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北》 第1章 圣诞 19:25。 临近佳节,伯明翰圣诞集市的氛围浓厚。 倪絮也被小组成员拉着去放松。 夜幕下的异国满足了大部分留子的想象,热闹,繁华,世界各地的游客或者本土人都沉浸在假期的快乐里,奥地利风格的小木屋,脆烈作响的水晶挂饰,烧烤的滋味滋滋作响,德国香肠,洋葱猪扒包,churros的霸道香气弥漫在维多利亚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倪絮捧着个靴子杯,浓情热可可色,里头是苹果热红酒,抿了点肉桂和丁香的香料,清甜暖胃,烘热了她在暴雪时刻冻僵了的手指。 倪絮怕冷。 及膝的灰咖色羽绒服充绒感饱满,是她全身上下最贵的家当,此外踩着一双primark淘来的7镑黄油色雪地靴。 倪絮紧了紧脖子上泡芙般堆起的围巾。 她不喜欢冬天。 这种凛冽的雪白过于无情,总会让她想到那一扇被倪父摔得震天响的门,随后又被倪母冷冰冰关上,年幼的无能为力的她,只能目击那门框的雪冻成冰棱,再也无法推开。 父母在她六岁就离婚了。 倪絮跟着再嫁的倪母,也就是初中毕业,且没有生存能力的黎女士,辗转在一个个不同的家庭,抽烟的,嗜酒的,偷腥寡妇的,黎女士挑男人的运气差得出奇,但她不会反省自己,只会认为是倪絮这个拖油瓶绊倒了她奔向幸福的脚步。 又一次,八岁的倪絮被抛弃在冰天雪地中,嘴唇冻得淤青发肿,也没能挽回那个决意要跟着新男友南下的生母。 她被热心邻居窘迫送到了倪父的单位,那个曾经烂赌的男人有了温柔体贴的新老婆,顽皮可爱的小儿子,好像一下子就改邪归正了。 倪絮趴在窗边。 女孩静静看着那双用皮带抽得她鼻青脸肿的大掌,它们粗糙泛黑,但心疼捧住男孩的脸颊,细心揉擦着面油,是她从来不曾听过的老父亲唠叨,“……又跑去哪儿玩了?北京冬天风尘多,你妈让你擦脸又忘了?臭小子这么快忘记去年的教训了?” 对于出现的女儿,倪父无视了她冻得皲裂的手指头,只有冷淡到讥讽的三句话: “你妈呢?” “又跟男人跑了?” “滚滚滚老子可没闲钱养你!” 19:35,街头即兴演奏开始。 “I really can''t stay.” (我是真的不能留下来。) “But baby it''s cold outside.”(但是宝贝啊外面真的很冷。) 倪絮低着脸,大捧黑发遮住了脸,最后一次,舍弃所有尊严地求他,“爸爸,我没有房子住,我想上学,您帮帮我,我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倪父愈发厌恶,“老子说话你听不懂?滚啊,实在不行你就学你妈,找男人去卖啊,晦气的丫头片子!” 那男孩依偎在倪父的腿边,发出了轻蔑的笑。 “I''ve got to go away.”(我必须要离开了。) “But baby it''s cold outside.”(但是宝贝啊外面真的很冷。) 人群惊呼此起彼伏,低沉沙哑的男声伴随着俏皮女嗓唱着《宝贝外面好冷》,经典爵士搭配着幽默的对白,像是圣诞夜里烹着可可的奶油刀,划开了倪絮那冷沉难堪的回忆。 “絮!快看!是鼠帮男孩!” 奥黛丽尖叫着抱住她的胳膊,“天哪!主唱达斯汀也太性感了吧!瞧瞧那高鼻梁!瞧瞧那电力四射的大眼睛!性感鼻祖当之无愧!帅得我棉条都湿了!” 人们纷纷转头。 倪絮:“……” 她缓缓往旁边滑走,试图装作不认识她。 奥黛丽笑得花枝乱颤,伸长脖子偷喝一口她的热红酒,还抓她的腰,“絮,你一本正经挑逗起来真可爱!放心,我的心是达斯汀的,人家的灵魂还是属于你这个小宝贝的!” 倪絮不习惯太热情的袭击,正躲闪着,撞进一个炽热的胸膛,手背也仿佛溅上了火星。 