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哀》 第1章 暗恋 夏日的光成束穿透层叠云层，沿着枝叶葳蕤的林木洒下，飘落在染成碧绿的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湖面上的一只小船上笑声不断，谭清源注视着小船上玩闹的两人，清澈柔和的眼睛深处渐渐晦暗下来，那里含着一潭幽深的水。 船上，许昊达不知道讲了什么笑话，季睿琳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乌木般幽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抖落出细微又漂亮的细小弧线。一片柳叶飘到了季睿琳的头发上，许昊达伸出一只手帮她弄下来，睿琳等了又等，许昊达却迟迟不放下手来。她好奇地抬起头，发现许昊达正勾着嘴角在她头上摆弄柳叶插头发的位置。 季睿琳的小手打了一下许昊达，男孩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柳叶插在她头发上很好看。他贴心地帮睿琳拿出小镜子看，睿琳照了照，镜子里映着她水蜜桃般粉嫩的脸颊。许昊达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季睿琳的脸气鼓鼓的，直接双手捧起许昊达的脸，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许昊达顿时心花怒放。 湖岸边，谭清源独自坐在长椅上，远远望着船上无比般配的两人。身后的色彩全然褪去，只剩下眼前这幅浓缩的鲜艳无比的水彩画，撞入一双眼眸里，流光溢彩，夺目至极。他们在画中笑着，喊着，而他坐在画外沉默地望着。 颜料至此便流尽了，他的世界只余下一片黑白。 谭清源张开口，声音滞涩得停在沉闷的空气里，酸涩的苦楚间涌入了大量灰黑色难以名状的情绪，全都淤积在心口，心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眼，视线里变回一片黑暗。可那些银铃似的笑声还会时不时撞进耳膜内，夹杂着灼热的空气，扰得他心烦。 “给。”闷热的眼皮上方忽地传来了一片清凉。谭清源睁开了眼睛，看到缭绕着白色雾气的冰棍在他眼前晃悠。顺着冰棍往上望去，谭清源看到了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精致又俊秀的脸，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望着他，如同无风的湖泊。 “清源。”池亦轩唤了一声，平静的声音里透着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周围停滞的颜色突然流动起来，眼前的一切又重新开始鲜活。 谭清源接过冰棍，说了声谢谢。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好听，如同初春冰裂后流下的第一股泉水。 池亦轩一直很喜欢听他这样细声细语地说话。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棍。池亦轩咬了一口冰棍，吞咽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谭清源望着他滚动的喉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池亦轩顺着他细微的目光看了过来，嘴角微微扬起：“想吃？” 谭清源赶紧摇了摇头，低头老实吃冰棍，脸颊深处却不经意间染上一抹绯红。 湖面上的小船划到了岸边，许昊达牵着季睿琳的手走了下来。他大老远就朝两人挥着手：“喂，亦轩，清源，你俩不去划船啊？” “太贵，懒得划。”池亦轩答得很随意。 许昊达走近后瞅了瞅两人手里的冰棍：“好啊，你俩倒是吃上冰棍了，怎么不给我们买两个？”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又想吃哪种冰棍了？”池亦轩拍了下许昊达的肩膀，“至于睿琳的，你自己给她买去。” “好嘞好嘞！”许昊达答应着，就拉着季睿琳去卖冰品的小摊了。 池亦轩看了眼低头默默吃冰棍的谭清源，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还好吧？” 手上传来了少年指尖的温度，许是贪恋这份亲近的温暖，谭清源握住了他的手，说：“还好，不难过。” 他没有看季睿琳，可满眼都曾是季睿琳的身影。季睿琳笑着，星星似的明亮眼睛微微弯起，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好看。她唱着歌，声音犹如跃上枝头的百灵，婉转又动听。他给她打拍子的时候，季睿琳就会跳起舞来，漂亮的裙裾飞扬如花，脚步轻盈如点水，身上仿佛萦绕着美丽而夺目的光。他还记得季睿琳还给他一本书时，柔软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季睿琳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柔柔和和：“谢谢你的书，清源。” 他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许昊达喜欢季睿琳，谭清源也喜欢她。 