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继子改嫁后》 第1章 第 1 章 姚映疏双臂掩在身前,脊背微弯,垂首匆匆走过小路。 尚未开春,乡间草木却早早发出嫩芽。院前立着一棵高大梨树,被黄昏的光一照,眼前满是墨色,星点嫩芽像极了绽开的小花。 足下枯枝“咔嚓”一响,姚映疏身形一顿,停驻原地举目四望,见屋内无人,放心大胆地推开院门。 三间青砖瓦房被院门簇拥,院内辟有菜地,此时唯有两行萝菔。菜地旁用栅栏围着鸡舍,几只母鸡“咯咯”叫唤,似在欢迎主人归家。 姚映疏给鸡喂了把草,快速进入西厢房。 她搓搓手,哈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两张足有脸大的烧饼。 一路揣着回来,烧饼还冒着热气,姚映疏将其中一张藏在枕下,在木头墩子上坐下,双手捧着饼小口吃着。 烧饼的馅料是萝菔丝,算不得稀奇,但里头夹了稍许油渣,一口咬下去油润十足,让姚映疏眉头舒展,水润鹿眼含笑。 她胃口不算大,吃了一张烧饼便已饱腹,团起油纸正欲处理,回头一看,床头坐了个人,一脸满足地吸吮指头,脚边落了张油纸,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姚映疏噌一下起身,手指着人控诉,“姚二桃!你又偷吃我东西!” 坐在床头的姑娘约有十六七岁,穿着褐色衫子和长裙,辫子又长又粗,发尾微有枯黄。她生得还算清秀,只是肤色微黄,加之眉心折痕深刻,一双大眼睛一瞪,显出几分不好惹来。 此刻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回:“你住我家的吃我家的,我吃你几张饼怎么了?” 姚映疏气极,“要不要让我替你回忆回忆,这房子究竟是谁出钱建的?” 姚二桃心虚,底气不足反驳,“大头虽然是小叔出的,但爷奶和我爹都出了银钱。再者我爹替小叔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够抵一间屋子吗?” 说起被征兵后杳无音信的爹爹,姚映疏心情不佳,懒得和姚二桃掰扯当年建这房子时,她爹足足出了一半的银钱。 且这些年来,大伯大伯娘在她身上花销的,还没那房子的零头多。 姚映疏默不作声拾起油纸,团两下准备扔到灶膛里烧了。 她不吵不闹,姚二桃反而浑身不适,跟着姚映疏去了厨房,看着她把油纸处置妥当,陡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道:“诶,你知道吗?我爹娘好像给你说了门亲事。” 亲事? 姚映疏动作一顿。 乡下姑娘大多能干,留在家里能不时帮衬,因此村子里多的是十六七岁才开始说亲的姑娘。 她去年及笄,按理说也该说亲了。但爹爹不在,爷奶前些年相继离世,她娘又是逃难来的,家中早就没了人,姚映疏唯有大伯大伯娘这一双长辈。 他们没动静,她也乐得清静,只当不知。 可说亲不知会她本人,这是打算悄悄把她嫁出去? “说就说呗。”姚映疏平静道:“我也该说亲了。” 姚二桃:“你就不好奇他们准备把你说给哪家?” 姚映疏:“现在好奇也无用,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姚二桃打量着姚映疏。 她一直知道这位堂妹继承了小婶的好样貌,哪怕是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布裙,走在人群里依旧能吸引极大多数目光。 她此刻坐在灶膛前,乌黑亮丽的长发编成辫子,火光在白皙脸庞上跳跃,将眉眼衬得柔和又沉静。 也是,这般样貌,不管嫁去哪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姚二桃自讨没趣,脸色一沉,转身去院子里摘菜。 爹娘快回了,他们回来时若是见桌上空空,可是会骂人的。 