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成为薄暮之主》 第1章 打工人 天气预报说是今天天色大好，但奇怪的是，7点30分闹钟响起的时候，窗外还灰蒙蒙一片。 宫愉乔极其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半拄着床坐了起来。他的头发胡乱地翘着，嘴唇有些干得发白，睡袍前的扣子半搭着只扣了一半，松松垮垮的，可以隐约看见没入其间的线条。 他关掉了闹钟宛如“百鬼夜行”般的惊悚音效，有条不紊地开始洗漱、穿衣。然后去楼下打包了一屉小笼包，在公交车即将驶离车站时，宫愉乔挥了挥手，顶着一车上班族幽怨催促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上了车。 宫愉乔今年26岁，自大学毕业后就在本城一家游戏公司里做游戏美术兼音效师，为一些动漫oc（original character原创人物）做做动画、人物立绘、展示图，调配一些背景音效。公司以做恐怖导向的游戏为主，在市面上占有一席之位，而宫愉乔什么都会一点，再加上观众缘不错，脸面又好，就经常被公司当成营销的工具，动不动让他去线下活动露露脸，亦或是在微博上官宣主创团队有他的作品拉拉热度。 他的老板在碰到他之前，也没想到一个人能光明正大地把“佛系”诠释得那么好，你说一他不仅不会说二，也绝不会再多走一步。 老板招人的方式很有特色，并不是先看看个人简历，再逐个面试录取的传统方式，他觉得个人简历可以被包装，在面试里口若悬河的人也仅仅只能说明口才好，不见得实操能力有多强，他们又不是播音辩论公司。因此他在简略地扫了一眼5个求职者的简历后，向他们每个人都发出了会见邀请。 说是邀请，实则是给对方造成了“你是我们从几百个求职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假象，从而达到让对方受宠若惊，放下警惕的目的，再出其不意地出一个题目来考验他们。 题目则是怎么抽象怎么来，导致其中三个人前一秒还在温存礼貌地微笑，后一秒脸就蔫白了。 宫愉乔倒是不怵这些，他没有去理会坐在自己对面电脑紧张的人，直接开始操作。 其中有一题是根据一段描述，设置一个oc，宫愉乔挑了挑眉，翻到了描述人物的那一段要求。 【背景：有一座森林小屋，小屋门前有块空地，正在举办篝火晚会。】 【风格：背景温暖但是不能过于明艳，男主角必须冷酷而凌厉，但是要求温暖和冷酷要和谐不冲突。】 啧。宫愉乔内心腹诽了一句，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刁难人嘛，不过，他指的是别人，自己除外。 他着手开始勾勒。当他把初稿摹完，发现右手边的男生满头是汗，一直在涂涂改改。有时删改得很决绝，有时又踌躇半晌却只抹掉了一根线，大半个小时过去，只有几根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随意拼接的线条。 但是看起来是个很谨慎的人。宫愉乔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男生胸口挂着的面试牌，悄悄记下了他的名字。 江陵。总觉得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甚至因为这个名字的缘故，右边的这个男生也变得莫名熟悉了起来。 宫愉乔没在多想，收回了思绪，继续完善他的动漫oc，细笔勾勒，铺设颜色，再慢慢渲染，色温的反差被他调度得恰到好处，冷和暖既对立区分又不显突兀。 宫愉乔是5个人中完成的最快的，当他把设计稿传输到指定的文件夹里时，老板恰好从不远处踱着步晃过来，他愉快地望了望宫愉乔，挥手示意他完成下一项任务。 宫愉乔把任务页面向下拖拽，发现是给一段短动画做音效，短动画类似于游戏内NPC出场的片段，因为是恐怖导向的游戏，所以跑不掉是得瘆人一点好。这一项任务对宫愉乔来说轻而易举，一刻钟左右就差不多完工，他举手把来回踱步的老板召了过来。 “这么快，嗯，不错啊小伙子。”老板边夸边调试好耳机，然后往头上一戴，点击了播放演示键，下一秒，他狠狠一颤抖，差点把舌头咬下来，没有其他原因，就实在是太过于惊悚了，声音没有很大，但直戳脊梁骨，再从天灵盖钻出个孔，飞达云霄。 宫愉乔在心里一边把“不错小伙子”非常谦虚地还给老板，一边颇为满意地打算假装跟老板“寒暄”两句，再回家坐等被录用。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老板愁眉苦脸的，并不想放他走。 老板指着屏幕，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这太过于惊悚了，稍微改柔和点。” 宫愉乔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5分钟后又把老板叫过来了。 “这一次估计差不多了吧……”老板忘记了上一次夸人的教训，戴上了耳机，然后一言难尽地僵在了原地。讲道理说是柔和了，而且也保留了原有的恐怖感，但总感觉鬼张嘴突脸像是在打哈欠，惊悚中带着更多的滑稽。 “再改！”老板不信邪，他看过宫愉乔之前在大学里的作品，记得他是很有水平的，那一定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声音不能这么懒，干脆一点！” 于是出现了一只像是被人用力踩到脚的鬼，突脸的时候像是大声地呻吟了一下。 “……再改，这不是喜剧演员，这里应该是很吓人的。” 于是出现了一只像是在生气的向玩家吠叫的狗凶神恶煞，确实挺吓人的。 “不能光吓人，还要惊悚，我给你形容下。”老板在脑海里构想了这一幕鬼该有的突脸音效，“你知道么，就是像是人被电了一下，一阵电流窜过，你立刻会感到腿软……” 宫愉乔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愁眉苦脸，趁他唾沫横飞形容的时候，当着他的面，点开了他第一个制作的音效，点击开始演示。 “大概就是我说的这……”老板还戴着耳机，猛然一顿，“啊……哈哈……对，就是这个感觉。”他满意地擦了擦一头的汗，总算是合乎心意了。 但是很奇怪，眼前的小伙子怎么不吭声，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呢？他没想这么多，拍拍小伙子的肩，拿过鼠标边保存边想夸他几句，却突然愣住了。 文件名的序号竟然是1，也就是他第一次听到的那个版本，他好像当时嫌这个不行来着。 老板在宫愉乔地注视下，肉眼可见地红温了，他从僵住的老板手里拿过鼠标，保存好，放进了指定的文件夹里，然后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握了握老板的手，面带微笑，一副纯天然无害的模样。 老板尴尬地缓过神来，朝他点头笑笑，将他带到公司门口：“宫愉乔是吧，你被录用了，下周一来公司上班吧，到时候入职手续会有人带你去办的。”说完就急匆匆地溜回了公司，气急败坏地把“新员工”刚用过的电脑关机了。 宫愉乔站在公司门口哑然失笑，这欢迎新员工的方式怎么是把人轰出来了呢…… 于是，宫愉乔就这么被招进了公司，当时的那5个人只有他和江陵被录用了。他靠的是不错的业务能力和差点让老板吐血的气人能力，江陵则应该是靠着相对较强的实力得到了老板的青睐，再加上此人一有不懂的就跑老板办公室，老板让他画个人物新动作展示卡，他不仅能改出五、六个方案供老板选择，还能把背景板构思也做出来。 很快，江陵就已经能接一些不小的项目了，慢慢晋升为项目主管。 其实宫愉乔觉得老板应该不会喜欢自己的这种性格，每天把“每日工作KPI”一罗列，再把每一样完成，抬手看看手表，恰好到下班点了，就利索地关电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每次都拖着步子，掠过一排还在忙着的同事和痛心疾首的老板，还向老板礼貌地点点头，走出了公司。 老板自然是要气死啦，每个人多做一点，公司才能做更大更强嘛，有没有集体意识和责任感啊？！所以到后来每次临近下班点，老板就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眼不见为净。 就像今天，宫愉乔在公交车上吃完了小笼包，7点59分踩点刷了签到，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江陵的工位就在他旁边，中间隔了条过道，他早就坐在了工位前，嘴里还叼了半片吐司，正就着一杯水费劲地把它咽下去。他瞥见宫愉乔第无数次从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的老板面前经过，走向他自己的工位。 江陵把视线收回，看见老板在他们组的群里发了条消息，又着重艾特了组长和自己，他忙不迭地把最后一块吐司塞进嘴里，点开了消息。 他们公司前几年不断充实的“九尾”系列一直以来都在steam上热卖，如今随着这个系列的终章上市一年多，热度逐渐有所下降。所以公司策划商讨了三个多月，要新出一个系列的恐怖导向游戏，老板先把初步敲定的方案发到美术大组里，就是想看看美术组对游戏背景、氛围的初步呈现。 很快，江陵把大纲浏览了一遍，把任务拆解，思考着该如何分配。在考虑宫愉乔的任务时，他还仔细斟酌了一下，宫愉乔的业务能力强的没话说，那就多给他布置一点，这些既能让初稿呈现的完美不少，又会让宫愉乔因为这么一大堆任务被迫加班。 公司一定会因此更强大啦，到时候自己就是功臣，但他一定要深藏功与名，江陵美滋滋地想着，在心里把自己全方位夸了个遍，然后把分配好的任务发给了组里的每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左边的工位，却发现宫愉乔好像不大对劲。 以往，宫愉乔工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面色平静，神态自然放松，很少见到他有明显的情绪波澜。