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亭观雨打莲》 第1章 恨海难填1 修仙从来都是除灾厄正天道,不问凡尘、心向天门的。 但七十年前,出世了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燕昀,在人界凡间,他被称作燕国小皇子,也是皇族中求道问仙第一人。 入了修仙界,他先是被叫燕昀小仙长,后来有些名声了,被叫无咎君,再后来…… 就是现在啦,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他成了人界唯一的君王,人人都跪他,但他知道,人人都在咒他死,骂他是“在世罗刹”“地狱灾厄”。 和话本子里编的那样,燕昀是被一个下界游历的老头子带入门的,老头子见他根骨奇佳,和燕国皇帝商谈许久,还替他算了一卦,诓骗皇帝说,只要让燕昀踏入仙门,日后可避一死劫。 父皇母后被吓得不轻,乖乖把他推给了老头,也就是他的师尊——莫问,在修仙界被称为仙台山第一尊的扶风仙尊。 之所以说燕昀是修仙界的意外,是因为谁能想到,七十载后,整个人间都毁于燕昀之手呢。 哈,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上界的修仙界,下界的凡间,他都没放过,整个人界被他闹了个底朝天。 主要实在是太气了,气得他双目通红,甚至呕血。 名扬天下的仙台双绝,何曾想过日后能反目成仇,相互厮杀。 实在是可笑至极,他最爱最敬的师兄,入了凡世,带着千军万马屠城燕国。可怜父皇母后到死都还在以至亲的待客之道招待他,最终他亲爱的师兄却让铁蹄踏破皇城,万箭如雨,燕国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哀嚎漫天。 他年少上房揭瓦,承载着美好记忆的家,就这么没了。 好好的燕国,被毁成了人间炼狱! 燕昀赶到时,家国已成了猩红死地,黑云压城城欲摧,业火焚烧满间,但无一人逃窜,因为都死绝了。飞禽密密麻麻盘旋在高空,想要饱餐。 那滚滚黑烟,炙热火舌,烧得他两眼通红,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儿。 他发了疯般,倾尽全身灵力设下逆时结界,让时间倒流一个时辰,然后亲眼目睹燕国被屠全过程。 越看越心凉,长阶之上,一个熟悉的人提着染血的剑,缓缓转过身,脸上身上沾满了血。 燕昀胸膛极速起伏,怒火中烧,凶气侵蚀双目,他仰天长吼,暴怒不已,手中死死握着吻颈,不住颤抖,气急攻心之时,呕出了心血。 是谢望秋。 谢望秋! 谢!望!秋! 他歇斯底里,血管喷张,青筋暴起,怒极痛心,那是被挚爱背叛、至亲离去的深恶痛疾。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一瞬之间尝到尽六苦,生生将他心脏撕裂。 时值秋日,但他一点也不冷,熊熊烈火中是冤魂残影,眼前仿佛有千万只挣扎的手在向他求救,有父皇母后,有血亲挚友,有万千燕国百姓,他们凄惨呐喊,被烧成了厉鬼,面容狰狞。 燕昀每走一步,脚底犹沉千斤。热浪扑在脸上,压得他呼吸困难。 他怔愣看着满间尸野,兵戈残矛,眼泪比手中的剑先落下。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连师傅都没跪过的燕昀,就这么被不散冤魂与孤立无援压弯了膝盖。 黑云之下,形单影只,久跪不起。 雪花飘飞漫天。 真是奇怪,秋高气爽十月天,这业火的城里还能下雪吗? 燕昀望着天,伸手接住雪花,雪花久久不化,他指尖轻轻一碾,成了灰烬随风飘散。 那之后,燕昀在这世上没了家人,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说他疯魔了,他用了二十年时间登顶修道极颠,身边有谄媚他说他是天才的,也有臭骂他是灾祸,尽学那些禁忌之术的。燕昀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对那些烦他烦的狠,总是找麻烦的人,他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抓了练习禁术,练死了就不聒噪了。 因为走的歪门邪道,燕昀修为增长极快,可能真如老头所说,他天生修道奇才,即使走了歪路,也歪得比别人更万里挑一。 十八禁术很多都遗失上古,但他根据现有书籍资料与自己的感悟,将十八禁术改造复原,竟也都学会了,从试验的效果来看,基本与古书记载一致。 