姐妹俩掐着姚大周和陈小草回来的时辰烧好晚食,刚放好锄头,一道身影飞快从院门蹿进来,一边跑一边叫嚷,“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陈小草连忙道:“光宗,你跑慢些,当心摔了。” 姚映疏安静地将饭菜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姚二桃翻了个白眼,端着菜跟在她身后,见了坐在长凳上约莫七八岁,又白又胖的男童,笑着哄道:“光宗别急,马上开饭了。” 姚光宗拍桌,“还不快点!你想饿死我啊!” 姚二桃:“……快了。” 摆完碗筷,陈小草抢过木勺,往姚大周和姚光宗碗里舀了满满一碗,又往自己碗里添了半碗,这才给女儿和侄女盛饭。 姚映疏垂首望着碗里的小半碗糙米,庆幸自己早早卖了打好的络子买了烧饼,不然今晚指定要挨饿了。 不等一家之主发话,姚光宗捏着筷子便将桌上用油炒过的菜夹进自己碗里,陈小草见了不仅不怒,反而劝道:“光宗多吃点,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念书又那么累,得多补补身子。” 姚光宗被念叨得心烦,抱怨道:“天天都吃这些,连块肉都没有,我怎么补?” 陈小草连声哄道:“别急别急,很快就能吃肉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小草笑着往姚光宗碗里夹菜,“最多再过两三天,到时候让你天天吃肉。” 姚光宗总算满意,皱着小眉头往嘴里刨饭。 姚大周忽然看向姚映疏,“欢欢,我和你大伯娘给你说了门亲事,你这几日就在家里安心待嫁。” 有姚二桃铺垫在先,姚映疏并不意外,“不知大伯和大伯娘替我说的是谁家?” 陈小草:“问那么多作甚,总归我们不会害你,你就等着嫁过去过好日子吧。” 一听这话,姚映疏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门亲事应当不作好。 思量着明日去打听打听,她笑着应道:“好啊,等我出息了,一定好好孝顺大伯大伯娘。” 一句话把陈小草哄得眉眼舒展,惹得姚二桃暗中瞪她。 姚大周笑而不语,低首吃饭。 饭后,姚大周在院里溜圈,陈小草哄着姚光宗念书,被他不耐烦地推出门。 姚映疏将剩菜收回厨房,出来一看,桌上碗筷杂乱,姚光宗坐的那处米粒汤水洒在桌上,脏乱不已。 堂屋内空无一人,姚二桃不知跑哪儿去了。 她胸腔内存着一股气,又不知该向谁发作,在原地闷了会儿,转道去厨房洗碗。 二月夜里寒凉,姚映疏烧水时悄悄留了些在锅里,手在热水中一泡,驱散了不少寒意。 她快速擦洗碗筷,想着大伯大伯娘给她说的亲事。 以他们两人唯利是图的性子,给她说的定是殷实人家,只要不是太过分…… 收拾妥当,姚映疏端水回屋洗漱。 她出来时瞧见姚光宗屋里的灯还亮着,嘻嘻哈哈不知在作甚,姚大周和陈小草倒是熄了灯,黑黢黢的屋里传来她的遥遥叮嘱。 “光宗啊,早些歇息,明日还得念书呢。” 姚光宗不耐烦吼,“知道了!” 姚映疏默默回屋。 屋里一片漆黑,姚二桃仍不见身影,她蓦地眼酸,放下木盆擦眼,将灯点起。 姚映疏乐观地想,嫁出去其实也挺好的,不用寄人篱下,整日看大伯大伯娘的眼色过日子。 洗漱完,她开门泼水。 寒风从门外灌进来,姚映疏抖抖肩膀,快速把门阖上。 抬步往床榻走,身后房门骤然被人推开,姚二桃缩着身子进来,带起一阵冷风。 “冷冷冷,冷死我了。” 姚映疏连忙把门一关,眉心蹙起,“你干嘛去了。” 姚二桃蹬掉鞋子上床,笑嘻嘻反问:“你猜?” “我懒得猜。” 姚映疏一翻白眼,不耐搭理她,解开系带脱衣服。 姚二桃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借着朦胧灯光细细看她。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鹿眼,宝石似的熠熠发光。 姚二桃蓦地一笑,“我刚刚去偷听爹娘说话,知道了他们要把你嫁到哪家。” 姚映疏心头一动。 