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小桃枝》 第1章 小姐非小姐 京城里的人都说将军府的二小姐心如蛇蝎。当下人做错了事或是谁惹了她不快,她便会阴沉沉发盯上那人许久。 就算是其他府里的人惹了她,当晚也会摔断腿或是磕破脑残,因此人人都惧怕且讨厌她。 府里的下人虽然害怕这位小姐,但私下里也会嘲笑辱骂她。 “要我说,这小姐就是个疯子,整日病恹恹的,指定早早就……”一个身着绿衣的圆眼丫鬟伸出舌头,两眼一翻。 她之前的小姐妹在小姐那干活,没过几日就瞎了一双眼睛。于是她心里很是厌恶二小姐。 “是啊,府里的其他主子都很是和善,谁去伺候那个二小姐,那真是下了地狱了。”回话的是个长脸细眼丫头,在府里呆了很多年,一直在大公子院里做杂活。 “幸好我们是在大公子这当差,大公子霁月风光,也不知将来能有幸成为他的妻子。” “哈哈哈,傻丫头,总归不是你我,快扫地吧,过不久大公子就从书院回来了……” 扫地的三个丫鬟说着悄悄话,却不想谈话内容都被一墙外的程远杉听到了。 程远杉一身粉色长裙,春日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眉眼愈发精致。 此时的她眉头紧皱,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一群狗奴才也敢编排起我来了。”程远杉惨白着一张脸嗤笑道。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去把狗牵过来。” “是。”欢惜对此见怪不怪。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耳力异于常人,得到吩咐后便悄悄走了出去。 程远杉在院外等了许久也没见欢惜回来。见那几个丫鬟又开始吹捧起程序岐,她越发恼怒,恶狠狠的走上前给了圆眼丫鬟一巴掌。 圆眼丫鬟正背对着程远杉回应另两人的话。突然那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她背后,浑身发抖。 她似有所感,止住话语。还未回头,她便被猛的被拽过身。 “啪!”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编排起我来了?” 程远杉怒极,面目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圆眼丫鬟当即便哭了出来,既是因为脸上的疼痛,也是因为惧怕面前的少女。 三个丫鬟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生怕下一刻就掉了脑袋。 见这几个丫鬟只会跪在地上痛哭,程远杉觉得烦躁,狠狠往她们几人身上踹了一脚。 她瞧着消瘦,力气却很大,丫鬟们被踹倒在地上,脸都被石子磨破了皮。 “哈,也就这点胆子。”程远杉掸掸衣袖:“我与你们这群狗奴才置什么气呢?” 她脚踩在丫鬟的手上,狠狠的碾了下去。趴在地上的人发出惨叫。 “狗奴才应该由狗教训。欢惜连牵狗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我非得宰了她不可……” 想到这,程远杉便抬脚,想要亲自把狗牵来。 “程远杉。” 院子突然进来一个人,身长玉立,声音也如珠玉碰撞般好听。 欢惜正垂头丧气的站在那人身后。 程远杉阴鸷的盯着来人,眼里的嫉恨就要溢出来了。来的人是她的亲生大哥,也是她最讨厌的人。 她的心情明晃晃的摆在脸上,程序岐见此叹了一口气。 “别再放狗吓唬人了。欢惜与我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些人我来处置就好。”他温声道。 “呵,纵容将军府的丫鬟乱嚼舌根,我看你也不像其他人说的那般有用嘛。”程远杉嘲笑道。 程序岐听了后脸色不变,“你说的不错,是我管教无力,咳咳……”一阵风吹过,他禁不住咳嗽。 “少爷少爷,我把狗放回去了,那狗看着吓人,实际上亲人的紧呢……诶呦是小的不对,忘记给您的披风披上了!”程序岐的小厮石峤满面带笑着跑了进来,见自家少爷、咳嗽又皱起脸,赶忙将手里的衣裳披在他的身上。 见程序岐咳个不停,程远杉心里畅快了些。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嗤笑道: “兄长还是多顾着自己的身体吧,别再读什么书了,依我看,哪天猝死在书房了都没人知道。” “小姐!” “二小姐!” 