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挚友恋爱日常(快穿)》 第1章 陆榆 正是吃过晚饭,家家户户在外头纳凉的点儿,原本平静的陆家小院,因为陆榆一句: "我想搬去学校住"。 爆发了史诗级战争。 奶奶正在补袖套,闻言把针狠狠往笸箩里的线团上一扎,透过大开的窗户扫视全家,看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后,转头语气很慈祥地问陆榆: "乖宝,你跟奶说,是不是家里哪个对你胡咧咧啥了?" 这话姑姑就不爱听,她早年是纺织女工,一进车间就机器轰鸣,说话得靠喊。后来车间效益不好,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摊子卖菜,和人为了一分八毛大声争执。 长年累月造就了她的大嗓门,一说话,隔壁院子里就跟听现场直播似的: "妈,您这话可真有意思,陆榆多懂事,一放学就家里家外的忙,我们心疼他都来不及,谁忍心对他讲半句重话?" 说话间,姑姑已经蹲到水龙头前,手脚麻利抢过陆榆手里的碗,边刷边刻意压低声音问他: "你跟姑说,是不是外头有人跟你嘀咕啥了?" 陆榆也不和她抢,脊背单薄,眉眼安静,蹲在水龙头前仔细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说话还是那副从不和家里人藏心眼儿的样子: "这么多年,人家背地里嘀咕的还少了?要认真计较,干脆别活了。" 姑姑一听就急了,抹布往水盆一摔,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朝在屋檐下泡脚的姑父嚷嚷: "我找他们去!今儿不撕烂这群爱嚼舌根的嘴,还以为咱陆家人好欺负呢!有本事来我跟前说,成天在孩子跟前瞎捣鼓啥,一群见不得咱家好的王八犊子!" 眼见着姑姑已经气势汹汹,扔下围裙要走出院子了,奶奶急的在后面追,可惜腿脚没有年轻人利索,不好说女婿,就对着孙女曲真,指桑骂槐: "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跟着!就你妈那性子,去晚了得跟人打起来!" 她生的女儿她自个儿清楚,做事风风火火,家里家外一把抓。热心肠,谁家有困难她都帮一把。 附近几条街的人都知道她脾气火爆,性格急躁,嘴巴不饶人。 说完又催陆榆: "乖宝,你和曲真一起去,先把你姑带回来,咱有啥事关上门在家解决,你放心,奶绝对不让你白受委屈!" 反正就是认定大孙子在外面受委屈了。 这么些年下来,隔三差五就要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太已经掌握了一套熟练且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 陆榆也没解释,边擦手边追了出去。 "哥,等等我!" 表妹姜曲真熟知应付她奶的套路,顶着油汪汪的小嘴,三扭两扭从厨房蹦跶出来,还眼疾手快在她奶眼皮子底下,又抓了一片鹅肝塞嘴里。 在她奶要揍人的眼神里溜得飞快。 远远给她奶扔下一句: "剩下的给我哥留着,谁来都不给!我可数过了,一共八片,少了我跟您闹!" 气的老太太手里握着笤帚疙瘩,愣是在屋里转圈儿找了半晌,都没找到。 陆榆见曲真一只手捂着嘴巴,腮帮子不停蠕动。实在担心,只好停下来等她: "慢点儿,咽下去再说。" 曲真嗯嗯点头。 原本也没着急她妈那边的情况。 一个大院儿里住着,十多年的老邻居,好了又恼了,三天两头吵吵闹闹,她实在紧张不起来。 飞快咽下去,往四周瞅瞅,拽着陆榆袖子,特意压低声音说: "咱等会儿再过去。" "就你机灵!" 陆榆步子不紧不慢,说曲真。 曲真觉得她哥小看她,掰着手指头数: "奶就是做样子给旁人看呢,要真担心,她早自个儿追出来啦。你瞧,咱爷连地方都没挪,我爸甚至偷偷给洗脚盆里加了热水继续泡脚呢。" 她做出总结: "打发咱们两个小孩出来,说明事情不严重。" 话音才落,就听见前头已经嚷嚷开了,她妈的大嗓门儿力压群雄,没有半点吃亏的样子。 陆榆很有经验,拉着曲真走了另一条人少僻静的小道。 要不然他们到的太早,他姑一轮还没结束就被他们拽回家,心里存不住事儿,就得回家接着发挥,倒霉的是自家人耳朵。 前头陆榆他姑在舌战群儒,后头陆榆和小伙伴们就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和陆榆明显很熟的胖子,骑在自行车上两脚灵活的往前滑,表情夸张的吸冷气,哭丧着脸说: "陆榆你姑这功力,我妈根本没有还嘴之力啊!在你姑那儿受了气,回去肯定要在家里发泄。今天考试成绩刚出,我惨啦!" 陆榆哼笑: "别说的好像没有今天这糟,这顿打你就能逃了一样。" 胖子愁眉苦脸的咬了一口棒冰,唉声叹气: "好歹能轻一点啊!还是弹头好,他妈不管在外面受了啥气,都只会往他爸身上招呼,从不在孩子身上撒气!" 弹头个子小,人又单薄,闻言同样痛苦的皱起眉,连连摆手让他别说了: "我家那情况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早起少喝一口水,我妈都要紧张半天,恨不能带我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我倒是宁可她直接上手打我呢。 今儿我妈挨了陆姑姑呲,晚上还得装作没事发生,笑眯眯伺候我吃水果,直到确定我睡着了,才关起门和我爸吵架,我爸肯定要倒大霉喽。" 陆榆同情的拍拍小伙伴肩膀,这就是这年头独生子的含金量啊,甜蜜的负担。 胖子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有啥好同情的,嗦着棒冰大咧咧说: "哎,告诉你一好消息,冯明明要转学啦,他的那帮狗腿子以后就是群虫无首,再也没办法欺负你喽!" 陆榆心头一动,问: "老厂长家出事了?" 冯明明仗着他爷爷是老厂长,他家叔伯亲戚又进了管理层,自诩厂三代中领头人,身边聚拢了一堆溜须拍马的同学。 一副大哥做派,拿鼻孔看人,没少欺负同学,尤其弹头这种势单力薄还不乐意舔腚奉承他的。 胖子压低声音跟两人说: "老厂长前段时间不是被闺女带去京市瞧病了嘛,结果京市那边专家说肝癌晚期。他家又托关系去港城医院,那边也说没法子。 我三叔昨儿偷偷和我爸嘀咕,说是老厂长本来还有一年才退休,这下估计得提前退,底下人位置都得动一动啥的,消息应该瞒不了几天。 这不,冯明明已经好几天没去学校,在家陪他爷爷呢。" 弹头一听来了精神: "冯明明他爸前几年去南边儿发展,他妈也跟过去了,本来是想把冯明明也一并带走的,是老厂长舍不得孙子吃苦,硬留在身边。 