所有人都开始怕他,说他丧心病狂,咒他死无葬身之地。 燕昀倒觉得还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学这些禁术,还不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他复仇,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小修士,要想报这血海深仇,谈何容易。 满城活生生的人命说没就没,他屠了攻城的蜀国很正常啊,世人为什么要骂他? 还有那罪魁祸首、罪该万死的谢望秋,怎么能直接杀了他呢?十万条人命,他一人抵不过来。燕昀生在皇家,从小对诛九族这事就耳濡目染,他找齐谢望秋的九族亲眷,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 谢望秋由于被燕昀废了双腿,跪在地上起不来。 二十四星不夜殿内,穿堂风惊起血色长幔,仙台山上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燕昀看着谢望秋和对面一群骂他的亲人相互跪着,不住大笑。 其实也不全是他的亲人,大多数都是他父母那一代的后辈。修仙之人,较为长命,谢望秋比燕昀早入门半载,父母近亲早已离世,剩下的要么是旁系远亲,要么是没见过的小辈,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燕昀偏要抓来,只要和谢望秋有一丁点关系的他都要抓来杀了,要不是师尊已经仙逝,他连师尊都抓了,哪怕背上大逆不道弑师的罪名,他也要让谢望秋眼睁睁看着,让他也尝尝世上再无亲人,往后余生都只能遥望来处,茕茕孑立走向死亡的滋味! 燕昀疯疯癫癫,狂笑不止,暴力抓住谢望秋的束发,迫使他抬头看自己,他面孔狰狞暴虐,眼中是化不开的仇恨。 “好好看你的亲人,谢望秋啊谢望秋,你也有今天。”由于燕昀实在好奇,于是笑眯眯问:“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谢望秋被扯着头发,痛苦仰起头,眉宇间全是隐忍。 “帝君!帝君饶命啊!我们与他并不相识,他坏事做尽!与我们无关啊!您可以随意处置他,但求帝君能放过我们,往后必定对您做牛做马肝脑涂地!还请帝君开恩呐!” “是啊!还请帝君网开一面!” 跪在地上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求饶,有人气不过的甚至直接骂谢望秋。 “姓谢的!你作恶多端,怎没去死啊!你连累我们做什么?” “你给帝君磕头,让他放我们,我们跟你无冤无仇,凭什么要跟着你一块死啊……” 或许是不敢与这群人对视,谢望秋半合着眼,疼狠了连呼吸都在发颤。 不愧是修仙界的高岭之花,自燕昀入门第一眼见到谢望秋时,就知道他是谪仙、是圣莲,可远观不可亵玩。对他心中原本全是喜爱,就算如今恨成这样,还是不由得赞叹这张脸,很合他胃口,对谢望秋又爱又恨,爱的痛不欲生,恨的歇斯底里。 恨极时,有时候想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像狗一样趴着,爬到燕国城内,趴在他脚下哀求。再圣洁的水莲他也要踩烂,再遥远的谪仙他也要拖入炼狱! 可真看到谢望秋这般模样时,燕昀心中又控制不住一抽一抽的痛,如受凌迟,喘不过气。 燕昀牙咬切齿,厌恶这种被拿捏的感觉。每个字都要被撕咬碎,“本君那么爱你敬你,你为何那么狠毒?本君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背叛我?为什么!” 称帝后,他一直不太注意形象,成天披散着头发,这会儿发狂,看起来和疯子无异,黑红宽袍编织着暗纹金丝线,看起来很华丽,但华服遮不住他浑身的暴虐。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谢望秋,你他妈哑巴了?不会说话了?信不信把你舌头割下,说话!” 谢望秋被他燕昀抓来没几天就废了全身修为,之后又被挑了小腿的筋,身上伤痕累累,早就没了力气反抗。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清高、孤傲、倔强,不知在倔什么。 谢望秋深深呼气后,闭眼不再看任何人。 又是这个模样,好似真是那遗世独立的仙人。 可他是吗? 他配吗? 燕昀怒极反笑,掐着他的下颚,在他耳边轻说:“仙台山的高岭之花,本君那谪仙的师兄,本君以前最爱你了,爱到不敢窥视,觉得那会玷污你。” 