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之下》 第1章 雨季 东海人类基地此刻天光晦暗，屋外飞沙走石。 季云归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从基地各处收集来的研究记录。突然，窗外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像海天颠倒了似的灌了下来。 正如摩天塔气象局预测的那样，从今天中午十二时开始，各地区将进入新的一轮雨季，并且从目前观测到的云层厚度和大气湿度来看，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漫长雨季。 十二时零一分，电视里所有频道的节目暂停播出，开始转播东海人类基地电视台的实况直播。 “各位观众朋友们，现在开始统一时间，当前日期为第35号雨季的1月1日，日期代码为35R-0101，请各单位注意同步调整......” 主播话音刚落，所有联网设备的日期时间全部变成了35R-0101，这是自环地球小行星带爆炸后新的纪年方式，由于爆炸导致的地球环境变化，原本的一年四季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旱季和雨季两季，每季持续的时间难以把控，目前按1个月30天来进行统计。 主播：“另附一则通知，今日下午四时起，东海核动力研究院将更换基地能源系统...” 季云归把电视关了，后面的事情她已经从彦知那里得到了消息，更换能源系统时基地将会出现停电或电压不稳定的情况，她想要在这之前把最近几天的研究报告整理好。 其中有一份针对宇宙辐射下动植物生长方式的理论研究在未完成的位置挂了很久。 研究显示，受小行星带连环爆炸产生的宇宙辐射影响，地球上出现了生物基因变异的情况，目前一些生物在环境突变的刺激下已经融合了其他生物的基因，这种变异生物在基地被称作融合体，或者更直接一点被称作“怪物”。 然而，此份报告的研究者认为，这些融合体生物经过人为的引导是可以保留人类意识，像普通人类一样正常生活的——这与融合派的宗旨不谋而合。因此，这份报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拿出来讨论，之所以被挂在“未完成”的位置上，是因为此研究缺乏实证支撑。 季云归仔细的把报告归档好，又打开另外一份超厚的研究记录，包罗万象，其中很多甚至算不上是记录，只是一瞬间的灵光乍现，比如最新的一条，只有两句话。 研究员：彦知。 内容：小七最近不吃生肉了。 小七在东海核动力研究院门口打了个喷嚏，换了个阳光下更暖和的地方趴着，彦知从总控室出来就会经过这里。它是彦知好多年前从基地外的野区捡回来的，作为队伍里的第七名成员，得名小七。 东海核动力研究院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网状天线，天气一转凉，天线顶端就被冰冻上了，随着发射的不同频率会折射出不同色泽的光。今天是一种诡异的银蓝色泽，小七不喜欢，因为伴随着这种颜色的出现，它还感觉到一种令人不安的轻微震动，但这种震动显然超出了普通人类的感知，研究院的人都还在井然有序的忙活着。 快天黑的时候，东海人类基地中心摩天塔的霓虹灯准时亮了起来，这是一幢耸入云端的中式塔楼建筑——是基地的权力中心。 季云归透过窗户看到摩天塔的灯光闪烁不停，这是基地能源供应不稳定导致的。偏偏在此时，她的人工心脏突然出了点问题，短短几分钟她的血氧和心率都在偏离正常值，季云归不得不启动房间里的生命维持舱——她可能又要躺进去休眠一段时间了。 东海核动力研究院主控室中，工程师夏叶帮助彦知不断地接通各个部门的通讯，传达的内容都是同一个：三十分钟后替换“羲和一号”能源系统，请各单位做好准备！ 彦知：“夏工，把主屏幕调转到能控中心。” 夏叶：“好的院长。” 作为核动力研究院为数不多的女性工程师，夏叶却因为身份问题不太受同事们待见，最终定岗的时候被调剂到院长办公室，做一名通联工程师——简单来说就是个传话的。 夏叶接通了通讯后，总控室里炸响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防护服！防护服没穿好，你要死啊！” 