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菜农小娘子》 第1章 韭饼 建平十年,春末夏初。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此时的东京城外一派庄稼丰收景象,正是人间好时节。 干枯驼背的老农们,把沉甸甸的粮食背回家后,终于能在日复一复的劳作中松一口气。 原本是该喜悦的时候,离东京城外十里地的纪家,却无甚喜气。 纪家掌家人纪老爹对着院里的粮食又叹起气来。 今年是个丰收年,官家身体力行的劝课农桑,老天爷也给面子,风调雨顺好几年,收成愈发好,一亩地收成竟也有一石出头。 他叹气也是事出有因,家里十亩地收了十二石粮食。 交完田赋及各种苛捐杂税,还剩八石粮。 纪老爹二子一女,儿女皆已成家。大儿家里又生一子一女,小儿家里幼儿且在腹中。 如今家里只有八口人,原本八石粮食省吃俭用也够吃到下季丰收。 怎料粮食丰收,粮价反而降了。 一石粮食去年还值一贯钱,今年已经降到八百五十文,这般种地如何能养活一家人? 是已就算收成好,纪老爹也笑不出来了。 若是在往前几十年,也就是搁纪老爹年轻的时候,这也不算什么好收成。 那时候纪家还住在绥安附近,一亩地一石半都是常事。只后面起了战事,为了活命,纪家只能弃了田舍,举家逃亡到了东京附近。 因着有些家底子,纪家还存了战乱结束再回去的念头。谁知这仗打起来就没完了,绥安三天两头被劫掠,劫完还要烧个精光。 纪家人虽不住在绥安城里,也怕贼寇兵油子搜刮,便歇了回去的心,跟着亲戚寻摸到了离东京城十多里地的折桂里安家。 好在庄稼人就像蒲草,不管在哪里只要有地有水就能生根。 纪家在折桂里落了户后,举全家之力买了五亩地,可当时东京城外也不算安定,庄稼能有一石收成都是奢望。 近二十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庄稼也连年丰收,纪家也在纪老爹手里逐渐攒下家底,家里的五亩地变成了十亩。 “阿爹,您就别再叹气了,俺这心窝子被你叹的都堵上了。” 忙活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今天松快些,纪家二郎纪原,原本听着后院的机杼声发呆,却被阿翁的叹气声闹得心烦起来。 纪二郎蹲在纪老爹旁边劝他:“阿翁,既然粮价还不如菜价好,那咱就多种点菜蔬去卖不也是一样的?” 按东京城如今菜价算来,种地自是没有种菜蔬划算。 一石粮八百五十文,一斗则划到八到九文,菘菜还两文一斤,可不就是比种地划算。 纪老爹白了纪二郎一眼:“要你小儿教俺做事?” 他如何不知道种粮不够就多种些菜蔬去卖,只家里哪有多余的地去种。 乡下地阔,不似城里住房勾栏瓦舍堆挤在一块逼仄。 纪家原先只两间草屋,两个儿子娶新妇时在左右两边又建了草顶厢房。 只家里连年添丁进口房子又不够住,正好赶上前几年风调雨顺家里存了些积蓄,又把后院的菜地铲了加盖了两间房。 当时工匠说时下流行工字型房屋,在前屋和后屋之间搭了连廊,纪家的屋子现在是后院工字型加前院口字形。 又有鸡鸭与骡子要养,又在前院划了鸡圈与牲口棚,整个院子可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房子倒是够住了,只吃菜麻烦了些,就近种不了要去北河边那一块三分地支应。 可那一块地种的菜也只够家里人日常吃,难不成把菜挑到城里卖了,再去买菜回来自家吃? 这事,他老纪如何做来。 若是早十年想种菜开块荒地也就算了,当时也没人管,想开哪块开哪块,现在可不敢去开荒了。 没等荒地开好了,人怕是已经拉去打板子,到时候开好的地也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想到这纪老爹又是重重一叹气,早知道年轻的时候便勤快些好了。 哪至于现在发愁呢? 纪二郎也想到此中关节,一时失了主意,两父子一块坐在院子里叹起气来。 纪家大儿媳裴氏这时提着菜篮,从外面推开篱笆院门走了进来,看到阿舅和小叔子蹲在墙角如出一辙叹气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笑两声。 不等两人看过来,又赶忙收拾了表情过去招呼:“阿舅,你快去何家看看吧,何家收拾出来一亩地,不种稻谷改种菜了。” 纪老爹大惊:“这个老何,作甚动耕地,俺们老农不种地这可得了?” 裴氏说那她就不清楚了:“何家外面围了好些人打听,俺也是路过听了一嘴才知道。” 纪老爹听了这话起身要走,却因猛地起身好晃悠了好一阵,纪二郎赶忙从后面扶住人。 “俺的爷哟,咱也不是壮劳力了,可悠着点吧。” “谁是你爷!俺是你爹!”纪老爹年纪越大越听不得别人提他年纪,一把推开纪二郎:“俺好得很,不要你管。” 待他好转疾步又出门去,边走嘴里还在边嘀咕:“莫不是老何年纪大了,已经做不得家里的主了?” 纪二郎怕人多吵闹,纪老爹有事,追着后面一块出去了。 裴氏看着人走远,去灶房把菜篮放下,才寻着机杼声从堂屋穿过连廊往后屋去。 后屋两间屋子最右面用茅草搭了个斜顶房子,不住人,专门用来放一台脚踏纺车和一台织布机。 说起这织布机和纺车,可比家里年纪最大的纪老爹辈分还大,乃是纪老爹太婆的嫁妆。 裴氏听自家郎君说过不少这位太婆的事,纪家以前在绥安城外能立得住脚,全靠太婆会织布,攒下不少家底买屋买地。 是以纪家逃到哪都不忘带着两台机子,只是后来太婆在逃亡的时候伤了身子,还没等走到汴京人就没了。 那年代别说妇人,就是青壮都少有能活下来的。纪家走到东京,原先二十来口人,也只剩下五口人而已。 后来纪老爹能成婚,也是纪老娘听说他家里有纺织机才愿意嫁。 纪老娘嫁过来后又继续织布,只她不如太婆会织锦缎,多织一些生布,扁纱。 有了儿媳妇以后又教儿媳妇,有了孙女又教孙女。 按她的话说就是“女子有手艺绝对比没手艺过得好。”,事实也是如此。纪家女人们能赚钱,纪家男人们从来不轻视她们。 裴氏站在门口多想了一会儿,发现光被遮了的纪文姜就发现了她。 “阿娘,你回来了。” 纪文姜是纪大郎和裴氏的大女儿,如今正是豆蔻年华。纪老娘亲手从纺纱教她教她,如今织出的布已经能卖上价,也多少能补贴家用。 正在纺线的刘氏听到声音,也停下手里的活看过去:“嫂嫂,是要做晌饭了吗?” 看刘氏要起身裴氏连忙阻拦:“不要你帮忙,晌饭好做你歇着吧。” “阿姑和郎君都不在,晌饭好做,朝饭剩的扁食煮上再扯些索饼搁里头就行。” 听嫂嫂安排好,刘氏又扶着墙缓缓坐下。 “阿姑爱吃菘菜,我刚去摘了不少,她晚间回来,留着晚间吃。” “我如今这样,家里家外要嫂嫂忙碌许多……” 裴氏听她这样说连忙打断她的话:“莫要这样说,一家人再没有说两家话的。” “再说二郎平时没少做活,前些日子农忙,偏大郎那主顾要他去交货,家里也多亏了二郎支应。” 说了两句宽慰刘氏的话,裴氏看看妯娌的肚子又道:“你且别久坐,坐久了对肚子里的娃也不好。” 刘氏摸了摸肚子:“可说呢,我这站起来不舒坦,寻思纺会线,还没坐多会儿,现在又有些胸闷了。” 刘氏这是第一胎,裴氏已经生养过一双儿女,自是比她经验多,也常照看妯娌。 “这都是正常的,你这胎怀相还算好,没怎么折腾你,我怀文姜的时候回娘家,娘家人还以为我在纪家被欺负了呢。” 旁边细听两人说话的纪文姜,露出个郁闷的表情说:“阿娘,这件事我已经听好几遍了。” 看她皱着一张小脸,裴氏和刘氏顿时都笑起来。 当时裴家以为裴氏过得不好,要把女儿留在家里,纪淮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去接娘子回家差点被打。 好在裴氏及时解释,纪淮才免遭一顿打。 这话说了好些遍,说到现在都是用来逗纪文姜的了。 两人闲话几句裴氏就去忙活晌饭,平时家里只吃朝食和夕食,也就最近农忙才多做一顿。 晌饭好凑活,夕食就不好凑活了。 纪老娘娘家子侄嫁娶,驾了牛车请她过去吃酒。已经去了三天,今天纪大郎天不亮就赶着骡车去接人,到家正好能赶上夕食。 夕食除了菘菜,另有一条纪二郎昨日在北河洗澡时捉回来的青鱼。青鱼用来做鱼羹,好让舟车劳顿的两人解乏。 下午纪老爹去地头烧火,回来又带一把韭菜。 裴氏心知是纪老娘爱吃韭饼,纪老爹才去割了一把回来。 不过她可不敢打趣公爹,接过菜篮只说:“阿舅你这韭菜带回来的及时,我正愁夕食没菜,不知作甚呢。这下好了,晚上正好做阿姑爱吃的韭饼。” 纪老爹看着还心不在焉呢,估计还在想耕地变菜地的事。 裴氏叫刘氏和纪文姜一起清理韭菜,她用葫芦瓢舀了面准备和面。纪老爹割了好大一把,够他们一大家子吃,面皮要早早擀起来才行。 纪文姜想起上次去在东京城里的小姑家,小姑和姑父带她去食舍吃过韭饼。 “包了羊肉沫和羊油粒,皮煎的焦脆,混合着肉沫羊油吃起来可香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咽了口水,裴氏笑她是馋嘴小猫:“咱家可没有肉沫羊油,待会多放些猪油膏给你解解馋吧。” 纪文姜正是脸皮薄的年纪,听出阿娘的取笑意味,红着脸嘟囔:“我才没馋呢……” 倒是裴氏想起农忙前炼猪油还剩下些猪油粕,倒是可以咂碎了一块放里。 和好面放在一旁,又去堂屋柜子里取出一小陶罐猪油粕来。 数着数捻了一些出来,又盖上盖子放回原位。 韭菜切碎,混着咂碎的猪油渣拌匀,其余外物都不用放,只要包进饼皮之前撒上细细的盐粒拌匀即可。 