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于烬》 第1章 雨夜,蓝鲸 暴雨,不是落下,而是倾倒。 整座城北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漏水的铁皮桶里,雨水狂暴地捶打着锈迹斑斑的招牌、坑洼的柏油路和堆满垃圾的后巷。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病态的光斑,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烂物和廉价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钻进鼻腔,粘腻得令人作呕。 周既明背靠着一堵冰冷潮湿的砖墙,雨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厚重的防弹背心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湿气,刺激着肺部。他抹了把脸,指尖感受到皮肤下急促搏动的血管,以及数日未眠带来的细微刺痛。耳机里,各小组就位的确认声像冰冷的金属齿轮,精准而冷酷地咬合。 “所有人注意,‘蓝鲸’目标确认,行动代号‘捕鲸’,三分钟后正门突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队员们的耳膜中激起清晰的回响,穿透哗哗的雨幕。黑暗中,只能看到队员们模糊而紧绷的轮廓,像一尊尊沉默的、蓄势待发的石像。三个月的煎熬,无数个在案卷和地图前熬红的双眼,成败在此一举。杜鹰和他的“蓝鲸”,是寄生在城北肌体深处的毒瘤,吸食着鲜血与恐惧。今晚,必须剜除。 周既明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腥和腐臭的空气灌入肺腑,非但没有压下心头的沉重,反而让那股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是这混沌雨夜中唯一的锚点。 “周队,” 技术侦查员苏沁的声音突然切入频道,带着一丝被电流过滤过的急促,“刚收到最高加密等级匿名线报,来源无法追踪。对方声称杜鹰本人将在十五分钟后于赌场后门进行一笔‘鲸落’级交易,并附有决定性证据。” 后门? 周既明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正门强攻是反复推演后风险最小的方案。临时变更路线,如同在雷区跳舞。线报来源不明,是陷阱?是杜鹰的戏弄?还是…黑暗中某个挣扎着递出的求救信号? “核实可信度!身份?动机?” 他的声音更沉,带着砂砾般的质感。 “无法核实源头…但,” 苏沁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混杂着难以置信,“对方主动提供了去年‘12·17’码头仓库枪击案的内部细节…包括…包括小王最后那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白鸽’。周队,这些细节…只有我们内部行动组…和凶手知道。” ‘小心白鸽’! 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既明的脑海。战友小王临死前圆睁的、失去焦距的双眼,被鲜血浸透深蓝警服下微弱的抽搐,那句如同诅咒般意义不明的遗言…瞬间撕裂了刻意尘封的惨痛记忆。雨水似乎变成了冰针,刺在皮肤上。愤怒、锥心的痛苦、以及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极度警惕感在他胸腔里翻搅沸腾。这个线人,要么是那晚的幽灵目击者(几乎不可能),要么…就是凶手阵营里的叛徒,甚至,可能就是凶手本人!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极度危险和不可预测。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无情流逝。赌,还是不赌?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黑暗中沉默等待的队员们坚毅的轮廓。最终,职业的直觉、为战友复仇的烈焰,以及内心深处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压倒了疑虑。 “B组、C组,按原计划正门突入!A组跟我来,目标后门!保持最高警戒,通讯静默!对方可能有内鬼!”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率先冲入狂暴的雨幕,身影迅捷如扑食的猎豹,心脏却在深渊边缘悬停。 想象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后门被破开的瞬间,只有空荡、潮湿、散发着浓烈霉味和劣质酒精气息的走廊。诡异的寂静如同实质的网,笼罩下来,令人窒息。周既明的心沉入谷底。陷阱?他打出手势,队员们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散开搜索。他自己则像最敏锐的猎犬,循着那股若有若无、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地狱的储物间门。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浓烈到令人瞬间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垃圾**的酸臭,如同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感官上。昏暗摇曳的应急灯光下,一个身影蜷缩在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旁,身下,暗红色的血泊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肆意蔓延、扩散,又被不断渗入的浑浊雨水稀释,晕染开一片片诡异的粉褐色沼泽。 “不许动!警察!” 周既明厉喝,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枪口稳稳锁定血泊中的身影,肾上腺素在血液里奔涌咆哮。 那人影似乎被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凌乱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血污和淤青的脸。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即使在重伤濒死、意识模糊的边缘,那双眼睛依旧像荒野中濒死的头狼,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剧烈收缩,迸射出一种混杂着剧痛、疯狂、以及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原始而危险的警觉光芒!危险!周既明的直觉疯狂尖啸。 然而,当那双燃烧着野性的眼睛捕捉到周既明身影的瞬间,沾满血污和雨水的嘴角,竟扯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带着嘲讽,带着绝望,又像是某种解脱的释然。“周…既明…” 他气若游丝,声音破碎得几乎被狂暴的雨声淹没,却像幽灵的低语,清晰地钻进了周既明的耳朵,叫出了他的名字。 周既明瞳孔骤然紧缩!寒意瞬间爬满脊椎。这人认识他?! 对方染血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颤抖着,手指痉挛般蜷曲,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攥着一个沾满血污、泥泞和可疑指纹的银色U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U盘朝着周既明的方向,如同献祭般递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执念:“告诉周既明…密码…是他警号…” 最后一个字音如同断弦般戛然而止,他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栽倒! 电光火石间,周既明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个箭步前冲,手臂穿过腋下,在那颗伤痕累累的头颅即将狠狠砸向冰冷水泥地的瞬间,堪堪托住了那具轻得惊人、冰冷而粘腻的身体。入手处一片湿冷滑腻,是雨水、冷汗和尚未凝固的鲜血混合的触感。浓重的血腥味近在咫尺,带着死亡的气息。周既明这才看清,对方身上那件几乎被血浸透的黑色廉价T恤下,掩盖着多少狰狞叠加的新旧伤痕——刀疤、棍棒留下的青紫、甚至还有灼伤的痕迹!一些伤口仍在汩汩地冒着血泡。这个自称线人的家伙,简直像是刚从绞肉机里爬出来! “救护车!立刻!这里有人重伤!重复,重伤!” 周既明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紧绷而微微变调。同时,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撕开自己早已湿透的衬衫下摆,用尽全力按压在对方腹部那个最恐怖、仍在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开放性伤口上。滚烫的血液瞬间浸透布料,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袖口,带着生命的温度。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紧贴的身体,混合着血水,在脚下蜿蜒流淌。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雨夜的死寂。在视线被雨水和血色模糊的瞬间,周既明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扫过对方无力垂落的左手腕内侧—— 一个硬币大小的、线条简洁却透着深海般阴冷气息的蓝色鲸鱼纹身,如同烙印般,赫然映入眼帘! 城北□□,“蓝鲸”成员的核心标记! 周既明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一股比暴雨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这个掌握着可能颠覆一切秘密的U盘、认识他、用他警号做密码、此刻生死悬于一线、如同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神秘人…竟然是杜鹰的人?!