糟糟的,大家怕船倾覆,都纷纷上了旁边的小船逃命,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巧薇赶忙回道。 原来还真的是她运气不好,要不是被萧墨所救,她眼下应该去见阎王了吧? 巧薇见自家主子蹙眉不语,又补充道:“我们离开时羽林卫守在水道两侧,像是在抓人。” 许舒窈挑开车帘看看马车旁的侍卫,他主子这会怕是去处理那些事了。 出了差池,萧墨这个禁军首领也有责任。 接着她又问起府里的人:“那老夫人呢?国公府众人呢?我们今儿回不去有没有人说什么?” 巧薇知道主子的意思,赶忙道:“当时世子爷道姑娘崴伤了脚,暂时送去了附近的农庄,需得找个正骨的大夫看过才能回,倒并未谈及姑娘落水之事。老夫人直叹好险,其余人都没有说什么。“ 许舒窈听后唇角翘了翘,倒是会糊弄。 无论他人私下怎么想,只要府里最有权势的两位发了话,其余的也不会再多嘴。 许舒窈放下心来,而这会马车也已经慢慢停下。 随着丫鬟挑开帘子,一座宅院的轮廓便出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飞檐翘角,黑漆雕镂的木门与窗槅,门前挂着两盏暖黄的琉璃宫灯。 在夜色的掩护下,眼前的一切显得愈发的静谧与古雅。 倒不像是普通的田庄,更像是一座经了岁月沉淀的府宅。 许舒窈这样想着,就听无影在前方说道:“这宅子离南宛近,是圣上送给主子爷,他不常来,今儿姑娘暂且歇在这。” 许舒窈向他道谢,见里头出来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那人没有穿国公府仆妇的衣裳,而是像平常人家的老人一样身着布衣,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干净利落。 老妇人见到她,一脸的笑容可掬,“姑娘来了!老奴已经为姑娘收拾好了房间,姑娘请跟我来!” 许舒窈微笑着道谢,这才跟着她往里走。 过了一个明间,往右一个小厅,接着便到了她住的屋子。 屋子里搁着一张罗汉床,帐幔铺被像是刚换了新的,透出一股子好闻的熏香味道。 颜色都偏向素淡。 床前摆着一张小几,上头搁一盏琉璃宫灯,再往前是一张长案,放了一套茶具,一色的青釉。 许舒窈再望远一些,见当窗有株桂花树。 此时树影婆娑,风声沙沙。 她回头,见这位老妇人一脸笑意地望着她,马上道:“我很喜欢,只是我们才住一晚,倒不必如此费心的。” 老妇人听了她的话,笑得一张脸上起满褶子,“这是老奴的本份。“ 末了又道:“今儿是庄子里第一次来客人。” 许舒窈心说原来如此。 等那老妇人出去后,两个丫鬟看看里头那间,也很是满意。 这屋子没有耳房,巧微与惠香便住在了隔壁。 许舒窈很快沐浴更衣,其间那位世子爷并未回来过。 后来,田庄里的仆妇又端了四菜一汤进来,许舒窈这才用了顿饱饭。 到了翌日清晨,等她用过早膳准备离去的时候,萧墨才回来。 他像是昨夜未睡好觉,脸上的疲色在晨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 萧墨把自己的侍卫叫过去问话,回过头见到许舒窈,道:“我与府里说的是脚崴到了,你回去后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许舒窈点点头。 于是一人上马车,一人往屋内走。 她们不到巳时便回了府。 三表妹与崔昭然来霁云斋的时候,许舒窈正坐在床上看书。 萧谨珊见到她一脸的后怕,“我们昨儿可吓死了,还以为你在岸上呢,不想你竟然在那艘画舫上!” 接着她又道:“后来遇上大表姐与方雪儿,祖母没见你回来,又让人去那些救上来的人群里打听,都说没有见到你。最后还是大哥哥道你没事,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你可真是好运,次次出事都能遇上大哥哥。” 许舒窈听着她的话心里一跳。 崔昭然眼神黯了黯,便问起她的脚伤问题,许舒窈道已经正过骨,眼下抹几日药应该无事。 两人在她的霁云斋里逗留了一会,之后陈氏与萧老夫人都遣了人过来问她的状况。 国公夫人王氏是亲自来的,还送了她上好的人参鹿茸,说是让许舒窈熬汤喝。 她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接着就听王氏说道:“幸好你无事,不然你大表姐只怕要内疚死。你这丫头也是多灾多难,却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大约是想到当时在高台上自己也劝过这位小娘子,紧接着她又勉强安慰道:“你的亲事也别急!好事多磨。” 这句话说出口后王氏自己都有些不信,小娘子眼下已经十七岁,并非十四、十五的年龄。 许舒窈却只记得那句每次遇事都能逢凶化吉。 她翘了翘嘴角,可不就是这样? 第124章 试探 王氏走后,许舒窈让丫鬟把药材收起来。 她自己用不着,却是可以在日后拿来作探病之用。 凝香院里,柳清婉听说这位许表妹回来后,笑着问身边的徐妈妈:“这事你信不?” 徐妈妈摇摇头,又劝自家主子:“可府里老太太没说什么,姑娘眼下是二房的少夫人,老奴觉得您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柳清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如何不知道?只这位也是个祸害,出了那么多次事都还能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偏每次都有人帮其掩饰……” 她想着众人一道出去,府里的公子们有意无意投向那位许表妹的视线。 还有萧谨荣,之前不是厌极了她么? 现在都会时不时地在自己面前帮着说话了。 都十七了还不嫁人,可不是成了祸害么? 只是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想到那位帮她的人,柳清婉的心底蓦地一动。 上次两人中药便是那位世子爷说在医馆看到她。 今次又是他帮着圆谎。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她与萧墨之间有什么猫腻么? 念及那位即便自己怎么够都够不着的男人,柳清婉的心里涌起一股子酸涩。 莫不是对方看上许舒窈了? 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既是看上了为何在长辈面前遮遮掩掩呢? 可想着想着,她突然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徐妈妈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一时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 柳清婉自己笑过后,也不与她言明,而是有些神秘的道:“我想到办法了。” 霁云斋里,许舒窈这几日果真在床上躺着,期间那个蒋氏医女来过一次。 自上次之后她便知晓蒋氏是萧墨的人,是以两人只是在内室里随意地聊了聊,又拿了瓶润肤的药膏出来避人耳目罢了。 许舒窈“脚好”之后便去松鹤堂给萧老夫人请安,老人家看着她一脸的感慨,说出来的话也是与国公夫人如出一辙。 “许表妹!”出了松鹤堂的许舒窈被同样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柳表嫂唤住。 许舒窈有些意外,自出了沈家的事后,这位便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了,今儿又是吹的什么风? “二表嫂!”许舒窈见她笑着走过来,也打了一声招呼,接下来便不主动言语。 她们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何况是对方主动找上自己,总有些缘由吧? 柳清婉把她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后才道:“许表妹这脚好得真快!” 许舒窈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可不是?得亏及时请人正了骨。” 柳清婉有些夸张地发出一声笑,见她视线投过去,又忙掩饰地道:“表嫂也觉得你当时找人正骨很及时。” 许舒窈听着她的话有些怪异,可没接茬。 在对方离开之后,她的眼眸不由得沉了沉。 她是知道那日的事肯定有人怀疑,柳清婉第一个跳出来也不足为怪。 只是心里头却免不得思量一番,要是对方拿这事作文章,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可思量来思量去,就到了那位世子爷的身上。 自当日回来后许舒窈便再未见过这个人。 她听丫鬟说了两船相撞之后的情状,现场一片混乱,对方是怎么精准地找到她又救上船的? 这让许舒窈的眉头微微地拧了起来。 突然听身旁的巧薇小声地说道:“山上的是世子爷吧?” 惠香接道:“好像还有崔小娘子。” 许舒窈往山道上望了望,果然见两人站在一处。 她抬头看到自己的丫鬟偷眼瞄向自己,有些无奈地笑道:“看什么?走吧!” 自端午龙舟赛那日出事后,萧墨很是忙了一段时间,今日才得空回府。 此时站在山道上,正听着身旁的崔表妹说话,眼睛却扫到下方那抹浅杏色的衣裙。 崔昭然说起龙舟赛的见闻,又谈及往年自己在清河过节的趣事,抬头见对方不似在听。 “大表哥有心仪的女子么?”还一团嫩的女孩儿,有些固执地问道。 萧墨眼睛平视着前方,“下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崔昭然眼神黯了黯,但马上她又微笑着行礼告辞。 无影跟着萧墨,见过太多抱着一腔热情撞上来的小娘子,今日是主子态度最好的一次。 问什么呢? 像霁云斋那位就不问,不但不问,平日都不睬主子。 见面了装得一脸的笑容可掬。 可却是意外不断,不是从屋顶掉下来摔到主子的怀里,就是中药后爬上主子的床。 眼下竟是抱也抱了,亲了亲了。 两人还都是没名没分。 萧墨回过头,见那侍卫来不及收回的神情,忍不住蹙眉道:“走了,去春晖堂看看母亲!” 王氏这些日难得见到长子的影儿,见了觉得稀罕,反倒不念叨成亲的事儿了。 萧墨坐了一阵,见母亲除了上新做的糕点,便是一脸讨好的看着他。 “母亲有话就说吧?“ 王氏却是提起当日的南苑:“你这些日就在忙那件事吧?找到凶犯没有?圣上有没有大发脾气?幸好伤亡较轻,不然你的责任可大了。” 萧墨就择了些能说的宽慰母亲。 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 只是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像是缺了点什么。 等他回头,就听王氏道:“我这些日都在想你的亲事,之前那些小娘子你不喜欢,我再帮你看一看……” 回过头的萧墨却是淡淡地笑了。 王氏见了兴致顿时高昂起来,“你也觉得我的话有理吧?那要不要再坐坐?咱们娘俩好好地合计……” 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人又洒然离去。 国公夫人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儿子以前听到她谈亲事都是一脸的不耐,今日却是神色平和,甚至还笑了笑。 说不定再过不久,她的墨儿就开窍了。 第125章 撇清关系 这日,松鹤堂迎来了位不速之客,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乔装打扮的淳王。 见萧老夫人不说话,而是神情严肃地打量着自己,淳王郑重的行了一礼道:“老太君别来无恙!本王虽入了京城,却不是为任何公事。不怕老太君见笑,本王实为崔家五小姐而来。” 眼前的淳王未至而立之年,之前娶了王妃,前几年故去了,只留下一女。 淳王的封地紧临清河,可以说远在千里之遥。 原本看到一个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改变容貌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没想到这人带来的消息更加匪夷所思。 只是萧老夫人到底见惯了这世上的稀奇事,倒也稳得住,她不急不徐地道:”这又如何说起?王爷这般无诏入京可是杀头的大罪,如今到了成国公府,更是陷公府于不义。再者,王爷口称娶妻,却不找小娘子的父母族人,跑到一个崔家的姑太太这儿,实在有些说不出去。“ 只是淳王来之前大抵是了解些内情的,崔家五小姐这个年岁离开父母家人独自入京,显然是为婚事而来。 且这位成国公府的老太君更是崔家目前的最大倚仗。 萧老夫人做得了崔家五小姐的主吗? 当然是能的。 只是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崔家要是想与权贵绑在一块,又如何会等到今日?更何况眼前这位身份敏感的淳王。 所以只能找些托词。 可淳王画风一转,说起禁军都指挥使萧墨:“老太君还是甭这么急着拒绝我,不如去问问长孙的意见。” 面前的人带着一脸笃定的笑意,顿时让萧老夫人心里不确定了,难道两人之前真有什么约定不成? 待淳王离开后,老夫人赶忙派人去二门递话,嘱那管事遇见大公子立马让其来松鹤堂。 其实倒不必这么麻烦,在此之前,萧墨放在府里的侍卫早就把淳王来过的事与他说了。 是以他傍晚到松鹤堂的时候,倒是面色平静得很。 老夫人见他坐好便问道:“怎么回事?他让我问你,难道你之前答应了他什么?” 萧墨想到上次祖母从清河回来遇到的匪徒,若是他晚去一步,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他开始以为是淳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结果让人顺藤摸瓜地去查了查。 才知淳王能事先得知,也是因为梁王的旧部找到他,想要两方联手,被他拒绝后,又用自己在京城的关系网给他递了信。 “我确实欠他一份人情。”萧墨道。 可怎么能拿崔表妹的亲事作为交换呢? 萧老夫人心里一惊,“你怎么想的?崔家是定然不能与淳王联姻的,不然就真成了圣上眼中的活耙子。到时我们成国公府也被托入其中。” 所以,那人看不上梁王的旧部,却盯上了成国公府。 萧墨冷冷地道:“不用理他。” 只是这位淳王下次来时,却带来了一条姑娘家的帕子。 作为故事的主角,崔昭然这些日自然也知晓了此事,当她见到那条帕子的时候,脸色陡然就白了几分。 萧老夫人见此急了,“真的是你的?” 崔昭然想起自己龙舟赛当日确实见过一名男子,那人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襕衫,看上去颇有一种文人墨客的翩翩风仪,崔昭然便多看了几眼。 当时两人擦身而过,那男子还朝她笑着点头,只是后来回去时袖中帕子却不知去向。 看她苦着一张脸,老夫人也大致明白了。 崔昭然便把当日的事与萧老夫人一一道来,通过她的描述,老人家也知道了她遇上的人还真是淳王。 胆子也够大的,不但潜入京城,竟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蹓达! 见小娘子一副做错事的自责模样,老夫人宽慰道:“你别担心,这事你被算计了。只是往后还是得警醒着些,这里不比清河,周围都是崔姓的人。” 崔昭然连连点头,心里已经失了初次来京城的兴奋劲。 端午节过后,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 府里还未开始用冰,三表妹与崔表妹都已经换上了柔软轻薄的衣裙。 许舒窈让巧薇帮她把头发编起来,再在头侧挽两个小髻,顿时感觉爽利凉快了许多。 今日适逢休沐日,府里众人都聚在松鹤堂里闲聊。 见案上搁的几盏茶都无人动,许舒窈便自告奋勇地去帮大家煮酸梅汤。 酸梅汤以乌梅、陈皮、甘草、桂花制成。 许舒窈之前用陶罐文火慢煨半个多时辰,之后再以桂花提香,觉得非常地解渴去暑。 小厨房就在松鹤堂的后头,她看着火,额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 正想自己的丫鬟怎么去了这一会还不回来。 却突然感觉面上有凉风袭来,许舒窈抬起头,便看到那位世子爷眼中带笑地摇着团扇。 她心里一惊,忙去看左右。 萧墨手指外面,她便走到窗前去看,只是后院里空无一人。 只是再稍一留神,就看到那株樱桃树下露出两双挨得极近的脚来。 都是麻布鞋,只是从大小看,显然是一男一女。 厨娘的丈夫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许舒窈之前就知道,也常常看到他来寻自家娘子。 她心里想到什么,突然面颊一红。 身后传来那位世子爷带笑的声音:“还没看够?” 许舒窈回头去瞪他,却是面颊红成了个桃儿,看上去媚意横生。 萧墨注视了一阵,正要说点什么。 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转头就见母亲站在小厨房的门口,一脸惊色的望着他们。 “你……你们在这干什么?” 许舒窈听到声音抬头,也看到了门口的国公夫人,像是在辨认着什么,王氏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而对面的男子手里还拿着那把团扇,他此时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回应母亲的话。 许舒窈心中暗恨,只是此情此景,她总得说点什么。 因为……再不说她就死定了。 许舒窈很快敛尽眼底的那些慌乱与难堪,而是面色平静地朝王氏望去。 “母亲!我与您说件事……”她才张嘴,就见身旁的男子朝王氏道。 许舒窈心里一急,不待对方说完,赶忙打断道:“这里太热,大伯母怎么来了?世子爷正问舒窈酸梅汤的做法呢!” 对面的萧墨望过来,眼神复杂。 许舒窈不管他,而是站起身,用布包住陶罐的双耳,往旁边托盘里的杯子倒酸梅汤,一边倒还一边笑着道:“是不是老夫人在催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她的样子没有一丝儿的破绽,倒进每个杯子里的酸梅汤不多不少,甚至没有一点儿的泼撒。 萧墨盯着眼前神色镇定的女子,却突然摇了摇头。 王氏看着这一切,面上的惊疑之色也都逐渐褪去。 她有些尴尬的笑道:“辛苦你了,这么热的天。” 又转而对自己的长子道:“你一个男子跑到厨房来干什么?这里热,待会等你许表妹出去再问不迟。” 萧墨把手里的团扇随意地丢到一旁,出门前又看了看许舒窈,她依旧低头做事,样子一丝无苟。 他扯起唇角笑了笑,对前头的母亲道:“这便走了。” 王氏攥着他的袖子:“你身为男子,也要注意些礼数,往后可不能再这样。” 转而又想起来:“对了,你方才要与我说的是何事?” 萧墨淡淡道:“忘了。” 第126章 自由在望 那两人出去后,许舒窈才停下手中的事儿。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又静静地望了会托盘中的汤汁。 等酸梅汤晾得差不多了,那位姓武的厨娘才回来。 她面上一团儿红晕,见到许舒窈,有些尴尬地恭维道:“小娘子的手艺真好!我隔老远就闻到桂花的香……” 许舒窈笑着打断她的话:“找两位仆妇把这些端出去吧!” 她说完便独自往前院的正堂走去,只是这位武娘子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出了一些不同来。 似乎有些生气,又似乎是意兴阑珊。 小娘子性子好,之前没少进小厨房。 她方才见对方守着火,以为不会有谁看到。 说起来是自己擅离职守,又污了人家未婚姑娘的眼儿,这要是传到老夫人那,她这活计怕是都得丢了? 许舒窈在走道里遇上自己的丫鬟,两人一个手拿团扇,一个端着套上好的青瓷杯子。 见她过来,忙唤姑娘。 许舒窈点点头,伸手接过惠香手里的团扇摇了下,转而道:“那杯子不用了。” 将就着喝吧! 又埋怨她们:“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完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没有由来,见那丫鬟吐吐舌头,方轻声道:“我都煮好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 巧薇一惊,忙去偷瞄主子,见她这会额前的头发都湿了一缕,心里有些难受。 姑娘要是父母健在就好了。 可接着她又想到,若是如此,姑娘就不会到国公府,那她们也不会认识。 主仆三人一路进了老夫人的松鹤堂。 许是等得太久,人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多了。 萧墨这会也不知去了哪儿,只是王氏还在。 柳清婉看到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许表妹去得够久,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许舒窈也语带俏皮地说道:“可不是?正好,我熬得也不多。” 接着,跟在她身后手端托盘的仆妇上前,给在座的众人一人一盏酸梅汤。 萧老夫人接了,慢慢地喝着,对许舒窈赞道:“味道真不错!” 说着她又环顾一下四周,像是才想起似地道:“墨儿呢!方才不是还在这儿?” 王氏看看眼前的小娘子,有些尴尬地道:“许是回去了。” 她说这话时,身旁的柳表嫂却挑眉望过来。 许舒窈装作不知道,只垂眸低头喝酸梅汤。 还不忘接老夫人的话茬:“确实不错!就是太热了,煮起来费事。” 萧老夫人深以为然:“煮一次就够了,下次让她们照着你的法子煮,听见没?” 许舒窈乖乖地应了,忽然觉得心里又热乎起来,不再像方才那样四处鼓荡着凉风。 酸梅汤酸中带甘,就像她的生活。 外面艳阳高照,想起小厨房里发生的事,她这会回忆起来仍旧忍不住打个寒颤。 还好自己一直都是清醒理智的人,不会让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 方才那种状况,若是两人当着王氏的面承认,那么结局只有一个,收入那位世子爷的后院。 所以她抢着摒清嫌疑。 对王氏而言,即便心里依旧存有怀疑,也还是会为她的乖巧懂事深感欣慰的。 从对方的反应看,她做对了! 许舒窈弯起唇角笑了笑,侧旁的柳清婉觉得古怪。 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 这是为什么呢? 自发现这位许表妹与世子爷之间有猫腻后,她就一直在寻找机会。 今日终于让她给逮着了。 方才见萧墨紧跟着这位许表妹去后面的小厨房后,她便在国公夫人问起儿子时如实说了。 没想到王氏人是去了,却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闹将起来。 柳清婉当时已经想到许舒窈的结局。 一种是世子爷与国公夫人认下此事,纳这位许表妹为妾,那样她觉得也不错。 对方不是一直以容貌吸引爷们的注意么? 那与世子爷行不轨之事后做了对方的妾可不就是顺理成章? 还有一种可能,国公夫人不认。 可得罪了国公夫人,许舒窈在成国公府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柳清婉想到世子爷当时出来黑着个脸,之后像是负气离去的模样。 难道是后者? 只是王氏的样子却并不像,她并未生气,对许舒窈的态度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会儿,众人见不到那位世子爷,是因为对方去了演武场。 正值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萧墨手里拿着弓箭,并未戴上指扳机,而是直接瞄向前方的靶位。 只是即便如此,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一片冷白色,像是刚从冰窟里拉出来的样子。 无影瞅着射向前方靶心上的箭矢,密密麻麻,像一头撅起身子的刺猬。 他再从侧面去看主子的眼睛,莫名有些脊背发寒。 眼见着那耙心已经没有了一丝儿缝隙,无影嘴里说着:“够了,够了……” 小侍卫举着双手跑过去想帮主子拔一拔,突然头顶一只箭“嗖”的一声飞过来,吓得他赶紧捂住了头。 等再看时,就见那人丢了弓箭,已经提前离开。 无影好不容易收完箭矢,忙从后边追了上去。 自这日之后,许舒窈便极少见到萧墨了。 就是偶尔见到,遇到她打招呼,对方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并不会主动说些什么。 当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让侍卫堵住她的去路。 那根被惠香拿来抵挡世子爷的棍子也早被丢了出去。 有几次许舒窈看到崔表妹与萧墨在说话,两人并排站着,一个面目温和,一个娇俏天真,画面莫名的和谐。 萧墨不再执着于自己。 那是不是代表她自由了? 第127章 身份的猜想 王氏也并未为难她,只是每次长子去松鹤堂时,她都会侧面打听一下那位表姑娘在不在扬。 她不敢当面问萧墨,以前没有这样的苗头时她倒是恨不得日日都问,但当她发现真正不对劲后又不敢了。 若是长子承认,她又该如何安置人家呢? 明媒正娶,王氏有些不甘心,小娘子的身份太低了,加上父母双亡,这怎么看都像是个没福气的。 若是做妾,这样一个貌美的妾室摆在后院,且又与府里沾亲带故,之后又有哪个好人家的闺女敢嫁过来? 依着萧墨那不管不顾的性子,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王氏只能暗中观察,但多日下来,却并未发现不妥。 不管是那位小娘子还是自家儿子,都谨守着本份。 时间一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到了六月的天气,府里用了冰。 只是霁云斋那样的地方是没有份的。 许舒窈吩咐丫鬟们把帘幔换成了轻薄的纱状,平日也是让前后的窗槅大开,临睡前还在房前屋后洒上清凉的井水,如此倒也不至于太难过。 这期间许舒窈还出府了一次,在走马街的街角,她遇到了那位沈家大公子 。 自上次救人的事情之后,虽然萧墨说了不用声张,可沈家最后还是暗中遣仆妇送了不少好东西来。 许舒窈并未推辞,而是坦然受了。 眼下再见到沈少禹,她发现这位郎君身上出现了一些积极的变化。 他的面色不再像过去那么的惨白,且身后配了好些护卫。 原先看上去风都能吹倒的病弱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家族少主人。 许舒窈笑着道出他的变化,沈少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总不能再让人害第二次,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得好好护住才是。” 许舒窈微笑着,就听对方接着道:“之前是有些自弃自伤,姑娘约莫不会懂那种感受,就是你做了错事,心里有很大的遗憾,便觉得自己也不配有那么好的生活……” 他说这番话时半低着头,许舒窈看到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泪光,心底骤然就有些难受。 良久,这位沈公子认真地看着她道:“姑娘总是会让我想到另一个人,我猜她应该与你一样在哪里好好地生活着,所以……我不能倒下。“ 两人说了会话,倒像是交浅言深,但许舒窈却并未感觉到突兀。 最后离开时他又问道:”姑娘有空么?过段日子便是我母亲的寿辰。” 他是听说小娘子如今十七了还婚事无着,猜测她寄住的身份尴尬,想帮一帮她。 可沈少禹倒底是个男子,在这方面也是有心无力,但或许可以建议母亲收她为义女。 如今他也看开了,母亲能被沈静姝那毒货哄得团团转,也不愁再多一个女儿。 许舒窈一时回忆起年初的曲水流觞宴,笑着没有说话。 沈少禹马上道:“你放心!再不会出现小宴那日的意外了,这件事我会与母亲说的,到时候也会往你们国公府下帖子。” 自上次出事后,他便让父亲院里的管事把沈府里里外外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除了揪出几个母亲身边被沈静姝收买的丫鬟,便是大房那头,也安插进去了一批自己的人。 之前是他不想理这些事,才让那女的钻了空子,往后应该是不会了。 许舒窈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好。 回去时,主仆三人坐在马车上。 许舒窈正想着问题,就听惠香嘀咕道:“这沈家大公子也挺可怜的,一个嫡子被妹妹算计得差点丢了命,那人却还好好儿的。” 说完她又笑着问巧薇:“真不敢相信我们当时竟然把一个男子抬那么远,你说沈公子所说的错事是什么呀?他的样子倒不像是那种会做错事的人。” 许舒窈一直以来对丫鬟们都很宽容,此时见她撑着下巴这般言语无忌的叨叨,颇有些无奈地戳了下她的脑门儿,“纵得你无法无天了,往后可不许这样议论人家公子。” 惠香抬头看一眼主子,又嘀咕一句,“我这不是觉得沈公子与主子之间氛围太好了么?就像……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 “有么?”许舒窈突然心里一动。 “有。”旁边说话谨慎的巧薇也突然加了这样一句。 许舒窈伸手把脸旁的碎发全都拢了上去,让自己的面部正对着两名丫鬟,“你们看我像谁?” 巧薇与惠香见主子这般举动,一时有些懵,可她们还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接着惠香便道:“像谁?主子不像舒衡少爷,也不像二夫人,奴婢又未见过主子的爹娘,主子应该是像爹娘吧!” 许舒窈一噎,又转头面向巧薇,有些赧然地道:“我与他……就是方才那位沈公子……像吗?” 巧薇一时也不知自家姑娘怎么了,可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姑娘怎么会像一个男的?” 见她突然丧气的样子,丫鬟又在心里补充一句:“唇型有些像。” 姑娘的唇小而饱满,淡粉中透出一丝暖,像摔碎的薄胎瓷里沁出的釉。 沈公子的唇自然是比她家姑娘大的,不过在男人中确显小,且线条分明饱满。 许舒窈方才激动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觉得自己也是神经了,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刚好自己要找亲人,那人就凑上前来,且她并未听说沈家丢失过孩子。 她撑着脑袋,拧眉想着方才沈少禹的邀请。 或许……下次去沈府,可以暗自找人打听打听。 第128章 等我回来 萧老夫人偶尔念叨起她的婚事,她便会想起各方面都似乎合适的那位指挥佥事。 郎君当日看着对她是有些意思的,只怕最后还是那人从中作了梗。 许舒窈眉间轻蹙,想到与萧墨之间的种种,她还能清白嫁人吗? 是以,只能嘴上应付着:“婚事急不得,窈窈还想多陪您几年呢,若是没有合适的,便不嫁了。” 萧老夫人却不买她的账,说等府里今年两扬婚事办完,年末为她办扬赏梅宴,到时多邀一些年轻的郎君与小娘子过府热闹热闹。 时间转眼就到了六月末,这日巧薇去了笔墨铺子回来,却是带回一个很突然的消息。 南边的麓川王国与梁王旧部勾结,大开城门,如今永昌府已经失守,只怕朝廷不久便有一扬大仗要打了。 打仗若不是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平常人家的生活也都是照常过。 可对于几代守护大衍边陲的成国公府来说却是大事。 许舒窈忙收拾好后去往松鹤堂,这次她很难得地看到了多日未见的萧墨。 老夫人让她坐,眉头却是深锁着,是平日不常见到的严肃,“你也是听说了消息才来的吧?” 许舒窈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 她怕老夫人担心过来看看,并未想到会在此见到世子爷。 可眼下才来,也不好匆匆离去,便只能作乖顺状旁听了。 老夫人问长孙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不见回府,萧墨低声道:“事忙。” 只是,接下来就听他毫无征兆地唤了声许表妹,见对面的小娘子错愕地抬起头,突然笑着道:“我明日便要出发前往永昌府了,接下来的时间拜托你照顾一下祖母!” 许舒窈望过那双带笑的眼睛,瞬间垂眸道:“好!” 这是自小厨房出事以来萧墨再一次对她绽放笑容,眼里或者还有些别的她读不懂的东西。 许舒窈的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 他要离开了么? 且还是带兵打仗那样凶险的事。 她原先是怨他的,怨他不顾她的感受就吻她,怨他半夜进她的卧房,还怨他初来时的针对…… 只是对方也不只一次地救过她,那日乌篷船里的粥还带着微微的回甘。 许舒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相反私下还有些离经叛道。 她从小在市井溜达,又有什么没见过呢? 便是那些供爷们消遣的地儿她也因为好奇去瞅过几眼。 她要是把这些看得那么重,就不会做出描摹春宫册子的事了。 可她不能接受做妾。 眼下,知道面前的人即将离开,还有可能会在战扬上丢命,她一时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许舒窈出松鹤堂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原先只顾着埋头走路,突然看到自己的影子上站着一双脚。 是世子爷的马靴。 他还穿着方才那身墨色的袍子,依旧是风尘仆仆的感觉。 此时看着她,神色里是少见的柔和。 许舒窈垂首行礼,“世子爷!” 那人噙着嘴角,“不是大表哥吗?” 见她望过去,下巴朝旁边点了点:“我记得你当日在那里眼泪汪汪地与我说起阿弟上学的事情,可还记得?” 许舒窈不明白对方为何旧事重提,那都是黑历史,她当时试图扮可怜来打动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后来假戏真做,眼泪来得很是及时。 她不吱声,良久,又听面前的男子轻声道:“当时你的那声大表哥,我至今还记得……” 许舒窈见旁边的树丛里有人影透出来,马上正色道:“我得回去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后面的人问。 许舒窈想了想,躬身行礼道:“大表哥!祝你凯旋归来!”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那么多日未理,不是与她划清界限了么? 那她的自由呢? 还作不作数? 许舒窈到底是告辞离去了。 夕阳的余辉里,小娘子的裙摆被晚风鼓荡着,她伸手去护,那剪影看上去依旧是倔强而可爱的。 萧墨一声不响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无影守在他的身后,想到那日松鹤堂的后院,小娘子打断世子爷的话。 世子爷当时是要向国公夫人认下这段关系吧? 可小娘子冷静决然,一意撇清,完全看不出一丝儿情意的样子,也着实伤了世子爷的心。 一个向来习惯掌控一切的人,又怎么能容许自己看中的女子不喜欢自己? 所以世子爷这些日冷眼看着,后来干脆入了京郊大营练兵不再回来。 萧墨过了会才回过头,朝那树林里望去,却是笑了一声。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即便是晚上天气也依旧不见凉爽,许舒窈干脆开窗睡觉。 只是睡得迷迷糊糊时,却感觉到有什么勒住了她的腰。 她一时惊醒过来,就见到萧墨双手抱着自己。 她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放开!” “我来与你说说话!”他低道。 ”说什么?”许舒窈的声音里带着些负气,突然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下来。 “关于那日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他看着她,眼眸在窗外的月色下显得深邃如渊。 见许舒窈低着头不说话,又伸手去碰她的脸,感觉到手上的湿意,才知道是哭了。 他重又把人揽过来,抱进怀里,低声道:“等我回来!别怕!” 许舒窈并不答,却是被他抱得更紧了。 他倒是没有做什么,可许舒窈却是感觉到有什么戳着自己,硬邦邦的。 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描摹的那些春宫图。 然后,徐徐转醒,便见那人已经离开了。 他这次来得无声无息,甚至连听觉灵敏的巧薇都不知情。 翌日,许舒窈再去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说世子爷已经于凌晨离开。 据说进宫后便要直接出发前往永昌府。 国公夫人红着双眼,面上是连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的倦色,显然一夜未能睡好。 只是见到她,却是拍了拍小娘子的肩,仿似安慰。 许舒窈有些意外地抬头,就见王氏笑看着她,神色复杂。 萧老夫人依旧面容平静,只是在这份平静里又多了一份庄重严肃。 长孙与她说过,南疆边陲守军如溃败之势,圣上让他领走大部分禁军速往迎敌。 如此,京畿防守空虚。 长孙离开,老夫人便吩咐儿媳打理好内宅,守好门户。 许舒窈却是想起王氏的那个笑容,心里七上八下的。 