擀成圆形的饼皮一边放上韭馅,再用另一边对折,放在锅里烙熟就能出锅。 韭饼才下锅,骡车踢踢哒哒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左邻右舍的招呼声。 纪文姜小跑着去开院门,还没看到人在哪,就忙着呼唤“阿爹,婆婆。” 第2章 紫苏熟水 纪大郎远远看到女儿高呼:“姜儿。” 听到孙女声音,纪老娘也忙从骡车上伸头看。 到了近跟,骡车慢慢停下来,纪文姜扶着纪老娘从骡车下来。 纪老娘五十多岁的年纪,背已经佝偻下去,手也粗糙的像树皮一般。紧紧握住纪文姜的手,往她那边倾斜一些力气。 待到落地哎呦叫了两声:”总算到家了,可把俺这老骨头要颠碎了。“ 她年纪大了就不怎么出门,亲戚间有什么事多招呼儿女去。这次不是亲子侄家办事又亲自来接,怎么也不愿意去的。 纪文姜扶着人往院里去:“婆婆你快活动活动筋骨,阿娘煮了鱼羹待会多吃两碗解解乏。” “好好好。”听她热络的招呼,纪老娘身体的疲惫散去不少。 说着想起什么,回身招呼纪大郎:“大郎把包袱提过来,你舅姆把亲友送的一匣子雪花酥,尽塞到俺包袱里了,非说让带给小姜儿尝尝,快拿来给她甜甜嘴。” 纪文姜欢呼一声:“舅姆最好啦!”说完忙松开婆婆,抢着去给她阿爹提包袱。 纪大郎带着宠溺的笑,把包袱递给她。 “点心比阿爹亲,也不说帮阿爹牵骡子了。” 平日纪大郎赶骡子出门做活回来,总爱花几文钱给她带些零嘴,不肖贵贱,因此每每他回来,都会受到纪文姜的贴心对待。 牵骡端水,伺候的可谓是尽心。 现在有了吃的,连阿爹都不多看一眼了。 纪文姜给阿爹做了个鬼脸,提着包袱小跑进了堂屋。 纪老娘已经在堂屋坐下,刘氏挺着肚子把茶水送过来。她连喝两碗,又给纪大郎倒了一碗晾着。 “路上不好解手,水也不敢多喝。”现在解了渴,身子的松散劲出来,又问刘氏在家可好:“你身子重,有啥事可要及时说才好。” 刘氏看阿姑喝完了,又给她面前的茶碗续上水,笑言:“有阿嫂照应,好的不能再好。” 纪老娘闻言粲然一笑:“她如今是当家人,自是面面考虑妥帖万分。” 去年纪老娘就把管家用的事丢给了裴氏,她为人闯荡,说不管就不管,跟刘氏开裴氏玩笑也是常事。 两人没说多久,裴氏就在灶房高呼端饭。 天气晴朗,一家人端了桌子出去在院子里吃饭。 夕食菜色丰盛,纪家少有这样吃的时候。就是农忙,也只吃过一回肉。 今天虽然没有肉,却有鱼鲜,韭饼也沾了荤腥,比农忙时吃的还让人舒心。 纪老爹一碗鱼羹下肚,又在饭桌上平静的宣布:“下季我们家也拿一亩耕田出来种菜蔬。” 纪家人并没有纪老爹以为的如何咋呼,东京城的菜价高涨,老何家也不是第一个耕地改菜地的人家。 早在半年前,离东京城更近的五里村,就有不种麦苗种菜蔬的人家了。 初初听时倒是诧异几分,现今这消息还不如饭桌上鱼羹引人注意。 桌上呼噜喝羹的声音都没停下,纪老爹不甚满意,狠狠拍了一下喝羹的纪大郎一掌。 “你这厮如何不说话?” “咳咳……”纪大郎不妨,被呛了一下。 缓过来有些委屈地道:“地里的事不是一直都是爹作主,自是阿翁说什么就是什么。” 家里的耕地纪大郎并不如何经营,早些年家里纺车坏了,修好要一贯钱。 纪老爹惊呼木工利润,花十贯钱找了个门路,把纪大郎送去学了木工手艺。 纪大郎在东京城里给人担水扫地,拉锯挫锯,磨刨刃,干了三年才家来。 先是找了铺子做活,跟裴氏成婚以后又自己接些私活,如今在方圆十里有些名声,也能负担一部分收入,少有闲时,自是不得功夫下地。 “问你也是白问……” 显然这时候纪老爹也想起来了,目光飘忽看向纪二郎。 纪二郎迫于阿翁威势急道:“俺自是也听阿翁的,阿翁让俺耕地就耕地,让俺种甚就种甚。” 纪老爹抽抽嘴角又看向老妻,纪老娘不管地里的事,因此并不看他,两个儿媳妇自是不必多说。 只有纪文姜左看看右看看,跟阿爷说:“阿爷你放心种吧,一亩算什么,你种十亩也卖的完。” “哦?”有人回应,纪老爹连忙露出笑脸:“小姜儿如何这样说?” “自是我在小姑那里看到的呗。”纪文姜说:“小姑家若是自己做天微亮就要去菜市买菜的,小姑说城里食铺多,买菜都买的多,若不早些去菜都要让人买完了,挑不着新鲜的。” 这事纪家人都知道,纪小姑嫁予同村郑家做妇,她郎君郑大有一门手艺,前些年去东京城开了纸扎店,如今已是站住了脚。 纸扎店闲时,纪小姑就要接纪文姜进城玩耍,纪文姜对纸扎店附近也非常熟悉,知晓她们买菜都靠抢。 每每送大孙子纪文先进城做工,纪家人总要绕一头过去送些菜蔬。 一家人在饭桌上说了半天也没头绪,最后还是纪老娘嫌他下了决定又不果断,定下日程。 “后日就是文儿归家的日子,到时候大郎和你阿翁一块去接也顺便去菜市走走看看。” 反正菜蔬已经决定要种,一亩地的菜种需用不少,家里剩的自是不够,到时候也要去草市买。 