谢望秋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颤,有一瞬的惊措,像是突然知道一件不得了的事。 他肯定没想到,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的小师弟,一直暗恋他。 但这爱慕让燕昀现在厌弃恶心。 就好比突然发现,以前吃的每顿饭其实都是屎,吐又吐不出来,反胃到了极致也只能是干呕,呕出一地苦胆。 燕昀话锋一转,嘲讽道:“可现在想想,有什么不敢的呢?你也不过阶下囚,还不是跪在本君面前。” 不知怎么的,谢望秋突然睁看他了。 猝不及防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撞上,燕昀不争气的心脏漏了半拍,有种被拿捏了的感觉,无名火一下子串上心头,手上用力到发抖,恨不得就此掐死谢望秋。 谢望秋痛极,哼出了声,眼尾泛红,双手扒拉着燕昀的胳膊,挣扎着喘不过气,眉头拧在一起,脸上全是难过。 谢望秋张口,断断续续的说:“燕昀……你放过他们,无辜之人不该受到……牵连。” “无辜?”燕昀被他气笑了。 “你怎么有脸说无辜?”燕昀面容狰狞,“燕国百姓就不无辜?我父皇母后不无辜?我不无辜?你现在可怜他们,谁可怜可怜我?燕国活该被你灭城!我血亲活该被你杀害!那些跟你无冤无仇的百姓活该命丧黄泉!” “谢望秋!你口口声声不要牵连无辜,你自己做到了吗?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演给谁看?” “‘无辜之人不该受到牵连’,这句话全天下谁都能说,就你不能,你不配!” 燕昀胸膛剧烈起伏,有些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没站稳。 他推开谢望秋,后退两步,仰头闭眼,调整呼吸,想压下心中邪火,那邪火烧的他血液喷张,要走火入魔。身上犹如流满岩浆,灼烧感一阵一阵的,难以压制的痛感刺激神经,几乎让他崩溃。宽袍大袖下,是止不住颤抖的手指。 他着相了。 他着相后的面容很吓人,浑身皮肤开始爬出黑色鬼符文,同时会产生岩石龟裂的纹路,血液在裂缝中要流不流,严重的话会伴随着七窍流血。 最骇人的还是眼睛,眼白会变成全黑色,黑色的瞳孔变成血红色,和鬼怪无异。第一次着相时,连他自己都被吓一大跳。 感觉人中有股热流,他抬手擦擦鼻子,流血了。 有点严重,这次是七窍流血,可能离死不远了。 在谢望秋抬眼看他之前,他转身背过去,谢望秋一席月白,跪在他身后,而他面前是一群被吓到大气不敢喘的普通人,他们中或许大多数从未做个恶,甚至心中向善,但今天都得死,最好死后化为厉鬼缠着谢望秋,拉他下地狱。 燕昀看到大殿外的屋檐下有麻雀飞过,浑圆的日暮即将坠入西山,往事种种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曾经他想做个和谢望秋一样救死救难的修士,也不知为何事态发展至今日这般,世事无常,面目全非。 他如罗刹附体,溢出阴气能冻住滚烫的血液,戾气扑面而来,神志在清醒与恍惚间游荡,跪着的怕他惧他,却无人救他。 他不想让谢望秋看到这非人非鬼的模样,说不清是什么心理。 静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大殿内一直保持着无声。 绫罗飘起,遮住殿外的日落西,等到着相彻底隐去,内心的火焰渐渐平息。他深吐一口熔岩热气,抬手横空拉出本命长刀——吻颈。 人们磕头求饶,所有人都在求饶,所有人…… 燕国百姓……父皇母后…… 都在求放过…… 剑尖轻轻点地,刚踏出一步,衣袍被人抓住。 “燕昀,别做傻事了。” 身后的人死死抓着不松手,燕昀没有理会,反手割断衣摆,径直朝那群缩在一团的人走去。 “燕昀!算我求你……” 燕昀心脏咯噔一下,差点没忍住转身的冲动。谢望秋从来不求人的,就算是在生死关头也不会求任何人,他以前天真的想过,如果哪天谢望秋求他办事,他一定竭尽全力也要帮他办到。 时过境迁,谢望秋终于求他了,可他满腔都是逆反和狠戾。 你求我吗?好啊,我不仅杀,我还要让他们五马分尸,挂在仙台山脚下曝尸三日! 仙台山之巅,二十四星不夜殿,惨叫连天,飞鸟受惊,走兽逃窜。 日落余晖,血色染红云间。 “燕昀!” 燕昀心里空荡荡。 第2章 恨海难填2 血污浸透衣袍,男女老少近三百具尸体,被燕昀捆上麻绳,一个个挂在山脚下,霎时间,山门下血流成河,新鲜的人肉引来飞禽走兽无数,如饥似渴扑向这群冷尸。 看着这些畜生,大脑不可遏制的想到全城被啃食腐烂的血肉,其中还有父皇母后、长兄长姐。 