可现在他脸色发白，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不是纯粹的认真，更像是看到什么之后怔住了。 江陵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自己发布的任务不至于这么吓人吧，再说了，宫愉乔每次画的人物新皮肤都是怎么恐怖瘆人怎么来，以他的心理素质是不会被普通的事物吓到的。 而且，他还听说，大佬早起的闹钟用的还是“百鬼夜行”，江陵一想到这个，偷偷哆嗦了一下。 他状似不经意地站起身，眼睛使劲往宫愉乔的电脑上贴。奇怪的是，大佬的桌面正处于屏幕保护状态，自动屏保三十秒换一个，就比如现在霸占电脑屏幕的是一张山景图，除此之外，江陵什么都没有看到。 难道宫愉乔只是在发呆？不应该啊。江陵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诶，宫哥，宫哥，摸鱼被我发现了吧……”他假装开着玩笑。 要是放在平常，宫愉乔顶多高冷地回一句“嗯，是啊”之类的。 但现在，宫愉乔把好看的眉眼转向他，指着电脑屏幕问道。 “你看见了么？” “啊，什么？”江陵不明所以，“看见什么，你的屏保吗？不是刚跳成一只拉布拉多狗吗？” 宫愉乔在某一瞬间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最后抿起了唇，朝他摆了摆手，犹豫了一下，对他说：“嗯，是啊，我刚刚走神了。”然后便缄默不语了。 江陵觉得很奇怪，但也深谙宫愉乔的脾气，知道他现在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便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和几位主要负责人讨论起游戏内容画风的细节。 宫愉乔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屏幕，如果是江陵只能看到电脑的屏保，那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呢？ 电脑屏幕里在播放着一段画面，但主角是……是他自己？！ 画面外的宫愉乔像是掌控着上帝视角，看着另一个自己。 屏幕里的宫愉乔脸上带着惯有的痞俊表情，懒懒地靠在一片废墟里的柱子上，旁边还站着个男人，桃花眼，眼角带点诱惑意味地往上勾，肤色偏冷白，唇色亮红，覆着一层水泽，正对着柱子旁的宫愉乔漫不经心地笑着。 画面开始出现噪点，随即一转，依旧是自己的脸，离屏幕很近。画面里的宫愉乔神色微微有些慌张，眼底一抹红，眼尾似乎被用力揉过。他张嘴说了什么，然后闭了闭眼，拿出一把枪，抵着自己的额角，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宫愉乔虽然没有听到画面里的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但从唇形中可以清楚地读出。 我来救你了。 就这五个字。 屏幕被血溅得猩红一片，随即又开始跳转画面。这一次，他看见了五个人的背影，最中间的是自己，右手边是刚刚漫不经心勾嘴笑的男人，还有两个比较模糊的影子在向前跑，最旁边的身影他……他非常笃定。 宫愉乔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慌，看向左边。江陵正戴着耳机，手指快速地敲打键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屏幕上的那个身影就是江陵。 他开始头痛，像是有什么异物钻入他的脑中，正翻箱倒柜地抽剥着他的记忆，他继续看着屏幕。 五个人似乎在跑向一座教堂，在教堂的尽头圣光迫降，墙上大片肆意桀骜的荆棘延伸，勾勒出神明的影子，下一秒，荆棘匍匐穿行，勾住自己右手边眉眼带笑的男人，尖刺穿透了男人的肌骨，溅出的血点漫染在他的白衬衫上，夺目刺眼。 宫愉乔心底涌起之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是一种莫名无力的愤怒。他强力抑制住自己正在加快加重的呼吸，看见被刺穿肌骨的男人呛咳着鲜血，仍在朝自己笑。 屏幕突然惨白一片，然后画面消失，漆黑的屏幕浅浅映出宫愉乔慌张的眉眼。 这究竟是什么？ 是现实还是梦魇？ 为什么电脑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画面里？ 旁边的人是谁？ 电脑里的自己又在哪里？ 宫愉乔突然变得很疲惫，他起身去茶水间沏了一杯热茶，脑中盘旋着这些问题。 等他重新回到工位的时候，电脑已经再次亮起，上面开始一行行地跳出字符，蓦得一阵巨大的电子音旁白响起。 【警告，警告，时间线异常，时间线异常，邪神已经苏醒，邪神要降下惩罚，万恶不赦的人们，你们准备好接受神明的审判了吗？】 电子音沙沙作响，带着一阵电流窜过的感觉，甚至还有回声。 