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训狗录》 第1章 弑夫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时至正月,上京城的气候愈发寒冷。玉带河上,有一艘雅致的花船泛舟湖上,在漫天雪色中闪烁着暖黄色的光。 花船内温暖如春,门扉隔绝了冬夜席卷的狂风。雪起云飞,映照得夜窗一片明净,恍若白昼。 房间内,一对年轻男女正亲昵地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宛若新婚夫妇。 “谐郎,妾身听闻明日是那位程小姐的生辰。谐郎见了年轻貌美的新人,可不要忘了人家这朵昨日黄花呀。” 成熟妩媚的女子水蛇般缠上男人的臂膀,窝在他怀里娇嗔吃醋道。 何文谐反手揽住她柔弱无骨的腰肢,眼带笑意看着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怎么会?兰儿,我答应你,待我与程氏成亲后,立马就将你和小欣迎进何家大门,给你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 总算得到男子亲口允诺的名分,杜铃兰顿时喜笑颜开,眉眼间越发娇艳了,声音中带着引诱:“谐郎,今晚船上只有你我二人,让妾身服侍你吧……” 何文谐沉迷于杜铃兰的温柔乡中,随手端起矮桌上助兴的酒盏,递给对方:“尝尝,这是我从家中特意带来的桃花酿。” 杜铃兰惊喜地接过温热的玉盏,在何文谐的注视下一饮而尽。没等她喝下多久,原本清醒的头脑在这暖融融的氛围之中昏昏欲睡,竟直接在何文谐怀中睡着了。 何文谐有些可惜的看着怀里艳丽的美人,把她放在床榻上,熄灭了房内的灯,走出门将船向岸边驶去。 花船停至一处静谧的竹林,一袭白色的身影伫立在河畔,与身后的积雪几乎融为一体。 见一艘精巧的花船搁浅至河岸,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辨认了几息从船上走下来的男子,旋即羞涩而欣喜道:“何公子。” 借着月光和雪色,何文谐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自己这位未婚妻的脸。 云鬓如墨,皓腕凝霜。绰约窈窕,秾丽靡艳。 她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瑰姿艳逸,但偏偏周身气质如九天玄女般清冷脱俗。 何文谐不知怎么想起来在学堂里学过的诗句:“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何公子?” 一阵冷风吹过,少女的脸颊越发红了,何文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将自己心中的诗念出口来。 何文谐轻咳一声,露出一副温柔体贴的微笑:“程小姐,外面冷,我们先上船吧。” “好。” 程令颐顺从地提起裙摆,跟着何文谐踏上了这艘奢华的花船。 刚一上船,何文谐就用火折子点燃了船头的小火炉,一股暖白色的热气氤氲而上:“围炉煮雪,夜泛玉河,这正是我送给程小姐十六岁的生辰礼物。程小姐可还喜欢?” 程令颐有些失神地盯着缓缓升腾的白雾,语气怀念:“我很喜欢,昔日姨娘还在时,也曾这样带我带院子中煮雪烹茶过。” 见状,何文谐喜上眉梢,靠得近了些,向程令颐赔罪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程小姐陪在下在外面吹一晚上冷风了。舍妹白日里闹着要来,方才刚在房中睡下了。” 闻言程令颐看向禁闭的木门,房间内一片漆黑,她摇了摇头,善解人意道:“怎么会?我还要多谢何公子避开旁人,精心为我准备这份生辰礼物呢。” “程小姐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手帕交,程小姐半年后又要与我成亲,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何文谐满脸正气凛然,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程令颐耳廓通红,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看着程令颐这一副娇羞的模样,何文谐得寸进尺道:“我可以叫你令颐吗?” 女子的闺名向来是十分**的称呼,为了防止过犹不及,何文谐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成婚前与程小姐多熟悉亲近,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可以。” 程令颐音量微弱,但在这无比寂静的湖面上,却显得格外清晰。 “令颐!” 