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光》 第1章 初遇 九月的阳光很热烈,空调老化严重,学校礼堂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沐歌捏着手中的节目单,眉毛不自觉皱起。 作为学生会文艺部成员,她正在核对高二开学典礼的流程表。 学校规模很大,人数也多,核对起来很麻烦。 站了那么久,她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粘在皮肤上,让她有点难受。 “钢琴独奏《月光》的慕光同学还没签到吗?” 这已经是不知道是沐歌第几次询问后勤组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这位同学的演出了,可他还未出现。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心想:“这人架子挺大,待会儿他到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转学生啊。” 身旁女生压低声音。 “听说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都不参加集体活动的,今天能来表演已经是给足校方面子了。” 沐歌刚要问有心脏病为什么还要来演出,这时后台的布帘却突然被人掀开。 穿白色衬衫的少年逆光而立,碎发下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他右手按着左胸,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呼吸急促得像刚刚跑完3000米。 “同学你...”沐歌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对方踉跄时稳稳扶住手臂。 近距离才看清他的样貌——琥珀色瞳孔在剧痛中依然清亮,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着呼吸轻颤。 “药...”少年从齿缝挤出一个字。 沐歌手忙脚乱.摸遍他所有口袋,终于在胸袋找到一个喷剂。 看着他呼吸渐稳,她紧张道:“演出再重要也比不过生命啊,刚刚我的惊慌程度都快不亚于高考忘带准考证了。” 少年怔住,随即轻笑出声。 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像冬雪初融时第一缕穿过云层的阳光。 “慕光。”他的声音很轻柔。“我的名字。” “沐歌。”她晃了晃胸前的工作证,“双木沐,歌唱的歌。” 主持人悦耳动听的报幕声传来,慕光缓缓起身。 沐歌连忙松开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下是急促的脉搏。 “要是不舒服随时打手势,我就在侧幕。”她温柔的说道。 慕光也温和有礼貌的点了点头,走上了舞台。 当《月光》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沐歌惊讶地发现钢琴前的慕光完全变了个人。 苍白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德彪西的旋律在他指下既像叹息又像告白。 侧幕的阴影里,沐歌看着他被灯光勾勒的侧脸,突然理解了什么是“沐光而行”。 当最后一个美妙的余音消散在掌声中时,慕光起身鞠躬,台下掌声热烈。 慕光下台后,沐歌心细地看到他后颈沁出了些许冷汗,已经把衣领浸透。 在校医赶来前,沐歌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 她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有长期弹琴形成的茧,左手腕内侧有道浅色疤痕——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心脏手术的体外循环插管痕迹。 “先天性心脏病?”沐歌重复校医的话。 担架上昏迷的慕光被抬走。 而她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手上冰冷的温度。 第2章 靠近 沐歌捏着学生会的资料夹,在图书馆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她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艺术节需要收集表演者的资料,而慕光作为钢琴独奏的转学生,自然在名单上。 虽然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但总比直接承认“我就是想见你”要好得多。 她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木质书架上,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油墨香。 沐歌踮起脚尖,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最终在靠窗的角落里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低头翻着一本厚重的《天文图鉴》,修长纤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星云图片,眼神专注,仿佛与图书馆融为了一体。 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浓密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 沐歌悄悄走近,故意咳嗽了一声。 慕光抬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怔住,随即轻轻合上书。 “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图书馆的宁静。 沐歌晃了晃手里的资料夹,笑得灿烂:“学生会要整理艺术节的资料,需要你填个表格。” 慕光看着她,没拆穿她拙劣的借口,只是伸手接过表格,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沐歌心跳漏了一拍。 “你很喜欢天文?”她指了指他手边的书,小声问道。 慕光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嗯,星空很安静,会让人忘记很多事。” 沐歌歪头看他,突然笑了:“那你喜欢《小王子》吗?” 慕光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微微扬起:“你也看?” “当然!”