宫愉乔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他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在认真工作，没有人出现诧异的神色和举动。 看来他们是听不到的，也就是这个声音是有意屏蔽除宫愉乔外的其他人。 不过这电子音非常耳熟，并不像其听起来的那么冰冷，，也不像是替什么邪神召人审判的，反而像是多年熟知的挚友合作时的相视一笑。 屏幕的最下方有一行小字，上面只有一个宫愉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街道名。 才尽路66号。 那不就是他家那栋公寓楼么？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久等了，刚刚高考结束，接下来会好好更文哒(>_ 第2章 才尽路66号 好在宫愉乔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强大的，他中午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又恢复成正常的状态，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工作。 倒是江陵在瞟到过他煞白的脸后，带着颇为关切的眼神，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公司正常是下午5点下班，江陵本想着今天给右边那位任务布置得挺多，对方应该自觉地多留一个多小时，还可以让老板顺眼一下。没想到，4点55分，宫愉乔就开始频频抬腕看时间，该收拾起桌上的杂物。 5点钟整，宫愉乔拉上单边斜挎包的拉链，站起身。 “你……”江陵赶紧转过身，尽可能友好地笑着，“呃，那个……划给你的角色版图和场景有点多，你不打算……”他表情费劲地斟酌了一下，“不打算……多做一点再走吗？” 他边说着边向不远处跟组长协商的老板方向努了努嘴。 宫愉乔何尝听不出江陵的意思呢，就是想叫他多留下来加班，让老板舒坦一下。 他知道江陵确实是好心好意。 于是，宫愉乔把U盘一转，扔到了江陵桌上：“我都做完了，人物版图我各设计了两版，其他一些细节思路，我整理成表格也放在这里面了，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把椅子往位置里面一推，迈开长腿就要走。 江陵是真佩服他，上午那么魂不守舍，那个样子，换成谁都要缓好一阵子，他这人不仅已经平淡如水，还把自己硬塞给他的超额任务完成了。但是江陵实在好奇，电脑屏幕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宫愉乔当时的反应那么大。 他假装认真看着电脑，眼睛却在往旁边瞄。 好奇啊，实在是好奇啊。 我该怎么开口问呢？ 诶呀，江陵你真是的，明天再问不行吗？ 不行啊，不问今晚睡不着了。 “等等！”江陵没憋住，叫住了对方。 宫愉乔步子刚抬起来，听到了江陵这句非常急促却又不敢大声喊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他回头看到江陵僵着笑的脸。 “怎么，有事么，江主管？”他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揶揄般的把后三个字咬了重音。 “我……我没什么，就是……就是好奇你今天在电脑上看到什么了？”江陵刚叫住宫愉乔的时候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扔下一个“滚”字就走，但还是眼一闭，心一横，问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宫愉乔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随后立马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 “没看到什么，只是愣神的时候想起了几位熟人。” 是挺熟的。宫愉乔心说，顺势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不仅看到你了，还有自己。 宫愉乔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江陵，抬手看看手表，朝不远处的老板点点头，带着个万分嚣张的背影，晃出了公司大门。 不要说江陵了，宫愉乔其实自己也很好奇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却很无力，因为他没有办法像工作一样，凭借自身的能力找到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感受到在未知里，人类所想和所能掌握的信息差异有多么不对等。 