石峤与欢惜脸色不虞,异口同声喊道。 最后程远杉与欢惜是被石峤轰出来的。石峤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家主子出事的忠心的人。 他拿出根棍子将程远杉与欢惜往外使劲怼,二人被木棍戳的连连后退,最后狼狈的退出了院子。 而程序岐因为受了凉,加上自己也怨恨自己没有管教好院里的下人,只能揪着衣襟止不住的咳嗽,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峤将程远杉二人赶出去。 石峤利落的将门关上,隔着门喊道:“小姐放心,这两个碎嘴的丫头明日就会被发卖,往后定不会污了您的耳朵!少爷如今气急攻心,您当心夫人知道了又说您!” “啊啊啊!他又在威胁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程远杉站稳脚跟后,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的发疯喊叫。她卯足了力气,往门上使劲一撞。 门上的木屑被撞得掉落了下来。 “再来!”她又后退了几步而后冲刺。 “砰”的一声,年久失修的院门竟隐隐有些松动。 欢惜只觉得自己脑袋快炸了,她欲哭无泪的使出全部力气扯住力大如牛的程远杉。 “小姐,小姐!瞧大公子现在这样,怕是要请郎中来看,若是石峤将刚刚您说的话捅到夫人面前,您又要被罚跪了!” 暴怒的程远杉喘着粗气,听到这话慢慢平静下来。她白了欢惜一眼,而后提步就跑。 “你怎么不早拦着我?快随我出府,云穿阁最近新来了一批刀剑,去晚了就没有了。” “小姐,你等等奴婢!” 不出二人所料,府里的确请来了大夫。 “大公子只是受了点寒,没什么大事。这是老夫最近新研究的方子,请夫人过目。” 李雾无接过那药方,颔首致谢:“多谢李大夫,您医术高明,能来这真是感激不尽。不知序岐的病是否有好转?” “夫人,请恕我直言。大公子这病是从出生起便有的,当年老夫断言他活不过十岁,但后来……”老者想起另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少年,他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如今大公子外表上瞧着与他人没有区别,但内里已经是亏空了。继承将军的一身本领已经无望了,还要多让他休息,别劳累了身子。” “好的……多谢李大夫。”李雾无难掩悲伤。 李大夫环顾了四周,低声询问:“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雾无看了身旁的嬷嬷一眼,后者会意,带着屋子里的下人们出去,自己在门口守着。 “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想询问二公子的事。我在外游学多年进了京城后才知二公子如今风评有些不太好,世人对他多有误会。” 李雾无想到程远杉狠厉的面庞,心想哪里是误会呢?事情都是他自己一件件做的。 但想到自己孩子受到的苦楚,她禁不住掩面而泣。 “远杉他近年来愈发乖张,可是我也知道这都不是他的错,我不知如何去弥补他,只能事事顺着他,直到其他夫人与我说起他的性子,我才惊觉对他的教导出现了问题。” “可是他夜夜被噩梦缠绕,睡得不安生,身为男子却又作女儿家打扮,心中怨怼也是再正常不过……” 当年程家因为功高震主而被猜忌,李雾无的闺中好友,也就是当朝贵妃,曾偷偷发来密信说程家或有大难。 她们二人自幼便一起长大,外界也有一些风声,因此她与丈夫都不疑有他。 后来他们日日愁夜夜愁,眼见皇帝的神色越发捉摸不透,全家心里都慌了神。 而程家老祖是被皇室所救,“忠义”二字是刻在程府骨子里的,她的夫君——程万里也不可能去造反。 实在没有法子,二人便开始求神问佛。 某一天,他们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道士,那道士为报救命之恩,给了他们一个法子。 那人神神叨叨,起初李雾无与程万里是不信他的话的。但是那道士掐指一算,把他们二人担忧的事直接说出来了。 眼看将军府上祸在旦夕,他们二人还是耐心听了那个道士的破局之法。 “皇帝生性多疑,程将军你在外行兵多年,自然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但我算过,你们程家的气运未绝,本不该遭此横祸,直至我听说程将军你膝下无女,旁支也一女也无,这问题啊,就出在这了。” 