主屏中央出现一个身着灰白色防护服的高大背影，衣服把人整个都包裹住了，但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能源控制中心的主任王映山，夏叶甚至还能猜到他在骂的人是李函，他们是同期从边区招考进入主城，又被分配到核动力研究院的，有过几面之缘。 王映山：“院长，能控中心一切正常。” 彦知：“好，羲和……” 王映山：“你给我滚出去换衣服……！” 彦知：“……” 王映山骂完转过身来，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挺慈祥的老头，说话的时候两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戴一副智能眼镜，和彦知的是同一型号，这样彦知在主控室也能通过王映山的视角的看到羲和一号的情况。 羲和一号是一块能量极高的陨石，随着小行星带爆炸被带入地球，彦知带领核动力研究院对它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终于实现人为控制其反应速率，它将代替原本的电池组系统，成为东海人类基地新的能量来源。 屏幕上出现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表面呈现黑色的金属光泽，形状非常不规则，时不时的泛出一丝幽蓝的荧光，表明它的内部正在进行核变反应。此刻它被泡在抑制剂里，尽可能的降低反应速率，以免在更换能源系统时出现意外。 彦知：“请能控中心逐步切断电池组系统，预备能源系统启用。” 王映山：“收到，请主控室授权。” 主屏幕弹出一条授权提示：请确认是否切断供能系统。 彦知按下了“是”的选项，并在上面停留了两秒钟，系统要读取他的指纹。随后，屏幕上又再次弹出一个选项框：请再次确认是否切断供能系统。 彦知再次确认后，副屏幕跳转到电池组供能系统覆盖的全部区块，这些区块颜色越深表明耗能越高，当前它们的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除了最外围的一条线，几乎是黑色的。 夏叶重新刷新了屏幕，黑线始终没有变化，“这是个啥？” 彦知看了她一眼道：“那是边区电网。” “噢！对对！”夏叶尴尬的摸摸鼻子，“边区的超高压电网是阻挡野区怪物入侵基地的第一道屏障，由电池组系统和预备供能系统共同保证电网运转。考试重点，嘿嘿…” 彦知：“夏工家里就是边区电网守护者吧？” “是的。”夏叶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在边区只有守护者的后代才有资格参加主城的准入考试。” 彦知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夏叶心道，“好险好险…” 卧在屋外的小七突然惊醒了，天线顶端银蓝的色泽渐渐暗淡，原本那微弱的震动也慢慢平息下来，世界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和凝滞。 这种静止让小七更加不安，它焦躁地在研究中心的空地上来回跑着，但这会儿研究院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紧张待命。 摩天塔外墙的霓虹灯快速闪烁了几下，熄灭了，摩天塔前所未有的暗淡下来，夏叶随即便接到了几个投诉，大致都是说为什么不优先保障摩天塔的能源供应之类，皆是来自摩天塔高层。 王映山：“院长，电池组供能系统已经关闭90%，当前已启用预备系统，基地总能耗降低80%。” 彦知：“继续，电池组系统彻底关闭后再更换羲和一号。” “这……”王映山犹豫了一下说道，“院长，不能再关了，剩下10%是给……上面供能的，预备系统能量不够。” 彦知遥望了一眼摩天塔的金顶，那里是一座神庙，常年金光不灭，寓意神的光芒普照万民。 彦知叹道：“原来神也要用电才能发光啊。” “诶！院长！可不能对神明不敬啊……要不……”王映山面露难色，“电池组系统能量已经很弱了，要不就这样换吧，摩天塔的意思是金顶熄了不吉利……” 彦知没有接他的话茬，专心地看着电池组系统输出的功率变化，这个数值虽然已经很低了，但羲和一号的反应相当活跃，任何一点的外界刺激都有可能造成意外事故。 见彦知不说话，王映山又催促了几遍，核心思想就是摩天塔的旨意就是圣旨，摩天塔头上的金顶就是皇上头上的皇上。 