就好像是万千虚空的世界里，只有黑洞在极度膨胀，吞噬已知的光芒。 宫愉乔其实是个很心大的人，这虽然是一件可以称得上诡异的事情，但如果今天画面里没有出现自己，他甚至可以做到转个身就把这件事给忘记。 这次却不一样，画面里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一种他仿佛全都经历过的感觉。 宫愉乔一边在心中回忆着他今天上午看到、听到的一切，一边在离公司门口不远处的车站等候公交车。 现在恰好接近黄昏，天边翻腾了一天的倦云，正在排着队，接受暮光的洗礼。慵懒洁白的云团，染上了时而明黄、时而玫红的光影，印烙在时空的记忆里。每一片云彩每一秒都在无尽变幻，但唯有定格的相片和永恒的时间会记得它们。 记得它们来过，记得它们无比耀眼过。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车走走停停，一车的乘客都是一副倦容，有些还在半掩着嘴，小声跟语音通话的另一头交代后续的对接工作，有些在呆滞地盯着窗外连成一线的汽车和作为背景的各种高楼放空。 高楼旁已经有华丽的夜灯亮起，一些小贩奋力地吆喝着，路人行色匆匆。 宫愉乔坐在公交车尾端靠窗的座位，默不作声，看着窗外的人间。 “下一站，才尽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The next station……”公交车的系统女声响起。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公交车终于到站了。 宫愉乔几年如一日地坐公交车上下班，这样不变的女声他早就听腻了，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但今天，他听到“才尽路”这三个字时，倏然清醒。 才尽路66号。 这是要知道答案的必经之路。 他斜挎着包被人潮裹挟着下了车，向着自家公寓门口走去。 一切正常啊。 宫愉乔越走越近，借着楼前昏黄的灯光，看着看着视野里的标牌号越来越大。 “才、尽、路、六、十、六、号。”他注视着楼牌号，轻声念了一遍。 宫愉乔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上午出现过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A-021236宫愉乔，通往薄暮之城的公交车即将出发了。】 【出发……出发】电子音的回声机械地重复着。 【由于您是第六批乘客呢，您非常幸运，宽宏大量的系统决定让您带上三样在这个世界里，您最珍视的物品。时间紧迫，请您抓紧时间。】 宫愉乔扭头看看四周，什么人也没有，而自己身后，毫无征兆地停泊了辆半隐在雾里的公交车，车体漆着不规则的血红和惨黄，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他的视野面前右下角突然出现了一个五分钟的倒计时，宫愉乔来不及思考电子音的意思，只能接受所谓系统的“恩赐”，他暂时还不想知道倒计时结束后，自己还没上车的后果。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会慌慌张张地抓上紧急的救生用品。宫愉乔站在自己的家里，慢悠悠地开了口。 “诶……诶……系统？” 电子音不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发出“滋滋”两声以示回应。 宫愉乔走到衣柜前：“我们去哪里玩啊，那边冷不冷？” 电子音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开始装死。 这是什么问题啊？系统想崩溃。 宫愉乔秉持着他惯有的作风，在倒计时即将归零时，拎着包上了公交车。 车上大概有二三十个人，每个人都神色惊恐地盯着车里的倒计时，突然看见一个眉眼俊朗的男人上了车。 男人挑了个车尾靠窗的位置坐下，可等待了好久的电子音半天都没有响起。 估计是被自己带着的东西气死了吧。宫愉乔挑眉，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 耳机，没问题吧？降噪美观，自带音源，还可以装逼耍帅。 一件既可以当睡袍，又可以当被子的温暖衣服，帽子上还挂着个可以拆卸的抱枕。 这多实用啊，到哪里总得睡得好嘛。 然后是一块多功能太阳能电芯片，既可以照明，又可以充电，是他的宝贝。 一车人看了看自己带着的紧急求生设备，再看看宫愉乔的，一时间不明白该继续恐惧还是无语了。 公交车的前门依然开着，驾驶座里空无一人，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司机。 