燕昀脸色森寒,越发很透了谢望秋如今依旧一副道貌岸然没事人的样子,恨他的装模作样,恨那句“无辜之人不该受到牵连”,恨他亲手毁了他的道心。如今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全是拜他所赐! 念之痛极,燕昀满心都是要把谢望秋撕碎,扒开他虚伪的皮囊,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回到大殿时,谢望秋已经不在殿中,地上铺满已经冷掉的血液,由于三百尸体流血过多,积在地上厚厚一层,短时间无法凝固,形成一片黏腻汪洋。 夏季晚风微凉,仙台山上,千灯辉煌。燕昀跟着血迹中绵延出去的爬痕,来到了清荷小院,那是谢望秋的住处。 咚! 一声巨响,荷塘鲤鱼惊窜,点水的蜻蜓振翅而飞,院门被他一脚踹的摇摇欲坠。 院落的草丛里夏蝉长鸣,亭中那道月白的的身影受惊一颤,谢望秋抬头,眼中的惊吓尚未退去,在看到来人后,面色苍白,神情复杂到燕昀看不懂。 燕昀也懒得管那表情是什么意思,面容阴翳的朝谢望秋走去,站到他跟前,视线下移。 石桌上搁着一个木盆,里面晃荡着血水。谢望秋在清理身上污浊,没理来人,继续清理着,像只爱干净的狮子猫,舔舐伤口。 谢望秋的衣服颜色太浅,衣摆下已经脏污,混着血与泥,膝盖一下的布料也被磨破了,隐约能看到里面擦的伤皮肤,因为是坐着,衣衫被折起,漏出长长衣摆下两条缠着白缎带的小腿颈。 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个遍后,燕昀讥笑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个丧家犬,本君要是你,被自己的亲师弟杀光全族,定要废了他以解心头之恨,就像本君之前废你一样。哈哈,可惜啊……” 眼中溢着恨意,燕昀咬牙切齿,缓缓说:“可惜……本君先你一步。” 先你一步被你杀光至亲百姓; 先你一步尝到了六苦。 燕昀弯腰,撩起谢望秋耳后挂着的长发,滑至发尾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轻轻低语道:“师兄,本君真的很喜欢你啊,你能活到现在不被活剐,全靠这身合本君口味的皮肉。” 谢望秋隐忍着,手捏成拳按在石桌上。 燕昀唇角勾起,放任心中邪火复燃,身体燥热且亢奋,在他耳边狎昵着,“今夜微凉,师兄给我暖暖身子,可好?” 谢望秋浑身僵硬了一瞬,石化般目视前方,脖子耳尖升起绯色,可能被他的大逆不道给气到了,伦理失常。 燕昀强制掰过谢望秋的脸,迫使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大拇指抚摸他苍白的脸颊,瞳孔深处一抹异红划过。 师兄一向清高,绝对不会回答这种让他感到羞辱的问题,可他偏要他答。 燕昀紧紧锢住他消瘦的下颚,逼问:“嗯?回答我,不说话我可就亲你了。” 谢望秋气虚瞪向燕昀时,眼底浮起惶恐,“燕昀,你别太过分。” 哈!我过分?我这才说三句话就过分了?那我之后要干死你岂不是该下地狱啊。 眼中笑意冰冷,燕昀双手捧住他的后脖颈,额头相抵,笑得颓靡,“我好过分啊,我杀你九族,我真过分呐,我那么爱你,我不是东西,我太过分了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死死盯着谢望秋。 当恨与爱都放在同一个人身上时,它们相互撕扯,就像野兽用利爪抛开他的心腹,啃食内脏,想要掏空他,而他被关在铁笼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不欲生。有时看到谢望秋,他都不知道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他讨厌情绪对立,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挣扎的太狠时,他就格外的厌弃自己,畸形怪胎,恨不得刨心自裁。 谢望秋显然被燕昀阴郁的眼神吓住了,心惊胆战,“你……” 趁人不注意,燕昀按住他脑袋,吻了上去。 谢望秋吃痛哼出声,死掐燕昀的脖子,逼让他退缩。 但这对燕昀无用,禁术带来的十八禁锢都没弄死他,卡脖子算什么,**吗? 他们拒迎混乱,夏蝉疯鸣,荷花亭亭玉立。 终于,在气尽前,燕昀放过了他。 谢望秋低头喘气,被亲的浑身躁热绯红,两只手无力的耷拉在燕昀肩膀上,只有这样才能稳住晕眩摇晃的身形,还没调整好,抬头时,结结实实给燕昀了一巴掌。 “你给我清醒点。”他沉声沙哑。 啪一声脆响,头被打偏了,燕昀心中微颤,阖上了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那一瞬间拥挤着太多情绪,失望、难过、不甘、恼火、郁恨,好一会儿才平复掉。 再睁眼时,什么表情都没了,眼中只剩森冷。 谢望秋湿润的嘴微张着,呼吸尚未调整好,脊背紧绷,肩膀因紧张而耸着,扇他的那只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眉头皱着,即委屈又恼火,那双黑曜石沁着水光,月光与亭烛照出眼底的迷茫不安。 “你走。” 燕昀被推的后退几步,他什么都没说,拦腰抱起谢望秋,朝屋里走去。 谢望秋不明所以,以为燕昀要在滚之前给他送回屋里,并没怎么反抗,只绷着身子与嘴角,紧盯他的一举一动,像只警惕的猫。 直到燕昀把他扔到床上,开始暴力脱他衣服,他才惊恐回神,不可置信的望着燕昀,而后抬手又想扇巴掌,他惊喝:“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吃过一次亏,哪能让他得逞第二次,燕昀捉住他手腕。 “燕昀,你等一下……” 谢望秋衣衫凌乱,这画面简直天雷勾地火,燕昀格外地想摘了这颗无尘皎月,拉他一起在地狱里沉沦,他满身阴翳焦躁,鬼符文若隐若现。 长夜无眠,耳边飘难捱的啜泣与喘息,屋中芙蓉帐暖,尤云殢雨;院中荷花清香,飘入这霸王风月,缠绵缱绻。 谢望秋看不见的是,背后之人早已化为人们口中的灾厄。 事后,谢望秋昏厥过去,软榻凌乱,衣衫破碎,伤痕累累,陷入噩梦,眉头紧缩蜷在角落,眼角还擒着泪。 燕昀从背后拥他入怀,鼻息间是他发间的荷叶清香,让他颇感安宁,等体内熔岩灼烧的痛感退去,鬼符文彻底隐去,心脏恢复平静,他才渐渐有了倦意。 曝尸三日,谢望秋硬是跟燕昀对干了三日。 谢望秋的性格从来都是很淡很淡的,不爱笑也没什么脾气,给人的感觉又温和又清冷,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但这三天里,他像是被逼急的兔子,到处咬人。 燕昀让专门服侍自己的小宫娥给谢望秋送饭,谢望秋怄气一口也不吃。第一天燕昀没管他,爱吃不吃,不吃饿死算了。 第二天他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几近将夜,天际只剩一线昏黄的云彩,从小宫娥那得知谢望秋两天两夜没有进食。 他浑身沾满恶臭的血腥味,衣服没来得及换,直奔他那小破院,一脚踹了紧闭的寝门。 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掐着谢望秋的下巴,逼迫他张口下咽,谢望秋却怨恨的瞪他,打翻了饭碗。 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谢望秋,你跟我闹绝食呢,你要死我不拦你,但你必须还了那十万条人命,否者就是到了黄泉地狱,我也要你永无安宁之日。” 谢望秋看都不看他一眼,拉上薄被,背对他睡下,似乎很冷。 仙台山虽然冬暖夏凉,但夏日炎炎,尤其将夜,太阳刚落山,尚有白日余温在,不至于凉到盖被子。燕昀心中微动,将人按住,准备低头试试温度。 谢望秋突然避如蛇蝎,剧烈挣扎,面色苍白,眼含慌惧,“别碰我!” 燕昀表情有一瞬的自弃,面色不太好看,但动作完全遵循本心。 这三脚猫的挣扎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谢望秋被他完全压在身下后,止不住的颤抖,如惊弓之鸟。燕昀全当没看见,低头与他额头相抵,鼻息交织间,他心中一惊。 这么烫? 啧,没了修为就是麻烦,碰一下就生病,生病了还不能自己调理,跟个刚出生的小奶猫似的,娇气得很。 说实话,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照顾人了,像这种发高烧还特别倔的,他有点手足无措。臭着脸在床边坐着,而谢望秋自顾自的闭眼又开始背对着他。 燕昀心烦气躁,被自己上赶着的态度恶心到了。这人可是你的灭国仇人,父母手足皆死于他手,这么在意他做什么?就为那漂亮皮囊留他多活了这么久,还不够吗?早该杀了他,提头去燕国祭拜血亲与那十万惨死的百姓! “陛下,璇玑楼主前来求见。”一位宫娥站在门外毕恭毕敬的通报。 燕昀正烦着呢,谁来了都得埃踹,“叫他滚!” 宫娥惧震,缩着脖子没退下,颤颤巍巍道:“楼主说是找到了九彩琉璃莲,请陛下殿前一叙。” 床上的人微动,燕昀唰然起身,走之前命令那几个小宫娥找大夫看看谢望秋。 