夏叶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觉得王映山这么多年在研究院苟着实在是屈才，既然对神庙这么虔诚，就应该去当修士啊，没准还能混成神明座下的仙童呢。 彦知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夏叶瞄了眼彦知的脸色，这位年轻的院长平素里一直是温文尔雅，在夏叶做通联工程师的这段时间里，从未见彦知与人急过眼。 不过观察地久了，夏叶大致能看出彦知的一些情绪变化，比如此刻他就有些烦躁，彦知的鼻头有颗小小的红痣，每当他情绪不佳的时候鼻头都会微微泛红，显得红痣更红了。 “不安全，王主任，”彦知生硬地回复道，“电池组系统彻底关闭前，什么都不许动！” 彦知直接把能控中心的画面切掉了，主屏幕跳转到驾驶舱界面，研究院所有功能区都可以通过主控室以管理员身份进入，只是这种操作仅限于紧急情况，否则是严重违规的。 主控室“滴滴滴”的警报声让人心烦意乱，系统不断弹出权限确认信息，彦知全部输入了自己的管理员编号，顺利进入了能控中心功能区。 王映山那边能够看到彦知在能控中心的所有操作，但他并没有再接通主控室的通讯，因为系统上此时留下的操作记录均为彦知的管理员编号，与他王主任没有关系。 主屏幕上弹出消息提示：基地供能系统已全部关闭。 季云归躺在生命舱的生命维持胶囊中，看着摩天塔顶的金光已然熄灭，季云归也闭上了眼睛，心想她只需要好好的睡一觉，等彦队那边完成能源系统的替换她再醒过来，还有剩下的研究报告需要整理…… 然而就在季云归闭上眼睛的同时，东海核动力研究院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随即是一声巨响，响彻东海人类基地的上空。 第2章 逃离 “滴滴滴——” 主控室里烦人的警报声还在不停地响着。 夏叶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一连串的画面，有她小时候看过的漫画书；她在野区一起玩耍过的动物朋友；她工作过的医院；还有另一个“夏叶”死前和她说过的话。 夏叶脑中耳中一阵阵嗡鸣声，她尝到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餍足的咽了一口自己的血，觉得鲜美无比，还想再咽第二口，她的意识在此时突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暗。 主控室还算完整，只是东西都被震飞了，夏叶被掀翻在地，鼻子在桌角磕了一下，现在半张脸都是血。 夏叶躺在地上抹了一把脸，血还是热的，她贪婪的舔了一下手指，新鲜的血液让她感到兴奋，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彦知蜷缩在主控室的操作台边上。 夏叶：“院长？” 彦知一动不动，夏叶向他靠过去，手上一阵剧痛，副屏幕被震碎了，有玻璃扎进了她的掌心，主屏幕忽闪忽闪，能控中心功能区亮着提示爆炸事故的警报灯。 夏叶：“彦知？” 夏叶挪到彦知身边拍了拍他，还是没有反应，她又伸出一根手指，在彦知颈部按了按，感受到了规律的跳动后松了口气。 彦知的眼镜碎了，有玻璃割伤了他的脸，一丝蜿蜒的血线顺着他直挺的鼻梁流下来，夏叶别过头去，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她第一次见彦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人的皮肤好薄啊，像白玉一样温润透亮，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的藏于皮肤下面，只要她用锋利的犬齿轻轻咬一下… “靠！” 夏叶眼中闪过一丝动物捕猎时的精光，她恶狠狠地，用另一只干净的没沾血的手指在彦知鼻尖轻点了一下，然后像第一次吃一个从没吃过的极品美味一样，用舌尖舔了一点。 “嗷…”夏叶满足的呜咽了一声，向彦知扑了过去，在弄伤他之前，又收回了爪子，“啊…不行不行！” “烦死了！”夏叶烦躁的挠挠头，一脚踢翻了恼人的警报器，夺门而出。 研究院外面静悄悄的，这里靠近海边，离主城的生活区比较远，入夜以后很少有主城的居民会靠近这里，与之相反的是边区的黑市此时则热闹非凡。 