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 第1章 壹 【楔子】- 相传千百年前,武林大会有位千金大少爷好生怪异。 分明可得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却只摆手拒绝,参与武林大会的原因多半是家事。 此后,少爷行踪难觅。易容换面乃是家常便饭。 再次抛面朝众,那人已是夜家家主。 姓夜名钦,字闻雁。 短短三字当年大名响彻纤烟城。 据民间传言得知,夜家家主舞勺之年便修炼至金丹中期,独自参透了夜家传承千年的剑谱《夜斩秋决》。 弱冠那年独闯魔道剑阵,不负众望的在此期间一举踏入元婴初期。 同年秋季,他与夜家长老论道三日。 归府后他便闭关修炼,一百年后出关当天,正巧撞上渡劫期。几阵天雷轰下之后,那位奇才一脚踏入大乘期。 这又是一个传奇。 接着,仙门百家默认他会接着续写传奇时。 魔道入侵了夜家。 整座夜寒城一夜之间,死的死,烧的烧。 除家主外无一幸免。 五大仙门之首,就此落幕。 同年,夜闻雁宣告隐退江湖,所有威名传奇随之淡去。 - 【壹】- 魏淮人生中的前五个年月日,是在青楼的脏乱环境中度过的。 墙高院深,门外车水马龙,门内昼夜颠倒,他是这里头最不起眼的一抹影子。 听三娘说,他母亲是楼里头牌。一双眼睛明艳动人,似是浸在水中的琥珀。自打怀上他,一切天翻地覆。老鸨那张涂着厚粉的脸,先前见了女人立马咧嘴笑,后来只剩嫌弃。 临盆那日,女人疼得抓烂了床沿,猩红的鲜血掺透了被褥,老鸨只满脸嫌弃的隔着门吐口痰,啐了句“贱/种”。 魏淮打小就是个命大的,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又死了,偏偏活了下来。老鸨本打算把他卖给某些大户人家做奴仆,若不是三娘,恐怕早已死在那个雪夜。 三娘每每接客时,都会给魏淮一枚铜板,让我去街上买蜜饯。 许是善人无好报。 魏淮四岁那年的雪天,他攥着糖葫芦跑回楼里,正撞见老鸨指挥人用草席裹三娘。其它姨娘们站在周围窃窃私语,说三娘染上了病,身子烂得发臭。他完全不信这种说辞,匆忙扑过去,慌慌张张的伸手想扯下草席。却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厮一脚踹在胸口,他重重摔倒在地,糖葫芦也裹了层黑雪。 那时他只知道,像娘亲和三娘这种染了病的和怀了孩子的青楼女人,都只配裹张草席随手扔下乱葬岗,与魑魅妖魔共眠。 此事过后,老鸨当然不会再纵容魏淮还呆在楼里。被赶出去那天,他揣着三娘留的半块发霉的饼,蹲在青楼后墙根。往后的日子,魏淮每日靠着流浪生活乞讨这种令人作呕的行为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 因为年龄小,时常挨其他乞丐的欺负。但偶尔有些看不下去的老乞丐会给他些许馒头,非常少。最严重的一次是被打断了手骨头。 那次傍晚时,魏淮实在是饿的不行了。不得已的偷了个菜包子,不出所料的被摊主追着打。手腕传来钻心的疼,他咬着牙把包子咽下去,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混着污泥。突然,脚下一个打滑,他摔进了小溪。他看着灰暗的天,脑中想着死了也比饿肚子强。 可次日的太阳升起时,他又奋力爬了起来。喉咙干得冒火的他只得伸手掬起混着青苔的脏水往嘴里灌,水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土腥味,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那日清晨阳光格外刺眼,晃得他眼睛生疼。 还没完全缓过神,他后颈突然被一只手拎起。力道不重,但完全使人无法去抗拒,像拎起一只瘦弱的丧家犬。 魏淮下意识地张嘴去咬,却被轻轻按住。一股清冽的皂角香侵入他的鼻腔,完全与周遭格格不入。魏淮挣扎着仰头,只看见了一截衣袍下摆,沾了些他蹭上去的泥污,似是雪地中落了块墨。 “魏淮?”忽然有人轻声唤他。 话落,魏淮猛地一怔,停住了所有动作。 自三娘死后,再没人叫过这两个字。他仰头看着男人,满腔疑惑,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紧绷得厉害。 男人松开手,蹲下身和魏淮平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魏淮冻得青紫开裂的手指。 突然开口:“我是你父亲,我叫楚清远。” 男人说这话时,指尖在他断过的手腕上轻轻碰了碰。那里的骨头早就长歪了,鼓着个突兀的小包,像根长错方向的树枝。 魏淮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冻疮。 “父亲?”他在心底冷嘲。 魏淮突然扑过去,用尽全力去撞对方的腰。 可男人纹丝不动,用手臂圈住他:“别动。” 话落,魏淮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泥,在男人月白的衣襟上洇出两道黑痕。 “放开!”他竭力嘶吼着,声音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娘死的时候你在哪?三娘死的时候你在哪?!” 楚清远眉头微蹙,声音贴着他的发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跟我走。” 魏淮没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泛白。