许昊达的喜欢张扬又热烈，与谭清源不同，他是那么肆意开朗的男孩，喜欢什么就会大胆地追。 季睿琳喜欢花，许昊达小时候带她去一大片花田玩，后来去花店给她买了好多花种子，帮她在家门口一一种上花，每次上学都会等在睿琳家门口看花。 季睿琳喜欢穿漂亮裙子，许昊达在睿琳过生日前焦头烂额的，不知道选什么裙子送给她比较好，结果选的漂亮裙子太夸张了点，由大大的泡泡袖、蕾丝花边和一连串小珍珠组成，睿琳看了哭笑不得，不过第二天她就穿着许昊达送的那条夸张的公主裙出门玩了。 季睿琳喜欢品尝好吃的，许昊达就开始苦练厨艺，经常把家里厨房祸害得一团乱，还拉上池亦轩和谭清源去他家试吃。池亦轩每次都吃得面不改色，回家就吐，谭清源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吃完都苦不堪言。为此池亦轩开始手把手教许昊达做菜，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许昊达做的菜终于够格可以端上餐桌了。有一次他邀请季睿琳来他家吃饭，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几道他最拿手的菜，睿琳那天吃得很开心，表扬饭菜很好吃，许昊达为此乐了好几天。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许昊达每次都想尽办法让季睿琳开心，于是季睿琳的眼里渐渐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高中毕业后，许昊达向季睿琳表白了。他告白的那天很顺利，手里捧着一大束彩色的鲜花，花香袭人。季睿琳几乎是瞬间就接过了他手中的花，笑着就答应了。许昊达抱着季睿琳兴高采烈地喊着，池亦轩和谭清源在旁边拍掌。谭清源盯着季睿琳溢满幸福笑意的眼睛，心中暗涌的悸动和情意一下子死掉了，渐渐烂在黑色深潭里。 他知道季睿琳喜欢花，他没有钱买花，所以他想把她喜欢的花画下来，送给她。 谭清源没有学过画画，季睿琳在花田里兴奋地看花时，他在旁边悄悄转悠着，默默记下她喜欢的每一种花，然后常常一个人来花田观摩花的样子，用自己劣质的草稿本一遍遍地临摹。炽烈的太阳晒在他的后背上，他却浑然不知，好几次都被晒伤了后背。后来他终于学会了画那些花，用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去文具店买了质量好的画纸，在纸上全神贯注地画满睿琳喜欢的花。等他捧着画好的鲜花去睿琳家找她时，却看见许昊达正卖力在帮睿琳种花，已经种好不少小花盆了，季睿琳笑着，手里拿着一瓶冰镇汽水说去里屋歇会吧。 季睿琳拉着许昊达去了里屋，谭清源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种好了花种的漂亮小花盆，手里紧了紧，将那幅画藏在了身后。他没有上前敲门，转过头默默离开了。 他知道季睿琳喜欢穿好看的裙子，他出去打工的时候，看到附近的店里在卖发饰。他发现其中有一个通体缀满水晶花的透明发夹，看起来和季睿琳爱穿的裙子很搭。他走进店里买下了那个水晶发夹，又用剩下的零用钱买了可以装发夹的漂亮礼盒，将那枚发夹精心地装了起来。 季睿琳过生日的那天，谭清源带着礼物盒准备送给她，庆祝生日时却看见她打开了许昊达送给她的礼盒，里面装着一件漂亮得夸张的蕾丝公主裙。季睿琳捂嘴笑着，伸出手敲许昊达的脑袋，许昊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谭清源鼓起勇气打开礼盒，将水晶发夹送给季睿琳说生日快乐，季睿琳礼貌地收下了水晶发夹说谢谢。 第二天季睿琳穿着那条漂亮的公主裙出去玩了，谭清源悄悄看着她，发现她头上没有戴那枚水晶发夹。 谭清源不敢热烈地表白，只敢默默喜欢着季睿琳。他在季睿琳的铅笔盒里放上一支她最喜欢的粉色月季，然后等她回来后悄悄观察她的反应；季睿琳想找个书签夹在书里，谭清源画了一个鲜花图案的小书签送给她，季睿琳很喜欢。后来许昊达送给她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季睿琳渐渐开始用这个书签，不再用谭清源的简易书签了。 谭清源看了看许昊达那双永远明亮有神的眼睛，原本平整又柔和的心渐渐生出了罅隙，那些剧烈又酸涩的妒忌沿着罅隙腐蚀进去，一路烂到了心底。 是因为天生就拥有很多东西，所以才这么灿烂，这么耀眼吗？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他还是觉得不够，还要再得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女孩。 而他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只有他们几个之间的友情，以及他对季睿琳含蓄又饱满的感情。告白那天，许昊达得到了季睿琳，他便彻底失去了她，可他又不愿再失去多年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只好默默祝福他们。 可当看到许昊达抱起了季睿琳，季睿琳在他怀中笑着亲吻他的脸颊时，谭清源这么多年来隐藏的汹涌又脆弱的情绪忽地决堤，呜咽的嘶吼声压断在自己的咽喉里，他泪流满面。 大家好！欢迎读者朋友们来看《夏之哀》，想邀请你们一起走进这个独属于夏天的奇幻诡谲透着淡淡哀伤的浪漫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暗恋 第2章 告白 灿烂的彩色鲜花和季睿琳微笑的模样一起浸泡在朦胧雾影里，一眨便掉了下来。