这老厂长要是……冯明明肯定要跟着爸妈走,咱们的春天要到啦!" 陆榆见他两高兴,提醒: "别在外头露出来。" 人家前脚生了病,他们后脚在这儿偷着乐,说出去不经讲究。 他就差拧着两人耳朵提醒: "冯明明在咱们这一代里名声不错,抬头不见低头见,赶明儿消息传开了,别忘了上门探病!" 弹头两人心里别扭,但也恩怨分明。虽然冯明明整天摆大哥的谱儿欺负人,但老厂长那人其实还行,一码归一码。 弹头龇牙咧嘴的应下了,还想拉陆榆一起: "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怕看见冯明明的棺材脸,忍不住笑出声。" 陆榆真是佩服这位小竹马又怂又爱玩的作死精神。 偏弹头还振振有词: "探老厂长病是真,看冯明明笑话也是真,这又不冲突!老厂长是个好人,不意味着我就要无条件原谅冯明明伤害过我的事。" 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陆榆一般都是乐意成全小伙伴的,说来也不怪弹头对冯明明怨气大。 弹头爸妈青梅竹马,婚后感情甜蜜,家里上有老人帮衬,经济条件宽裕。唯一的缺憾就是他妈生弹头的时候伤了身体,再也无法生育。 这年头大家都是听着"小米加步枪"和"把敌人湮灭在群众的汪洋大海"那一套走过来的,坚定地认为人口才是生产力,想要富,就得多生孩子。 弹头他爸妈能守着一个孩子过日子,在周围亲戚同事里都是独一份儿的奇葩。 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口子对弹头就有些过度宠溺。 弹头自打上学就个头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经常被同学欺负。他妈知道了肯定不依,转头就去学校找班主任,找主任,找校长告状。 一来二去,同学们更不爱和弹头玩耍,背后偷偷给他起外号"告状精"。 时间久了,倒是和陆榆胖子,处成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竹马。 陆榆说弹头: "你也别愁,刘叔和王姨在同龄人里都不算矮,你也就是发育晚而已,以后肯定一米八的大高个儿。" 反正在陆榆的印象里,弹头过些年,就是年轻人嘴里的"高富帅",经常上娱乐小报的那种。 嘴上会来事儿,舍得花钱,长得也不赖,身边姑娘小伙子围着一大堆,瞧着是个坚定的浪荡富二代,三十多岁不结婚,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弹头可不敢信陆榆这话。 小伙伴陆榆虽然清瘦,但个头都快一米八啦!胖子别看人家横向发展,可也没落下纵向长高,一米七八的身高配上体重,打架的时候能直接撞飞两个冯明明,羡慕的弹头流口水。 而他,刘千樾,每天被他妈王女士精准按照营养配方养着,肉蛋奶样样不缺,还背着他妈每天偷偷多喝一袋牛奶,上周量身高的时候才将将过了一米六一点五。 偏冯明明那群狗腿子每次见了,都要用身高来嘲讽他。 导致弹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很惆怅的说: "哎,我妈看港城那边的报纸,说国外新研制出了一种生长激素,打了一年就能长高十二厘米,她打算暑假带我去港城打针。" 陆榆上辈子不知道有没有这一茬,不放心叮嘱了几句: "现在的生长激素,说的应该是二代基因重组技术,虽然比一代的尸体垂体提取物安全,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关键是只能作用于儿童,比如生长激素缺乏症,特纳综合症,肾功能不全导致的生长迟缓,你应该没这方面的困扰且已经超龄了。 以后的技术可能会发展更新,但是现在打着让青少年长高幌子的一般都是忽悠人,回头你劝王姨多找人打听打听再做决定。" 弹头一听什么尸体提取物,还有这个病那个病,就感到毛骨悚然,连连摇头: "不打了不打了,矮点就矮点吧,我媳妇儿不矮就行了。大不了以后娶媳妇的时候让我爸多给人家点彩礼,那也比我去受那种罪强。" 别看他平时胆小又不爱在外人面前讲话,心里门儿清: "我找人打听过了,咱们西北去港城,单是一趟来回的路费和食宿费,就得我妈两年工资!还不算中间联系医院,托人拿药花的钱。 就算我爸这几年在外面挣了点,那也扛不住这么造啊!与其把钱花医院,还不如留着我以后慢慢花。" 好家伙! 陆榆心说,上辈子咋没发现,这小子才是他们之中心眼儿最多的一个呢。 这算盘珠子一扒拉,胖子就只有在旁边喊"牛逼"的份儿! 三人莫名其妙的,充满中二气息的,哈哈大笑。 姜曲真女士,作为在场唯一头脑清醒的小学生,噗一声吐出瓜子壳,提醒另两个: "别看我哥说得天花乱坠,万一他是随口编的呢!" 胖子:"不可能!" 弹头:"不会的!" 胖子一脚点地,一脚踩在自行车脚踏上,双手抱胸,骄傲地说: "你哥脑子可聪明啦,去年我家电视机被我弄坏了,你哥偷偷拆了你家的,就这样那样一瞧,哎你猜怎么着,修好啦!" 且无人发现。 放外面可得他爸两个月工资才能修好呢。 弹头也靠在墙上,做出酷酷的表情,单手撑着下巴补充: "你哥每周都去市图书馆借阅最新的国内报刊,国际报刊,还有各种科技读物,还帮大学生写过一段代码,我亲眼所见那段代码跑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他说看过就一定看过。" 姜曲真女士非常想问: 会修电视机和会不会编瞎话有啥关系?会写代码,和会不会骗人有啥关系? 男人的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什么东西,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陆榆看她满脸郁闷,忍不住笑出声。 重生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成功将心态调整好,能毫无痕迹的和少年伙伴相处。 经历了上一世的紧迫,懊悔,痛苦,不甘。也尝试过失败,成功,从被人瞧不起,到站在山巅受人仰望,最后绝望到人生漫无目的。 如今,他对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多了许多耐心。 顺其自然,不再强求的耐心。 眼看曲真要恼,他笑说: "该叫姑姑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陆榆 第2章 乌若行 "回家?" 远隔千里的深市,三层别墅中,少年乌若行身穿朝气蓬勃的运动套装,怀里抱着篮球,刚进家门就被他爸突然袭击一把。 