姐妹俩相处多年,算得上是这世间除了自己外最了解对方之人,这种情况她越是激动,姚二桃越是来劲,定不会主动告知。 她不动声色,故作平静道:“哦。” 姚二桃果然上当,“你不想知道?” “你这不是在说?” 姚二桃噎住,鼻腔一声冷哼,酸溜溜道:“算你好运,我爹娘给你说了个大商户,他家的生意遍布州县,在整个盛州都排得上号,家中奴仆成群,你一进门就能做当家夫人。” 姚映疏眉心微动,将褪下的衣物放好,快速钻进被窝,颇有些不敢置信。 姚家什么情况她也知,三间瓦房在村里是很显眼,至今仍是大伯和大伯娘吹嘘的重点,但那不过是表面光鲜,他们是怎么给她说上这么好的人家的? 那户人家有什么不好? 正皱眉忖度,骤听姚二桃幸灾乐祸笑出声,“不过嘛,你要嫁的夫婿今岁刚满六十,虽无妻室,却有好些个妾,一下子多了七八个姐妹,欢欢,你高不高兴?” 姚映疏猛地抬头。 姚二桃笑得花枝乱颤,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戏谑,“听说未来妹夫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十岁幼子。欢欢啊,你进门后加把劲生个大胖小子,别说那些妾了,就连妹夫也得把你捧在手心里,这以后的日子不就有着落了?” 姚映疏冷冷盯着她。 就在姚二桃以为她恼羞成怒时,姚映疏忽地笑了,“多谢二姐给我想的法子,我一定不辜负二姐好心。不过我未来的日子就算再怎么不好过,那也是呼奴唤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哪像二姐,比我还大一岁呢,至今没见大伯和大伯娘为你操持婚事,也不知要在家里帮衬光宗多久。” 被戳穿心事的姚二桃脸色难看至今,重重哼气,咬牙切齿道:“你就嘴硬罢。” “死丫头,这么晚了还不睡,灯油不要钱啊!” 屋外响起陈小草的呵斥声,姚映疏轻轻弯唇,翻身躺下。 姚二桃动了动僵硬的脸,抬头应道:“娘,我马上睡了!” 她吹熄油灯,在黑暗中瞪了姚映疏一眼,转头睡了。 …… 翌日,姚映疏天未亮便起床做饭。 正坐在灶膛后烧火,姚二桃打着哈欠进来,迷迷瞪瞪瞧见她,瞌睡一下跑了,似佩服似嘲讽嗤她,“得了这么一门糟心婚事,你还跟没事人似的,果真心大。” 姚映疏平静道:“那不如我抱着二姐哭一场,你替我想法子躲去这门婚事?” 姚二桃噎住,“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你就别说话。” 姚二桃被她气得嘴唇直抖,冷哼一声去舀米。 姚映疏手艺不错,一顿朝食吃得一家子心满意足。吃过饭,姚光宗去村里唯一的私塾进学,姚大周和陈小草不知去向。 姚二桃喂完鸡,在家里磨蹭一阵,实在无事可做,索性出门寻要好的姑娘。 家里无人,除了母鸡偶尔叫两声,便是林间清脆鸟鸣。 姚映疏噌地回屋,飞快收拾两套换洗衣物,揣好这些年私底下攒的银钱,抱着包裹夺门而出。 这些年寄人篱下不太好过,但她并非自怨自艾的性子,玩笑般告诉自己看开些,日子怎么过不是过? 可眼下姚映疏看不开。 大伯大伯娘都要把她卖了,此时不跑,难不成她当真要给老头子当继室,伺候他一家子小妾和小她六岁的继子? 一想到她要日日面对头发花白,都能当她爷爷的老头子,和一群三四十岁的夫人称姐道妹,姚映疏只觉头晕脑胀,仿佛下一瞬就会晕过去。 不行,她必须要跑! 开文啦,求收藏呀[让我康康][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欢丫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抱紧包袱快走两步,隔壁院门陡然“嘎吱”一响,邻居郝大娘端着簸箕走出,眯眼将姚映疏扫视一通,疑声问道。 姚映疏她爹姚二周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娶的媳妇却像是个大家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但她识文断字,知书达理,说话做事极有条理,拒绝丈夫给女儿取名“姚三桃”,沉吟过后取“映疏”二字。 