谭清源别过脸后迅速离开。 “清源！”池亦轩余光看到谭清源转身跑远，赶紧追了过去。 谭清源跌跌撞撞地跑着，眼前陷入一片模糊。他突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剧烈的痛楚瞬间如锥子般袭来，沿着神经扎向了四面八方。 他痛得倒吸冷气，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谭清源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一双手突然搀扶住他，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没事吧，疼不疼？”池亦轩问着，伸手轻轻擦拭他眼角的泪。 谭清源摇了摇头，他很想朝池亦轩笑一笑，告诉他自己没事，这才是最正常的做法。可他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着，根本止不住哭泣。感觉到池亦轩指尖在自己脸上安安静静的触碰，他突然间忍不住了，将头埋进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少年的哭声撕心裂肺，滚烫的眼泪将池亦轩的衣服浸湿了大半。他的手轻轻放在谭清源起伏的后背上，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剧烈的体温和悲伤的哀叹。池亦轩一贯平淡又冷静的眼神里突然间多了几丝波动，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很难过。 过了一会儿，谭清源停止了哭泣。盯着池亦轩被自己弄湿的上衣，他慌得低下了头：“亦轩哥，你的衣服……”池亦轩摇了摇头，蹲下来之后挽起了他的裤腿。谭清源膝盖上的皮蹭破了不少，鲜血全都渗了出来，池亦轩扶着他开口道：“我家离这里近，去我家上药。” 到了池亦轩的家，他让谭清源坐在沙发上，自己翻箱倒柜去找棉签和药水。很快他拿着东西走了出来，坐在谭清源对面开始给他抹药水。 “忍着点，清源，有些疼。”池亦轩提醒道，然后用蘸满药水的棉签轻轻擦拭他带血的膝盖。谭清源一声没有吭，可是池亦轩能感觉到他膝盖细微的颤抖，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放缓了许多。 “对不起，亦轩哥。”谭清源过了良久后开口道，“我今天太难受了……” 池亦轩擦药的手微微停了一下：“是我的错，我今天隐约猜到许昊达可能要表白了，却没来得及早点告诉你，对不起。” 谭清源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晚都要面对的。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突然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他忍不住和池亦轩倾诉自己对季睿琳这么多年的感情，以及暗恋时做的种种拼尽全力却微不足道的事情，池亦轩安静地听着。 池亦轩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会安静听他们说的话，尤其是谭清源的，所以谭清源变得什么话都愿意和池亦轩说，池亦轩每次都会认真听他讲。谭清源本是个话少的人，可面对池亦轩的时候话不知不觉就变多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你说，睿琳她真的没有意识到吗……我对她的喜欢。” 池亦轩注视着谭清源的眼睛：“我觉得，她有意识到的。” 谭清源的目光颤了颤，池亦轩都能感觉出季睿琳有意识到，可她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任何回应或表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那……许昊达知道我喜欢她吗？”谭清源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他知道。”池亦轩回答。 谭清源的呼吸停了一秒。季睿琳知道他的喜欢，许昊达也知晓自己喜欢季睿琳，今天他们几个都在场，许昊达却选择了在今天告白，睿琳也接受了许昊达的告白。两个人面对面热烈地拥吻，明明知道他今天也在场。 啊，他果然不是很重要呢…… 泪落了下来。池亦轩的脸靠近了一些：“还是很疼吗？” 谭清源说不出来，是他的心里更疼。那颗贫瘠又孤寂的心哀号着，不断张开虚无的空洞，想拼命用什么将空洞填满。 两个人的视线交融着，池亦轩的脸近在咫尺，谭清源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以及那双盛满自己面容的深黑色眼眸。 “池亦轩。”谭清源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是不是应该退出了，应该祝福他们两个比较好，我明明知道应该这么做，脑子里却想着离他们远远的，把他们拆散，诅咒他们在一起遇不到好事……我是不是开始变得不正常了？你说，我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 “不，你很正常。”池亦轩一字一句道，“不要想太多。” 