得到程令颐的允许后,何文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呼唤她的闺名,好彰显两人之间的亲密。 “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可以见我的名字,文谐。” 程令颐整张脸都熟透了,她纠结许久,才呢喃出口:“文谐。” 少女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泡在蜂蜜罐子里,就连轻轻一句问候也能让何文谐心花怒放。 见何文谐喜形于色的笑容,程令颐似是有些羞恼,她转过身去,有些娇蛮道:“不许笑了,你,你若是再笑,我就要生气了!” 何文谐竭力压抑住上扬的嘴角,连胜赔罪:“是我孟浪了,令颐,你打我骂我都行,别生气不理我好不好?” “我才不要打你骂你。”程令颐转过头,看了一圈桌子上的东西,“既然你知错了,那我就罚你一杯酒吧。” “都听令颐的。” 看着程令颐白玉般的手指拎起那壶桃花酿,满满地倒在她身前的酒杯里,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在微冷的空气中。 程令颐将满满当当的酒盏递给何文谐,一滴也没有洒出来,又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你若是喝不完,不用勉强。” 何文谐哂笑一声,他从小到大不知喝了多少酒,这点桃花酿对他来说不过算果饮罢了。这样想着,他颇有男子气概地把一满杯酒喝下肚,向程令颐露出一个自得的笑。 见何文谐喝下酒,程令颐似乎也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她看向越发迷蒙的湖面:“我们这是到湖中心了吗?” 何文谐以为她担心回不去,解释道:“别害怕,有我在呢,只要船上的船桨还在,不管漂到哪里我都能把你带回去。” 程令颐的表情放松下来,她微微起身伏在侧板上,好奇地看着远方:“谢谢你,文谐哥哥,这还是我第一次游湖这么远呢。” 看着程令颐纤细柔弱的背影,何文谐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他连忙走到少女身侧,几乎要将她环住:“别靠那么近,小心掉下去。” “我很珍惜这条生命的!” 程令颐灵活地从何文谐的怀抱中挣脱,正对着他表情认真道。此时何文谐转过身,背靠着低矮的船侧,全身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少女身上,她踏着月色一步步靠近何文谐,言笑晏晏,语气暧昧:“文谐哥哥才是,应该小心呐。” 温热柔软的气息混杂着少女身上清浅幽谧的暗香,拍打在何文谐的两颊,萦绕着他的鼻尖。 程令颐从未如此温柔关切地对他说话,何文谐只觉得她的话比那一整杯桃花酿还要醉人,听得他浑身骨头都酥了,提不起力气来。 下一刻,还没等何文谐意识到不对劲,一只柔荑般的手抚上他的胸口,然后狠狠把他推了下去。 扑通! 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落水后激起巨大的水花,只可惜整个湖中央仅有着这一只船。除了程令颐外,无人能欣赏到这幅可笑狼狈的景象。 何文谐很快浮上来,他浑身都湿透了,彻骨的寒意顺着水流穿过他的血肉,直击大脑。他扒拉着船弦,瑟瑟发抖,意识不清道:“令、令颐,快拉我上去,我,我好冷。” “噗。” 程令颐解开斗篷,露出绑在衣裙上短小的竹竿,这是她在等何文谐时顺手捡的。 “文谐哥哥呀,这玉带河里莫不是酒填满的不成?还是说你脑子里进了太多水不清醒了,连是谁将你推下去的都忘了?” 程令颐故意把嗓音掐得又甜又腻,说出的话充斥着满满恶意。那竹竿抵在何文谐头顶,一寸寸用力。 “是、是你!你是故意的!” 生死存亡间,何文谐总算清醒过来,可他的大脑被强制唤醒了,身体却越来越沉,不受控制。 “程令颐,你疯了?你竟敢谋杀亲夫!” 眼见着头顶的东西越来越重,何文谐喘着粗气,口不择言指控道。 程令颐笑得更开心了,犹如一支灼灼燃烧的虞美人,外表风华万千,却是蛇蝎心肠。 “文谐哥哥,你怎么这么笨呐,真是没意思。” 说着她扔掉手中的竹竿,居高临下俯视着没了阻拦欣喜若狂的何文谐,他十指沁血,死死地扒着船弦妄图爬上去。 “看,我没有拦着你了,可你怎么还是爬不上来了呀,真是废物。” 再次望向程令颐那张仙姿迭貌的脸庞,四肢的无力感越发严重,直到此刻,何文谐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你给我下了药?你这个毒妇!我对你那么好,你……” “安静点。” 眼见处于崩溃边缘的何文谐开始胡言乱语,程令颐不耐烦地捡起仍在一旁的竹竿,用力在他脸上打过,瞬间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疤痕。 “这都没掉下去。” 