痛失女儿取名权的姚爹思来想去,给她取了小字“欢欢”,期望她一生欢喜。 爷奶叫不惯姚映疏的名字,后来叫她欢丫头。村里长辈一听,也跟着如此叫。 此时此刻,姚映疏暗道不妙。 邻居郝大娘好管闲事,爱凑热闹,嘴又松,与大伯娘关系不错,若是她说漏了嘴,她还能跑得掉吗? 心思百转,姚映疏托起手中包袱,笑盈盈道:“最近打了不少络子,正准备拿去镇上绣庄卖,大娘这是打哪儿去?” 郝大娘盯着藏蓝色包袱,语气泛酸,“这么多,得卖不少钱吧?” 姚映疏叹气,“看着多罢了,实则不值几个钱。” “大娘,不与你多说了,我赶着进县里呢。若是晚了回来得走夜路了。” 打声招呼,姚映疏步履匆匆。 郝大娘盯着前方小跑而行的少女,眼珠子转动两圈,回屋叫来自己的小孙子。 …… 怕被人瞧出端倪,姚映疏奔跑的速度慢下,快步而行。 方才遇见郝大娘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头砰砰直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好在路上并无波折,只要越过村口那棵杨柳树就能平安出村。 二月的天,杨柳生出细小嫩芽,柳枝垂落,轻拂树下老妪花白发梢。 姚映疏垂着头,快速路过杨柳树下聊天的阿婆们。抬头瞄眼面前的小路,她松了口气,迈出最后一步。 “欢丫头。” 熟悉的声音仿若恶鬼的低语,令姚映疏如坠冰窖。 “急急忙忙的,你要上哪儿去?” 浑身僵硬转身,姚映疏抬头。 姚大周和陈小草就站在她两步之外,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拿眼睛狠狠瞪她。 树下阿婆们听见动静,纷纷朝这边望来。 深吸一口气,姚映疏艰难扯唇,“大伯,我去镇上卖络子。” 姚大周:“络子什么时候都能卖,我有事寻你,先跟我回家。” 姚映疏悄悄往后挪步,“我都跟人约好了,若是不去,万一她恼羞成怒,不再收我的络子怎么办?大伯你也知道,镇上的人大多傲气,看不上我们乡下人。” 姚大周最厌恶被自视甚高的城里人骂乡下泥腿子,姚映疏本以为大伯会恼怒,谁知姚大周脸上一丝情绪波动也无,冷静开口,“不收就不收,往后你也不用再辛苦打络子。” 姚映疏心里咯噔一下,余光瞟向身后小路,时刻准备跑路。 嘴里应付着,“那怎么能行?不打络子,我怎么给光宗买零嘴?” “欢欢啊,我知道你疼爱弟弟,但凡得了什么稀罕吃食,总是念着他。” 陈小草朝姚映疏大步靠近,语气切齿,面上却含笑,使得那张蜡黄的脸越发狰狞。 她一把攥住姚映疏的腕子,咬牙笑道:“你对光宗好,家里也得使劲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是?” 什么好日子!他们分明是要把她给卖了! 姚映疏不忿,张嘴便要对张目望来的阿婆们道出真相,“叔婆,我大伯……” 陈小草眼疾手快往姚映疏嘴里塞了把粉末,她猝不及防,被呛得弯腰咳嗽,喉咙咕咚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往下咽。 “哎呀,欢欢,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站着都差点能摔了,怎么样,还能走吗?大伯娘背你回家。” 陈小草假惺惺地扶住姚映疏关心。 姚映疏只觉浑身发软,昏昏沉沉的,看人都是重影。 她失了力,说不上话,只能任由陈小草把她背起,假模假样扮演好伯娘,满脸焦急地背她回去。 姚映疏神思混沌,眼前偶尔划过村里婶子打理的菜园子,偶尔又是从她身边跑过的一群小童。 扛不住药性的姚映疏最终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醒来时眸底映着熟悉的房梁。 