程万里听糊涂了:“道长,这府中孩子都是男娃,和皇帝降罪有啥关系?” “程将军有所不知,程家三代从军,刀下亡魂无数,虽是为了保家卫国,可这些孤魂野鬼哪里管得了生人的道义呢?” “他们只知道,他们因你而死。阴气久久环绕于你程府上下,气运自然被阻隔。他们托梦于皇帝,搅的皇帝心神不宁,自然将怒气发在程府上。” “生人能杀能剐,怨灵却驱散不尽,若将军府中有血脉相承的女儿,便能承担得起这阴气,但是,造化弄人啊……”道士摇了摇头,感慨道。 程万里听了这段话后愣住了,程家没有女儿,是因为他家族曾经发生过一件耻辱的事情。 曾经他有个伯祖父随军打仗,战胜后放任底下士兵掠夺女子,虽说后来被他祖父处刑,但是那些女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被强迫没了性命。 从那以后,嫡旁支里的女孩都无故夭折,之后便再也没有女孩出生过了。 听父亲说,他的祖父曾半夜惊醒喊道:“是我程家对不住你们,要死便让那个畜生死,何苦让我家的其他女儿白白断命啊!” 但是无辜的人的确因程家而死,他们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清。 “这叫我,如何是好啊……”程万里抱头痛哭。他的亲姑姑年幼时因为那个畜生无辜丧命,如今陈府所有人也要因他而死吗? “道长,道长,不知您说的破解之道是什么?”李雾无急得出了汗,见丈夫哭的伤心,忍不住催问道。 “程家无女,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将军可以选你的一个儿子,割□□,扮做女孩,从此以后,永永远远的做一名女子。府中上下所有人也要将他当做女子看待。” “有了女孩后,那些阴气便以为自己有了落脚之处,附在你孩子的身上,也就自然遮蔽不了你程府的气运了。” “当然,你们可以多选几个孩子扮作女孩,分担起这些怨气,想必那样比一个人要好受的多。” 夫妻二人听了这话呆愣许久。 他们都在想,这样痛苦的事情,何必让几人一起承担呢? 但现在他们二人育有两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叫其中一个孩子扮成女子,那孩子以后又如何做人? 摇着蒲扇的道士见二人的神情,心知这对夫妻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他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花瓶。瓶身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显出淡淡的粉色,上面还刻有冰裂纹。让人想起冬日冰裂,桃花初绽的景象。 “此为聚灵瓶,府中少爷终归不是女子,还需借此物来聚府上怨气。我提此法,也是损我善德,试或不试,全看你们夫妻二人了。” 他摇摇头,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此地。 李雾无与程万里在边境打仗,当初本想将两个孩子都带去,但因长子体弱多病,便留在了京城,也算是给皇帝一个定心丸。 程序岐是长子,自幼便无父母关爱,他们夫妻二人对他也心怀愧疚,怕扮做女孩会使他的身体更加羸弱,最终便选了第二个儿子程远杉山。 当年程远山已七岁,早知男女间的不同。和他说过原因后,他是很贴心的答应了,还说不要让别的兄弟同他一样了。 李大夫来府上割□□那日,他下半身全是血,才知道以后他要面临着什么。 他哭着喊着不要做女孩子,夫妻二人也被他哭的肝肠寸断。 可是不牺牲他一人,全府都要没命。 二人狠下了心肠,遣散府中的仆人,对外说二儿子惨遭贼人杀害,接了李雾无娘家旁支的女儿来养,改名为程远杉。 后进府的仆人不允许贴身照顾程远杉,并且被三令五申的告知要将她当做府中嫡小姐看待。 最后程远杉的身边只留了李雾无身边嬷嬷的亲生女儿来服侍。 “当年他是多活泼好动的孩子啊,常常说他也要做个像爹爹一样的大将军……”李雾无双眼通红,回忆着过去那个满身都是泥的儿子。 李大夫作为唯一知道此事的外人,也觉得造化弄人。程将军保家卫国多年,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夫人莫要伤心。我之前给二小姐把脉,发现他虽然清瘦,但依旧生龙活虎,力壮如牛,只是这身子强弱能恢复,终究是还原不成原来的样子,以至于心病难医啊。” “夫人还需多加开导开导,莫叫他钻了牛角尖,自寻死路。” 