那枚悬在腰间的墨绿玉佩随着他微颤的呼吸轻轻晃动,玉面上刻着的“淮”字被天光照得愈发清晰。 魏淮那弱小的身躯不可能挣脱得了高大的男人,纵使心里有着万千不甘也只得作罢,妥协般被男人带回了住处。 自楚清远找到魏淮的那时起,那三年,他不需要和野狗抢食,也不用遭人打骂。男人常常教他习武挥剑。魏淮觉着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了,不敢再奢求。但不说不等于不想,他一直希望这种日子能持续下去。 楚清远并非只守着家中那方小院。 江湖侠客,身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痞气,总去寻访几位故人,或是找相熟的好友切磋。 他常说,“习武之人不能闭门造车,尤其是我们剑修,平时得多看多学。” 这话魏淮从小听到大。 某日清晨,楚清远临走时拍了拍魏淮的肩,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魏淮只当这又是一次寻常的出门,点头应下。 再见时,是几个樵夫用一块破草席子裹着楚清远将送到家门口。说是在乱葬岗的悬崖边上寻到的。 年幼的魏淮不可置信的冲过去掀开草席的瞬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又是发不出半丝声音。 楚清远冰冷僵硬的尸体映入他的眼帘,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脸毫无血色,密密麻麻的剑痕从胸口蔓延到四肢,在那个阴天格外刺眼醒目,似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生生撕裂,又似是当年的阳光。 - 楚清远出殡那日是个暴雪天。 家中并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魏淮东拼西凑才得以让楚清远有个像样的葬礼。 他不敢去看。 但在下葬前,魏淮还是强迫自己再看一眼。 他必须记住楚清远的模样,记住那剑痕,然后去报仇。 只是剑痕特别反常。 按理说,常人出剑都是一剑一个伤口,每剑力度不同,因此伤口深浅也不同。 但楚清远身上的剑痕深浅完全一致。 不会有人如此悠闲,在杀人时刻意控制每剑的力度完全相同。 那么或许所有的伤口都是由同一剑造成的。 内力如此强大,能够将法术运行到这般境界的,江湖中仅有一人。 可巧,楚清远生前最后一次寻访的,也正是此人。 飘雪落在胡桃色棺木上,瞬间融化成水,似一滴无声的泪。 “爹,我定会找到他,亲手血刃他。” 魏淮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 久等啦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壹 第2章 贰 【贰】- 玄溟二十七年,冬。 那年立冬前后,某日傍晚时。 屋外,皆大雪纷飞,漫天雪白纷纷扬扬。 毫不吝啬的将整座纤烟城染上白头。 天色几乎昏暗,风霜凄紧。集市路上行人寥寥,陆陆续续收起小摊,百忙之中一同想着早些归家。 这般脾气讨嫌的暴雪天,倘若有人将白皑雪地比作地毯,双栖跪在雪地里,那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可偏偏有位年仅始龀大小的男儿身仅穿宽松且由百家布构织而成的外袍,颤抖着身躯却倔强的双漆跪着。些许结霜的白净脸颊稍稍发红,使得他灵体恍若隔世。 此男随母姓,名为魏淮。 这是他从一个姨娘口中得知的,在他懂得人言不久后,姨娘说过:“淮南秋雨夜。” 似乎毫无文化寓意。 魏淮晃了晃稍微沉重的脑袋,冰冷的手擦拭掉脸上的皑皑白雪,努力保持清醒。张嘴轻轻朝双手哈热气,为了保持清醒他双手合并搓了搓后又停下动作,再次抬眸。眼神坚定不移的看着身前固执紧闭的大门与几级台阶,抿了抿唇,再次固执的冲着屋内大喊:“求家主大人收我为徒!” 下定决心般,语气格外坚定。 接着,他弯下腰,双手撑着冰凉雪地。 “求家主大人收我为徒!” 咚咚几声轻响毫不吝啬的传入耳目。 “求家主大人收我为徒!” 是他在磕响头。 “呼——,呼——” 风雪是在第二夜到来的。 许是愿与魏淮作伴,它飘至今时。 那副瘦弱身躯已经跪了三天三夜。 浑身冻得全然无知,额头那便依然。 “求家主大人收……” 在魏淮即将昏神时,他身前石阶上的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位身穿灰白绣衣,右手握着长剑的男人一头白发随意披散,脚步轻慢,缓缓走向他。 那是他口中的“家主大人”。 男人名夜钦,字闻雁。 夜闻雁冷厉的目光扫过他磕得头破血流的额头,面色清冷,察觉不出半分表情。 他沉默半晌,抽出手中的剑,抬起魏淮的下巴。眉梢轻挑,语气清冷略带无奈:“我早已说过不会收你,你这又是何苦?” 魏淮的耳目与之隔绝,眼神浑浊,唇色苍白,但依然靠着不知名的毅力坚持着。 “求家主……” “大人……” 话音渐渐若隐若现,全然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虚弱。 男人的目光依旧冷漠,动作未改。 刹那间周身空气仅剩下风雪交杂的沙沙声。 突然扑通一声,魏淮昏倒在地。 夜闻雁面不改色的垂眸看他,好半晌才叹了口气。 “痴儿。” 他将手中的箭插进雪地,蹲下身拦腰抱起魏淮。 风花雪月之中,石阶之上的门再次闭合。 只剩皑皑白雪纷纷扬扬。 房檐边挂着一枚铜铃。 此时随着风雪摇晃,轻轻作响。 