姚映疏眼珠转动,见是在自己屋里,平白松了口气。 她自嘲一笑,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庆幸大伯和大伯娘还有些礼义廉耻,没直接将她送到别人府上? 默默平复心中沉郁,姚映疏双臂撑床。方一起身,身子重重砸下。 她深深吸气。 药性还未散去。 大伯一个农人,从何处弄的这种药? 房门开阖的“嘎吱”声打破姚映疏的沉思。 姚大周推门而入,“醒了?” 姚映疏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望着那双清澈双眼,姚大周蓦地叹气,“欢丫头,你别怪大伯,大伯也是没法子。你弟弟要读书,每年上交的束脩,加之笔墨纸砚,便是一大笔银子。你大姐出嫁这么多年,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在姑爷家着实不好过,前些日子甚至放言要休她归家。你也算是你大姐带大的,难道忍心见她被休?” 姚映疏不语。 姚大周苦口婆心,“谭老爷虽然年纪大,但他家中富庶,往来皆是达官贵人,乡绅富户,你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他为人大方,足足给了你六百两聘礼,大伯不多贪,只要一百两。有了这笔银子,你弟弟能寻个好先生,早日考取功名,顶立门户。你大姐也能看病抓药,替你大姐夫生个大胖小子,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六百两银子,果真是大手笔,怪不得姚大周心动。 至于他说留一百两,姚映疏一个字也不信。 她这大伯贪婪又爱算计,那么大一笔银子放在那儿忍着不动,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是他隐瞒了聘金的数额。 姚映疏嘴角扯出冷笑,“既然这门亲事这么好,大伯怎么不让二姐嫁?她齿序在我之前,就算要嫁,不也该是她?” 姚大周无奈,“你二姐的确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她样貌不如你出众,谭老爷又指名点姓要你嫁过去,礼制便先放一放。再说了,你嫁得好,才能给你二姐的婚事添光。” 姚映疏态度冷漠,“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想把我卖了?大伯做这些,为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盯着姚大周,一字字道:“就像当年,大伯为了逃避兵役,在爷奶面前哭诉,把我爹推出去一样。” 姚大周脸色霎时阴沉,“谁和你说的?” “我有眼睛,能辨是非。” 姚大周盯着侄女的脸看。这张脸汇集了父母的所有优点,从她的面部轮廓里依稀能辨认出小弟的模样。 姚大周笑了,“你这丫头从小就撺掇老二对光宗不满,这股机灵劲和你爹一模一样。不过当年我能让你爹去从军,眼下也能让你安生嫁入谭家。” “这门亲事已经说定,绝无反悔的余地,欢丫头,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在家中待嫁,我一定欢欢喜喜送你上花轿。” 姚映疏掌心虚握,“我还有个问题,你如何得知了我的行踪?” 姚大周眯眼,颇为自得,“知道我替你寻了亲,你定会想方设法打听夫家家世,我早让隔壁郝嫂子盯着你,就怕你不跑。” 竟然从一开始就防着她,想必姚二桃偷听一事也在姚大周的掌控中。 姚映疏气笑了,“大伯这般聪敏,倘若读书的天分高些,此刻说不准就成了朝堂重臣。” 这话正正戳中姚大周的痛处。他这人自诩聪慧,幼年时常常幻想金榜题名,一展宏图。可惜他在读书识字上毫无天分,在私塾外偷学整整一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 姚大周冷睨姚映疏,脸色铁青,“你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 “安生在屋里待着罢。” 