夏叶的通讯器一直在连接中，但黑市信号不畅，一直无法接通，她挂断了通讯，向对面留言道：“霍紫嫣！你要是坏了我的计划，你和你的场子都完了！” 紧接着，她两下就窜入了黑暗中，她的时间紧迫，得在摩天塔采取行动之前把她的同伴撤出人类基地，否则摩天塔会将他们作为入侵者抓去做基因实验，或者直接烧掉。 爆炸的中心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研究院里活着的，能动的人都在疯狂向外逃窜。 夏叶逆着人流向火场的方向奔去，一边跑还一边飞快的扫视人群里有没有她要找的人，“阿水！阿水——！” “啊！嘶…” 火场中心便是羲和一号的控制室，这里火光冲天，夏叶刚刚靠近一点，就被高温撩了一下。 “阿水！” 回应夏叶的只有猎猎的海风，都说东海的海风是魔鬼风，会吃人，夏叶第一次透过火见到了风的形状，确实如魔鬼呲出的獠牙。 “去你大爷的魔鬼！” 夏叶怒骂一声冲进了火场里，正如她所料，大火是围着建筑外围烧的，羲和一号的控制室用的全都是防火材料，这里除了热以外反而没有什么明火。 夏叶从墙体震裂的缝隙里钻了进去，“阿水？！” 还是无人回应，头顶上却掉下大片的灰尘。 要塌了？！ 夏叶正要退出去，却闻到熟悉的气味就在不远处，她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一段，果然发现前方石板的缝隙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穿着灰白的破烂的防护服，几乎和灰白的墙面融为一体。 “阿水！”夏叶过去把他从缝隙中拎了出来：“喊你半天干嘛不理我！” 人影仰起头，无论是身材还是脸，他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总是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你好，我是能控中心李函。” 夏叶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好的，李函，现在任务结束了。” 李函的嘴角立刻撇了下来，抱住夏叶的腰：“姐，你说的，任务期间我是李函，不是阿水。” “对不起啊，”夏叶拍着他的背，“是我太着急了，你受伤了吗？” 阿水摇摇头，夏叶仔细的闻了闻他，确实没有一丝血腥味。 夏叶：“快走，我们先离开这儿。” “等等......姐......”阿水拉拉夏叶的衣角，夏叶才发现这里除了阿水之外，还有好些个能控中心的同事，其中一个夏叶正好认识，是阿水的小组长，也姓夏。 夏组长：“夏...夏工，你从哪进来的啊？” “救救我们！” 夏叶瞥了一眼，其中不乏好几个平时不待见她的同事们，夏叶冲他们一扬下巴道：“跟我走！” “轰！” 建筑又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夏叶刚才进来的方向腾起了一柱通天的火龙。 “啊！不能往那边走！” 夏组长：“这里到处是羲和一号的碎片，碰一下就会二次爆炸的！” 夏叶想了想，指了一条相反方向的路，道：“往这边走！” 能控中心的同事们迟疑了。 夏组长一挥手道：“大家排成一排走，动静一定要轻一点！”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通过能控中心的废墟，这里有一条路通往研究院的后门，众人刚刚离开，散落四处的羲和一号碎片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小型爆炸。 夏叶：“阿水，你先去码头等霍紫嫣的船，我马上过来！” 夏组长：“夏工？！” 夏叶没理他，又折返回了主控室的方向。 如果没记错的话，主控室的楼体也被爆炸震裂了一道口子，彦知还在主控室里，如果二次爆炸再猛烈一点的话…… “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你这么白死了！”夏叶心道。 然而，当夏叶再次返回主控室，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夏叶站在原地愣了愣，她茫然地环视一圈，主控室里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就连彦知身上的香甜的血腥气也被海风吹散了。 