下摆挂着的正红色流苏随风摆动,仿佛春日里一段又一段凌乱不堪的柳絮。 “叮铃——,叮铃——” - 魏淮醒来时已是几日后的某个夜晚。 意识浑浊不清的,他缓缓睁开眼睁了又闭。 他的“家主大人”正坐在床榻附近的木桌旁,听见动静眉梢轻挑。 “醒了?”他问。 魏淮闭口不答,就如此循环几次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清醒过后立马慌慌张张的坐起身,做势要磕头。 “家主大人!”他惊呼。 “别动。” 男人语气平静,条件反射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着他。 “你额头处的伤虽已无碍,但你的腿伤还未痊愈。不可轻举妄动。” 魏淮动作一顿,不自觉的伸手往头上摸去,果不其然摸着了缠绕着的纱布。他眸色暗了暗,抿唇半晌也未吐出一句话。最终只道了声谢,乖乖坐着,只是别过头,去不去看夜闻雁。 “多谢家主大人相救。”他道。 夜闻雁微微颔首:“先别急着谢我。” “我再你问一遍。” 他神情漠然,拿起桌上的茶杯。 “为何学剑?” “为了灭人。” 魏淮答得毫不犹豫,几乎是在夜闻雁话音刚落的同时脱口而出。 这答案还是和之前一样。 夜闻雁沉默半晌,将茶杯中的乌龙茶一饮而尽后,他道:“剑道不应为杀道,剑修绝非邪修。” “哒”的一声,他再次将茶杯放到木桌上。 “我不会收你为徒,待伤好后你便走罢。” 魏淮仍然不肯死心挣扎着起身,无视双膝处的纱布和颤抖的身躯,僵硬的跪着。 “家主大人,我学剑不过是想灭恶人罢了。”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低声怒喊一声,疑惑不解。 “此事何错?!” “坐回去。” 夜闻雁抬眸瞥了他一眼。 接着,垂眸不再去看他。 面不改色,冷声安抚道:“伤势还未痊愈,切莫乱动。” 魏淮双手死死攥紧衣摆,咬紧下唇,却依旧未果。 沉默不过半晌,他浑身一颤,理智不受控制般瞬间破口大骂。 “灭不了恶人,我要这双腿又有何用?!” “家主大人既不收我为徒,又何必挂念我性命?!” 夜闻雁耳边突如其来几声怒吼,他闻言眉头紧皱。指尖轻颤,眉头舒展开后站起身低头看他。 “你想灭何人?” 魏淮最终还是应撑不住,乖乖坐了回去。他闻言握紧拳头,垂下头,抿紧双唇保持沉默。 夜闻雁脚步轻慢,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床边。 “我不能说。”魏淮轻声道。 话落,他顿了顿,扭头眼神坚定的看向夜闻雁,信誓旦旦道:“但我敢用性命担保!那绝对是位十恶不赦之徒!” “十恶不赦?” 夜闻雁冷笑一声,站起身。 “你可知……” 伸手抽出一旁挂在墙上的剑,后撤到不远处用剑抬起他的下巴。 “何为十恶不赦?” 他的语气略带咬牙切齿,但不太听得出。 夜闻雁拧着眉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魏淮。 试图从他的眸神中戳穿他的谎。 空气沉默半晌,他最终也只看出了魏淮眼中的决绝。 “大抵他真的有自刎的勇气。” 夜闻雁在心底暗道。 凭心而论,这年仅始龀大小的男儿衣着单薄,独自一人跪在风雪中三天三夜直至前几日才晕厥。 完全看得出这是个命硬的孩子,能吃苦。 修炼至渡劫期时应当不会太累。 如若夜闻雁他悉心教导,日后定能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再不济,也有成为下任夜家家主的实力。 可若无人教导,随意散养。仅凭他眸中的决绝果断与恨意滔天,日后只怕会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果然是头虎崽子。 “罢了。” 夜闻雁将剑收回,重新插入剑鞘。 转过身,背对着魏淮。 “你可有名字?”他问。 魏淮语气紧张的有些结巴:“姓魏名淮,我名魏淮。” “魏淮……” 夜闻雁低声呢喃了一句,叹了口气。转过身,认真的看着魏淮,温声问道:“即日起每日卯时起亥时息可否?” 后者闻言表情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抬起头应道:“可!” “那么即日起,你便是我夜闻雁的关门弟子。”夜闻雁微微颔首,平静道。 后者闻言表情一怔,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没等魏淮开口,夜闻雁就接着道:“今后你便住在这间屋子,若有缺有少,尽管与我提。” 魏淮眸色暗了暗,轻轻俯身。 “多谢家主大人。” 夜闻雁嗯了一声,又嘱咐道:“明日卯时三刻你便随我前去街市逛逛,切莫耽搁了时辰。” “是!”魏淮急忙应声。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屋了。你好好适应一下。”夜闻雁道。 “是,家主大人慢走。” 夜闻雁淡淡嗯了一声,拿上剑,转身离开。 他走后,魏淮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 虽然是死缠烂打而来的位子,但也成功了。 但是怎么说好像有点怪……? - 翌日卯时。 彼时正阳光明媚,风雪早已覆灭。 夜闻雁垂眸看着魏淮,后者毫不知情的看着小贩身旁,诱人的糖葫芦。 “想吃?”夜闻雁低下头,问道。 魏淮闻言一愣,呆怔的抬头仰望夜闻雁,眨了眨眼:“可以吗?家主大人。” “可以。”夜闻雁微微颔首,接着抬头叫住小贩,“你好,一串糖葫芦。” “好嘞!五文钱!” 小贩闻言立马乐呵呵的应好,抬手拿了个糖葫芦,蹲下身递给魏淮:“小朋友,拿稳了啊。” 魏淮嗯了一声,转身拿着冰糖葫芦躲到夜闻雁身后。