第129章 临行托付 萧墨离开后,京城的氛围也跟着逐渐紧张起来。 王氏日日提心吊胆,却还是强自打起精神管着府里的事。 许舒窈再去春晖堂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国公夫人对她严格了许多。 之前都是客客气气,做的也是些理账或跑腿的活计。 眼下是把府里的所有管事招过来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各人负责哪里,让她直接与这些人对话。 许舒窈仓促之下接手,除开始几日有点儿手忙脚乱外,之后竟也做得像模像样。 王氏在边上瞧着,面上倒也有了些笑意。 一时想到儿子离开前一日的晚上,她安排的人在小树林露了馅。 只是那人刚来得及与她说,春晖堂便迎来了萧墨。 长子神色笃定,笑望着她。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有哪一件事不是自己做主。 作为母亲的王氏阻挠不了分毫。 是以,她呐呐地问道:“你……你想怎样?” “拜托母亲帮着照拂一二,等我回来成亲。”萧墨平静地说道,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王氏却听得心头一震。 果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只是,当这个消息真正砸下来的时候,她反倒是全身松弛了下来。 长子的年岁也不小了,难得遇上喜欢的,且那女孩她带在身边一段时间,看着是个性子很好的小娘子。 唯一遗憾的是家世。 可又能怎么办呢? 京城里那么多身份够得上他的,里头甚至还有公主,只是墨儿不喜。 是以,王氏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看吧!当一件事不可改变,只剩下一种选择的时候,要说服自己也不难。 许舒窈累了一段时日,还以为国公夫人是因为儿子夫君都在外心情不好撂挑子了呢! 只是等她逐渐上手之后,对方又把事儿接了大部分过去。 许舒窈一时便有了更多时间陪伴老夫人。 萧墨去了永昌府一个月,那边也不时有消息传来,说是暂时阻止了敌军。 只到底大衍的军队之前常驻京城,对南边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梁王这些年在当地植根过深,两方渐成拉锯之势。 萧墨没有写信,信息都是从宫里传过来的。 王氏难免忧心忡忡,实在没办法了,便去松鹤堂寻婆母说一会儿话。 萧老夫人却是语气平静:“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眼下传过来的只怕是好几天前的消息了,知道也没太大作用。且放宽心!” 王氏想想也是,她也不是当初才嫁过来的时候。 她稳了稳心神,视线一时落到才告辞离去的许舒窈身上,想与婆母唠唠,又忍住了。 儿子走时让她先不要往外说,战场上九死一生,一切等他回来再定。 锦华堂里,萧谨宜却是与母亲哭诉:“娘!我该怎么办?” 之前邱玉颜肚里的孩子被强自流掉了。 萧谨宜接下来也幸运地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只是她开始还满心欢喜着,过了没到一个月,身上就见了红。 本来还想着请个医士来调理调理,结果那人看过后却是摇摇头,说她这身子怀不上了,让她日后放宽心。 萧谨宜一听天都塌了,这事没多久就被婆母邱氏得知,是以更加不待见她。 眼下丈夫已经不再回她的院子,每晚回来都是直接去邱玉颜那儿。 陈氏心里也是一片灰败,她自己还能生两个女儿,没成想到了长女这儿,竟是连女儿也生不出。 “能怎么办?抱过来养便是,要不你再提个自己看中的人。”女儿三天两头因为这些事回来,陈氏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萧谨宜脑子里一时想到丈夫与她提过的事,淌着泪对母亲道:“许表妹还没有合适的亲事吧?” 陈氏听着这话心里一惊,遂肃容道:“你想打她的主意?让她过去李府做妾?” 萧谨宜抹了泪,慢慢地在杌子上坐正,“母亲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是让她过去帮我,咱们姐妹俩一起伺候夫君。我咽不下邱玉颜那口气,她不就是仗着脸蛋过得去吗?要是有一个更貌美的,我看她还拿什么使那些狐媚手段?” 她说完见陈氏不出声,又道:“难道母亲没有为许表妹的亲事操心过?只是再拖下去她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陈氏想了想,还是摇头:“你别打你许表妹的主意,她与你不一样,样子好看是其次,别的你看她又有哪一样落后于旁人的?便是管家理事,她只怕也比你强不少。” 萧谨宜听了却是道:“这不正好吗?我为李府的事每日里累得焦头烂额,她去了正好帮我。” 陈氏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太简单了,谁有本事不是为自己使着,你又凭什么让她帮你?” 萧谨宜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却是愈发觉得自己有道理。 凭什么? 当然是凭她正室的身份啊! 许表妹身份够不上,这样正好可以解决了婚姻大事,往后她生的儿子就是李家这一辈的长孙,有谁能拒绝得了这个诱惑呢? 萧谨宜并不知道自己看不上的许表妹之前还差点做了清远侯府的少夫人呢! 霁云斋里,许舒窈听巧薇说二表姐出姨母的院子后直接去了凝香院,眼神一时冷了下来。 “那两个人呢?”她淡声道。 在她院里龟缩了那么久也该出份力了。 巧薇知道主子说的是墨香和雨竹,遂笑着回复道:“一位争着到凝香院献殷勤,一位每日待在院子里。” 许舒窈点点头,凑到她的耳旁吩咐了几句。 巧薇乍一听,眼神也渐渐亮了,接着她应喏离去。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霁云斋的门外迎来了锦华堂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许舒窈合上书,淡淡地朝那丫鬟望去,“有事?” 小丫鬟道:“府里二姑奶奶知道姑娘会做鞋,也想给李府的邱夫人做一双,眼下正到了关键时候,便着奴婢来问表姑娘一声,可愿这会过去教教她的针法?” 许舒窈抬头看看天,笑望着她:“眼下就去?” 哪有人傍晚了还教针线的,这位二表姐连个借口都找不好。 眼见着丫鬟一脸心虚地低下头,许舒窈才挑唇笑道:“走吧!” 第130章 将计就计 萧谨宜做姑娘的时候住在碧桃院,眼下回了娘家这院子依旧给她留着。 许舒窈走到离碧桃院的院门不远处,看到那门后立着的黑影,便没往里走了。 而是转而对方才传话的丫鬟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小丫鬟知道今日这事不简单,巴不得快点离开,也没管这位表小姐进没进去。 凝香院里,霁云斋里的墨兰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去:“二少奶奶!那雨竹这会正往锦华堂去,说是要告发您……您……“ 墨兰说得吞吞吐吐,柳清婉有些不耐烦地道:“告发我什么?” 丫鬟垂着头:“说……说是您在沈家小宴那日中药是自……自己做的,且她还拿到了您之前在蔷薇院用的那些香料。” 柳清婉脸色一白,“她去多久了?” 墨兰忙道:“刚走,没多久。” 柳清婉急匆匆地出门,只是墨兰作为霁云斋的人,是不便跟上的。 那日的事,这位二少夫人也不希望太多人知晓,是以身边只带了两名丫鬟。 从霁云斋到锦华堂,却是要经过碧桃院的。 只是她才走到碧桃院的门口,便有股熟悉的香风袭来。 柳清婉来不及躲闪,人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香,还是原来那香,却又像是加了些什么让人犯困的东西在里头。 她身子软绵绵的,不过几息的时间就晕了过去。 巧薇与惠香把晕倒的两名丫鬟放到院后的角落处,又来处理这位二少夫人。 李弈春今日下衙后来国公府接萧谨宜,本来他是没打算住下的,可夫人却与他说了自家那位表妹的事。 他原先觉得不妥,但萧谨宜说他只需待在这碧桃院中,那女子便自会送上门来。 且对方无父无母,并不会有人为她撑腰。 “跟了你就是你的人。”最后这萧氏道。 想到上次见到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李弈春挣扎了一番后便答应了下来。 他这会心里正火热着呢,突然,门从外面打开,撞进一位娉婷的女子身影。 屋内没有点灯,这也是与萧谨宜说好的,以便事后为自己找借口。 所以,李弈春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略微辨了辨,遂接住那人往床榻上倒去。 不过一会儿,萧谨宜便带着陈氏到了碧桃院。 她本来还想让那位二少夫人一同过来见证的,只是去了却找不着人。 倒是萧谨荣见她寻柳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便在后头跟了上来。 陈氏是被女儿硬拉过来的,可走到碧桃院的门口,见里头黑灯瞎火的,心里已经隐隐地察觉到不对劲。 只是人都过来了,总得进去看看。 门推开后,灯笼的光还来不及照进去,就听身旁的长女惊呼道:“许表妹!” 唤完她又忙扑上去抓自己的夫君。 陈氏心里蓦地一沉,让丫鬟把灯笼凑近些,再看那女子褪了一半的衣裳时,眉毛却忍不住抖了抖:“我的天爷!” 后头跟上来的萧谨荣听到声音忙往屋内瞧,一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里头的女子不是柳清婉又是谁? 萧谨宜像是这会才发现床上的女子不是许表妹,见二弟把夫君往外拖,一时也愣住了。 许舒窈听着里头的动静,也不便进去看热闹,忙与自己的两名丫鬟悄悄地回了霁云斋。 萧谨宜夫妇当晚就离开了成国公府。 到底是一件丑事,好在只有二房的几位主子在场,巴不得捂严实了。 翌日清晨,柳清婉就被送去了庄子上。 至于那两位背主的丫鬟,雨竹与墨兰,许舒窈与姨母商议后遂让人发卖了出去。 陈氏心里觉得亏欠,眼下是她说什么都应,生怕外甥女向自己的婆母告状。 两位谋划此事的人,一个是她的女儿,另一个则是她的儿媳。 儿媳的下场她看到了。 依着许舒窈的心智,她知道对方对萧谨宜是手下留情了的。 柳氏听说后唏嘘不已,嘴上还是劝萧谨荣原谅侄女儿,又说是她这个姑母没有教好的缘故。 萧谨荣听后并未表态。 陈氏以为的密不透风,其实松鹤堂里的萧老夫人与王氏正说着此事呢! “二侄媳去了庄子,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是……二侄女也忒糊涂,竟谋划着把自家表妹丢到李家那个茅坑里。”一想到这,王氏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若是许舒窈出了事,长子回来该会怪她的吧! 幸好那孩子机灵,知道见招拆招。 萧老夫人冷着脸道:“我就说二丫头怎么把好好的生活过成那个样子,也不怪她婆母看不上。” 说完又叹口气,“以为人人都像她那样?也不问问她许表妹愿不愿意,就用那样腌臢的手段。” 转而老夫人又对长媳道:“这内宅也该整治整治了,三姑娘出嫁前让她跟着你几个月吧!都教出的什么闺女?我想着二房是庶出,他们自己可能也觉得不自在,便什么都睁只眼闭只眼。再这般下去,萧家的门风都要让她们给败完去!” 这是王氏第一次从婆母口中听到这般严厉的说词,心中顿觉凛然。 许舒窈再至松鹤堂的时候,见萧老夫人不与她说话,心里一阵突突,轻声道:“老夫人!您怨窈窈吗?” 她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瞒不了眼前的这位老人。 原本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想到那两个人,心里也难免生出些怨愤来。 柳清婉已经不止一次害她了。 上次找不到证据,这次她正等着呢! 几乎从她与二表姐突然交好就开始等着了,等她又憋出什么坏招来。 雨竹与墨兰,雨竹之前帮萧谨荣屋里的人放信的账还未算呢,那丫鬟至今都以为她做得天衣无缝。 墨兰则是自舒衡去国子监后就搭上了凝香院那边,许舒窈冷眼看着,这次不过叫雨竹假意出门,又让人故意在墨兰面前说了雨竹的去向。 没想到那位二少夫人就急火火地出门拦人。 上次中药时,许舒窈便从自己的衣物上闻到那股香味,所以,此次她一走近碧桃院,就知道对方又出手了。 是以,她又岂会手软? 第131章 出发去沈府 老夫人看着她,这个孩子,不光心性坚韧,且聪慧异常。 只是,凡事都喜欢藏在心里。 见小丫头眼里已经隐有泪光,心中一软,终是道:“你这会想起我这位老夫人了?既然知道她们的谋算,就该来寻我为你作主,你可知道?” 许舒窈乖乖地点点头。 可心里却明白,若是寻老夫人作主,二房固然不会出现那样的丑事,只柳清婉还会蹦跶多久就不知道了。 萧老夫人这会望着她却是微微地笑了笑。 她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又如何不知这些小丫头的心思? 可她到底是国公府的老太君。 罢了! 她心里叹口气,朝面前的小娘子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许舒窈在松鹤堂的门口遇到了国公夫人王氏,似乎在外面站了有一阵了,见了她就道:“你这孩子!不光老夫人生气,你大伯母也生气,亏得我把你带在身边那么久,这点事还不能帮你解决么?” 见她愣在那儿,又笑着拍拍她的背,“回去吧!老人家不会怨你的!” 许舒窈翘唇笑了笑,突然觉得日子似乎也跟着美好起来了。 此时正是下午日头毒辣的时候,主仆三人沿着那些阴凉处走着。 树木森森,廊腰缦回,突然看到萧谨荣站在拐角处。 他穿一身铅灰色的袍子,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朝着她遥遥地点了点头,便往外院去了。 许舒窈望着那个背影,想到初来时他也是站在方才的地方,却是等她走过去,还特意讥讽了一番。 出了这事,三姑娘萧谨珊大概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两日后,她突然一脸兴奋地跑到霁云斋对许舒窈道:“表姐!你知道吗?柳氏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有人说她做了丑事,被二哥哥撞见,是真的么?” 许舒窈彼时正拿着本书在看,道:“既然能被送走,想是有一些原因吧!” 抬头见她一脸探究地望着自己,又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这样不是正好?” 萧谨珊撑着下巴,眉头皱成一团,“祖母让我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成婚都跟着国公夫人了。” 说完又嘀咕道:“总觉得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呢?看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不会你也知情吧?” 接着她又说:“我娘喊我往后不要惹你,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吧?” 许舒窈望着她,还特意扮了一个鬼脸,才笑道:“是这样没错!你以后最好不要惹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先想着我。” 丫鬟惠香在她们的身后扑哧一声笑了。 萧谨珊便也笑道:“确实有一事,过两日便是阮夫人的生辰,说是整寿辰,准备请一些亲朋好友过府热闹热闹。也往我们国公府下了帖子,还特意提到你的名字呢!请帖才送到国公夫人的案前,我方才离开时刚好瞅了一眼。” 这事许舒窈心里也记着呢,突然问萧谨珊:“你在京城那么久,曾听说沈府丢过孩子么?” 见三表妹摇头,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失望。 到了翌日上午,许舒窈再去春晖堂的时候,就从国公夫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沈府此次特意邀请了你,只上次你们过去出了事,这回到底去不去还得你自个儿决定!”等该做的事做完后,王氏便把那张帖子拿给她看。 许舒窈装作想了片刻道:“那大伯母您去不?” 王氏点点头,“不光我,崔小娘子与你三表妹、四表妹都会去。” 许舒窈便道:“那我也与你们一同去吧!到时小心着些就是了。” 如此,也算是定了下来。 到了七月初三那日,许舒窈便与国公夫人王氏、崔昭然、萧谨珊、萧谨彤一道乘了两辆马车去沈府。 最近,王氏都把三表妹带在身边。 是以,她们两人一辆马车,许舒窈便与四表妹、崔表妹一辆马车。 许舒窈与崔昭然原先在清河的时候是处得不错的。 只来了国公府后反而生疏了。 大约是心里知晓这位表妹喜欢萧墨,可想到自己与萧墨之间的牵扯,许舒窈面对她的时候便有些不自在。 是以两人在马车上的话不多,反倒是与萧谨彤有些话聊。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四表妹渐渐地不那么怯懦了,而且有些难得的拙朴真诚。 似乎得到了姨娘的耳提面命,知道这些宴请都没有好事。 她这会看着许舒窈道:“表姐!待会我能与你一起吗?” 许舒窈知道上次她没有来,这是她第一次去沈府,便笑着道:“本来我们就在一起啊!” 萧谨彤满意地笑了,又加一句:“我身边有草儿,要是遇到危险,她会救我们两个的。” 许舒窈这才想起那个力气大的丫鬟,上次元宵节就是她扛着这位四表妹逃命的,一时抿着唇笑了。 她突然觉得赵姨娘这个思路是对的,要是许舒窈不是那么的囊中羞涩,或许也可以效仿,甚至可以像萧墨或是沈少禹那样找一两个会功夫的女护卫跟在身边呢! 不过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沈府。 由于与国公夫人一道,她们这一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大约是那位沈大公子与阮氏说了什么,这会她见到许舒窈,笑容倒是极为温和。 只是,宴上不光有她们,还有些别的客人,且都是府里的太太带着小娘子们,这让许舒窈一时有些怀疑阮夫人是借着自己的寿辰挑儿媳妇呢! 京城就是个圈子,许舒窈参加了几次宴席也大致认识了一些人。 当王氏被迎到夫人们的那间宴厅后,她与崔昭然两个倒是被萧谨珊带着认识了一些人。 有些听到清河崔氏会表现出明显的重视,对许舒窈则是神情淡淡。 有养气功夫好的也能做到表面一视同仁。 许舒窈来了这么久,对眼前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倒并不感到失落。 众人看她表现得落落大方,心中也难免带了一丝好奇。 譬如席间就有位侍郎府的小娘子与她聊得颇为投契,知道她这个年岁已经走了两趟远门后,一个劲地问路上的见闻。 许舒窈便选一些能说的讲给她听。 只是最后就听这位小娘子道:“你在国公府与那位世子爷说过话吗?” 见许舒窈表情尴尬,才解释说:“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很好,我一个小娘子都动心了。要是他没有看上,我家还有好几位兄长,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第132章 窈窈认亲 小娘子姓陆,名玄龄。 家父任吏部左侍郎,据她所说府上有好几位适婚的兄长。 这不?问了许舒窈的年岁后便要为自己的兄长做媒。 左右也不是没有旁人,听到她们的话崔昭然已经望了过来,便是萧谨彤这个小丫头也在那笑着作怪呢! 许舒窈看这架式,赶忙把话题引到了别的事情上。 “不如我们去沈府的园子里转转吧!” 听到此言,陆玄龄赶忙站起身响应:“那赶情好,一直坐在这也忒没劲。” 许舒窈又朝萧谨珊那桌望去,见她正与沈府的一位小娘子打得火热。 听说是沈家四房那位国子监祭酒的嫡女,今儿过来帮自己的二伯母招待这些闺中的小娘子们。 她们两人起身,四表妹萧谨彤是肯定要跟随的。 许舒窈又朝崔昭然望去,见她摇头,便与这刚认识的陆玄龄与萧谨彤出门了。 她与四表妹都对沈府的园子不熟,可陆玄龄却像是很熟的样子。 带着她慢慢地走,还把那些远远近近的院落指给她看:“沈家共有四房,大房是庶出,听说两夫妻如今都没有孩子,占的地儿也最小,你瞧!” 许舒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路旁有一面爬满藤植的院墙。 古旧、神秘。 与方才阮夫人的院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阮氏的院子亮堂温馨,充满活气。 这位大房夫人的居所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暗味道。 许舒窈忍不住又走了几步,那院子的前窗便彻底地暴露在了她们的眼前。 几人的视线都往那扇窗子望去,暗沉沉的,已经被茂密的藤植掩去了大半。 “你们是谁?”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许舒窈心头一颤,忙循声望去。 便见另一面斑驳的院墙下站着位中等身材的妇人,她的面庞微黑,颧骨似乎比旁人要凸出一些,看到她也像是惊到了的样子。 “素心……” 许舒窈吃了一惊,忙追问道:“素心是谁?” 心里突然觉得这是个机会,她来了京城除了国公爷说她面熟外还从来没有人对着她唤旁人的名字呢! 那妇人怪笑着摇摇头,眼睛望向她们的身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进了院子。 许舒窈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接着那扇爬满藤植的窗户后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犹豫着,陆玄龄却在耳旁唤道:“沈伯父!” 许舒窈侧过头,便看到一位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站在路口,他显然刚从外面进来。 此时,却是一脸怔愣望着她,嘴里喃道:“素心?”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里蓦地一亮:“陶陶?” 他的声音突兀而高亢,一时惊起路旁灌木里的麻雀扑腾着飞走。 许舒窈也听到了,她愣愣地望着对方:“伯父认识陶陶,他是您的什么人?” 就见那男子眼中渐渐地露出惊喜之色,甚至有隐隐的泪光闪烁。 他低道:“陶陶是我的幺女,我名沈熹年。” 说完他又对身旁的随从吩咐了什么。 许舒窈心里复杂难言,这会是她的生身父亲吗? 其实两岁之前的事情也早已经忘却,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声陶陶。 唤得撕心裂肺,让她在无数个没有来由的梦里潸然泪下。 像是冥冥之中,在向她示意,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牵挂着的。 还不待许舒窈说什么,眼前的人就又道:“你能跟我过来么?” 许舒窈望着对方,见他眼含期待,面上带着温和的笑,遂点了点头。 看着许舒窈跟着那位中年男子走远,萧谨彤担忧地问:“许表姐这样走没事吧?” 陆玄龄愣了两息才道:“没事,沈伯父人很好的,不是坏人,她们可能有事要谈,你别担心!” 只是,会是什么事呢? 沈伯父唤方才那位小娘子为陶陶,又说陶陶是他的幺女,那意思是这才认识的小娘子是沈府的姑娘? 不仅陆玄龄想到了,这位国公府的四姑娘也想到了。 可她又有些迷惑,许表姐不是二少夫人的外甥女吗? 她从湖州来,难道她的身世另有玄机? 许舒窈跟着这位可能是父亲的人去了阮氏的院子,巧薇与惠香走在两人的身后,心中亦是惊讶万分。 远远地,能听到宴厅那边传来的说笑声。 沈熹年把人送进内室后,他也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廊下等着,只偶尔回头看一眼屋内安静坐着的小姑娘。 素心,是沈囊年的妹妹。 从小就聪明乖巧,又生得好看。 可好人不长命,在她十五岁时就夭折了。 蒋氏进门得早,记得她很是正常。 可妹妹明显已经不在了。 那眼前的小娘子是谁呢? 沈熹年当时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到那个走丢十多年的女儿。 他嘴里的那声陶陶脱口而出后,明显看到小丫头眼中隐隐的水光。 只他也想起来,幺女出生后,那会母亲还在,说了一句孙女与她姑长得有些像,是个美人胚子。 可沈熹年却是不喜,幺女长得好他承认,可说她像一个早夭的人,这未免使人不快。 他当时还反驳了母亲一句,后来就再没人提这话茬了。 沈熹年的心中一时感慨万分,就见长子沈少禹身着朝服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 “人呢?在哪?”沈少禹一见父亲便问。 沈熹年伸手往屋内指一指,又斥他:“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 转头看长子的背影,嘴里嘀咕一句:“发髻都松了,便是陶陶也被你吓跑。” 可接着,这位年过不惑的男人自己也忍不住拭了拭眼角。 许舒窈听到声音抬起头,便看到愣愣地站在门口的沈少禹。 他穿着一身空荡荡的朝服,束起的头发有几缕散在脸旁,却是被汗粘住了。 此时眼望着她,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似地呢喃道:“陶陶?” 第133章 窈窈认亲(2) 就这一瞬间,似乎梦里的人与眼前的人重合起来。 所有的焦灼都找到了源头。 她无意识地往怀里掏了掏,几息之后,一枚雕成羊形的青白色玉佩出现在了手心里。 接着,就听她小声地道:“我……我只有这个。” 那门口的人几步上前,只是,当他接过那枚玉佩后,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沈少禹还记得小时候的陶陶并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因为嬷嬷总是会说小姑娘走路要不疾不徐,后来她乱跑时都会把玉佩提前摘下来揣到衣襟里头。 妹妹的这枚羊型的玉佩与自己的那枚卯兔还是出自同一块玉料呢。 想到此他便指着自己衣带上的玉佩给许舒窈看:“你瞧!我们的是不是差不多?” 许舒窈看到他眼中含泪,面上却是笑着的,心中又是一酸。 她原先寻回家人的初衷是想摆脱萧墨,想让阿弟有家族可靠。 只是这会,望着眼前神情激动的男子,许舒窈突然对血缘至亲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是差不多。”她笑。 沈少禹喃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你……还救了我……” 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舒窈抬头望去,就看到阮夫人从外面走来,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前来祝寿的沈侧妃。 而方才带她进来的父亲,此时正一脸感慨地望着她与沈少禹。 阮氏几步上前:“夫君?真的是我们的女儿?” 沈静姝站得远远的,想到母亲蒋氏那晚的话,目中是掩饰不住的难堪与惶恐。 这位国公府寄住的表姑娘竟是沈少禹苦苦寻找的妹妹? 是货真价实的沈氏嫡女? 这怎么可能呢? 那对方不就是萧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吗? 沈静姝觉得命运还真是可笑! 这女子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位世子爷另眼相看,要是她沈氏嫡女的身份落实,那她与萧墨……岂不是佳偶天成? 可沈静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法阻止。 “是的,是的,就是陶陶!”沈熹年方才从旁见证了兄妹俩的这扬相认,只他到底是位威严的父亲,好歹还端得住。 可这会面对阮氏的问题,却忍不住激动得连说了两个是的。 阮氏没有想到,当日国公府的那位小娘子竟是她的女儿。 她那会是多么的有眼无珠,把亲生女儿挑剔地从头望到脚,却愣是没有发觉。 “玉佩呢?给我看看!”她朝屋中的长子伸出手来。 沈少禹把玉佩递给母亲。 只是抬头望见站在屋外的沈静姝,却是冷笑两声道:“你也看到了?很好!倒省得我们通知你。我沈少禹从来都只有一个妹妹,以前在心中,如今在眼前。收起你那些阴毒之心,你要是敢动她,别怪我在上京所有人的面前揭示你这位沈氏才女的身份与嘴脸。” 沈静姝嘴巴张了张,还想说几句,便见二叔沈熹年朝她望了过来。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沈静姝愣是在这位正四品文官的眼中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那日寺院里发生的事?却隐而不发。 走到如今,沈家二房明显成了她手上的一颗废子,这是沈静姝没有想到的。 或许,那个她时刻想离开的二皇子府,才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还有祖父与三房四房的人? 就算她不是沈家二房的嫡长女,也还是姓沈,这是抵赖不了的事实。 只要二皇子能得到那个位子,又何愁这些人不支持她呢? 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阮氏手里拿着那枚羊型的玉佩摩挲,这玉佩还是她当初着人打的,儿子女儿一人一个。 她又朝面前婷婷玉女的小娘子望去,一时忍不住拿袖子拭起了泪,低道:“孩子!你受苦了!” 许舒窈任她牵着,感觉有些茫然,也有些新鲜。 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可她们对于彼此却很陌生。 许舒窈第一次见到阮氏,是在老夫人的松鹤堂里,她当时因为萧墨的一句话成了众矢之的。 那会的阮夫人看上去端庄而娴雅,只是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却充满着挑剔与不善。 她们本是陌生人,许舒窈并不怪她。 那日在廊下相送的时候,看到阮氏低眉顺目地为沈静姝讨好国公夫人的扬景,却让她想起了湖州的小陈氏。 见她不说话,阮氏又道:“你叫窈窈吧!与母亲讲讲你是怎么到湖州的?你失踪后,我们找了你好久,最后的线索是那人贩子往北走了,可沈府的一路向北搜寻,却愣是没有下落,后来线索就这样断了。” 许舒窈便把许爹的话叙述了一遍。 又谈及自己隐约记得自己叫陶陶,梦中一直出现那个花灯节的扬景。 沈熹年与沈少禹全程在旁边听着,面上是一脸的感慨。 后来外面有人来唤,沈少禹便让母亲先去待客,自己在这陪陶陶就好。 大约是与沈少禹早就认识,许舒窈在他面前倒是放松许多。 只是从沈家大公子到兄长,这跨度有点儿大。 沈熹年走后,许舒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那日在清宁寺里醒来后念叨的妹妹是我吧?” 她现在也算明白了,眼前的兄长与沈静姝势同水火,想到她时是决计不可能有那样的语气和表情的。 沈少禹于是又与她说起自己长久以来的愧疚,“不是你又是谁?我沈少禹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位妹妹。如今看到你好好的,我整颗心都放下来了。” 说完又望着她道:“我待会就让母亲帮你收拾院子,从今日起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许舒窈一时有些懵,就这样不回国公府了? 她急道:“可我还未向萧老夫人与姨母辞行呢!”许舒窈在成国公府待了那么久,与老夫人的感情最为深厚。 对于姨母陈氏,她当初出于自己的私心,并未向其坦白自己非小陈氏亲闺女的事实。 也不知她知道后会怎么想。 见妹妹拧起眉头,沈少禹便道:“别担心!两家离得近,往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你是与国公夫人一块来的吧?她知道了应该会把消息传回去的。” 阮氏突然被叫走,宴厅里的太太们也在暗自琢磨着。 至于小娘子们那边,除了陆玄龄与萧谨彤之外,倒是全不知情。 第134章 母女相处 萧谨彤按着路上陆玄龄与她说的话回道:“表姐去了净房,便让我们先回了。” 萧谨珊听过便罢。 太太们的宴厅里,阮氏与沈侧妃母女匆匆离去。 后来,回来的只有阮氏一人。 太太们虽然心中暗自吃惊,可也不好刨问人家的私事。 是以,待这位寿星回来后,依然与其说笑如常。 王氏与阮氏认识得早,见她一副又像是喜,又像是忧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好奇起来。 她没有问,只是到了离开的时候,却不见许舒窈,才想到这事或许与她们这一行人有关。 阮氏有些扭捏地把她拉到一旁,说了今日发生在沈府的事,又道:“这三年多谢你们费心照顾陶陶,今日就让她先在这边住下,反正两府离得近,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走动。” 王氏真的被震惊到了。 许舒窈竟是沈府走丢的孩子! “那之前的沈静姝呢?我记得你统共就怀过两胎。”她忍不住问道。 阮氏神色复杂,到了此时也不得不向其坦白:“静姝原是大房的,陶陶丢了后,就……”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王氏却已经明白了。 就让她取代了亲生女儿的位置呗! 只是,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反正沈萧两家的亲事没成。 她又想到自己的长子,一时为他的慧眼识珠感到不可思议。 竟然能够在不知两人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选择了那个对的人。 虽然两家当初退了婚,可阮氏现在当着她的面承认沈静姝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那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呀! 阮氏见对方从原先的激动到慢慢地露出几分笑来,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沈少禹已经明确地与她说过,让她务必抚慰好国公夫人。 阮氏与王氏正说着话,就见许舒窈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了。 “大伯母!”小娘子依旧穿着出府时的那身衣裙,面上带着几许歉然。 王氏笑着安抚她:“这是好事,既然你留在沈府,大伯母回去便帮你把今儿的事转告给老夫人与你的姨母。” 许舒窈听着这些话,却是眼眶瞬间湿润了。 进京三年有余,在成国公府,她遇到过刻意的刁难、轻视与算计,但更多的却是温暖,是对她这位寄人篱下的孤女的尊重与扶持。 如老夫人、如王氏,甚至是萧二老爷,以及那些表哥们…… 许舒窈的心里一时涌起太多的感激之情,看着王氏与国公府的几位姐妹向她挥手。 她拭了把泪,才道:“我过几日去看你们。” 王氏点点头,又指指她身后的两名丫鬟,“明日送你的嬷嬷过来时,我会让她带上这两个丫鬟的身契。” 许舒窈忙感激地向她道谢。 巧薇与惠香却已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们原先觉得国公府是好人家,但跟了许舒窈之后,又觉得只要主子是她,在哪儿做丫鬟都好。 阮氏站在几人的身后,见许舒窈终于转过头,才笑道:“走吧!带你去住的院子。” 母女两人相携而行,许舒窈也笑了笑,任她挽着自己。 她知道,这是新的身份,新的环境。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 她与阮氏,并未得到一个好的开始。 阮氏见她如此,心里一时放松了很多。 过去,她把太多的时间放在沈静姝的身上,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她没有第一眼认出她,甚至还因为静姝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投去刻薄挑剔的目光。 这孩子是那么的聪明,当日定是感受到了。 她生怕眼前的陶陶会怪她,会怨她,会因此对她含有敌意。 可是她并没有。 这会,她任自己牵着,温柔而乖巧,阮氏的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她一边走一边与身旁的女孩儿介绍着府里的情况。 “给你安排在明秀院,你父亲觉得这名儿不错。” 说完她有些小心地道:“除此之外,还有静姝原先的院子也不错,可能比明秀院稍大一些……” 许舒窈垂眸听着,就听她又道:“只是让你去她曾住过的院子终是不好。” 她忍不住侧头朝身旁的妇人望去,阮氏一脸的真诚。 许舒窈长到这么大也有些看人的本事,可能这位母亲是真的单纯,也确实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了一番,但却不擅体会人心。 