这是李大夫最担心的。自从二少爷变成二小姐后,大少爷身上的顽疾也逐渐好转,想来之前也是因为那怨气的原因。 但是一个人,既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子,长期以往,心里一定会出现问题。 依他来看,这二少爷不杀人放火,就已经十分善良了。 “李大夫说的是,我们一定好好开导他……”李雾无连连点头。 但她心知,无论如何做,他们都抹不掉程远杉身体和心里的伤痛。 第2章 古桃树 夜幕降临,程远杉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进了屋,她对丫鬟虽苛刻,但多数事情还是喜欢自己来做,不愿他人靠近。 等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后,程远杉心里忍不住慌张,总觉得忘了什么。 “许久没做梦了,今夜应当也能睡个好觉。”她对自己安慰道。 她盯着帷幔许久,最后还是敌不过困倦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她便看到眼前硝烟弥漫,耳边全是惊天动地的嘶喊声。 程远杉看着眼前垒起来的尸体,恐惧、绝望在心间萦绕。 又是在梦里,怎么又要做梦?那些狗奴才,是不是没给她点安神香!等她醒来,一定要狠狠的教训她们一顿。从府中发卖出去,看她们还敢不敢作弄自己! 程远杉心里辱骂了丫鬟千遍万遍,耳边的哭喊声叫她不敢四处张望。 她知道,一旦她与别人盯上眼睛,那些血肉模糊的人便会停下哭喊,阴测测的一同阴测测的向她走来。 从她七岁那年第一次做梦到现在,她总是会被这些冤魂折磨的痛不欲生,至今已经七年了。 这些冤魂将她的胆子日复一日的吓没,也让她变成了曾经最不耻的胆小鬼。 “程远山,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她闭着眼睛使劲扇着自己的脸。 神不知鬼不觉间,她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双手。 那双手黏黏糊糊,好似沾满了血。程远杉能够闻到腐烂的味道。 “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只是受命于人,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老天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梦中的程远杉毫无还手之力,她不断的拍打那双手,窒息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感到快窒息而死后,她的肚子又被身后的一人刺了一刀,剧痛感几乎要叫她的魂魄离了体。 “就是你,全都怪你……” “啊!”程远杉突然惊醒,她赶忙做起来摸了摸自己脖子和肚子,是完好的。 她吓的浑身都是汗,寝衣都湿透了。 “欢惜,欢惜!我的安神香呢?” 程远衫脸色惨白,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惊恐。她一边尖叫一边将枕头被子全扔到地上。 屋外的守夜小丫鬟被叫声吵醒,心里嘀咕着小姐又发疯了,但还是马不停蹄的跟着欢惜进屋跪在地上。 欢惜是程远杉的唯一贴身丫鬟,夜夜都由她带着另一个粗使丫鬟守着门。 “小姐息怒,您忘了,那安神香是稀罕之物,制作所需的材料极其珍贵,如今已经用完了。但是好几日前夫人便已经派人去寻药材了,过几日便能送来了。” 欢惜一身黑衣,身形敏捷,轻松的躲过了程远杉扔来的鞋子。 “我不管我不管!再给我找其他的安神香,否则你们全给我去死!” 程远杉此时心里满是怒气,哪里记得白天欢惜和她说过的话。当时的她正满心想着如何烧了她兄长的书,叫他火冒三丈一场呢。 欢惜默默地指向床边的木案,上面有十几根安神香:“小姐,我把京城中所有的安神香都点燃了,但是好像都没什么用。” 这次迎接她的是枕头与被褥,力道之大,两个丫鬟险些摔倒在地。 “全都给我滚出去,自己跳河去吧,明早不见你们两人尸体,我亲自把你们沉河!” “欢惜姐,这……”出了门,欢意犹豫看向欢惜。 欢惜一副死人脸:“走吧,去跳河……” 第二天,程远杉眼下乌黑,面容憔悴。 李雾无心疼的看向她:“杉儿,李大夫说那安神香再有三日便能做好送来,这几日你再辛苦熬一下。” 程远衫昏昏欲睡,戳着碗里的银耳羹不说话。 “妹妹白日可要补补觉?我记得你今日要去赴王家小姐的宴?”