程令颐嘀咕两声,虽说她确实有折磨人的坏习惯,但像这样打不死的老鼠着实有些恼人。 “既然文谐哥哥这样坚强,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吧。” 程令颐换了个姿势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尽数倒在苦苦挣扎的何文谐头上:“我给文谐哥哥喝的东西,正是谐郎给房中那位好妹妹喂下的呢。” “我可比文谐哥哥温柔多了,只在酒中放了半包的量,足以令人维持清醒的同时,却提不起力气来。” 何文谐顿时愣住了,这一次寒意从他的心头涌了上来,他盯着就连此刻也仍然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破绽的程令颐,声音发抖。 “你早就知道了?不、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我死了,何府绝不会放过你的!” 程令颐砸碎手中的杯盏,嗤笑一声:“说什么呢,这船上不是只有何公子和杜小姐两个人吗?瞧杜小姐睡得这样沉,那何公子,大概是夜晚不小心失足溺水而亡吧。” 是了,未婚男女间的幽会怎可公之于众,何文谐特地避开了所有人,甚至拉着杜铃兰作幌子准备了这艘花船。没有人知道程令颐今晚会来,因为二人此前除了一纸婚约外,再无交集。 见罪魁祸首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何文谐自知凶多吉少了,因此不管不顾同她怒骂:“你以为你杀了我下场能好到哪里去吗?你不过一个没落侯府的庶女,还死了未婚夫,日后绝不会有好人家求娶你,就等着青灯古佛一辈子吧!” “何公子还是省些力气,这湖上有没有旁人你不是最清楚吗?更何况你这声音如今比风声还小,就连我也得仔细些才能听清呢。” 程令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何文谐妄图求救的痴想,冷漠高傲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我日后怎样就不劳何公子费心了,有我这张脸在,愿做我裙下之臣的蠢男人就不会少。更何况,你们全家都知道你养外室和私生子的事情吧。” 听到最后那句话,何文谐扑腾的身体明显停滞,程令颐冷笑:“我就是入宫去给那老皇上当妾,也好过在你们家被所有人当傻子耍。” 说着,程令颐最后一次拿起竹竿,懒得去听何文谐的狡辩或是脏话,用尽全身力气打在他的手指上。 一瞬间,有令人牙酸的咔咔骨折声传来。程令颐面不改色,直至那具躯体完全沉入水中,瞧不见半点水花,才驱船返回。 第2章 生辰 重新抵达河畔后,程令颐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裳,确认没有物品遗漏在船上后,这才解开了停泊的缆绳,任由船只向远方漂流。 做完一系列杀人抛尸的行动后,程令颐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她的精神却格外亢奋,丝毫没有亲手葬送一个生命的负罪感。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隐秘地回到襄阳侯府,后门的墙头上蹲着一个蜷缩的黑影,看见熟悉的身形披着夜色走近,立刻从墙头跳下来。 “小姐,府中一切如常。” 程令颐低声应了,声音倦怠:“嗯,带我回去吧,拒霜。” “是。” 下一刻,拒霜一把抱起程令颐,带着她跃过高高的门墙,稳稳落在襄阳侯府的青石地板上。 从这面墙翻进去没走两步,就到了程令颐居住的院子——蘅芜苑。 院落内的下人并不多,守夜的仅有拒霜一人,这才给了程令颐监守自盗的机会。 走进屋内前,程令颐看了眼身着夜行衣的拒霜,她神色平静,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去干了什么。 “你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守夜了。” 吩咐拒霜离开后,程令颐揉了揉被冷风吹的通红的脸颊。走进房内,床榻旁赫然坐着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粗看竟与她有六七分相似。 “小姐,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没有人进来过。” 程令颐懒散地站在屏风后,任由侍女过来为她解衣:“做得很好,什么时辰了?” 辛夷没有丝毫迟疑:“回小姐,已经寅时三刻了。” 竟然过了这么久。程令颐算了算,自己子时末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想到没过多久就要起床,程令颐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去睡会吧,辰时记得叫我醒来。” 