骨节分明的掌,金属指戒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指缝,倪絮浑身激灵,本能就要甩开,对方似乎起了征服欲,从原本的试探直接进攻,无袖背心胸肌隆起,裸露在冷空气的手臂箍着她的胸,气息喷涌在她耳尖,“I''ll hold your hands they''re just like ice.”(我正握着你冰冷手心。) 强烈袭来,令人窒息的荷尔蒙气味! 对方穿进她指缝,扣住,握到她胸前。 “噢!般配!Terrfic!” 人群起哄,倪絮被旋着有些昏眩。 “wer~wer~wer~” 就连看热闹的比格犬都兴奋嚎叫起来。 可怜的倪絮,她一贯保守谨慎,从不高调行事,哪里经过这种当众**的架势,羞得很,又急又气,“Sir!请您放开我!”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的礼貌,羞恼,对方反而愈发得寸进尺,胸肌顶着她前进,歌声里夹着戏谑。 “Beautiful what''s your hurry?”(宝贝你为何这般匆忙?) “My father will be pacing the floor.”(我爸爸在屋子踱来踱去呢。) 开嗓女声的队友有些讶异,挤眉弄眼,配合唱着。 还有人拿出手机拍下这氛围感极好的一场,跟着唱起来,感染附近的路人。 “your eyes are like starlight now!”(男声:你眸如星光!) “To break the spell!”(女声:打破魔咒!) “''ll take your hat your hair looks swell!”(男声:我会拿走你的帽子,你的头发有点儿蓬松!) “唰啦——” 后脑勺被男生大掌轻巧抓紧,好像狮子在玩弄他的小猫咪,很应景配合着歌词。 “不要!放开我!求你!别脱我帽子!” 倪絮惊慌拽紧帽沿,根本不想在近百人的生面孔前暴露自己,但她力气太小,从Oxfam捡漏的1镑男款纯黑冷帽还是脱离了视野,对方手腕搭着银光苹果金属片的链子竟还勾扯住她的小皮筋! 完了! 她脚趾抠着棉鞋,绝望地想。 要出丑了! 似一根细细的弓弦绷断,沾着点水薄荷气味的橡皮筋儿也弹过男生的腕骨,溅到附近的摊子上。 “I outta say NO! NO! NO! Sir!”(我得说先生不不不!) 队友唱完,久久没听见那沾花惹草的下一句。 沾花惹草又名达斯汀,是女孩子们最爱的肩膀怪物,性感男大宝贝,只要是个女的,就逃不掉达斯汀的情网,他想今晚也一样。 “……?” 轻轻的抽气声,好像整条街,整个圣诞集市都安静了下来。 “天哪,她……” 低丸子头的发结本就松弛,卷着的黑发丝瀑般纷纷跌坠下来。 惨丽的雪白皮肤,唇却极红,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标志性的,穿过鼻梁与脸颊的小片雀斑。 像群蝶。 又像秩序感混乱的星辰肌理,以致于投射在她面部的灯火都化成了一带金波粼粼的月光水影。 倪絮更慌了,耳朵嗡的一声,轰鸣,血液急促涌上了脑管,本能捂住了脸。 雀斑从娘胎就有的。 小时候她的老家流传过一则灵异故事,脸上长雀斑的女孩与恶魔交易,获得了永恒的美貌,代价是她将失去一切的爱,而经历父母离婚,又被黎女士嫌弃的倪絮无疑是小孩们最好的欺凌对象。 他们笑她是雀斑鬼脸,丑女,瘦鸡,没人要的倒霉蛋。 在达斯汀的愣神中,倪絮抢回了帽子,戴上后生生拽拉到嘴边。 “天哪,你,怎么能,不……” 倪絮难堪咬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就听见达斯汀那饱含渴望的痴迷,“……你美得我此刻只想原地死去!” 什么? 倪絮吃惊扬起头,反被达斯汀挤到怀里。 “宝贝,你雀斑很美,嘴唇也是,今晚跟我做/爱吧,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2章 圣诞 主唱大男孩还做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瞧,下雪了,宝贝,外面真的很冷,你收留收留我吧!” “——混球!你都做了什么!” 迎接达斯汀是暴怒的拳头! “……嗯?” 达斯汀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破损的唇角无损桀骜的底色,他抬起头,长指握住额发,“你是她的男友?正好,你说个数,割爱给我吧。” 人群嗡嗡响了起来。 眼前的是个华裔富家公子?高领黑毛衣,秀场款的收腰大衣,风度仪态翩翩,而倪絮知道,他的涵养跟耐性是成正比的,瞬息,梁文勋冷笑起来,抄起一旁的吉他就砸了下去! 嘭! 木屑四溅! 达斯汀额头缓缓流出了一泊血,队友们纷纷将他维护起来,口角再起。 眼看着梁文勋余怒未消,又要继续—— “不要!” 倪絮死死抱住怒意高涨的梁文勋,推他离开战场,“梁少!梁少!求求你住手吧!会闹出人命的啊!” 混乱中有人报了警,医疗救护也来了,梁文勋被警官叫过去交涉。 奥黛丽陪同着倪絮,心有余悸,低声,“絮,你真的不分手吗?Neil他真的……” 奥黛丽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男人出身富裕,狂傲,目中无人,对絮有着非同一般的控制欲。 倪絮苦笑,“丽丽,他真不是我男友,可你知道,他是我的资助者,梁女士的独子,我能出国是因为梁少需要陪读,暂时……我摆脱不了他。” 原本伯明翰商学院有校长奖学金,100%学费本学年减免,入学之前,倪絮所有申请资料都整理好了,可却是功亏一篑—— 有人向校长信箱举报她媚富,私生活混乱,还被曝光在论坛上。 她竭力澄清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恶意! 事情越闹越大。 梁女士勒令让她平息风波,不要影响少爷的留学。 倪絮人微言轻,被迫咽了这枚苦果。 梁文勋的留学是本硕连读制,她也同样,跟着梁文勋选择了伯明翰商学院的金融经济学。 当她的生存权掌握在梁家母子的手中,举目无亲,自由度也急剧缩小。 雪上加霜的是,梁家这位独子出了国,少爷脾性没了长辈的压制,四处鬼混,勾搭洋妞,彻夜开泳衣派对,快活得不得了,倪絮作为太子陪读,不得不肩负起少爷学业和生活的重担! 梁女士作风严厉,只在乎辉煌的结果,每次梁文勋低空压线都让她紧张得想吐! 倪絮的胃病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高压中积攒出来的。 说是留学搭子,她更像是少爷的全天候待命女奴,陪吃,陪玩,陪学,陪足情绪价值。 就差陪睡了。 她全身心都陪着梁文勋,连做兼职的空档都抽不出来,平时的学费开销都靠着梁女士的汇款,可梁文勋花钱大手大脚的,早早就把自己那份嚼用完了,又怎么会放过倪絮的?更别说少爷的派对,节日,生日,她还得挤出一点生存的费用买礼物,免得他发起脾气来她只有遭殃的份! 就这,梁文勋还嫌弃她送礼小家子气,害得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奥黛丽同情看着她,下一刻又掐着她的手臂。 “……嘿!你瞧!乌娜在干什么?噢,老天,她在撬你墙脚?!” 梁文勋昂着脖颈跟警官争辩,旁边就站了个风情明艳的大波浪,挽住他的手,以正宫女友的架势进行佐证。 乌娜,原名陈涵娜,国内优通房地产老总的女儿,掌上明珠的待遇也养得她气焰滔天,从不睁眼看人,导致小组组队时无人问津,最后是梁文勋把人塞到了倪絮这组蹭分。 “……不要脸。” 旁边是一道低低的,愤慨的女声。 