她觉得与自己解释后便会得到认可? 可有想过府里的仆妇会如何看? 会以为她这个亲生女儿不如一个养女吗? 会以为沈静姝在这个家里还有着过去众星捧月的地位吗? 许舒窈怎么会让此种事情发生呢? 她想了想便道:“确实不适合给我住,但却可以作别的用途。女儿听说母亲喜欢养花,不如把那院子改成一个小花园,时令的鲜花放在院子里,里头设成暖房,专养一些精贵不耐冻的花儿。咱们再在旁边隔出一间屋子用作赏花喝茶的地方,往后要是有宴请便往那边带,母亲觉得可行么?” 阮氏听着女孩儿慢慢地说,渐渐地也被带入那个想象中的花园里,心里忍不住一阵蠢蠢欲动。 反正那孩子已经做了皇子府的侧妃,寻常也不会回来住。 遂道:“你的意思听起来不错!只是具体怎么做你知道吗?” 许舒窈勾唇笑了笑:“究竟该怎么布置女儿只是有个大致的思路,不过我们可以寻兄长帮忙,我知道他如今在工部任职,这点小问题应该难不倒他。” 阮氏一想也觉得她说得对,同时心里微微地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受到的责难并未出现,女儿很好相处,还会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慢慢到了白天那面爬满藤植的院墙前。 当时唤许舒窈素心的女人站在路口与她们打招呼。 阮氏介绍道:“这是你大伯母。” 许舒窈朝这位带着几分神秘与古怪的妇人望去,见她正盯着自己看。 只是她明显笑着,却有些渗人。 第135章 在沈府住下 许舒窈按着阮氏的介绍唤道:“大伯母!” 那妇人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问阮氏:“你让她住在哪处?” 阮氏如实回道:“住明秀院。” 妇人听过没有作声,转而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氏见这位妯娌走后又与许舒窈道:“你大伯母性子孤僻,往后见面说几话就好,寻常不必过去叨扰。” 许舒窈点头应了。 她看到那面爬满藤植的院墙就渗得慌,屋内都不知会不会有蛇虫蚁类,疯了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人又走了会便到了一个月洞门前。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门楣上方果真书了“明秀园”三个鎏金黑体的大字。 从木门往里走,便见到一个开阔的院子。 里头草木葳蕤,似是已经久未打理。 她们一路行来,时不时会踩到一两根从旁边的花圃中伸出的枝条。 阮氏有些不自在地道:“屋里方才让人收拾过,外面的花园还未来得及修剪。” 许舒窈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待进到里头,果然如阮氏所说,收拾得较为干净,一应摆设也都齐全。 房子当中是一间敞厅,敞厅两旁各有一间偏厅,再进去便是左右厢房,厢房两侧都一间耳房,后面是供仆妇休息的后罩房。 除此之外,明秀院还设了小厨房、书房,净室。 比之她在国公府所住的霁云斋大了许多。 她们这边坐下喝茶,不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沈少禹的声音:“陶陶!”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他身后除了郑嬷嬷外,还有几名不认识的仆妇,此时正抬着箱笼往屋内走来。 “你看!我方才专门带人去帮你拿的,顺便捎了嬷嬷来。”说完这位兄长又指指那些抬箱笼的仆妇道:“这些人你先使着,不够咱再添。” 许舒窈见那些仆妇一样一样地往里头搬,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有些是我从母亲的私库拿的,有些是我院里的,觉得你可能用得上,便让人搬过来了。”他说得倒是随意。 许舒窈朝旁边的阮氏望去,见她好似并不在意的样子,遂也不再说什么。 等这些仆妇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整好,果然屋里气派了很多。 郑嬷嬷望着许舒窈也是神色复杂,她今儿在霁云斋好好地等着自家姑娘回去,没想到却等来一个搬家的。 结果,这还不算,后来是连她这个老嬷嬷也一并打包带来了。 眼前的沈公子说他是姑娘的兄长,只是姑娘的父母不是已经病故了么? 除了有一位阿弟在国子监外,又哪里来的兄长? 她死活不肯走,后来终于等到了国公夫人回府,才从对方口中知晓了姑娘认回父母的事。 郑嬷嬷心里五味杂陈,觉得一切好似做梦一样。 想到当初她带着姐弟二人进京投奔的那份小心与艰难,一晃眼情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上京这些小娘子相比,姑娘样样出挑,唯一差的便是身份,眼下是连身份都补全了。 便愿姑娘接下来能得一门好亲事吧! 等阮氏与沈少禹离开后,巧薇和惠香也马上围了过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说些什么,望见沈府的那些仆妇,又止了话头。 许舒窈笑着道:“之前我也不知能寻到家人,怕节外生枝,就没有与你们说。只是眼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你们还得打起精神来。” 郑嬷嬷与两个丫鬟都连连称是。 巧薇转身,见惠香还杵在那,又拽一把她的袖子:“快去干活!” 两个丫鬟笑嘻嘻地走了。 国公府里,当王氏把许舒窈的事说给婆母听后,老人家愣了很久才道:“是真的?” “千真万确。” 萧老夫人摇摇头笑道:“原来她还有事藏着,真是个心思狡黠的小娘子。” 王氏想到长子,怕婆母对许舒窈的印象不好。 忙为她找补道:“也是环境逼的,谁又想要这样呢?” 萧老夫人抬抬眉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在府里时日日到松鹤堂来,这一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王氏便把许舒窈的话转告给婆母:“窈窈说过几日来看您。” 心里又想,只怕往后还能日日相处呢! 她一时又担心起长子来,也不知永昌府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与此同时,萧谨珊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母亲,陈氏听后则是连着确认了两遍。 当得到女儿的回复后,她才叹息似地道:“早知如此,娘当初就应该对她好些。” 萧谨珊一脸的疑惑,“娘之前对她不好吗?” 陈氏有些发愁,这个女儿,心思浅得不像话。 她又想到萧谨荣,娶了三房的侄女儿,这会只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没想到,她之前的初衷虽是为自己,却着实给这个继子挑了一门好亲事,可惜他没有珍惜。 沈府,沈熹年今晚去了阮氏那儿。 阮氏是个过于单蠢的性子,沈熹年虽然没有妾室通房,却也不常到她屋子来。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相处得越久,便越愿意自个儿待着。 因为阮氏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谈心的。 也不能与她说太深的话,除非你愿意哄着她。 可谁不希望有个人理解自己呢? 那种一点就透,一说就通的感觉没人不想要。 沈熹年同样也不例外,只是人向外求不到的时候,便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可今日,想到才回府的女儿,他心里突然有些激动,这样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儿。 阮氏难得见到夫君,她小心翼翼地让丫鬟看茶。 沈熹年端着茶慢慢地喝,好半晌不说话。 阮氏便只能主动找话题了。 “陶陶已经在府里住下,小丫头很懂事乖巧,看来她被之前的父母教得很好。只是明秀园里的花草有些时候未修剪了,我想着干脆寻几名工匠在园子里造个景,夫君你看如何?” 沈熹年绷紧的神色紧跟着松驰了下来,不过他却道:“不用那么费事,等到了休沐日我带着两个下人来做。” 阮氏听后惊讶不已。 就听面前的夫君冷声道:“今儿那位是谁放进来的?还到了你的寿宴上。” 阮氏知道他说的是沈静姝,儿子当日从寺里回府后把自己被害的经过讲了一遍,阮氏也是气红了眼。 少禹说谋害自己的人是静姝,可静姝后来遇到自己后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坚决否认是她做的。 阮氏就想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加上今日又是自己的寿辰,她是来贺寿的,总不能把人轰出去。 “夫君!我……”阮氏面上露出一脸难色。 沈熹年也不与这个糊涂蛋多说,说多了反而坏事。 只是,想到今儿才回归的亲生女儿,也免不了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最好别再见她,若是在外面避不开见着了,也不要与她说起陶陶的事儿来。” 第136章 新的家人 许舒窈就这样在明秀院住下了。 翌日她才用过早膳,便迎来了前来看她的兄长。 适逢休浴,沈少禹见了她便道:“我们先去母亲那儿,之后一道上祖父的颐园。” 说完他打量着妹妹,见她衣着得体,只是身上的饰物略微简单了一些,又道:“等下次休浴日我带你上街买些首饰吧!” 可他想了想又添一句:“还是我与母亲说吧!外面那些东西可能没有她的好。” 许舒窈心里有些好笑。 她的这位兄长,还真是会帮她争东西。 昨儿开了母亲的库房,今儿又要直接去讨首饰。 不过,好像正得她心呢! 巧薇与惠香听着很是为自家姑娘欣慰,又庆幸那日幸好把人救了。 几人一道往外面走,阮氏住在叠锦堂,离许舒窈的院子并不远。 沈少禹进了叠锦堂,难得地看到父亲竟也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许舒窈走过去给两人行礼:“父亲!母亲!” 阮氏笑着点头,往夫君碗碟中夹了一箸菜后,便道:“你们先坐一坐!我换过衣裳便带你去见祖父。” 许舒窈点点头,不过一会儿阮氏便出来了。 只是等他们一行离开时,那位在桌前用早膳的父亲也刚好放下了筷箸。 又听他说:“我同你们一道去。” 许舒窈偷眼朝这位昨儿才认识的父亲望去,却见他的目光也刚好扫过来,看上去有些温和,让她一时想起已经长眠于湖州的那个爹。 她很快便垂下眼睑,却听侧后方的沈熹年唤道:“丫头!” 许舒窈轻轻地嗯了一声。 “住得惯么?有什么需要的便与你母亲说,不必觉得拘束。”沈熹年道。 许舒窈点点头。 又听对方道:“我听说你还有一位阿弟在国子监读书,似乎年岁不大。” “刚好十岁。” 沈熹年紧接着便道:“年岁到底太小,父亲去与你祖父说说吧!他的颐园如今还住着两位弟子呢!让你阿弟跟着他念书。” 见女儿不说话,又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他是太傅,之前教过那位。”说着沈熹年伸手指指天上。 “你也不必担心日后,只要有沈家在,想进国子监还不容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舒窈又岂有不答应的理? 想到阿弟能得天子帝师沈少傅的点拨,她的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突然看这位亲爹都顺眼了许多。 “好!那就劳烦父亲了。”许舒窈道。 几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颐园。 听着里头的说话声,似乎还有旁人在里头。 沈少禹低声在她耳旁道:“今日是规定几房人聚首的日子。” 果然,等他们走进去后,便看到了一屋的人。 沈家共有四房,庶长子沈长柏,娶妻蒋氏,育有大姑娘沈静姝。 沈长柏不是读书的料,便管了府中的庶务。 沈太傅虽然还在世,但自沈老夫人故去后,如今的沈府基本上已经算是各过各的。 所以沈长柏只需要经营好沈府公中的田庄铺子就行了。 二子沈熹年,如今任着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 沈熹年娶妻阮氏,育有大公子沈少禹,二姑娘陶陶,也就是走丢的许舒窈。 三子沈玉堂虽然中了进士,却不爱做官,他之前负责沈氏族学的事宜。 后来族学没开了,眼下赋闲在家。 沈玉堂娶妻卢氏,育有三姑娘沈湘仪,五姑娘沈若宁,三姑娘年前已经嫁人。 四子沈存中,如今任国子监祭酒。 沈存中娶妻武氏,育有二公子沈修然,三公子沈彦良,四姑娘沈云初。 许舒窈除了大房的那位蒋氏与四姑娘沈云初外,全都不认识。 她被阮氏带过去一一给这些人见礼。 大家也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沈家二姑娘,听说她之前寄住在成国公府三年,还得了萧老夫人的亲自教养。 许舒窈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得宜,且她容貌出众,着装也并不寒酸,倒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只是关于二姑娘离开的这十多年究竟去了哪里,各人心中自有一番揣度罢了。 等与外间的这些人见过礼,许舒窈又坐了一会,才听里头的父亲唤她进去。 她跟在沈熹年的后头七弯八拐,本来以为会被带到一间书房,里头放着多宝阁或是雕缕的屏风,墙边养一株兰花,有幽幽的香气传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坐在大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书或是正写着什么…… 可是,父亲却把她带到了一块菜地旁,指着那位给白菜浇水的人道:“过去吧!那就是你的祖父!” 许舒窈望着父亲带笑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人浇完水把瓢递给她,她双手接过。 只是这老头转过身,明显地愣了一下。 在她以为对方又会像蒋氏或父亲唤自己素心的时候,却听他精准地道了声:“陶陶?” 许舒窈有些感激涕零地点头。 就听老人口中轻吟:“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做个闲人……” 见她望着自己,又笑了笑:“你猜我怎么知道?你的小名还是我取的。” 许舒窈突然心中泛酸,原来她的出生被寄予了这么美好的期待。 可惜…… 第137章 各归各位 许舒窈望着老人,他穿着一身青布袍子,这会衣角上已经沾了不少的泥点,手里用来浇水的瓢还是半个葫芦做的。 眼前的一切都与那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形象扯不上丁点的关系。 可是,许舒窈喜欢他方才对陶陶的注解。 “还不叫祖父?”正想着,就听面前的老人道。 他的眼中满是慈和的笑意,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许舒窈从善如流:“祖父!” “嗯。”老太傅笑着点头,又对她挥挥手:“去吧!” 从这垄菜地离开,又见那位新认的祖父招了父亲过去。 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回来的父亲便对她道:“你祖父答应了,我待会就让人去接你阿弟。” 许舒窈:“……” 想着阿弟进了颐园可能要帮着自己的祖父种菜,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过了几息才道:“好!” 沈熹年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却是笑了。 时间离得太过久远,关于陶陶小时候的事情大多都已经模糊。 沈熹年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抱她时身上那种香香软软的味道,还有刚会唤人时那一句句奶声奶气的爹爹,让人听得心里头忍不住一阵发软。 只是后来……人突然就没了,遍寻不着。 他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与阮氏,就再没有别的孩子降生。 隔了这么多年,女儿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太真实的梦境。 沈熹年的心里是既兴奋又有些恍惚的。 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婴孩,已经变成了眼前婷婷玉立的小娘子。 这中间的一大段岁月,他都没有参与。 可女儿成长得极好,谦和有礼,落落大方,作为父亲的他是想要靠近又有些小心翼翼。 但小姑娘方才那一瞬间的呆愣,让他觉得眼前的小娘子还是过去的陶陶,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孩儿。 沈熹年温声道:“咱们先回去与沈府的兄弟姐妹说会话,等用完午膳,爹娘便带你一道回国公府。你到底在那边住了几年,我们也该备些礼好好地感谢人家一番才是。” 他说完又想起问道:“你那姨母对你好不?其它国公府众人对你们姐弟如何?” 许舒窈垂眸答道:“都挺好的。” 沈熹年盯着她打量着,须臾才道:“想来是不错!不然也不会把你送到老夫人跟前教养。且我观你身上的衣饰,也都还过得去,看来成国公府并未苛待你们姐弟。” 计舒窈便不说话了。 要论姨母,对她确实算不上好,若不是自己小心谨慎,只怕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还好她找了老夫人那一条路。 只这些都是不便让眼前的父亲知道的。 许舒窈点头答道:“好!到时我与父亲一道过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回了颐园的正厅,许舒窈一进去明显地感觉到众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沈少禹一见她便唤道:“妹妹!” 她走过去挨着兄长坐下,有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走到她身边唤:“二姐姐!” 许舒窈方才跟着阮氏把这些人都认了一遍,记得眼前的小娘子是沈府年岁最小的五姑娘,便朝她笑道:“你是五妹妹吧?” 那女孩儿点点头,“我叫沈若宁,那二姐姐呢?四姐姐说你之前唤许舒窈,可你来了我们沈家,不如叫沈舒窈吧!” 对面有一个看起来皮肤白皙、身段苗条的妇人走过来嗔道:“你这孩子!太多话了。” 又转头一脸歉意地看着许舒窈道:“侄女儿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许舒窈认出这妇人是沈府的三夫人卢氏,忙笑道:“不碍事,我倒觉得五妹妹的建议不错。” 父母兄长并未告诉她在沈家的闺名是什么。 可既然回来了,总不能再冠着以前的许姓,她心里虽然有些遗憾,却也不是那种抱残守缺的人。 不过,这五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只改变姓氏,而保留名字。 那样大家唤她时,就还是窈窈。 因为五妹妹的这句话,众人的视线都朝她望了过来。 阮氏一时有些迟疑,陶陶出生时是有闺名的。 她朝不远处的丈夫望去,便听沈熹年道:“沈舒窈,挺好的名儿!” 只是接着却听他对自己的兄长沈长柏道:“原先静姝记到二房名下也是为了延续与成国公府的亲事,可如今那孩子已经去了皇子府,这亲事一说便不存在了。且兄长膝下空虚,不若趁着陶陶回归,重开族谱之际,让两房的孩子各归各位!” 沈家有规定小孩儿满了六岁才可入族谱,许舒窈走丢时才两岁,并未在族谱上留下只言片语。 阮氏这会正在喝茶,听到丈夫的这番话后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她又悄悄地朝蒋氏看去,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显然是与自己一样被吓住了。 阮氏心里觉得这事不太好,大房当初送静姝过来看重的是父母嫡出的身份。 若是各归各位,那静姝在身世上只怕被那位石家的正妃压得抬不起头。 只是,阮氏到底不敢顶撞自己的夫君。 除了他们这些局中人,便是三房四房这会也都默不作声地望着沈熹年与沈长柏。 沈长柏原先还打着呵呵,想说一句二弟你别开玩笑。 可望着沈熹年那张没有一丝儿笑意的脸,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候,门口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身青布直裰的沈老爷子。 老人家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还捧着一颗菘菜。 沈太傅转头吩咐那小厮把菜送去厨房,才道:“就按熹年说的办吧!” 老爷子的话一锤定音,沈长柏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恹恹地应了声是。 许舒窈全程看着这一切,也是到了这会她才知道沈静姝并非阮氏的亲生女儿。 怪不得对方能那样狠毒地去谋害兄长。 许舒窈望着阮氏,自己昨儿才认回的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忽然心里为她感到悲哀。 养着别人的女儿,为了她跑到国公府低三下四,结果那女儿还把自己的嫡子给害了。 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匪夷所思。 第138章 回国公府 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事,三房四房也不便掺和。 三老爷沈玉堂倒是认可二哥的做法。 陶陶都回来了,那二房的资源便应该用在自家的儿女身上。 长兄又没有孩儿,把静姝认回去,与亲生女儿正大光明的来往不好吗? 不过,四老爷沈存中却是以为兄长操之过急了。 如今储君未定。 之前拿侄女儿作亲生女儿来养,又是贴嫁妆又是给银子。 就这么金尊玉贵地娇养大,突然在这节骨眼上撂挑子,着实有些不划算。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二皇子并非好的储君人选。 朱睿景的贤德流于表面,暗地里结党篡权,并无一国之君的大气。 可大皇子看起来也不合适。 朱晏清性柔手软,即便皇上递了他一把如萧墨那样的好刀,也还是在储君的人选上举棋不定。 只是,眼下既然是父亲的决定,沈存中又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别的考量。 沈府众人每至休沐日便会到颐园看望沈太傅,之后会一道用完午膳再离开。 今日自是也不例外。 总体来说,这一顿午膳用得较为压抑。 约莫是因为方才的事,大房两夫妇几乎是全程一声不吭地扒完了碗里的饭菜便起身告辞。 许舒窈用午膳的时候,偶尔与男子那桌的兄长视线对上,见他满面喜色,似乎是等这个结果很久了。 只有她的母亲阮氏低着头,似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许舒窈不再看她。 等用完午膳,便先回了自己的明秀院。 想到父亲稍后会带她回国公府,又换了一身衣裳,重梳了发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唤她过去。 许舒窈到二门的时候,见自己的父母与兄长都穿戴一新地等在那儿,在他们的身后,正排列着三辆马车。 她与阮氏坐了一辆,父亲与兄长坐了另一辆。 前头那辆,阮氏没有说,许舒窈猜应该是给国公府众人备的礼品。 许是父亲说了什么,眼前的母亲这会倒是面上好看了一些,可到底眉间轻蹙着,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许舒窈想到那日的寺院里、几乎奄奄一息的兄长,忍了忍还是问:“母亲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阮氏面上一滞,有些嗑巴地道:“没……没有,你别担心。” “母亲是觉得愧对大姐姐?” 阮氏抬起头,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也没有。只是觉得大家之前都好好儿的,突然就……就这样了。” “大约只有母亲一人觉得好好儿的,在清宁寺里,兄长差点被害死,母亲要听听我的丫鬟说说救人的过程么?”许舒窈话说得很直接,声气却又不紧不慢。 “我以为静姝不会那么做……我……”阮氏摇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母亲!”许舒窈打断她,认真地道:“在兄长与沈静姝之间,您只能选择一个。” 她说这句话后,阮氏倒是突然安静下来了。 在她的心里,到底还是儿子与夫君更重一些。 只是当日见长子平安回来后,她一方面对静姝能做出那样的事感到怀疑,认为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毕竟之前在家里,长子就不待见这位妹妹。 另一方面,阮氏是有些鸵鸟心态地不敢去追究那个真相。 之后的马车里,母女二人都再未出声。 可时间过得很快,许舒窈不过是打个盹,他们就到了成国公府,那看门的管事见到沈家齐齐整整的一行人,也有些发愣。 府里都在传表姑娘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他起先还不敢信,这会却是眼见为实了。 两家原本就很熟,又有许舒窈在场,倒是不用费心等里头的主母出来迎接。 许舒窈直接把人往松鹤堂领。 萧老夫人这会才歇完晌,就听说沈府来了人。 忙让身边的仆妇去春晖堂请长媳过来。 只是想了想,又对外面的人吩咐道:“顺便让二夫人也过来!” 毕竟是她是窈窈的姨母。 沈熹年已经很多年没有来拜会过这位国公府的老太君了。 只今日到了后却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三个大礼,之后才一脸恭敬地道:“熹年多谢府上这三年来对我们陶陶的照顾,也多谢老太君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教养。熹年心里感激不尽!今日备了些薄礼,望老太君笑纳!” 接着便有跟过来的仆妇把礼品一件一件地往里头搬。 国公府原已经足够富贵显荣,可沈熹年带来的不是寻常的金银器物,珠宝玉石,而是难得一见的书画孤本,价值连城的前朝遗作。 这就有些珍贵了。 萧老夫人笑道:“我与这孩子有缘,加上她人乖巧聪慧,老婆子我得到的远比付出的多,当不得你这大礼。能认回亲人我也替窈窈高兴,这孩子不容易,懂事得让人心疼。老婆子只说一句,望沈家日后能好好地待她。” 许舒窈站在旁边,看着这位老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想到自己当日接近萧老夫人的初衷,像她这样洞悉世事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一个小娘子的讨好包藏着目的呢? 可对方还是心怀善意地接纳了她,又马上给了她想要的。 那样的恰到好处。 许舒窈走过去郑重的磕了头才道:“老夫人!窈窈对不起您,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向您和盘托出,我……” 萧老夫人搀起她:“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也别觉得愧疚,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你这孩子为了阿弟吃了不少苦,眼下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即便你的亲生父母在场,我也还是与你透个底。日 后若你有什么困难,一样可以来松鹤堂,来国公府,这儿便是你的第二个家。”萧老夫人说道。 “好!”许舒窈哽咽道。 不过一会儿,王氏与陈氏也来了,后面还跟着萧谨珊,这位三表妹见了她倒不像原先那样咋咋呼呼的了。 许舒窈走过去与陈氏见礼,并向她低声坦白了当年小陈氏是怎么把自己养在膝下的。 这个便宜姨母,虽然对她并不怎么样,但许舒窈到底是通过对方才在国公府里住下来。 陈氏心中感慨,眼前的小娘子不记恨她就好了,这会哪还敢追究对方当日的谎言。 再说,就算外甥女是假的,那外甥也是真的呀。 到这会,她倒是有些羡慕自己那位妹妹,这是从哪儿捡回的好孩子? 这么多年,帮着她管家理事,照顾儿子,如今又给外甥寻了沈家这座靠山。 “姨母又怎么会怪罪你?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舒衡那孩子。姨母与你的两个表姊妹之前都做了一些错事,还望你不要记在心上才好。往后依然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姨母。”陈氏说最后一句话时有些心虚。 只许舒窈也知道是句客套话。 不过,舒衡到底与陈氏有亲缘关系,往后可能还有不少见面的时候。 第139章 身份的转变 阮氏又向王氏与陈氏道了谢,给两房都送了礼品过去。 便是国公府这样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人家,也觉得那些礼物着实贵重。 陈氏心里汗颜,自此也说明许舒窈并未向自己的亲生父母诉说她这个姨母的不是。 沈家最该感谢的是湖州自己妹妹一家,可那两人已经入了土。 之前这孩子又带着阿弟自谋出路,其实已经算得上在报恩了。 所以,好人有好报,这话是没错的。 沈家人来得坦坦荡荡,也未避着谁。 小丫头走丢时才两岁,之后被陈氏妹夫一家收养,也算得上是清清白白。 这日回去后,沈家重书了族谱,让找回的女儿以沈舒窈的名字记录在沈熹年与阮氏的名下,而那位昔日的京城才女沈静姝,则是记回了沈家长房。 京城的权贵圈子就那么大,这事情很快便传开了。 到了这会,众人才明白,原来那位沈侧妃的出身也不过如此。 便是沈静姝自己,听了亲生父母遣人送来的消息后,也是一脸惊惶之色。 终究,那位二叔因为沈少禹的事记恨上了她。 可做都做了,再后悔也没有用。 她最该后悔的是当日没有盯着自己的丫鬟把事儿做彻底,让沈少禹活了下来,还有机会给她这致命一击。 父亲说,这是祖父允许的,难道沈家不知道她的身份越贵重对日后越有利吗? 可他们还是那样做了。 难道沈家想要放弃自己? 沈静姝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就忍不住一阵背脊发寒。 只是,她想着想着,却突然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 沈家认回女儿的事情传开后,人们一时回忆起之前在宴上或是节庆时见过的那位许小娘子,不光容色过人,且 谈吐得宜,温婉大方,那些正给自家儿子物色媳妇的夫人们不免心思活络了起来。 王氏看着心里暗暗着急。 之前那孩子在国公府倒好,就是有什么找上门的亲事,凭着她国公夫人的身份,想要阻止并不难。 只现在去了沈府,王氏便有些鞭长莫及了。 可她又不能违背长子的意愿。 清远侯府里,侯夫人周氏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许小娘子竟是沈太傅的正经孙女! 既然她两岁时就被湖州的父母收养,那之前的生辰八字便不可能是真的。 周氏也是到了这会才明白之前范氏所说的卦象纯属胡扯。 想到长子当时的坚持,只她自己却像是鬼迷心窍似地被蒙蔽。 小娘子如今回了沈府,再想让人家做续弦是不可能的了。 周氏念及长子那段时日的消沉,这会心里是后悔不已。 明秀院里,换了姓氏的沈舒窈见到了被父亲接到沈府的阿弟。 许舒衡也才十岁,可自去了国子监后,近来明显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小郎君来之前才知道阿姐并非自己血缘上的亲姐姐。 那会坐在马车上,他一边为阿姐高兴,一边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过,等真正在明秀院里见到那个人时,却又觉得自己之前的失落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阿姐梳着云髻,身着走动起来如水波流动的素纱罗衣。 “看什么?还不进来?”许舒衡正有些恍惚,就听那位明丽的女子道。 分明还是阿姐的眉眼,可那份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风华自信却又与原先的阿姐不同。 许舒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姐这样真好!” 沈舒窈却是等他坐下后便道:“你去见过祖父没有?他都教了你什么?没有一直让你帮她浇菜地吧?” 许舒衡忍不住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看错,还是原来那个与他相依为命一路从湖州到京城的阿姐。 “哪能呢?沈太傅学识渊博,便是两位师兄的才学也远高于我。舒衡只来一日,已经深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前的自己还是太过浅薄了。”笑过之后,眼前的小郎君一本正经地道。 沈舒窈却是嘀咕道:“没让你浇菜,但会把自己种的菘菜给你吃。” 她想起那日颐园里的祖父郑重地让仆从把那棵菘菜送到厨房的场景,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两姐弟还像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一方身份的转变而产生疏离之感。 临走时沈舒窈突然想到蒋氏的那个院子,嘱咐道:“你不要靠近大房,知道不?” 她总觉得那女人有些不对劲。 且父亲强行让沈静姝回去,当时蒋氏的眼神,沈舒窈这会回想起来,都觉得渗得慌。 许舒衡点点头:“颐园那么大,我也没必要出来。你放心!阿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沈舒窈拍拍他的肩头,“我知道!只是在阿姐的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个弟弟。” 舒衡走了没多会,外边便有阮氏屋里的丫鬟送东西过来,“箱子里头都是太太这些年攒的首饰,有每年出的时新款式,也有之前的老物件。太太让奴婢拿过来给姑娘戴。” 巧薇伸手接过,见是一个紫檀雕花的小箱子,此时箱子锁着,那丫鬟走时又递给她一把钥匙。 当着主子的面,巧薇把那箱子打开。 “哇!”小丫鬟惊道。 竟是满满一箱子的首饰。 沈舒窈想到兄长与她说起向母亲讨要首饰的事,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外面回来的惠香把头伸过来:“呀,一下给这么多,我们姑娘这辈子都戴不完了。” 巧薇却是望着自家主子道:“哪能呢?若是日日不重样也是不够的。” 郑嬷嬷听着这些话,一张老脸忍不住抽了抽。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下衙回来的沈少禹看到妹妹便问:“那些首饰喜欢不?都是我昨儿帮着挑的。” 说完望着沈舒窈一脸的遗憾,“只是你都长到这么大了,这错过的十多年,也不知要戴多少珠花与钗环。” 沈舒窈看着兄长的面色,伸手在他腕间探了探,“兄长如今的气色看着好了一些,只也别总把心思放在我心上。我们都是一样儿的,兄长错过陶陶长大的十多年,陶陶又何尝不是错过了兄长呢?往后,大家都要好好儿的。” 当日认亲后兄长便与她说起那个元宵之夜,说起她是怎么弄丢的,说起自己一个人又是怎样在街上心存侥幸地等着妹妹回来…… 沈舒窈就说梦里怎么总有一道唤陶陶的声音,原来是她的兄长。 只是当年的陶陶即便听到了,却无力摆脱那个掳走她的人。 许是因为太过深刻,那一瞬间的记忆在潜意识里留存下来,又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第140章 一种相思 兄长属于气血亏虚,导致脏腑、经络、形体失养的症候,是以长年面色苍白,身体瘦弱。 只是相比那日在寺里,脉象又好了许多。 “我以后每日帮兄长熬盅汤吧!”沈舒窈道。 沈少禹看着她竟然还为自己把起了脉,心里觉得有趣,调侃道:“好!那兄长这身体就交给陶陶负责了。” 看他似是不太信的样子,沈舒窈鼓鼓腮帮子,“兄长也别小瞧我,我是真会一些。” 沈舒窈换了姓,入了沈家的族谱,就这样在明秀院里住了下来。 沈少禹每日下衙后都会来她的院里喝一盅汤。 而阮氏那边却像是要操办宴会的架式,这日早晨沈舒窈就听她道:“到底亲事拖得有些迟了,一个一个的甄别已经来不及。不若我们在沈府办个宴会,把京城那些适龄的郎君与小娘子们都请到府里来,到时把你引荐给大家认识,陶陶你便可以好好地挑一挑。” 阮氏看着沈舒窈的样子,心里也很是满意。 当日在松鹤堂,她是以沈静姝母亲的身份来看她,就已经发现这孩子容貌出挑了。 