辛夷替程令颐换好寝衣,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小姐,今晚那件事,需要善后吗?” “不必。”程令颐正了神色,语气沉沉,“今晚我做了什么只有你知道,把这件事烂回肚子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明白该怎么做。” “是,小姐,奴婢逾矩了。”辛夷连忙跪了下来,面露羞愧。 程令颐挥了挥手,躺进温暖的被窝中:“别跪着了,杜氏那对母子留着有用,你下去休息吧。” 辛夷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中只余下程令颐一人。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原本以为会兴奋地睡不着,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辰光透过雪色洒进屋内,冬日的阳光不怎么暖和,程令颐难得赖了一小会儿床,才慢吞吞地扶着床柱坐起来。 辛夷端来清水一边伺候程令颐洗漱,一边汇报道:“老爷和夫人那边一大早就将您的生辰礼物送来了,夫人那边还说,因着今天是您的生辰,大小姐也会回来为你庆生。” 程令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向摆在桌子上的两样生辰礼物,一件时下正兴起的浅紫色羽纱面薄氅,一套重工贵重却有些过时老气的珠宝头面。 只一眼,程令颐就认出来这两份礼物分别出自谁的手笔。 “今日就穿这件鹤氅吧,再挑几样同色的发簪,也不好辜负了父亲和母亲的一番心意。” 见程令颐挑选好衣裳,辛夷灵巧的十指在她的发丝和面颊上穿梭,很快为她梳妆完毕。 镜中的少女梳着灵动飘逸的随云髻,绸缎般的长发上挽着两只振翅欲飞的紫水晶蝴蝶步摇,细长的琉璃垂在少女的耳后,和她白玉般温莹的肌肤相衬,竟分不清哪一个更剔透。 自入冬以来,襄阳侯夫人就免了后院每日的请安,改为每七日一次。今日不是到正院请安的日子,因此当侯夫人派来的侍女抵达蘅芜苑时,程令颐恰好整理完颐容。 那婢女穿戴无一不精,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养的还要精贵,显然是侯夫人身边最得看重的丹蕊。只见她满意地看着程令颐身上的衣裳,笑容愈发真切了。 “三小姐安。托三小姐的福,大小姐难得回府,夫人思女心切,一时抽不开身,特地差奴婢来问候三小姐。下午的宴会,三小姐只管开心就好,公中多出的花销就当夫人给您准备的贺礼。” 襄阳侯夫人白氏,出身簪缨大族,自幼习得持家之法,心机深沉,口蜜腹剑。她若是不愿,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夺走一分一毫的权力,更遑论这点金银。 面对母亲的大方款待,程令颐自然从善如流,不吝于帮她在其他贵族小姐面前维持好名声:“令颐多谢母亲的厚礼,今日在姐妹面前,定要向她们炫耀一番。”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丹蕊也不多停留,马不停蹄回到正院,将程令颐的话学给侯夫人听。 “还是三小姐知规矩识礼颐,不辜负您的一番好意。哪像倚红院那两个,仗着有几个臭钱,竟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侯夫人原本正在和许久未见的女儿说话,听到丹蕊这副愤懑不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了,潘氏是贵妾,又是富商之女,钱财是她的立身之本,当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潘氏还是跟以前那样嚣张闹事,成日挑衅母亲?” 一直默默倾听的大小姐程令宛眉心微蹙,看向生气的丹蕊。 丹蕊像是得到了援助,接着控诉道:“是呢,大小姐您不知道,自从您出嫁后,潘氏和二小姐更张扬了。尤其是上个月宫里头选秀的消息传过来,二小姐那气焰,简直把自己当作宫中的主子一样。” “丹蕊。”侯夫人第一次收敛了笑意,警告道,“这些话也是你能妄自揣测的?且不说潘氏的父亲对老爷有救命之恩,我让她几分又何妨。就说宫里的事情,岂是你一个小丫鬟能乱说的。” 丹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语气惶恐:“奴婢知错。” 程令宛拉着侯夫人的手,柔声哄道:“母亲别生气了,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丹蕊,还不去给母亲倒杯水来。” 