俩女都有些吃惊。 刘雪,她们小组成员最不起眼的角色,普通家庭供养出来的女孩儿,皮肤有一点黝黑,成绩中等,天赋平平,胜在刻苦,比倪絮幸运,刚入学就揽下了院长奖学金,减免了50%本学年费用,但平日里还是捉襟见肘,倪絮有一次还看见她那穿了洞也舍不得扔的袜子。 倪絮没想到刘雪会为她打抱不平,稍稍感动握住她的手,“……谢谢,不过没关系,我不伤心,乌娜想要她要去好了。” 倪絮只想平稳度过留学时光,学成归国,资源累积,逐渐摆脱梁家母子的钳制。 现在还不是闹翻的时候。 刘雪又低声,“……就你好心。” 但梁文勋显然不这么想,他烦躁抽开了乌娜的手臂,软绵绵的胸料并不能让他愉悦半分,“——倪絮!你过来!你说,是不是你这个婊子勾引人家?!”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给她留半分面子,毕竟在梁文勋的心中,倪絮就是他妈买断的玩具,他想怎么玩都不为过。 她怎么敢背着他在外面玩男人? 达斯汀也很震惊。 没想到他这样作践女友,他迅速领会到倪絮的处境,对警官说。 “不!别为难她!一切都是我**上头!是我的错!我和解!不需要赔偿!” 倪絮笑容更苦涩,她宁可不要这种维护—— 那只会助长这位大少爷的怒火! 果然,事故和解之后,梁文勋看也不看别人,拽着她就走,倪絮踉踉跄跄的,手背被挠出一道锋利的血痕。 “嘭!!!” 她被重重摔在涂鸦墙上! 从维多利亚小喷泉广场步行10分钟,就是赫赫有名,民风淳朴的浴血黑/帮墙,人物画像的巨大黑白涂鸦仿佛能劈开厚铅般的战争暗夜。 幼时,倪父嗜赌,家暴,倪絮的记忆也留下了潮湿的淤青,对暴力,流血,还有冲突等要素惯性地回避,当她被逼到剃刀党黑/帮文化的纪念地,本能就感到不安起来,再厚的羽绒服都不能消除她的恐惧。 她悄然按下了录音笔。 梁文勋肌肉僵硬,脖颈青筋爬成恐怖的蜘蛛网,阴影扭曲,“就这么喜欢给男人投怀送抱是吗?行,老子给你个机会!” 糟糕的,狩猎似的镜头闪光! 年轻女孩不适闭眼。 梁文勋打开手机对准她。 更确切来说,是对准她腿边那团活的,脏的,蠕动的东西。 夜渐渐浸深,集市派对还在继续,附近烧过来一点火光,依稀可辨认,血肉模糊的少年骨架,纯黑冲锋衣乱糟糟的,链头被暴力扯坏,那股浓重到不详的铁锈味灌满了鼻腔。 仿佛被不速之客打扰,少年插在脑后的长指是一段血红溅落的白色缠手,不耐烦收紧。 倪絮心头的侥幸沉了下去。 膝盖前,半张上脸青紫肿胀,失血过度,像是混了紫红的墨汁缸,双眼皮,下眼白很纯很透,可盯紧了猎物后,无端散发一股病娇感。 球鞋旁散落着半只纯黑牛皮拳套,拳峰浸着大片暗红凝固的血迹,另外半只包裹了少年的手部骨骼,未熄灭的烟蒂拖着苟延残喘的一点猩红。 倪絮闯进了少年的狙击视点。 如同她主动跳进了兽笼,直面野兽的惊悚感! 不适到颈后,手臂汗毛直立! 她喉咙干涩,皮肤敏感应激,天敌的危险是无法克服的,无论身体还是理智都在拉响警报—— 逃!快逃!不要被它抓到! 她惊惧得本能后退半步。 可梁文勋掌着镜头,竟然对她笑吟吟说,“快去啊,你不是很能勾引男人的吗?现在把这条脏狗的舌头,吃干净!” 第3章 圣诞 “三分钟,倪絮,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梁文勋恶意道,“上次让你吃昆西的嘴吃爽了吧?人那可是商院校草,不近女色,说不定还是初吻,便宜你这个放荡的婊子了!” 倪絮被羞辱得浑身发颤,坠入无法喘息的深渊。 她指骨捏得泛白。 “……是你逼我的!” “你说,你说过,只有一次,下不为例的!” 梁文勋靠着这个把柄,不上不下的水平成功混进入了昆西领队的小组,摆起了课堂小领袖的架子。 “你还管起少爷来了?”