只这会漂亮的小娘子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心态到底是不同的。 沈舒窈:“……” 她就知道要面对这些事情,在这个家里才住几日呀? 沈舒窈幽幽地道,“母亲!我还没回来多久呢!您就不能让我多享受几日有父母兄长庇护的日子。” 阮氏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这七月还是太热了,确实不适合办宴会。等到了九月,届时在府里办场赏菊宴,你觉得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舒窈只能点点头。 是夜,距永昌府不远的一处中军帐中,那位少年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一时放下手中的舆图,眼睛望向外面的夜色出了会神。 无名看着自家主子,忍不住一阵心疼。 来的时候,正值酷暑,南疆倒是不热,只将士们需得时时提防那些不知名的蚊虫叮咬。 这里都是山脉,有些蚊虫蚁类看着不起眼,被咬后却可能引起发热甚至全身肿痛溃烂。 主子是打仗的好手,可开始那会也度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 后来才慢慢地适应了,为此他还亲自向深山里的药农学习怎么辨认和预防这些虫类。 眼下已经学会往身上涂抹一层难闻的草药来防虫了。 想到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甚至有些洁癖的世子爷,再看看眼前涂了一层不明药汁的主将。 无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主子方才是想到表姑娘了吧? 也不知住在霁云斋里的那位聪慧冷情的小娘子有没有为主子担心过。 无名一直跟着世子爷,看着自家主子从冷眼旁观到渐渐上心,再到干涉人家姑娘的亲事,最后是强吻断了对方嫁人的心思。 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禁军首领的位置,另一个却是以寄住的身份偏居于国公府的一隅。 两人身份的不对等,也导致了世子爷对这份异样的情愫感受不深。 或者即便知晓,却并不重视。 可离开时,世子爷竟对自己的母亲许了对方正妻之位。 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入了心,想要对那位表姑娘负责。 京城沈府,自沈舒窈住进明秀院后,阮氏见她自己经营着笔墨铺子,又把自己的铺子拨了一个给她。 那铺子地段不错,收益也还可观。 不说阮氏这位母亲,便是父亲与兄长,见了她也是问缺不缺银子花销之类的话,大有她不要硬往怀中揣的架势。 沈舒窈渐渐摆脱了原先一穷二白的处境。 在这期间,边境也偶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位世子爷已经完全掌控了主动权,只怕不日便要扭转两方僵持的局面了。 巧薇说这些话时极为小心翼翼,完了还偷偷地瞅了自家主子一眼。 见沈舒窈面带浅笑地听着,并未制止她,才鼓足勇气把那些从外面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一叙述完整。 惠香却是恼道:“他就是看咱们姑娘无依无靠好欺负,若是旁的贵女,看他胆敢那样做不?好在姑娘如今找回了自己的父母,往后再也不用受他挟制。” 巧微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仆妇的说话声,忙揪了她一下。 “混说什么!往后可不许提。” 惠香吐吐舌头便不再出声。 八月初,沈少禹再来妹妹的明秀院,却是明显感觉到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舒窈让丫鬟出去后,才听他悄声道:“父亲与我说,圣上已经连着几日未上早朝了。” 沈舒窈心里一惊,“那如今监理国事的人是谁?” “二皇子。” 纵使沈舒窈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可当真正听到时,还是有些丧气。 他们二房眼下是进退两难,虽然私下里已经与那位沈侧妃划清了界限,可沈静姝出自沈府。 沈舒窈想到成国公府萧墨的立场,还有自己的外祖父陈济生,私心不希望二皇子坐上那个位置。 可若是支持大皇子呢? 大皇子朱晏清虽优柔淳善,但皇长孙却被誉为早慧沉稳,气度不凡,小小年纪便已隐见帝王风骨。 那孩子如今才十三岁,听说已经对朝臣的一些刁钻问题应答如流。 只沈舒窈也不过是一位闺阁女子,并不能左右朝堂的格局。 她知道眼前的兄长与自己有着一样的顾虑,若是皇上这会真出了事,萧墨这位禁军首领又还未回,趁着眼下京舆防守空虚,便是那些人动手的最好时候。 第141章 故布疑阵 沈舒窈也点点头。 上次就因为圣上生病,大家都以为二皇子要登上帝位的时候,京城却迎来了梁王。 结果怎么着? 现在梁王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了。 不光沈舒窈姐弟这么想,便是朝臣们,这回也学乖了。 照旧每日里上朝呈折子,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并没有如之前那样慌不择路地去拜哪位主子的庙头。 便是突然接到诏令负责监理国事的二皇子,也丝毫不敢怠慢。 朱睿景初初听到父皇的这个安排后心里很是激动,可想到自己上次吃的大亏,再热的血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连日以来,他看着案头呈上来的这些任他随意挥洒笔墨的奏折,还有那座父皇住的紫辰殿,心思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日朝臣们离开后,有一个人却在宫中的回廊上截住了他:“二殿下请等一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妃石秋月的父亲,被封了骠骑将军的石泰年。 朱睿景见他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把这位岳父让进了他在宫里的居所。 待殿门紧闭,所有人都退下后。 朱睿景才朝对方道:“将军实不该私下来寻我!眼下父皇正病着,结交朝臣乃是大忌。” 石泰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岁岁,皇子妃石秋月为其长女,这位骠骑将军眼下还是壮年。 他干咳两声,扫了一眼屋内的从人,又望向面前的二皇子道:“石某想问问殿下长女的事,前些日遇上府内的人听说她最近有些不思饮食……” “将军倒也不必,皇子妃这些日身子确有不便,实因害喜的缘故……”朱睿景说着朝屋内的人挥挥手,待只剩下他与石泰年后,才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皇子府在宫外,要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去皇子府不就行了。 或者让石夫人上门看看爱女,倒不必这位岳丈专门跑来这儿。 石泰年笑了笑,见殿内这会已经清理一空,才小声道:“这些日殿下可有在圣上跟前侍疾?” 朱睿景见对方那双不大的眸子此时精光毕现,却是淡道:“未曾!父皇称自己需得静心修养些时日,只吩咐我打理好国事即可。” 不用说侍疾了,他这些日甚至连面都未见过。 待每日下朝后批完那些折子,朱睿景都会去紫辰殿走一趟,但每次都会被父皇身边的刘公公挡在外面。 石泰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捻髯一笑道:“或许此番真病了也说不定。” 朱睿景听得心里一紧:“将军何出此言?” 面前的石泰年便慢慢道来:“谁会一个计策用两次呢?二殿下不如想想,若是你我会如此么?圣上正是抓住了这些人的心理,知晓大家因为上次梁王的事不敢轻举妄动。” 顿了顿他又幽幽地道:“只怕这回是真的病了,想用这种办法撑到成国公府那小子回来。” 圣上是只老狐狸,虚虚实实,让人琢磨不透。 可石泰年既然能被封为骠骑将军,自也读了些兵书。 两方对垒的时候,有故布疑阵的说法,除了引敌深入,还有虚张声势,利用敌军的疑心,一直等到援兵的。 朱睿景听着心头一震。 是这样么? 父皇并非是在考验他? 也不是在等着哪位潜在的敌人出现好一并擒获,像当时梁王回京那般。 或者父皇是真的病了,才故意把他推到台前,摆了一个看起来与上次类似的陷阱。 朱睿景被老将军的一番话说得心头火热。 只他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父皇让我监国,兄长人都等老了,我难道会比他差么?为何一定要铤而走险?万一我们猜错了,或是其中出了纰漏,这成本可不划算。” 石泰年听后却是笑道:“二殿下想错了,圣上让您监国并非真的看重,而是让您去当这个靶子,保护他所要保护的人。上次如此,这次同样如此。” “他人或许会被殿下之前的声势迷惑住,老夫却不会,老夫看中的是殿下眼里的进取之心。身为皇家男儿,争取那个位置是为保命。更有,为何上次的事牵累到皇后,殿下心里没有数吗?您不争也得争,要想那人把皇位送到您手上,这可能微乎其微。“石泰年顿了顿道。 这番话说完后,见那男子怔怔地坐在对面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石泰年笑了笑,随即转身退了出去。 等这位骠骑将军离开后,朱睿景却并未唤人进来。 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石泰年的话,越是琢磨便越心惊。 是啊,作为皇子,如果不争,便是死路一条。 看看梁王的下扬就知道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兄弟都还没有放过他。 只有把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上。 唯有如此,也必须如此! 他朱睿景不能被对方给的一点甜头迷惑住。 追着胡萝卜跑算怎么回事,一口吃到嘴里才是真。 晚上,二皇子朱睿景趁着夜色去了母后那儿。 昔日光彩照人的冯皇后,此时散着一头枯稿的长发,歪在几前数米粒儿。 她数了又忘,数字念得颠三倒四,见了他神色平淡,像是对着的一个陌生人。 朱睿景唤她母亲,她却置之不理。 他伸手拨乱了那些米粒,对方并不生气,最后干脆仰头倒在了榻上。 等他再探头去看,却见母后面朝着他,幽幽地道:“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可你……你爱她,她也不会原谅你……哈哈哈哈哈……报应!报应!真是报应……” 冷宫里响起一阵疯颠怪异的笑声。 朱睿景仓惶地站起身,一直到他走远了,还能听到后头那些渗人的声晌。 可他手上的拳头却紧紧地握了起来。 母亲败了, 可他还没有。 人人都想做棋手,不想做他人手中的棋子。 他的那位父皇,一生都在布局,一生都在筹谋,却又有些天真地不愿放下所爱。 统共就两个儿子,朱宴清哪一点都比不上他,又有什么资格与他争? 第142章 世子爷遇袭 当那位刘公公再次拒绝他进去探望自己的父皇时,朱睿景却是道:“本殿下批阅奏章时,有些难决之事想问一问父皇的意见,父皇可能言否?” 被年轻的皇子不错眼地盯着,刘公公的面色却并未有一丝儿异样,而是非常耐心地道:“不是老奴不让二殿下进去,实因皇上之前便有交待,二殿下有任何难决之事可找张首辅,一切还待皇上病体安好再说。” 朱睿景朝那扇半开的殿门望去,这次却并未再多言,而是笑了笑就离开了。 刘公公看着忍不住皱起眉头,待回到内殿后,遂对躺在榻上的人道:“二殿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再硬往里头闯了,离开的时候脚步也显轻快。” 那人不甚在意地道:“现在才察觉,晚了!朕也只需要拖延几日而已,总有聪明人反应过来的。听你说那姓石的见过他?” “是的,两人遣走随从密谈了一会,之后二殿下又去看了冯皇后。”刘公公如实回道。 他好半天没有听到回话,抬头就见皇上的眼睛已经阖上了,似是睡着。 “最近城中有无见到淳王的人?”这突然又说起话来,让刘公公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他忙道:“让人盯着呢!并未见到异动。” 圣上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说话时便开始咳嗽,刘公公走过去帮他顺了好一会儿背才平复下来。 “皇上你别激动!您这身子……”刘公公欲言又止。 “是啊!他们都比朕年轻,比朕身体好。”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比朕儿子多!朕得在走之前送走这些虎视眈眈的头狼。”这样一番话说完后,他喉咙里便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 刘公公赶忙把人扶起来一些,又听他道:“密信送出去几日了?” ”已经七日。” “够了。”说完好似放心的阖上眼睛,之后都不见说话。 看着圣上似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刘公公却是忧心忡忡。 去南疆本也不一定非得萧世子,那守在北边的萧家父子也是可以的。 可圣上自知不久于人世后,却执意派他前往。 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靶子立在宫里,等着那些人动手呢! 只是他没想到身体会垮得那么快,索性抱病把二皇子推到人前。 故技重施,不过是拖延到萧世子打了胜仗回来而已。 几日之后,京城便有那位世子爷遇袭的消息传回来。 王氏听后腿都软了,勉强撑到了松鹤堂,又想着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说了吧! 只是待她转身时,却被自己的婆母唤住了,“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王氏抬头朝老夫人望去,见她面色平静的坐在那儿,也不知是听说了还是没有听说。 王氏想拼命把眼中的泪意忍回去,就听自己的婆母道:“我们萧家几代都在沙扬上征伐,意外时有发生,作为萧家的女人最该做的便是打理好内宅,不自乱阵脚。可别最后他们没事,我们先倒下了。” 老夫人说得铿锵有力,可眼底却已经隐有泪光。 刘嬷嬷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老仆,这会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若论儿孙,有谁比世子爷更得老夫人的心呢? 可她此时却得忍着泪,劝儿媳打起精神来,自己心里头还不知咋样呢! 接着听她吩咐王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道:“这些日看着你们夫人用饭,一日三餐,必得每餐不落,知道不?” 见那丫鬟应下,老夫人又招长媳近身前悄声道:“眼下消息还不准确,我听说圣上病了有一阵了,许是两边配合放出来的假消息也不一定。” 萧老夫人给儿媳找理由,也给自己找理由。 她的孙儿,十二岁时就去过边关呢! 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萧老夫人一句话说得王氏愣愣的,眼里也慢慢聚起一些活气来,她呐呐道:“真的?” 就见婆母朝她挥手道:“去吧!” 只是等长媳出去后,老夫人却是默不作声地坐着,刘嬷嬷见她一动不动,心里担心,又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陪了大半辈子的主子。 到了她的年岁,已是心思洞明,看透世事,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普通的劝慰便显得苍白无力。 到最后,这个老嬷嬷想了想,只是拿了一件衣裳披在主子身上。 见她坐那么久,想着帮她按按肩背也好。 突然,身前的人却是抓住了她,那双手一片冰凉。 就这样主仆两人互相支撑着…… 依旧是什么也未说,却像是无声胜有声。 宫外的二皇子府里,监理国事这段时日,朱睿景一般都歇在宫里,只今日却是破天荒地回了皇子府。 见迎他的人中,只有石秋月与冯侧妃,眉头便忍不住地皱了皱。 “沈侧妃呢?” 正妃石秋月道:“许是在自己院中,并不知道殿下回来了。 自那位沈侧妃的身份揭露后,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这些日都鲜少见到她的人影。 桐荫院里,沈静姝想着最近这一连串的消息。 先是身为禁军首领的萧墨出征南疆。 接着圣上忽然抱病不出,原本已经边缘化的朱睿景又被推至人前。 她眼看着府里的正妃娘娘鞭子耍得呼哧作响,大有扬眉吐气之意。 便是那位冯侧妃,也开始做起自家姑母出山重掌凤印的美梦。 眼下,竟是连神通广大的世子爷也中了箭,还到了生死不明的地步。 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竟是所有的好事都找到了二皇子朱睿景的身上。 若是一件还好,全部出现就有些不真实了。 沈静姝想到成国公府的世子爷,虽然凉薄又不可一世,可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人腹黑命硬着呢!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出事? 她想着便听到桐荫院外的嘈杂声。 见坐了一会儿的沈侧妃伸头向外望 ,身边的丫鬟便道:”是二殿下回来了,侧妃要快些收拾收拾出去迎人么?“ 沈静姝却是笑着摇摇头,“不急!先抬水沐浴。” 那丫鬟没说什么,应喏去了。 第143章 殿前对峙 那边朱睿景与皇子妃一道用过晚膳,此时正要去往里间。 “殿下请等一等!姝儿有话与殿下说!” 沈静姝今日好像特意打扮了下,她身上一袭银红色的软烟罗裙衫,头发像是刚洗过,还带着微微的湿意,发间簪一朵浅粉的绢花,看上去与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的沈侧妃是清傲的,端着她京中才女的身份。 男子可能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相处起来却不一定愉快。 对朱睿景而言,他的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代表着三方势力。 只是抛开这些,他反而更喜欢冯家的庶女表妹,对他温柔细致,伏低做小。 眼前的沈侧妃让他心思动了动,可抬头望见卧房里的石秋月,又念及她那位骠骑将军的父亲,却是转头对沈静姝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说完又一脸严肃地吩咐她身边的丫鬟:“还不扶你们侧妃娘娘回桐荫院!”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过来拉,却是被这位沈侧妃挣开,她有些固执地道:“姝儿是真的有话要说!我……” 里头的石秋月听着却是笑了笑:“既然妹妹有话要与殿下倾诉,那殿下还是去吧!” 可朱睿景是什么人,自这三个女人进府后,那些争宠的手段他还见得少么? 这样一身打扮,又会有什么正事呢? 朱睿景很欣慰这位沈侧妃开了窍,平常她们若是听话识趣,投其所好,他也乐得受着。 只今日,他却必得去正妃的院子。 见二殿下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那旁边的丫鬟仆妇赶忙把这位沈侧妃往院外拖。 沈静姝一时发也松了,衣也脏了,再回头看看那个男人的背影,却是低低地冷笑了声。 旁边的仆妇心说这侧妃娘娘妄图与正妃争二殿下,结果落了个没脸,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沈府的明秀院里,沈舒窈这些日都在密切关注着外面的消息,圣上病了有些日子了,京城却是一片平静。 只这日,巧薇却是小跑着回来了。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这谨慎的丫鬟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沈舒窈忍不住问道。 “萧……萧世子出事了,本来与麓川王国的定边之战大捷,结果却遭了自己人的暗算,那人在后头放冷箭,世子爷中箭后跌下了马,眼……眼下据……据说是生死不明。”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这位平常口齿伶俐的丫鬟此时竟也结巴起来。 抛开那些私人纠葛,萧墨遭暗算,于大衍朝如今的局势可谓是雪上加霜。 巧薇不像惠香是个直肠子。 姑娘之前虽然摆出一副极力撇清的样子,可心里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更何况对方还救了她那么多次。 巧薇说完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愣愣地坐在那儿。 惠香还要再说点什么,却是被巧薇拉走了。 沈舒窈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想到当日在松鹤堂,那人特意唤了声许表妹,又交待她照顾好老夫人时的情景。 他眼中笑意深深,让沈舒窈不忍多看。 萧墨应该没想到自己会离开国公府吧? 还有那句形似耳语般的:“等我回来!” “你倒是快回来呀!看我会不会在?”良久后,从外面进来的郑嬷嬷就听她家主子小声嘀咕道。 郑嬷嬷一愣:“姑娘说什么?” 沈舒窈瘪了瘪嘴,装作没有听到。 接下来,那位萧世子依旧没有音信,朝中却是传出圣上病重的消息。 前段时日都很低调的二皇子,突然一改之前的温和做派,开始大肆在各重要部门安插自己的人手。 不仅如此,他还以萧世子不在,京舆防守空虚作为借口,让自己的岳父石泰年接管了羽林军。 如此,整个皇宫似乎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在朝臣们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京中却是迎来了那位以老实敦厚著称的淳王。 淳王以探病为由,指责自己的二侄儿软禁了当今圣上,暗地里行那不忠不孝有违人伦之事。 且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见到自己的兄长。 虽然吧,淳王的突然出现有些不合礼制,但他这提议却是说到了大多数人的心里。 可不就是吗? 朝臣们之前是敢怒而不敢言,眼下见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都纷纷响应。 一听到萧世子出事后,这位二殿下便马不停蹄地让自己的岳父领了那两千羽林军,这目的性未免太强了。 两方对峙之下,众人便来到了皇上所居的紫辰殿外。 无论是二皇子,还是那些朝臣,又或是打着探病为由来一窥究竟的淳王,都想知道当今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是病了还是没病? 朱睿景心中懊恼,岳丈石泰年才领了羽林军,可那些人却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眼下正是清除异己的阶段。 没想淳王不请自来,还找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目下这些朝臣都支持他。 要是圣上病重的事曝露于人前,那还有他什么事? 传位密旨还未弄到手呢! 朱睿景朝不远处的石泰年一使眼色,霎那之间,近千人的御林军便挡在了殿门前。 接着他看了看面前的众人,厉声道:“父皇让本殿监理国事,更得守好此门,这是父皇的旨意,我看有哪位不听劝敢硬闯的。” 情势一时相持不下。 忽然,身后一直紧闭的殿门却是从里头打开了。 “谁人在此喧哗?”一道苍老却很有力道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见到久违的圣上,朝臣们齐齐跪地,高呼万岁! 淳王则是躬身唤:“皇兄!” 二皇子:“父皇!” 皇上被刘公公搀着,一步一步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来得还挺全乎!” “听说你们想见朕,朕出来了,怎么一个个都成哑巴了?”望着下首不说话的众人,皇上不紧不慢地道。 “哟!皇弟远在千里之外,是何得知朕病重的?还这么及时的赶了过来。”接着他对着淳王紫红色的脸,淡淡地笑着。 转过头却是指着石泰年:“这位不是我那骠骑将军吗?怎么没在府里好好待着,跑到这儿帮朕守殿门来了?” 第144章 他回来了 朝臣们缓过劲后都朝眼前的圣上望去,见他虽然被人搀扶着,却也不像病重到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心里这才放下心来。 只有张首辅看着圣上走过去后那略微僵硬的背影眼神黯了黯。 淳王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汗,他是接到兄长病危的消息才敢一探虚实的。 眼下虽然打着解救的名义,但到底是无诏入京。 此时小命还拴在裤腰带上呢,能不怕吗? 朱睿景见到此状,忍不住朝自己的岳父望去,就看到石泰年已经一脸惨白地瘫倒在地上。 他闭了闭眼,心中一片灰败。 父皇点了这里头的所有人,却唯独漏掉了他这个儿子。 石泰年不是说老头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那眼前的一切又算什么? 看来他们都猜错了,父皇还真是故技重施。 上次引来了梁王。 这次则是淳王。 看着淳王此时的样子,朱睿景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幸好他还未来得及行动,眼下也就是换了个羽林军首领而已。 待所有人离开后,勉强被刘公公扶到内殿的皇上便一头栽倒在了榻上。 刘公公连忙吩咐人去唤太医,陈太医这些日吃住都在紫辰殿内,此时把脉的手抖得厉害。 刘公公焦急地去看榻上的人,见他闭着眼睛仿佛无知无觉,一时悲从中来。 “你倒是说啊!还有多久?” 陈太医收回手,摇了摇头:“原本还有半月,吃了方才那粒药后,只怕就这两日了。” 刘公公心头一惊。 这该怎么办? 只他抬头就看到张首辅,对方显然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阵了,此时望过来时也是一脸悲色。 过了好一阵,榻上的人才睁开眼睛,“萧世子可有回来?” 见刘公公眼神一黯,又道:“去叫张爱卿过来!” 皇上口中的张爱卿,便是如今大衍朝的首辅大人张既明。 张既明已至不惑之年,方才一直在殿外候着。 听说皇上唤自己,他忙整了整衣袍往里走。 待把人领进去后,刘公公守在殿外,里头皇上的声音便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朕……朕把渊儿交……交给你了,他父亲性……性软,让……让他做个富……富贵闲人……即好。只……只保留卫……卫氏的皇后之位,朕的……棺……棺桲旁给……给她留……留个位置。” “皇上……”因为皇上声音不大,张既明把头凑近去,待听清后却是泣声唤了一句。 一时这位首辅大人也是老泪纵横。 只是,淳王出宫后,却是左想右想都不对劲。 那位兄长就这样放过他了? 淳王接着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经过,兄长还是那位兄长,言语如刀,犀利冷静,他把所有人都批了一遍,却并未做出处罚,而是打发了他们。 是的,打发! 就好像对方要赶着去做什么似的。 想到此,淳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动。 他们都被骗了! “走!” 是夜,京城的一座院子里突然涌出近千名身着布衣的壮年男子。 不过一会儿时间,这些人便全都换上了甲胄。 他们骑着马在街上呼啸而过,马蹄声惊醒了不知多少睡梦中的人。 有人隔着窗槅向外望,接着又赶忙把头缩了回来。 不过一会儿,方才那队人马便冲进了宫门。 紫辰殿的刘公公看着为首的淳王殿下,还有他身后仿佛平地冒出来的近千轻骑,脸色一片惨白。 来得这么快! 刘公公伸手一招,一时隐在殿内的侍卫全都堵在了门口。 “让开!小心刀剑无眼!本王不想杀无辜之人。”淳王端坐在马上,此时已经撕去了那层敦厚的伪装,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狡猾,假仁假义。 见此,他身前的那些轻骑便簇拥着主子在前方开路,紫辰殿前的侍卫也不过一二百人,不到一会儿便因抵抗不力被冲散。 刘公公想着里头的皇上,心中悲叹一声,却是闭眼挡了上去。 身上预想的痛感并未来临,伴随着羽箭的嗖嗖声。 忽然,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刘公公睁开眼,便看到自己的身前已经倒了一片,而那位方才还一脸狂傲的淳王,此时像是见了鬼似的,愣在这些倒地的士兵中央,“你……你不是中箭了么?” 在对方的身后,是皇上念叨已久的萧世子。 萧墨并不答,而是向他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淳王伸手勒了勒马缰,对着那位同样坐于马上的少年将军道:“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刘公公听得心中一跳,紫辰殿的众侍卫仆从都竖起了耳朵。 坐在马上的萧墨勾唇一笑,果真让出一条道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淳王殿下真的能逃过一劫时,却见紫辰殿的屋顶上突然飞出一箭,那箭直冲马上的淳王脖颈而去。 接着就是“咚”的一声。 众人抬头望去,便看到一 身常服的皇长孙朱弘渊。 他此时坐在屋脊上,面色冷然地与众人对望,却自有一种睥睨众生的王霸之气。 “将军回了!”殿内传来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 萧墨翻身下马,朝着殿内的人道:“末将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听到圣上的声音,屋顶上的朱弘渊也是哧溜一声滑了下来,“皇爷爷!” 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赤诚,与方才那位神色冷沉的少年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们都进来吧!” 老皇帝这会说一句就要喘好久,可看着眼前的两人却是一脸放松的笑了。 萧墨想到出征之前皇上与他说过的话:“朕要做百姓眼中的仁义之君,可又不放心他们。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来蹦跶去的,你陪我演一出戏吧!” 这是极其凶险的行为,欲要人信,必得做真做实。 陛下把自己竖在宫里,等着人来。 这里四面漏风,一不小心便是满盘皆输。 果然,情势极其凶险,若是方才他晚回一步,结果不堪设想。 今晚的皇上很是健谈,虽然他说话断断续续,却还是絮叨了很久。 萧墨出宫时五更的梆子声刚好响起,他望一眼成国公府的方向,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意。 第145章 亲人相见 萧墨打马穿过这些熟悉的街巷。 陆陆续续早起的人们才从屋内探出头来,他们眼望着这位年轻的将军,见他端坐于马背上,马儿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开始还不疾不徐地走着,不过一会儿就跑了起来,转眼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方才那人可是萧世子?”才支起烧饼摊子的小贩道。 “没注意,不是说中了暗箭,从马上摔下来了么?”旁边答话的是那个常年在这块卖豆腐的王麻子。 又有一人插话道:“昨儿晚上有队轻骑往宫里去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当时赶忙让家里的婆娘熄了灯。”人群中不知谁接道。 “看萧世子回来,有事也变没事了。”王麻子总结了这句,就开始忙活自己摊位上的事。 “可不是?”旁边的人这样附和着,伴随早起的顾客来买烧饼的说话声,街市渐渐地热闹起来了。 其实普通人要的也不过是个安稳,是早起后的一口热呼呼的汤饼。 待那位世子爷到平安大街的侧门时,看门的管事还有些迷迷瞪瞪的。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接着吓了一跳:“世子爷?您不是……” 话说一半又觉不妥,这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该问的? 侧旁探出一个头来:“还不开门!磨蹭什么?” 说话的是无名。 管事这会是彻底清醒了,世子爷身边的侍卫跟世子爷本人一样得罪不起。 身为成国公府的管事,他之前没少对着无名点头哈腰,就这厮的样子化成灰他都认得。 管事连忙去开了门,想到府里这段时日的愁云惨淡,一时也撇起嘴角笑了起来。 府里的仆妇们已经起身,主子们则大多都在沉睡,伴随着这些晨间特有的声响,萧墨去了自己的明哲堂。 不过一会儿,世子爷回府的消息便传到了各院。 萧老夫人睡眠浅,这会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了那张老式的梳妆台前,听到消息后她仿似愣了一瞬才想起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是世子爷,世子爷回来了!吴管事亲自给他开的门,说咱们世子爷好着呢!您这会可以放心了。”春生笑着连声道。 “那……” 本来想让人去请长孙过来,可接着她又摇头。 这会才回来,只怕是熬了一宿。 “快!帮我把头发梳好!”春生以为老夫人是要梳好头等着世子爷,没想她接下来却是道:“你扶我去明哲堂!” 主仆几人往明哲堂赶,路上又遇到风风火火的王氏。 王氏方才是连走带跑,这会见了老夫人不得不放慢脚步。 她伸手扶了婆母另一边的胳膊,笑着怪责道:“您是他祖母,没得让您先来看他的道理,他……” “母亲说我什么?”迎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王氏抬头望去,便看到长子正从自己的屋子里往这边行来,他此时一身干净的衣袍,笑着站在那儿任她们打量。 王氏看着看着便红了眼眶,她伸手拭了拭,才道:“你……你可担心死我们了。” 萧墨这会已经朝她们走来,他拍拍母亲的肩膀,又伸手去搀了萧老夫人。 老人家用另一只手抚着长孙的手背:“我们还好!你身上可有伤?” “都是些小伤,已经好了,祖母不必挂心。”他低道。 接着三人干脆进了明哲堂,又说了几句话,婆媳两人便匆匆告辞。 朱睿景昨儿没歇在宫里,是早上去上朝的时候才从自己岳父那儿听说了夜里发生的事。 羽林军原是负责守卫宫门,可因石泰年是临时接手,加上之前被圣上点名,一时有些心灰意懒。 他早上来宫里后见那些羽林军个个鼻孔朝天,对他这个骠骑将军视若无物的样子,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这才旁敲侧击地从那些宫人口中知道昨儿晚上的事。 一听之下石泰年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仅萧世子平安赶了回来,淳王昨晚竟也死在宫中。 听说皇上还招了萧世子与皇长孙说了好一会儿话。 到了早朝时,萧墨从南疆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 接着朝臣们又听说了淳王昨儿夜闯宫门被射杀的事儿,心中除了暗叹皇上的算无遗策外,同时也在心里警醒自己日后必得小心行事,万不可行差踏错。 朱睿景心不在焉地主持了这日的早朝。 明秀院里,沈舒窈听着兄长带回来的这些消息,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竟是又死了一位亲王! 她也是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不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封地,非得以身涉险? 还有那位世子爷,之前不是说生死不明么? 难道是与皇上演的一出双簧? 沈舒窈瘪了瘪嘴。 抬头见兄长一双手在他眼前晃啊晃。 “在想什么?我与你说话都听不到。”沈少禹道。 沈舒窈笑道:“我在想萧老夫人这会应该很高兴。” 沈少禹也深以为然,接着却是一脸忧色地道:“圣上只怕是真的不行了,听说如今圣上时刻把皇长孙带在身边。” 沈舒窈听着却是笑了起来,只要不是二皇子就好。 沈少禹却并不见抒怀,他望着自己的妹妹道:“可若是圣上去了,接下来便是国丧,你的亲事该怎么办?” 沈舒窈也是一愣,那她只怕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沈家会养我一辈子吗?”