巨大的疑云如同这倾盆暴雨,瞬间将他吞噬,沉向深不见底的未知深渊。 (医院 - 特殊监护病房) 三天。72个小时的煎熬。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陈歌在全身骨头被碾碎般的剧痛中挣扎着恢复意识。视野先是模糊的白,然后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右手腕上那副闪着冷光的金属手铐,将他的手腕牢牢锁在冰冷的床栏上。 他无声地咧了咧干裂出血的嘴唇,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很好,还活着。至少,暂时活着。 “姓名?年龄?职业?” 守在床边的年轻警察机械地发问,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实质的针,扎在陈歌裸露的皮肤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陈歌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火烧火燎,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要见周既明。”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 年轻警察嗤笑一声,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周队?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的渣滓,也配指名道姓要见我们队长?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陈歌闭上了眼睛,不再浪费一丝力气。他知道,周既明一定会来。那个U盘里的东西,值得让整个城北警局的人排队来见他。他有这个筹码。 时间在疼痛和死寂中缓慢流淌。大约两小时后,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场瞬间涌入病房——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名刀,锋芒毕露,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刚直。即使闭着眼,陈歌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气息的靠近。沉稳、锐利,带着审视的重量。 “听说你指名要见我。” 周既明的声音响起,比雨夜那晚更加冷静,像是淬过火的钢铁,带着公事公办的绝对疏离。 陈歌缓缓睁开眼睛。刺目的灯光让他眯了眯眼,终于第一次在正常的光线下,看清了这位传说中的城北刑警队长。 轮廓分明的脸庞,下颌线绷紧如刀削。眉毛浓黑,微微下垂的眼角本应带点温和的无辜感,却被那双眼睛彻底颠覆——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深邃、锐利,瞳孔是近乎纯黑的墨色,此刻正牢牢锁定着他,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所有污秽。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腕上纹身而起的深深戒备。笔挺的深蓝色警服完美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连最上面的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不可逾越的冰山。 “周队长好记性,真不记得我了?” 陈歌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故意让嘶哑的声音带上几分轻佻的尾音,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试探。 周既明眉头微蹙,审视的目光在陈歌伤痕累累的脸上仔细巡梭。确实毫无印象。 “就算我们见过,也改变不了你现在的处境。” 周既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U盘里的资料,我们破解了外围部分。城北三年来七起悬案的线索,还有杜鹰集团部分地下赌场和走私线路的名单。很有价值。”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但核心文件全部加密。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些?‘深蓝’和你什么关系?或者说,”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冰冷的质询,“你就是‘深蓝’?” 陈歌没有立即回答。他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一点身体,手铐与金属床栏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这个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强忍着,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直视周既明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 “我是陈歌。杜鹰集团里那个见不得光的‘电脑幽灵’,也是给你们警方提供线报三年,让你们破获了至少五起大案的‘深蓝’。”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周既明心上。 周既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深蓝”!这个代号是他们内部最高机密之一,一个如同幽灵般存在、提供关键情报却从未现身的传奇线人。 “证明。” 周既明的声音绷得更紧,只有两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他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 陈歌舔了舔干裂出血的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吐露出足以在警局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去年12月17日,码头仓库。你们行动失败,死了三个兄弟…是因为缉毒组的张猛,提前十五分钟给杜鹰的情妇发了警告短信。用的是…一个废弃的儿童手表改装的加密频道。” 他喘了口气,看着周既明瞬间攥紧的拳头和指节泛出的青白色,继续道,“那天牺牲的三个人里…穿蓝格子衬衫那个,是你警校上下铺的兄弟…他临死前,抓着你的手,说的是…‘小心白鸽’…对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既明最深的伤疤上。张猛!蓝格子衬衫!上下铺的兄弟!废弃儿童手表!“小心白鸽”!这些细节,如同最精密的密码,只有身临其境的人,只有“深蓝”或者…凶手,才可能知道! 周既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他一步跨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陈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风暴在聚集,有震惊,有滔天的怒火,更有一种被彻底洞穿秘密的寒意。他俯视着床上虚弱却眼神倔强的青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危险:“你、到、底、是、谁?” 陈歌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苍白脸上那抹虚弱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疲惫:“一个…想从地狱里爬出来,看看光是什么样子的…罪人。” (警局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烟雾缭绕,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响起。 副局长林毅猛地一拍桌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精心修剪的鬓角似乎都竖了起来:“绝对不行!周既明,你脑子清醒一点!这个人,陈歌,档案显示他有多次暴力犯罪前科!是杜鹰核心圈养的技术罪犯!手腕上的‘蓝鲸’就是铁证!他现在满身是伤出现在交易现场,拿着一个不知真假的U盘,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想让我们相信他是‘深蓝’?这简直是杜鹰扔出来的毒饵!是扰乱视听的烟雾弹!我坚决反对让他离开医院监控,更不可能同意什么‘安全屋’监护!立刻收押!严加审讯!” 林毅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强烈的排斥。他环视一周,目光尤其在局长脸上停留。 缉毒组组长张猛立刻附和,他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眼神像毒蛇一样扫过周既明:“林局说得对!周队,你可别被这小白脸的花言巧语骗了!□□的人最擅长演戏!什么‘深蓝’?我看就是他走投无路编出来的身份!他手上的血案不会少!让他逍遥法外?兄弟们流的血怎么算?我建议立刻上手段,撬开他的嘴!” 他说“上手段”时,语气刻意加重,带着残忍的暗示。 周既明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屈的标枪。他等林毅和张猛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穿透了烟雾和嘈杂:“林局,张组。他提供的U盘,技术科苏沁已经初步验证,外围文件涉及的三起悬案线索,与我们掌握但未公开的物证高度吻合。其中一条走私线路的细节,正是我们追查了半年毫无头绪的关键节点。这绝不是巧合,也不是临时能编造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毅和张猛:“至于‘深蓝’的身份…他准确说出了只有‘深蓝’才知道的联络方式和紧急验证码。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12.17’案中只有牺牲者和凶手才知道的细节——张猛组长的名字,以及那个加密通讯方式。