梁文勋晃了晃镜头,“别忘了,你是我妈资助的,没我们梁家,你早就被你那表哥吃得汁水四溢了,我们梁家上80代祖宗,下80代子孙都是你倪絮的恩人,你都得恭恭敬敬磕个响头!” 他又眯起眼,“怎么,还是你打算现在就付清260w留学费用?倪絮你不想本硕毕业了?” “那要不要我把那视频发给教授们,共鉴他们得意学生的吻技?” “……” 倪絮知道,事情已无回头路了。 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毕业就在眼前,自由就在前方,她怎么能放弃? “……我知道了。” 倪絮颤抖着拆开了长款羽绒服,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体面衣物,干洗很贵,不能被血弄脏,她还要保暖,上课,穿去考试。 内里是一件旧款黑高领,吝啬露出一点澳白色的脖子肤色。 镜头狙击她那孱弱的身躯慢慢跪到少年的腿边,梁文勋呼吸也似烫到那般。 他死死盯着。 “……你,你还好吗?” 狼狈瘫在墙边的少年,遍体鳞伤,看起来又不像homeless,更像是对仇人痛下杀手的□□小匪/狼。 对于这种问题少年,她实在是无所适从,等少年稍稍抬起下颌,划了一道血淋淋豁口的鼻梁吓了她一跳,倪絮时常投喂流浪小狗,对小伤口的包扎也很纯熟,手比畏惧本能更快—— 撕啦! 她眼疾手快贴上了一条ok绷。 奶油黄的布丁小狗款,减弱了少年陌生的非人类血腥感。 类似救助小动物的动作建立了微妙的情感链接,也让倪絮稍稍有一点安心感。 倪絮勉强松了一口气,循着止血的切入口,小声地问男生,“……你,成年了吗?有心仪女生吗?……要是都没有,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她说得难以启齿,“我钱不多,20镑可以吗?跟我接个吻,不然,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20镑是她接近两周的生活费。 纸币被倪絮卷成小花筒,塞进了少年的冲锋衣口袋,她半条手臂圈着羽绒服,也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靠近这片陌生领地。 冷空气里似乎都在少年的冷眼白前凝涩不前,倪絮有点害怕,自己会不会被那鼓涨的拳套揍得牙齿脱落? 砰砰。 贴近。 心脏都快跳出嗓子咽喉。 ……咦? 意外的……软,滑软吗? 倪絮的天灵盖都要被那软得下陷的感觉击得粉碎! 双唇紧贴后,水汽逐渐膨胀,翻涌,微妙的压迫感挤压双方的空间,少年脑袋藏在纯黑冲锋衣的兜帽里,破损的上部脸看不清表情,如同一具禁止凝固的人体器皿。 很冰。 活人气息不多,倪絮甚至没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怀疑这是一具尸体! 不,结合对方身上的伤势,有可能处在濒死状态! 她也担心自己这种“索取”会成为第一现场的凶手,便悄悄抬起手,去探他脖子的脉搏。 “呃……?!” 脆弱的腕部被重力锁住,浸血的绷带缠着指掌,腥气浓烈,她整条小臂被对方凌厉架了起来! “别碰。” 清亮的,穿透力强。 可这是什么意思?谴责?反感?还是驱逐她? 手劲痛得倪絮的脸一下子白了。 梁文勋看热闹不嫌事大,气焰嚣张,“怎么回事啊倪絮,这才不到三十秒呢,这小鬼都混得这么惨了,居然还挑食啊,是不是看到你那大块脸斑都吃不下啊?” “啧啧,不是我说,你丑得真没自觉啊,要哥说,就你之前戴个口罩还能装个小美女呢,干嘛这么不识趣,要跑出来吓别人呢?” “梁女士那么疼你,都把你当亲女儿管着我了,怎么没出点钱给你点掉斑呢?看来你们的母女情也不过如此嘛!” 梁文勋说得痛快极了! 从倪絮被梁家资助,又被放到他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梁女士的第二双眼,他的第二个妈,连他难得高考放纵,出去跟野模开房都要被他妈堵在床头问责,少爷的脸面丢个干净! 