屋内陷入沉寂,姚映疏脑袋昏沉,闭眼靠着枕头。 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她低声委屈喃喃,“爹、娘,他们欺负我……”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 姚映疏抹去眼角晶莹,艰难睁眼。 姚二桃端着饭菜坐在床边,作势要喂她,“吃吧。” 姚映疏盯着她看,直把人看得不自在,“你看我作甚?” “我的今日,焉知不是你的明日。” 姚二桃脸色僵硬,嘴硬道:“你不必再耍心思,我爹警告过我,若是把你丢了,他就将我嫁给镇上的李傻子。” 她冷笑一声,“你知道,我爹做得出来。” 镇上有户姓李的人家,家境殷实,可惜唯一的儿子却是个傻子,婚事艰难。 近日李家放话出来,谁若是愿与他家儿子结亲,给李家留后,未来所有的银钱都会留给儿媳妇。此话一出,人心浮动,不少人动了心思。 姚映疏不再开口。 姚二桃脸色稍缓,劝道:“你何必跟我爹对着干?那谭家老爷年龄那么大,说不准哪天两腿一蹬人就没了,到时候他留下的家产不全是你的?” “我爹虽然唯利是图,但他的确给你找了户殷实人家,能过好日子为何还要吃苦?” 姚映疏呛声,“那你怎么不嫁李家?不过是我进了谭家门,你能借此谋个好亲事。二姐,你和大伯果然是亲父女,一样自私自利。” 姚二桃握着木筷的手收紧,面色难看到极致,半拖半抱让姚映疏靠着枕头坐起,恶狠狠将饭菜喂到她嘴边,“我就是自私自利怎么了?我没你的好运气,拥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他们不替我操持,我为自己谋划有错吗?赶紧吃,吃完等着上花轿,别误了我的好前程!” 姚映疏被迫吃下大半碗饭,脑袋再度昏沉,半睡半醒间听见姚二桃重重一哼,“离你出嫁还有两日,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两日转瞬即逝。 谭家风风光光送来聘礼,姚家嫁女一事这才传扬出去。 成婚当日,姚映疏一早被喂迷药,浑浑噩噩间有人进屋来,叮嘱姚二桃把她扶稳,为她梳妆打扮。 “欢丫头这婚事怎么这么仓促?” “亲家一家迎完亲赶着回乡,只能委屈欢欢了。不过侄女婿保证过,绝不会让欢欢受委屈。” “这么多聘礼,小草姐,你家欢欢可算是嫁到好人家了。” “她娘去得早,小叔又没了音信,我和大周是欢欢唯一的长辈,不给她找个好归宿,将来如何对得起小叔夫妻俩?” “欢欢在屋里吧?我去看看她。” “婶娘,欢欢在梳妆呢,侄女婿家提前叮嘱过,出嫁前不许新娘子见人,否则不吉利。” “这是哪门子的规定?我们娘家人也不能见?” “婶娘见谅,他们大户人家规矩多,我们这些乡下人如何能清楚?” 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摆弄的姚映疏听到这儿,只恨不得冷笑。 她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大伯娘这么能说会道了,怕都是大伯教的吧? 鞭炮声“噼里啪啦”仿若雷鸣,有孩童兴奋大叫,“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怎么这么老?” “陈小草,你给欢欢寻的什么亲事!” 陈小草连忙解释,“那是管家,连喜服都没穿,怎么可能是我侄女婿……” 后面的话姚映疏听不清楚,她浑身虚软地被姚二桃扶进花轿。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将她送进谭家。 第3章 第 3 章 暮色四合。 新房之内,红烛映窗,暖帐垂坠,鸳鸯影成趣,香雾溢清欢。 喜婆和丫鬟们候在门外,压低的说笑声透过门窗飘进室内,让姚映疏心底烦躁。 