谭清源盯着池亦轩的眼睛：“我以后……会遇到喜欢我的人吗？” “你会遇到的，”池亦轩注视着他，眼神极尽柔和，“一个比季睿琳更好，更喜欢你的人。” 谭清源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在孤独中哭喊已久的心突然在无尽的黑夜寻到了一点光明，他疯了似地扑过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那束光拼命地攥进心口。 他吻上了池亦轩的嘴唇。 池亦轩的眼瞳颤了一下，那个吻极尽温柔，如蜻蜓点水，却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 谭清源忽地清醒过来，忙离开了池亦轩的唇，脸色骤然间变得惶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万一池亦轩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呢，万一他只是在安慰自己，根本不是喜欢自己呢？ 回味着那个吻，池亦轩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感受到谭清源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他一下子意识到谭清源刚才的想法，立即伸出手搂住谭清源的脖子，再度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缠绵又持久，谭清源无比清晰地触到了池亦轩唇上的温度和鼻间的呼吸，整个人都僵住了。待两人分开，谭清源才突然小口呼吸，双肩微微颤抖着。 池亦轩吻完，额头微微抵在他的额头上，说：“谭清源，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 回忆渐渐沉寂下来，谭清源感觉自己的手被拉起，回过神的时候，手背已经印上了一个吻，炙热而柔软。 始作俑者已经抬起了头，捧着他的手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别老想着过去，看看我。” “亦，亦轩……”谭清源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被他那么捧着，他只好呆呆地看着池亦轩，脸颊已经泛起了火烧云似的红。 两人只温存了一会儿便分开了，因为许昊达已经大煞风景地挽着季睿琳走了回来。他瞅了一眼谭清源，忍不住大叫起来：“谭清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天、天气太热了……”谭清源支吾着说。他的目光落到季睿琳和许昊达紧紧相牵的手上，心口突然被冒出的妒忌狠狠刺了一下，随后坠入黑暗里。 “昊达，我们去那条林荫路上散步吧，树荫下走比较凉快。”季睿琳温柔地开口。许昊达满口答应，拉着她就往林荫路上走，走着走着还不忘回头扯着嗓子喊：“这里凉快，你俩跟上啊！” “好。”池亦轩懒懒地回了一句。 两人一起走进那条林荫路，两边的林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会响起一两声鸟鸣。谭清源默默地走着，侧耳听风里传来的声音。 枝叶在微风里扑簌簌地响着，有鸟儿在巢里鸣叫。风渐渐地止住了，密林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一刻，谭清源突然感觉出有道视线在紧盯着他们。 那视线不紧不慢，却从树林的深处窥探过来，聚焦在一个点上，而他们四人就是这个点的全部。 谭清源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地用余光搜寻那道视线来自何处，聚焦而来的视线却突然收回，那道目光消失了。 第3章 季睿琳 谭清源恍了恍神，树林里紧盯着他们的视线突然间消失，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抬头，他看到季睿琳正把自己手中的冰淇淋递给许昊达吃。许昊达咬了一大口，开心地舔着嘴角说好甜，季睿琳气得小口小口咬剩余的冰淇淋。两人手挽手一起走着，看上去亲密无间。 谭清源垂下眼，手指不自觉地碰向池亦轩。池亦轩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肩膀挨得近了些。季睿琳微微回过头，突然看到了两人牵着的手，她的目光闪了闪。 意识到季睿琳的目光，谭清源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他感觉池亦轩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但是手并没有松开。所幸季睿琳很快便回过头去，又和许昊达一起说说笑笑了。 谭清源松了口气，心中却漫上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沮丧，他感觉池亦轩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们俩走着，池亦轩的手指微微扣拢，将他的整只手拢在了自己掌心里。 他突然间开心起来，连之前被无名视线盯住的紧张感都忘得一干二净。倏然不知，那道视线将会给他们四人即将逝去的夏日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冲击。 散完步，他们几个离开了月湖公园。