日久天长,梁文勋就愈发看倪絮不顺眼,想着法子给她找茬,她越是难堪,窘迫,他的快感就叠加得更刺激! 只是打压倪絮的话还没彻底落下,梁文勋就感到一股恶寒从身体内部涌来。 那是动物遭遇大型凶兽捕猎的示警! 是从斜下方传来的。 少年下眼白微露,阴气森森睨着他。 梁文勋勃然大怒,往他手臂踹了一脚,“小鬼?你这是什么眼神?少爷可是给你这个脏玩意儿做慈善啊,平时你小子连一个女人的毛都摸不到吧你还敢跟我横?!” “——梁少!这小孩受着伤,你踹他做什么?!” 倪絮就要站起来,后颈被轻轻一抓,落入了浸润的掌心里,“呃……唔?!” 那潜伏在地脉的暗河骤然碎裂,如破冰般狂暴泻出,倪絮瞳孔急速放大! 胸膛很有技巧,羚羊跳崖似的,往前轻巧一跃,就贴近了她,舌头也腥,略微粗糙,倒刺般刺痛舔过她的舌底。 等、等等……他什么,什么时候进来的? “等、等下——” 不,她拒绝得太弱势了,对方根本就不会听她! 她窘迫地抓住他冲锋衣的衣领,料子太滑,指甲刺过时发出脆脆窣窣的响声,大庭广众的,旁边还走过一些窃窃私语的路人,这让她更感羞耻了。 “……这是干什么?拍小视频吗?” “哇哦,亲身上阵,观赏性好强!” “呃……他瞪我们了,骂的好脏,快走!” 随着亲吻的深入,对方的双臂也荡了过来,倪絮被撞得闷哼一声,声音还没传出去,就被吃碎了,喂进野兽的口腔。 暴风雪的冲击来得太快,她撑不住身体,往后倒去,天真以为这就能摆脱追逐,可是下一刻她膝盖被人握住,折向外边,对方如同大型蚺蛇,橄榄色的阴影罩落,唰唰就爬了过来! 缠住,锁紧,吮吸,倪絮的肺部氧气被他猛地抽光! 她头一次因为接吻而感到呼吸困难,头晕,耳膜那细小血管被热气涨破,还能听见脑内血管急速流动,快要爆裂的响声! “咳,咳,停下!停下!” 倪絮小心翼翼养护了二十二年的口腔被男孩的异物全然塞满,侵犯,那唇齿里埋着的苹果红酒从温和湿腻到炽热发干! 她胸脯的涨着酥酥麻麻的痛,窒息得快要昏迷! 第4章 圣诞 “哗啦——” 在危险异常的临界点,对方果断撤出了舌刀,倪絮得救,逃出生天,眼珠泛白,侧脸歪向一边,大口大口喘息着,好像濒死了一场,她失焦的眼神恢复了几分力气,逐渐凝聚,混沌的,错乱的,大片黑橄榄光影扑打在面部。 令她舌底的肿胀感又隐隐浮起来。 可对方若隐若现的唇,即便是进攻者,仍旧被她摩擦得肿红,视野里的形状要命的涩情。 泛滥在边角的一丝清亮的唇液滴下来。 倪絮的锁骨被男孩的口津濡湿,脸红了,她后知后觉,在这黑/帮墙边,自己是被这街头男孩怎样的顶开,在潮水中灭顶,毛孔既颤栗,又舒张! 居然被个小孩亲得流泪腿软! 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挣扎得要逃开,但腰腹被男孩那手掌鲜红绷带压住了。 “不够。你还欠我,舌吻十八秒。” 是伯明翰当地的口音,缓慢地输出,却很有力。 梁文勋却不爽起来,他猛地抓住少年的兜帽,连带着头发一把薅起,“臭小子,你是真吃爽了啊,你真当这里是免费自助餐啊?!” 冲锋衣的链子本就是坏的,梁文勋这么一粗暴勾扯,防备帽子就被团到了掌后。 极其夺目的一头金发跳进了倪絮的眼底。 她愕然。 那金色浓密又纯正,是灿烂到冬日深处的,毫无温度的太阳,正如少年全然裸露出的下眼白,煞气极重,冰冷切割出梁文勋的面孔,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骨骼爆响,肘击的巨大冲劲顶着他的下颌横摔了出去。 “嘭!!!” 梁文勋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即便是目中无人的臭脾气,也有倪絮给他收拾烂摊子,化解了大部分冲突,少部分的是对方不愿意多事,主动息事宁人,梁文勋被人肘摔还是第一回,久久没撑起来。 