这一点,苏沁可以作证。” 他示意了一下坐在角落、脸色有些苍白的苏沁。苏沁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所以,他是‘深蓝’的可能性极高。一个潜伏在杜鹰身边三年、为我们提供关键情报的线人,现在重伤濒死,带着可能是扳倒杜鹰的决定性证据出现。如果我们现在把他丢进看守所,和那些他出卖过的□□成员关在一起,或者用‘手段’让他永远闭嘴…” 周既明的目光扫过张猛,“那和杜鹰亲自灭口有什么区别?我们如何向未来可能为我们提供情报的线人交代?警队的信誉何在?” 林毅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盯着周既明:“就算他是‘深蓝’!一个在□□泥潭里打滚这么多年的人,手上能干净?他提供情报的动机是什么?谁能保证这不是杜鹰设下的另一个局?引我们入套,或者利用他来传递假情报?” “动机,我们可以查。局,我们可以防。” 周既明毫不退让,目光坦荡地迎向林毅,“但机会,只有一次。我提议,由我亲自负责监控他,将他安置在我名下的安全屋。24小时贴身监管,全程录音录像,限制一切对外通讯。每周向专案组汇报进展。如果他确实能提供更多杜鹰集团的犯罪证据,特别是涉及警局内部的问题证据,”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张猛,“我们可以根据他的立功表现和配合程度,向检方申请污点证人保护协议和减刑。”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局长,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局长,杜鹰盘踞城北多年,根深蒂固。‘深蓝’是我们目前能接触到的最核心的突破口!值得冒这个险。如果出了任何问题,我周既明,负全责!” 会议陷入了僵持。争论持续到深夜。窗外,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是不安的鼓点。最终,局长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看着周既明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又看了看林毅和张猛阴沉的脸色,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按既明的方案试行。周队,人交给你,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林局,张组,你们负责外围策应和证据甄别。散会!” 林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张猛则阴鸷地瞪了周既明一眼,才悻悻离开。 (医院病房) 当周既明带着一身寒气和会议室的硝烟味再次推开病房门时,陈歌正侧着头,安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连绵的雨丝。月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而伤痕累累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近乎脆弱的年轻。 “明天早上八点,跟我走。” 周既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言简意赅,“别耍花样。安全屋有最严密的监控,你没有任何机会。” 陈歌闻声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周既明笔挺的警服和冷峻的脸,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周队长,你相信…一个在烂泥里打滚的人,就算爬出来了,身上也带着洗不掉的臭味吗?坏人…真的能变好吗?” 周既明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光拉得很长。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看陈歌,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雨幕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我不相信感觉,也不相信忏悔。我只相信证据,和行动。” 陈歌闻言,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眼尾微微弯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缝:“那我猜…我得用行动,一点一点…把身上的泥巴抠下来了?虽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永远都抠不干净。”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颗被黑暗包裹、试探着靠近却又壁垒森严的心。未知的前路,如同这深沉的雨夜,漫长而险峻。 第2章 安全屋的囚徒与看守 雨水洗刷过的晨光,带着一丝清冷的意味,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斑驳地洒在略显陈旧的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家具混合的独特气味。 周既明名下的这间安全屋,位于城西一片不起眼的老式公寓楼顶层。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是十年前的简约风格,家具结实耐用但缺乏生气。最大的特点是遍布各处的、伪装巧妙的监控探头,以及堪比小型军火库的安保系统。 陈歌裹着一件周既明临时找来的、过于宽大的灰色毛衣,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个闯入者般打量着这个临时的“牢笼”。他脸色依旧苍白,腹部的伤口在行动时带来阵阵隐痛,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雨夜初见时的几分警觉和……玩味。 “周队长,”他拖长了调子,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落了一层薄灰的书架,“你这金屋藏娇的地方,品味挺…怀旧啊?” 他拿起书架上一个蒙尘的相框,里面是年轻的周既明穿着警校制服,和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却透着坚毅的中年女性的合影。“哟,这是伯母?一看就是位厉害人物。”他语气轻佻,目光却在那照片上停留了一瞬。 周既明正将一套全新的监听设备连接到主控电脑上,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冷硬:“放下。这里的一切,未经允许,不得触碰。” 他调试着屏幕,上面分割出数个实时画面,覆盖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陈歌此刻站立的客厅。“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客厅、卫生间和分配给你的卧室。卧室门在晚上十点后必须保持开启状态。明白?” “明白,长官!”陈歌夸张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手指却不小心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放下手,刚才的轻佻瞬间被真实的痛楚取代。 周既明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手上调试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将一个崭新的、带定位和监听功能的电子手环放在茶几上:“戴上。24小时。洗澡也不能摘。” 陈歌撇撇嘴,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起那个冰冷的金属环,扣在左手腕上,正好盖住了那个蓝色的鲸鱼纹身。“啧,真贴心,还送了个时尚单品。”他晃了晃手腕,金属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时,门铃响起,短促而规律的三声。 周既明通过猫眼确认后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技术科的法医苏沁,提着一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箱,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只是看向陈歌时,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崭新警服的年轻人,身姿笔挺,面容尚显稚嫩,但眼神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刺向陈歌,充满了敌意和鄙夷——正是林毅指派来的新人警察,赵阳。 “周队。”苏沁点头示意,目光扫过客厅的陈歌,“设备带来了,需要安装调试。” “麻烦了,苏法医。”周既明侧身让开。 赵阳则一个箭步跨进来,像一头急于宣示领地的小狼狗,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歌,声音洪亮地报告:“报告周队!警员赵阳奉命前来报到!协助您进行监控工作!” 他刻意加重了“监控”二字,眼神挑衅地看着陈歌。 陈歌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迎着赵阳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哟,来了个小警察?看着挺精神。多大了?有对象没?” 他语气轻浮,带着明显的逗弄。 赵阳的脸瞬间涨红,拳头紧握:“你!注意你的身份!罪犯!” “赵阳!”周既明沉声喝止,“你的任务是协助苏法医安装设备,并熟悉监控流程。无关的话,少说。” “是!”赵阳梗着脖子应道,狠狠瞪了陈歌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苏沁走向角落开始工作。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像钉子一样钉在陈歌身上。 苏沁的专业素养极高,动作麻利地打开箱子,取出各种精密的仪器和线路,开始在客厅一角搭建临时工作站。