其他乘客都惴惴不安地在座位上等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所有人在这沉默中顿了好久，车门的警报突然响了，在急促地鸣叫了几声后，车的前门突然释放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不少乘客的物品从他们的手里纷纷掉落，在地上汇成一起后，向车门外滚去。 有个胆子大的男人趔趄着拼命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去捡，却惊恐地发现伸出去的手上开始出现如纸割出来的细长裂纹，血珠从中渗出，慢慢连成血线，向下滴去。 男人痛苦地大叫，五官拧在一起，挣扎着把手从吸力中拽回来。 那些血珠滴落在公交车的地上，很快就被吸收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抹诡异的淡红色亮光闪烁着。 其他人不敢再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吸力扔向车外。 然后车门关上，公交车前后左右所有的玻璃车窗从透明变得漆黑一片，瞬间变成一方彻底封闭逼仄的空间。 宫愉乔刚刚并没有动，而是在车的后座安静地观看了全过程。 他的三样东西并没有被吸力吸走，完好无损地呆在他身旁的袋子里。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虎口，却发觉有块异物硬邦邦地硌着自己，于是他低头一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中指的根部被圈套了一环银戒。 跟普通戒指一样的外形，边缘是鎏银的嵌纹，还刻着“A-021236 宫愉乔”的字样。但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名字的右下角还刻着一行极其微小的文字“（？）效力对象不明确”。 很明显，车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了手上的银戒。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再轻举妄动，没有人再敢尝试把它拽下来。 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 【下面播报对本次系统判定的裁决结果】 嗯？什么？ 所有人先是一颤，都通通条件反射般坐直了，愣在了座位上。 什么判定？什么裁决结果？ 【宽宏大量的系统赐予你们携带珍视物品的机会，但有些玩家似乎听不懂要求呢～偷偷携带了超出数量和违禁物品上车】 【林虎，私自携带13样物品上车，神明簿上记过一次】 【苏小小，携带违禁物品：药片上车，神明簿上记过一次】 【江上，携带违禁物品：手机上车，神明簿上记过一次】 【万瑾，携带违禁物品：铁撬棍上车，神明簿上记过一次】 …… 【神明终将会降下惩罚，愚蠢的玩家们】 宫愉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子音的播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他听到一个叫万瑾的女孩子竟然带了根铁撬棍上车，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女孩看着不大，看起来还在上高中，娃娃脸，皮肤白皙，带点婴儿肥，嘴唇红润，显得整个人气色很好，眼型偏狭长，双眼皮，但最为惹眼的是她的异瞳。左眼是深邃的黑色，在阳光下油亮发光，右眼是钻蓝，稍微蒙上些许霾色，像是谁把星辰揉碎在她的眼中，神秘又沉稳。 左眼是人间，右眼是星河。 这么好看纤小的女孩竟然悄咪咪地拖了根十几斤重的铁撬棍上车，宫愉乔有点想笑。 电子音恶狠狠地给大半个车的人记过了之后，又玩起了消失。 乘客们延迟了很久的恐惧感终于如洪水般一点一点蔓延开，仿佛下一秒就快要溺死在这种感觉里。 还算鲜活的人声撕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但他们讨论的内容都是发泄版倾诉着自己的恐慌。 还有就是他们想象着即将面对的各种死法了。 这些人每一个都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迫跌落在死亡线边缘徘徊。 这还是人间么？ 好在总会有乐观的人。 是谁呢？ 乘客甲乙丙丁惶恐完，左右环顾，想找个心态稳定的大佬求些温暖。他们边念念叨叨，边搜寻着目标。 然后他们都愣住了。其他人满头雾水，往他们目光定住的方向看去，接着，全车的人都石化了一样，紧盯着同一个方向。 宫愉乔除外。 因为他是被盯着的那个人。 他刚刚发现这公交车的座椅竟然可以任意调节，不仅可以前后移动，还可以把椅背侧过来放倒，这比他每天通勤的公交车好太多了。 宫愉乔一秒都没浪费，直接就躺上去了，再把他可以当被子的睡袍一盖，就想闭眼。 乘客甲乙丙丁：“你……不害怕吗？” 啊对了。宫愉乔面色惊讶，睁眼坐了起来。 “差点忘记了。” 众人在心里吐槽，这什么人啊，害怕都能忘记。 结果他们发现宫愉乔把袋子一翻，掏出一个酷炫的耳机，往头上一戴，给了其他乘客一个冷冷的眼刀。 “别吵，我要睡觉。”他不耐烦地朝其他人毁了挥手，躺下了。 乘客甲乙丙丁：…… 他们竟然能在一个临近黄昏打工狗眼里看到积攒了一天的起床气。 说是要睡觉，其实宫愉乔只是在闭目养神。 这样不仅能让车内惊惶失措吵嚷着的乘客们安静点，同时也能好好回想一下发生的这些事。 首先是上午，公司只有他一个人的电脑上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并且在这之后，洪亮的电子音也只有他能听到。这像是一个巨大的【择人系统】，而他的同事们并没有被选中，所以被这两种介质所【屏蔽】了。 换种说法，就是其他人没有被邀请。 所以可以排除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抑或者是什么异常病毒入侵公司电脑。 其次是在他到才尽路66号，也就是他家时，他又一次听到了【系统】的声音，这一次系统赋予了他一个编号【A-021236】，还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多次称呼他和车上的人为玩家。 说明至少在当下，他们更像误入了某个可以被当成【游戏】的【系统】，而且是在【游戏】里面【真身】游玩。暂且看来，【编号】只是每个玩家身份区别的标识之一，还不能确定有其他意义。 不过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系统】可以感知到【玩家们】的一切，并会给出【判定】和【奖惩】。 他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奖励】，但唯一笃定的是其中一种惩罚是被记在【神明簿】上，而系统口中的【神明】，则像是整个游戏系统的【主宰者】。 现在还有两个问题。 一是电脑上的画面是什么，从何而来？ 二是他们现在要去往哪里？ 宫愉乔在脑海中把知道的一切整理了一遍，然后睁眼坐了起来。 乘客们基本都在害怕、发呆，见大佬醒来，都自觉地看着他，脸上浮现出期待的表情。 宫愉乔有些头疼，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在一个特别突出引人注目，反而喜欢在一个较为隐蔽、不起眼的位置，这样既能很好地观察局势，也能在必要时保护自己。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辙，主动开了口。 “你们……诶，算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在现实中是笙歌（游戏公司）的游戏美术师，今天上午在电脑里看到了自己……”他顿了顿，有意隐瞒了自己看到的其他画面，“看到一个地址，也就是我上车的地方。” 说完，他扫了一遍每个人的脸，带着些许的审视意味。 “万瑾。” 先前那个拖着根铁撬棍上车的女孩子开了口，声音跟她的长相完全不相符，并不是宫愉乔想象的甜美嗓音，也许是经历过变声期的缘故，她的声音更偏清冷一点。 看着年龄是小了点，但她在剩下的乘客里显得极为镇定。 “我是桐榆一中的高一学生，跳过两级所以显得小，今天上午我翻开数学笔记本的时候，看到了一行地址，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的，挥发着一股很低劣的味道。”万瑾皱着眉头回忆道，“但我刚开始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因为上面是我家的地址。” 她从衣袋内襟里掏出一张纸片，纸片边缘是撕下的不规则形状，她举着纸片，向众人一一展示。 “桑乔路172号。”宫愉乔眯起眼睛，念了一遍。 “我也是，我也是。”一个看着长相憨厚老实的男人开了口，“今天下午，我在客厅里投屏看电影时，不知怎么了，屏幕突然变白了，非常晃眼，在屏幕中间出现了我家的地址。” 男人摸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当时吓坏了，以为家里有人在监视我，就顺手抓了柄水果刀，从窗口往我家楼下望了一眼，看到了一辆公交车，就是现在这辆。” “刚开始我并不觉得这车是冲着我来的，就想着回去继续看电影，没想到那个电子音就响了。” “就是这样了。”男人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剩下的人虽然怯怯地不敢开口，但从他们的眼神里，也可以看出对万瑾和这个男人的说法表示赞同。 作者有话说：双手呈上第二章(>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才尽路6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