没过一会儿，夏叶感到不远处传来沉闷的震动——有人来了。 脚步声非常沉重，来人应该是穿了特制的铅衣和防护服，大概率是摩天塔的救援队，夏叶闭目细听来人的方位，人数不少。 “队长！有条狗！” 夏叶听到主控室外面有人声传来，他们把小七给带走了。 “找什么狗！找人！” “一个活人也没有…” 人声更近了，就与夏叶一墙之隔，夏叶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救援队只是在用人体生命探测仪进行探测，对于她这种基因融合后的“怪物”，这种探测仪检测不出来，她只用等救援队检测完之后悄悄离开就好了。 “别介啊，宝贝！” 一声矫揉造作的女声恰在此时从夏叶的后背传来，如一声炸雷，黑市坊主霍紫嫣的通讯好死不死的在此时接通了。 “队长！这里好像有声音！” 该死！ 夏叶立刻关闭通讯器，偏偏这时候信号又好的出奇，霍紫嫣似乎心情非常好，快乐的喊道：“我已经来咯，码头等你哟！” “队长！这里有人！” 笨重的脚步声一齐往夏叶所在的方向聚集过来。 “喂！有没有人？我们是救援队！” 救援队的呼喊声仿佛是冷水溅进了热油锅，能控中心外面四散奔逃的人们瞬间炸了，冲突，哭喊，怒骂，此起彼伏，场面一度混乱。 夏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机不可失，她立刻趁乱从主控室的窗户向外翻了出去，这里离地有两层楼的高度，夏叶像一只小兽一般轻盈地落地，悄无声息地向位于海边的废品仓库跑去。 这里堆的全是研究院废弃不用的设备，一些设备上被她涂上了小小的三角或圆形的荧光标记，不仔细看没人会注意到，在这些标记的设备下方，是一个深埋于海底的庞然大物——预备能源系统的发电机组。 夏叶算准方位后向下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一块铜墙铁壁之上，现在正是退潮，海水刚刚淹没夏叶的脚踝。 “啊…！冷冷冷冷冷！！” 冰冷刺骨的海水让夏叶几乎站立不起来，她忍着脚下的刺痛，一步步向前挪着，前方有一条小小的通道，是给维修工检修发电机组准备的，顺着通道她可以摸到码头附近。 “嘭”的一声，海面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是闪光弹！摩天塔派了增援的警督过来！ 借着闪光弹的光，夏叶看到东海码头停了一艘客轮，在摩天塔金顶都熄灭了的夜晚，客轮上竟然还闪烁着五彩的灯牌：火炮弹药、降头巫术、通灵仙丹。 “神经病啊…！” 夏叶无语。 招摇的客轮自然也吸引到摩天塔警督的注意，有警用大喇叭冲码头循环播放：“前方客轮不可离港！” “前方客轮不可离港！” “前方客轮不可离港！” “......” “不离港是傻子！但是等等我啊！！” 夏叶以最快的速度向码头的方向跑去，但客轮已经收了登船梯，缓缓的驶出了码头。船上的霍紫嫣穿着一身鲜红的旗袍，在甲板上迎风而立，她手里举着一杆手臂粗的绳索枪，枪口对准了夏叶。 “开火！”码头上的督察长怒道。 夏叶：“啊啊啊！！！” 双方同时开火，夏叶的腿被一条带钢索的抓钩拖拽着，胸脯朝下拍进了海水中。冰凉的海水淹没了她，她勉强在入水之前吸了一大口冷空气，五脏六腑就也都凉透了，夏叶感觉自己像一块巨大的冰块，不断地下沉下沉… 突然，她看见海面上有一处亮光，越来越亮，竟是一片熊熊的火光，夏叶勉强抽动手脚，向海面浮游。 此时她却感觉到身后有一阵诡异的巨大的吸力，她越扑腾反而离海面越遥远，她扭头看去，后面黑洞洞的，身边的海水打着漩儿向那里涌去，一个巨大的横向漩涡初具规模。 夏叶知道漩涡后面是什么，预备能源系统是靠水力发电的，那里是发电机组的辅助涡轮，平时并不使用，今夜它将全速启动，尽可能为基地提供最多的电力。 “该死…！霍紫嫣！我真的会杀了你！”夏叶心道。 她放弃了扑腾，用尽肺部最后一点空气，在水中吹出了一声极高频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一群海洋豚类生物的声呐系统感知到了这声不同寻常的呼唤，它们把夏叶簇拥在中间，依靠洋流的力量将他送出了漩涡的裹挟。 与此同时，夏叶腿上的钢索也终于终于有了反应，在洋流和钢索两股力量的拉扯下，夏叶觉得自己快要断成两截。终于，她以倒吊人的姿势破水而出。 海面上，客轮和摩天塔警督的枪战刚刚结束，夏叶在水里看到的火光是客轮向码头上打了□□，警督那边也向客轮回击了一枚□□，正中客轮的桅杆，桅杆上一面巨大的火焰纹章旗正在熊熊燃烧。 