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亮起,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开始滚动。 陈歌看似漫不经心地踱步到附近,目光落在苏沁操作的屏幕上,忽然开口:“Kernel-mode的底层驱动?你们用这个抓包解析加密协议?效率太低了。”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沁耳中。 苏沁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陈歌。她用的确实是警局内部开发的一套基于内核模式的深度流量分析工具,专门用来对付高强度的通讯加密。这属于技术科的核心机密,一个□□的“电脑幽灵”怎么会一眼看穿? “你有什么高见?”苏沁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专业性的探究,暂时压下了身份带来的成见。 陈歌耸耸肩,随意地靠在墙边,仿佛在讨论天气:“高见谈不上。绕过内核钩子,直接做虚拟化嗅探,效率至少提升三倍,而且更难被反检测。不过嘛,”他瞥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的赵阳,“这对硬件要求有点高,你们这堆‘老古董’可能跑不动。” 他指了指苏沁带来的几台设备。 苏沁的眼神彻底变了。虚拟化…这些概念即使在顶尖的安全领域也属于前沿!陈歌随口道出的思路,不仅大胆,而且极具可行性!她看向陈歌的目光,不再是简单的审视,而是充满了震惊和浓厚的兴趣。这个“罪犯”,在技术领域的造诣深不可测! 赵阳完全听不懂这些术语,但他看到苏沁眼中的震惊和对陈歌态度的微妙变化,心里更加不爽,忍不住低声嘟囔:“装神弄鬼…” 周既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陈歌展现出的技术实力远超他的预估,这让他对U盘核心内容的期待提升,但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警惕。一个拥有如此能力的“深蓝”,在杜鹰身边三年,他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被迫的线人? 就在这时,周既明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林毅。 周既明眼神微凝,走到窗边接通:“林局。” 电话那头传来林毅沉稳而带着关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领导风范:“既明啊,人安顿好了?情况怎么样?那个陈歌,还老实吗?” 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一个上级对下属工作的例行关心。 “已经安顿在安全屋。目前还算配合。”周既明回答得滴水不漏,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城北的方向。他能感觉到林毅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那就好。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林毅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上语重心长的意味,“不过既明,我得提醒你。这个人,背景太复杂,心思深沉。杜鹰的手段你也清楚,他派出来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你跟他朝夕相处,一定要保持最高警惕!不要被他的任何表象迷惑,更不要…产生不必要的个人情绪。记住,监控他是你的职责,更是你的底线!有任何异常,随时向我汇报!” 最后几句,语气明显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我明白,林局。请放心。”周既明沉声应道,眼神却更加深沉。林毅的“提醒”,更像是一种预先的施压和划清界限。 挂断电话,周既明转过身。客厅里,苏沁正在和陈歌低声讨论着什么技术细节,赵阳像个门神一样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地盯着陈歌。陈歌则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样子,但眼神偶尔掠过苏沁的设备时,会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 周既明走到陈歌面前,将一个印着附近超市Logo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里面是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速食。厨房你可以用,但刀具等危险物品会锁起来。”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陈歌过于宽大的毛衣领口下露出的、缠着绷带的锁骨,“伤口需要换药,自己可以?” 陈歌扒拉着塑料袋,翻出一包烟,眼睛一亮,随即又撇撇嘴:“最便宜的那种?周队长真节俭。”他听到换药,无所谓地耸耸肩,“小意思,死不了。在□□混,缝针都是家常便饭,自己对着镜子都能搞定。” 语气轻松,却透着一股习以为常的残酷。 周既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准备处理一些积压的文件。他需要空间整理思绪,分析林毅的电话,以及评估陈歌这个巨大的变量。 客厅里只剩下苏沁、赵阳和陈歌。苏沁专注于设备调试,偶尔向陈歌请教一两个技术问题,陈歌也难得地收敛了轻佻,简洁地回答。赵阳则坐立不安,眼神在陈歌身上和苏沁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戒备和一种莫名的焦躁。 陈歌似乎对赵阳的敌意毫不在意,他慢悠悠地拆开那包廉价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发现没有打火机。他晃了晃烟,看向正在整理线路的赵阳,露出一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嘿,小警察,借个火?” 赵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怒视陈歌:“你想都别想!这里禁止吸烟!还有,不准叫我‘小警察’!我叫赵阳!刚阳的阳” 陈歌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夹在指间把玩:“哦?赵阳?名字不错。火呢?”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神带着戏谑。 “你!”赵阳气结,脸涨得通红,拳头又攥紧了。 “赵阳!”苏沁皱着眉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去帮我把后备箱里那箱网线拿上来。” 赵阳狠狠瞪了陈歌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应声出门。 看着赵阳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歌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只剩下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随手将那支没点燃的烟扔回塑料袋,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苏沁看着他瞬间的情绪转变,若有所思。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内心似乎筑着一道厚重而冰冷的墙。 傍晚,周既明从卧室出来时,客厅的设备已经调试完毕,苏沁正在做最后的参数设置。赵阳则像一尊石像般坐在监控屏幕前,一丝不苟地盯着画面。 陈歌蜷在客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周既明那件宽大的灰色毛衣,似乎睡着了。窗外的暮色将他苍白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保持着一种防御性的蜷缩姿态,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褪去了白天的伪装,此刻的他,脆弱得不可思议。 周既明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他目光扫过茶几,发现那包拆开的廉价香烟少了两根,旁边放着一个用过的简易打火机——不知道陈歌从哪里翻出来的。烟灰缸里,有两个被仔细摁灭的烟头。 苏沁收拾好东西,低声对周既明说:“周队,设备都调试好了,运行稳定。核心数据流指向几个加密节点,破解需要时间,也需要…他的协助。”她看了一眼睡着的陈歌,“他…很厉害。” 周既明点点头:“辛苦了,苏法医。” 苏沁和赵阳离开后,安全屋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行时细微的嗡鸣。周既明走到沙发边,本想叫醒陈歌让他回房睡,目光却被他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吸引。 手腕上的电子手环闪着微弱的绿光。而在手环边缘,靠近那个被遮盖的蓝鲸纹身处,一道陈旧的、深褐色的疤痕蜿蜒没入毛衣袖口。那疤痕的形状…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过留下的。 周既明的心头莫名一紧。这个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和故事?他口中的“地狱”,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最终没有叫醒陈歌,只是从卧室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走到监控台前坐下,调出白天的所有录像,尤其是陈歌和苏沁交流技术时的片段,以及…他独自坐在窗边抽烟时,那转瞬即逝的、深不见底的孤寂眼神。 夜渐深。安全屋的灯光在监控屏幕上投下冰冷的影子。