手机也滑出了三米远,又被捞起来,对方轻车熟路取出了内置的sim芯片。 咔哒。 在嘴里生生咬碎,嚼烂。 这他妈还是个人?! 梁文勋破口大骂。 还冲着倪絮喊,“你傻坐在那里干什么啊?没看见我摔了吗?这小子使用暴力!还盗窃财物!快报警!” 可倪絮只是惊了下,就漠然坐在地上,眼底有着一片荒寂,若不是脸颊还晕着淡淡的粉,梁文勋几乎以为她被那小子撞得耳聋了。 须臾,她极轻地笑,“梁少,您在说什么呢?是您大冬天的要穿皮鞋,滑倒了,自己摔的呀。” 忍到极致是需要爆发的。 梁少爷是真不知,泥菩萨都有三分的火气。 何况倪絮只是性子软。 听从梁文勋的话,也是受到胁迫后不得不做出的应急措施,她能从一个有爸有妈的孤儿苟延残喘活到现在,骨子里也藏着几分狠,只是她表现得过于温吞软弱,让梁文勋的割裂感重到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所以梁文勋难以置信,“……婊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头颅被五指抓起。 刺眼的金发如战刀一样插进了他的瞳孔,戾气不加掩饰。 惊恐浮现面部,梁文勋仍然有着没有被教训过的嘴硬,“你他妈敢动我试试……” 骤然,对方指骨抓紧,梁文勋感觉头皮像是一块草地,被暴力狂整片连根拔起,黑色拳套轰然落下! “砰!砰!砰!” 野兽般的攻势悍然无比,又游刃有余,精准击打在了眼角,鼻梁,下颌侧翼等有效得分部位! 梁文勋热爱健身,有着一身观赏性的肌肉,把妹相当在行,但在猛烈的拳击面前,花架子一击即碎,才一分钟,鼻管流出血,当场昏迷过去。那鼻血滴滴答答的,少年嫌脏了拳套,丢开了这死狗般的东西,又转身落到了倪絮的身边。 他弯腰,没戴拳套的手指又轻巧弹出来,去抓握她的后颈—— 讨赏。 这小子不知何时成立了一套亲前礼仪! 那种濒死的快感又一次刺激太阳穴,密集得血管都要炸了,倪絮又羞又气,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掌。 竟然真的打开了? 她愣了下。 对方也呆住了,迷惑看着自己杠铃卧推197公斤的臂力。 少年没有多想,又讨赏似地凑过来。 夜色里毛茸茸的金发招摇着无害的流毛感,弱化了那股锤死梁文勋的戾气,也许是接了吻,尝到了对方里头的味道,倪絮原本那种畏惧感消失大半,还隐隐迁怒他,“你是饿了几天没吃饭吗?我舌头都要被你吮烂了!小狗吃奶也没你那么使劲——” 倪絮生生刹住话头。 她自己从头红到脚,别过脸不敢看他。 老天! 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对话!她真是被亲到大脑缺氧都疯了!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倪絮调整好了自己,这少年本就是被梁文勋的恶意牵扯进来的,她付了钱,索取他的吻,他也没有义务为她的情绪买单。 倪絮便又转过头,“不管怎样,谢谢你,你快走吧,今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交给我,只要你不说出去,不被他找到,你就不会有事,听明白了吗?最近不要来这里晃了,避避风头。” 炽热的指尖烫到了她的破损唇角。 倪絮以为他又要来,吓得往后一个挪动,满眼警惕盯着他。 少年定定凝视她许久,捡起散落在地的半只拳头,翻回冲锋衣的帽子,那张淤青肿胀的脸被盖住了,重新变得模糊晦涩。 20:00。 附近的曲球棍俱乐部还灯火通明地营业,最中心的哈伯恩区享受着金钱与阶层带来的静谧之夜。 