他也顾不得去冲澡,带着一身汗往他爸对面沙发上大马金刀一坐,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看向戴着眼镜像个斯文败类,正在办公的人,语气不善: "我说过了,你在外面的破事我不管。不论你是想回谷秘书的家,还是侯设计师的家都无所谓,但你不该在这里提。" 他语气恢复平静,陈述一个事实: "这里是我的家,我一个人的家。" 乌继东一听,就知道话没说清楚,让这小祖宗又误会了。 无奈拿掉眼镜,捏着鼻根,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好声好气解释: "爸爸以前的老领导病了,时日无多。对方以前提拔过爸爸,得去送最后一程。留你一个在这边爸爸不放心,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回西北。" 乌若行才不信。 他这老子他心里清楚,多少年前的老领导,平日不见联系,眼下值得他放下一大摊子特地跑过去? 把他当日本人哄呢。 乌继东也没想就这么说服儿子,心头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觉得儿子这点像他,正事嘴上不言语,心里门儿清。 于是也不瞒着: "西北毕竟是咱们老家,爸爸的老关系,你妈妈的老关系全都在那边。那边领导找人递话,希望爸爸能回去参加省里的投资会,积极帮助国有企业走向市场化。 这对公司来讲也是一次机遇,爸爸决定亲自带人去考察市场。一旦定下来,接下来两年会非常忙,没时间照顾你。" "所以呢?" "所以,你需要暂时转学回西北,在你姥姥姥爷膝下承欢。" 见儿子不言语,乌继东强调: "你妈妈已经同意了。" "同意?"陆家小院里,面对陆家人,陆榆很坦然地说: "我可没同意。" 实在是陆榆这些天的表现过于寻常,以至于让陆家人以为,这回的矛盾也该理所当然就此结束。 按照以往的套路,姑姑去外面吵一架,回头奶奶再去找工会领导哭诉一番,领导出面劝对方适可而止,事情揭过,没人会不依不饶追着不放。 但这次,谁都没想到,不依不饶的人,反倒成了陆榆。 "我要搬去学校住。" 陆榆难得的,非常坚持地对家人说。 还选了一个所有人都在,谁都没理由找借口临时离开的时间点。 他手里端着二两用报纸包着的葡萄干,在曲真哈喇子快要流出来的时候,分了对方一半。 两人并排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细细咀嚼。 院子里众人因为他这话,动作有一瞬间的迟滞,没人说话。 只有曲真偷偷给她哥竖大拇指,被她妈发现后,抢先说: "哎呀,渴死我啦,妈你今天的炒土豆丝儿是把卖盐的抢劫了吧!" 姑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隔着窗户气冲冲地骂女儿: "有能耐自己做去!我看你不是嫌弃土豆丝儿,你是嫌弃我这个当妈的呢!" 这话可就有点指桑骂槐了。 平日里这么说没问题,哪家父母和子女拌嘴不是这样?但今儿这个气氛,这么讲孩子难免多想。 于是,姑父敲敲打打修补家具的动作停下,替孩子说了一句: "有气你冲着我撒,说孩子干嘛?" "哼,说完她再说你!该教孩子的时候你不管,这时候冒充好人来了!"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姑父和姑姑结婚后一直在这边住,为了避免旁人嘀咕姑父是倒插门的,就对外说是为了方便照顾这边的老人。 但总的来讲,姑父在姑姑面前,总有几分气弱的,或者说,姑父本就是老好人的性子,在强势的姑姑跟前显得过分温吞。 陆榆和曲真对视一眼,对这种场景早就司空见惯。 果然,就见姑父又拿起锤子开始敲打,在极富韵律的动作中,对陆榆说: "你姑就这性子,她没其他意思。" 整条巷子里女人骂男人,男人训女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花样。 果然,就见爷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说女儿: "大山忙了一天,你叫他耳根子清净清净,成不?" 然后就被女儿给怼了: "谁不是忙了一天?合着您以为您闺女我在家里躺着当姑奶奶呢?我半夜三点去菜市场进货,熬到六点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等我妈下班去替我,我急赶慢赶回来做饭,这头还没咽下去就得给我妈送饭,收摊,我容易吗我?" 都不容易,老两口一把年纪,从厂子里退休,又去环卫上班,扫大街,都是为了补贴儿女。 姑姑说完老爷子,转头对上侄儿陆榆,又换了副温和的语气: "赶快去写作业,这都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将来有份轻省体面的工作,我们大人的忙累就都值了!" 奶奶也在屋里喊呢: "来屋里写,开大灯,外头费眼睛!" 这不是陆榆第一回提住宿,以往全家像这样不接茬,打个岔,也就过去了。 因为陆榆老实,因为陆榆讷言,因为陆榆孝顺,因为陆榆听话懂事。 但这回,陆榆安安稳稳坐着,不动如山,清瘦的背影沉默又坚定,再次强调他的要求: "你们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去找我爸妈。" 这回,爷爷连旱烟也不抽了。 他看着向来疼爱的大孙子,不解问: "乖宝,住宿不是那么舒服的,你这么闹,让全家都跟着牵心,总要有个理由吧?" 陆榆还是很好脾气地说: "那我要为全家都对我操心,感到愧疚吗?" 老爷子一噎,他以往这么跟陆榆说话习惯了。 每每陆榆想要什么,他如此说,陆榆就再也不提了。 他觉得孩子懂事知道体贴大人,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哪成想有朝一日会听到孩子如此问。 干巴巴地嘬住烟嘴,含糊地说: "你这么讲就是在戳爷爷的心,你自问,从小到大,爷爷对你咋样?" 见陆榆要张嘴,奶奶怕陆榆说出什么让双方都下不来台的话,坐到陆榆旁边,握住他的手。 孩子掌心厚厚的茧让她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眼神里满是疼惜: "乖宝,你跟奶说,你这到底是为啥呀?" 陆榆盯着她好半晌,忽然问: "学校上周要收资料费,十三块五,我跟您讲过的吧?" 老太太从兜里往出掏钱,数了十五块往陆榆手里塞,并不觉得这种小事值得陆榆生气: "讲过啊,当时奶忙着帮你姑守摊子,客人太多给忘了。喏,明儿拿给你们江老师,回头奶遇见了,给她多送两把青菜,多大点事!" 