夜闻雁一手拉住他,另一支手掏钱给小贩。 不过小插曲一个,魏淮乐滋滋的拿着糖葫芦和夜闻雁一路走到了订好的客栈。 “哎哟,夜兄又来了!可叫我好等啊。”客栈老板手中抱着报刊,仰头笑眯眯的看着夜闻雁。眼神往下一撇,正巧碰见吃的满嘴是糖的魏淮,疑惑问道“这是谁家小孩啊?夜兄。” “我徒弟。”夜闻雁推了推魏淮的背。 “师叔好。”魏淮抬头打了声招呼。 “哎,好孩子。”老板低头笑了笑,随即将怀中抱着的报刊递给夜闻雁,“拿去吧,都给你留着呢。” “谢了,今日茶水糕点多备一份,蜜饯也要。” 话落,两人上了二楼靠窗的房间,扭头静静望着窗外的百姓。 夜闻雁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乐意来这坐坐,看看风景与民间报刊十足不错,带上魏淮大概是恰巧罢。 夜闻雁抖了抖手中的报刊,看得乐呵。 “哇塞,剑修约架合欢宗?” “灵市前天在玄区三号摊出引雷符的符修卖假货?” “和剑灵吵架拔不出剑?” - 第3章 叁 【叁】- 恍惚十年过去。 “镫!——” 两把长剑碰撞的声音,在前院响开。 魏淮被震得右手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好重。”魏淮在心里暗道。 不知为何,家主大人今日如此严苛。 平常日里,家主大人虽对他严苛,但也不会下此重手。 魏淮开始反思。 他近日修习并未懈怠,测验也并未出错。 思来想去,他依旧没想出答案。 索性不管。 “刷!”的一声,他一跃而起,后退到石阶前。 刹那之间,身后浮现出一个黑影。 魏淮顿时反应过来,独自在心里赞叹:“好快的身法!” 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还手的他就被夜闻雁手上的剑架到了脖子上。 一直以来,魏淮的修习都做得很好。眼下,夜闻雁实在好奇他究竟增长到了何地步。 想到这,他沉下脸,开始动功。 夜闻雁闭上眼,凌空而立,银发在罡风中狂舞,小声低喃:“那便看看你能否接下这一招罢。” 他挥动手中的剑,刹那间,“唰”的一声,整个院子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剑影。魏淮被这突然的攻击吓得瞳孔骤然一缩,只得不断后退的同时举着剑为自己挡刀。“家主大人!” 夜闻雁恍若未闻的平稳落地,垂眸看着依旧矮了他半个头的魏淮。周遭空气完全凝固,一切仿佛定格在一个微弱的匣子里。甚至院子里两人精心呵护的桃花也零零散散地飘落几枚花瓣留在半空。 魏淮猛的一咳,稍微泛黑的鲜血喷涌而出。扑通一声跪地,手上的长剑也随之“哐当”一声的掉落在地。耳膜仿佛破裂,顿感耳鸣,眼神空洞,眼前的一切仿佛有了重影。 良久,仿佛过了百年,又好似仅仅一刹那间,他缓过神来,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脸色苍白,语气无力:“家……家主大人……为什么?” “抱歉,阿淮。”夜闻雁抬手用大拇指擦去嘴角的鲜血,“是我过分了。” “不过……”他唇角轻微上扬,话锋一转,“你能挡下这一招——” 魏淮闻言疑惑的抬头看着夜闻雁,还未开口询问此话何意就又被他先一步。 夜闻雁眉梢微扬,似笑非笑的低头与双膝跪地的魏淮对视,“阿淮,恭喜,即日起你便出师了。” 氛围转变的速度飞快,几乎是眨眼间。魏淮呆愣的看着夜闻雁,大脑仿佛宕机般。 “哎……?” “出……师……?” 夜闻雁嗯了一声,弯下腰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解释道:“刚才那一剑我使出了九成的力气,而你不仅接下了,还只是头晕并未昏倒。当年与你年纪相仿的我,恐怕也做不到。” 魏淮似懂非懂的听着,脸上身上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伤,阐述了他这十年日复一日的刻苦。 他看着夜闻雁惋惜的神情心中油然疑惑。 或许他的家主大人眼下正觉得不甘心,又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调侃自嘲。 “假以时日,想必你定能超过我。” 话落,一阵轻风吹起,拂过两人的脸颊。 对视。 移目。 又相视一笑。 - 夜间,气温平常,烛火光照亮整间屋子。 魏淮光着上半身坐在床榻上,夜闻雁拿着一块白色帕子擦拭着他青紫的后背。 魏淮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夜闻雁:“家主大人,我的伤已无碍。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后者闻言手中动作一顿,眉头紧皱,眼神担忧的看着魏淮:“毕竟是我伤了你。伤势虽不重,可放着不管,总会有些隐患。” 魏淮沉默半晌,指无奈叹了口气,又扭过头:“都听家主大人的。” 彼时,与屋内仅相隔一张藤纸的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滴参差不齐的洒落在地。 烛火摇曳中,屋内,夜闻雁又再次擦拭了几次伤口后才将帕子丢进木盆。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陶瓷瓶子递给魏淮,由外貌来看或许是膏药或者丹丸。 魏淮结果瓶子,左右端详几下后抬头问道:“家主大人,这是何物?” “这是金枪丸,日服一或二次,几日后你的伤口便会痊愈。”夜闻雁道。 魏淮微微颔首,轻笑:“多谢家主大人。” 夜闻雁嗯了一声,又嘱咐道:“嗯,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罢。” 