看守者与囚徒,在这方寸之地,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城北的阴影,如同潜伏的巨兽,正无声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3章 U盘里的幽灵 安全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工作站主机风扇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像一头蛰伏的野兽在呼吸。几块巨大的显示器上,瀑布般的数据流永不停歇地冲刷着,绿色的字符在黑色背景上跳动,构成一幅冰冷而神秘的画卷。 苏沁已经在这临时搭建的技术堡垒前枯坐了超过十二个小时。镜片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白皙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颤抖。她面前的屏幕上,一个复杂的3D加密锁结构图正在缓慢旋转,无数节点闪烁着代表不同加密层级的红黄光芒。进度条卡在87.3%,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纹丝不动。 “还是不行。”苏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她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核心区的量子加密协议嵌套了三层动态混沌算法…我们现有的算力和模型,根本摸不到它的逻辑门。强行暴力破解,触发反制程序的风险超过95%。” 她看了一眼旁边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风险预警参数,眉头紧锁。 赵阳坐在旁边的监控台前,目光时不时从满墙的监控画面扫到苏沁这边。他对那些复杂的代码一窍不通,只觉得屏幕上不断翻滚的字符令人烦躁。看到苏沁挫败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对某个人的强烈不满:“苏法医,要我说,这根本就是那个姓陈的耍我们!什么狗屁核心证据?说不定就是个病毒炸弹!或者里面全是杜鹰放的假消息!我们费这么大劲干嘛?直接把他扔回看守所,什么都解决了!” 他边说,边狠狠瞪了一眼客厅方向。 客厅里,陈歌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那张单人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从超市塑料袋里翻出来的廉价魔方。他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魔方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似乎对技术角度的困境毫不在意,又或者,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周既明站在苏沁身后,双臂环抱,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卡死的进度条。林毅的警告、陈歌身上的谜团、杜鹰的阴影…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在这个小小的U盘上。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需要多久能绕开或者找到新的切入点?”周既明问苏沁,声音低沉。 苏沁摇摇头,重新戴上眼镜,眼神凝重:“保守估计,以我们现有的资源…至少需要一周,而且成功率不到三成。除非…” 她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的陈歌,带着一丝复杂,“除非有更了解这套加密体系内部逻辑的人提供思路。”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既明沉默了几秒。让陈歌深度介入核心解密?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但U盘里的东西,可能是撕开城北黑幕的唯一钥匙。他转身,走向客厅。 陈歌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周既明刚走近,他就停下了转魔方的手,抬起头,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略带嘲讽的轻佻笑容:“怎么?周大警官,终于想起我这个‘阶下囚’还有点用了?卡壳了?” 周既明无视他的语气,直接问道:“核心区的量子混沌嵌套,你有办法?” 陈歌随手将拼好一面的魔方丢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让他龇了龇牙。“办法嘛…” 他踱步到技术区边缘,目光扫过苏沁面前的屏幕,那复杂的3D锁结构在他眼中似乎清晰无比,“你们用的还是传统的逆向拆解思维,想一层层扒开它的皮?笨。” “你!”赵阳腾地站起来,又要发作。 苏沁却抬手制止了赵阳,她看着陈歌,眼神锐利:“请指教。” 她的专业素养压倒了身份带来的隔阂。 陈歌走到苏沁旁边,没有坐下,只是微微俯身,手指点在屏幕上其中一个不断闪烁的黄色节点上。“看见这个‘伪熵增’反馈环了吗?你们把它当成了核心防御层在硬啃。”他的手指又迅速滑向旁边几个不起眼的、几乎呈灰色的稳定节点,“真正的钥匙孔,藏在这些‘死数据’下面。杜鹰那老变态,最喜欢玩这种‘灯下黑’的把戏。”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技术领域特有的自信和流畅,完全不同于平日的玩世不恭。“想绕过那套会咬人的量子锁,不用扒皮。给它造个梦,让它以为自己还在安全屋里运行就行了。”他看向苏沁,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技术光芒,“用你带来的那台‘铁盒子’(指一台高性能服务器),虚拟一个低权限的沙盒环境,模拟U盘初始接入状态。然后,在Hypervisor层,利用VT-x的硬件虚拟化漏洞,直接穿透进去,在它的‘梦’里,修改它的核心校验逻辑…就像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苏沁手边抽过一张草稿纸和笔,飞快地画出一连串复杂的关系图和算法逻辑链,并写下几行关键的函数调用和内存偏移地址。他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思路清晰得可怕。 苏沁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陈歌提出的思路,完全跳出了常规的破解框架!利用硬件虚拟化的底层漏洞进行“梦境注入”?这种思路极其大胆、前沿,而且…可行性极高!她看着纸上那些精准的地址和函数调用,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这绝不是靠小聪明能想出来的,这是对系统底层、对杜鹰加密习惯深刻到骨髓的理解!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VT-x漏洞?这个漏洞理论上…” 苏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理论上还没公开?我知道的‘理论外’东西多了去了。”陈歌打断她,将写满字的纸推到她面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技术天才只是幻觉。“试试呗,苏**医。死马当活马医。” 他耸耸肩,转身又踱回沙发,重新拿起那个魔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 苏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再犹豫,立刻按照陈歌提供的思路和关键参数,开始修改自己的攻击脚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周既明全程沉默地看着。他看着陈歌在讲解技术时,那双眼睛焕发出的、近乎纯粹的、属于顶尖黑客的锐利光芒,那是一种沉浸在知识海洋中、掌控一切的自信。那一刻的陈歌,身上没有一丝痞气或阴郁,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强大。周既明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陈歌隐藏在层层伪装下的、真实而强大的内核。 也许是周既明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太专注。刚坐回沙发的陈歌忽然抬起头,精准地对上了周既明的视线。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带着明显戏谑的弧度,故意拖长了声音:“周警官?这么盯着我看…不会是终于发现我长得还不错,看上我了吧?” 那轻佻的语气像一层薄冰,瞬间覆盖了刚才流露的真实。周既明眼神一冷,瞬间移开目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专心做你的事。” 然而,他转身时微微加快的心跳和耳根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却没能逃过陈歌敏锐的眼睛。 陈歌看着周既明僵硬的背影,摩挲魔方的手指微微用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低下头,继续转动魔方,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安静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沁全神贯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赵阳虽然看不懂,但也紧张地盯着屏幕。 突然,主屏幕上那卡死的进度条猛地向前跳动了一大截!90%…92%…95%!与此同时,那复杂的3D加密锁结构图上,代表核心区域的几个顽固红点,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熄灭!一层坚固的壁垒,被陈歌那匪夷所思的思路,轻易洞穿! “成功了!第一层核心加密突破了!”苏沁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震撼!她看向陈歌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惊叹和一丝…敬畏。 