这样的事情多了,谁都没当回事。不过是忘了,又不是存心不给,孩子提醒了,他们做家长的想起来就补上,很正常啊! 一个大院里住着,有些家长手头紧,孩子的各种费用也是能拖就拖,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 陆榆手里握着还带着体温的钱,头微微垂着,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忽然,就听他说: "那曲真呢?" 奶奶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于是陆榆再次重复: "那么曲真呢?她的校服费,资料费,课外读物费,春游费,去烈士墓园献鲜花来回公交费,去学雷锋路上买零嘴费用,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们才能想起来吗?" 奶奶张张嘴,有点狼狈的避开孙子的目光,外强中干地说: "那不是赶巧了吗?你要为这个吃心,那可真是太没良心了! 陆榆,从小到大,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生父母还有疏忽的时候呢,你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和我们疏远吧?" 陆榆很轻地笑了一声。 曲真原本坐在陆榆旁边,这些事以前没人在她跟前提,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站起来大声反驳: "奶您这样说不对!都是这个家里的孩子,你们区别对待,还不让人说。说了就指责是对方丧良心,这是,这是......" 曲真急得直跺脚,这时候真恨她平时没好好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一个词在嘴边打个转,死活想不起来。 陆榆在旁边起哄,提醒她: "厚此薄彼。" 曲真大声: "对,厚此薄彼!" 陆榆: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曲真超大声: "对,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陆榆: "道德绑架。" 曲真更大声: "对,道德绑架。" 陆榆: "双标。" 曲真非常大声: "对,双标!" 陆榆直白的指责,让众人面上讪讪。 奶奶唇角蠕动,好半晌才说: "曲真是妹妹,你做哥哥的让着点她怎么啦?这点小事也要和她计较吗?" 陆榆神色堪称轻松,耸耸肩,语气轻快地戳破这不堪一击的谎言: "我哪里和曲真计较了?您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当面给曲真赔不是。 我不是处处都让着她吗?她上下学是我接送的,功课是我辅导的,好吃的让她先吃,晚饭是我做的,还不够吗? 我现在是在和你们计较啊,干嘛转移矛盾?我和曲真闹翻了,今儿这事就能过去了?" 曲真在旁边气得直跺脚,说她奶: "您可真有意思,您这叫离间,挑拨我和我哥的关系!见不得我和我哥好!" 曲真本应该管老太太叫姥姥的,小时候刚学会说话那会儿,家里人也是教她叫姥姥,结果姑父和本家的关系越来越差,两家渐渐不走动,于是也就改了口。 她这会儿是真伤心,摇晃老太太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哥对我多好啊,你们一个个全都忙着上班,我是我哥带大的,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哥听了多难受?" 陆榆其实是不难受的,该难受的早在上辈子难受过了,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是哪一方单方面的错。 或许各自都有难处,也或许,是人的缘分也有深浅之说。他们对他并非不好,可却总有事有人排在他前面,比他更重要。 他从来不是谁的第一选择。 强求不来。 他带曲真去水龙头下洗脸,说她: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和你不相干。" 曲真有句话没说错,她是他一手带大的。 别看曲真平日大大咧咧只知道吃,对陆榆这个哥那是没话说。才两三岁就敢和背后说她哥坏话的大孩子打架,掉了一颗牙也能忍着等见到她哥再哭。 所以曲真一听她哥说这话就炸了,顶着一脸水,气愤地说: "什么大人孩子,家里就咱们两个孩子,他们做事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你没......" "闭嘴!" 曲真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她妈厉声呵斥住了。 曲真被她妈忽如其来的变脸给吓住,哭声戛然而止。 就连隔壁院子的说笑声也像是瞬间按了暂停键。 空气中只剩下蝉鸣阵阵。 陆榆弯腰给曲真擦脸,头都没抬说他姑: "连曲真都明白的道理,我能不明白?你们有啥好遮遮掩掩的?" 不过是没爹妈在身边疼罢了。 姑姑还穿着上班时的衣裳,沾满了污渍,疲惫地说: "陆榆,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这么些年姑不说把你当成自个儿孩子疼的话,说了你也不信。 但在这个家里,是这些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没让你比旁人少了啥。 你去外头瞧瞧,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别说资料费拖延几天,就是早早辍学去给人当学徒的也一大把。对你,我们也算尽心尽力,这点你认不?" 这点谁都没办法否认。 爷爷也旧话重提: "乖宝,你知道学校的伙食标准是啥不?住宿条件有多苦不?" 陆榆很轻地笑了一声: "早餐一个土豆饼一个鸡蛋,一碗粥。午饭两个馒头,一荤一素,晚饭面条配一个素菜。八人间,二十平,上下床。" 爷爷噎住。 这条件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总的来讲,能比在家里好点。 毕竟陆榆在家吃的也就那样,不可能顿顿大鱼大肉,隔几天有顿荤打打牙祭。住的是在阳台搭的折叠床,白天得收起来腾地方,晚上睡觉再搭起来。 本来陆榆有自己的小隔间,后来姑姑生了曲真,兄妹两睡上下床。又过几年曲真到了四五岁,姑娘家得有自己的私密空间,陆榆便主动搬去阳台。 