沐歌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我最喜欢那句——‘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 慕光静静看着她,眼里的疏离似乎融化了一些。 他轻声接道:“‘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需要彼此。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沐歌怔住,心跳忽然加快。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尘埃在光束里轻轻浮动,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 后来,沐歌发现慕光每周三下午都会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看书。 她开始“偶遇”他,有时候带一杯低咖啡因的奶茶,有时候只是假装路过,然后“恰好”发现他在读什么书。 某天傍晚,她抱着一摞书准备离开,却在图书馆后门的花坛边看到了慕光。 他蹲在灌木丛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倒出几粒猫粮。 一只三花猫从阴影里钻出来,警惕地嗅了嗅,随后亲昵地蹭了蹭慕光的指尖。 沐歌愣在原地。 原来那个印象中"高冷疏离"的慕光,会偷偷喂流浪猫。 她忍不住笑出声,慕光猛地回头,看到是她,耳尖微微泛红。 “……它饿了。”他低声解释,像是被抓到做了什么坏事。 沐歌蹲到他旁边,伸手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笑道:“原来慕光同学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啊。” 慕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猫,唇角却微微弯起。 那一刻,沐歌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小王子》里那颗B612星球上的玫瑰——看似冷淡,实则温柔得要命。 - 然而,慕光突然消失了三天。 沐歌像以往一样,每天中午都去图书馆等他,可他始终没出现。 问了一圈同学,才得知他病发住院了。 她站在空荡荡的座位旁,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那天晚上,她熬夜做了一枚星空主题的书签,深蓝色的卡纸上点缀着银箔星星,背面用极小的字写了一句:“希望你早点回来。” 第二天,她托慕光的同桌把书签转交给他。 “他说什么了吗?”沐歌忍不住问。 同桌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就是盯着书签看了很久。” 沐歌有些失落,但也没再追问。 直到第四天,慕光回来了。 他走进教室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目光在触及沐歌的瞬间,微微柔和下来。 午休时,沐歌在座位上发现了一本手写乐谱。翻开第一页,是《小星星》的变奏曲,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谢谢你的星空。” 沐歌捂住嘴,眼眶发热。 她抬头看向前排的慕光,而他恰好回头,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都轻轻笑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乐谱上的音符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第3章 心动 校园秋季运动会那天,阳光炽烈得刺眼。 沐歌站在400米接力赛的跑道上,正在调整着右脚的钉鞋。 她不是田径队的成员,只是班里实在凑不齐女生,她才临时顶替。 她下意识往看台扫了一眼,在人群里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慕光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并没有翻开,目光一直落在跑道上。 “各就位——”裁判举起发令枪。 沐歌深吸一口气,握紧接力棒。 枪响的瞬间,她冲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剧烈跳动,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第二棒交接时,她奋力伸出手,却在转弯处脚下一滑—— 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 看台上一片惊呼。 沐歌咬牙想爬起来,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看到慕光冲过跑道边的警戒线,朝她奔来。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呼吸急促,却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疯了吗?!”班主任在后面喊,“慕光!你心脏不能剧烈运动!” 但慕光充耳不闻,手臂稳稳地托着她,大步朝医务室走去。 沐歌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随时会冲破胸膛。 “我没事……”她小声说,“只是擦破皮。” 慕光没说话,下颌绷得紧紧的,直到进了医务室,把她放在床上,才松开手。 校医不在,他熟练地翻出碘伏和纱布,蹲下来,轻轻卷起她的裤腿。 膝盖上一片擦伤,血珠渗了出来。 慕光的手很稳,棉签沾着药水,动作轻柔地消毒。沐歌疼得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 “忍一忍。”他低声说。 沐歌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笑了:“慕光,你刚才跑得比我还快。”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然后,他罕见地生气了。 “你知道我看到你摔倒的时候,心跳有多快吗?”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颤抖。“一场运动会,你至于——”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 沐歌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光——眉头紧蹙,眼底翻涌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小声问:“那现在呢?” 