赵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据和解锁成功的提示,又看看沙发上那个仿佛事不关己、还在玩魔方的陈歌,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事实胜于雄辩,他再不懂技术,也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涌上心头。 周既明紧盯着屏幕上如潮水般涌出的、初步解密的文件列表。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过那些文件名和摘要信息。大部分是加密的通讯记录、资金流向碎片、人员名单…直到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文件名极其普通的视频文件上——`BK_Archive_Review_001.mkv`。它夹在一堆财务文件里,毫不起眼。 “打开这个。”周既明沉声道,指向那个文件。 苏沁依言操作。播放器窗口弹出。 画面一开始有些晃动和模糊,像是在一个光线昏暗、装修风格却异常奢华复古的房间内。镜头很快稳定下来,对准了一个穿着深红色丝绸睡袍的男人。男人背对着镜头,身形瘦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正对着墙壁上一幅巨大的、色彩扭曲怪异的抽象画,似乎在“欣赏”。 接着,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正是杜鹰。 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异常扩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漆黑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孩童观察蚂蚁般的兴趣。 他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红酒,但颜色过于粘稠)。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极其“优雅”,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却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配上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睛,形成一种极致诡异恐怖的对比。 “啊…各位观众,晚上好。” 杜鹰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像是在主持一档高雅的艺术评论节目。“很抱歉之前的节目因‘技术调整’中断。今晚,我们继续赏析编号BK-017的…嗯,姑且称之为‘行为艺术’档案。” 镜头随着他的话语,缓缓转向房间的另一侧。 画面内容瞬间变得极其血腥和残忍!一个人(已经无法辨认性别年龄)被以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束缚在金属架上,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然而,杜鹰的旁白却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诗意的沉醉: “看,这线条…多么流畅而富有张力!痛苦在肌肉纤维的痉挛中得到了最完美的具象化表达…这飞溅的‘颜料’(指鲜血),在冷色调的金属背景上泼洒出生命的绝唱…注意听!这背景音乐…”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欣赏天籁。 这时,背景音才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只是这旋律被刻意放慢、扭曲,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和受虐者压抑到极致的、不成调的呜咽,形成一种令人头皮炸裂、胃部翻江倒海的恐怖音效! “…多么美妙的变奏!古典的优雅与生命消逝的原始嘶鸣,在冲突中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杜鹰陶醉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BK-017的创作者,无疑抓住了痛苦最精粹的美学核心…虽然他的‘作品’持久性稍差,但这份瞬间的爆发力,值得一个…A-的评价。” 他对着镜头举了举杯,像是在向一个不存在的观众致意。笑容依旧“优雅”,眼神依旧空洞冰冷。 “畜生!!” 赵阳第一个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目赤红,气得浑身发抖。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苏沁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见过无数凶案现场,但从未见过如此将残忍“艺术化”并加以欣赏的纯粹邪恶! 周既明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杜鹰那双非人的眼睛和那抹扭曲的笑容,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强烈生理厌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头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以他人痛苦为养料的疯子! 就在这时,周既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沙发上的陈歌。 陈歌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转动魔方。他低着头,身体蜷缩在沙发里,宽大的毛衣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个廉价的魔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同样泛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安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屏幕上杜鹰那优雅而恐怖的“艺术评论”声、扭曲的《致爱丽丝》旋律,以及受虐者若有若无的呜咽,还在持续不断地播放着,如同来自地狱的广播,拷问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灵魂。 那枚小小的银色U盘,静静地连接在工作站上,此刻仿佛不再是一个存储设备,而是一扇被强行撬开的、通往无边黑暗与疯狂的地狱之门。门后的幽灵,正对着他们,露出森然的微笑。 第4章 旧伤的诉说 杜鹰那优雅而恐怖的“艺术评论”声,如同附骨之疽,在安全屋死寂的空气中阴魂不散。扭曲的《致爱丽丝》旋律混合着受虐者不成调的呜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啃噬着神经。 “关掉!快关掉它!”赵阳第一个崩溃般吼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愤怒的嘶哑。 苏沁脸色惨白,手指僵硬地移动鼠标,颤抖着点击了关闭按钮。屏幕瞬间陷入黑暗,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房间里的压抑和寒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沉重。 苏沁猛地捂住嘴,冲向了卫生间,剧烈的干呕声隔着门板传来。赵阳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坚硬的墙壁上,指关节很快渗出血迹,仿佛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稍微宣泄内心的愤怒和恐惧。 周既明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眼神死死盯着已经漆黑的屏幕,仿佛要将那画面彻底从记忆中烧毁。只有他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那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面对纯粹、**的邪恶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战栗和滔天杀意。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向沙发。 陈歌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宽大的灰色毛衣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低着头,黑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眉眼。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着那个廉价的塑料魔方。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正以那双手为中心,蔓延至他整个单薄的肩背。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无声,却比任何尖叫都更具冲击力。 周既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陈歌身上那些累累伤痕背后的黑暗,究竟有多么粘稠、多么令人窒息。杜鹰不是敌人,是盘踞在陈歌灵魂深处的梦魇。 “赵阳,”周既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送苏法医回去休息。今天到此为止。” 赵阳喘着粗气,停下砸墙的动作,看了一眼卫生间方向,又狠狠瞪了沙发上的陈歌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去敲卫生间的门。 苏沁脸色苍白地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对着周既明勉强点了点头,没再看任何人,在赵阳的陪同下匆匆离开了安全屋。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安全屋里只剩下周既明和陈歌两个人。