魏淮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抿了抿唇,双手攥紧了衣袍,在夜闻雁推开房门时突然抬手。 “……家主大人!” 后者闻言,脚下动作一顿,扭过头挑眉看向他:“阿淮,可还有事?” 魏淮张嘴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所以还是闭上,尽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无事。” 夜闻雁走后,魏淮掀开窗,茫然的望着窗外的阴雨连绵,脑中忽然显现起那个寒冬雪夜。那时,他伤势未愈,发着高烧,在梦中恍惚呓语着“爹爹”。有人拿着泡过药酒的银针为他疏通经络,整整三天三夜。此后的无数次,那人都在自己身边。 想着想着,他手搭上窗沿。 一开始就下定决心的事,如今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回头。 雨越发的大了。 豆大的雨滴砸得噼啪作响,狂风卷着雨势横冲直撞,正是个杀人的好夜。 这十年来,魏淮他在梦里、在白日的恍惚愣神里,早已模拟了成千上万次刺杀夜闻雁的情形。 仿佛是为了配合魏淮的刺杀,在他到达夜闻雁院子外面时,雨渐渐停了。 魏淮深吸一口气,要杀了和自己相处十年的师尊,魏淮的神情比常人想象得平静多了。 他刚踏入一步,便看见院内灯火通明,像一种无声的邀请。这反常的光亮刺得他眼生疼,心猛地一沉,慌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但他脚下步子未停,熟门熟路摸到夜闻雁的房外。窗纸上印着模糊的剪影,屋内呼吸轻浅匀细,显是醒着。屋内之人呼吸轻浅,显然还未入睡。但魏淮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 魏淮没注意到的是,门上逐渐映出一个人影。 机会只有一瞬,“唰”的一声,他一跃而起。 只是,先动手的是夜闻雁。 一柄长剑穿过藤纸,却恰好出现在魏淮的脖子旁。毫不夸张的说,只差一点,魏淮就会断头。 夜闻雁破门而出,魏淮不得不拉开距离。 见状,夜闻雁收起剑,板着脸:“刺客并非君子行径,若想杀我,不妨堂堂正正打一场。” 魏淮冷笑一声,压低声线怒吼道:“少在这儿假惺惺装好人,你也配?!” “今日为何遭到刺杀,你自己做了何事,自己心里清楚!” “我当然清楚万分。”后者神情自若,全然没有被震慑到的表现,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蒙面少年,“不然我也不会等你十年。” 夜闻雁又自嘲的笑了笑,垂眸看着他手上的长剑,眉梢轻挑。 “阿淮。” “你要杀我吗?” 魏淮闻言下意识回答:“是又如何?” 接着,他像是回过神猛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摘下口罩,质问道:“你明知我要来?!” 语气或许也掺杂着些许愤怒罢。 “嗯。”夜闻雁应声,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魏淮瞳孔猛然一缩,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未改:“这怎会如此?!你到底是从何时而知的?!” 从何时而知? 许是十年前,跪在雪地里的孩子眼中那惊人的偏执和固执,使他心里已隐隐有了预感。又抑或是,他的关门小徒弟,今夜真的来杀他了。 夜闻雁耸了耸肩,狡黠一笑:“说多了又何用?倒不如你我打一顿。” “我若不应呢?”魏淮反问道。 “不,阿淮。”夜闻雁摇了摇头,轻笑道,“你别无选择。” 魏淮冷笑一声,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眉梢轻挑:“所以你一直都在逼我?” “是又如何?”夜闻雁向前走了几步,挑衅般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垂眸看他。 “还是说……你舍不得?” 夜闻雁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为了区区的师徒情分?还是别的……” 话音未落,魏淮厉声打断:“够了!我今夜定要杀了你!” 魏淮当然会被刺激到,发泄般怒吼一声后,一跃而起,看准了他的心口处。 可还没动功就被夜闻雁抬手出招挡了下来。 夜闻雁没看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阿淮。”他高举玉佩,放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很轻。 夜闻雁扭头看他,一只手紧紧握着玉佩,另一只手将长剑抵在自己脖颈处,指尖划过锋利的剑刃,抬眸看向,眸里显然有着几分释然。 “忘了我,别……” 话音含糊不清,魏淮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事态的飞速转变使他的大脑渐渐清醒下来。 可那长剑已然出鞘,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夜闻雁倒下去时,目光还落在魏淮身上,带着些许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枚玉佩自然也随之掉地,好在完好无损,因为被夜闻雁的手死死攥紧着。 