第3章 相遇 陆榆知道和家里人说不通。 在他们眼里,陆榆始终是个孩子。 孩子,在所谓的大人面前,天然不具备任何优势,大人们高傲地认为,可以随意掌控孩子的生活以及思想。 所以他通知他们: "等我爸妈来了再说。" 他既然下定决心,自然没想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被糊弄过去。 明知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所以一早给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务必今天到场。 陆榆爸妈来得很快。 两人是在院门口遇见的,平日见了也要假装不认识的两人,这会儿倒是顾不得往日恩怨。 陆榆他妈穿着银行员工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拎着公文包,踩着低跟黑色浅口皮鞋,下车后匆匆和司机交代了两句就往陆家去。 陆榆他爸穿着花衬衫,脚踩拖鞋,□□镜乱七八糟挂在衣领上,骑着摩托车动静惊人。 两人和老街坊打招呼的声音先传进院子。 陆榆去开门,见了两人也没多余的话,先出去低声指挥司机把车靠墙角停了: "冯爷爷生病,这几天来探望他老人家的亲朋故旧不少,这边是必经路,得把道儿给人腾出来。" 司机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点纳罕。 杨行长家的事在他们单位不是什么秘密,行长和前夫生的这个孩子,他以往也打过几次交道。 是个懂事却讷言的小子,只会闷头干活儿,却从来不多言语,今儿是天上下红雨啦? 说话功夫,就有一辆外地牌照的皇冠从他们眼前缓缓驶过,瞧方向,是去冯厂长家的。 黝黑的车身,线条流畅,神秘无法窥探到内部的车窗,都让司机垂涎三尺,忍不住酸了一把: "好家伙,真有钱啊!这车进口回来加上关税,少说也得四十万打底!听说冯厂长大儿子这些年在沿海生意做得还行,朋友都有这排场的话,哪里是混得还行哟! 那可是四十万,我们这种拿死工资的小人物几辈子都挣不来,做梦都不敢想!" 陆榆见惯了好东西,倒是心态平和。 却不知此刻车里,乌发黑眸,皮肤白皙,把自己打理成乖乖仔的乌若行,盯着他久久收不回视线。 被他爸调侃: "瞧你这没出息样儿,看见天仙啦?" 乌若行眨眨眼,好不容易收回眼神,捂着怦怦跳的心,美滋滋地说: "比天仙还美!" 他爸没当真,常年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最知道天仙是需要后天环境滋养的。 甭管先天条件再好,吃不饱面黄肌瘦,不防风防晒皮肤黝黑,常年户外工作皮肤粗糙,不矫正体态弯腰塌背,不刷牙洗脸张嘴有口臭,天仙也得变邋遢婆娘。 显然,这日渐破败的家属院,养不出他认知里的天仙。 于是只不轻不重提了一句: "你这看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乌若行不服气: "您就不看脸?" 乌继东理直气壮地说: "看啊,你爸我就是因为看脸吃了大亏,所以才用亲身惨痛经历,以身作则,给你提醒啊!" 乌若行半点不同情他的钻石王老五父亲,只用了四个字评价他爸的行为艺术: "自作自受。" 对他爸这种渣得坦坦荡荡的行为,也只有一句话好回敬: "遗传的,改不了!" 他也没打算改,有好看的放着不看,非要去看丑的,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就刚才瞧见那位,瞅着就香喷喷的,多瞧几眼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他可比他爸有节操: "我只是看看,顶多和人家交个朋友。" 可不会和他爸似的,非要和人发生点啥。听好看的人说话,他耐心都能多几分。 乌继东轻哼一声,他之所以知道儿子有这个毛病,还没下大力气掰正,就是清楚他儿子在这方面根本没开窍。 那种喜欢,就跟收集邮票似的,纯粹得很。 但他好不容易找着教育儿子的机会,忍不住多说两句: "爸也不是说让你完全不看脸,咱爷俩都是男人,男人这玩意儿吧,嗨,也就那么回事儿!要是爸爸当年不看脸,你小子如今也长不成这幅人见人爱的模样,是吧? 可要只看脸,只顾着□□二两肉,那你约莫也得步你老子后尘。瞧你爸这些年过的啥日子,哪个正经女人愿意进咱老乌家门?" 上赶做乌家女主人的,他看不上。 他看上的,人家懒得搭理他。 儿子他妈倒是样样都好,奈何人家早和人结婚了。 所以他堂堂乌兰集团创始人,年过四十,儿子都这么大啦,户口本配偶栏还是空的。 思及此,难得和儿子说几句成年男人之间的话题: "男人年轻时风流只觉得无牵无挂孑然洒脱,等上了年纪才会发现,这世上的所有事都需要代价。 爸当年连你爷奶都不放心,亲自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其中辛酸你小子这辈子都不会懂。 回头想想,你妈当时要是我老婆,她能不对你上心?我能那么辛苦?这就是爸爸年轻时风流的代价。" 乌若行实在太了解他爸了,才不会觉得他爸这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斜眼瞧他: "所以您老人家又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乌继东眨着即使上了年纪依然多情的桃花眼,哥俩好地揽着儿子肩膀,用十分期待的语气说: "将来你能给爸领回来一个大气顾家能力强又和你恩爱的儿媳妇不?" 乌若行让他爸别做梦了: "您要是觉得有大气顾家能力强还一心一意和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男人,那也许就有那样的女人。" 干嘛不把女人当人,要求她们可以伟大到完全脱离人性? 这话要是被此刻的陆家人听见,林佳宁肯定要当场倒立举双脚赞同乌大少爷的英明睿智。 陆家小院。 "舅舅,舅妈,你们可算来啦!" 曲真话音才落,还没来得及帮她哥告状,陆榆爸妈还没来得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有一道女声插||进来,温温柔柔开口: "好孩子,今儿舅妈来得急,赶明儿你上家去,给你拿几个西瓜吃,又大又红还是沙瓤,比外头那些便宜货水瓤的好吃多啦!" 曲真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儿,真是烦死这个后舅妈了。 后舅妈家店里要是卖沙瓤的,沙瓤在她嘴里就好的天上有地上无。