慕光呼吸一滞。 医务室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哑:“……还是很快。” 沐歌发现慕光每周一下午都会缺席。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去练琴,直到某天午休,她看到慕光独自走向校门口,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她仿佛失了心智般,竟也跟了上去。 车停在市立医院门口。 沐歌躲在树后,看着慕光走进心内科大楼。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进去。走廊尽头,慕光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安静地等待叫号。 一个优雅的女人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检查单。她穿着米色风衣,长发挽起,眉眼和慕光有七分相似,只是眼下有明显的疲惫。 “医生怎么说?”她低声问慕光。 “和上次一样。”慕光语气平静,“药物控制,定期复查。” 女人攥紧检查单,指节发白。“瑞士那边的专家回邮件了,他们说……” “妈。”慕光打断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担心。” 女人眼眶突然红了。 她别过脸,肩膀微微发抖。 慕光站起身,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玻璃。 沐歌站在拐角,心脏揪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光总说"星空很安静,会让人忘记许多事了。"。 因为他身上的苦痛太多了。 从那天起,沐歌开始每天给慕光带一杯特制的低咖啡因奶茶。 她在杯身上画小漫画——有时是一只打瞌睡的猫,有时是戴着耳机看书的简笔小人,还有一次,她画了B612星球上的小王子,站在星空下。 慕光从不说什么,只是每次接过奶茶时,唇角会微微上扬。 某天放学后,沐歌去慕光班级找他,发现他不在。 他的同桌指了指抽屉:“他刚才去琴房了,你要等他吗?” 沐歌点点头,顺手帮慕光整理桌上散落的笔记。她拉开抽屉,想放进去,却愣住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空奶茶杯。 每一个都被洗干净,杯身上的漫画依然清晰。 最旧的那个,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依然被小心地放在最里面。 沐歌眼眶发热。 她轻轻合上抽屉,转身跑向琴房。 走廊尽头,钢琴声隐约传来,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第4章 约定 十二月的初雪来得突然。 沐歌站在琴房外的走廊上,指尖冻得发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纸袋。 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围巾,织得不算工整,但每一针都用了心。 她特意选了星空蓝的毛线,还在边缘缝了几颗小小的银线星星。 琴房里,钢琴声断断续续。 慕光在弹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流畅,时而停滞,像是在和什么对抗。 沐歌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 三天前,班主任私下告诉她,慕光要暂时休学去瑞士治疗。 他的心脏状况恶化,国内的医疗条件已经无法控制。 “他什么时候走?”沐歌当时声音发颤。 “后天。” 雪越下越大,走廊的窗户没关紧,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落在沐歌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凉的水珠。 琴声突然停了,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门被拉开—— 慕光怔在原地。 沐歌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肩膀和发梢上积了一层薄雪,像是雪地里站了太久的小动物。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不久。”沐歌笑了笑,把纸袋递给他,“给你的。” 慕光接过,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琴房。 暖气扑面而来,沐歌打了个哆嗦。 “你是傻子吗?”慕光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声音里压着怒气,“外面零下五度,你站了多久?” 沐歌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那条被拿出来的围巾,小声说:“你试试合不合适。” 慕光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把围巾绕在脖子上。 深蓝色衬得他肤色更苍白,银线星星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好看吗?”他问。 沐歌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好看。” 慕光忽然伸手,轻轻擦掉她睫毛上未化的雪水。 “瑞士很远。”他低声说。 “我知道。” “治疗要很久。” “嗯。” “……可能会失败。” 沐歌猛地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会的!” 慕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琴房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暮色中的星。 机场的告别比想象中平静。 慕光的母亲去办理登机手续。 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一点时间。 沐歌站在他面前,手里攥着两张拍立得照片——一张是慕光戴着那条围巾,一张是她自己。 “每天发一张照片。” 她把其中一张塞进他大衣口袋,“不管多远,都要让我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慕光接过另一张,小心地放进钱包:“好。” “还有,”沐歌深吸一口气,“等你回来,我们要一起看樱花。” 