死寂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只有仪器运行时细微的嗡鸣,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周既明走到沙发前,站定。他沉默了几秒,看着陈歌依旧颤抖紧攥的双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厨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走过来,轻轻放在陈歌面前的茶几上。 水杯落下的轻微声响,似乎惊动了陈歌。他身体猛地一颤,攥着魔方的手指关节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周既明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追问。他只是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板上,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他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了些灰尘的靴尖上。像一个沉默的守卫,又像一个无言的陪伴者。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扭曲的光带。 陈歌紧绷的身体和颤抖的双手,在漫长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寂静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懈下来。攥着魔方的力道终于松开,那个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塑料方块“啪嗒”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滚了几圈,停在周既明的脚边。 陈歌抬起头。 周既明也恰在此时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 陈歌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空洞。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警觉的眼睛,此刻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一丝光亮。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透明。 周既明的心再次被狠狠撞击。他见过陈歌的玩世不恭,见过他技术天才的锐利锋芒,也见过他偶尔流露的脆弱。但此刻这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空洞和死寂,比任何表情都更令人心惊。 陈歌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微弱的弧度。他移开目光,疲惫地重新靠回沙发深处,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周既明依旧沉默地坐着。他没有去捡那个魔方,也没有起身。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扎根在地板上的影子。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陈歌需要的不是同情或追问,也许仅仅只是…一个不会打扰他的、存在于此的证明。 夜色深沉。 监控室。 赵阳将苏沁送回家后,立刻返回了安全屋外围的监控指挥点——一间位于对面楼层的安全屋。他心绪依旧无法平静,杜鹰那非人的画面和陈歌最后颤抖的样子在脑海里反复交替。他烦躁地灌了一大口冰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占据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 安全屋客厅的主画面里,周既明靠着墙坐在地板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陈歌则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赵阳皱皱眉,正准备切到其他画面看看,突然—— 沙发上的陈歌猛地弹坐起来! 动作之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双眼在黑暗中惊恐地圆睁,瞳孔涣散,没有焦点。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不…不要…别过来…妈…妈妈…”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好似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梦魇,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抓挠,仿佛要推开无形的、恐怖的东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沙发角落缩去,将自己紧紧蜷成一团,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不要弹琴了…求求你…停下…停下啊!”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嘶喊,声音凄厉而绝望,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冷汗,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凌乱的黑发。那眼神中的恐惧,比看到杜鹰的视频时更甚百倍! 周既明在陈歌弹坐起来的瞬间就惊醒了。他迅速起身,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快步走向沙发,试图唤醒他:“陈歌!醒醒!是噩梦!” “别碰我!” 陈歌的反应却如同被烙铁烫到!在周既明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刹那,他猛地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那不是清醒的愤怒,而是被极端恐惧激发出的、源自求生本能的疯狂! 电光火石间,陈歌的身体爆发出与其虚弱状态完全不符的速度和力量!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右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狠辣无比地直插周既明的咽喉!角度刁钻,动作狠戾,完全是□□生死斗中磨炼出的杀人技! 周既明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丰富的格斗经验和刻入骨髓的反应力救了他!他上身猛地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同时左手闪电般格挡,精准地架住了陈歌紧随而至、扫向他太阳穴的左肘!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陈歌!是我!周既明!醒过来!” 周既明低喝,试图用声音唤醒他。 但陷入深度梦魇和PTSD爆发的陈歌,仿佛被恶魔附体,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他眼中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杀戮的本能!一击不中,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沙发上滑下,避开周既明的钳制,双腿如同钢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扫向周既明的下盘!目标明确——废掉对方的行动能力! 周既明眼神一冷,不再留手!他深知此刻的陈歌极度危险,任何迟疑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他脚步一错,不退反进,硬生生用小腿胫骨格挡住陈歌的扫腿,剧痛传来,但他身形稳如磐石!借着前冲的势头,他右臂如同铁箍,闪电般环住陈歌的腰腹,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向旁边的地毯!同时身体下压,利用体重和技巧,瞬间锁住陈歌的双臂和上身! “呃啊!” 被摔在地毯上的陈歌发出一声痛呼,腹部的伤口受到剧烈撞击,剧痛似乎短暂地刺破了梦魇的迷雾。他奋力挣扎,像一条离水的鱼,双腿胡乱蹬踢,力量大得惊人。 “冷静!陈歌!看着我!看着我!” 周既明死死压制着他,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双臂如同钢浇铁铸般锁住他的肩膀和手臂,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 激烈的搏斗和拉扯中,周既明的手无意中猛地扯开了陈歌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毛衣领口! 嘶啦—— 劣质的毛衣经不住大力撕扯,从领口到肩膀处裂开一道大口子。 灯光下,陈歌暴露出的左肩和一部分后背的皮肤,瞬间暴露在周既明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既明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皮肤,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皮肤! 那是一片被各种狰狞伤痕彻底覆盖、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修罗场! 深褐色的、凸起的、如同蜈蚣般爬满肩胛和后背的旧疤,层层叠叠,显然是在不同时期留下的,有些已经淡化,有些依旧狰狞可怖。可以想象当初鞭子落下时,皮开肉绽的惨状。 一个硬币大小、边缘模糊的深色圆形疤痕,赫然烙印在靠近锁骨的位置!疤痕组织扭曲挛缩,形成一个丑陋的肉瘤。周既明一眼就认出,那是高温金属直接烫在皮肉上留下的永久印记! 一道从肩胛骨斜向下,几乎贯穿整个后背的、狭长而深刻的刀疤!