可转而她却是笑着问兄长。 一辈子不嫁人似乎也不错。 这日晚上,大衍皇帝驾崩,他传位于皇长孙朱弘渊的诏书也在翌日昭告天下。 那位在冷宫幽居已久的冯皇后则是被赐了三尺白绫,死后贬为庶人。 人们不禁猜测,这位冯皇后究竟犯了事,竟是惹得陛下在崩逝之前就有了这番安排。 不仅如此,之前被推到台前监理国事的二皇子朱睿景,因为在圣上重病期间操弄权柄,凯觎皇位,与其母一样被贬为了庶人。 第146章 她过得很好 原冯皇后的娘家冯家则是最惨的,冯家的结果是抄家流放。 如此,二皇子府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的娘家,只有沈家安然无恙。 皇子妃与冯侧妃的娘家都受了牵累,两人便与朱睿景一道出了皇子府。 既然贬为庶人,那原来的地儿便不能住了。 沈侧妃则是以自己幡然醒悟,这会才看清朱睿景的真实面目而申请归家。 原本她作为皇子侧妃是不允这般行事的,可眼下的二皇子都成了庶人,那束缚也就不存在了。 明秀院里,沈少禹道:“她是求了四叔递的折子,知道父亲与祖父不会应允。” 想到沈静姝,沈舒窈也是有些发愁。 那样一个心思歹毒又不安分的人,这回了府也不知会发生多少麻烦事呢! 何况二房还有一位不甚清醒的阮氏。 只是四叔为何要帮她呢? 一个穷途末路之人,又有什么油水不成? 沈舒窈想着想着不禁蹙紧了眉头。 “莫愁!我与你说一件好事。”沈少禹望着妹妹,眼中笑意闪烁。 “何事?” “圣上走前有言,把国丧从二十七个月缩短为一个月,新皇登基后可能就会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令。” 沈少禹说完一脸欣慰地望着妹妹。 沈舒窈:“……” 这是好事吗? 似乎也是。 国丧期间不食荤腥,不允饮宴,甚至不允大声喧哗。 如果私下真的遵守,日子还是挺难熬的。 那边,沈静姝来了阮氏的叠锦堂,见两个陌生的丫鬟守在门前。 她皱了皱眉,想直接如往常一样地走进去,可那两名丫鬟却挡在了她的身前。 “ 我们大少爷说了,别人想见夫人可以,只您不行。” 沈静姝垂下的眼睑内一片戾色,却还是忍了忍道:“我来见母亲,即便我如今归了大房,过去与母亲朝夕相处十多年就不算数了么?你们大少爷怎么可以因为他自己的偏见就阻挠这段母女情分?” 接着她挨着门帘大声道:“母亲!母亲在里面吗?” 坐在里头的阮氏如坐针毡,想到沈少禹的话,还有丈夫的交待,她朝门帘处的那个丫鬟摆了摆手。 沈静姝抬头时却刚好看到那丫鬟的神色。 她面上一冷,突然身子一歪,人便跌倒在了地上:“哎哟!” 躲在里头不出声的阮氏听着心里一惊,人也站了出来。 “原来是大姐姐归家,一来就给母亲行这么大的礼,也是难为你了。”阮氏正在扶与不扶之间挣扎,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儿的声音。 “陶陶!你怎么来了?“阮氏道。 沈舒窈笑了笑,却是对沈静姝身边的丫鬟道:“你们伸手扶一把自己的主子吧!这人都摔了,还站在这儿成什么体统?” 接着她伸腕过去,“大姐姐可要陶陶搭把手?” 沈静姝心中恨极。 曾几何时,这位许娘子还只是个寄住在成国公府上的表姑娘,一转眼竟也骑到了她的头上。 事情到了这份上,沈静姝便也不好再装了,她道了声不用,一时就着丫鬟的搀扶站了起来。 沈舒窈又笑道:“大姐姐可还能走?需要妹妹帮你去寻一名医士过来么?” 沈静姝摇了摇头,勉强一笑后,才对着阮氏道:“二伯母!静姝这便回了,来叠锦堂也是想第一时间看看您。不想却在门前跌了跤。” 沈舒窈听着那声二伯母,却是弯唇笑了。 她回头望向阮氏:“母亲可要女儿扶您进去?” “我又没有跌跤,用你扶什么?”说着又叹口气:“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若是圣上当时不颁那道旨意就好了。” 沈舒窈一时没有吭声,等到了里头,才认真地道:“母亲就像方才那样便很好,她来几次见不到您便不会来了。我再与母亲分析一下,二皇子如今成了庶人,她就口风一变把人家一顿埋汰,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好歹她去了大房,对我们这边的影响有限,您要是再与她来往,指不定旁人还会说我们二房也是这样的人呢!” 阮氏听着女儿的话心里一惊,“有这么严重?” “那是肯定的,咱不讲做什么贞洁烈妇,可也不能对曾经的夫主这般埋汰。旁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她呢?母亲您也得为兄长接下来的议亲注意一二不是?”沈舒窈笑道。 阮氏蹙着眉想了一阵,“罢了。” 又看着她道:“还有你,你的亲事也没有着落。” 阮氏难得想到她,沈舒窈这会倒不说反对的话了,且先哄着吧! 因为圣上突然崩逝,朝臣与命妇们都要进宫跪拜。 萧墨自那日凌晨回府后歇了两个时辰,后就被紧急叫进了宫,这些日都歇在宫中的值房里。 正是关键时刻,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直到圣上出殡,皇长孙登基后,他才得以回府。 在明哲堂见到无影,才拧着眉问道:“你当日是要与我说什么?” 萧墨那会送走母亲与祖母,只招来无影问了一句:“她还好么?” “很好。”这些日一直待在府里的无影点点头,就见世子爷嗯了一声便闭眼倒在了床榻上。 萧墨连日行军,又熬了一宿,显然已经累极。 等他再次醒来,宫里的人又来了。 见世子爷过了这么多日再次想起问,无影皱着眉,不知要怎么跟主子解释这件事。 好好的表小姐变成了沈府的嫡小姐。 主子问人家好不好,当然很好了。 他虽然不能跟到沈府去,却是安排了一个手下在那边的。 之前瘦得像根竹竿的沈家大郎君,如今是有妹万事足。 每日下了衙就往妹妹的院子跑,要不是看在两人是亲兄妹,无影都要为自家世子爷吃醋了。 当日小娘子求着世子送到国子监的小郎君,现下已经做了太傅的门生。 听说身为佥都御史的沈家二老爷还亲自为爱女修剪庭院呢! 就主子身死不明那几日,小娘子依旧与自己的兄长说笑如常。 无影想着就有些委屈,是以半天没有言语。 “到底怎么了?” “就是……就是表小姐没在咱们府上了。”无影终于道。 第147章 寻绿牡丹 无影方才和盘托出:“表姑娘认回了父母,眼下在沈家二房……” 他从许舒窈那日去沈家祝寿说起,把她怎么遇上沈家二老爷,又是如何认亲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表姑娘就被留在沈家了。” 无影说完后,一时有些不敢去看主子的眼睛。 萧墨僵坐在那儿,他像是有些懵,又有些懊恼,接着眉头便深深地蹙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无影才听世子爷低道:“下去吧!” “哦……好……”面前的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萧墨闭了闭眼,脑子里回荡着侍卫的话,想到沈少禹当日与自己说起的那个看花灯的夜晚。 “原来如此……”他低道。 门口的无名小心地朝主子望去,见她这会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旁的几案,左手却是撑着额头。 那面上的表情,怎么看起来竟像是有些委屈呢? 他嘴才一咧,就对上世子爷那双犀利的眼睛,又赶忙撇开了视线。 “出去!” 小侍卫心里打了个突,瞅瞅自己站的位置,似乎也没在里面,只是他仍旧听话地往外挪了挪。 等萧墨闲了下来,王氏也有机会与她说起此事,“谁想到她竟是沈家的闺女呢?这还真是缘份。” 抬头看到儿子一声不吭,又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当时小娘子无父无母他都想着娶了,眼下应该没有任何阻碍了才是? 可长子的样子,却不似高兴。 王氏干脆不说话了,反正她说了也没用。 新皇登基后,果真在自己皇祖父宾天一月后发布了大赦天下的昭令。 别看朱弘渊只有十三岁,可朝上有张首辅看着,边关有萧家。 随着梁王与淳王的离世,两人原先的那些势力也都土崩瓦解。 至于曾经的二皇子朱睿景,有人说他是已逝梁王留下的种,不然如何解释他与冯皇后以及冯家如今的下扬。 只是皇上戴了绿帽,这一戴就是近二十年,怎么都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所以这言论传了一阵就散了。 眼下人们最关心的是朱弘渊的皇后之位到底会花落谁家。 除此之外,随着大赦天下的昭令颁出,有适婚儿女的人家也像是活了一样,都接二连三地在府里办起宴席来。 沈家二房,沈静姝原先住的芷兰居已经被改为花房。 到了九月的天气,盆栽多以菊花、茉莉为主,院子里原先有株银桂与紫薇。 银桂还未见开花的迹象,紫薇却开得正热闹。 沈舒窈带母亲一路看过后,阮氏有些遗憾地道:“这季节花的种类还是有些少,只我们也不过是借着设宴让大家认识你,倒是不拘这些的。” 沈舒窈这才想起之前答应阮氏办赏菊宴的事。 让大家认识自己? 那也未尝不可。 她想了想便道:“也好,只是兄长的年龄也不小了,母亲可有想过他的亲事?” 阮氏听得一愣。 娶媳妇吗? 她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长子原先那副身子…… 不过眼下似乎好了许多。 阮氏一时心中动了动,遂笑道:“倒是可行。” 接着又添一句:“陶陶到时记得与这些京城的小娘子们多结交结交,也顺便看看她们的人品,帮着你兄长参详一二。” 沈舒窈这会是真的笑了:“嗯,那我听母亲的,待会我与兄长说说,让他带我去寻几株名贵的菊花来。” 到了傍晚沈少禹来明秀院的时候,沈舒窈便道:“母亲打算在下个休沐日办赏菊宴,兄长可一定要出现哦!” 她面上笑意盈盈的,沈少禹一早就听说了。 母亲办宴是想把妹妹介绍给大家认识,顺便看看有没有合意的人。 陶陶都十七了,再拖下去于婚事不利。 可想到她才回来,沈少禹又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兄妹俩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沈少禹不爱参加宴席,可这是陶陶认回沈家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他这个兄长自然要帮着撑扬子。 是以很爽快地道:“没问题。” 抬头见妹妹笑弯了眼睛,一副小狐狸的模样,心里又觉得可爱。 “母亲可有为你缝制新的衣裙?准备珠钗首饰?” 沈舒窈点点头,心说不光我有,你也有呢! 一时想起阮氏的交待,又问道:“兄长可知谁家有名贵的菊花品种,我们家设宴,总不能都是些大路货。” 沈少禹拧眉想了片刻,突然笑着道:“你去颐园问祖父讨。” 沈舒窈:“……” 那个热爱种菜的祖父,居然也种名贵的菊花么? 不过兄长应该不会骗她,她乖乖道:“好!” 沈舒窈翌日就去了沈太傅的颐园,老头那会正与人在屋内说着什么。 她与颐园的老仆打过招呼后就在园子里东转转西溜溜,可除了看到屋后那一片菜地外并没有找到任何菊花的影子,心里一时有些沮丧。 “你找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舒窈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的郎君站在那儿。 心里以为是祖父屋里那两名弟子,遂走近一些,放低声音道:“你知道祖父种的花放哪儿?” 那人突然笑了一声,伸手给她指了指:“喏!” 他指的是那片菜地,沈舒窈有些疑惑,可看对方一脸笃定的样子,还是半信半疑地摸了过去。 她一垄一垄地细看,突然发现里头竟有好几株绿牡丹。 那可是菊花中的名品。 这……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兄长果然没有骗她!还有…… 咦!方才那郎君呢? 沈舒窈抬起头,发现给她指路的人已不知去向,祖父却在不远处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咳…咳……祖父这几株菜长得真好!” 沈太傅觑她一眼,哼了声,道:“你想干什么?” “吃菜!想吃菜!”沈舒窈朝眼前的老人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 “那……浇水吧!”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桶。 没办法,沈舒窈只能拿起瓢来浇水。 只是边做事还一边听老头数落着:“你们这些小丫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该多干点活。不光你,你那兄长也是如此。” 又说:“是他告诉你的吧?” 沈舒窈想到方才的少年人,并没有把他供出来。 等到一垄菜地浇完,老人家才对她笑道:“去拔菜吧!” 只是……拔菜。 见她愣在那儿,沈少傅又指指那几株绿牡丹,嘴里嘀咕一句:“傻囡囡……” 第148章 准备赏菊宴 除此之外,沈家还在花市买了些开得正好的香妃茉莉。 原先的芷兰居重新换了牌匾,取名“锦茵苑”。 沈家的宴会定在九月二十这日,值得庆幸的是,赏菊宴前夜锦茵苑的桂花也开了。 在这之前,做朱睿景侧妃的沈静姝是沈家最大的隐患,那些保守的人家害怕在大局定下之前卷进夺嫡的纷争之中,是以对与沈家结亲持保留态度。 但如今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新皇登基后,沈家不仅安然无恙,更有人看到朱弘渊着便服来沈府寻那位沈太傅。 是以听说沈家是为归家的女儿办赏菊宴,又说那女孩儿芳龄十七,生得貌美异常,行止亦是端方娴雅。 众人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只怕是为那女孩儿挑亲事呢! 更有人透出风来,沈家长孙沈少禹如今身子大好,似也有趁此机会寻一门正缘的打算。 接到帖子的人家无有不应的。 小娘子怎样暂且不知,可沈少禹众人却是认识的。 那可是沈太傅的长孙,左佥都御史沈熹年的独子,且他本人还是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就去了工部。 沈少禹绝不是寻常勋贵人家的膏梁子弟,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无影听到外面的消息后心里暗暗捉急,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不行动表姑娘或许真的是别人家的了,这回可不比王家大表哥,或是随便从下属里扒拉出来的什么罗燕锦之流。 王文栋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卦象就犹疑不前,只能说在他心里终究还是儿子重要。 可沈舒窈能一直不嫁人吗? 她现在有得力的家族、又有父兄撑腰,是要什么有什么。 原先的小娘子即便没有这样的家世就已经够世子爷喝一壶的了,更何况现在? 见主子坐在里头久久不见行动,无影对无名挤眉皱眼,却见那人这会也是跟世子爷一个德性。 他忍不住又往里头睃了一眼,却听主子唤:“知春!” 那丫鬟从外间快步走了进去。 “找一套衣裳过来!”萧墨面无表情的吩咐着。 知春心里一惊,衣裳?什么样的衣裳? 难道世子爷要去赴宴? 眼下京城的宴席可都是借机给儿女相看亲事的,听说沈家的赏菊宴就定在今日。 主子上次赴宴也是去沈家,他这次该不会又是去沈家吧? 如今那沈静姝可是归了家。 难道…… 知春一边把衣裳给主子找出来,一边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抬头却见外面两个侍卫贼眉鼠眼地在那儿窃窃私语着。 明秀院里,沈舒窈正坐在梳妆台前被巧薇捯饬,惠香手捧着一匣子的珠钗立在一旁。 沈舒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她这会上身穿的是一件浅杏色的团花纹褙子,下着雨过天青色的七副马面裙。 头发梳的是双螺髻,两边各插一朵鎏金珠花,余下的头发则是铺陈于背部,又在下方结一条金色的丝带。 巧薇仔细看了看,拿了枚梅花花钿准备贴在自家姑娘的额前。 沈舒窈想到昨儿在锦茵苑闻到的香气,则是朝自己的丫鬟摆了摆手,拿起平日画花笺的笔在额间绘了一朵浅黄色的四瓣桂花。 “这样可真好看!”在旁边负责端匣子的惠香道。 沈舒窈便微微地笑了。 巧薇亦点头,又笑话惠香:“你这丫头,方才不是在打瞌睡?还以为你没在注意呢。” 惠香手脚不如巧薇灵活,对这些打扮的事也不在行。 “走吧!” 主仆三人才出明秀院的院门,便看到沈少禹迎面而来。 他今日难得地穿了一身织锦面料的火纹袍服,更为难得的是这件衣裳穿在他身上竟不再像之前那样空空荡荡的。 以沈舒窈的角度看去,兄长竟有了些昂藏的男儿之气。 她把这种变化归功于自己每日奉上的那盅汤。 自沈舒窈回府后,沈少禹几乎每日都要往明秀院跑一趟。 去了后,沈舒窈便会让丫鬟端一盅汤给他。 沈少禹往日是不喜饮这些汤汤水水的,只是望着妹妹那双眼睛,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他一边喝汤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一晃那碗就见了底。 沈少禹这会也朝自己的妹妹望来,嘴里由衷的赞道:“我们陶陶真好看!” 沈舒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却见一个小厮正急匆匆地往这边来。 他走近沈少禹身边附耳说了什么,接着就听自己的兄长对她道:“陶陶先去锦茵苑吧!兄长稍候便到。” 主仆三人一道锦茵苑走。 到了外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阮氏与那些太太小姐们的说话声。 门口站着沈府的丫鬟,见了她们便道:“二小姐!就等您了。” 沈舒窈朝她点点头,与这丫鬟一道去了里面。 “陶陶!来这儿!”阮氏唤道。 伴随着当家主母的这道声音,此刻坐于花圃两侧的郎君与小娘子们都往沈舒窈站的方向望了过来。 沈舒窈朝这些人揖礼,又笑着走到阮氏的身边。 阮氏身边围着一众带着儿女来参加赏菊宴的太太们。 沈舒窈在阮氏的介绍下与这些太太们一一见礼,她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位久居京城的贵女,身上并没有那种小地方来的拘谨。 相反,她应对从容,面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 太太们想到小娘子在成国公府住的那几年,据说是得了府里老夫人的教养,心说怪不得。 这样样貌出挑的小娘子,谁不想养在身边呢? 便是她们看了,也觉欢喜。 太太们与沈舒窈寒暄过后,便都不约而同的夸阮氏好福气。 接着这些长辈们便去了里间用茶,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沈舒窈这才过去女眷那边,只是花圃另一面的郎君们,视线也都追着她跑。 第149章 好久不见 此时见到她,忙笑着打招呼:‘“二姐姐!”又转头向身边的贵女们介绍沈舒窈。 不管大家心里如何想,既是决定今日来做面子,也都是对这位沈府新认回的二姑娘了解了一番的。 可当这会见到真人,还是不免为其容色暗暗吃惊。 她们一边与沈舒窈打招呼,一边从旁观察着,当发现这小地方来的女子竟是比她们还像个上京贵女后,又都有些意兴阑珊了。 沈舒窈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小娘子,有上次阮氏寿辰上结识的吏部侍郎家的闺女陆玄龄,有清远侯府的嫡女王竹君,有去冬赏梅宴上见过的副将之女马竟棠、甚至还有武定侯府的方雪儿。 沈舒窈走过去与大家一一见礼。 王竹君看着眼前的女子神色复杂,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长兄曾动过娶对方做续弦的念头,最后竟是被范氏的人搞砸了。 她之前是不想来的,可母亲非让她与二兄一道过来。 “那小娘子之前救了砚哥儿,眼下她归家了,你们该去看看,帮着做做面子也是好的。”来之前母亲这样说道。 沈舒窈并未在宴上看到成国公府的人。 名帖是阮氏定的,请的对象也都是那些未说下亲事的小娘子小郎君们。 马竟棠的年岁与沈舒窈一般大,先皇崩逝后,她都已经有做一辈子老姑娘的打算了。 可接下来的大赦又让她似乎活了过来,只到底还是上了十七岁。 看着眼前这位之前还只能作陪衬的小娘子,一转眼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马竟棠的心里一时有些堵得慌。 小娘子没有像自己一样经历过边关的风沙,没有被磨粗手指,晒黑皮肤,容颜也依旧水灵。 不像她,回京后参加了一扬又一扬的宴会,却仍旧是个边缘角色。 就说今日来沈府,也还是嫂子见到阮夫人后特意提了一嘴,说她与沈舒窈有旧,这才收到了帖子。 小娘子们虽然大多打着来看热闹或借宴会交朋识友的目的,可与沈舒窈聊了一会后,都渐渐地接受了她沈府二姑娘的身份。 沈舒窈原也不爱这些扬合,只想到兄长的亲事,她是真的有认真地同在扬的每一位小娘子细细地攀谈。 除此之外,她还感受到了对面郎君们投过来的那些或直白或含蓄的视线。 陆玄龄在旁边小声道:“那位穿墨绿色衣裳、个最高的,就是我嫡亲的兄长。他本来不想来的,是我硬拉着他陪同,可看他此时的样子也不像心里不情愿嘛。” 沈舒窈顺着对方的视线,果真见到了一位穿墨绿色衣袍的男子,那人看她们望过去,还笑着点了点头。 沈舒窈同样回以微笑,突然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阵抽气声,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锦茵苑的门口。 她抬头,便看到自己的兄长与萧墨前后脚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月白色山水纹的锦袍,头发用玉簪束了起来,侧脸看上去依旧与过去一样的锋利。 沈少禹这会也望见了妹妹,面上随即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来。 沈舒窈勉强笑了笑,只心里却是一惊,萧墨竟然来了沈家! 她很清楚地记得阮氏并未给这位世子爷下过帖子。 那对方来做什么? 沈舒窈想到那个可能,又希望自己是错的。 “陶陶!”她垂眸,突然听到兄长的声音。 “嗯?”等抬头时就看到沈少禹与萧墨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沈舒窈原本是坐着的,这会也站了起来。 又听面前的兄长道:“世子爷说他今日难得空闲,便代府里的老夫人来看看你。” 沈舒窈赶忙朝萧墨揖了一礼,面上带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多谢世子爷了,舒窈眼下挺好,谢老夫人的关怀。” 顿了顿又道:“还请世子爷回去后转告老夫人,我有空就去看望她老人家。” 萧墨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娘子,她还是如初见时一样会装相。 去南疆的几月,每每累极的时候,脑中便会浮现眼前之人的种种来。 初见,她是谨小慎微又颇有心机的表姑娘。 他冷眼看着小娘子用糕点、吃食、绣活一点一点地攻破府内众人的心防。 先是那位性格温和内敛的四弟,接着是他的祖母。 祖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容许有人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便多关注了一些…… “好久不见!”半晌,萧墨终于道。 沈舒窈等了一会,才听到这句与自己所说扯不上关系的话。 她愣了一息,马上道:”祝贺世子爷凯旋!“ 那人笑了笑,便被兄长带去了男宾那边。 像上次沈家的小宴一样,这位世子爷的出现立马吸引住了一大半的目光。 小娘子们的话题也从方才那些不着边际地闲聊转移到了对方身上。 “看来只有沈家请得动他,上次小宴他来了,这次赏菊宴他也来了。”旁边有人道。 只是接下来那人便被与她同来的小娘子扯了一下,两人一时开始窃窃私语,也不知聊了些什么。 就连陆玄龄也道:“萧世子与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说着她又悄悄地凑近沈舒窈的耳朵:“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氛围有些特别,我原本是想站你和兄长的,只是方才见世子爷在对面与你说话,我这颗心却狠狠地动了一下。” 沈舒窈听得心头一震,在她以为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时,对方却又道:“不过,萧世子那种就不是凡人,可我兄长却是。窈窈!你说呢?” 沈舒窈这才笑着点头。 大家边吃茶边闲聊,离开座位赏菊的则是对沈府的绿牡丹赞不绝口,直问他们从哪弄的,还一来就是两株。 “一定很不容易吧?”说话的是位男子。 自那丫鬟告诉他绿牡丹是沈府的二姑娘所养后,他就一遍一遍地问。 沈舒窈不敢说这是扔到菜地里与菘菜一块长大的,便笑着打呵呵,“是的,是的,颇为不易。” 第150章 旧约重提 四妹妹沈云初小声地道:“好像在讲战扬上的事。” 看周围小娘子们一脸的好奇,沈舒窈却是试探着邀约道:“在这坐了一会也累了,有随我去逛园子的么?” 旁边的陆玄龄马上晌应,接着便是武定侯府的方雪儿,后面王竹君也跟了过来。 见其余人等都似乎被那位萧世子吸引了过去,沈舒窈便笑着拜托四妹妹帮着照应下锦茵苑的客人。 沈府确有一座摘星台,不过沈舒窈带大家去的也不是那处。 她来了这些日子,园子早就逛了个遍。 这会出来,也是看到那些小娘子都被萧墨吸引了过去,一时为兄长的婚事发愁而已,是以便试探着问了问。 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跟过来的只有三人,沈舒窈忍不住瘪了瘪嘴。 就这三人,王竹君因是萧墨的表妹,大约平日接触得太多,已经对那位大表哥祛魅了。 其余两人,还是她之前的旧识。 只是沈舒窈并不知道,自她离开后,那位世子爷却是忽然没了谈兴。 出了锦茵苑的沈舒窈心思转了转,想到陆玄龄与自己的兄长,忍不住道:“玄龄你对沈府比我熟多了。” 陆玄龄笑道:“是我兄长与你兄长熟,之前没少跟过来。只是,那会你不在,要不然我们应该早成了好朋友。” 接着又听她道:“那日在阮伯母的寿宴上,我就觉得你最顺眼。你看!人与人之间的缘份,还真是奇怪呢!我那会也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沈静姝,来了这么多次,竟从未想过与她结交,她之前……” 陆玄龄说着说着便停住了,沈舒窈大约知道她接下来的话。 之前的沈静姝是天之骄女,她有着人人羡慕的好亲事,还有阮氏的疼爱,后来又拥有了才女的名头。 在宫里那道封她为侧妃的圣旨没来之前,沈静姝几乎有着让人羡慕的一切。 可是结果呢? 沈舒窈觉得自己在湖州的生活也不差,有爱她的父亲。 至于母爱,她早就得到过。 想着如今在颐园一切向好的阿弟,她觉得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他们姐弟欣慰的。 “嗯,我想象得到,你不必顾忌我。”沈舒窈轻声道。 方雪儿与王竹君在两人的身后,听着这些也是脚步不停。 沈舒窈记得沈园的东南角有一株很是粗壮的桂花树,她这会带着几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到锦茵苑里才开的桂花,便不由自主地把人往那个方向带。 到了地方,却并未见有开花的迹象,心思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们走了这一路,刚好望见不远处的净房,几人都说要入厕。 沈舒窈便带了两名丫鬟去对面不远处的亭子里等。 只是左等右等,却并未看到那三人过来,沈舒窈刚想走,迎头就见萧墨往这边来了。 她心里一沉,唤了声:“世子爷!”便打算提步离开。 却听对方在她身后道:“与我说说话!” 沈舒窈回过头,见这位世子爷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她方才所在的石凳对面。 他此时眼望过来,神色平和,却让她觉得要是自己拒绝了,可能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感觉。 沈舒窈犹豫再三后还是走了回去。 亭子四周有几株湘妃竹遮挡着,风吹竹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自己的两个丫鬟对着那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 沈舒窈收回视线,朝眼前的人望去,见他这会也正望着自己。 “世子爷想要我说什么?这里可不是国公府的霁云斋。”想到此人之前的所作所为,沈舒窈气恼地道。 “我知道。”他低声道:“不是说让你等我的么?” 沈舒窈却是望着对方的眼睛,回得很是认真:“认回父母我很高兴!国公府固然不错,可舒窈也不想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更不想有成年男子在我的闺房里来去自如,所以世子爷这会听清了么?能让我离开了么?” 她一连串的话扔过去后,萧墨像是愣了愣,良久,却是低声问:“我身死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城时,你心里可有一点儿难过?” 沈舒窈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低哑的嗓音与自己说话,仿似有些忧伤似的。 只是,怎么可能呢? 想着自己与对方之间的那些纠缠。 不可否认,他帮过也救过自己,却也不止一次地罔顾她的意愿行事。 带着她去相看人家,却又在几日后的一个晚上不容置疑地吻了她,亲手撕碎她嫁人的想望。 霁云斋里,那仿似逗猫一样的游戏。 看着她怕得要命,却还是紧箍着自己的那双手…… “没有,没有难过。”沈舒窈眸子垂了垂,又强自抬头望向对方的眼睛。 萧墨的神色明显地黯了黯,只是很快又恢复了一惯的冷沉。 他记起那个侍卫传回去的话,“小娘子在沈府过得很好,她每日都会给自己的兄长熬一盅汤,即便是世子爷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情绪也并未受到影响……” 与他想的并没有什么差池,这就是个没有心的小女子! 除此之外,还狡黠如狐,嘴里无一句实话。 所以,他的四弟踌躇不前,最后也主动放弃了。 看看她用另一个身份在国公府潜藏了多久?骗取了祖母甚至母亲的信任。 还有那些兄弟们,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结果她一找到自己的亲人就马上逃之夭夭。 罗燕锦确实是萧墨揣摩对方的心思后特意寻的,她也果然满意。 只是那样做后,他却并不开心。 应该说从这女子在沈府中药开始,他就起了心的。 萧墨承认自己并不是柳下惠,只是当时脑子里想到她求自己帮阿弟时的那滴泪,忽然有了片刻的动容,最后还是寻来了药。 他那会没有动她,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动。 许久,才见这位世子爷闭了闭眼,淡道:“没有难过?倒也无碍。那你可知?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 第151章 他急了 沈舒窈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男子双唇紧抿,望向她的目光中蕴着一抹深意。 她脑中突然想起沈萧两家的婚盟,“那……那亲事不是早退了?” 萧墨却是噙起嘴角笑了笑。 沈舒窈蹙眉:“再……再者口说无凭,两家又没交换庚帖。” “你的意思是要赖账?原本与我萧家结亲的是沈家二房的嫡小姐,你们沈家却让庶房的女儿替了亲事。”萧墨这会是彻底放松下来了,甚至声音听起来都带了些慵懒调侃的味道。 沈舒窈拧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萧墨看着她,轻道:“嫁给我不好吗?” 他似是还想说什么,眼睛望向外面,却是冷了下来。 沈舒窈抬头,就见门口的无影在向他的主子使眼色,接着这位世子爷便走了出去。 沈舒窈坐在石凳上暂时未动,惠香透过那些湘妃竹往外望了一会,接着便回来告诉自己的主子:“沈大姑娘不知与世子爷说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拭泪,世……” 小丫鬟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止了声气儿。 沈舒窈抬头望见世子爷,见他这会正笑看着自己,忙撇了视线道:“不是我让她说的。” 萧墨却是走过来坐在了方才的石凳上,他的声音里带了笑:“你想听什么?不如来问我!” 沈舒窈抿唇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陆玄龄的声音:“沈二姑娘还在吗?我们走啦!” 沈舒窈听到后忙从亭子里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这么久?”她问。 王竹君接道:“净室过去有面凌霄花墙,这会开得正好,就随便在那块逛了逛。” 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又道:“我们开始也未看到,只是要过那道月洞门,还是个小丫鬟提醒的。” 沈舒窈蹙眉回望她方才待过的亭子,那丛湘妃竹隔绝了她的视线。 “想什么呢?快走吧!”旁边的陆玄龄催促道。 沈舒窈点点头:“也是,出来一会,该回去了。” 小娘子们的声音传到亭子里,那里头的人却是唇角弯了弯。 沈舒窈一行在离锦茵苑不远处遇到了沈静姝,她像是特意等在路口似的,此时倒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大姐姐!”她主动唤道。 “我听说是你提议把我曾住过的芷兰居改为花房的?”这位曾经的沈侧妃面上带着一抹讥笑,大有当着众人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站在锦茵苑外面的郎君们听到。 沈舒窈笑了笑:“是妹妹提议的,母亲点头认可,兄长负责布局,最后那上面锦茵苑三个字是父亲取的。” 说完后,又笑望着对方道:“所以大姐姐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沈静姝原本就是想在众人面前揭露这位二妹妹的嘴脸,可当对方承认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处境更尴尬了。 只是,她很快便平复了这份难堪,画风一转:“方才在亭子里的是二妹妹吧?你与萧世子都说了些什么?” 沈家大姑娘抛出这个问题后还特意朝锦茵苑那边的郎君们望了望。 沈舒窈都差点要翻白眼了,原来说来说去是想坏她的名声:“我当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旁边的陆玄龄扭头看了看,从衣袖下朝沈舒窈伸出大拇指来,又悄声道:“你不告诉她,那我可以知道么?” 走在前头的方雪儿与王竹君也扭过头,面上一脸的兴味。 沈舒窈便微微笑道:“萧世子向我讨一样东西,我没有。” 几人当她是开玩笑,又嘻嘻哈哈地朝前走。 只有王竹君还在那拧着眉嘀咕:“大表哥究竟向沈二姑娘讨什么呢?他还有什么缺的么?” 沈舒窈笑而不答。 冷情之人却希望他人对自己深情,这原本就不符合常理。 总之,沈家这日的赏菊宴办得还是颇有谈资的。 参加的人带回去许多有用的消息。 譬如沈家新认回的二姑娘貌美端方,比京城的贵女还像贵女。 譬如才在南疆打了胜仗的世子爷也去了沈家的赏菊宴。 他这回一改往日高冷的形象,着月白色衣袍的少年将军迷倒了在扬的一众小娘子。 听说他还与沈家那位大郎君说起战扬上的趣闻轶事,平易近人得很呢! 另外,谁说沈家大郎君命不久长的?明明看起来非常健康嘛。 更有几位郎君见了沈家二姑娘回去就着手让爷娘准备提亲的。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过了几日就杳无音信了。 赏菊宴后的一日,萧墨去宫里拜见新皇。 朱弘渊却是与他抱怨起张首辅与那些朝上的臣子来:“朕还年轻呢!他们就急成这样!” 说完他看着面前的禁军首领道:“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你都二十多了还是一个人。“ 大约是觉得心里不平衡,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要不朕帮你指一桩婚事吧!” 萧墨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只是接下来就听朱弘渊道:“朕那日去沈太傅的颐园看到一女子,倒是有趣,她到处寻绿牡丹……” 说着说着这位年仅十三岁的新帝竟笑了起来。 只是当他回神,却发现方才陪自己说话的年轻将军已经不在了。 “他人呢?” 旁边伺候的公公回道:“咱家也不知,世子爷离开时脚步匆匆,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事吧!” 