血珠溅在魏淮脸上,他眯着眼,血珠滚热得烫人。 缓了缓神,睁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夜闻雁,唇边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似乎不然。 夜闻雁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魏淮眉头微蹙,满腔不甘心。 这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夜闻雁这个怪物。 在心里暗骂一句后,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捡起那枚玉佩。 那枚清玉雕着半朵莲,纹路被摩挲得光滑。 可笑。 夜闻雁他一切闭口不言,提剑自刎。 徒留一场永无归途的痴妄。 这便是魏淮一个不眠夜。 天地间充斥着黎明到来前的孤独寂静,本该是一个永远无法走出的漫漫长夜,可为何天早已蒙蒙亮。 不知为何,魏淮盘腿坐在夜闻雁的尸体旁直至清晨卯时才回过神。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具冰冷尸体,起身回了屋里。 辰时三刻。 纸钱灰扑了满面。 魏淮御剑平稳落地后站在乱葬岗边缘。 当时分明是那年秋初,可寒风猛刮,魏淮不得不打了个喷涕。 他吸了吸鼻子,坐到地上又将男人放下。 魏淮垂眸看着怀中的夜闻雁。 那人气息全无,轻飘飘的。脖颈处醒目的的剑伤狰狞得像道永不愈合的疤。血珠凝在唇角,倒是比他平常那副清冷模子多了几分人气。 风卷着灰扑在魏淮平静的脸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可摸到的却是自己滚烫的泪。 曾经的记忆像把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扎进魏淮心口。 魏淮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落泪的。 突然猛地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夜闻雁的颈窝,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魏淮站起身,又忽然笑了,表情很难看,像哭笑不得。 然后,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悬崖之上,他猛地将怀中的尸体推了出去。 风光葬礼什么的,对一个杀人凶手来说…… 不配。 - 夜闻雁死后的第一个清明。 魏淮坐在窗前翻那册被夜闻雁批注得乱七八糟的《山海经》。 某页空白处画着两个小人,一高一矮,旁边歪歪扭扭题着“你我”。那是他儿时写的,墨迹早就干透发脆。他伸手轻抚笔画,忽然嗤笑出声来。 仰头望向窗外,院中的紫藤爬满了花架。 他放下书本,起身走到院中,踩着竹凳想剪几枝插瓶。不料脚下一滑,晃了晃。 极似当年他爬树掏鸟窝,摔在青苔地上还举着鸟蛋喊着“家主大人”。 夜闻雁扶着花架笑他毛躁,笑声未落,竹凳当真翻了,魏淮跌坐在地,看着掌心被碎木刺出的红痕,忽然抱着花架哭得抽噎,眼泪混着笑淌在石砖上。再后来的事,魏淮记不清,隐约有那么一丝记忆告诉他,那会儿是幸福的。 夜里,魏淮收拾屋子时无意翻出了件旧锦袍。 它领口绣着的并蒂莲磨得发浅,是当年夜闻雁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不素不淡。 他仰头。 外头的雪越发的大了。 门吱呀一声被屋内的人推开,不远处红绳吊着的铜铃轻响声不断,寒风拂动下方血红色流苏。 寂静的山林仅剩鸟鸣,推开房门的人仰头望向高悬的淡黄明月,思绪毫无波澜,任凭意外而来的寒雪肆意敲打。 在他身上,脸上,心上,或眸中。 - 第4章 肆 【肆】- 玄溟四十七年,冬。 满天乌云中劈下的紫电将整座山照得惨白。 “噗——” 剧痛沿着脊椎一路烧到尾椎,魏淮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骨骼碎裂的脆响混在雷鸣中。视线骤然模糊,耳边只剩下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罡风如刀,割得脸颊生疼。魏淮看着头顶的天空极速缩小,紫雷仍在云层里翻滚。 向下坠落的风是冷的,卷着崖壁上的碎石砸在魏淮脸上,似是无数根针在刺。 魏淮意识混沌,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剧痛中,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玉佩,指腹磨过玉上的纹路。 再次睁眼时,魏淮躺在一片温热的血池里,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的天空和偶然飞过的些许乌鸦。 浓郁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七窍,经脉传来被撕裂般的疼痛,却奇异地压下了体内乱窜的灵力。 “哟,还活着?”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在此之前还有一声冷笑。 魏淮强撑着坐起身,转头便见着个男人坐在一堆白骨之上,指尖正捻着他那块玉佩,墨色的指甲划过玉上的凹痕。一头墨发披散在肩,眼底皆是漫不经心。 