说定后日进城,翌日纪家人齐上阵去地里烧麦秸。 烧麦秸是个小心活,怕烧到别人地里,要时时有人看着才行。 好在纪家周围地里早已收过麦子,该捡拾的麦子也捡拾过,不必提心吊胆的干活。 人都去地里,只剩纪文姜留在家里。 吃了早食,纪文姜就烧了两大锅水。用滚水冲了家里存着的干紫苏叶,又加了陈皮,炙甘草。 这便做成了紫苏熟水。 洗过衣服,喂过鸡鸭,骡子,又收拾好院子。 觉着才一会儿的功夫,抬头一看日头已经升上来了。好在豚肉价贱,家里没有便没有养,不然还要去打猪草,更是费功夫。 紫苏熟水已经晾凉,纪文姜找了瓦罐来装。把瓦罐放在背篓里背上,捧着几个陶碗往纪家地里去。 最近天好麦秸干的快,不过纪家还是算村里头一份烧麦秸的人家。 离地里还有一段距离,纪文姜已经闻到了烧麦秸的味道。 焚烧的味道让人着迷,她抽抽鼻子,才发现有人看纪家烧麦秸,也跟着一块烧了。 地头站着不少人,看到纪文姜跟她逗笑两句,又转回去说地里的事。 纪文姜猜是村里不少人家都想改种菜蔬,却心里没底。 麦秸干透烧的很快,到纪家地头,纪家人已经在跟周围的人侃山等火灭。 纪老爹身边围着许多人,都在讨论种菜蔬的事。 看到姜文姜,纪大郎上前去接过她身上的背篓。 “姜儿受累了,只半天的事,回家再喝也使得。” 纪文姜看阿爹接过背篓以后,松了松肩膀:“烧个水的事,女儿不受累。” 纪大郎放下背篓,先舀一晚递给裴氏。 裴氏看陶碗里暗紫色的熟水,惊讶道:“紫苏熟水?” 纪文姜帮着阿爹舀水,不好意思的笑道:“先时隔火烘了好些,文娘分了我许多。” 说起来也是桩笑料,去年纪文姜跟十娘要去庙会做些小生意。 两人商量许久,才决定做紫苏饮子。 谁知原先在折桂里办的庙会挪到了十里村,可紫苏已经烘了许多,两人只好咬着牙背着陶罐往十里村去。 去了两天可给累的够呛,再也不提去卖紫苏饮子的事了。 剩了许多干紫苏,两人便都分了。 这天还不到烤人的时候,烧起麦秸来也遭不住,喝点紫苏熟水解解热气自是再好不过。 纪文姜背了许多,自家人喝过陶罐里还有剩的,纪老爹便唤了两边邻居来喝,省的回去还要背着重东西。 看地里烧的差不多,裴氏和纪老娘跟着她先一道回去。 行至村头,裴氏问纪文姜:“跟阿娘去菜圃吗?” 纪文姜连连点头:“要去!” 纪文姜不爱割麦割稻,长时间劳作不仅让人直不起腰,麦芒扎到身上沾在身上都会让人浑身发痒,摘菜她倒是很乐意做。 菜圃郁郁葱葱,各色时令菜长得正好。 往常每日清晨,家里谁闲着谁来浇地顺便摘些菜蔬回去,今日便轮到裴氏母女俩。 折桂里风气很好,纪家放了个小破桶在地头方便浇地,也没人拿。 当然让纪文姜看就是因为桶太破的原因,谁拿回家还要贴块木料才能缝补起来。 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 裴氏去挑水,纪文姜接过她手里的水舀子,准备待会给菜蔬浇水。 趁阿娘没回来,她又赶紧摘了许多正合吃的菜蔬,免得等浇过水再摘弄的脚板上都是泥。 每天吃的菘菜定是要摘,摘完纪文姜扫视菜圃,在盈盈绿色中忽见隐约紫意。 她弯腰凑过去,扒开草丛才看见有几个落苏已经成熟。 掩映在草丛中,好不显眼。 纪文姜眼睛一亮,把紫红的落苏全部摘下,等中午蒸了以后沾些许酱吃,便足够清爽美味。 摘完菜裴氏也提了桶回来,娘俩合力很快浇完菜圃,又携手往家去。 过了麦收,就要平地浇灌,准备插秧。稻苗早就育上了种,等地里弄好也可以拔秧,插完稻苗才算清闲下来。 这两天算是闲了片刻,纪文姜跟阿娘回家的路上,也能碰上不少邻居端了碗或蹲或坐,在院门口吃饭。 少不了闲话两句,到家的时候饭也快焖好了。 裴氏三两下清洗好落苏,揭开甑子盖,把落苏放上去一块蒸熟。 纪文姜不要阿娘吩咐,就从屋头挂着的蒜辫上拧下头蒜,和小婶一块坐在院里剥蒜。 纪大郎手里接的有木工活,农忙时他是忙上加忙。别人从地里回来还能歇整,他马不停蹄地刨木头,好明日带进城交给雇主。 明日要进城,纪老爹少不得要把活都挤在今天干,耙地的器具都拿出来修整。 家里要腾出地种菜蔬,原先育的苗自是要多出来。 纪老爹嚷纪二郎去村里说说,谁家插秧少苗可来纪家换。 育苗的事没准,哪年都有人少了多了。这时候就要集众之力,秧苗卖的也不如何贵,给几个铜子就行。 “摆桌吧。” 裴氏在灶房吆喝一声,院子里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 纪大郎率先一步去堂屋搬了饭桌,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放好桌椅又去洗手洗脸,掸去头脸的木屑。 纪文姜跟在阿爹后面搬竹椅,刘氏也从灶房端着饭菜出来摆桌。 等人都坐下,纪二郎才姗姗归来。 