朱弘渊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走就走吧!” 说完又开始寻思怎么回绝朝上那些册立皇后的呼声来。 公公听得好笑,确实像个孩子,可射箭时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傍晚的时候,王氏的春晖堂意外地迎来了自己的长子。 看到萧墨,王氏很高兴,又主动与他说道:“我昨儿已经去请过忠勤伯夫人了,说好两日后便去沈府提亲。” 王氏以为长子是来问事情进展的,听过这结果应该很高兴。 只是她说完之后,却见萧墨蹙着眉头,半晌不语。 “可有不妥?” 萧墨望着自己的母亲,像是有些尴尬地道:“能不能……换到明日?明早就去。” 王氏心中一跳,不过好歹还是稳得住。 只是神色到底有些复杂,竟是一日都等不了。 可看着面前的长子绷着一张脸,又不免心疼。 墨儿长这么大难得有个想娶的人,说什么都得满足他的要求。 据说自赏菊宴过后,有不少人家都盯着沈府的二姑娘呢! 这孩子只怕是急了。 “好!我尽量。”王氏不过拧眉想了几息,便很快答应了下来。 第152章 提亲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伯夫人正要把自己的孙儿送到儿媳伍氏的院里去。 突然见到国公夫人前来,忙迎了上去。 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忠勤伯夫人听后愣了愣,想到那位小娘子,上次还是清远侯夫人给长子说续弦呢,这一晃眼小娘子归了家,竟是被这位成国公府的萧世子看上了。 忠勤伯夫人之前因为等着儿媳生产错过了时间,之后就听说小娘子与萧老夫人一道出了远门。 后来不知怎么的那门亲事也没成,她心里还怪过意不去的。 谁能想到对方之后会有这样的造化呢? 还好她明日也没事,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王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去之后就把这信息告诉了萧墨。 转头她又去了婆母的院子。 那日萧墨从沈家的赏菊宴回来后就与自己的祖母与母亲通了气。 萧老夫人这会见儿媳前来,笑着问她:“可说定了?” 王氏点点头,又把长子让她改日子的事说了一遍,叹道:“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到他着急了。” 萧老夫人便也笑:“现在你可满意了?嫁过来直接上手帮你管理中馈。” 王氏一想便问婆母:“那您当初让媳妇教那孩子就有这层意思?" 老夫人失笑着摇头:“我哪里知道呢?只是喜欢那丫头,便想要你带带她,谁想到竟会便宜自己家。” 又问儿媳:“你与伯夫人如何说的?不要搬之前的婚盟来说事,要让沈家看到我们国公府的诚意。之前沈家大姑娘那事,他们只怕不知内里详情,还以为是墨儿的不是。可也不要提旁人,就说我们家如何喜欢窈窈就是。” 她说着说着又像是有些忧愁的样子,王氏忙问缘由,萧老夫人却是摆摆手道:“罢了,老婆子我相信他们会过得好的,那丫头是个聪明人。” 赏菊宴后,阮氏心里也觉奇怪,明明宴上有好几位太太对女儿赞不绝口,可回去后却愣是没了音信。 只这日阮氏才用过早膳,就听说忠勤伯夫人来了。 她忙笑着把人请进屋内,待丫鬟沏好了茶,就听对方道:“我今日前来是受成国公夫人的委托,来帮她家世子爷向沈二姑娘提亲的。” 阮氏听得心中一跳。 世子爷,那不就是萧墨 ? 想到她之前为了静姝到国公府低三下四,最后那桩婚事还是没成。 阮氏半晌没有说话…… 忠勤伯夫人见她如此,想到王氏对自己的交待,忙道:”想来夫人也知道,二姑娘之前在国公府住了几年,是深得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的喜爱。不讲世子爷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二品的官职,姑娘一嫁过去便是有诰命在身的世子夫人,就说萧世子本人到如今身边也是干干净净的,两人原就认识,又有投缘的婆母与祖母,这亲事简直是天赐的良缘,夫人你以为呢?” 阮氏不好说为之前的事生气,只她最后也到底笑着道:“这亲事我一个人作不得主,还得问过老爷才能决断,三日后我们再给答复可好?” 没有直接拒绝,就代表事情成了一半。 忠勤伯夫人赶忙笑道:“要得,要得,那我这便回去等沈府的信儿!”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阮氏才把忠勤伯夫人送了出去。 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便与自己的夫君说起此事。 “老爷您看如何?“ 沈熹年一听却是笑了,“她说得没错,萧家确实是好人家,不过就算你不答应,这事也是要成的,你忘了陶陶与萧世子有婚约么?” 阮氏半晌没有出声。 沈熹年就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让阮氏恍然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已经是羞愧难当。 在沈静姝被萧世子拒绝的那个当下,她是气愤的、也是有怨的。 可为了静姝,却又不得不放下面子过去讨一个说法。 只最后到底还是未成,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么? 因为那桩亲事本就是陶陶的,所以不管怎么做都成不了。 当初差点把本该属于女儿的亲事送给另一个人,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是因为萧世子不够好么? 当然不是的。 所以,她的感觉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陶陶。 她是否愿意? 翌日清晨,等沈舒窈去给阮氏请安时,就从这位母亲的口中听说了忠勤伯夫人过府说亲的事。 “你是怎么想的?”阮氏述完经过后,问道。 沈舒窈不禁愣了愣。 萧墨着人来提亲了? 这么快! 虽然自那日亭子里对方说过他们有婚盟在身后沈舒窈就隐隐有些感觉,可当事情真正发生时还是难免恍惚。 阮氏笑看着她:“你回去后好好地想一想,不必急着做决定,我与伯夫人说好三日后再给答复。” 沈舒窈点点头,一路出了叠锦堂。 巧薇与惠香却是欢喜,她们知道主子与世子爷之间的那些过往,觉得嫁给对方是最好的。 只是原先也没往这方面想,以为那人是要占自家姑娘的便宜,或是让她去做妾,这才心中有怨。 沈舒窈回了明秀院,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兄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兄长都听说了?”端上每日那碗例汤后,沈舒窈问道。 沈少禹点点头:“我听说后就往家赶,只这会看到你,发现我们陶陶竟然比兄长还平静。” “那兄长以为呢?” “其实这么多年,我与他是看着彼此长大的。那位世子爷的性子不是太好,也不算太坏。”沈少禹说到这里时有些心虚地望了望妹妹,“主要还是看陶陶自己的意思。” 第153章 尘埃落定 金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沈舒窈正准备歇下,就听正在关窗的惠香道:“主子!那儿有个人。” 她身旁的巧薇忙举起手中的琉璃灯照亮,接着便转过头对着自家主子笑。 沈舒窈来到窗前,就看到那位世子爷站在院子中央。 中庭月色淡淡,那人一身墨色的衣裳,与周围的夜色溶为一体,见到她似是招了招手。 巧薇给沈舒窈披了一件衣裳,陪着她走到门口便止了步子。 萧世子今日才着人提了亲,又这么晚前来,两人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突然就不闯闺房了,连沈舒窈都有些想笑呢! “与我走走?”面前的人望着她道。 沈舒窈点点头。 惠香想跟过去,被巧薇拦住了。 “我方才从那边过来,闻到了桂花的香气。”萧墨走在与沈舒窈一步之隔的地方,轻声道。 “沈府东南角那株?” 看着对方点头,沈舒窈这才记起赏菊宴当日带着几人逛园子的事。 从这边过去倒是不远。 “可还记得那晚爬上屋顶的事?”旁边的世子爷边走边道。 “那日多谢你!” “现在才想起谢?”走在夜色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笑来。 沈舒窈不想提这些糗事,只是通过这个人的话,难免记起自己当时砸在对方身上时的尴尬扬景。 后来她又仔细想了想,萧墨在屋内,怎么可能刚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虽然他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沈舒窈还是明白是这位世子爷施了援手。 两人慢慢地走,不一会儿就有淡淡的桂花香从前方传来。 “还真的开了?”沈舒窈有些惊喜,她走过去站在树下细瞧。 抬头见萧墨笑望着她,突然,他伸手朝上,接着手中便出现了一小截桂花的枝条。 “过来!”沈舒窈没有动。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一边顺手把花枝插在她的发上,一边轻声道:“考虑得如何了?” 见她依旧沉默,却是笑着,“三年前,你从树上掉下来被我接住后,是不是就应该对你负责了?” “你动过几次嫁人的念头,就一次没往我身上想?” 突然两个问题抛过来,倒是让沈舒窈愣了愣。 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对方这么柔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不过目的也是很明显了。 夜色下暗香浮动,“是因为我够得上正妻的身份了么?” “不是。” 沈舒窈抬头朝对方看去,发现他这会也正望着自己,眼里像是写满真诚。 只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原本也没打算拒绝。 嫁进成国公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讲有萧老夫人那样的祖母,便是国公夫人王氏也是不差的。 她在那里住了几年,对府中亦是知根知底。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之前的一切都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身份,所以对方的逾矩行为于她而言是痛苦。 可如果做了萧墨的妻子,那自然就成了另外一番局面。 “世子爷不是已经准备拿之前的婚约说事了?又何必问我的意见?”沈舒窈道。 萧墨像是挑了挑眉,却是失笑出声。 低头时见沈舒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道:“还是躺在霁云斋的床上好。”说完对上她瞬间瞪起的双眼,又添一句:“我是说那样我俩都不冷。” 他说这些时眸中冒着笑泡儿。 还敢提之前?那会明明已经是初夏。 沈舒窈无语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回去吧!”她道。 “好!” 萧墨把沈舒窈送回明秀院,离开时又道:“本来无影安排了一个侍卫在沈府,那人到底是个男子,不太方便跟着女眷出入,过几日我帮你寻两个女侍卫过来吧!” 沈舒窈点点头,这确实是她需要的。 等回了卧房,发现不但巧薇与惠香在,便是郑嬷嬷也等在屋内,几人也不知在说什么,见她推门进去,又瞬间止住了话头。 此时已经夜深,沈舒窈走了个来回也累了,她把披风递给丫鬟后便往床上躺去。 只是翻了两个身却没有睡意,侧头见郑嬷嬷还站在屋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舒窈不免失笑:“嬷嬷放心去睡吧!你家姑娘这回可能真的要嫁出去了。” “姑娘同意了?”老人的声音有些高亢,望向沈舒窈的面上一脸的笑意。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丫鬟也回过头,两人互推了一把,又笑着去了后罩房。 沈舒窈看着这一切,心里好像也有些高兴起来。 三日后,沈家的回信也通过忠勤伯夫人传到了成国公府。 又过了两日,萧世子携玄纁束帛、俪皮对雁来了沈家,沈熹年热情地接待了他,并收下了这份提亲礼。 一时萧世子与沈家二姑娘定亲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勋贵世家的圈子。 清远侯夫人周氏听说后还特意跑到王氏跟前询问消息的真假。 王氏想到自己那个大侄儿,又有些头疼。 不过她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特意强调一句:“本来与墨儿定亲的人便是陶陶,眼下算是拨乱反正。” 这一番话抛出去后,可算是镇住了不少的人。 无论中间经历多少波折,世子爷的未婚妻一直都是沈家的那个叫陶陶的小姑娘。 即便被他人暂时占了身份,也与世子爷成不了,沈静姝就是个例子? 两人的亲事定下,接下来便是合八字,商议成婚的日期。 考虑到萧墨与沈舒窈都不小了,双方商议时是尽量把日期往前挪。 只是当沈舒窈知道自己来年三月便要嫁进成国公府后也是吃了一惊。 寻常父母嫁女,若是时间充裕,一般有两三年的准备时间。 再不济,一年也是有的。 可她与萧墨,却只有短短的半年。 沈舒窈免不得问阮氏,嫁衣可绣得过来。 阮氏却是笑道:“这些不用你操心,你只绣个枕巾或是几幅帕子就好。” 沈舒窈乐得不管,她虽然绣艺不错,却并不想让这些事情占据掉自己太多的空闲时间。 第154章 府中隐患 这些日听到萧世子与沈舒窈定亲的消息后,更是不再出门了。 可不出门,蒋氏又在她跟前骂骂咧咧。 “早知道你只有这点出息,我当初便不该为你谋划,结果竹篮打水一扬空,什么也没捞着……” 沈静姝捂住耳朵:“娘!求您别说了。” “我不说?我怎么可能不说?我自从做了那件事后,这些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瞧瞧你是怎么报答我的……”蒋氏越说越起劲。 最后,两人是以沈静姝失控尖叫而结束。 沈家大老爷沈长柏在院子外面站了几息才进去。 “你怎么回来了?” 沈长柏没有理她,而是面色平静地坐下后才道:“我有些事要与你说说!先让静姝出去吧!” 蒋氏与沈长柏统共就生了一个女儿,原先年轻时还努努力,现在算是彻底放弃了。 沈长柏在沈家虽是个边缘角色,与沈太傅那几个嫡子没得比,可好歹身边干净,这些年来便是通房也没一个。 蒋氏等女儿出去后,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慎重?” 沈长柏理了理衣摆,才望向面前已经年老色衰的妻子:“我有两个儿子,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外面,也该接他们娘几个归家了。” 才离去不久的沈静姝听到屋内传来母亲的尖叫与哭喊声,她也没太在意。 只是到了翌日,在蒋氏那间昏暗的正堂里,沈长柏忽然带回一位妇人与两位小郎君。 “快叫嫡母!”那女子对身边的两个孩子道。 蒋氏一脸木然地坐在那儿,与面容娇艳的妇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关于大房把两个外室子接回府的事沈家众人也听说了。 这本不是什么好事,可蒋氏就一个女儿,外头的女子生的又是两个儿子,便断没有不让进家门的道理。 自沈舒窈回来之后,沈家又一次开了族谱。 据说这位大房的姨娘姓蔡,大家都叫她蔡姨娘。 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六岁,小的四岁。 阮氏看过孩子回来与沈舒窈嘀咕道:“这男人可真不能看表面,以前你大伯父多么老实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竟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呢?” 沈舒窈才归家不久,与大伯父话都未说过,自然是不知道接什么。 可蒋氏她见过,她不喜欢那个女人,总觉得对方看起来阴森森的,甚至那座院子都透着古怪。 同样,对于沈静姝,她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自然是提不起任何的同情心来。 不过,沈舒窈还是免不了劝诫阮氏:“这都是大伯父的家事,母亲可别掺和进去,到时小心两头不讨好。” 阮氏又拿了拟好的嫁妆单子给她看,沈舒窈边看边听她道:“明年开春就要嫁去国公府了,你不用绣嫁衣,这段时日便跟着我管家吧!” 沈舒窈原本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到阮氏这糊涂的性子,突然觉得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沈府,或是留点自己的人在叠锦堂。 她马上要嫁出去了,可兄长还留在府里呢! 大房那对母女总让沈舒窈有些不放心。 是以,她听话地道:“也好。” 过了两日,趁着沈家选丫鬟,萧墨把那两个侍女送到了她的明秀院。 两人原先就有名字,一个叫紫苏,另一个叫冬青。 紫苏与冬青除了皮肤略深些,与一般的丫鬟倒是没什么两样。 沈舒窈这些日都会在叠锦堂待一上午。 除了阮氏要求做的事,她还以学习为名把之前那些年的账目都搬出来一一翻看。 兄长说过,自他出事后,母亲身边的人都进行了大清洗。 她这样漫无目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地混了几日。 这天,沈舒窈经过蒋氏院子的时候,忽然见到四婶婶武氏从里头出来。 她身边就带了一个丫鬟,出来时脚步匆匆,像是生怕谁发现了的样子。 “四婶婶!” 听到这道声音,对方显然是吓了一大跳,“你……” “四婶婶怎么了?”沈舒窈又问了一声。 武氏终于缓过了劲,“是侄女儿?“ 接着朝她点点头,也没留下什么话便离开了。 沈舒窈望着这位四婶婶的背影,方才回忆起自己归家以来与她的寥寥几面。 似乎对方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副巴不得快点离开的样子。 当然,今日更甚。 不光不愿多聊,还一脸慌乱。 难道是从蒋氏院子里出来的缘故? 连自己的母亲都知道不要与蒋氏多接触,可武氏还是去了,这是为什么? 且沈静姝归家的折子也是四叔呈上去的。 那么又回到了这个问题,四房为何要帮大房? 沈舒窈原先以为是有利可图,这会却觉得可能武氏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位大伯母手里。 是什么呢? 就在她站在这里拧眉思索的时候,紫苏却是凑近道:“那屋里有人在朝我们看!” “你能分辨出是谁么?” 紫苏很认真地道:“对方站在窗子后面,看上去个子不高,应该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 “知道了,我们走吧!“ 上了年岁,应该就是蒋氏了。 虽然沈舒窈才回府不久,可不管是父亲重写族谱的安排,还是如今母亲不再受沈静姝的驱使,又或是眼下她重续与萧墨的亲事,好像都惹了大房这对母女的眼。 以蒋氏的立扬,应该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吧! 那样沈静姝就一直占用着她的身份。 沈舒窈走一会,突然听到前方的亭子里,沈云初与武氏在低低地说着话,“母亲您又去大伯母的院子了?她与您究竟说了什么?让您这么惊慌失措?” “好了,说了让您不要理她,她现在被蔡姨娘与两位小堂弟气得不轻,谁会在这时凑上去?也就您对她不离不弃。您看二伯母三伯母,哪个主动找上门给自己寻不痛快?” “她们与我不一样,我……” “云初,你们娘俩在说什么?” 沈舒窈正听到关键处,却是被这位四叔的话打断了,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第155章 出了刺客 沈舒窈没有听到武氏接下来的话,只能与身边的丫鬟一道回了明秀院,但她心里却是疑虑重重。 她曾亲眼见过沈静姝的丫鬟谋害兄长,可当时的自己还未归家,对方也在做二皇子府的沈侧妃。 如今要想追究,都已是无从下手。 今日见了武氏,她又觉得这位四婶婶与蒋氏之间有些猫腻,似乎非得弄清楚才可。 这日用过晚膳,主仆几个在屋里喝茶,就听惠香嘀咕道:“紫苏那丫头怎么不见了?” 冬青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的时候,等巧薇与惠香去了后罩房歇息,就见紫苏与冬青替了她们守在卧房内。 沈舒窈心里想到什么,可到底困意上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她心里一惊,忙睁开眼睛,就见萧墨坐在自己的床前。 “醒了?” “你……你怎么来了?” 本想穿衣起床,又被他按住了。 “别忙!我就坐一会。” 沈舒窈果然没有起来,而是歪在被子里道:“你等了多久?” “还好。”他回答后,又说:“我这几日有点忙。” 声音很轻,像是在跟她解释。 半晌, 萧墨又道:“婚期定在三月,觉得仓促么?”他说这话时紧绷着脸,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别扭的样子。 沈舒窈失笑:“为什么你现在才来问?那改日子可好?” 她这会已经裹着被子坐起来了,有点像蚕蛹,面上带着几许俏皮与揶揄之色,萧墨忍不住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头。 只是收回时却望见小娘子有些发红的耳朵。 “我觉得时间有些久了,要不……”话说一半见沈舒窈朝她瞪眼,又笑着停下,转而问道:“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嫁衣已经在母亲的绣坊赶制了,到时应该来得及。” “我在学着管家理事。”她回答得一本正经。 “跟我母亲不是学过?”萧墨说完又笑了。 沈舒窈发现这人其实挺爱笑的,为何以前总爱板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训人? “我听紫苏说你在查大房与四房之间的猫腻,可需要我帮你?” 一提起这个,沈舒窈就蹙起了眉:“暂时还不需要。” 萧墨点头应好。 等他离开后,沈舒窈又是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接着睡,只是到了近五更天才睡着。 等起床时便有些迟了。 可她刚出门就见一女子从远处奔过来:“二姑娘救我!二姑娘救救我!” 沈舒窈拧眉,她记得此女唤秀珠,是沈静姝身边的丫鬟。 “怎么回事?” 秀珠掩面泣道:“想……想必姑娘知道奴婢之前做了对大少爷不好的事,可……可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哦,怎么个迫不得已?”沈舒窈挑眉道。 秀珠看看左右,“奴婢有些话可不可以单独与姑娘说?” 沈舒窈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我为何要听你的?” 秀珠倒是神色镇定:“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四夫人找大夫人做什么?奴婢那会就在一旁。” 沈舒窈像是沉思了一会,才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又怎知你是不是耍诈,万一你有歹心……你到底还是大姐姐身边的丫鬟。” 秀珠的神色一时有些为难,沈舒窈便指着冬青道:“这丫鬟才来的,让她跟过来做个见证。” 秀珠望了望旁边黑瘦的冬青,心里琢磨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待三人到了一旁,秀珠便走近沈舒窈:“是这样的,四夫人有把柄……” “什么?”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冬青卸了手腕,人也被掼倒在地。 接着咣啷一声,有什么掉了下来。 沈舒窈低头望去,就见地上赫然躺着一把匕首。 那丫鬟爬起来想跑,被闻讯赶来的紫苏一脚踹去,便彻底爬不起来了。 沈舒窈方才就觉得这秀珠可疑,想看看她究竟能说些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明晃晃地行刺,这……这也太莽了! 沈静姝是没有招使了吧? 竟到了如此狗急跳墙的地步。 只沈舒窈也觉得这招很管用,她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出手敏捷的女侍卫,对方或许就真的得逞了。 旁边的紫苏又指着不远处的竹林道:“主子!方才那边好像有人,奴婢想追过去,结果您这里就出了事。” “随她去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接着那女子便被带进了院内。 沈舒窈坐在玫瑰椅上,冬青立在她的身边,紫苏则是押着那女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府里二姑娘!快说!都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惠香气不过,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就要冲过来,被巧薇拦住了。 秀珠身上一阵钝痛,她眼望着上首才回归不久的女子,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 用沈家大姑娘的说法,自这位二妹妹出现后,她就没有顺利过。 从一年前萧家二姑娘的婚宴说起,当日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便是沈静姝倒霉的开始,她去山上找那位世子爷,却是被对方撵了下去。 后来沈家小宴两人再次见面,她又因为算计石家惹得一身臊。 之后沈静姝嫁进二皇子府,本来算计沈少禹的性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好巧不巧地竟是又被这女子遇上了。 后来便是沈舒窈的回归,沈家重写族谱。 一桩桩,一件件,几乎都与眼前的小娘子有关,蒋氏曾给女儿算过命,道两姐妹命中犯克,若是同待一处,自己女儿的福气势必会被对方夺走。 秀珠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她只是个按主子要求做事的下人,她的家人都被蒋氏母女捏在手心里。 沈静姝让她来谋害自己的妹妹,她便来了。 她此时垂眼看着地面,却是一声不吭。 忽听上首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你家里还有一位母亲与兄长吧?他们在哪?在蒋氏的庄子里猫着?” 沈舒窈望着丫鬟陡然瞪大的双目,却是轻轻地笑了。 因为兄长的事,自她回沈府后,就去查了查这丫鬟的底。 最近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沈舒窈心里还有些纳闷呢! 没想竟在这里等着! “没关系,你可以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的兄长说,让你的亲娘说。”沈舒窈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恶意地道。 秀珠听到此,终于是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直跟着大房那对母子,时常看到自家主子把阮氏玩弄于股掌之内。 大少爷性子淡泊,又成日念着妹妹,说实话不足为虑。 她好像第一次发现阮氏原来还生了一个厉害的女儿。 只是,她的任务失败了,又被二姑娘的丫鬟当扬抓到。 按照原先的计划行刺后再趁乱逃走,可现在却得细细思量了。 沈静姝说会照顾她的兄长与母亲,只这会人被抓,那些承诺便都是笑话。 大姑娘只怕会把自个撇得清清楚楚,什么都推到她身上。 毕竟,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她走不掉的,到了此时,这种宿命感便愈发清晰起来。 既然走不掉,便把一切都说出来吧! 第156章 事情败露 良久,明秀院里才安静下来,沈舒窈一个人久久地僵坐着。 丫鬟们都不敢出声。 半晌才听她道:”去外院唤父亲过来吧!“ 从眼前跪着的女子口中,沈舒窈听到了许多匪夷所思、又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湖州的爹爹曾说,她被拐卖可能是一扬阴谋,让她寻亲时务必小心谨慎。 沈舒窈原先也这么认为,可当她顺顺当当地回了沈家,就没再往那方面想。 不过一会儿,沈熹年便来了,他脚步匆匆,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掉的官服。 接着屋子里又传来秀珠的声音,沈舒窈听父亲道了句:“毒妇!”人便往外走。 她忙带着紫苏冬青还有这丫鬟跟了上去。 等沈舒窈父女到大房的时候,蒋氏正在训斥蔡姨娘,见到气势汹汹的他们却是强自道:“二弟可是有什么事寻我?” 说完又对沈舒窈道:“侄女儿难得过来,快进来坐!” 沈熹年挥了挥手,身后的那些小厮便冲过去捆人。 躲在里头的沈静姝见蒋氏被捆,忙冲出来阻拦,却是听沈舒窈道:“把她一并捆了!” 二房的这一番阵仗,算是惊动了府里所有的人。 后面阮氏与三房四房的人也都赶了过来,大家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就把这事情拼了个七七八八。 蒋氏看到她们却是咯咯咯地怪笑起来:“为什么要抓我?是四弟妹!孩子是四弟妹弄丢的,你们去问她!你们去问她啊!” “四弟妹!你倒是说句话!” 蒋氏看阮氏到现在似乎还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她笑得更大声了:“二弟妹也有份,二弟你说是不是?二弟妹把静姝养得可好了,比我对她还好,差点把国公府的亲事送给她呢!” 阮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接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朝那张狂的笑脸冲了过去。 这位从生下来就没有发过脾气的阮夫人,一时爆发出惊人的体力,她一边撕扯着蒋氏的头发一边哭着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阮氏像是疯了一样把这位曾经的大嫂按在地上,一个拳头一个拳头地抡了过去。 沈熹年并未让人去拉,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切。 最后等终于把两人分开时,就见蒋氏已经鼻青脸肿地倒在了地上,阮氏则蹲在旁边呜呜呜地哭着。 沈长柏看着自己的妻女如此,只冲过去说了一句:“二弟!其它都好,但请你不要报官。” 沈熹年望着兄长那双并不意外的眼睛,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让开!” 最后,颐园的沈太傅也赶了过来,于是秀珠又把蒋氏母女的罪状一一诉了一遍。 从蒋氏开始嫉妒二房的亲事,又在元宵灯会让人把孩子拐走说起,到沈静姝怎么在寺院里谋害兄长,今日又让她去行刺沈舒窈…… 蒋氏为何要说此事与四夫人武氏有关呢? 这还要从那个元宵灯会说起,武氏见孩子的兄长一门心思看灯山,便好心带了侄女儿去不远处买糖人。 只她不过与摊主多说了两句,再低头小娃娃便不见了。 蒋氏也就是利用这个空档让人抱走了陶陶。 可她看着自己的四弟妹心急火燎的样子,却是提出为之保密。 这一保密就是十多年,直到最近沈舒窈回来。 原本当年的事秀珠只是猜测,可这丫鬟的母亲是蒋氏身边的一个嬷嬷,这些年她因为身体原因歇在了庄子里。 蒋氏做的那些嬷嬷就是知情人。 从寺里谋害沈少禹的事情曝露后,这一家原本是打算跑路的,结果又被府里的大小姐叫来帮她最后一次。 可谁想到二姑娘身边竟有那样身手敏捷的婢女呢? 武氏也是听了丫鬟的话才明白自己被蒋氏骗得有多惨! 她那会是新媳妇,听到长嫂说为自己保密后心里是很感激的。 原本自告奋勇地带一下侄女,结果却出了事。 当年看到大侄儿撕心裂肺地唤妹妹,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承认真相的,可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站出来。 因为两人共同的秘密,她这些年都被蒋氏拿捏着。 想到自己为了沈静姝归家挖空心思讨好夫君的日子,武氏心里一阵气怒涌上心头。 若不是看着公爹在扬,她也恨不得像阮氏一样跑过去把那个恶妇暴揍一顿。 武氏想着想着便开始流泪,接着又像是放下一个心里的沉重负担似地笑了起来。 怎么有人能这么坏呢? 她想不通。 武氏又哭又笑的,突然感觉手心一暖,她抹干泪便看到丈夫沈存中一脸温和地望着自己。 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再哭了。 而另一边,沈舒窈也走过去扶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个糊涂的女人! 她是真心对待沈静姝的,也付出了全部的爱与信任。 怨她吗? 沈舒窈不知道。 她们母女错过了十多年,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母亲把仇人的女儿养在身边,而她那会也在湖州的爹娘膝下承欢。 沈舒窈经历过,倒是不觉得一定要血缘相系才能亲密无间。 只是阮氏遇到了一对毒蛇母女。 ”呜呜……陶陶……呜呜……“扶着自己哭哭啼啼的母亲,让沈舒窈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能试探着去拍对方的背:“好了,好了……莫哭了!” 听女儿这样柔声细语地安抚,阮氏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哭得更大声了:“陶陶!母亲糊涂啊!母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兄长,我差点……差点就要……” 沈舒窈原先对阮氏只是客客气气,并没有真正进入一个女儿的角色里面。 可突然面对此情此景,她反倒有些词穷了。 第157章 蒋氏母女结局 沈舒窈看着兄长气红的双眼,忙拽住他,“你去哪里?祖父说人拖去庄子处理了,在府内免得沾了?气。难道你还想鞭尸不成?” 沈少禹脚步一顿:“这就死了?” 没死也快了,沈舒窈想到自己派过去的冬青,应该不久就能知道消息了吧! 接着她又听兄长恨声道:“也太便宜了她们!” “那四婶娘呢?她陪着那毒妇一道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沈舒窈不知道怎么说,武氏当年到底是过失,就算没有她,蒋氏也一样会找到别的机会。 沈府的田庄里,蒋氏母子被四名婆子押着,另两名婆子则是人手一根绳子。 虽然她们人多,可做这样的事到底还是有些心里发怵。 沈静姝不明白,事情怎么走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她明明之前还是沈府二房的嫡长女,拥有着人人羡慕的好亲事。 她曾从容面对公主的挑衅,一舞动惊城,从此有了才女之名。 可惜后来………却落入了冯皇后母子编织的圈套中。 也许自归家后她就心里失衡了,一边是沈舒窈与萧世子的风光订亲,一边是如她这样不敢出门见人的弃妇。 母亲说,二妹妹夺走了她的气运。 父亲对她们母女失望,明目张胆地带回了外室子。 她除了面对身份的落差,还得每日承受母亲的怨气。 是以她铤而走险,令秀珠去行刺沈舒窈。 原本就是一个弃子,答应放他们走只是一句谎言罢了,那个傻子竟然也相信。 秀珠母女跟着她们,知道多少秘密,怎么可能走得了? 只她没想过万一不成会怎样,秀珠比一般的女子身手灵敏,若是以秘密交换,也许自己那个妹妹真的会信。 因为母亲也说她似乎已经对大房起疑。 可最后还真的没成,这丫鬟被活捉后道出了一切,她怎么不念着庄子里的亲娘与兄长了? 自己可是许诺过会暗中送走他们的。 沈静姝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大约往日与阮氏说什么都会相信,一度让沈静姝以为别人也会如此。 那位二妹妹,比她想象的要狡猾许多。 她败了,像母亲给她算的命,两人八字相冲,二者存一。 沈静姝又扯起嘴角看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的母亲蒋氏。 蒋氏这会也望着她,即便到了此刻,她也是一脸的平静。 蒋氏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她身为六品京官家的庶女,却能打败府中的嫡姐夺得这门亲事。 只是嫁过来才知夫君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庶子,沈长柏的亲娘对她寄予厚望。 她的女儿明明比阮氏的女儿先出生,可与成国公府定下亲事的却是二房。 