魏淮眉梢轻挑,一眼便认出了这人。 现任魔尊沧弦。 男人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手中依旧把挽着那块清玉。 咦……好可怕,他不会要死了吧。 沧弦轻笑一声,随意晃了晃手指指尖便弹出一道魔气缠上魏淮的手腕:“你是夜闻雁的小徒弟?倒是有几分骨气,还能活着。” 魏淮淡淡嗯了一声,回应那句“夜闻雁的小徒弟”,其他的懒得管。 他低头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血池里的魔气牢牢困住。魏淮疑惑的挑了挑眉,抬眸看着沧弦,哭笑不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魔尊。” “哈?” 嘴比脑子快,沧弦满脸震惊不理解的哈了一声,又抬了抬下巴:“杀你?” 魏淮冷笑一声:“不然呢?大名鼎鼎的魔尊难不成还有某些不得见人的恶趣味?” 沧弦应当是被逗笑了,轻挑眉,耐着性子澄清道:“少刻板印象,我又不是谁都杀。” 他将手中的玉佩向上抛后,又盲接,接着攥在手心,俯身凑近血池,暗黄的瞳孔在魏淮脸上转了一圈,抬手勾起他的下巴:“你体中的灵力与魔气相冲却又平衡,留在正道只会毁了你。比如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闻言,魏淮心头一震:“你到底看了我多久?!” “不过两三日,怎得?” 说罢,没等魏淮开口,沧弦抬手像玩似的把玉佩丢回他怀里,又扔来个黑瓷瓶:“要么吃了它,要么现在就死。” 魏淮被突然砸来的两个硬器吓得一激灵,连忙伸手接住:“嗯!” 闻言,他抿了抿唇,闭口不言。 许是深知自己体内丹田已空,又或许是因为某某,魏淮重新将玉佩小心翼翼别在腰间后打开了那个黑瓷瓶。 探头看,瓶里是颗漆黑略微发红的魔丹,腥气直冲脑门。这病又是一个刺激,魏淮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后仰仰头又把黑瓷瓶拉远。 沧弦见他面露嫌恶瞬间气极反笑:“还嫌弃?” 魏淮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当然。” 话落,他闭着眼仰头吞下魔丹。只一刹那,剧痛瞬间炸开,魔气似毒蛇不断钻进血管骨髓,啃噬着残存的仙气,舔舐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脉。 恍惚间,他又晕了过去。 沧弦眉梢微扬,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果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纸钱灰,两三步走到魏淮面前,垂眸看着腰间那块玉佩。轻蔑冷笑:“夜家主你到底做了何孽啊?” - 意识混沌,灵力和魔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大战了不止几个回合。 剧痛中,魏淮修长的手指摸到了腰间的玉佩,指腹磨过玉上的纹路。 又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猩红的帐幔,鼻尖萦绕着铁锈与异香混合的气味,使魏淮眉头微蹙。 他动了动手指打算试探,可连骨缝里都在发疼。转头便见着魔尊本人坐在榻边,低头翻着账本。 “醒了?” 魏淮揉了揉脑袋,坐起身嗯了一声。 沧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抬手给他丢了个铜镜。 魏淮拿起铜镜,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瞪大双眸。 见鬼了。 “我倒觉得没多丑。”沧弦道。 魏淮冷哼一声,将铜镜丢到一边:“我谢谢你。” 后者耸了耸肩,合上账本:“不必客气,可有名姓?” “姓魏名淮,字南秋。” 话落,沧弦眉头微蹙,啧了一声:“改名罢,右护卫?” “南秋便好。”魏淮道。 沧弦将账本丢到不远处的木桌子上,嗯了一声:“也行。” 应了一声,他顿了顿又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是夜家的?” “不太有兴趣。”魏淮摇了摇头。 沧弦恍若未闻,哦了一声,自顾自的道:“这间屋子东西应该都齐着,你就先住着。要去哪记得跟阿左报备。” 魏淮很快便进入状态,微微颔首:“是,魔尊大人。” “嗯。” - 三界灵脉彼此勾连交融,已悄然流逝千万载。 仙魔两界,一居九天之上,一处九幽之下。二者虽相隔甚远,但共享着一处灵气本源。 这灵气本源隐匿于混沌裂隙深处,千万年来川流不息。 对于修真界而言,若是灵源枯竭,仙人们便难以突破瓶颈,甚至会因灵气匮乏导致仙力衰退,仙骨化为凡胎仙体腐朽消亡。 对于魔族而言,一旦灵气断绝,魔核便会失去滋养,魔界众人的力量也将大幅下跌,一个不慎便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知从何时而起,这片灵气本源灵潮逐渐减弱。 起初,仙界的异象尚不明显,只是瑶池之中千年一开的白莲,绽放得愈发稀疏。昆仑仙境的灵泉也有半数枯竭。 魔域之中则明显万分,黑石林成片崩塌。 历经无数个日夜,仙魔两界得出同一个结论。 灵气本源若按照如今的消耗速度,不出千年,两界的修炼体系将会彻底崩塌。 到那时的景象可想而知,不过是仙人沦为凡人,魔族沦为蝼蚁。 在两界陷入恐慌之时,一道霞光横贯三界,骤然撕裂了天幕。霞光璀璨夺目将灰雾四蔓的天一分为二。