程序岐也一脸担忧道。 “谁是你妹妹?”程远杉强打起精神,又摆出一副嘲笑的表情。 “兄长不提,我险些忘记了,反正你今日无课,不如女扮男装,替我去了这宴,兄长礼节上从来挑不出差错,想来做女子也能……” 程远杉说着说着,瞥向母亲愈发不安的神色,止住了话语,觉得心里烦闷极了。 她站起身道:“罢了,我三天三夜不睡也生龙活虎,哪像你……” 她嫌弃的将程序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头也不回的离开。 “远杉,远杉,再吃些吧,你这……”李雾无见“女儿”大步离开,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序岐,你别介意,你妹妹她夜里睡得不安生,白日里难免不舒心。” “我知道的,娘。”程序岐也无可奈何,他扶着母亲坐下。程府所有人都亏欠于远杉,不过是被她呛了几句,也没什么。 他其实是十分喜爱程远杉的,他常年卧病在床,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小小的程远杉回到京城,见他闷闷不乐,便拿个推车推着他偷溜出府。 那年程远杉不过六岁,靠着九岁的程序岐的聪明才智,瞒着所有人出了府。 后来程远杉还被父亲责罚了,虽然一瘸一拐,但他依旧满面笑容。 他常说:“我的兄长才不是什么病秧子,他字写的漂亮,文章写的也好,天生就是当宰相的料。” 后果便是他被关进黑屋子里被父亲与母亲一起揍了一顿。 程远杉来到王家小姐的院中时,里面已经有好多人站在那聊天了。 她的长相与七岁前大不相同,加上欢惜精湛的手法,无一人知晓她是个男子。 程远杉走下轿子,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暗想要是她脱下衣服往那一站,怕是要把这女儿家吓的抱头鼠窜了。 想到那副场景,她兀自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她又想起身下空无一物,气的将扇子往地上一扔。 欢意伺候这位二小姐不久,不知又有谁惹到了她,欢惜倒是面色如常,将团扇拾了起来。 “呦,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吗?”尚书郎家的张巧云见到程远杉打了个招呼,有意加重了“二小姐”三个字。 张巧云上有一个嫡亲兄长,下有一个庶妹。那庶妹是父亲的外室带来的,她母亲气极,但怕落人口舌,还是将那庶女接进了府里。 在她看来,程远杉说不定也是程将军某个外室的女儿,他的夫人无奈之下才将她接了进来,然后对外宣称是娘家的孩子。 程远杉向来讨厌蠢人,她轻飘飘瞥了张巧云一眼,款款走向这院子里的主人。 “王小姐,你这府里花开的可真好啊。” 被其他贵女围住的王伽玉见到来人亮了眼睛:“程远杉,请你这么多次,你终于肯来了?” 王伽玉是很崇拜程远杉的。 程远杉肆意妄为,走路也扭的好看。但有一些轻浮的公子哥说她不知检点,大部人听到这话都会忍气吞声,但她却不一样。 她骂那些人个子矮小长得挫,该点施肥料。然后便亲自拎着泔水桶往那些人头上倒。 王伽玉之前也被那些人调笑过生得过于圆润,她心里虽然气不过,但碍于身份和大家闺秀的姿态,也不敢说什么。 听说那几个浪荡子臭了有三天三夜,走哪都被嫌弃后,她倒在床上笑了好久。 后来她便想,要是能与程远杉做朋友便好了。 但这个将军府的二小姐,既不喜欢与女子来往,对男子也厌恶的紧。她请过程远杉好几次,也托了其他小姐妹去请,却都被回绝了。 今日不知怎地,竟然来赴她的桃花宴了! 她抚摸着身旁有八百年的桃树,心里喜滋滋道定是有桃仙助力。 “先前我生了病,怕沾染了病气给各位,因此便回绝了各府请帖,还望诸位莫要生气。” 她轻声说完后,拿着手帕抿嘴一笑,除了个子高挑些,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娇弱。 “没事没事,既是病了,自然要好好修养。”王伽玉摆摆手,拉过程远杉的手给她身边的好友一一介绍。 张巧云瞧自己被无视各彻底,本就恨的牙痒,又见那王伽玉对她最讨厌的人亲亲热热,气的跺脚离开。 当日被泼泔水的公子哥里,有一个是她兄长好友,一直想找程远杉报仇但没有机会。 今日她便叫程远杉好看! 她对身旁丫鬟耳语了几句,而后得意的望着程远杉。 程远杉自然注意到了看向她的目光,但她并不在意那些个跳梁小丑,自顾自的赏起了桃花。 王伽玉的院子里这棵硕大的桃树很是茂盛,如今已至四月,朵朵桃花在枝头摇曳,很是漂亮。 