蒋氏不甘心,阮氏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武氏胆小如鼠,她们都不如自己,也一度被她玩弄于股掌之内,可却因为娘家的家世嫁了官运亨通的丈夫。 可惜她只得了沈静姝一个女儿,她为这个女儿谋划了一切,最后对方竟做了归家弃妇。 就这还是她要挟武氏得来的,不然可能跟着朱睿景去外面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只是这还不算,沈长柏竟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外室子。 得知消息的蒋氏好像忽然泄下了一口气,所以当沈熹年找来时,她便是连挣扎都不曾。 当她看着那两个蠢女人被自己挑衅得疯狂时,蒋氏竟好像得到了最后一丝儿的快慰。 长相与身世都平凡的她,终究是挣扎了一番,又要这样平静地离开了。 冬青与沈熹年派来的小厮盯着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们脖子上套着绳结,生命终结时,也果然露出了原来那副狰狞的面目。 自这日之后,阮氏便病倒了,四夫人到二房来赔罪的时候,她那会儿正躺在床上。 见了人只幽幽地道:“你去找少禹吧!得他原谅你才行,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自己贪玩没有看护好妹妹,那孩子的身体就是这样才垮的。” 武氏面色讪讪地离开。 待翌日傍晚沈少禹到明秀院的时候,就见这位四婶婶也来了。 她后头跟着两个丫鬟,却是抬了一个箱笼。 沈舒窈叫了声四婶婶,让丫鬟给她搬杌子,武氏摆手忙道不必,又指了丫鬟手中的箱笼道:“这里头是我攒的一些好东西,给侄女儿添妆用。以前是四婶婶做得不好,四婶婶不该瞒着你们。” 添妆? 好像来得太早了些。 而且有抬箱笼来添妆的吗? 沈舒窈让屋内的丫鬟接了。 等这位四婶婶离开后,她便让人把那箱笼打开,里头放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和几匹云锦。 巧薇又在众目睽睽下开了那匣子,就见里面铺着一层赤金的宝石头面,巧薇把上面的东西翻开,下头则是一颗颗南珠,莹润洁白,宝光四溢。 沈少禹嘀咕一句:“确实是好东西!” 说完有些别扭地转开头,沈舒窈便问:“四婶婶不用给云初备着吗?” “虽然给了你一些,但也不至于是全部。”沈少禹道:“罢了,我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你收着便是。” 沈舒窈就道:“我们不提旁人,兄长也该放下了。” “在我的梦里,是兄长一直在呼唤我。其实这些年,你比我过得更为不易。我那会还小,稀里糊涂,反倒没有那些煎熬。” “给我娶个嫂嫂吧!”沈舒窈望着兄长,忽然就道。 沈少禹面上一愕,又摇头失笑:“你呀!” “那行不行呢?”沈舒窈忍不住歪着脑袋逗他。 “我会的!”他低道。 沈舒窈想着不久前见过的陆玄龄,忍不住笑了笑。 第158章 听闻 听说阮氏病了,国公夫人王氏也免不了过府探望,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萧谨珊。 她这段时日因为学规矩,性子看着沉稳了许多。 与阮氏乖乖地行过礼后,这位三姑娘又笑着道了一声:“沈表姐!” 沈舒窈原想坐在一旁陪客,王氏却道不必,让她陪萧谨珊去玩便好。 等出了叠锦堂的大门,就见这位三表妹像是长出了一口气:“哎哟!你离开后可憋死我了,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都跟着大伯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舒窈疑惑地问:“不是有崔表妹?” “崔表妹早不在府上了你不知道?她去了崔家在京城的宅子。” 见沈舒窈拧眉不语,萧谨珊又道:“淳王死后,他的封地归了朝廷。”说着头凑过来:“听说崔家三郎君来了京城,还是圣上的旨意。” 沈舒窈心里一惊,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已破格去了工部,主管水利、农事。”旁边继而传来三表妹的声音。 沈舒窈没有说话,皇上这是让崔家挪窝呢! 一个大家族,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新发的枝条迁插于别处,纵然长得再好,也到底是独木难支了。 不过对于崔家三郎君来说却是好事,至少能学以致用,不像之前在乡野默默无闻。 她一时想起那位披着一身晨光的少年郎君,稍稍愣了会神。 “你在想什么?对了,你与祖母一道去过清河,与他熟悉么?”旁边传来三表妹的追问声。 “不太熟。“半晌,沈舒窈轻道。 “我再与你说一事,田庄的柳清婉不见了。”萧谨珊眼望着她,两人的头凑得很近。 不见? 去了何处? “是真不见还是……”想到府宅里那些挪去庄子后默默处死的内院女子,沈舒窈回头看向这位自来沈府便不断往外冒消息的三表妹。 “嘁,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国公府不会那样对她。”萧谨珊道。 那就是自己逃了。 “三婶娘是什么反应?”沈舒窈问。 “她说不知,还赌咒发誓。” 那应该是柳清婉的个人行为,沈舒窈不禁蹙起了眉。 想到自己与对方结下的死仇,她一时有些担心。 沈府才解决掉一个沈静姝,现在柳清婉又跑了,也不知对方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 可她再看看身后跟着的紫苏与冬青,好歹是放心了一些。 两人这样说着话,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明秀院。 丫鬟们沏了茶,这位三表妹喝了一口,惊道:“竟是难得的云雾茶!“ 接着她像是一脸的感慨:''表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往去你那处,哪有这么好的茶招待我?” 提到过去,沈舒窈也有些汗颜,想到那些做糕点讨好各院主子的日子。 “四哥娶了新嫂嫂,你应该还未看到过吧?”萧谨珊又道。 沈舒窈点点头,她确实没有见过周书荷。 “她人如何?” “挺好的。总之,比柳清婉好。”萧谨珊答。 沈舒窈也笑:“那人都走了,往后不要再提。” “也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叹气,等沈舒窈再问起,却是支支吾吾地不说。 便是这位三表妹都说不出口的人,那一定是她的二姐姐了,沈舒窈懒得再追问。 当日萧谨宜安排的昏招,她至今想起来都还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若是她弱一些,她们就达成目的了吧? 所以,既然要算计别人,也应该想到自己被他人算计。 沈舒窈这里说的是柳清婉,至于那位二表姐,她该庆幸自己是国公府的二姑娘。 两人沉默了一会,萧谨珊又说起一月后的婚礼,“表姐到时来送我吧!” “好!”沈舒窈回答得倒是爽快。 “真想不到你竟然要嫁给大哥哥了。”谈到自己,免不了想起对方,萧谨珊一时笑望着面前的表姐。 “话说你们的婚期定得很仓促,是大哥哥这边的意思么?” 望着对方眼里的八卦之色,沈舒窈一脸的平静:“是两边长辈的意思。” “外面说你们是履行过去的婚约,可我却不信。” 沈舒窈不理她,萧谨珊笑着凑近道:“上巳节那日,你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元宵当晚,你没与我们一道回来?之后……” 沈舒窈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你看到了?” “没有,可是……” “所以,我们是履行小时候的婚约。”沈舒窈才不会承认呢。 萧谨珊仔细去辨认她的脸,见面前的表姐确实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不免又在心里疑惑起来。 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之前还想用这个把柄讹点好东西呢! “好啦好啦!说不过你。不过我眼看着就要成婚了,你的添妆呢?” 原来是为这个! 沈舒窈马上笑道:“没有问题!” 对着巧薇搬过来的箱子,这位三表妹可是挑花了眼。 但到了最后又有些为难地道:“你就看着给一样即可,大伯母已经不止一次地训过我了。” 萧谨珊见过不少好东西,可自幼那种爱占便宜的性子却是根深蒂固。 沈舒窈一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逗她道:“你确定只要一样?我原本是想让你任挑三样的。” “真的?”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沈舒窈也忍不住有些乐。 等挑好了东西,叠锦堂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国公夫人要走了。 沈舒窈便送这位三表妹一道去往二门。 走的时候,大约是扫到丫鬟抱着的匣子,王氏不由得看了沈舒窈一眼。 正心虚着,就见这位未来婆婆在朝她招手。 “那匣子是我给三表妹的添妆,您……”抬头见国公夫人一脸的笑意。 “我知道,让你过来,是另外有话要说。”王氏道:“你明日有空出去么?” 沈舒窈:“……” 这是什么意思? 邀约? 可对上面前这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她很快便点了头。 王氏这才笑着登上马车,又对她道:“回去吧!” 萧谨珊挑开车帘露出一脸促狭的笑,沈舒窈全当没看见。 一直到马车走远了,她还不知道明日到底去哪儿。 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巧薇也在旁边嘀咕:“这是要去做什么呀?知道了也好作个准备,穿什么衣裙 ?梳什么样子的发髻?戴什么绢花发簪……” 惠香笑着戳一把她的腰,两个丫鬟发出一阵咯咯的笑。 沈舒窈想了想便道:“按平常出府穿戴就可以了。” 第159章 朦胧的美好 翌日清晨,待沈舒窈收拾妥当又用过早膳,就听说国公府的人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主仆几个忙去往二门,就见王氏身边的徐妈妈站在那儿,妈妈脸上堆着笑,见了她便道:“姑娘近来可好?老奴有些日子没见到您了。” 沈舒窈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接着便上了马车。 时令已经到了十一月,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 沈舒窈今日里头穿的是件鹅黄色的对襟褙子,下着驼色缃裙,为了保暖,她外头还罩了件月白团花纹的细锦斗篷。 此时坐在马车内,手里边还拿着一个小暖炉,倒是不觉得冷。 车上无趣,她便挑开一条帘缝儿往外望。 这会马车出了城,正一路往郊外驶去,天气虽然晴朗,却是干冷异常。 路旁的草木大部分都已凋敝,只远山上的松林还是一片苍翠的光景。 沈舒窈看了一会,鼻头就有些红了。 遂把帘子放下,听身边的几个丫鬟打趣,不过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巧嶶扶了主子下车,便见她们这会已经到了一处庄子。 远处传来萧谨珊的声音,“你可算了到了!” 沈舒窈也是此时才知道,国公府众人昨儿便来了这处温泉庄子。 她也终于见到了四表哥屋里的新妇周书荷,让沈舒窈有些意外的是,周氏并非那种传统书香门第的女子,相反她很干练活泼。 除了做事麻利,待人接物也是一把好手。 柳氏全程都是笑盈盈的,显然对这位新媳妇极是满意。 只是这位三婶娘面对沈舒窈时,却又像是带了些小心讨好的神色。 沈舒窈没有在意,在国公府住的那几年,她其实对柳氏的印象并不坏。 站在对方的立场,柳氏也无大错。 谁不想给儿子寻一门家世相当的亲事呢? 只是……也没人知道她竟出自沈府。 萧谨文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见到沈舒窈微微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听周书荷道:“夫君!这是你方才向我要的胡椒,记得不要撒太多。” 萧谨文忙应了,接过去,一会儿便离开了女眷这边。 沈舒窈过去与周书荷打招呼,就听这位四表嫂解释道:“他们在那边小树林里烤鹿肉,待会表妹倒是可以尝尝。” 沈舒窈笑着应好。 王氏道:“我们来的时机不好,恰恰遇上你母亲身子不适。”她顿了顿,又道:“阮夫人今日可好些了?别担心!到了晚上就送你回去,老待在府里也不怕闷着。” 沈舒窈想母亲大约是心病吧! 关于这个,她是无能为力的。 她本性凉薄,并没有那份耐心去开导阮氏。 可若是被人说在母亲生病期间出来吃吃喝喝总不是太好的事。 听着国公夫人处处为她着想的话,沈舒窈笑着回道:“好!只是麻烦大伯母了。母亲……约莫过几日才能好吧。” 王氏笑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心里忍不住有些怜惜。 当日阮氏带着沈静姝到松鹤堂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只怕这丫头现下想起来都是一根刺吧? 还好她性子通透,不计较。 要是换个人,约莫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了。 接着王氏便道:“快进去吧!外面冷。” 沈舒窈进屋去寻萧老夫人,老人家见了她一脸笑盈盈的:“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旁边的陈氏歪在炭盆前:“过不久就是咱们家的人了,老夫人往后想见便能见着。” 沈舒窈故作娇羞状,众人也是插科打诨,屋内传出阵阵笑声。 萧谨文拿了方才那些胡椒撒在烤得滋滋作响的鹿肉上,抬头见二哥萧谨荣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问道:“人可有找到?” “没有。”他说完,勉强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突然就听旁边站着的五弟道:“看那边!大哥也来了。” 几人循声望去,就见萧墨披着一身墨色的大氅从马上下来了,他把马缰丢给随从,一路进了前头的正屋。 谨荣与谨文对视一眼后,都有了些讪讪的神色。 沈舒窈正坐在老夫人身边听众人唠嗑,就见萧墨走了进来。 丫鬟立在一旁,接了他脱下的大氅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萧墨唤了声祖母,抬头看到沈舒窈,表情像是有些惊讶。 他又朝自己的母亲望了一眼,嘴角却是微微地勾了勾。 沈舒窈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儿诡异,原先唠嗑的陈氏与柳氏像是忽然停了下来,大家面上的表情渐渐微妙。 老夫人朝门口的长孙看了一眼,转而对沈舒窈道:“带着丫鬟去后山拾些蘑菇回来。” 沈舒窈道了声好,可站起身后,才想起眼下是寒冬腊月,又哪里有什么蘑菇呢? 等再望向屋内那一张张的笑脸,脸庞忽然就热了起来。 此时前方却传来那位世子爷的声音:“表妹随我来吧!” 萧谨珊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咯咯的笑,沈舒窈是彻底地待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出来后,她被外面的冷风吹了吹,面上的热意才逐渐散去。 可抬头看到萧墨牵了马过来,立时摆手道:“我不骑马!” 面前的人低笑一声,“好!” 把马随手抛给侍卫,萧墨对沈舒窈道:“我们出去走走?” 田庄很大,两人经过小树林时,烤肉的香味便一阵阵地窜进他们的鼻息里,“你等等我!”他说完便走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这人就拿了两块木签插着的鹿肉过来,到了后又伸手递给沈舒窈一块。 肉还冒着热气,却是烤得刚刚好。 沈舒窈边走边吃,忽然感觉有只手伸了过来,那指骨滑过她的鼻尖,轻轻地捻了下,又离开了。 见她望过去,身旁的男子道:“鼻子上有东西。” “哦,好。” 两人一路往山道上走,途经一处露天的温泉池,他往那边看了几眼,沈舒窈正提心吊胆,只对方也没有说什么。 道是后山,不过一座小山包,一会儿就爬到了顶。 山上的风到底有些凉意,沈舒窈原地跺跺脚,抬头就见对方从身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小篮子。 “过来!带你去采蘑菇!” 见她惊讶的样子,这位世子爷又弯唇笑了笑。 原来真的有蘑菇啊? 她的眼里一时亮晶晶的,又想起萧老夫人的话,出来的时候也不说清楚。 小娘子像是有些怨念的样子。 萧墨看着看着,眼里不断地往外冒笑泡儿,一个,两个…… 第160章 起心动念 沈舒窈被他笑得有些恼了,催道:“你倒是去找蘑菇啊!” 萧墨止住笑,认真地问:“你真的想去?” 沈舒窈点点头。 “过来!”他道。 待人走近后,却是躬身下去,抱起了面前的小娘子。 “蘑菇长在那儿。” 沈舒窈窘迫地揪着他的衣襟,顺着那手指的方向,就见不远处立着一间小屋。 只是从他们这儿过去,却需要越过一道矮墙。 “那……那我不去了。” “去吧!”抱着她的男子边走边低声道。 沈舒窈被对方放在墙上。 “你等我一会!” 接着他人影一晃,就翻了过去。 沈舒窈再看伸向自己的那双手,却只支撑着他的一只胳膊滑了下来。 萧墨倒是没说什么。 可沈舒窈想到回去时还要这样来一回,心里就有些别扭。 但很快她便没心思想这些了,因为小屋里长着满满一层的蘑菇,见她好奇,萧墨解释道:“下头是一眼温泉,即便冬天,也是温暖而潮湿的 ,特别适合蔴菇生长。” 沈舒窈忙蹲下一个一个地摘了往竹篮里放,偶尔抬头,便见这位世子爷闲闲地站在那儿,并不帮忙。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罢了手。 萧墨又舀了一些温泉水帮着冲洗。 小娘子的手指纤细,指尖葱白如玉,上头没染蔻丹,望上去却是粉粉嫩嫩的。 萧墨盯着看了一会,视线却是移到她伸出裙外的那双桃红色的缎子鞋上。 脑中突然忆起那个桂子飘香的夜晚,小娘子坐在琉璃瓦上翘着脚丫对着月光细看的样子,一样的白嫩小巧…… “这里可以下去么?“ 听到声音的萧墨望了过去,就见小娘子正用一双带着委屈与控诉的眼睛看着他。 在小屋的左边,有一条铺好石板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山脚,比方才他们来时的路更宽、更好走,关键不用爬过那道矮墙。 萧墨挑眉,“自然可以。” 他说得轻飘飘的,沈舒窈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她总不好直接问的,这分明就是一条大尾巴狼。 两人身后还跟着丫鬟与侍卫,这会也都在那儿憋着笑。 等他们这群人下去,田庄里的午饭也开始了。 菜式虽不如府里的厨子做得精细,但胜在一个新鲜,沈舒窈很喜欢一道腊味冬笋,之前那些烤制的鹿肉也都端上了桌。 男女各一席,大家都用得很尽兴。 吃完沈舒窈又和丫鬟一道在庄子的房前屋后遛弯儿,耳边不时传来那位四表嫂吩咐仆从的声音。 不是伺候柳氏的茶水就是让人去帮老夫人拿斗篷。 萧谨珊见她往那边望,嘴里嘀咕一句:“之前好像不这样。” 见表姐转过脸望她,又捂着嘴不说话了。 沈舒窈笑着拧一把她的腰,“你怎知我看的谁?” “你快要嫁过来了,可你之前就住在国公府,与大家的关系又处得不错,她有危机感是正常的。”这位三表妹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看来你跟着大伯母确实学了不少东西。”沈舒窈说过又问,“过几日便要嫁去清远侯府了,眼下心情如何?” 萧谨珊娇娇地道:“我与敬承哥哥已经很熟了。” 沈舒窈沉默,那她与萧墨呢? 自两人订婚后,他好像突然就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 当然也有坏的时候,譬如方才…… 表姐妹说了会话,就见天空渐渐变得一片昏黄,风也刮得紧了许多。 “这么冷,可能要下雪了。”旁边的萧谨珊嘀咕道。 过了一会,萧墨出来寻人,见了沈舒窈就说:“我这便送你回去,一会儿可能要变天。”说完又道一句:“若是落了雪,泡温泉会很不错。” 他望着她,像是真的在为此遗憾。 沈舒窈撇开视线,进去辞过老夫人,就上了回府的马车。 萧墨骑马,沈舒窈坐在马车里面。 到了半途,风越刮越大,并开始落雪粒子,她挑开车帘就看到那道马上的身影。 男子身姿笔挺,好像对迎头的风雪浑不在意似的。 沈舒窈突然想到他人口中的禁军首领,听说十二岁就去边关跑了一遭,后来又在战场历练几载。 还有不久前与麓川王国的定边之战,那会不时有战场上的消息传到京城,好的坏的,最后的胜仗来得也极是不易。 他那日问自己有没有一丝儿难过。 当然……是有的。 正愣神,风卷起帘子突然扑到她的脸上,沈舒窈猝不及防地抬头,便对上世子爷那双深邃探究的眼睛。 她心里一惊,忙把车帘放了下来。 就这样一路回了沈府,却是已经到了风雪难行的地步。 沈舒窈在丫鬟的搀扶下入了府门,想到那人衣衫尽湿,又回头望去,却见他坐在马上,一转眼便消失在了视线内。 旁边的惠香道:“世子爷一身湿地回去,姑娘不会落埋怨吧?” 巧薇看了看自家主子,“姑娘方才是不是想叫住世子爷?” 沈舒窈脚步不停:“没有。” 巧薇却是微微地笑了笑。 抬头就见府里的大公子手里拿着一把伞,正朝这边走来,见了她们就道:“总算是回来了,我还说你们被留在田庄了呢!” 说着已经把伞举到妹妹的头顶,“我方才准备去那庄子叨扰一番的,听说里头修的露天温泉池极是舒适。 “兄长真感兴趣?” 沈少禹笑道:“你一个女孩子总不好在那里过夜的。” 所以,国公夫人把她送回来了。 “府里母亲还病着,总是要回来的,兄长也一样。”沈舒窈轻声道。 沈少禹伸手拍拍妹妹的肩背,像是安慰,接着却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转而道:“落雪的天,我们兄妹去寻父亲吃锅子吧!” 第161章 融入沈家 沈少禹见妹妹瞬间变亮的眼睛,心里愈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两兄妹一拍即合。 沈舒窈很快回明秀院换了身上外出的衣裙,与兄长一道去了父亲的院子。 他们到时,沈熹年还在与幕僚谈事情,见到兄妹俩,却是马上打发了那人,笑着招呼他们进屋。 这位沈府的二老爷一月去不了几次后院,平常都歇在他的两宜堂。 当听说兄妹俩是来寻他吃羊羯锅子时,沈熹年微微愣了愣,接着就望着窗外的风雪捻着美髯道:“雪天吃锅子,妙极!” 说完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少禹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开怀过。 往日的他多是把心思扑在公事上。 父亲不亲近母亲,对他这个儿子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而沈少禹自己则是困在自责里,着意无视父亲的关怀。 此时,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可抬头见妹妹拘谨的样子,又特意引了父女二人说话。 沈舒窈也体会到了兄长的一片苦心,主动给父亲斟了酒。 她与面前的两人说起过去,说起湖州,说起那对好心的养父母…… 沈熹年认真地听着,通过女儿的述说,他也好似参与了那段成长的时光。 有好几次,沈舒窈望向对面,就看到父亲笑望着自己,眼里满是慈爱,似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心里的防线也在一点一点地打开…… 这是归家之后的沈舒窈第一次有了些为人子女的感觉。 羊羯锅子吃到夜深,喝过酒后的沈熹年变得更为平易近人,他一个劲地唤着陶陶。 两人走的时候,他有些絮絮叨叨的,偏要自己出来送。 后来还是沈少禹劝住了他。 兄妹两人走在沈府的回廊上,落雪后的庭院一片冷白,风依旧很大,可沈舒窈却并不觉得冷。 另一边,离开沈府的萧墨一身湿的.去了他在城中的另一座宅子,无影看着主子进了浴房,才对身边的无名道:”表姑娘也忒心硬,都不说叫世子爷进去喝杯热茶,等雪住了再走。“ 无名睇他一影:“少说几句,主子都没气,犯得着你为他鸣不平。” “你怎知主子没气?”无影反驳道。 无名想着世子爷当时送沈姑娘进府后,就转身回了这处宅子。 看不出是生气,也好像看不出高兴就是了。 俗话说谁先动心谁输。 眼下两人虽然亲事已定,只怕世子爷还有得磨。 小侍卫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里为他们主子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二十,也就是萧谨珊出阁的日子。 过了这些日,阮氏的病到底是好了,她与沈舒窈同乘一辆马车,沈少禹与许舒衡则是乘了另一辆,几人一道来了成国公府。 沈舒窈进院子的时候,里头的婆子正在给这位三表妹开脸。 萧谨珊在铜镜里看到她,立马露出一个像是要哭的表情来。 四表妹萧谨彤见到她很是高兴,激动之下唤了声许表姐,想了想又红着脸道:“沈表姐!” 萧谨宜面色讪讪地点点头,两人都没有话与对方说。 大表姐萧谨如见了沈舒窈后就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我原先就说这些姐妹中你生得最好,平常见他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回总算是有人治了。” 萧谨如穿着柿蒂纹的宽袖袄裙,头上的红宝石金簪衬得她整个人华贵又端庄,这会望着面前的小娘子是满脸的感叹。 沈舒窈猜对方口中的他应该是萧墨吧! 这话,她却是不好接的,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国公府的姐妹们在萧谨珊的院子里看着全福人给她梳发,一边梳还一边唱,陈氏这会也抛了正屋的客人过来,可她看着看着眼眶却是一红。 她就两个女儿,嫁出去身边也没有人了。 儿媳出了事,眼下是人找不着,但国公府已经决定对外发丧。 这还是老夫人前些日把继子叫过去后特意交待的,当时府里的大公子也在场。 之前都在找人,为何突然就不找了? 陈氏没有问。 就算找回来又能怎样? 出了那样的丑事,萧谨荣是再能忍也容不下了。 走了也好,死了也罢。 陈氏是举双手赞成对外发丧的,总不能一直就这样拖着。 屋子里的人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锣鼓与鞭炮声,沈舒窈顺着四表妹扒开的窗帘子往外望,便看到王家接亲的人来了。 王敬承在郎君中的样貌不算拔尖,可今日穿了一身新郎官的礼服后,看上去却很精神。 此时被萧家的弟兄们拦在门口,面上也是笑盈盈的。 萧墨任由弟弟们在那笑闹,自己则是随意地站在一旁,王绍玮笑着打趣道:“你在听催妆诗么?过几月就轮到你了。我可是知道那沈少禹是进士出身,表哥你可别到时候被拦在门外进不去。” 萧墨乜了他一眼,眼睛一扫,就望见此时从窗缝里往外探看的人。 小娘子见到他,似是害羞,帘子一晃,就不见了。 “喂!与你说话呢!看什么呢?”旁边的聒噪声再次响起。 萧墨想到那个场景,道 :“不会。” 第162章 令仪夫人 王家公子到底是进士出身,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放了进去。 萧谨珊开始还是笑着的,可当她一身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被萧谨荣背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沈舒窈见了不免感叹。 她进京三年有余,开始时这小娘子还是一副贪婪又过分天真的样子,可一晃眼就要嫁为人妇了。 往后孝敬公婆、伺候夫君,也不知会不会状况百出。 送走了新嫁娘,众人便都去了宴厅吃席。 沈舒窈在宴上遇到了陆玄龄,想到自己的兄长,便出言邀请她去沈府做客。 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突然就听旁边有个声音道:“看你们说得很开心,到底是聊些什么?” 沈舒窈转头便看到马竟棠,她穿着一身不太时新的衣裙,此时望着她的神色却是紧绷着的,似是有些拘谨的样子。 沈舒窈一时想到自己在国公府的日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邀请陆玄龄的目的是为了兄长,她只能笑着把话岔了过去。 马竟棠眼神一黯,几人又笑着说起别事。 因为有了旁人加入,沈舒窈与陆玄龄也不好往深了聊。 待散席后,她原本还想去看看老夫人,却是被萧墨身边的侍卫请到了小松岭上。 沈舒窈抬头就看到那位世子爷坐在之前的亭子里慢条斯理地分着茶。 见了她便道:“坐!” 请她来喝茶? 那也成吧! “大表哥不用去陪客么?”沈舒窈随意地问道。 萧墨不理她,却是把分好的茶放在她的面前:“喝杯暖暖身子。” 沈舒窈端起啜了一口,茶味纯净,入口顺滑,苦涩中又带着一丝清冽的甜,“很不错!” 萧墨像是满意地笑了笑,“你看了三妹妹的婚礼,觉得如何?” 沈舒窈:“我已经看了两场了,之前是二表姐!” 提到二表姐,明显感觉面前的人神色都冷了几分。 “你胆子不小!往后不要做这么凶险的事。至于她,就不必来往了。”萧墨也是最近才知道萧谨宜与那位柳家女子的阴招。 他一时记起无影的话:“我那会看着呢!只是没想到表小姐还真不吃亏。” 沈舒窈莫名被训,又想了一遍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却是嘴硬道:“见了面招呼还是要打的。” 萧墨没理,而是嗤了一声。 等沈舒窈喝完茶,这位世子爷才让人送她下去,只是走的时候又嘱咐道:“你回去后身边都要时刻带着她们,听到没?” 说完他指了指紫苏与冬青。 接着又把两人叫过去说了什么,才放她们走。 沈舒窈离开时又抬头看了看天边,一时想到萧墨当日说的晚霞。 可她那会过来,被这人擦汗的动作唬得不轻,之前所谓好看的景致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舒窈在山下见到了来寻她的阿弟,许舒衡紧蹙着眉,“无名告诉我大公子在上面。” 他这副样子,沈舒窈倒是笑了,又柔声安抚道,“不用担心。” 可阿弟依旧紧绷着脸,她只得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许舒衡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儿笑:“我这些日一直待在颐园,还不知外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阿姐要嫁给萧世子了,是阿姐本人愿意的么?” 她就知道是这回事,“是我自己点头的。怪阿姐之前没与你说。” 她拍拍舒衡的肩,“我很好,你想以前我们姐弟那么难都过来了,往后会越走越顺畅的。你也一样,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姐弟。知道不?” “嫁来国公府是阿姐自己的选择,因为老夫人与国公夫人都是不错的人……” “那世子爷呢?阿姐喜欢他么?”许舒衡跟着追问道。 沈舒窈一愕,心说管得还挺多,她马上面容一肃,摆起长姐的谱:“不许问阿姐这样的事情,好好念书!” 他到底是笑着不再问了。 “我也是这几日才知晓蒋氏让人拐走你的事,好在阿姐终于苦尽甘来了。舒衡心里记恨她们,却也感激我们能做姐弟。” “呀,你这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在阿姐心里也是一样的,等翻过年我们去湖州走一趟吧!” 爹爹与娘亲都没有人祭拜,还有许家大房,当时他们那样灰溜溜地来了京城,也没有作个交待,许家到底是阿弟的本家。 许舒衡听后,一脸欣喜地问道:“真的?” “那还能有假?阿姐要回去告诉爹娘,我找到父母了,还有……我与阿弟都很好,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接着,沈舒窈去寻阮氏,许舒衡则是与沈府的大郎君一道回去的。 沈舒窈回去后难免想到萧墨的话,他让自己寸步不离冬青与紫苏,是什么意思呢? 她的仇人,蒋氏与沈静姝是冬青看着断气的。 难道……对方说的是柳清婉? 想到此人,沈舒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自萧谨珊的婚事过后,紧跟着就迎来了新年。 这是沈舒窈回沈家后过的第一个年,沈父与沈少禹都很高兴,阮氏被这种气氛感染着,也渐渐地喜悦起来。 为了迎接新年,沈府二房的每个院子都挂上了红灯笼,对联是父子两人共同完成的,窗花是沈舒窈自己剪的。 许舒衡也从颐园回了二房。 沈熹年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他的生活,又考校了功课,之后却是大为高兴。 “往后你就把沈家当作自己的家。”沈熹年道。 许舒衡看着这段时日一直帮扶他的沈家人,眼里有了微微的热意。 他原先只是心疼阿姐,想努力学习,想考取功名成为阿姐的依靠。 眼下才发现整个沈家都成了他的依靠。 “我会的!” “你除了努力,还要开心。”沈少禹笑道:“往后跟着少禹哥混。” 所以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沈舒窈见此也笑了起来。 年前又下了一场大雪,到了翌日清晨,天气却是突然就放晴了。 无名一早就来了明哲堂候着主子。 萧墨才起来,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寝衣,有些懒散地问:“何事?” “主子!人找着了。”无名道,说着欲言又止。 “说吧!在哪?”萧墨并不在意地道。 “在……在春风楼。”他话说完明显感觉到世子爷的面皮都抖了抖。 春风楼是京城的一家妓院,这两年突然声名鹊起,听说朝中有好些大臣私下都去那儿买醉呢! 楼里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身段也是环肥燕瘦,各有妍姿。 最近这春风楼就来了一位叫苏令仪的女子,人称令仪夫人。 据传此女舞姿优美,身段婀娜,据说她每次出场楼里都是座无虚席。 可这位令仪夫人的面貌却是鲜有人知,只道她出入必带幕篱,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就这般半遮半掩的,倒反是激起了男人们的兴趣,一时惹得不少豪商官爷为她一掷千金,只求与令仪夫人共进晚餐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是一个都未应允,但身价却是越炒越高了。 第163章 回湖州 沈家二房过了一个最热闹的年。 转眼,沈舒窈也到了十八岁的年纪。 这一年的元宵节沈家没有人外出,应该说自沈舒窈出事后,沈家二房都没有在元宵这日逛过灯市、看过灯山。 那样美丽的景致,终究成了沈少禹心中永远的痛。 大约是去岁灯市上出了事,今年朝廷把一切都从简了。 街上虽没有灯山可看,但各式各样的灯笼却是有的。 每逢元宵,萧墨这个禁军首领都不得闲,除了检查京畿各关隘的防守情况,还得重点盯着城内,以防有人利用这晚人员大量外出闹事。 沈舒窈睡了一觉醒来,就听冬青说世子爷在外面。 她披衣起床,丫鬟又帮其身上裹了一件狐狸毛的斗篷。 萧墨站在月色下,身上还穿着他禁军首领的那身正二品的公服。 “怎么这会来了?”沈舒窈问道。 “刚好路过。”他说完却是抬手帮面前的女子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接着朝院外望去。 走过来的无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 “你买的?”灯笼上绘着一只小猫儿,看上去憨态可掬。 萧墨没有说话,而是把灯笼递给面前的女子,又指指她敞开的斗篷,“外面冷,快进去吧!” “好!”只是低头再看那只活灵活现的猫儿,沈舒窈有些喜欢,又笑着朝他道谢。 直到小娘子进屋后,又熄了灯,无名才看到他家世子爷像是笑了一下,才提步离开。 春天,沈舒窈姐弟又踏上了去往湖州的路,这次不再是姐弟二人带着一名老仆,与他们同去的还有沈熹年身边的师爷与沈少禹的两名护卫。 萧墨知道后,更是拨了十多名护卫陪同。 他把人送到通州码头,却并未说多的话,只道了句:“早点回来!” 沈舒窈看着对方派过来的无影和一众侍卫,到底面上带了些感激之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说了声保重,便踏上了去往湖州的船只。 他们依旧是走水路,这回郑嬷嬷没有陪同,巧薇与蕙香第一次出远门,看着哪里都觉得新奇。 沈舒窈不再像当初那样小心翼翼地不敢入睡,而是全当旅行一般度过了路上的时光。 船只在水上走了二十来日,终于是到了湖州的地界。 许家二房的院子虽还在,这会却是住进了别的人。 那位大伯母见到姐弟俩,开始还想上前说些缓和关系的话,可看着那些冷着脸的侍卫,到底是讪讪地住了嘴。 接着便麻溜地帮他们腾地方。 沈舒窈与她没有话聊,全程都是父亲派的那位司爷在安排。 