慕光看着她,忽然笑了:“好。” 广播响起登机提醒,慕光的母亲在不远处等待。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一枚小小的金属书签,上面刻着天鹰座的星图。 “给你的。”他轻声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颗星星。” 沐歌紧紧握住书签,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慕光。”她喊住他,“你一定要回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背影渐渐消失在安检口的人流中。 慕光离开后,沐歌加入了学校的天文社。 她开始学习使用望远镜,辨认星座,记录星轨。 每周末的深夜,她都会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学校的天台上,对着北方的天空拍下天鹰座的照片。 “为什么是天鹰座?”天文社的学长问她。 沐歌笑了笑:“因为那是牛郎星所在的星座。” ——而织女星在银河的另一端。 她每次拍完照片,都会发给慕光。 有时他会立刻回复,有时要隔好几天。 他的消息总是很简短:【今天看到三颗】【天气不好,只拍到模糊的光点】。 但沐歌知道,他一定在看着同样的星空。 瑞士的冬天比国内更冷。 慕光的视频通话总是在深夜,他的脸色时好时坏,但每次镜头打开时,他都会微笑着调整角度,不让医院的白墙入镜。 “今天弹一首新曲子给你听。”他说。 屏幕那头的钢琴声有些失真,但沐歌依然能听出旋律里的温柔。 那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像是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又像是夏夜的风。 “叫什么名字?”她问。 慕光的手指停在琴键上,顿了顿:“《未完的夏天》。” 沐歌忽然鼻子一酸。 “等你回来,”她努力让声音不发抖,“我们一起去吃冰淇淋,把夏天续上。” 慕光笑了:“好。” 视频挂断后,沐歌收到一张照片——他窗外的夜空,天鹰座的一角隐约可见。 【今天看到一颗。】他写道。 沐歌把照片保存下来,贴在床头的星空图上。 那里已经贴了十七张照片,每一张都是天鹰座。 她数着日子,等樱花盛开,等他回来。 第5章 永别 四月的风带着樱花初绽的甜香,沐歌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数学老师的讲课声像催眠曲,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的后颈上。 突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 “那不是慕光吗?”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看起来好像更瘦了...” 沐歌猛地抬头,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要冲出胸腔。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他。 慕光站在教室门口,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显得身形更加单薄。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嘴角却挂着熟悉的微笑。 班主任走过去低声说了什么,慕光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沐歌。 那一瞬间,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沐歌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下课铃响起,沐歌几乎是跳起来冲向慕光。 在距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刹住,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治疗结束了吗?” 慕光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想看看樱花。” 他的手掌比记忆中更加骨感,指节分明,“而且,我们约好的。” 沐歌注意到他说话时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的幅度比常人大。 “你的身体...” “好多了。”慕光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给你带了礼物。” 是瑞士莲巧克力,沐歌最喜欢的口味。 她接过时碰到慕光的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 她想说什么,却被涌过来的同学们打断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瑞士的情况,慕光一一回答,声音温和但透着疲惫。 沐歌站在一旁,看着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和脖子上跳动的青色血管。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说不出来。 校园里的樱花在一夜之间全开了。 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铺满了小路,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落。 慕光约沐歌在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见面。 沐歌到的时候,发现树下摆着一架钢琴——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学校搬出来的。 慕光坐在琴凳上,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 “这是要干什么?”沐歌小跑过去,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和发间。 慕光转过头,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想弹一首曲子给你听。”他拍了拍身边的琴凳,“新写的。” 沐歌挨着他坐下,肩膀轻轻相触。她闻到慕光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樱花的甜味。 “叫什么名字?”她问。 慕光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落下:“《沐光》。”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一只蝴蝶停在了钢琴的边缘。 沐歌屏住呼吸,看着慕光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 这首曲子开始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柔,渐渐变得如正午般灿烂,最后又回归到暮色的宁静。 樱花瓣不断飘落,有几片落在了琴键上。 慕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越来越重,但手指依然稳稳地按着每一个音符。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他缓缓收回手,转头看向沐歌。 “喜欢吗?”他轻声问。 沐歌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慕光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微微发抖。“别哭,”他笑着说,“我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沐歌的声音颤抖着,哽咽到几乎失声:“怎么会?你今天……状态这么好,像以前一样,你弹的琴,依旧这么好听……” “真的吗?”他仍笑着。 “那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来学校,就是为了弹给你一个人听。”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好听,这样的温柔。 “从前我经常弹琴给别人听,但其实我并不喜欢弹琴。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自己学琴的意义。我感谢它,因为它我才能遇见你。” “只是可惜,我的时间好短。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很多事,想陪你做……但好像,都来不及了……” 沐歌早已经泣不成声。 “你慢慢说,我都会听的。” 慕光仍然温柔的笑着,泪珠却顺着鼻梁颗颗流下。 “我想我生命中的最后一首曲子,是弹给你听,我现在实现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沐歌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慕光的母亲站在急救室门口,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倒下的竹子。 已经三个小时了,急救室的灯依然亮着。 “他会没事的,对吧?”沐歌声音嘶哑地问。 慕光的母亲转过身,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但表情依然平静。 她在沐歌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女孩颤抖的手。 “沐歌,”她的声音很轻,“慕光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木盒,约莫鞋盒大小,表面刻着星空的花纹。“他嘱咐我,如果...如果他撑不过这次,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沐歌的胃部突然一阵绞痛,她猛地摇头:“不,他不会...他的治疗会顺利的,他还说他要和我一起看樱花...” 慕光的母亲眼中闪着泪光:“他实现不了了。” “瑞士的医生说...他的心脏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手术了。他坚持要回来,就为了...就为了履行和你的约定。” 沐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木盒在她手中突然变得千斤重。 她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数百封信,每一封都标着日期。 最上面是一张乐谱,标题写着《未完的夏天》,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给我生命中的光”。 “365封信,”慕光的母亲轻声解释,“他写了整整一年。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他说,这样即使他不在了,你每天也能收到他的消息。” 沐歌的眼泪砸在乐谱上,晕开了墨迹。她突然站起来:“我要见他。” “他现在在...” “我要见他!”沐歌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太平间的温度很低,沐歌走进去时打了个寒颤。 慕光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沐歌缓缓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只曾经在琴键上飞舞的手,现在冰冷僵硬。 她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戴着一枚粗糙的戒指,像是用钢琴弦弯成的。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戒指,在内侧看到了刻着的字母:Mg×MG。 沐歌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把那枚戒指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金属渐渐被自己的体温捂热。 窗外的樱花依然在盛开,阳光依然明媚,但她的世界已经永远失去了一种颜色。 “骗子...”她哽咽着说,“你说过要一起看樱花的...” 太平间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她压抑的啜泣。 那枚简陋的戒指在她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就像慕光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永远无法抹去。 沐歌俯身,轻轻吻了吻慕光已经冰凉的额头。 “晚安,我的小王子。”她低声说。 “记得在星星上等我。” 第6章 余生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正好。 