季睿琳打开手机锁屏看了眼时间，想起了什么，随后对许昊达说：“昊达，我今天还有事，要先回家了。” “奥奥，我送你回家吧。”许昊达说着，正要跟上，季睿琳刮了下他的鼻子说：“不用啦，你回去吧，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明天来我家？好啊！”许昊达高兴地一口答应。季睿琳笑了笑，光影落在她姣好的脸上，无比美丽。她挥手向几个伙伴告别，然后往另一边远去了。 走了很远一段路后，季睿琳并没有朝家的方向走，而是转向一处僻静的树林。她在树林里独自穿行，渐渐来到了一座破败的房屋面前。 这座房子已经被废弃了，苔藓爬满台阶，破旧的木门半掩着，上面飘着几缕灰色的蜘蛛网，整座房屋看起来像鬼屋一样。 季睿琳在那座鬼屋前站定，轻轻地喊了一声：“你在吗？我按约定的时间到了哦。” 良久，屋子的木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门里传来小孩子似的笑声：“嘻嘻嬉，你真听话，我叫你来你就来了嘛。” “没办法，谁叫姐姐和你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输了呢，我选了大冒险，当然要按你的要求来喽。”季睿琳摊开手，眨了眨眼睛，“现在，可以把从姐姐这里拿走的东西还给我了吗？” “好呀，”孩童笑声盈盈，“姐姐先进来，进来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哎呀，这里看起来是个鬼屋，有点害怕呢……” 季睿琳看了眼屋子后捂着眼睛，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踌躇模样，内心却忍不住乐出了声。这片树林他们四人小时候就来过很多次了，还把这个鬼屋当成了秘密基地的一部分，这个小孩以为选这里能吓到她，却不知道她早就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 “姐姐选了大冒险，要乖乖听我的话呦！”门后孩子的声音响起，奶声奶气的，可以想见就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天真幼童。季睿琳开始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偷偷笑：“好，那姐姐进来了呦。” 季睿琳一步一步走向鬼屋。刚迈出一只脚跨进去，她突然觉得周遭冷了下来，阳光断绝在屋外，空气凝滞，阴暗的一切都诡异地晃动起来，她感觉自己迈入了另一个世界。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小手突然拉住她往前一拽，身后的屋门悄然关闭。 …… 第二天一早，许昊达就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在餐桌的花瓶里插上了新买的白色玫瑰。他端详着整座客厅，目光落到了白色玫瑰娇艳的花瓣上。他驻足注视了好久，随后美滋滋地坐到沙发上等待，时不时就望一眼大门，期待着门铃的响起。 “叮咚。”门铃声如约响起，许昊达跳起来小跑着去开门。门一开，他的女孩正站在门口笑着看他。季睿琳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吊带裙，露出了圆润又美丽的双肩，幽黑色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头，头发上别着一枚缀着水晶花的透明发夹，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可人。 “睿，睿琳，你今天真好看……”许昊达的脸色通红，话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了。季睿琳微笑着，拉起他的手走进了里屋。她一眼看到了餐桌上摆的白色玫瑰，惊喜地叫出声：“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对、对！你喜欢吗？”许昊达激动地开口问。季睿琳走过去，手指轻轻抚摸玫瑰娇嫩的白色花瓣，随后低头吻了一下：“很美哦，我很喜欢。” 许昊达内心的小火山顿时爆了，疯狂往外喷涌烟花炮竹和彩色礼花。他情不自禁地跳起，拼命压下自己高扬的嘴角，两只脚在原地魂不守舍地打圈：“睿琳，你想吃点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我想想，就来点水果吧。”季睿琳甜甜地说。许昊达立马点头，一溜小跑到冰箱前拿出了昨天晚上刚买的车厘子，在盆里倒了一大兜开始洗。他认真洗好了车厘子，取出漂亮的果盘后将水果精心码好，然后捧着果盘放到了睿琳面前。 “尝尝，我昨天刚买的，可甜了！”许昊达打着包票说。季睿琳拿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一咬汁水溅出，甜美的滋味充盈在唇齿之间。她笑得眯起了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扑闪着，眼角多了几分妩媚：“好甜呀。” 许昊达忍不住露出傻笑，季睿琳趁机塞了一颗车厘子到他嘴里。两人开心地吃着，许昊达发现睿琳吃得很快，眼前堆着的小山似的车厘子很快被她一扫而空。 “睿琳，你今儿吃得好快啊。”许昊达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因为我在，你的胃口都变好了？” “嘻嘻。”