犬恶欺人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恨海难填2 第3章 恨海难填3 九彩琉璃莲,传言上神太岁用神灵滋养的莲花,散发着九彩琉璃的光辉,炼化成丹,食之,可生死人肉白骨,亦可驱邪祟调阴阳。 十八禁术,每习得一个,身体就得承受一个禁术带来的上古禁锢,一个禁锢能让普通人魂飞魄散,令即将得道成仙者身死道消,此生无法入仙界。如不是燕昀修邪路,一个禁锢就能要了他的命,即便邪道巅峰,能够承载上古禁锢,但十八禁锢全打在他身上也相当不好受,为此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而且他时常着相,着相犹如恶鬼附体,身体失控,严重的话甚至会失忆自噬。 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快撑不住了,最后可能会落个灰飞烟灭、魂魄俱散的下场。 他还没活够,尽管世上了无牵挂,但他就是不想死,哪怕孑然一身。 明月照高堂,二十四星不夜殿。 刚踏入殿内,燕昀就看到璇玑楼主正手拿折扇,戴着獠牙假面静待,见他来后,调侃道:“呦,又出去杀生啦?” 如果说上神见了都得礼让七分的燕昀是十八禁术邪道巅峰第一人,那么眼前这人就是正道第一邪,现世的玉面阎罗。 这世上若有谁敢与燕帝君一较高下,璇玑楼主第二,便没人敢当第一。此人看似不动刀兵,实则满脑子坏水,实力虽不及燕昀,但坏点子贼多,每每和燕昀兵刃相向时,最终吃亏的都是燕昀,燕昀被耍的恨不得将人逮了碎尸万段,但碍于后来有事求着璇玑楼,和楼主这才放下屠刀,友善交流。 然而,二人是一路货色,合则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个比一个王八蛋;分则各自为王,互相嫌弃,在外干坏事,都心照不宣的报对方大名,以至于被世人一起唾骂,提到在世罗刹燕昀时,后面必跟着玉面阎罗萧必安。 萧必安上下打量燕帝君,虽然燕昀衣袍黑红,看不出什么血迹,但那大片的深色以及浑身散发出的腥味还是暴露了。他用折扇若无其事的挡在鼻前。 燕昀满心想着莲花的事,没**他,而是眼神阴翳的问:“九彩琉璃莲在哪儿?” 萧必安啪嗒收了折扇,道:“帝君莫急,这九彩琉璃莲乃天神之物,我于碧落瑶池寻得,但其深根瑶池,受瑶池仙气供养,我不敢擅自采摘,便在那里设了数道结界,确保不会被他人寻到。这不,路途遥远,我风尘仆仆第一时间来向帝君禀报了。” 他提醒道:“我帮帝君找到九彩琉璃莲,帝君莫要忘了我的事。” 燕昀嗤笑,高座在上,他一步步踏上阶梯,懒散坐下,歪着脑袋单手支着,语气冰冷,“萧必安,你想回到过去本君当然支持,但本君先前就跟你讲清楚了,十八禁术中没有一个是能让人真正重回过往的,不论是跃权阎罗的轮回术,亦或者如同重生的黄粱梦,都并非真正意义上让人回到过去,而符合楼主要求的往生术,本君当初因古籍记载不全,对咒术与阵法稍作了修改,效果与传言略有出入,确能使受术者重生,但根本不能改变过去,前尘往事,就算重生,也已成命中注定,不过是再走一遍来时路罢了。” 若真习得完整的往生术,能够改变过去的话,燕昀必首当其冲,哪还会为了摆脱十八禁锢,大费周章的寻找只存在于传言中的九彩琉璃莲来重塑肉身,直接一个往生术,回到过去逆天改命,提前制止谢望秋的屠城岂不更好。可惜他尝试很多次,往生术下,他确实能回到过去,但记忆也会退回当年,做出与过去无异的选择,。 唰—— 折扇复被展开。 “不试试又怎知不行呢?”萧必安透过面具,露出那双带笑的眼睛,优雅与野心并存,“昔日陈迹,待往生,乾坤由我定,生死非天命。” 实力一般,口气倒是挺大。 燕昀心中暗嘲,手上却在啪啪鼓掌,勾唇笑道:“楼主志若青云,如此信念,定能所向披靡。”他继续说:“九彩琉璃莲毕竟是传说之物,是否真的存在尚未可知,也未曾有人见过,你怎么知道碧落瑶池里的就是九彩琉璃莲呢?” “我第一眼见到帝君,就知道眼前之人是那个屠遍全修真界也要找到玉雪君的燕帝君。是不是九彩琉璃莲,帝君去了一看便知。” 燕昀不置可否,“那就请楼主带路。” 见燕昀从高座上下来,萧必安终于忍无可忍,后退好几步,折扇挡在鼻前,“夜已深,反正所求之物已经找到了,不差这一晚的时辰,帝君还是先洗洗睡吧,我们明日再去不迟。” 萧必安头也不回的闪没影了,空旷的大殿中只留下一句余音。 “仙门十二家今日齐聚顾门,誓要讨伐暴君燕昀,还天下太平长安!望帝君早做准备,莫要耽误了我往生!” 燕昀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抬起袖子闻了闻,眉头紧锁,嘀咕道:“也没味儿啊。” 