第3章 蔷薇 这时纪老爹定要嘟囔他的:“怎这样慢?” 纪二郎也习惯性的坐下就哀叫:“俺的爹哎,俺要卖秧不得跟人寒暄两句,才好说吗。” 他不如纪大郎实在,自是会偷懒的,纪老爹才不信他的说辞。 纪二郎习惯了被阿爹责骂也没在意,忙说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俺在村口遇到明光,他说城里粮价又降了,现今一石粮已经卖到八百文了。” “啥?”纪老爹大惊:“八百文?他说的可当真?” “明光每日进城卖菜都要去粮店绕一头,说的再真不过。” 成明光家里去年就种了一亩地的菜蔬,现今农忙时也天天进城卖菜。 虽八百五十文的时候,家里已经卖了五石粮,纪老爹仍旧心头哇凉:“年头还是一千文一石,现今已经降到八百文,这真是不让人活了。” 一石八百文,一斗算下来才七八文,菘菜都两文钱一斤,卖几斤菘菜可真比粮食还值钱。 纪大郎安慰他爹:“既如此,还不如多种几亩菜蔬。” 说是这么说,纪老爹却过不了心里的坎。地是农人的根,都种菜难道吃的米粮花钱买吗? “且明日去城里看过再说。”纪老爹还不死心,吃了两口饭却又嘱咐纪老娘:“明日给俺多揣些银钱,若是真的便多买些菜种回来。” 纪文姜趁机央求婆婆:“家里的布也攒了两匹,明日我跟阿爷一块去城里捎给布店吧。” 家里就一个孩子承欢膝下,纪老娘很是疼她。 点点她的头便同意了:“家里有些针线油盐也要补,待会再给你拿些银钱,你便一块去买回来吧。” 纪文姜捧着饭碗高兴地笑了,婆婆每次都会多给她几个铜子,她便能去买胡饼吃了。 说起胡饼,她最爱吃城门附近的邹记烧饼。 饼焦酥芝麻香,嚼起来很是有满足感。 吃了胡饼能喝一杯酸梅饮子最好,可惜她存不住钱,每次积攒的三瓜俩枣还没捂热就花完了。 纪文姜一时心头郁郁,连饭也吃不香了。 她还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脸上露一些,纪大郎一问便知她怎了。 “这倒不是什难事。”纪大郎神情有几分狡黠的说道:“你今儿下午给阿爹捏肩捶腿,阿爹便给你五文钱,如何?” 一杯酸梅饮子就要五文钱,这如何不好。 不待纪文姜欣喜点头,裴氏就戳穿纪大郎黑心老爷的心肠。 “人家香水行捏一次背还要十个子,作何这般黑心,亲女儿只给五个子。” 纪文姜去香水行只洗澡也没捏过背,自是不知这事,闻言怒瞪阿爹。 纪大郎心虚别过眼,又听纪二郎也在旁拱火:“小姜儿给大哥按,该给十五个子才是。” 对大哥说完,他又对侄女道:“乖乖,二叔给你出个主意,此时正是花团锦簇的时节,你把你的宝贝花摘一些拿去城里卖,别说酸梅饮子,就是炙羊肉也吃的。” 纪文姜在后院院墙边,摘种了好些从外面移回来的蔷薇和栀子。 不知她如何摘种的,蔷薇和栀子都盛放的繁茂。纪二郎眼馋许久,却动不得。 只因种花人比他精贵,他今儿动,明儿怕就进不了家门了。 “那花会有买吗?” 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唆使侄女拿去卖,纪二郎看纪文姜神色松动,再接再励道:“俺这地的人都爱簪花,你种的这样好,保证能卖出去。” 他虽有唆使之意,说的却都是实话。 时下以簪花为流行,无论是白头老妪还是黑头女娘,头上都以带着花为美。 纪文姜这边才点头,纪二郎就放下饭碗带着侄女去挑花了。 这边选好,明早带着露水剪下来,带去城里出售的时候也不会败。 他俩一走,纪老爹难免又要说纪二郎没个正形,纪大郎却偷偷松了口气。 等叔侄两人选好,纪文姜自是已经忘了刚刚的事,拿了竹筐蹦蹦跳跳出去找十娘说明天进城的事了。 刘氏帮忙收了碗筷,扶着肚子回到寝室。 看纪二郎正背对着自己摆弄什么,听到声音,纪二郎侧身给刘氏看。 “看,俺特地跟小姜儿要的。” 几朵绽放最艳丽的粉蔷薇插在小陶瓶里,在寝室尤为夺目。 刘氏欣喜的接过去赏看:“饭也不吃不顾阿舅还骂你就走,原是打这个主意。” 纪二郎看娘子高兴,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不是想让你高兴高兴,俺受两句骂又如何。” 刘氏心里感动,却不好意思,只道:“你想要花跟文娘说便是,一家人作何这般弯曲。” 她又侧过身让郎君看,发间赫然簪着一朵粉蔷薇。 “文娘知事又懂礼,每天早上都给俺们送一朵。” 这几日事忙,纪二郎压根没注意到刘氏发间多了什么,一时有些汗颜。 给自己强行挽尊道:“无事无事,这也是给她找了一条生财之道嘛。” 纪文姜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一条生财之道。 十娘家离纪家不远,她攀在篱笆上面,看十娘家屋内屋外都没人,才走到门前呼唤。 “十娘——” 听到动静的王十娘从厢房支起的窗户里露出头,冲她招手:“家里没人,文娘快来。” 纪文姜推开篱笆门往厢房去,王家比纪家还要大许多,不过王家人少,王十娘就住在前院左厢房。 往常王家有人,纪文姜要挨个打过招呼才去找十娘,今天得了方便,把竹筐放在门口,直接进去找人了。 进门一只腿盘起坐在榻上,告诉王十娘:“二叔说我养的花可以带去城里卖,我明儿个想去试试呢。” 王十娘嘴里还捻着线头,闻言也高兴道:“那可太好了。” “要是卖出去了,我明天给你带酸梅饮子回来。” 畅想完明天大卖以后的场面,纪文姜才想起来她是为了什么来的。 “你记不记得北河往余家村去的路上有株野茉莉?” 王十娘自是记得,纪文姜念叨好几次要去移一株回家,只是一直不得空便错过了移栽的时节。 “我种的栀子还摘不得,想着都是去,不如去摘一些野茉莉回来一块带去试试,你跟不跟我去摘?” 她自是想去,只是她手里还有活一时走不开。犹豫片刻道:“要不你让婶娘陪你一块去吧,俺这一时走不开呢。” 纪文姜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着件圆领外衫在缝补,她瞧着眼熟忍不住瞪大眼睛。 怕王十娘发觉异样,忙收敛神色故作镇定问她:“是谁的衣服呀?” 王十娘这才嘟了一下嘴,不满的说:“还能有谁,俺那黑心肝的哥哥呗。” 纪文姜听到想听的话,按下喜意,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靖之哥哥回来啦?” “是啊,土匪回村了。”王十娘怨气十足:“一回来就差遣俺干这干那,要不是答应给俺钱,真想给他一闷棍!” 王家两兄妹“积怨已久”,纪文姜也不多问触她眉头,只尴尬笑笑,伸出手问她:“要不要我帮你补?” 怕王十娘误会,又赶紧多说两句:“两个人一块补快些,待会我们就能出去了。” 好在王十娘深信自己哥哥没人看得上,更没想到自己好友竟然对浪荡哥哥有别样想法,听她说完就把手里的外衫递了过去。 纪文姜正是情窦初开之际,不知何时对这王靖之上了心。 且说王家这王靖之,从小招猫逗狗,整个折桂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折腾的小郎。 王家受不了三天两头被人找上门,便把他丢去了东京城开茶楼的亲戚家。 在茶楼做了三年伙计,结识了一位走镖的镖师,瞒着家里跑去跟镖,存了些银两前年又回来做起了货郎。 做货郎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他擅经营,才过一年便在东京城里租了铺子开始卖杂货。 那铺子是两间开间,面积很是不小,纪文姜也跟裴氏去过两次。 纪文姜欢喜他,也没别的,就因为这王靖之长了一副好皮囊。在灰头土脸的农家里,实在显眼。 大宋民风开放,小娘子也很主动。村里也不止纪文姜一个欢喜他,半个村的女娘都爱斜眼看他。 只要他在家,王家门口就会无故多出好些菜蓝。 吃完了菜,菜篮多的没地放。 前两年纪文姜懵懂时,还和王十娘在庙会上卖过这些菜篮。 拿着王靖之的外衫在手中,纪文姜只觉心头甜滋滋的,一时差点没压住嘴角。 还不等她穿针引线细细缝补一番,又听王十娘压着声说:“俺怀疑他肯定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纪文姜火热的心顿时凉了一半:“相好?” 王十娘认为她哥有相好的,也是因为她跟爹娘去杂货铺时撞见了。 “很标致的小女娘,俺们去铺子里的时候撞见她给俺哥搓洗衣物呢。” 王十娘认定这是她哥的相好,语气说的尤为信誓旦旦,完全不顾面前有人破碎的少女心。 虽知道跟王靖之没可能,但纪文姜听完也好悬没绷住,强牵起嘴角附和:“靖之哥早就是成家的年纪了,有相处的人也不意外吧。” 不说王靖之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她不过豆蔻年华,王靖之却已是成家之年。两人差了足足五岁,就算是王靖之不找相好的,也着实不匹配。 只不过这消息来的突然,她一时缓不过心神。 低头看到手里的外衫,纪文姜也没心情缝补了,随便缝了几针扔给王十娘。 “衣服补完了,我们快走吧。” 天大地大,还是赚钱最大。 王十娘收好针线篮,穿上鞋跟纪文姜手拉手出门。 才出门,就看到一身穿赤色窄袖圆领袍,肩袖系着襻膊,足踩黑色乌皮靴,腰间随手系了条黑色腰带的男子从门外进来。 这一看就是从地里回来,只整个折桂里再找不出下地还要穿这么骚包的人。 纪文姜心神一动,忍不住停下脚步,才进门的王靖之看到院里有人也是一愣。 