丹蕊心知这是大小姐要支开她,和侯夫人说些体己话了,连忙关好门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程令宛连忙问道:“母亲,三月宫中选秀,父亲真要送二妹参加?” 侯夫人轻叹一声,无奈道:“府中适龄女子只有令玉和令颐,令颐她那早逝的姨娘又早早为她订下婚约。我即使是嫡母,也不好无故把府中庶女的婚约解了。” 闻言程令宛惋惜不已:“三妹妹长得艳冠群芳,还没个厉害的母家,真真是入宫的好人选。” 侯夫人抚过女儿的后背,安慰道:“令玉那容貌和性格,任她入宫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更何况,此次选秀,主要是给几位王爷充实后院的。” 安抚好女儿后,侯夫人很快转移话题:“好了,你好不容易借着机会回来一次,别聊这些外人了,和母亲讲讲你在宁远侯府过的如何?世子对你可好?” 这边侯夫人和大小姐讲起了贴心话,另一旁蘅芜苑的气氛同样其乐融融。 程令颐靠在美人塌上,拿着话本看得入迷,院外丫鬟们正有条不紊地布置宴会。 蘅芜苑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好在占地颇大,正好方便程令颐在自己院子里办宴会。因着程令颐不过是个没了姨娘的庶女,这生辰宴办的也很简单,仅请了几个相熟的好友。 “小姐,可要给大小姐和二小姐下帖子?” 辛夷温和的声音把程令颐从话本世界中唤醒,她伸了个懒腰,昏昏欲睡:“当然要请,来不来是她们的事,我身为妹妹,可不能不懂规矩。” 见程令颐疲倦的样子,辛夷心疼道:“小姐可要去小憩片刻?等宾客们快到了奴婢叫您起来。” “能有什么宾客。”程令颐翻了一页话本,不在意道,“不过是些抱团取暖的庶女罢了。” 过了几息,她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辛夷颔首,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一一告知:“奴婢借着出门采买小姐生辰物品的机会,在市坊里都打听了一番,并未听说何家有找人的消息。只是那位杜姑娘的邻居,却和街坊闲聊他们家今天一整天都未曾开过门。” “看来是连夜跑了呀。”程令颐丢开手中的话本,唇角微翘,“这位杜姑娘可真是好人,迫不及待替我把凶手的名头给穿走了。几天时间,应该够杜姑娘跑得远远儿了吧。” “行了,以后不用再关注这件事了,也不许擅自动手。等什么时候何家发现尸体了,才到我该上场的时候。” 等辛夷下去后,程令颐又一次再脑海中复盘整件事的经过。这桩杀人案,自她发现杜铃兰和她的孩子那一刻起,便开始谋划了。 程令颐喜欢游船赏雪的消息,是前阵子在何文谐之妹何文婷的生辰宴上,随口提到的。贪慕美色的何文谐为了接近她,果真邀她雪夜泛舟。她赴邀前就做好了准备,给何文谐下的药当然是随便买的安眠药,是不是他给杜铃兰用的并不重要,只是骗骗他罢了。 而何文谐混迹于青楼红院的事何家人都心知肚明,一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情。正因此,何文谐短暂的失踪才没有立刻引起何家的注意。至于最后的嫌疑犯,自然只能是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杜铃兰。 杜铃兰跑与不跑,对程令颐来说区别并不大。她若是留在京城,程令颐自然有法子让她顶罪伏诛;若是跑了,那便更轻松了,相当于畏罪潜逃,盛怒之下的何家自然不会放过她。 自始至终,程令颐真正亲自动手的,也不过是将人模狗样的何文谐推下水中罢了。 第3章 宴会 午后,院内落了一整夜的积雪逐渐消融,程令颐十六岁的生辰宴也开始了。 院子里,七八位衣香鬓影的少女聚集在蘅芜苑,笑意盈盈地同伙伴闲聊,或是讨论流行的服饰珠宝,或是彼此吹捧容貌才艺。不管心中怎么想,总之面上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直到宴会开始半炷香后,一位披金戴银的少女气势昂扬地走进蘅芜苑。少女的身材匀称,穿着一件奢华的大红色狐裘斗篷,边缘缀着细腻的白色狐毛,头上珠翠围绕宛若一座行走的金山。 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女不像是来庆生的,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程令颐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她再次扬起一张无可挑剔的笑颜:“二姐姐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参加妹妹的生辰宴?” 程令玉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平等地瞧不上在座的所有人:“你这生辰宴办得也忒敷衍了,还没前几月我那场生辰宴一半热闹,夫人就是这样善待庶女的?” 