季睿琳捧着脸笑着，指尖滑过嘴角沾染的点点汁水。许昊达痴迷地看着她的脸，目光落在她头上那枚透明的水晶发夹时，盯了半晌。 奇怪，睿琳头上戴着的这个发夹，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可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季睿琳待许昊达看够了，嗓音甜美地开口：“昊达，我还想吃菠萝，你家有吗？” “有，有的！”许昊达“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直奔冰箱而去。他打开冰箱门取出了一个大菠萝放到案板上，又拿出一把刀准备削菠萝皮。 季睿琳拈起一片白色玫瑰的花瓣，一步一步来到许昊达身后。许昊达正忙着，耳边突然微微一凉——季睿琳将那片玫瑰花瓣别在了许昊达的耳后。 “很香的，戴在你耳朵上。”季睿琳说着，笑靥如花。 许昊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削菠萝。季睿琳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许昊达手中的刀。 “别闹，睿琳，我很快就切好了。”许昊达说，手中的刀却被睿琳握得紧紧的。他试图放下刀，眼前的刀被睿琳纤细的手指握着，很轻易就能摆脱开，可他很快发现这把刀被睿琳完全握死了，他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挪不动。 “睿、琳，别闹啦。”许昊达皱着眉头，季睿琳忽然转到他身前，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车厘子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唇瓣上，许昊达完全愣住，很快便沉沦在季睿琳的温柔攻势中，渐渐松开了手。 季睿琳的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手指在刀刃上划了一下。许昊达正回吻着季睿琳，腹部突然传来了被刺穿的剧痛，他一低头，发现那把刀没入了自己的肚子，鲜血蔓延出来。 女孩松开了他的腰，许昊达径直跌坐在地，殷红的血淌到了地板上。耳边的那片玫瑰花瓣缓缓飘落，落到了血泊之中，白色的花瓣瞬间被完全染红。 “睿，睿琳……”许昊达的嘴唇发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 “哎呀，有点歪了。”季睿琳蹲下来，手指在许昊达腹前的刀柄上敲击着，一下一下，宛如死神在敲临终前的鼓点，“这个位置，好像不能立刻毙命呢？” 许昊达的脸扭曲着，双眼变得通红：“为什么？！” 眼前季睿琳的脸变得模糊、怪异、恍惚不清，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那柄刀被拔了出来，季睿琳手中握着带血的刀，对他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许昊达，你真可爱呀，好想立刻让你死掉。” 那把刀随即没入了许昊达的心口。 第4章 她的吻 上午，池亦轩搂着谭清源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很快就看完了两页，见谭清源还在专注地读前一页，他没有出声，陪着他又细读起那一页的内容。 其实谭清源的阅读速度是正常速度，但是池亦轩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基本上一目十行，所以谭清源阅读时比他慢许多。不过不要紧，池亦轩每次都会陪着他多细读几遍，他倒是觉得过程挺有趣的。 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池亦轩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发现是季睿琳给他发来的消息： [亦轩，你现在能来一趟咱们高中门口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池亦轩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季睿琳突然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单独告诉他？ 手机里又传来了一条消息，季睿琳回复道：[是我和许昊达的事情，你也别告诉清源了，现在就过来吧，我在云鸿高中门口等你。] 池亦轩微微叹了一口气，谭清源听到了他很轻的叹息，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池亦轩揉了揉谭清源的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出去买点菜。” 谭清源仰起头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池亦轩摇了摇头：“不用，你待在屋里等我回来吧。” “嗯，好。”谭清源点了点头。他目送着池亦轩出了门，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书，在书里页夹上书签，准备等池亦轩回来后再一起看。 