疤痕呈现出一种惨白的色泽,边缘像锯齿一样不平整,诉说着当时刀刃的锋利和下手的狠辣。这道伤疤,距离脊椎只有毫厘之差! 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淤青褪色后的痕迹、抓挠留下的浅疤、以及…一些形状怪异、难以名状的损伤印记。这些新旧伤痕交织在一起,覆盖了他暴露出来的所有肌肤,形成一幅触目惊心、无声控诉着无尽暴力的残酷画卷! 每一道疤痕,都是一个血淋淋的故事,一段被强行烙印在身体上的痛苦记忆。它们无声地诉说着陈歌曾经历过怎样非人的地狱! 周既明就像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他之前在医院只看到过陈歌腹部的开放性伤口和手腕上的咬痕,从未想过,在那件宽大的衣服下面,竟然隐藏着如此惨烈的过往!这远比杜鹰的视频更加直观、更加令人心胆俱裂!一股混杂着强烈愤怒、深切怜悯和巨大震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防线,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要看…” 身下,陈歌挣扎的力量陡然消失。他停止了反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厉害。他努力想蜷缩起来,想遮住那片暴露的伤痕,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绝望的呜咽。“别看…脏…很脏…”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羞耻和痛苦。 周既明猛地回过神。他看着陈歌剧烈颤抖、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背影,看着他后颈暴露出的、同样带着旧伤痕的脆弱线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以复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松开了钳制陈歌的手臂,并且立刻脱下了自己的警服外套,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将带着体温的外套,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陈歌暴露着伤痕和剧烈颤抖的后背上。 然后,他迅速退开几步,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回刚才靠墙的位置,背对着陈歌。 安全屋里只剩下陈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他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周既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需要消化这巨大的冲击。那些狰狞的伤痕,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陈歌口中的“地狱”意味着什么。那些伤,不仅仅是□□的痛苦,更是灵魂被一次次撕裂的证明。杜鹰…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再次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在他胸腔里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陈歌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轻微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息。他依旧蜷缩在地毯上,用周既明宽大的警服外套紧紧包裹着自己,像一个躲在盔甲里的蜗牛。 周既明站起身,走到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他走回来,将水杯轻轻放在陈歌蜷缩的身体旁边,然后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低垂,仿佛入定。他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安静地、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般,守在那里。 无声的陪伴,在冰冷的灯光下蔓延。隔在两人之间那道厚重的、由猜疑和身份筑成的墙,在这一晚,被**裸的痛苦和沉默的守护,撞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监控指挥点。 赵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激烈的搏斗、陈歌瞬间爆发的狠厉、周既明将他制服、然后…那惊鸿一瞥的、布满恐怖伤痕的后背!以及最后周既明脱下警服盖住陈歌、沉默守护的画面… 冲击力太大,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陈歌那如同野兽般的攻击姿态和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让他后背发凉。而周队…周队最后那个沉默守护的动作…那眼神…赵阳的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困惑。 他立刻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林毅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林毅的声音带着被惊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什么事,赵阳?这么晚。” “林局!安全屋…安全屋出事了!”赵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那个陈歌!他刚才突然发疯了一样攻击周队!像…像条疯狗!力气大得吓人!周队差点被他伤到!” “什么?!”林毅的声音瞬间拔高,睡意全无,“周既明怎么样?陈歌呢?控制住了吗?他是不是想逃跑?” 一连串的问题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周队没事,把他制服了。但是…”赵阳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林局,您绝对想不到…那个陈歌,他背上…全是伤!吓死人的伤!鞭子抽的,烙铁烫的,还有好长好深的刀疤!简直…简直不像人身上该有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好几秒,林毅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伤疤?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监控拍得很清楚!太吓人了!他刚才就是做噩梦发疯,嘴里喊着‘妈妈’、‘不要弹琴了’,然后就攻击周队!”赵阳急切地说,“林局,这个人太危险了!精神绝对有问题!他留在周队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而且周队他…他制服陈歌后,把自己的警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了,就…就那么守着他…我觉得周队的态度有点…有点不对劲!” “…做噩梦?喊‘妈妈’和‘不要弹琴了’?” 林毅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古怪的颤抖。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像是杯子。 “林局?您没事吧?”赵阳疑惑地问。 “…我没事。”林毅的声音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仔细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赵阳,你做得很好。继续密切监视!尤其是周既明和陈歌之间的任何互动!任何异常,哪怕是最细微的,都要立刻向我报告!记住,你的任务就是盯紧他们!其他的,不要多问,不要多想!” 最后几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警告。 “是!林局!”赵阳连忙应道。 挂断电话,赵阳看着监控屏幕上,依旧背对着陈歌、沉默坐在地上的周既明,以及那个蜷缩在警服外套下、微微颤抖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和困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重了。林局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周队和陈歌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 而电话的另一端。 林毅独自站在黑暗的书房里,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窗外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身影。他背对着月光,脸色在阴影中一片灰败,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仿佛被恶鬼攫住喉咙般的窒息感。 “不要弹琴了…”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同样下着暴雨的夜晚。想起了那个代号“白鸽”的女人,被杜鹰“邀请”去“欣赏”一场私人音乐会前,最后看向他时,那双充满信任和托付的眼睛。 而音乐会的“乐器”…他猛地闭上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睡衣。 陈歌…白鸽…噩梦…琴声… 一个可怕的、他极力想否认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难道…难道陈歌他…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踉跄一步,扶住书桌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