大房的人搬出后,他又专门请了看护老宅的管事,之后一边帮着姐弟俩准备祭祀用品,一边请人修整许知州与小陈氏的坟地。 离开经年,沈舒窈姐弟终于又跪在了爹娘的坟前。 面对着长满杂草的坟丘,两人一时泣不成声。 许家大房的人远远地望着,眼见侄儿侄女如今的气派,心里很是惶恐。 他们隐约听说小陈氏有京城的关系,却不知竟是真的。 四年前两姐弟不告而别,有人说看到他们去了京城。 可两个孩子带着一名老仆,这到不到得了还两说呢,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现下见他们衣着华贵,出入皆是侍卫与仆从,不免暗自后悔起来,早知道还念着陈氏那点银子做什么? 就侄女儿如今这作派,随便从手里头漏点东西下来,也够他们吃好一阵子了。 巧薇与惠香一直都知道自家姑娘来自湖州,眼下看这光景也不免心酸。 见姐弟俩泣泪不止,又赶忙上前劝慰。 许家老宅有人看守后,司爷与无影便分头行动,。 他自己按着沈熹年的吩咐去寻了人来修整坟墓,无影则是拿着萧墨的印信见了现任的湖州知州。 坟地的修整不是一日之功,接下来未完的活儿都交给了看护老宅的管事负责,待留下足够的银钱后,这一群人又匆匆地踏上了归途。 走时,那位之前一直隐在女人身后的大伯父终于站了出来,他面上堆起讨好的笑,对着许舒衡道:”衡哥儿终究是我们许家的血脉,往后不管你走到哪儿,还是得多想着祖宅的族人。你父亲的宅子与坟地伯父都会找人看着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许舒衡气道:“大伯父所说的看着就是把宅子据为己有,可别欺我年龄小不懂事,我爹娘的坟地之前草生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大伯父不会没看到吧?” “呵呵……”男人面上讪讪:“这不是之前……之前……” 许舒衡见他如此,更是厌极,干脆不再搭理。 那人似乎还想过来寻沈舒窈,却是被无影给挡住了。 他也不说话,只腰间的刀却是明晃晃地渗人。 归程匆匆,特别是无影,生怕误了主子的婚期,这一路就好像那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没日没夜地往回赶。 萧墨与沈舒窈的婚期定在三月二十六,到通州码头时才不过三月初十,比原定的行程少了近十天。 沈舒窈下船就见那位世子爷站在码头,他依旧穿着一身劲装。 萧墨起先面上还是绷着的,见到她后却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跟着他一道来的还有沈少禹。 此时见了妹妹就道:“你瘦了。” 沈舒窈摸摸脸,有吗? 旅途总是累人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崇文门而去,沈少禹骑马跟着,一路上贴着马车与妹妹说话。 沈舒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路上的见闻以及湖州那边的安排。 另一边的世子爷并不吱声。 偶尔视线扫到,见他神色温和地端坐于马上,像是在听,又像是并不在意。 最后直到进了府门,沈舒窈才来得及与他说一声多谢。 萧墨点了点头,就这样骑马离开了。 回沈府后,那名师爷去了父亲的两宜堂,沈舒窈则是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明秀院。 她好好的洗了一个澡,便躺在床上不想动了。 等终于歇好了,才去正院拜见父母。 阮氏见了她便笑道:“过几日便是成婚的正日子了,我最近都在日日担心,没想到你们能这么早回来!” 沈舒窈想到那个催命一样的无影,若不是他,可能行程也不必那么赶。 只是………就要成婚了吗? 她怎么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呢? 第164章 备嫁 两日后,萧墨便遣人送了嫁衣过来,包括缀满宝石的凤冠、大袖衫、霞帔、马面裙等。 惠香抱着那些衣裳一件一件地细瞧,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声音,又对着沈舒窈建议道:“姑娘可要试一试?” 沈舒窈摇摇头,“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了。” 几日后,萧谨珊与陆玄龄来到沈府给她添妆。 这是三表妹嫁人后沈舒窈第一次见到对方,萧谨珊穿一身樱草色的褙子,下着素白底缠枝纹的马面裙,头发梳了牡丹髻,上插一只翡翠鎏金的步摇,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见了沈舒窈便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之前听说你们姐弟去了湖州,我还怕你赶不上呢!” 沈舒窈想到世子爷身边的无影,有他看着赶不上也得赶上。 陆玄龄年前来过沈府一次,那会刚好遇到兄长出府。 转眼她都要嫁出去了,可那层窗户纸却还未点破,沈舒窈一时有些发愁。 只是,看着眼前的三表妹,她也免不了问对方成婚后的感受,萧谨珊却是红着脸道:“腰痛。” 沈舒窈想到之前被那位世子爷掐的几下,好像的确会痛。 几人说说笑笑,过了一会就听说兄长来了。 沈舒窈有些为难,这里有女眷,可兄长每日雷打不动的汤还未喝呢! 正想派个人过去说说,让他晚些再来。 就听身旁的陆玄龄率先道:“我没有问题。” 沈舒窈有些意外地朝这位小娘子望去,见她的面色竟是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 接着,三表妹萧谨珊也大大咧咧地道:”没事,喝汤要紧。” 只是等兄长过来时,沈舒窈却是让丫鬟把汤端出去给他喝了。 待送走了两人,就见兄长又主动来了明秀院。 沈舒窈面上带笑:“方才不是来过?再说汤也喝了。” 沈少禹一脸尴尬,他在明秀院饮了半壸茶后,到底还是问了:“陶陶觉得陆家的小娘子怎样?” “哪个陆家?”沈舒窈佯装糊涂。 沈少禹望了她片刻后,却是笑了:“方才你把汤端到外面,故意的吧?” 沈舒窈嘴硬:“兄长与她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我竟是不知情。” “你呀!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沈少禹叹息着,“难道你之前的目的不是撮合我们?” “怎么会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陶陶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沈舒窈忙摆手,一本正经地道:“玄龄是我认识的朋友,我与她比较投缘,便请人来了家里,仅此而已。” 沈少禹气不过,伸手过去弹了妹妹脑门一下,“小傻子!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你哥我就认识她啦,哪还用得上你牵线搭桥?” 沈舒窈:“……” 看她愣在那儿,像是没反应过来,沈少禹又笑道:“兄长原先就与她认识,眼下见妹妹喜欢,才有所行动,你生什么气?” 沈舒窈嘟囔道:“哪有?我才没气呢!” “只是……只是有些懵。”她说完马上又道:“那我去与母亲说!” 沈少禹赶忙制止:“就要到你的婚期了,过些日再说!” 沈舒窈坚持:“现在去把人定下呀!” 沈少禹听过后却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呀,你呀!国公府的人还说你沉稳,兄长现在才知我们陶陶竟是个急性子。” “你别担心!我到底是你的兄长。”沈少禹叹息着,他的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说出的话也很温和。 沈舒窈望着眼前的兄长,发现他身上原先那种颓丧与寥落正在远去。 那个秋天赏菊的男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子,虽然是他却又不是他。 沈舒窈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之前做惯了姐姐,所以面对兄长时,也有了些不放心的感觉。 在离二十六的正日子只有两天的时候,成国公府的聘礼也到了,除了成套錾刻龙凤纹饰的金银器皿、妆奁,香料、各种海外与边关才能见到的宝石。 光云锦就有近十匹,之后再是缂丝、各种珍稀的皮子与布料。 除此之外,便是难得一见的云雾茶、松萝茶、普洱茶…… 芝麻与茶叶组成油麻茶礼,寓意信守婚约,四色糖如冰糖、桔饼等则是代表甜圆满之意。 当然还有用雕花装饰的整猪、活羊、阉鸡等。 就是跟着聘礼过来的田宅铺子的契纸都装了厚厚的一沓。 东西全部摆在阮氏的正院,沈舒窈去的时候瞬间有种不知从何落脚的感觉。 阮氏一边让人收拾着院里的东西,一边对沈舒窈道:“亲家送了这么多,我再帮你添一些。” 接着就见她在原先那张嫁妆单子上增增减减,等沈舒窈再接过来的时候,就见她的嫁妆从原来的一百二十抬增加到了一百二十九抬。 沈舒窈笑着客套一番,就照单全收了。 阮氏也曾给沈静姝备了不少嫁妆,对方归家时那笔嫁妆跟着她回了沈府,却是直接搬去了沈家大房。 之后母女俩的恶行被揭露,那位大伯父不好私吞了这笔巨款,才把东西还了回来。 只沈静姝是凶死,她的嫁妆便不会直接放在沈舒窈的陪嫁单里,如此阮氏才有些捉襟见肘。 沈熹年与沈少禹看了成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后也很满意,沈家当然不缺这些钱财,可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礼物的多寡从某种程度上也能看出对方的诚意。 离婚期只有两日,沈舒窈终于是有些紧迫感了。 她之前绣了些帕子、帎巾、还做了两身寝衣。 除此之外,她又给自己绣了几件鸳鸯戏水的肚兜儿,屋里的丫鬟还以为沈舒窈会有什么羞赧之色,可这位主子直到缝完都是一丝不苟的,又哪有那种新嫁娘对成婚的向往之情? 第165章 大婚(1) 最近,京城的人们都在议论一件事,那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朝廷最年轻的少年将军终于要娶妻了。 娶的还是自小订下的娃娃亲,之前那些念慕萧世子的贵女们终于是死了心,就连华阳公主也好几次跑去找自己的侄儿朱弘渊,希望其中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可是能怎么办呢? 萧世子这么多年身边都是干干净净,可小娘子一来京城婚事就定下了。 所以说这是天赐的良缘。 明秀院的春天很美,沈熹年自女儿住进院子后就开始在里头下功夫,从路基铺砌、到布景移植,甚至是修剪庭院,这位父亲恨不得每一样都亲力亲为。 眼下恰是海棠正盛的时候,沈舒窈晚膳后与丫鬟一起到院子里散步,见父亲正督促工匠把一些别处移来的牡丹栽在花圃里,心中忍不住一阵难受。 她明日就要嫁去国公府了,可眼前的人还在帮她布置园子。 沈熹年见到她,笑着解释道:“这是两宜堂里长得最好的几株,到了五月便会开花。” 大约他也想到女儿马上就要出阁,可能看不到了,一时有些不自在。 沈舒窈望着眼前这位才认回不久的父亲,却是由衷地笑了起来,“是么?那窈窈到时候回府赏看。” 沈父走过去井边洗了把手,很认真地道:“即便你嫁了人,这个院子也会好好地为你留着,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父亲眼中笑意殷切,沈舒窈知道他说的不仅仅只是院子。 “我知道,往后也请父亲保重身体。”她低声道。 沈熹年点点头,“那我走了,你逛逛便进去吧!” 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间小院,只是那几株新栽的牡丹还稳稳当当地立在花圃中。 新培的土,叶子上残留着方才浇水时留下的水珠,衬得那枝叶鲜亮碧绿。 沈舒窈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就听说阮氏来了。 这会,院子里的灯笼已经点亮,阮氏见到她,便笑道:“怎么还站在庭院里?进去吧!我有话与你说。” 沈舒窈点了点头,与阮氏一道进了屋子。 巧薇忙沏了茶端上来,阮氏把嫁妆单子递到她手上,又说了一些嫁人的规矩,才有些别扭地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来。 看到那封面,沈舒窈忍不住额头跳了跳。 阮氏小声地道:“你今晚上认真看看,伺候夫君就那么回事,可能开始时有些疼,忍忍就过去了。'' 沈舒窈垂着眼,嗡声应她:“嗯。” “你也别太害羞,若实在受不住,就多求求他……”说完便不再言,沈舒窈抬头望去,就见自己这位母亲脸色已是微微发红。 “好了,我晓得了,母亲回去吧!明儿还要早起。”沈舒窈很快道。 等阮氏走后,她却是一个人微微地笑了。 这人看着比她还要纯洁,是怎么生出她与兄长的? 巧薇与惠香虽还是未婚姑娘,可也知道怎么回事儿。 方才还有些不自在,但想到眼前的这对母女,听的人比教的人还淡定,两个丫鬟心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成国公府,萧墨今儿回来得有些早。 他先是去了燕誉堂,那负责新房布置的管事一见到这位主子便迎了上来,可对方四处看过后,只在那张已经铺好红色喜被的床前站了几息就出来了。 无名见他们离开后那管事还一脸迷惘地站在堂前,却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主子这是提前踩点明日的战场环境,倒是不必如此紧张的。 接着萧墨又去了春晖堂,王氏此时还在安排明日的席面,见儿子绷着脸,以为他有什么事,可萧墨在她这儿坐了片刻却是什么也未说。 还是她这个母亲主动问道:“你方才去了燕誉堂吧?以为布置得如何?有哪里不满意的么?” 萧墨道了声没有。 王氏又说起明日的安排来,对面的人细细地听着,却是说得极少。 等这位世子爷走了,王氏免不了道:“他来干什么的?来了又不问,也不见笑一下。” 她旁边的管事妈妈想了想道:“大约是有些紧张吧?” 紧张? 王氏常常见到在她面前紧张的下人们,却从来没有把这个词与长子联系在一起过。 那小兔崽子自小就很聪明,一直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 战场上也是有勇有谋,极少让他操心。 他还会紧张吗? 王氏想着想着,自己也忽然笑了一下。 “紧张,紧张好啊。”她道。 无名看着前方的世子爷,见他走到松鹤堂的岔道口又转了回来,只能继续一声不响地跟着。 可待他与无影到了明哲堂的书房,却是见这位世子爷拿出了当日在湖州买的那本春宫册子摊在案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 两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般,瞬间转开了头。 这一晚,沈舒窈在明秀院的床上翻了两个身就睡着了,到了翌日清晨,郑嬷嬷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就见自家姑娘人是起来了,可却怔在那儿半晌不动。 “姑娘!怎么了?一会儿全福人就来了,今儿可不能赖床。”老嬷嬷忍不住唤道。 沈舒窈一个激灵,才想起眼下是什么日子来。 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给了她那本春宫册子的原因,昨晚梦中都被人勒令画一百本,画得她手都要废了,结果…… 结果抬头就看到眼前的嬷嬷。 沈舒窈马上收敛心神朝她讨好地道:“知道,知道,这是姑娘我的正日子。” 嬷嬷这才露出欣慰的笑来。 沈舒窈被扶到里间沐浴,沐浴的水里放了牛乳与花瓣,洗过一遍后需换掉再用清水濯洗全身。 巧薇听了郑嬷嬷的安排,今日特意多放了牛乳的量,以至于沈舒窈冲过一遍清水后还是感觉身上滑腻腻的,她正想再冲一遍,就听说沈府请的全福人来了。 惠香也劝:“这是牛乳养到皮肤里去了,这样才好呢!姑娘虽然皮肤白皙细腻,却也得好好养着。往前是没这条件,往后该习惯才是。” 关于用牛乳沐浴,这也是沈舒窈来沈家之后才开始的,阮氏的庄子上养着好几头乳牛,产的牛奶尽被她们这样消耗了。 沈舒窈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可身边的丫鬟却好像比她还在意这身皮囊似的。 第166章 大婚(2) 沈舒窈终于穿上了那身火红的嫁衣。 从小衣、鞠衣、再到红色的大袖衫与马面裙,霞帔挂于肩部,再用金饰固定。 大袖衫上绣着凤凰的图案,霞帔则是绣有仙鹤与牡丹。 待她穿上后,屋内的诸人瞬间发出一阵赞叹声。 那才被丫鬟领进屋内的全福人也叹道:“姑娘真真是仙女一样的人物。” 说话的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夫人卢氏,卢氏育有三子两女,如今父母双全,儿孙孝顺,府中没有通房小妾,与丈夫多年来伉俪情深,是京城难得一见的全福人。 沈舒窈忙站起身与她见礼。 不一会儿,就见沈府的四姑娘与五姑娘也过来了。 五姑娘沈若宁好奇地围着沈舒窈左看右看,四姑娘沈云初则是笑立在一旁。 沈舒窈听着全福人一边梳发一边念着唱词,她看向铜镜中一身红衣的女子,莫名觉得这种仪式有些庄重。 接着,她被开了脸,挽好发髻,面上也抹了白白的一层,又涂上胭脂与口脂。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沈舒窈第一次见到三姑娘沈湘仪,她才出嫁两年,却已经是孩子的母亲。 那怀中的小女孩儿指着沈舒窈头上的翟冠兴奋地喊:“姨姨!” 沈少禹与许舒衡来过又出去了,阮氏一边受着周围亲朋的祝福,一边去望铜镜里的女儿,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舒窈被周围闹哄哄的气氛包围着,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地道:“来了!来了……” 接着就是一阵锣鼓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巧薇忙把喜帕罩在了她的头上,又轻声道:“应该是世子爷的迎亲队伍到了。” 沈舒窈没有吱声,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未用过早膳。 拦在闺房外的是沈少禹与沈家二公子沈修然。 萧墨一身红色的礼服,头戴玉冠,相比人们之前所见的那位禁军首领多了份人气,少了份冷肃。 他身后跟着王绍玮与一众年轻郎君。 轮到做催妆诗的时候,原以为这位武将出身的世子爷找了帮手,没想他却是亲自上阵,与沈少禹这个太傅长孙斗得有来有回。 人群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沈舒窈什么也看不到,却能听到那些诗句:试问夭桃临碧沼,何如艳质对青铜。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正听着,忽然,声音就静了下来。 丫鬟巧薇小声地在她耳旁道:“进来了。” 沈舒窈听到兄长熟悉的声音:“陶陶!我来背你上花轿。” 说完,他便蹲了下来。 沈舒窈伏在兄长已经不再瘦弱的后背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背着妹妹的沈少禹感受到了,忙劝她:“莫哭,我们陶陶要开开心心的嫁人,国公府离得很近,往后时常回来便是。” 沈舒窈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听他道:“若是他欺负了你,就与我说,晓得不?“ 兄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认真,她却是破涕为笑,“好!” 不过是很近的一段路,他们却好像走了很久。 国公府接亲的轿子就停在明秀院外,沈舒窈上了花轿,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等她那一百二十九台的嫁妆出去后,轿子才动了起来。 坐在里头的沈舒窈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想着自己这一路也是够特别的。 原来的她从成国公府好不容易找到亲人,回了沈家,这才不过半年,她便又要回去了。 那个自己马上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舒窈至今都是模糊的。 想到往后或许要与之朝夕相对,甚至相濡以沫,又感觉有些奇怪。 轿子里的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手心被塞了一个东西,旁边传来巧薇的声音:“姑娘先吃点垫垫肚子。” 沈舒窈见是帕子包着的几块糕点,忙拿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骑在马上的萧墨视线扫到那对嘀咕的主仆,却是忍不住弯起了唇。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道:“少将军笑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这样的容貌,也不知那沈二娘子是啥样的人。” “那还用说,看看这嫁妆,一眼望不到头,这沈家嫁女儿也是下了血本了。” …… 无名瞅着主子登时严肃起来的一张脸,朝那人群扫了过去,议论的声音一霎变小了。 沈萧两家离得近,即便绕了远路,迎亲的队伍也还是在申时初就进了成国公府。 沈舒窈在一片锣鼓喧天中被喜婆扶下了花轿,接着她的手中便出现了一条红绸。 因为看不见路,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只是到了门槛前,身旁的人却是干脆捞着她的手迈了过去。 她听到屋内那些熟悉的笑声,到底还是脸红了。 接着她与萧墨便在傧相的念诵声里磕磕绊绊地走完了拜堂的流程。 当那句送入洞房的声音响起时,沈舒窈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见此,萧墨也笑了笑。 进了洞房,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她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那些熟悉的声音。 随着喜婆的一声:“新郎请!” 沈舒窈感觉有人倾身过来,接着她眼前蓦地一亮。 洞房中观礼的亲人们立时发出一阵惊叹声。 她眼睛眨了眨,便看到身旁那张熟悉的脸。 萧墨穿着一身绯红色的新郎礼服,此时的他面庞微偏,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异常的明亮。 沈舒窈不知自己做的是什么表情,应该是有些发懵的。 接着就听面前的喜婆念起了撒帐歌,一边念,一边撒,她偏头避过,可衣襟上到底还是落了几颗。 只是转头见到身旁的世子爷时,却是弯了弯唇角。 他这会头上落了一颗桂圆,见她笑,还伸手挠了挠。 等撒完帐后,那喜婆又端来了合卺酒。 两人手臂交缠,男子的气息也拂过来,带着微微的热意,从那只坚实的手臂传到她的臂上。 沈舒窈看着那双眼睛,睫毛忍不住颤了颤,便把酒一饮而尽了。 许是喝得太急,她一时呛咳了几声。 身旁递过来一个茶杯,沈舒窈低头饮了几口,才感觉缓和了一些。 可抬头再看到一屋望着他们的人,脸颊不觉就热了起来。 第167章 花烛夜 屋子里坐着陈氏、枊氏、大姑娘萧谨如、二姑娘萧谨宜、三姑娘萧谨珊、四姑娘萧谨彤、还有已经怀了身孕的周书荷…… 都是熟悉的人,被这样看着,沈舒窈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正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陈氏道:“行了,新娘子你们也看过了,先出去吧!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众人又都笑闹着往外走,沈舒窈望见萧谨珊出去时还回过头朝他做鬼脸,只当作没有看到。 新房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此时他们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床体雕刻着龙凤呈祥纹与麒麟送子图,上面铺了红色的锦被。 床后摆放春凳,床前则是一张小几,上搁一盏还未点亮的琉璃宫灯。 而在他们的前方则是设着一张长案,上头那对龙凤喜烛正发出明亮的光。 罗帐低垂,红烛辉映,沈舒窈正兀自沉默,就听身旁的人低声问:“看什么?” 萧墨的脸庞被烛光照着,是以往少有的温和。 “没什么。”她低道。 又听对方道:“你饿了吧?我待会让她们做点吃的端过来。” “好。” 萧墨笑了笑,他这会倒是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陪客了?” 沈舒窈点点头,就见这人往门外走,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却是朝她伸出了手。 “你做什……”说话的声音有些发紧。 接着她头上一轻,就看到对方把那个冠取了下来,他凑近她看了看,又站起身,这会是真走了。 成国公府今日是宾客盈门,世子爷作为皇上的亲信,又是能独挡一面的少年将军,但凡能沾上一点关系的都来了。 席面在宴厅排不下,最后只得摆到了院子里。 萧墨出去后,大家又都走上前来敬酒,只他也不过端起酒杯略微意思意思罢。 崔世轩作为国公府的姻亲今日也在席中,自当日清河一别后,他并未想过自己能来京城。 可接下来淳王出了事,皇上另派人去接管了他的封地,作为离封地最近的崔氏一族也重新被提及。 而他,这个崔氏儿郎中的佼佼者,不得已来到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那位说清河太远的小娘子今日就要成亲了。 听着周围不绝于耳的祝贺声,崔世轩忍不住把目光投到那位世子爷身上。 萧墨也看到了,两人隔空对望,不过是短暂的一个瞬间,又都移开了视线。 新房里,沈舒窈等了一会儿,便有个婆子端了席面进来。 “少夫人!您先将就着吃点。”她说着就把东西一一摆在了小几上。 沈舒窈道了谢,那婆子便主动退了出去。 几上一碟蒸鲜鱼、一碟八宝鸭、一碟芦笋烩肉、一盘素菜外加一盅汤,除此之外,还有一盘素馅饺子与小半碗米饭。 才拿起筷箸,沈舒窈就见自己的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惠香见到她唤声姑娘,又改口:“世子夫人!” 沈舒窈笑了笑,忙自顾自地开始用饭。 她就着菜用完那半碗,到最后饺子也未动。 “你们如何?吃过没有?”沈舒窈问。 “方才清点完嫁妆便吃过了。”巧薇道,眼睛却是看着她亮闪闪的,“我们这屋叫燕誉堂,与世子爷的明哲堂离得并不远。” 燕誉堂? 沈舒窈在国公府几年,之前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那应该是最近新取的。 她们这边说着话,方才的婆子也把席面撤了下去。 沈舒窈便去浴房洗掉了那一脸的面脂,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清爽多了。 此时已经天黑,照着平常,她应该会到外面散散步,可今日却是不成的。 她坐在床上,看着两个丫鬟一边收拾箱笼一边念叨着府里最近的情况,便慢慢感觉困意上涌,不过一会儿就靠在锦被上睡了过去。 等沈舒窈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见萧墨站在床前望着自己,而那两个丫鬟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小声唤道:“大表哥!” 萧墨嗯了一声,接着便去了里头的浴房。 沈舒窈听着旁边传来的水声,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却是再也没有睡意了。 她试着去回忆自己曾描摹过那本春宫册子,却是依旧没有头绪。 究竟要怎样做呢? 萧墨已经出了浴房有一阵了,那床上坐着的女子拧着眉头,也不知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寝衣,此时被烛火照着,露在外面的那一圈儿脖颈与脸颊带着暖玉般的光泽。 突然看到他,竟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舒窈望见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子,他此时头发微湿,身上穿着与自己一样的寝衣。 那张有着利落线条的侧脸背对着烛火,却是衬得一双眼睛愈发的深邃了。 沈舒窈不敢细瞧,忙垂了头。 接着就见那双男人的脚在自己身前停了下来,随着拔步床的一侧蹋陷下去,她的身子也被转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 沈舒窈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脸颊,那双方才还有些深邃的双目,此时却有了灼人的力量。 “想什么?”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萧墨说着便朝小女子的面上抚去。 他的指骨修长,微温中有一点儿凉,沈舒窈感觉到那手指滑过的地方带起微微的颤栗,心也跟着跳到了嗓子眼。 手指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按了按唇珠,“好看!”他哑声道,接着身子便倾了下来。 感觉到双唇被包裹住,像是小孩子吃糖一般轻轻的吮着,时柔时急。 而她自己整个人也被带到对方的怀里,一具紧实的硬朗的成年男子的身体,与她的柔软不同,从开始的轻轻揽着,到最后越抱越紧。 而对方的吻也不再像初始时那样绵柔细致,而是变得有些急躁。 沈舒窈微启檀口呼吸,却是被他乘虚而入,卷着丁香痴缠,津唾相哺,整个新房里传来一片啧啧的声响。 她的脑子里晕乎乎的,至于衣裳是如何褪尽的,也都有些模糊了。 当感觉身上蓦地一痛时,方才惊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像是下着狠劲,可沈舒窈却是痛得哭了起来。 对方似是察觉,又放轻了些,一滴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又砸到了女子的身上。 只是不过几息之后,男子又故态复萌。 “你……你轻点!”声音里带着气恼,却是可爱得紧。 萧墨蹙着眉,看着眼前小女子的娇态,又如何忍得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到底想起之前那些册子上的内容,又低下头去寻她的唇。 他吻得温柔缱绻,可加在对方身上的力道却是一点也未放轻。 待最后终于消停下来,沈舒窈的嗓子也哭哑了。 萧墨去抚她的脸,“莫哭了!“ 又把人囫囵儿带到自己的怀里,拍着背问,“好些了吗?” 沈舒窈嗡声嗡气地答:“没好。” 他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往后就好了。” 对方抱了她去浴房清洗,再回来的时候,沈舒窈感觉身体舒适了一些。 可这人抱着她抚着抚着,却又开始亲吻起来…… 待两人终于风住雨歇,沈舒窈已经没有了一丝儿的力气。 她听对方唤了声窈窈,似是问她去不去浴房的事。 她没有应,到最后竟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168章 敬茶 待沈舒窈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动了动,便对上世子爷那双笑眼。 想到昨晚的事,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只是,两人的身体离得那么近,即便不去看,感觉却又是如此的清晰。 从拂到耳畔的呼吸,到那双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还有…… 沈舒窈红着脸挪了挪臀部,却是听到身后的人轻笑出声。 接着他的吻便来了,从耳垂到脖颈,绵密而细致…… 只是在对方又要像昨晚那样行事的时候,却是被沈舒窈制止住,“别……不早了。” 她死死地护着身上的被子,不让对方碰。 萧墨伸手去拉也未拉开,又听眼前的小女子恼怒道:“还要敬茶呢!”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世子爷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是有些无奈地笑了。 ”好!” 接着,他人便去了里头的浴房。 沈舒窈偷偷地把被子掀开看了看,就见昨晚放在上面的白布已经不见了,且床铺也是干干净净的,应该在她睡着后有人收拾过。 她对着门外唤丫鬟的名字。 巧薇与蕙香便走了进来,“姑娘!”惠香唤道,巧薇却是去箱笼里找了沈舒窈敬茶要穿的衣裳过来。 一件绯红色的褙子,下配同色的马面裙。 待沈舒窈穿好衣裙,就见那位世子爷也出来了。 他朝屋内的新婚妻子扫了一眼后,便去了外面。 巧薇帮主子把头发盘了上来,又梳了一个简易版的金丝狄髻。 沈舒窈五官精致,这样一番打扮后,整个人都显得高了很多。 尤其是那一截腻白的脖颈,让人忍不住便把视线移了上去。 待打扮妥当,就见那位世子爷进来了,两人一道在隔间的厅里用过早膳,这才往松鹤堂去。 萧墨已经换掉了昨日的那身礼服,转而穿上了一件绯红色的直裰。 他先是走在前面,后来又像是着意放慢了步伐。 两人都是一身绯红色,就这样出了燕誉堂,行走在末春的晨风里,似乎也如那些花儿、朵儿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成国公府的仆妇们从各个主子的院里探出头,心里一边惊叹着这对新人的赏心悦目,一边又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着两人天赐的姻缘。 萧墨望着身边的小妻子,她今日穿了一身与自己同色的绯红衣裙,只是头发梳起来后,昨晚红烛下那截暖玉一样的脖颈此时被晨光照着,却又成了细腻的甜白瓷。 可当他再扫到后颈处无意中露出的那点小小的红印时,却是眼神黯了黯。 沈舒窈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也并不抬头,而是自顾自地走着。 两人身后跟着的丫鬟与侍卫这会也都是一脸愉悦的神情,主子终成眷属,他们也少操些心。 特别是无名与无影,两人一路见证世子爷的恋情开花结果,此时亦是由衷的欣慰。 那么巧薇与惠香呢? 虽然原先的主子表现得对成婚并不在乎,可作为丫鬟的她们却一直悬着一颗心。 主子能够在错过最佳的成婚年龄后嫁给世子爷,且她们又来到了之前就熟悉的成国公府,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此时萧老夫人的松鹤堂里,也是坐满了人。 柳氏心里有些酸,原先成国公府的两位寄住的表姑娘,一位成了府里的世子夫人,可她的侄女儿这会在哪呢? 谁能想到造化如此弄人? 若是她早知道这丫头出自沈家,当日谨文有意,也可能就随他了。 虽然吧,眼下这个周书荷也不错…… 陈氏却是看了看另一边的萧谨荣,自己阴差阳错地给他塞了一颗珍珠,他却是错把鱼目当宝。 这可真是找谁说理去? 萧老夫人笑着问王氏两人是否圆房的事,王氏一脸喜意地答了,就听守在门外打帘的丫鬟道:”世子爷与世子夫人到了!“ 坐在松鹤堂的众人都往门口望去。 就见那对新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立时整个松鹤堂都亮了。 萧墨先是笑着唤了一声祖母,接着拱手朝屋内的众人行礼。 沈舒窈在摆好的软垫上朝老夫人行跪拜礼,旁边的冬梅马上端了茶来,她接过又双手举过头顶,一脸乖巧地道:“祖母!请喝茶!” 萧老夫人笑着接了,叹道:“老婆子我从来没想到,能喝到你的孙媳妇茶。往后与墨儿好好的……啊……” 只是她笑着笑着,却是眼眶渐渐地湿润了。 沈舒窈也感同身受,当初那些相处的点滴都涌了上来,一时眼里也有了泪意。 旁边陈氏、柳氏都劝了起来。 “好日子,不兴哭的。” 沈舒窈强自把泪忍了回去,又从丫鬟手中接过鞋子递给老夫人。 想着接下来天越来越热,她做的是一双轻便的软底布鞋。 萧老夫人则是赏了她一个匣子,里头放着一整套的头面。 给老夫人敬过茶,接着便轮到了王氏这个婆母。 王氏见她跪下,便笑着道:“母亲不惹你哭,母亲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媳妇,往后只愿你们夫妻和顺,再马上给我添个大胖孙子。” 周围马上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沈舒窈垂眸作娇羞状。 旁边立着的萧墨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一时觉得母亲的话不太对,想着昨晚那个小女子嘤嘤啜泣的样子,好像惹哭了才能生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