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无聊，目光盯着鱼缸里一起游玩的两条小金鱼发呆。门铃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 池亦轩这么快就回来了？谭清源有点诧异又开心地打开门，发现季睿琳竟然站在门口，脸上泪痕涟涟。 “睿，睿琳？”谭清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睿琳会出现在这里。注意到季睿琳脸上的泪痕，他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发生什么了，睿琳，你怎么哭了？” 季睿琳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眼睛红红的，看上去楚楚可怜：“清源，许昊达他打我。” “他打你？”谭清源听到季睿琳的话后难以置信，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么喜欢季睿琳的许昊达怎么可能会打她。 季睿琳肯定地点了下头，谭清源发现她含泪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委屈与失望，顿时相信了她说的话：“睿琳，你先进屋，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睿琳走进屋里，谭清源把门关上了。她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微微发着抖说：“清源，你们是不是觉得许昊达对我挺好的，觉得他特别喜欢我？” “是，啊……”谭清源支吾着。若是换做以前，他会给出非常肯定的答复，毕竟他一直以来看到的情况都是这样的，许昊达就是喜欢季睿琳。可看到季睿琳现在这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突然隐隐感到不安，难道真实情况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季睿琳低垂着眼，睫毛微微一颤，眼泪便掉了下来：“其实许昊达得到我以后，他就变得漫不经心了。在你们面前他总是装得对我很好，可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他有时候脾气会变得特别暴躁，非常不耐烦，如果我做错了事，他甚至会打骂我。今天我去他家玩，帮他切水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他嫌我笨手笨脚的，就一把推开了我。我摔到了地上，感觉身上好疼好疼，可他都不知道扶我起来。我一气之下就从他家里跑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谭清源听着她的描述，心里顿时怒火中烧。许昊达看起来挺阳光的，没想到背后居然是这样的人！真不是个东西，他居然敢打睿琳？！一想到这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一拳把许昊达那张帅气的脸打歪。 他心疼地看着季睿琳，关切问道：“睿琳，你的身上还疼吗？有没有受伤？” 季睿琳摇了摇头，把手指抬起来给他看，那上面有一个被划开的切口，血已经凝固了。 “没怎么受伤，就是在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指而已。”她说着，声音渐渐变得苦涩，“就因为这点小事，他又开始对我发脾气了……” 谭清源皱紧眉头，这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季睿琳继续待在许昊达身边了。他开口道：“睿琳，你放心，我和亦轩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许昊达再动你一下！” “谢谢你，清源。”季睿琳仰起头看着谭清源，眼里盈着柔和的光，“我知道的，其实你一直喜欢我。” 谭清源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他愣愣地看着季睿琳。季睿琳继续开口：“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不知道自己对你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许昊达也一直很喜欢我，在没有得到我之前他总是想办法逗我开心。我渐渐喜欢上了他，许昊达和我表白的那天我就接受了。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人，和他在一起后我变得越来越不开心。清源，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我应该喜欢的人不是许昊达，而是你啊。” 她注视着谭清源的眼睛说话，每一句听起来都格外真挚。谭清源张大了嘴，完全怔住了。睿琳居然……一直喜欢着自己？可是，自己这么多年喜欢着睿琳，睿琳始终对他没有任何回应啊。 也许是因为睿琳其实一直隐藏得很好，而他的喜欢却处处被许昊达抢了先，所以睿琳才选择了和许昊达在一起。没想到许昊达对她并不好，睿琳现在选择了回心转意，离开许昊达后回来找他，向他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是，自己已经和池亦轩在一起了。