嘁,真能装。 萧必安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重塑肉生这事不能急,如果换了新的身体,没了禁锢,也不知还能不能施展禁术,到时候十二仙家突然找他麻烦就不好了。他最讨厌被趁人之危,尤其是那十二个喜欢趁他病要他命的老鼠窝。 燕昀在后山的温泉池里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整块崭新的香皂,体积骤减一半。穿好干净的衣服后,他神清气爽,在山里散步着,吹凉风,听林叶沙沙,浑身轻松,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清荷小院。 从皇宫里带过来的小宫娥们办事速度着实令他欣慰,木门已经被修好。 他一跃而起,翻过院门。 一片荷塘月色,蝉鸣不绝,屋里还点着灯火,应该没睡下。 屋外守着两个宫娥,靠近时,两人齐齐欠身,“陛下,夜安。”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水声。 燕昀招招手让她们退下,刚准备开门。 “不许进来!”谢望秋的声音传出,惊起草中暗处飞虫。 哈,整个仙台山都是他的,这小破院子是他的,仙台山上的人也都是他的,他想去哪就是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绝了,现在整个人界都是他的,凡在人界,他百无禁忌。 哐—— 可能为了方便宫娥进去收拾,房门并没锁上,燕昀轻易推开。其实就算插上门臼也没关系,抬个脚的事。 他双手交叉至胸前,歪头笑吟吟看着。 谢望秋正在沐浴,坐在浴桶中,胸前以上都暴露在空气中,他身上胡乱披着一件白衣,脊背僵硬的背对门口,乌黑长发散乱在水中,水面还在荡漾。他侧头,“出去。” 燕昀调戏,“好一个出水芙蓉颜如玉。” 谢望秋愠怒,“滚出去。” 燕昀不退反进,慢悠悠晃到谢望秋身后站定,垂眸下视,抬手抚着湿发至肩背,手指有意无意擦着皮肤,擒着坏笑,“师兄到是矜持,还披件衣裳,哪儿我没看过啊。” 谢望秋忍无可忍,反手推人,“别碰我。” 燕昀却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俯身轻轻嗅着,面色痴迷,“师兄好香啊。” 谢望秋碍于无法站起,坐在浴桶中转身不便,一只手还抓着衣服,不好跟他动手,只能冷着脸,“我没你这个登徒子师弟。” 燕昀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额头上,谢望秋心脏微微一颤,如果他双腿无事,已经起身抽人了。 燕昀说:“不那么烫了,好的挺快,小丫头请的大夫是比御医要强一些。” 他绕到侧边,双臂大开撑在浴桶边,眼中带着笑意,只是这笑在他长期阴翳的脸上,略显阴冷,“本君今夜高兴,想与师兄共枕眠。” “燕昀,你要点脸。” “本君带师兄出浴。” 昨夜之事还心有余悸,谢望秋抓紧浴桶,瞪过去,“滚开!” 燕昀伸手入水中,也不在意自己新换的衣服被溅一身水,摊臂搂住谢望秋的膝盖与腰身,将人从水中抱出。 谢望秋身上红了个彻底,衣裳只能勉强盖住锁骨到大腿根,其余地方都暴露在空气中,他缩着身子,双手死死扣着燕昀的肩膀,还不能太过挣扎,否则衣裳会掉,他气急无法,对着燕昀肩膀咬去,下了死口。 燕昀吃痛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怀里羞红的人,任由他咬,同时揶揄道:“师兄这樱桃小口,是在跟本君**吗?” 谢望秋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他向来是个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但这段时间一直被燕昀刺激着,废他修为让他为奴,断腿筋令他寸步难行,杀尽亲族绝他后路,强迫雌伏折他傲骨,再好的脾气都被磨没了,他眼睛通红,双手死死扣着燕昀的肩膀,如果他有利爪,现在必定刺破衣服,刺穿燕昀的血肉。 燕昀每走一步,身上水分都在快速挥发干,直到床边时,两人已经浑身干燥了。 他心情好,动作也跟着温柔了不少,将谢望秋轻轻放在床上,开始宽衣解带。 高大身影挡住案台的萤萤烛光,将缩在床榻角落的人笼罩在昏暗中。 薄毯挡在身前,谢望秋走投无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现在一无所有,站在悬崖边,无可退路,任何手段在燕昀面前都没有用。 “燕昀,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谢望秋仰头,压抑隐忍,脸上带着无路可逃后,视死如归的倔强,藏在身后的手指修长,指尖白丝线蠢蠢欲动。 听到这话,燕洵表情忽然变得忍俊不禁,“我的好师兄,这夜黑风高的,怎做起白日梦了?” 衣袍大敞,漏出宽肩窄腰,肌肉扎实,线条有力,燕昀单膝跪上床,戴着笑面俯下身去。 燕昀刚碰到谢望秋的肩膀,烛火颤动,谢望秋漆黑的瞳孔中光影掠过,燕昀那张常年阴霾的脸上藏着须臾温柔,夜风卷裹着淡淡荷香穿堂而过,骤然间,无数丝线从谢望秋身后飞出,直刺燕洵心脏。 毫无防备,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这么保持抬手的动作,胸膛血液炸开,鲜红色溅在两人苍白的脸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白丝线如魔鬼的触须,张牙舞爪从燕昀背后穿出,猩红的丝线在屋内空旷中狂舞。 燕昀嘴角溢出腥血,不可置信,“这是什么?你明明没了修为……” 只是一瞬的诧异,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痛苦、愤怒、狂躁、难过、绝望……五官因太多情绪而拧在一起,风雨骤来,他一把抓住谢望秋的手,将那只还在细密颤抖的手紧紧按在心脏处,那里血流不止,比起心脏被刺穿,更痛的是谢望秋要他死! 他神情恐怖,色若死灰,暴怒质问:“谢望秋,你就真那么想让我死吗?我是王八蛋,但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谢望秋被他往前一带,险些碰到脸,可没等他退开,脸色巨变,他惊愕的盯向被手覆盖住的心脏,不可置信。 燕昀咬牙切齿,“想杀我?可我早就死了!十八禁术自古无一人能尽数习得,饶是我邪道巅峰也难承受十八个禁锢,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残躯执念苟活人世,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谢玉!你还想再杀我一次,燕国因为你死绝了!你还想怎样?难道我不该像你寻仇?难道那十万黎民百姓就该死你手里?!” 燕昀心痛至极,那暴虐张狂的气势被滔天的难过淹没,苦不堪言,是绝望,是苦痛,他忽然抬手遮住脸,哽咽道:“谢望秋,你没良心,你没心……” 谢望秋在触及心脏的那一刻就石化了,他手心中,是死寂无声、毫无动静的胸腔,心脏被捏了一下。 好像,哪里错了…… 他看着这个总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师兄”的小孩,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样,亲眼见证他在浩浩修真界崭露头角、风光无限,又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杀人如麻、暴虐无道的人界帝君,如今又告诉他燕昀已死,他面前不过是执念太深,地狱里爬出的鬼…… 那几乎要将他胳膊折断的力道,牢牢拴着他。 信念有了裂缝。 这一刻,他终于有所触动,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脸上一直强撑的倔强融化掉,露出下面的茫然无助。他像是触及到什么不忍心之物,想缩回手,可燕昀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谢望秋低头不敢看他,嗫嚅难言,“对不起……” 胸口压着巨石,难以喘息,血红丝线退潮般从指尖收了回去,隐入全身经络。夜风穿堂而过,谢望秋觉得有点冷,他抬眼偷偷瞧向燕昀,看到他下巴上猩红的血,想抬手轻轻擦掉。 啪—— 燕昀无情拍开,再抬脸时,尽管肌肉紧绷,但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好像刚刚裂缝中流露出的一丝软弱不过是幻象罢了。他面无表情,自己擦去血迹,退下了床,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一句话让谢望秋发愣—— “本君舍不得杀你,但别人不一定,师兄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