过一阵子她家店里要是卖水瓤的,那沙瓤的就成了扔地上也没人乐意捡的垃圾货。 每回舅舅来这边,后舅妈都要像个跟屁虫似的,寸步不离跟着,强调她是舅舅老婆的身份。一口一个"舅妈"就算了,在她哥跟前口口声声"有啥需要和妈说",也不知膈应谁呢。 "哼,可别又是卖不出去的,拿着送人情呢吧!" 这话倒不是曲真说的,而是奶奶。 也怨不得大家如此不待见这位,实在是陆榆继母这人讨厌到了一定程度。 陆榆他爸的水果蔬菜批发生意如今做得有声有色,走出去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老婆成日把卖不出去的货拿着送人。 本来也是常规操作,街坊客人白拿了她家东西,谁都得念一声好。结果她非得跟人家叨叨几句: "都是上好的货,外边儿拿着钱都买不着,比那谁谁家卖的精品不知道好多少,可算是便宜你们啦"。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就说谁乐意听? 放往常为着这点小事都得吵吵几句,今儿陆榆他爸却是没心思,大手一挥,说他老婆: "要是不闭嘴就给老子滚回家去,不让你来非得跟着!" 然后在人群里找到陆榆,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孩子胳膊腿儿都是好的,这才嗓门洪亮,问他妈: "电话里事情说得不清不楚,是不是又有人欺负陆榆?我找他们去!" 陆榆他妈更心细,拉着陆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温声细语地问: "是不是家里谁给你委屈受了?好好的咋要搬去学校住?" 陆榆他爸一想,也是啊! 他家里就有两孩子,在家不知道有多舒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皮痒了犯熊被他抽一顿,也没见闹着要去住宿。 毕竟住宿啥条件,只要不傻都看得见。 于是目光灼灼地扫视一圈儿,也怀疑陆榆是在家里受了气,叉着腰嚷嚷: "到底咋回事?" 老太太见状也生气了,手里袖套往地上一扔: "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啊陆建国!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养孩子,还养出错来了? 哼,我还想知道咋回事呢!今儿不把话说明白,谁都别想走!回头我也叫街坊邻居来评评理,有你们这么坑人的吗?" 陆榆后妈林佳宁见状,温温柔柔地帮老太太搬了个小马扎出来,扶着老太太坐了,说陆榆: "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大小伙子了,不像毕敏和成康,成日只知道傻吃傻玩。有啥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折腾你爷奶? 老人家一把年纪经不住熬,你当大哥的可得给下面的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 陆榆在乎这一院子亲人的时候,自然愿意为了让他们开心陪继母演,可当他决定丁是丁卯是卯的时候,就不会再惯着谁,于是他说: "确实,爷奶都过了退休年纪,还要去街道办上班,寒暑无阻,风雨不辍,辛苦了一辈子,别人家老人都享受儿媳伺候,儿孙绕膝了,我也不能再给老人家增加负担。 刚好,我住学校去,你们把我爷奶接家去享福,也让我爷奶和成康亲近亲近,我姑在这边住着也能宽敞,一举数得。" 他还意有所指地说: "我爷奶这么辛苦,总不能都是为了我?对吧,爸,宁姨?" 陆建国面上尴尬,林佳宁也哽住了。 林佳宁有点没明白,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孩子,今儿咋的一张嘴就能毒死人。 隔三差五往这边送点东西,她都被两老不死的见缝插针,里外埋怨,要是接回家住,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反倒是爷奶,听了大孙子的话,老泪横流。 总算有个人知道他们老两口的不容易啦! 陆榆心里哂笑。 他默不吭声承受一切的时候,他们只觉得理所应当。他什么都不做只说几句漂亮话,他们却觉得他最贴心。 陆榆知道,爷奶是不会跟他爸去住的。 否则,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补贴姑姑了。 果然,奶奶在哭过一场后,还是拉着陆榆的手说: "去什么去?奶且舍不得乖宝呢!乖宝你听奶的,咱不去住宿,也不去看后妈脸色,就在家安生待着,我看谁敢说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是不松口,陆榆也有点无奈。 他本来是想给大家都留点体面的。 陆榆的手缓缓从老太太那儿抽出来,站起来扫视众人一圈儿,先是问: "你们养我一场,咱们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平日相处的也算和谐,我只是想搬去学校住,又不是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既能给家里腾点地方,还能节省上下学的时间,多用些心思在学习上,你们反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曲真也纳闷儿呢,她很天真地帮她哥说话: "爸妈,爷奶,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呀!要是担心我上下学没人接送,那大可不必。 我哥住宿的话自行车就用不到了,不用我哥接送,我自个儿骑车也一样的,暑假早就学会了! 大不了我以后放学先去高中部,在我哥的监督下写完作业再回家,学习的事你们也不用操心。" 姑父终于在女儿期待又不解的目光中,偏过头和老爷子打商量: "爸,陆榆也是大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干嘛,您就答应了吧。" 再说,就算硬扯着孩子住家里又能咋?别把孩子的心推远了。 姑姑面上也有几分伤心难堪,偏过头语气硬邦邦地说: "想去就去,就不信学校住着还能有家里舒服,到时候可别后悔!" 说着便要进屋帮陆榆收拾行李。 奶奶呵斥: "收啥收,我不准!" 她拉着陆榆的手,苍老的面容全是生活带来的苦难,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大孙子,艰难地说: "乖宝,那一个宿舍里也有品行好的和坏的,也有不讲卫生和邋遢的,也有打呼噜和手脚不干净小偷小摸的,还有拉帮结伙欺负人的。 