第4章 胡饼/馄饨 看到是纪文姜,王靖之露出一丝笑意:“小姜儿来了,你怎还跟十娘一块玩呢,从小玩到大还没玩厌?她这臭脾气也就只你受得了。” 看到人时纪文姜还下意识心头一跳,只两句话的功夫又想起他有了相好,怕是马上就要成家,赶紧收了心思。 知道他惯爱调侃王十娘,故作镇定的辩解两句:“十娘好得很,平时是十娘照顾我许多。” 王十娘一脸得意的看着她哥:“你休想挑拨俺俩的关系!” 说完又怒瞪一眼,冲王靖之伸手:“衣服给你缝好了,快拿钱来!” “财迷。”王靖之嘴里嫌弃自家妹妹,手上却没停的从腰间拽下钱袋丢给她:“多的你跟小姜儿分了买糖吃。” 王十娘掂量了一下钱袋,满意的跟纪文姜对了个眼神,才嘟囔着牵着人出去:“要你说!” 对她的叫嚣习以为常,看人走了,王靖之进门去拿衣服。 炕上叠放的衣服只有他的,他抖落一下看向之前破损的地方。 原先的豁口已是缝上了,只是针线歪歪扭扭,像条大蜈蚣盘恒在上方。 王靖之额头抽动一下:“这丫头越来越敷衍了,缝的跟没缝也没区别。” 还骗走他三十文钱,等她回来,定要她好看。 王十娘不知大难临头,这边已经跟纪文姜往余家村方向去了。 “俺这个哥就这点好,每次跟他要钱都没小气过。”王十娘从荷包里数了十文钱给纪文姜:“喏,俺俩分。” 纪文姜不要她的钱:“这是靖之哥变相给你的零花,我才不要呢。” 明天她把花卖出去,就能自个挣钱了。 王家因着有间杂货铺,比纪家阔许多,王十娘常常得了零花都要分给纪文姜,只是她不曾要过。 知道她这次也不会要,王十娘只好说:“那俺再给你十文钱,明个托你带些茶果子回来。” 纪文姜这才收下。 东京城外多是平原,少有山峦峰地。 折桂里和十里村中间倒有个小坡,坡不大杂树倒是一堆。纪文姜也是偶然跟阿娘来摘果子,才发现这株野茉莉树。 兴许是藏的紧,至今还没让人发现。 野茉莉是正开的时节,花苞洁白,香气扑鼻。 纪文姜特地从家里带了剪子,挑着许多将露未露的花苞,连着枝桠剪了许多。 “待会回家还要泡水里,明天带进城正好。” 王十娘挑了一支让纪文姜帮她剪下来:“我拿回家插起来,放在屋里定然香气怡人。” 两人满载而归,纪文姜背着背篓回家,纪二郎看到不禁感慨:“没想到咱们家小姜儿也是个会做生意的。” 听他说一句能卖花,就如此聪慧的去采花了。 纪文姜放下背篓,扭头哼道:“二叔你是不是忘记我也是做过生意的。” 纪二郎这才想起,往常十里八乡办庙会,自家侄女跟王家小娘子定然要去出摊的。 原来是个小财迷。 只是这样纪二郎更疑惑了:“那你作何没有存款?” “额……”纪文姜尴尬道:“我跟十娘做些手工,蝇头小利不过分个十文八文,每每庙会结束都让我俩花完了。” 纪二郎大笑。 次日天不亮纪文姜就起床剪了许多蔷薇,又把茉莉从水盆中移到竹筐里。 等她弄好,纪老爹和纪大郎也拴好了骡车。 晨光熹微爷仨出门,骡车晃晃悠悠行走在乡道上。昨日纪文姜央求纪老爹搓了许多草绳,如今就坐在骡车上修剪花束,分类绑起来,到时候方便卖。 行至城门,纪老爹说:“马上就到邹记烧饼了,咱吃了早食再去寻文先。” 纪文姜连连点头:“好好好,咱吃完给哥哥也带一份。” 这家让小姜儿十分惦记的烧饼店,是新郑门生意最好的烧饼店。 光烧饼炉子,就有二十多个。 炉子这么多,店里自然也是一派繁忙景象。 三五人围着一张案几,揉面,切面擀面,捏花都有专门的人。 面团整好再有专门的人送去烤炉,等饼烤好送到前面售卖。 他们今日来得早,人不多还赶上了刚出炉的胡饼。 刚出炉的胡饼,外沾芝麻内层酥,焦香咸酥越嚼越香。 干吃胡饼实在噎人,纪老爹把骡车停在不误道的地方,三人又往馄饨摊去。 馄饨摊上人已经不少,纪大郎要了三碗馄饨,寻了个桌和人拼桌。 纪文姜拿着胡饼跟在阿爹后面,落座以后纪大郎让纪文姜先吃。 “心心念念要吃胡饼,怎还不吃?” 纪文姜说要等阿爷过来再吃:“反正已经等这么久了,不在乎多等一会。” 纪大郎欣慰点头,两人话落纪老爹已经过来,馄饨汤也很快送上来。 这家馄饨店在新郑门也开了有十年之久,也算是远近闻名。 馄饨皮薄馅大,滋味不错,量也不小,一碗只要八个铜板。 祖孙三代吃完早食,纪老爹驾车往纪小姑那里去。 纪小姑家做丧事生意,住在华严寺附近,华严寺离新郑门不远。只天已大亮,街上人也蜂拥起来,驱车走走停停快一刻钟才到。 看到阿爹和兄长,纪小姑自是不甚欢喜,嚷人进屋,又拿钱要郑家小郎郑放去多买些早食。 纪大郎连忙拦住郑放:“二妹莫忙,俺们吃了早食来的。” 听兄长说吃了早食来的,纪小姑怨怪道:“怎不到我这来吃?” 郑家虽开纸扎店,生活也不是多宽裕。在东京开了十年纸扎店,前不久才把租住的铺子带院子买下来。 平时吃饭花销也要掰着子用,纪家当然不能拖家带口来吃。 不过纪大郎怕她多心,拿女儿作筏子:“小姜儿要吃胡饼,阿爹就说干脆在那吃了再来。” 