她上前仔细观察,这些花瓣层层叠叠,近看像她今日穿的罗裙,远看像傍晚粉色的云霞,比她先前见过的所有桃花都好看。 “伽玉,你这院子可真大,繁花似锦,还种有这么多桃树,竟也不显拥挤。”有人夸赞道。 王伽玉有些自得:“是呀,此处是我求了母亲好久,才得来的院子。” “别光顾着赏这些桃花了,我在那边放了桌椅,还有许多糕点,我们去那赏景吧。” 她指向远处被假山遮掩的地方,那里流水潺潺,看起来的确比这隐蔽。 众人也被太阳晒的有些目眩,纷纷向那边走去。 “程小姐,一起去吧?”王伽玉看着落单的少女道。 “好,我这就来。”程远杉恋恋不舍的望向面前的桃树,提步跟上其他人。 过了半个时辰,程远杉发现她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这里的姑娘们不是在说哪家研制出了新的香粉,便是谁家又新进了一批料子。 她虽被当做女子养了七年,但到现在的衣服头面都是母亲亲手置办,她哪里知道这些。 “程小姐,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听说下个月你便及笄了,我们不常与你待在一起,倒不知道该送什么好呢。” 程远杉是她们几人中最年长的,也是最独特的。很多女孩都暗自欣赏她,因此都想送份她喜欢的礼品。 “我平日没什么喜欢的,但喜欢耍刀剑,越重越好,还要削铁如泥,轻松一刀就让人人头落地的那种!” 有了趁手的刀后。她要将那狗皇帝和臭道士的头砍下,然后把那两个头洗净,给这些贵女当毽子踢。 程远杉光是想到那种场景,心里便十分畅快。她站起身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双眼放光的看向空中。 庭院内一时鸦雀无声。 坐在角落的张巧云暗自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有些后悔刚刚吩咐的事了。 一众贵女楞楞的看向站立的少女,面若观音,弱柳扶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说出刚刚那番话的人。 “咳咳,好,好!”王伽玉拍手赞不绝口:“程小姐果真是个奇女子,有道是‘谁说女子不如男?’,依我看,程小姐比天下任何男子都要有气概!” 其他人有些纳闷,不知刀剑怎就和气概扯上了关系,但见主家都夸赞了,她们也不好冷场,于是都笑着奉承着。 程远杉哪里看不懂其他人的勉强。 她失落的坐回去,自哀自叹起来:“我这不男不女的,哪里有什么气概可言呢?” 欢惜见自己主子落寞的背影,也有些鼻酸。她比程远杉大两岁,自五岁起便学着照看程远杉。 她知他的胡闹任性,也知他的自卑自厌。程远杉平日暴躁无常,也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归属感而已。 在座的人无不言笑晏晏,程远杉却觉得格格不入。她有些喘不过气,趁着无人注意,她独自回到刚刚那棵古树处观赏起来。 第3章 聚灵瓶 “程小姐原来在这,倒叫我好找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程远杉转过身,原来是之前被她泼了泔水的丁思世。 见他今日穿的一身黑色衣裳,她嘲笑道:“丁思世,怎得今日不穿白衣裳了?是怕再来一桶泔水,你的狼狈样全都遮不住吗?” “只是可惜,若是被淋了一身泔水,离你十丈远都能闻到你的臭味。”她嫌恶的掩住鼻口。 “你……”丁思世怒急,想起当日丢人的模样,他恨不得打死对面的少女。 但是……他看向面前面容姣好的少女,强压怒气,打开折扇风度翩翩道: “当日之事或许有误会,若是其他人,我定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对方若是程小姐你……。” 他随手折下一旁的桃花,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向前递去: “若是对方是程小姐你,便是扇上我一巴掌,我也是愿意的。” 他眯起眼睛深深一嗅,仿佛闻到了程远杉身上的体香,陶醉的神情令程远杉作呕。 她刚刚未来得及阻止,眼睁睁见桃枝被折下来,又嫌弃丁思世的爪子污了好花,赶忙将那桃枝接到手上。 “程小姐,你这?”丁思世喜上眉梢,见程远杉接受了他的礼,便急冲冲的要凑上去抱她。 迎接他的是如骤雨般落下的拳头。 “你个畜生,胆敢在本小姐面前撒野,我今日便叫你看看,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在吟诗作画的众人突然听到了有男子的嚎叫声,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发现程远杉不在,便赶忙循着声音过去。 还未走近,便看见猪头似的丁思世躺在地上哭嚎不止。 “他,他流血了。”张巧云见到丁思世心里也是震惊,明明叫对方在外头守着的,怎么就进了院子里? 但是人终究是她带来的,见到丁思世嘴边的血,她还是慌了神。 程远杉将丁思世揍的说不出话后,阴沉沉的抬头看了张巧云一眼,然后站起身云淡风轻道: “怕什么,死不了,一个外男擅闯内院,我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 张巧云害怕的退后一步,不敢对上程远杉的眼睛。 所幸的是对方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程远杉拍了拍裙摆的灰尘,对王伽玉说道:“抱歉啊,王小姐,一时不察,叫这畜生折了你家的桃枝。”她从身后欢惜的手里拿出了桃枝。 王伽玉纳罕的看着她身后一脸平静的欢惜,心想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大事面前面不改色,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王伽玉又看向那桃枝,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是那登徒子借花献佛,不顾男女大防吓着了程姑娘。 先前她的弟弟便总想偷偷来折一枝送给旁的小姑娘,都被她严厉制止了。没成想今日叫丁思世得手了。 她心里有些可惜,但知道此事与程远杉并无关系。 “程小姐,此事哪里是你的错。内院这么多姐妹,若是真让此人进去了才是吓人。我们该谢你拦下了他。至于这桃枝……既已脏了,便扔了吧。” 她不想碰丁思世碰过的东西,于是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 程远杉看向就算被折下也依旧娇艳欲滴的桃花,有些不忍。这枝桃花本该好端端的在树上绽放,却要因旁人而白白落入尘土。 “既然王小姐不要此物,赠于我可好?”她轻柔询问,嘶哑的声音透着无人理解的情绪。 王伽玉不知程远杉为何突然难过起来,只得连连点头:“桃花赠美人,我最愿意不过。若程小姐喜欢,我可以多折几枝新的给你。” “不用,就这枝,多谢王小姐的馈赠。今日出了这事,想必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我先走了。”程远杉对她展颜一笑,然后带着欢惜一摇一摆的离开。 等她走远后,原地的贵女才回过神。刚刚程远杉那笑,如冰雪消融,春光乍泄,晃的她们都失了神。 “我好似从未见她这样不带恶意的笑呢。”有人轻声说道。 “是啊,先前总觉得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但是她走起来的确……”说话的少女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其他人都知道了她的意思。 程远杉腰细臀翘,走起来扭的幅度比任何人都要大,瞧起来性感极了。她们忍不住观察起自己的身材,发现自己也是有着不一样的韵味,于是放下了心。 王伽玉则是冷冷的看向地上被打晕过去的人,吩咐丫鬟叫几个小厮进来,对其他姐妹一一道歉后,将她们送出了府。 程远杉回到府中后,还未来得及与母亲打招呼,看见桃花有些蔫蔫的,便赶忙回到自己屋子里处寻找可以放这桃枝的瓶子。 欢惜欢意则被她赶到自己的房中休息了。 程远杉翻箱倒柜,将库房里的花瓶和自己屋子里的瓶子全都拿了出来。 将桃枝放进去后,她又觉得无一个花瓶配得上这枝桃花。 她泄了气,想着倒不如明日出去看看,看到好看的买下来,现在先随便放个瓶子里。 这样想着,她又开始去翻自己的钱箱,打算拿出些银票,买最好最贵的花瓶。 她拿出钥匙一打开钱箱,便被里面的东西吸引了。 钱箱里竟然有一个花瓶?她盯着那个就在在暗处也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瓶子,笑的合不拢嘴。 往日她不怎么翻钱箱,钱财都是由欢惜掌管,今日一打开,里面竟然还藏有这么一个宝贝。 其实说来她以前好像见过这花瓶,只看了一眼便被欢惜打了岔,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想来是欢惜时不时的换个地方藏这瓶子,今日被她无意找到了。 “好你个欢惜,敢背着我私藏东西,等你醒了我非斩了你手不可。”程远杉盯着花瓶,神色晦涩不明,转头又乐呵呵的将里面盛了些水,然后将桃枝插进去。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屋子里,洒在桃花枝身上,桃花竟显得愈加生机勃勃。 她满意的点头,将花瓶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而后出门练她新得来的大刀。 她挥刀挥了上百来下,热的满头大汗。 做女子就是不容易,就算她浑身是汗,也不能脱下任何一件衣裳,凭什么男子就可以赤着胳膊舞刀弄枪。 况且她原来明明也是个男子。练着练着,程远杉愈发气愤,将院子里的花草都砍了个头。 她气喘吁吁,叉着腰对散落一地的花瓣叶子说:“我喜爱桃枝不错,可别以为我对任何花草都怜香惜……” 欢意跟着欢惜准备去叫自家小姐去夫人院里去吃饭,还未走近便听到小姐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喋喋不休。 她惊恐的晃了晃脑袋,心想莫不是有她看不见的鬼魂在小姐那?她冲上去闭着眼挡在程远杉面前: “各位好汉,冤有头债有主,我家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从不杀人,她也不是个能断案的主,你们若有冤屈,还是去寻大理寺卿吧。” 一时间院落里寂静无声。欢意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便对上了程远杉嘲弄的眼神。 小姐何时站在了她对面?欢意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小姐神色古怪,她想莫不是小姐见她如此勇猛,莫不是感动到了? 欢意正要说一些感人肺腑直言来表忠心,程远杉便张口道:“谁将这痴傻丫头送进来的?莫不是见我过的太苦,送来个猴子逗我一乐?” 李雾无等程远杉带着两个丫鬟来到院子里时,见到的便是欢意与欢惜如出一辙的死人脸。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以往欢意脸上总是洋溢着一股傻气,圆圆的脸让人瞧着就喜庆,今日怎么就面无表情了? 李雾无思忖,但也不敢管程远杉院子里的事,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母女之间又闹出不愉快可就不好了。 “杉儿今早吃的少,中午我吩咐厨房多做了些,快坐下吃吧。”她拉过女儿的手坐下。 程远杉点点头,开始扒自己的碗。今早吃那么点,她早就后悔了,王伽玉的院子里虽有糕点,但那些糕点她全吃完了肚子也依旧扁扁的。 几年为了像女子一般纤细,顿顿都是青菜,一点荤腥也不敢沾。直到父亲见她辛苦,暗地里继续教她练武,她才敢放开了吃。 “吃慢点,吃慢点。”李雾无夹了几块肥肉到程远杉的碗里,心疼道。 “多谢母亲。”程序岐不在的时候,程远杉大部分情况下都极为乖巧。 入夜,欢惜进了程远杉屋子里替她点灯。看到那个花瓶后她心跳漏了一拍。 程远杉洗完澡,擦拭着头发坐在床上。 她觑着欢惜的神情,得意道:“怎么了,私藏的宝贝被我发现了,心里紧张不已吧。” 欢惜并不知晓那花瓶是做什么的,夫人只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摔坏了它,也不要让程远杉瞧见,欢惜猜想这大概与程远杉装扮成女子有关联。 怕程远杉知道后会摔碎这花瓶,她只得苦笑道: “这花瓶是我年幼无一得到,奴婢也没什么好东西,便想将此物藏起来作为小姐下个月的及笄礼物。” 程远杉沉下脸来,看向欢惜冷哼一声,真当她是傻子呢?她摆了摆手示意欢惜出去。 “既然如此,本小姐就勉强收下了,放心吧,我定不会将此瓶摔坏的。”她盯着那花瓶恶狠狠道。 欢惜心里还是害怕,她从柜子里掏出一叠厚布料铺在那瓶子四周:“小姐愿意收下就好,此物十分宝贵,小姐还是要好好爱惜。” 等欢惜出去后,程远杉绞着手帕,想起七岁那年的疼痛和这七年里不伦不类的生活,心里又升起了一股破坏欲。 她床板底下掏出个剪刀,掀起衣服往自己的腹部狠狠划去。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一阵奇怪的幽香却飘进了程远杉的鼻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