你中途加进去人家欺负你,或是和那些人处不来,不是白白遭罪吗?" 陆榆轻轻地叹息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他任由老太太拉着,带着人进屋,掀开他姑帮他铺好的床铺,翻到枕头底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重要的东西包括钱,全部放在枕头里,家里人都知道,上周少了两块,上上周少了三块。" 他看着姑父的眼睛说: "一开始是一毛两毛,后来五毛一块,现在,存多少就丢多少。" 姑父面皮瞬间红到脖子下面,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不怀疑陆榆的话,因为陆榆说的那些时间段,刚好和他侄儿侄女来这边串门的时间对上。 这几年两边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那边的孩子便常来这边玩耍。 他没说的是,侄儿们每来一次,他藏在柜子里的私房钱也会丢一回。 可他觉得说出来实在丢人,只能将钱换个更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哪里能想到,那些瘪犊子玩意儿还偷了陆榆的钱。 曲真一听就炸了,嚷嚷起来: "还有我的洋娃娃,是大舅去沪市回来专门给我带的,结果他们来了一次,就缺了胳膊腿儿! 还有还有,舅妈给我一盒大白兔奶糖,我舍不得吃藏在被子里,结果连盒子都没啦,。我妈还不叫我往外说!" 她嘴里的大舅正是陆榆亲爸,舅妈说的是陆榆亲妈。 爷奶一听也变了脸色。 陆榆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家里不止他一个遭过贼偷,竟是全都被光顾了。 够热闹的。 至于什么邋遢不邋遢,打鼾不打鼾,都不用陆榆多说,曲真就直接戳破她奶的借口: "我爸那鼾声隔壁院子关了门都能听到,早就习惯了。再邋遢能有垃圾清理站邋遢?我哥替我爷顶班的时候,啥脏活累活儿没干过?" 奶奶生气地骂了两句,眼下且顾不得找那群瘪犊子玩意儿算账,先安抚陆榆: "回头不叫他们上家里玩儿了,乖宝你……" 陆榆忽然说: "放心,我不和您要我爸妈之前十多年给我的生活费。" 话音一落,就连爷爷脸上也露出些许恼怒,些许轻松。 陆榆心下了然。 他爸妈离婚后,各自再婚。 如今也算是事业有成,不缺养孩子的几个钱,所以给他的生活费一年比一年多,养活这一家子都不成问题。 按理来说,陆榆就算不能过上弹头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生活,那也不该如今似的紧巴巴。 那么钱去哪儿了,很难猜吗? 姑姑涨红了脸,急匆匆去房间拿出一张借条塞他手里: "姑打算在菜市场买个铺面,手头钱不够,当时用的急,写了借条叫你奶收着的,你瞧瞧,以后按月还你。" 奶说: "乖宝你放心,你的钱奶都帮你收着呢,将来留着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儿,谁都别想占你便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相遇 第4章 抚养费 陆榆相信,老爷子老太太肯定挪用了他的生活费补贴家里日常所需,补贴姑姑,但大头全都给他存着。 就连女儿女婿想借都得一码归一码,借条写得明明白白。 在老人看来,现在吃得差点,住得紧巴点没什么,将来陆榆娶媳妇儿的时候彩礼房子三转一响往出一拿,不比谁差,那才是顶好的日子。 他们真是为了陆榆打算。 可陆榆不想要那样。 眼下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四十,一年顶多五六百,好像哪家娶个媳妇儿两三千说出去已经是天文数字。可这笔钱存到十几年后,顶个屁用? 于是面对老太太的苦口婆心,陆榆说: “之前那些钱您想存着就存着,您想如何处置便如何,总归这个家里养了我十几年,您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但是,以后的生活费,叫我爸妈直接给我,这没问题吧?” 陆榆只想快点解决眼前的烂摊子,不想因为那点钱继续浪费时间。 在陆榆看来,他的时间更珍贵。 不过,这话多少让长辈有些伤心,觉得陆榆因为钱,和他们生疏了。 只有曲真高兴得欢呼,觉得这是她哥的胜利,是小孩子战胜了可恶的大人的里程碑,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披了条床单在院子里疯跑,以作庆祝。 “那住宿的事?” 爷爷紧接着追问。 陆榆摊手: “住宿费伙食费总共也没几个钱,我爸妈给的生活费绰绰有余,学校住得不舒服再搬回家,是很难的事吗?” 见爷奶还想说什么,陆榆他妈杨守华稳稳坐在小凳子上,忽然开口: “你们家可真有意思,我知道陆榆他爸靠不住,给陆榆的生活费,那是按照两人份儿给的,就是不想让他在钱上受委屈。 这些年算下来都够在郊区买个院子,在市区买个铺面了,结果呢?” 她拽着陆榆身上旧工装改的衣裳,已经洗的发白,膝盖胳膊肘只剩薄薄一层。 再一指陆榆那个小得可怜摆在阳台上的折叠床,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怒气: “我儿子在你家过的什么日子?当初离婚,孩子让我爸妈养着,你们非不放心,要死要活闹着把孩子抢过来,抢过来就让陆榆给曲真当老妈子? 我给的钱钱没花到孩子身上,说要攒着。 行,这是防着我在陆榆娶媳妇的事上不上心,未雨绸缪嘛,我不说啥。可说借就借出去,陆榆知道吗?我这当妈的知道吗?欺负孩子好糊弄呢?” 杨守华打从进了这个院子就一言不发,暗中观察半晌,就把前公婆的打算摸得一清二楚。 她都干到分行行长位置了,这点账在她手里,分分钟算得清楚明白。 她问: “陆建国呢?如今也是能上排面的人物,难道一分钱抚养费不给?” 陆建国在前妻跟前可不低这个头,本来就被对方瞧不起,哪能在这种地方吃亏,当即嚷嚷开了: “怎么没给?以前生意不好欠了一屁股债的时候,我都想办法每月给陆榆弄两罐麦乳精呢。 后来生意好了生活费可是比着毕敏和成康给的,一毛都没少过,算起来一年也得大几百,四季衣裳鞋袜另算。” 这点上你杨守华可冤枉不着我! 甚至为了不在前妻跟前丢份儿,他还咬着牙比前妻多给了点。 所以,陆榆一个人的生活费,顶得上四个工人的工资。 结果听了这话,老两口和陆榆后妈林佳宁,面色全都变了。 陆榆只一眼,就知道里头还有猫腻。 