想到这儿，谭清源低下了头，眉眼里满是歉意：“对不起，睿琳，我已经有，有……”他想说出池亦轩的名字，可是又怕睿琳听了之后难以接受，最终话到嘴边变成了另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季睿琳笑着，眼睛里的光细碎地闪着，灿若繁星。她说： “可是清源你最喜欢的人，不就是我吗？” 谭清源一愣。季睿琳慢慢靠近他的脸，轻柔的呼吸落到他的眼睫上：“你说你有了喜欢的人，那你像喜欢我一样喜欢那个人吗？还是说那个人比我更喜欢你？” 这句话如闪电般窜进了内心深处，朦胧又柔软的表层突然被洞穿了一个洞。谭清源颤栗起来，内心好不容易搭建的那点温暖渐渐塌缩下去，他知道那个答案。 “清源，如果你最喜欢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不用勉强自己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季睿琳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枚点缀着水晶花的透明发夹，别在了自己头发上。 “你看，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有好好带着。怎么样，好看吗？”季睿琳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水晶发夹，笑意盈盈。谭清源注视着那枚发夹，嘴唇颤抖着，眼眶瞬间就红了：“真的是我送给你的那枚发夹，原来你一直留着它……” 季睿琳笑着搂住谭清源的脖子，目光澄澈又温柔地看着他：“谭清源，我喜欢的人是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望着季睿琳明亮又柔和的双眸，谭清源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了。自己喜欢多年的女孩终于主动向他告白了，他本应该狂喜至极，此刻的内心却如一只飘摇欲坠的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上来回翻滚。 “我……”谭清源还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季睿琳突然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女孩的唇瓣无比柔软，还有一股甜甜的水果香味，此刻正温柔地拥覆谭清源的嘴唇。谭清源整个人像是要化掉了一般，脑子里渐渐变得空白。 季睿琳继续吻着他。谭清源忘记了推开她，脑海里却突然回想起池亦轩的那个吻，那么热烈，那么赤诚，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的唇瓣，他的呼吸，还有那天晚上他令人心颤的话语： “谭清源，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他猛地往后一退，挣脱开季睿琳的怀抱，头磕在了身后的墙上。他大口呼吸着，浑身颤抖，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 “对不起，睿琳，我不能接受你……对不起。” “为什么？”季睿琳盯着他的眼睛，脸上还保持着温柔的笑容，“清源，你和那个人在一起，只能获得一时的幸福。跟我在一起，才是最正常的啊，你会获得一辈子的幸福。” 谭清源摇了摇头，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一想到有背叛池亦轩这种可能，他就痛得心如刀绞，连呼吸中的每一寸都是痛的。 “你确定吗，不考虑和我在一起？”季睿琳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对不起。”谭清源最后说出了口。 季睿琳的嘴角弯着，笑容像是黏在了脸上。她上前一步，手指突然狠狠掐住了谭清源的脖子，笑着说：“记得小时候咱们几个一起去海边吗，你不会游泳，好几次游都摔进了海里。你和亦轩说最讨厌海水咸咸的气味了，每次涌进口鼻里的时候，都带着沉重的、窒息的感觉。” 谭清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手上开始使劲掰季睿琳的手腕。可女孩那盈盈一握的手腕此刻却变得纹丝不动，那掐住他的力气竟然大得可怕。 眼前越来越黑，意识被颅内愈发沉重的压迫感拼命挤压着。谭清源感受到了剧烈的恐惧，脑海中瞬间闪过池亦轩的脸。季睿琳越掐越紧，脸上甜甜地笑着，谭清源流着泪，努力睁开眼睛看她，睿琳的脸变得越发迷离斑斓，扭曲飘散的光变成海面上涌动的波澜光点。他痛苦挣扎着，最后一丝意识也被海水疯狂着倒灌而入，生生压断了。 季睿琳一用力，谭清源的喉骨彻底移了位。她松开手，谭清源瘫软着滑倒在地上，整个人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唯独脸上还带着泪痕。 她慢慢蹲下来，手指轻轻抚摸谭清源脸上的眼泪，如同坐在船上伸手抚摸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清水一般，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