第3章 野区 夏叶被人拉上甲板，她浑身的衣服都结冰了，一动就往下掉冰碴子。甲板上候着的船员没人理会那面烧得掉渣的火焰旗，全都一窝蜂的围到夏叶身边，送毛巾的，喂热水的，披衣服的，一众人乌泱泱的迎着夏叶进了船舱。 船舱里不见霍紫嫣，不知是躲去哪个舱房里避风头去了。直到夏叶洗好了热水澡，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还在服务生们的簇拥下吃饱喝足，霍紫嫣才姗姗来迟。 夏叶：“我要杀了你。” “啧，说这种话…”霍紫嫣摇着一把月光纱的团扇娇笑道，“说杀也杀了好多年了，这不也没杀嘛。” 夏叶瘫在沙发上，心情很差，懒得和她打嘴仗。 霍紫嫣：“别生气了，你老板要见你。” 夏叶：“我老板？” 霍紫嫣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就是来传话的。” 夏叶奇道：“还有人使唤的动你？” 霍紫嫣：“哈哈哈，长得帅咯！” 男的？夏叶隐隐约约想到点什么，不等她再问，霍紫嫣已经摇曳生姿的出了船舱，夏叶赶紧跟了上来。 霍紫嫣把夏叶带去了一个装修的古色古香的会议室，长桌的一端坐着一个男人，他也换上了客轮上提供的中式绸衫，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像一幅古画。 霍紫嫣给他换了一壶新茶，还细心的摆好了点心，他则向霍紫嫣微笑道谢。 夏叶双手抱胸站在门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彦院长。” 彦知：“进来坐啊。” 霍紫嫣离开后，彦知收回了笑容，看上去有些严肃，夏叶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了。 彦知又道：“坐近一点，我没戴眼镜，看不清。” 夏叶又挪到彦知旁边的位置上，离得近了又闻到彦知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对于大多数嗜血的生物来说，每个人身上的血液的味道都是不同的，有的好闻，有的不好闻，就像有些人爱吃榴莲，有些人觉得榴莲臭一样。夏叶很难评价彦知的血是好闻还是不好闻，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大概是一种令她胃口大开的味道。 彦知想难道是最近研究院工作量太大了，连夏叶也近视了？否则她的眼神怎么一副朦朦胧胧，鬼迷日眼的模样？彦知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聊聊吧。” “好啊，”夏叶咽了口口水，抱胸靠在椅背上，“聊点什么？” 彦知给他倒了杯茶，“该怎么称呼你？” 夏叶：“夏叶啊。” 彦知：“这是真名？” 夏叶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没有回答。 彦知：“不方便说吗？” 夏叶：“不是，我就叫夏叶，只不过我的身份卖给别人了。” “卖给别人了？”彦知挑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买了你夏叶的身份，考进了主城？” 夏叶：“对。” 彦知沉默了一会儿，这与他一开始设想的不一样，东海人类基地发展至今，有拥护者，亦有反对者，他一开始以为夏叶或许是反对派中的激进分子，混进核动力研究院搞破坏的。 “为什么把自己的身份卖给别人？”彦知继续问道。 “我……”夏叶正想回答，发现自己正被彦知牵着鼻子走，她自己的身份想怎么处理关彦知什么事，“这是我的私事，不便透露。” “行吧，”彦知又换了个问法，道：“你的身份有参加主城准入考试的资格，所以你是边民，你的父母是边区电网的守护者，而他们原本是主城的医生。” 这几乎是一个肯定句的语式，这种信息随便查一查都能查到，夏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简单干脆的承认了，“没错。” 彦知：“所以，因为某些事情，摩天塔把你和你的家人赶到边区，你为了报复，在基地更换能源系统的时候，带人来炸了能控中心？” 彦知没有感情的语气和略带审视的目光让夏叶非常不爽，她一下就炸了，“我没有！我家的事和能控中心又没关系！” 