既如此,他也不着急掰扯住校的事,放手让他妈发挥。 杨守华多精明一人,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似笑非笑看着林佳宁,话却是对着老两口说的: “陆榆孝顺,但你们也不能可着老实孩子欺负,对吧? 陆榆说以往那些钱都不计较了,由着你们处置。但咱们自个儿得心里有笔账对吧?往后有个啥变故,咱也好丁是丁卯是卯掰扯清楚。” 杨守华的领导气场摆出来,语气和缓,态度坚决: “今儿趁着大家伙儿都在,您二位把存折拿出来,咱把账对清楚,我们做爹妈的,有这个权利吧?” 林佳宁疯狂在陆建国后腰上拧,但陆建国懒得搭理她的小动作。 这女人回回在这边都是这幅做派,他早习惯了。 心情好的时候打情骂俏他乐意配合,可眼下啥情况她瞅不见呐? 哪能在前妻跟前落一个妻管严的名声? 于是只做不知,上前两步,催他妈: “您快着点儿!我这皮糙肉厚也扛不住蚊子多啊,早对完早回家睡觉,忙了一天,明儿还得巡店进货呢!” 他也想趁这个机会,在前妻跟前显摆显摆。 当初不是嫌我不上进吗,咱如今挣的不比你个行长少! 杨守华根本不搭他这茬儿,拉着儿子的手,稳稳当当说: “我是在银行工作的,有点职业病,每回给陆榆生活费都留了存根,你呢?” 陆建国大咧咧抹掉腿上的蚊子,落一手血,挠两下,烦躁的催林佳宁: “这几年我忙的顾不上家,都是交给你打理的,钱你是咋给爸妈的?” 不管是从店里账上直接支取,还是从家里留的应急金中拿,时间长了总得有个痕迹。 陆建国懒得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见他老婆不吭声,转头说他爸妈: “别管她咋给你们的,反正你们不可能把那么大一笔钱一直藏在家里,肯定存银行了,拿出来叫我们瞧瞧就得了,哪那么多事!” 结果他妈屁股跟焊在小凳子上了一般,没挪动地方。 他爸的旱烟吧嗒吧嗒抽得更响亮了,问题是,里头都没烟丝了,您老人家到底在抽啥! 陆榆将一切尽收眼底。 心下觉得好笑,老太太口口声声讨厌后娶的儿媳林佳宁,和儿媳过不到一起,在人前也没少嫌弃儿媳处事小家子气,在家里更是没少给儿媳脸色看。 可真正遇到事了,还是护着儿媳的。 或者说,她想护着的,是她儿子完整的家。 今儿要是让杨守华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让林佳宁的把戏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儿子的家又要经历一场地震了。 果然,就见老太太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他,说: “乖宝,你相信奶,奶不会叫你吃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榆直接打断了: “我们没人怀疑您对我的真心,但一码归一码,那不止是我的生活费,还牵涉到另外两个家庭。 我妈这边能拿出那些钱给我,背后是有项叔在支持的,将来我工作成家了,得给人项叔一个交代,我妈在项叔那边也好做人。 我爸那边也是,他得给人宁姨一个交代,别让宁姨觉得他偏着我,成康和毕敏在家反倒吃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太太还是没动静,就连大大咧咧的小姑也察觉有问题了。 她朝林佳宁冷笑一声,转头进屋,叮叮咣咣一顿翻找,把老太太的几个存折全部翻出来。 在老太太一叠声的阻止中,全部交给前大嫂。 对前大嫂,其他的不论,业务能力上她放一百个心。 于是,陆榆就见他妈一目十行地翻检了一遍,很快选出其中一本。 冷笑一声,对着老太太说: “早年麦乳精那会儿咱且不论,自打陆建国生意做起来,他是按月给陆榆生活费,还是按年给?我瞧着这上头竟是没有一笔能对得上,是我看错了不成?” 陆建国人都傻了。 他并不怀疑前妻的业务能力。 看他妈,他妈耷拉个脸不讲话。 看他爸,他爸一脸晦气,抽个空烟杆。 最后一巴掌抽在林佳宁脸上,厉声问: “你给我把事说清楚,说不清老子今儿打死你!” 林佳宁捂着脸,嗫嚅半晌,抽抽搭搭见没人搭理她,才说: “后妈见不得前头生的,就这么简单,我有错吗?我就是不想让前头生的好过,这个理由够不够? 再说了,他有他妈给的生活费,有你爸妈妹妹照顾,日子比咱家成康还好过,缺啥了?” 陆建国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问林佳宁: “我是少了成康的,还是少了毕敏的?我养着你女儿,让你女儿和我儿子过一样的日子,你反手克扣我儿子的生活费,你还有道理了?你还是不是人?” 这事儿实在丢脸,陆建国只给陆榆留下一句: “回头爸把钱给你送来!” 然后给林佳宁甩下一句: “离婚!” 转头上了摩托车,在一路轰鸣声中,带着一肚子火气离开。 林佳宁见状,也顾不得哭了,拔腿就追。 杨守华见怪不怪,纹丝不动,不用扒拉算盘珠子,就把账给儿子算清楚了: “从你四岁起,妈每月给你十块钱生活费,给了两年,就是两百四十块。 第三年,妈妈升了小组长,工资上涨,每月给你十六块生活费,给了三年,一共五百七十六块。 之后你项叔工作变动,家里经济更宽裕了,于是他主动提议,每月给你二十块生活费,给了两年,一共四百八十块。 再之后,妈妈工作有了起色,每月给你四十块,给了两年,一共九百六十块。 接下来,咱们市职业技术学校开了会计班,聘请妈妈做客座讲师,待遇比银行还好些,于是妈妈拿了双份工资,每月给你八十块,直到今天,也就是三年,一共两千八百八十块。” 杨守华把存折交给小姑,话是对陆家所有人说的: “一共五千一百三十六,现在咱们大院普工娶个媳妇儿一千块顶天了。这些年陆榆花销掉一半,也能剩两千五。 孩子有良心,不和你们争这笔钱的去处,你们也别口口声声拿养育之恩要挟孩子。” 说完推陆榆进屋: “去收拾你的书包和衣裳,跟妈回去住几天。不就是想住校吗?妈明儿去学校帮你办。” 陆榆没推辞,不管过程如何,他的目的也算是要达成了。 杨守华趁陆榆进屋的空挡,从公文包掏出纸笔,刷刷将所有费用总计在一起,交给老太太,语气温和,内容却让老太太差点心梗: “孩子是两个人的,当初离婚说好了生活费一人一半,回头让陆建国按照这个数给孩子送来。 孩子有孝心,我之前给的那一半随您处置,您要是有心呢就给孩子存着,要是没心,随便怎么花用,我不再追究。 但陆建国的那部分,必须让孩子自己拿着。话我放这儿,我还真就不放心这一家子人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抚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