程令玉开口就是挑拨离间。这话若是传到侯夫人耳中,自己前两个时辰才刚夸下海口要感激宣扬主母的宽待,没多久就传出了截然相反的言论,落得个吃里扒外、恩将仇报印象的自己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这种话,光凭程令玉那单线程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她此次过来定然是受潘姨娘的吩咐,蓄意搬弄是非。 “姐姐这可错怪母亲了,是妹妹近日来精力不济,才央求母亲特意把这生辰宴办得简单些。母亲关心我,还特意送来身上这件鹤氅作为生辰礼物呢。” 说着,程令颐还特意展示了一番身上流光溢彩的薄氅。 程令玉果然瞧不上她眼皮子浅的样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也就你这种破落户才稀罕她送的三瓜两枣。” 程令玉这话颇有些侮辱性,甚至还骂到了程令颐早死的姨娘。众人紧张地看着处于风暴中心的姐妹二人,生怕两人闹起事来。 听到程令玉后面的话,程令颐反倒松了口气,这样毫无意义只会得罪人的话,一听就是程令玉自己想出来的。只是她实在讨厌和蠢人说话,心中愈发烦闷。 程令颐摸了摸鬓角的流苏,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的表情:“姐姐说笑了,妹妹身上之物皆为父母所赠,又岂敢嫌弃呢?” 见程令颐搬出襄阳侯这面大旗,程令玉心中虽然瞧不上,却也不再出言挖苦。她环视了一圈这群怯懦的少女,颇觉无趣,正准备离开时,又一道火红的身影匆匆忙忙赶来。 “令颐姐姐,我不小心错过了宴会的时间,你不会怪我吧?” 人未至,声先到。听到这姗姗来迟的声音,不少小姐都面露厌色。 原来要走的程令玉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向门口。她倒要看看,是哪家姑娘这么不懂礼颐,到的比自己还晚。 只见程令颐亲热地凑过去,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怎么会?婷妹妹能来参加姐姐的生辰宴,我就已经万分开心了。” 程令玉甚少听到程令颐这般矫揉造作的嗓音,自然是被恶心得不行。眼见着她又要开口发泄不满,人群中一位不起眼的姑娘连声恭维道: “我瞧着何小姐身上这件红色的狐裘大氅,竟与二小姐今日穿的斗篷相似得很,可见两位真真是贵女,与我们这些人不同,就连眼光品味也如出一辙呢。” 这话一出,何文婷和程令玉都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面色铁青。 还没等程令玉想好怎么发作,何文婷一眼就认出来这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蠢货,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道:“佟语棠,你好歹也是家中嫡女。怎么,就因着亲娘死了继母当道,倒是和一群庶女同流合污,给她们当起狗腿子了?” 何文婷这几句话可谓极尽恶毒。不单是对佟语棠杀人诛心,更是含沙射影在场的所有小姐们,同样也丝毫不把宴会的主人公、自己未来的嫂嫂放在眼里。 佟雨棠俏丽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眸中泪光莹莹,我见犹怜。但比她更生气的不是被小姑子给难堪的程令颐,而是自小骄纵、一点就炸的程令玉。 “何文婷,你给我滚出去,这是襄阳侯府,不是你撒泼打滚的何家!一个靠裙带关系才能爬上五品谏议大夫家的小姐,也配在侯府无理取闹、泼妇骂街。” 眼见着两人一个比一个骂得过分,程令颐简直想冲上去把口无遮拦的程令玉嘴巴给封上,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住和善的微笑:“婷妹妹,二姐姐一向心直口快,你莫要和她计较。” 啪! 何文婷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越过挡在程令颐身前脸颊通红、高高肿起的辛夷,语气冷漠,威胁道:“你这是要站在你二姐那边了?” 程令颐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阴鸷,语气卑微:“婷妹妹,来日我再同你赔罪可好?” 这是要她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何文婷看着满堂畏惧害怕的少女们,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一群废物。等你嫁到何家,希望你还能像今日这般硬气,帮着你的好姐姐和稀泥。” 