彦知点点头，“好吧。” 夏叶对这种敷衍的态度更加不爽了，几乎是指着彦知的鼻子骂道：“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原来也是个假惺惺的，出了事自己先逃跑了，然后把责任赖到别人头上，让别人替你背锅！” 彦知：“我……” 夏叶脸都涨红了，一口气话不停地继续道：“你和那个王老头子没什么区别！都虚伪！都是一座山上的骆驼！” 彦知扶额，只听说这姑娘有点“野”，今天算是见识了，骂人话这么密，连一句气口都没有。彦知原本想出言解释，想来还是听她骂完吧，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实在是有些没懂，“一座山上的骆驼”是什么新式的脏话吗？ 彦知又给夏叶倒了杯茶，夏叶一口闷了。 彦知被夏叶骂了一顿反而笑眯眯的，一些猜忌和疏离之感无形之中消弭了。 夏叶在核动力研究院确实有一些行迹可疑之处，不过此人毫无城府，对于她做的一些事情彦知基本已经掌握了，只是能控中心爆炸事关重大，该问的还是要问。从夏叶如此激烈的反应来看，这件事八成与她没什么关系，彦知很高兴他不用亲手捉拿这位小姑奶奶。 彦知温声道：“如果我说错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你就是说错了……”夏叶嘟囔着，她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彦知这样“大度”，倒显得她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对不起，夏工。”彦知的道歉真诚的无可挑剔。 “诶……算了算了，”夏叶摆摆手，道，“你问了这么多，该轮到我问你了。” 彦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叶：“你怎么会在我订的船上？” 彦知：“你用的通讯器，频率很容易被破获。” 夏叶：“你监控我的通讯！” 彦知：“冤枉啊，针对核动力研究院这种部门，摩天塔都有专门的机构对异常通讯信号进行监听，要不是我给你拦下来，现在在船上的就不是我，而是摩天塔的警督了。” 夏叶：“怪不得……我明明没有接通霍紫嫣的通讯，但她居然知道到码头来，是你联系她的？” 彦知点点头，“以你的名义联系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夏叶恶狠狠地又干了一杯茶，心中腹诽，“以我的名义上我的船，还要自称我老板，这人真是…” 彦知：“不用客气，还要谢谢你呢，不然我还不知道研究院的伤员该疏散到哪里去。” 夏叶：“你还要负责疏散伤员吗？我看到摩天塔派救援队来了。” “你有所不知，”彦知习惯性扶了下眼镜，当然扶了个空，于是转而捏了捏鼻梁，放松眼睛，“能控中心爆炸意味着可能存在活跃的核反应物质泄露，摩天塔会对研究院的人进行基因测序，为了保证基地里人类基因的稳定性，一旦有人被检测出不正常的基因改变，低风险的会被赶去边区或关进隔离区，高风险的甚至会被驱逐出人类基地，所以有很多受伤的人其实不想被救援队找到。” 原来是这样……夏叶心道，怪不得船在码头停了半天，原来是在转移伤员，若不是耽误了这些时间，恐怕她也赶不上船了。 彦知：“我想着先把他们带到白浪崖去，等伤好些，风头过了再回去。” “诶嘿？！”夏叶震惊道，“你还知道白浪崖？” 彦知被夏叶一惊一乍的反应惊了一下，捏鼻梁的力道大了点，把自己捏的生疼，无奈道：“我还知道你来基地的目的就是为了白浪崖，有意愿展开聊聊吗？” 夏叶瞄一眼彦知，瞄一眼茶杯，眼珠子乱转，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他知道了？ 此刻再看彦知，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淡样子，仿佛别人的秘密于他而言只是最最普通的生活常识罢了。 可恶可恶可恶！ 见夏叶不答，彦知也不勉强，不动声色地送客道：“今天就到这好吗？我有点累了。” 夏叶匆忙起身，生怕慢了一秒又被彦知多看出点什么，不过临走前还是没忍住，道：“那个……我能不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彦知：“你说。” 