手一动,惊觉自己恢复些许力气,姚映疏眼里有欢喜闪现,一把扯下盖头扔到一旁。 眼前骤然一亮,她撑着床榻站起,双腿虽然虚软,但好歹是站稳了。 这屋子布置极为富贵,花开富贵落地屏风漂亮又华丽,姚映疏认不得底座是用什么木料做的,只觉纹理清晰,表面泛着亮泽,一看就不便宜。 不同纹样的花瓶放置在屋内各处,鲜花明媚,娇艳欲滴。香炉吞吐间,白烟袅袅上升,鼻息间满是梨花香。红烛装点新房,灯芯跳动,光点闪烁,仿若白日。 在姚家,一盏灯节省些能用一两个月,此地却满屋灯烛,果真豪奢。 姚映疏吐出浊气,走了两步只觉头晕脑胀,后背冷汗津津。 她今日只喝一碗掺了迷药的粥,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饭菜酒水,姚映疏拖着虚软的双腿缓慢走过去,坐下后捏着木筷开始进食。 这一桌子菜她都叫不出名字,只觉格外美味,狼吞虎咽吃下一小半。 放下木筷,姚映疏盛了碗汤,一口气喝完。 吃饱喝足后,她喟叹一声。 这样的佳肴是她生平仅见,哪怕是老爹还在家中,偷偷带她去镇上酒楼吃的菜肴,也不能及。 怪不得大伯心动呢。 姚映疏嘲讽勾唇。 饱腹后,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姚映疏往外看一眼,倒掉酒水,把壶藏在宽大袖中。 她折回去,挥开撒在床榻上的花生桂圆,紧紧捏着手中酒壶,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安。 要是那糟老头子敢乱来,她一定让他脑袋开瓢,提前要他老命,送他去见阎王! 深深吸气,姚映疏平复内心紧张激荡的情绪。 门外陡然响起一连串又快又重的脚步声,姚映疏吓得激灵,攥着酒壶忿忿地想,这死老头子可真是急色,走这么快,摔了也活该! 脚步朝着新房而来,丫鬟惊讶扬声,“少爷,您怎么来了。” 来人嗓音尚且稚嫩,嚣张反问:“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赶紧起开!” 喜婆丫鬟将人拦在门外,温声劝道:“少爷,新夫人在里边,您不能进去。” 小少年大怒,“什么新夫人!这府里的正经夫人只有我娘和大娘!再敢胡说,你们就给我滚出去!” “是奴婢的错,少爷别生气,新……姚姑娘还在里边,您不能进去。” “我偏要进!” 一番推搡后房门“哐当”巨响,有人大摇大摆闯进来,高声嚷嚷道:“我倒要看看这姓姚的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让老头子昏了头偏要娶进来。” 瞧见坐在床边的人影,小少年疾走两步,一脚踩上地面酒渍,他脚底一滑,双膝重重跪下,掌心狠狠从地面擦过,疼得他“嗷”地叫唤。 “哎哟,疼死我了!” “少爷!” “少爷您快起来!” “您没事吧少爷?” 丫鬟们簇拥而上,争先恐后将小少年扶起。 他口中叫唤,一把挥开丫鬟的手,往地上踹一脚。 “什么破地……啊!疼!” “少爷您别生气,快快坐下,奴婢去为您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 小少年稚嫩的嗓音里怒意旺盛,指着酒渍发难,“哪个丫鬟上的酒,洒了都没发现吗?还不赶快清理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清理干净。” 丫鬟蹲身去擦酒渍,小少年龇牙咧嘴走到床边站定,揉两把脸,伸手欲将姚映疏的红盖头揭开。 “少爷!” 喜婆的叫声将他惊住,身子蓦地一抖,恼羞成怒回头,“叫什么叫!” 喜婆苦着脸道:“少爷,使不得。这盖头得老爷来揭,您断断不能动。” 小少年不耐,“老头子都能背着我娶媳妇,我替他揭个盖头怎么了?” 喜婆大惊,“少年,您真的揭不得啊!” 听到这儿,姚映疏算是懂了。 谭家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是比姚光宗那混球还要不讲理的混世魔王,且这位混世魔王对她这位“继母”意见极大,大婚之日都敢闯老爹新房。 