说完,何文婷也不去瞧程令颐是什么表情,一挥袖子就愤然离开了,只留下满地狼藉。 何文婷走后,这一屋子姑娘们也没了玩乐的心思,纷纷致歉告辞。程令颐一一送别她们,最后院内只剩下满脸愧疚的佟语棠。 “令颐,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左右为难,生辰宴也毁了。” 程令颐挥退下人,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容色清丽的佟语棠:“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不是吗?” 佟语棠一直悬而未落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下,她几乎是乞求道:“令颐,我真的没想到何文婷反应会那么大,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做什么来弥补都可以。我、我去帮你杀了她好不好?只是,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抛弃我。” 程令颐冰冷的手指抚上佟语棠的脸庞,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道:“我不是说了吗,你做得很好,我没有怪你。何文婷身份低微,也只有在我们这儿才能作威作福、肆无忌惮,我已经忍她很久了。” “我听说福月郡主半个月后要办一场赏梅宴,婷妹妹一直想讨好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程令颐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一直以来,因为婚约的缘故,她从来都捧着何文婷,不曾忤逆她半分。如今不过是一次没有顺她心意,就大发雷霆,看来早已被自己哄得不知分寸了。 看着拒霜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后,辛夷这才走进来,她脸上的巴掌印仍然清晰可见,却丝毫不在意,目露担忧:“小姐,若是佟小姐改了主意,将那些话告诉何小姐……” “她不会的。”何文婷下手时丝毫没有留情,程令颐从药盒里拿出一支药膏,递给辛夷,“佟语棠和何家的事你都不用管,把脸上的伤养好,我身边的侍女可不能顶着一张红肿的脸。” 回到房中,程令颐阖上眼,疲惫地躺在美人塌上。 佟语棠是个疯子,从程令颐见她第一眼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她外表柔弱单纯,内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性格偏执阴暗,无视伦理道德,践踏情感人性。只是因为环境所困,她感到迷茫,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程令颐给了她一根绳子,一只足以命令怪物的口哨,一副能够控制疯子的枷锁。她一步步诱导少女,教她怎么反抗,如何伪装。绳子的一端系在佟语棠的脖颈上,而另一端则牢牢握在程令颐的手中。 不会有人在意工具的忠诚,对于主人而言,工具只分为好用与否。不好用的工具,只有废弃的下场。 只是现在,主人的环境似乎也有些危机四伏呢。 程令颐捂住双眼,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她想起临走前程令玉难得的真心话:“你若是不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年纪轻轻就被送到寺庙青灯古佛一辈子,就想个法子解除了同何家的婚约。” 解决婚约对于程令颐而言并非难事,新郎官都死了,这婚约又有什么继续的理由呢?只是,程令颐不自觉想起了何文谐临死前的威胁。 【我死了,何府绝不会放过你的!】 何文谐死得不明不白,何文婷又和她撕破脸皮。睚眦必报的何家不会放过杀人凶手,也未必会放过到嘴边的侯府儿媳。能够救她的,只有程令颐自己。 程令颐实在厌烦了现在戴着温柔友善的面具,低声下气讨好别人的日子。凭什么生来卑贱,就必须低人一等,注定任人宰割、为所欲为?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蠢人嚣张跋扈又暴戾横行,让坏人恶贯满盈却高不可攀。程令颐如今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另寻一个强大的靠山。 只是,她思来想去,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北方更地位显赫、权势滔天的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