夏叶：“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啊？” 彦知：“？” 夏叶：“哎哟…！” 客轮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夏叶一个没站稳，向前一个趔趄，下巴撞到彦知的额头上。 “诶！”夏叶扶了一下彦知的额头，又急忙缩回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对……对不起啊，我出去看看！” 会议室外面的船舱里，船员们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碰乱了的东西，夏叶拉住一个人问道：“刚才怎么了？霍紫嫣呢？” “好像是触礁了，坊主在驾驶室。” 说完客轮又撞了好几下，前后左右的颠簸着，坏了坏了，这艘船太大了，不适合开去白浪崖。夏叶赶忙跑去驾驶室，霍紫嫣正使唤着船员们躲避暗礁，她自己则悠闲地抽着香烟。 见夏叶来了，霍紫嫣摇着团扇狡黠道：“我的直觉，你和那位先生不是一路的。” 夏叶：“少废话，不能再往前开了，白浪崖中心医院附近都是礁石和沙滩，没有进港的码头，你这船会搁浅。” 霍紫嫣调笑道：“放心咯宝贝，我又不是没去过。” 霍紫嫣反而示意水手们拉满了航速，今夜是顺风，以这个速度再过一会儿就能到达白浪崖中心医院附近的暗礁海域。行星带爆炸前白浪崖曾是一个休闲度假的群岛，后来因为发生过严重的怪物伤人事件被基地放弃了，算是一块不那么野的野区。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夏叶在客舱的房间里将闭目养神，突然被霍紫嫣的通讯吵醒了：“快要登陆白浪崖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夏叶来到驾驶室，从舷窗向外看去，海水非常清澈，能隐隐约约看到下面布满礁石的海床，客轮就悬停在这里，再往前开锋利的礁石会把船底磕的稀巴烂。 霍紫嫣拉下了一个奇怪的摇杆，船尾的排气管道愤怒的喷出了一大股黑烟，夏叶立刻觉得身下的甲板在微微颤动。甲板下，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齿轮在主驾的操纵下或快或慢的转动起来，最底层船舱下的两扇舱门打开，有东西从里面探了出来，整艘客轮像长了腿一样站了起来。 霍紫嫣拉动操纵杆向前进，船身非常平稳，只有一点酥麻的震动感，船体经过的地方海水被搅得一片浑浊。 驾驶室有一个窥镜，可以看到船底的情况，夏叶定睛一看，奇道：“你居然给船装了……这算什么？履带吗？” 霍紫嫣：“确实是由履带改装的，履带中间装了气囊增强浮力，这样收起来的时候不影响正常行船，放下就可以在山地、沙地、沼泽随意行走。 “另外我还在履带每一个齿中间加了一个可以活动的滚轮，滚轮里面全是可以伸缩的刀片，需要的话可以把路上不平整的障碍都粉碎，然后用自身重量给他压平，类似于一台压路机，不需要的话刀片可以缩回来，不破坏路面。” 夏叶紧盯着窥镜，“厉害呀，水陆两栖，还有尖牙利齿。” 霍紫嫣：“没错，所以我给它取名叫‘鳄’，这是我的新发明。” 见夏叶难掩兴奋之色，霍紫嫣把操纵杆交给她，自己则又悠闲地抽起了香烟。 夏叶轻推操纵杆，“鳄”轰隆隆地向前驶去，几乎没有什么阻力感，“诶？这么厚的钢板，这不是普通履带啊，我去……你改装的是坦克啊？” 霍紫嫣美美地吐了一个烟圈，“摩天塔最新S60重坦上的履带，我搞了几台他们内部测试的。” 夏叶：“牛啊，你们黑市火拼现在用坦克了啊？” 霍紫嫣：“有备无患嘛。” 很快，夏叶驾驶“鳄”在白浪崖中心医院附近的一片无人区登陆了，这里一看就是行星爆炸的重灾区之一，满地的陨石坑，变异扭曲的灌木，腐朽破败的封锁线和隔离墙穿梭其间，墙上有大片大片黑乎乎的字迹——“撤退”、“辐射”、“高温”以及“某某到此一游”。 几个月前，白浪崖部分地区电力供应出现问题，在基地对各个野区的严密管控下，夏叶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无功而返，而此时某些不速之客的意外到访似乎给事情带来了新的转机。夏叶把“鳄”的动力拉到最大，它霸道的撞开了所有的遮挡，利齿咬碎一切障碍物，在一片阻碍中，轰轰隆隆地硬闯出了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