少年步入爬满常青藤的雕花大门,随手丢下沾血的拳套,冲锋衣,身后是菲佣们恭敬捡拾,整齐一律的口号。 “欢迎Mirko少爷回家!” 其中一个菲佣从冲锋衣里捡出一张纸币,才20英镑,都不够她在豪宅里吃一顿海鲜餐,面额小到她不屑撇了撇嘴,不过抬起头后,她仍旧软着厚嗓讨好小主人。 “好开心!谢谢Mirko少爷的赏赐!” 哗啦! 那张纸币她还没抓稳,就被小主人夺了去,“不要乱碰我的东西,如果你不想——死得很难看。” 眼瞳底下是毫无温度的瓷白色。 Mirko背过身,数团浓重的黑影扑过来,菲佣们本想救主,可那张开的獠牙实在是太密集,也太阴森可怖了! 她们尖叫着逃开! “——嘭!嘭嘭!!!” 接连不断的沉闷的落地声,数条黑影被踹飞,在灌木里痛苦嚎叫,其中一只体型略微娇小的苍白色杜宾犬很不服气,接连缠斗,被新主人握住颅部! 恶狠狠压在身下猛揍! 拳拳到肉的声响,吓得小弟们都不敢救援。 “少爷!少爷!别打了!” 老管家连忙跑出来提醒道,“这是大少的礼物!贺您新居乔迁的!” 少年充耳不闻,生生把白犬揍得痛晕过去才卸劲,“从伦敦到伯明翰,远离西区老家族,确定是乔迁不是流放?我的好哥哥尽心挑选了这么多杂交的狗,不就是想骂我杂种,私生子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跟他抢家业吗?“ “喔,还有这条——” 球鞋踢了踢纯白杜宾,“基因缺陷的白色杂种,死得也早啊。” 他大哥处处提点,对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老管家讪笑。 纯白杜宾仿佛听懂了,表情凶恶,冲上来要咬他。 “啊呜!” 恶犬的嘴筒子被少年的手掌暴力合拢,险些扭曲变形,涎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杂种,继续叫啊,得亏少爷今天心情好,没空活活咬死你。” 老管家生生打了一个寒颤,Mirko少爷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被领到夫人面前那天,夫人就给他了个下马威—— 饿了整整极限15天的皇家猎犬! 老管家是当时的目睹者之一,他至今都不敢回想起那天的惨状,男孩站在灯光明亮的厅堂里,浑身沾着红白奶油似的血液脑浆,脚下瘫着奄奄一息的猎犬。 冲着众人笑得甜蜜可爱。 Mirko舌尖顶了顶腮内的一块残损,是被她慌乱之间咬破的。 他自言自语道,“真可惜,嘴里有伤口呢,咬死狗可能会感染,好不容易来到Birmmingham找到我的玩具,怎么能轻易死掉,要死也是别人去死啊。” 老管家余光瞥见那相似的甜蜜笑容,不禁浑身一颤。 “啊呜,呜,呜……” 纯白杜宾屡次挣脱不开少年的手劲,似乎服软了,低下头哀哀地叫。 Mirko刚放开嘴筒子,它就迫不及待舔起了他的手心。 其余的小弟杜宾们察觉到了老大的臣服信号,也犹豫着,一瘸一拐从掩护地跑出来,小心翼翼绕着Mirko转动,咬衣角的,扯鞋带的,还有的直接放飞天性,躺在地上露出皮毛滑亮的肚皮。 Mirko漫不经心捏着浅粉色的小狗咪咪,“唔?比我的小,真逊。” 众恶们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的对待,都是敢怒不敢言。 Mirko歪着头想,比起四年前,他的玩具看起来更加敏感了,好像本能恐惧着侵略性极强的肉食动物。 所以…… “适当伪装,或者,装乖吗?” 老管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恕我直言,您是忘记了您在伦敦宅邸……那挂满了两面墙的猎枪和狼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