沐歌站在礼堂后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琴边缘。 她今天特意穿了慕光最喜欢的蓝色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星星胸针——那是慕光母亲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准备好了吗?”班主任轻声问道,目光中带着怜惜。 沐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走向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原本该坐在这里演奏的是谁。 她的目光扫过第一排特意留出的空座位,上面放着一束白色满天星。 那是慕光最喜欢的花,他说过,满天星像极了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当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礼堂里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沐光》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沐歌闭上眼睛,想象着慕光就坐在她身边,像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一样,肩膀轻轻挨着她的。 琴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澎湃。 沐歌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落在手背上,但她没有停下。 这是慕光写给她的曲子,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沐歌缓缓抬起手。 礼堂里寂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她没有鞠躬,只是看向那个空座位,轻声说:“献给你,我的星光。” 台下的同学们都在抹眼泪。 慕光的母亲坐在前排,端庄地鼓掌,泪水却无声地滑过脸颊。 十年后的春天,沐歌又一次站在了慕光的墓前。 墓碑周围开满了白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墓碑上刻着他们最喜欢的《小王子》中的那句话: “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下面是一行小字:“这里长眠着一位弹星星的钢琴家”。 沐歌蹲下身,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成为了国内知名的音乐治疗师,专门用音乐帮助心脏病患儿缓解痛苦。 “我今天又得奖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晶奖杯,放在墓碑前。 “国际音乐治疗协会的最佳实践奖。那个小女孩,才七岁,和你一样的先天性心脏病,现在她已经能上体育课了。” 风吹动她的长发,沐歌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用琴弦做成的戒指。 十年过去,戒指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内侧的刻字依然清晰可见。 “我昨天读了第365封信。”她继续说,声音轻柔。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能读完所有信,就说明你已经离开整整一年了。但你知道吗?我又从第一封开始重新读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一张张摆在墓前: “这是我去挪威拍的极光,这是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这是我在福利院教孩子们弹琴...我都替你看了,替你听了,替你活过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她站在樱花树下的自拍,和当年慕光离开时一样的位置。照片背面写着:“今年的樱花也很美”。 沐歌的办公室总是充满音乐和阳光。 墙上挂满了证书和奖状,书架上摆着各种心理学和音乐学的专业书籍。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办公桌上的两个相框。 左边那张是高中毕业照,穿着校服的沐歌和慕光站在樱花树下。 照片里的慕光微微侧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那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右边那张看起来像婚纱照——沐歌穿着白色婚纱,身边是西装笔挺的慕光,背景是一片手绘的星空。 仔细看会发现,这是合成的照片。 婚纱照是沐歌二十五岁生日时拍的独照,而慕光的形象来自高中毕业册。 背景的星空则是慕光当年画在乐谱上的涂鸦。 “沐医生,下一位患者已经到了。”助理在门口轻声提醒。 沐歌合上手中的病历本,抬头微笑:“好的,我马上来。” 她站起身,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的星星胸针。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个相框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十年了,她依然每天给慕光发一张照片。 有时是早餐的咖啡,有时是路边的野花,有时是夜空的星星。 虽然再也不会有人回复“今天看到一颗”,但她知道,在某片星空下,一定有人在看着同样的风景。 办公桌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着365封回信。 那是她这十年来,写给慕光的每一封信。 就像他曾经为她做的那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那个未完的夏天。 第7章 番外[番外] 沐歌趴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用银线在深蓝色的卡纸上勾勒出天鹰座的轮廓。 这是她熬到凌晨三点才完成的书签——深蓝的底色上点缀着细碎的银箔星星,边缘用针线缝出星轨的纹路。 她轻轻吹干最后一点胶水,翻到背面,指尖微微发颤。