自己侄女爱吃,纪小姑自是知道,便没再多问。 不用买早食,纪小姑又指使郑放去倒茶。郑放跟表妹扮了个鬼脸,示意她跟自己往后面去端茶。 纪文姜时长来玩,对纪家很熟悉。 熟门熟路跟去灶房,郑放忙对着表妹邀功:“你不是想要磨喝乐,我已经攒够了钱,你今儿留在我们家,我带你去买如何?” 纪文姜摇头:“你的钱留着娶媳妇吧,我今天也是来挣钱的,到时候我会自己买。” 郑放比纪文姜大两岁,现在正是议亲的年纪,他听不得娶媳妇几个字垮下脸:“我不娶媳妇,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纪文姜摇头,这可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前面铺子纪小姑正跟阿爹兄长解释自家郎君去了何处:“白虎桥那一块昨夜死了个人,天微凉就来采买纸钱纸扎,郎君跟着把东西送去了。” “他忙他的,俺们今日来也是有事要做,待会就回去了。” 纪大郎说完把带的菜蔬从车上搬到后院去,纪小姑又怨道:“怎带了这些菜蔬,留着自家吃或兑给别人多好。” 这次是幸福的埋怨,纪老爹嫌她聒噪打断她的话:“给自家人吃,又不是给别人。” “家里想种几亩菜蔬,到时候送到城里卖,今儿个是特地来问问城里菜好不好卖的。” 纪老爹三两句话说了缘由,纪小姑喜道:“阿爹你可算想通了,你可知东城往外走十里地如今全都种上菜蔬了,就这每天 送进城的菜还不够呢。” “这还不够?”纪老爹咂舌:“这东京城怎这般肯吃菜,这还不够,如何是个够?” 纪小姑掩嘴笑:“我的爹,汴河每天往城里运多少人,城里现在约摸人口百万之巨。食店,小吃摊比比皆是,就是种上百里也不够啊。” 三两句话说的纪老爹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回家把地都翻了种上菜蔬。 还好纪大郎过来,及时打断。 “二妹不如带俺们去附近菜市逛逛吧,俺和阿爹还要买些菜籽,顺便看看城里人爱吃什样的菜色,也好多种些。” 纪小姑答应下来,去后院提了菜篮带两人往菜市去。 纪文姜端着茶出来,看人走了,连忙在后面追喊:“阿爷,我自带着布去布店了。” 知道这一块她很熟悉,纪老爹也不担心人走丢,冲她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放下茶碗,纪文姜去骡车上把背篓背上,又抱起布要走。 郑放连忙追过去:“表妹,让我跟你一起去。” 纪小姑家往前行至一刻钟,就是纪家惯常去的布店,两匹扁纱兑了一贯钱。 小心收好银钱,在布店又花三十文买了些家用针线,纪文姜就让郑放带她去人多的地方。 “我采了花来卖,你带我去女娘多的地方,卖了钱我请你吃果子。” “我平常请你你都要把钱还回来,自己倒是大方。”嘴上嘟囔着,却还是告诉她:“这女娘多的地方我不能带你去,你想卖花当然是沿街叫卖最好,这样想买花的人自会来寻你。” 纪文姜没在意他说不带自己去的地方,心思全在叫卖上。 她摆摊还没叫卖过,一时有些犹疑,郑放看她面露怯色,一马当先的叫起来:“卖花!卖花!新鲜的花!晨露未干带彩霞,刚离枝头香到家!蔷薇粉,茉莉白,买束春光莫迟啦!” 郑放上过几年学堂,胆又大,不仅会吆喝还会编顺口溜。 有人驻足听,他便捅捅纪文姜上前售卖。 纪文姜看他这么卖力,深吸一口气上前,先露出两个酒窝再问人:“娘子,买花吗?才摘的蔷薇和茉莉。” 蔷薇和茉莉都已分捆好放在竹筐中,她拿出来抱在怀中,粉蔷白茉也趁的她格外粉嫩。 有两位女娘围过来主动询价,纪文姜老实说:“姐姐,我这是第一次卖,还不清楚价格,你便出你愿意给的银钱吧。” 穿鹅黄裙子的女娘面带笑意问她:“好实诚的小女娘,你不怕我骗你,让你亏了银钱?” 纪文姜笑道:“姐姐这样美,怎么骗我?就是骗我也无妨,左右一束花罢了。” 鹅黄女娘抚掌大笑:“好个嘴甜又豁达的小丫头,看来我非得捧场不行。” 她出三十文买了一束茉莉,跟在她旁边穿粉裙子的女娘出十五文买了一束粉蔷薇。 鹅黄女娘走时又道:“这白茉莉你早一月来城中还卖二百文,如今已降到三十文,你莫怪我故意诓你。” 能卖五十文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惊喜,纪文姜从下面掏出几朵栀子送给她和粉裙子女娘。 “怎会怪?这栀子是自家种的,只开的不多今日没有多带,送予两位姐姐。” 送走两位笑容满面的女娘,纪文姜此时已是信心十足,主动叫卖起来。 转了两条街,卖了三束茉莉,四束粉蔷薇,有两人磨价,纪文姜让了一些,一共赚得了一百二十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