她不想让谭老爷和谭少爷这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替她掀盖头,索性松开攥紧的手,一把扯落头上红巾。 正和喜婆争吵的谭承烨余光瞧见一抹红掉落,下意识转头去看,却是怔住。 有道是人靠衣冠马靠鞍,姚映疏本就生得好,寻常荆钗布裙便能显出姿容,更别说是一身喜服。 发冠由谭家重金打造,金钗根根足金,金灿灿的好看又富贵。珍珠流苏冲淡了奢靡之气,庄重中添两分精致。 大红喜服上绣着繁复花鸟纹,衣上金线在灯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只觉华贵逼人。 少女上了妆,眉心一点花钿,眼尾缀着珍珠,如云双颊霞色浅浅,双眸清透似琉璃,长睫轻缓一眨,便如那云间朝霞,天际虹彩,霞裙月帔,瑰姿艳逸。 谭承烨尚在怔愣,喜婆拊掌而笑,乐道:“哎哟,新娘子可真是好容貌,谭老爷有福了。” 回神的谭承烨大怒,“胡说八道什么!滚出去!” “一把年纪了还学别人玩老夫少妻那一套,说出去我都嫌丢人!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少爷您别闹了,老爷知道会生气的。” “哎哟,别推别推,我自己走。” 大发雷霆的小少爷将喜婆丫鬟全部赶出去,回身打量着姚映疏,冷笑道:“你还算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迷得老头子宁愿晚节不保也要娶你进门。” 姚映疏看着灯下的小少爷。 他比姚光宗大两岁,个头却与他差不多,应当只到她肩膀。一身月白色斜襟宽袖绣金丝如意纹长袍,腰系玉环荷包,头发用丝带扎起束在脑后,通身的富贵。 姚映疏:“谭少爷误会了,我……”并非自愿嫁入谭家。 话未尽,谭承烨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在姚映疏面前晃动,抬着下巴一脸倨傲,“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只要你肯离开,这些银票我都给你。” 姚映疏瞪大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嫌少?” 谭承烨厌烦皱脸,继续从怀里掏银票,讥笑嘲讽,“贪得无厌,老头子真是瞎了眼。” 她不是这个意思…… 瞧着谭承烨手里厚厚一沓银票,姚映疏解释的嘴闭上,鹿眼微微睁大。 还有这种好事? 既不用嫁给老头子,还能白得一大笔钱,天上掉馅饼了? 谭承烨不高兴地甩着银票,“喏,给你。现在赶紧走。” 一张银票从他手中掉落,姚映疏下意识站起去接。袖中酒壶骨碌滚落,正正砸在谭承烨脚背。 小少爷哀嚎一声,手一松,银票如柳絮散落,他抱住脚,眼里包着泪花,一脸悲愤地瞪着姚映疏。 “不愿就不愿,你凭什么打我?!” “我不是故意的。” 姚映疏懊恼,顾不上满地银票,急急去扶谭承烨,“你先坐下。” “毒妇!不准碰我!” 谭承烨单脚跳开,眼泪汪汪哭嚎,“老头子!爹啊!你新娶的毒妇打我,呜呜呜,你快来救救我啊!” 姚映疏头疼揉起额角。 这小少爷犯起混来怕是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身上药力差不多散完了,要不然……她现在跑? 姚映疏偷偷摸摸捡起地上银票揣进怀里。 谭承烨的哭声回荡耳侧,她蓦地抬头。 不对劲。 这小祖宗哭这么大声,门口的丫鬟为何还不进来查看? 仿佛是在响应她,下一瞬,外间蓦地哄闹开,旋即房门被人大力拍打,“砰砰砰”的似敲在鼓上,竟平白有股心惊肉跳之感。 “少爷,少爷在屋里吗?” 下人惊惶的尖叫仿若雷鸣,在屋内二人耳畔炸响。 “少爷夫人不好了!老爷方才在喜宴上没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