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最细的蘸水笔,在右下角写下了一串几乎看不见的字母—— I want to know you 她不确定慕光会不会发现,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隐秘也最坦白的表达方式。 第二天午休,沐歌托慕光的同桌把书签转交给他。 “他说什么了吗?”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同桌摇摇头:“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笑了。” 沐歌心跳漏了一拍。 图书馆的角落,慕光将书签举到阳光下。 他的视力极好,所以当银箔星星的反光掠过书签背面时,那串微小的英文立刻映入眼帘。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凸起的墨点,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多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 第8章 番外[番外] 图书馆的角落有一扇朝西的窗,下午四点的阳光会斜斜地穿过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 慕光总是坐在这个位置。 他的桌上摆着一本《天体物理学概论》,旁边放着一杯快要凉透的茶。 但沐歌偶然发现,他的视线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要从书上移开,然后漫不经心的瞥向窗台。 那里不知道是谁摆了一个浅口的小瓷碟,被洗刷得很干净。 “你在看什么?”沐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星星。”他回答,声音很轻。 沐歌眨了眨眼,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可现在是白天。” 第二天,沐歌提前半小时到图书馆,躲在书架后观察。 四点整,慕光准时出现。 他放下书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密封袋。 他把里面浅褐色的颗粒倒进瓷碟,轻轻推到窗台边缘,然后若无其事地翻开书。 五分钟后,一只三花猫从窗外的梧桐树跳上窗台。 它很瘦,毛色却干净,左耳缺了一小块,像是打过架留下的伤痕。 它警惕地环顾四周,最终低头嗅了嗅瓷碟,开始小口进食。 慕光没有抬头,但沐歌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阳光笼罩着一人一猫,像一幅静谧的油画。 沐歌开始每天带一小包猫粮。 她不知道慕光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总是提前把猫粮倒在瓷碟里,然后躲到书架后观察。 三花猫渐渐熟悉了她的气味,偶尔会蹭蹭她的手,发出呼噜声。 有一天,她放完猫粮转身,撞上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慕光。 “它叫阿波罗。”他突然说。 “啊?” “那只猫。” 慕光指了指窗外,“希腊神话里,阿波罗是太阳神,也掌管音乐。” 沐歌愣住:“你起的名字?” 慕光点头:“它第一次出现时,我正在读《希腊星图》。” 猫咪慵懒地舔爪,长长的胡须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深秋的某天,阿波罗没有出现。 沐歌和慕光并排站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窗台。 风把梧桐叶吹到瓷碟里,盖住了没动过的猫粮。 “可能是天气冷了。”沐歌安慰道,“猫都会找暖和的地方躲着。” 慕光没说话,但指节攥得发白。 第二天,沐歌带来一条红色羊毛围巾。 她把围巾仔细地铺在窗台上:“这样它要是回来,就有暖和的地方睡了。” 慕光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很久,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盒:“我做了防雨棚。” 他们一起把防雨棚固定在窗外,围巾铺在下面。 一周后,阿波罗回来了。 它瘦了一圈,右前爪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见到窗台上的新布置,它警惕地嗅了半天,最终蜷缩在红围巾上,把受伤的爪子揣在怀里。 慕光立刻起身去了医务室,回来时手里拿着纱布和碘伏。 “它会挠人的。”沐歌小声提醒。 慕光摇头:“不会。” 他慢慢推开窗户,伸手触碰阿波罗的猫爪。 猫咪只是抖了抖耳朵,没有反抗。 沐歌看着慕光低头给猫消毒的侧脸,阳光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光线。 他的动作那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经常这样吗?”她问,“照顾流浪动物。” 慕光缠好纱布:“小时候住院,窗台上总有麻雀来啄面包屑。” 他挠了挠阿波罗的下巴,“它们陪着我。” 沐歌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喜欢这个角落——这里能看到天空,能看到树,还有偶尔来访的生灵。 冬天来临前,沐歌织了一个猫窝。 她用旧毛衣改的,里面塞满棉花,还缝了一个可拆卸的小垫子。 慕光在窝顶缝上防水布,边缘钉着一圈小铃铛——“这样它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听见。” 阿波罗很快霸占了这个窝。 它甚至养成了新习惯:每天四点准时出现,吃完猫粮就窝在慕光摊开的书上睡觉,尾巴尖偶尔扫过书页。 “它把你的《天体运行论》当床垫了。”沐歌偷笑。 慕光轻轻挠着猫下巴:“哥白尼不会介意的。” 阳光透过猫耳朵,映出粉色的血管。 沐歌突然伸手,指尖碰了碰慕光的袖口:“下周校庆,要不要一起给阿波罗做个名牌?” 慕光转头看她,阳光在他眼里碎成金色的光点:“好。” 阿波罗在两人之间打了个哈欠,尾巴缠上沐歌的手腕,像是无声的见证者。 后来,每当有人问起她为什么要收养那么多小动物,沐歌总是笑着说:“因为一只叫阿波罗的猫。” 然后补充:“它总踩在他的书上,而我总来赶猫。” 再后来,阿波罗带着它的名牌消失了——有人说看见它被音乐系的老教授收养了,也有人说它成了校园猫群的领袖。 但那个铺着红围巾的窗台始终留着,瓷碟里永远有新鲜的猫粮。 就像慕光书桌抽屉里,永远收着沐歌画的每一张“猫咪来访日记”;就像沐歌的钥匙扣上,始终挂着慕光做的小铃铛。 有些温柔的秘密,就像阳光下的猫胡子,只有靠近了才能看见。 而有些心动的开始,不过是两个孤独的人,在等待同一只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