从远方传来一股磅礴的气息波动,引得天地震动。 古籍曾记,此般现象是“陵栖”现世之征兆。 鸿蒙,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遗下。 仙界的人们占据“陵栖”便意味着能仙门荣光得以延续的同时并保住了“天地正统”这一地位。 反则魔族夺得“陵栖”方得逆转衰败之势,洗刷屈辱。 这是他们自己认为的。 于是乎,两界一改往日的平和,大战一触即发。 - 玄溟五十六年,秋。 死,伤,惨。 所有人最不愿的场面。 偏偏正道心最狠。 魏淮为了挡那道诛仙阵的余威,不得已强行催动了魔族禁术。 后果可想而知。 腥风卷着碎甲在崖边打着旋,少年的黑袍早已被血浸透,全然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魏淮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下的皮肤烫得惊人,经脉里的魔气似荆棘疯长,野蛮地撕裂每一寸血肉。 “呃……” 一声闷哼,恍惚间他垂眸看见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甲泛出不祥的紫黑。 方才近在咫尺的厮杀声越来越远,视觉越来越模糊,他只瞧见眼前的无数剑光成了模糊光斑,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低语。 他看不见,也听不清。 罡风刮得脸颊生疼也抵不过体内翻涌的魔气。 坠落似乎没有尽头。 魏淮分明闭着眼却能够看见血色的月亮在脚下碎裂成一块块细小的玻璃,看见自己的黑影拿着夜闻雁的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看见黑灰两色的雾气钻进他的七窍。 魔气在体内疯狂叫嚣,残烬仙力在拼命抵抗,它们绞碎了他的神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混沌。 他认命般放松了全身,任由幻境将自己彻底吞没。 - 又一次睁开双眸,眼前的景色好不陌生。 魏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半透明状。 虽心里疑惑,但很快被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吸引过去。 “久仰夜家主大名,今日特地前来拜访,还望夜家主赐教。” 魏淮闻声望去,只一眼便瞳孔猛缩。 说话那人是他逝去多年的父亲,楚清远。 男人衣着轻便,乌黑长发披散在肩,身后背着一把剑。 魏淮想开口询问,可张了半天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好作罢。 不过幻境,当场戏儿看罢。 随即又是一道足以行使他再次震惊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许是念个真假。 看眼前的男人满头黑发,无比面生。 或许这也算是一场久别重逢。 夜闻雁穿着衣袍,站在夜府门口得体的笑笑:“不敢当,敢问前辈名号是……?” 这个地方,魏淮从未见过,一切陌生的记忆突然入侵。 楚清远也只是乐呵地起浅笑:“楚某不过一闲散剑修,江湖之上并未闯出名号,让夜家主见笑了。” 夜闻雁道:“前辈过谦了,如今这当下能够不去参与江湖之争的,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夜闻雁向前走了几步,两人距离拉近。 “眼下江湖上多半是贪图名利之人,毫无名号难得可贵。” “哈哈哈!此话甚好!我这不就找上你了嘛!”楚清远双手抱胸,扬了扬下巴,“若不是听闻你天下无敌,我也不会来了。” 夜闻雁轻笑一声:“看来我今后也得多学学楚兄,远离江湖纷扰才行。” “戏言往往一语成谶。” 魏淮的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语气些许熟悉,他记不太清,但眼前人却无一开口。 忽然,脚下失重,他似是被拉入了另一个空间,浑身上下又是一阵眩晕混沌。 不知在黑暗中悬浮多久,终于正常。 魏淮眼前,是在室内。 “什么?!” 楚清远突然唰的一声猛的站起身,双手握成拳。 “家主大人不愿与我较量一番这是为何?!” 夜闻雁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旁边的木桌上:“楚前辈,并非我不愿与你较量。” 许是少年稚气未脱,魏淮闻言心情和楚清远差不到哪去。 随即,只听夜闻雁出声解释道:“《夜斩秋决》实在是太过凌厉,出剑定会见血,并不适合切磋。” 眼见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楚清远和魏淮父子俩渐渐放下心。 楚清远神情坚定道:“剑道并非杀道,但救人或杀人指在使用者的一念之间。” “您并非恶人,所以夜家主您的剑道不会为杀道。” “话虽如此,可毕竟……” 夜闻雁话音未落便被楚清远打断。 “夜家主。” “我想,你我是同类——为了自身剑道可以不稀所有。” 话音缓落后,“噌——”的一声锐响长剑出鞘,短促而凌厉。 “要死,也应是为证剑道而死!” “若能与夜家主您切磋,便是死而无憾了。” 楚清远抬手收剑,转过身又淡笑道:“虽无名号,但楚某这些年遍寻江湖名士切磋。” 同时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 “自认为此剑至今——” 又再次抬头与夜闻雁对视。 “未逢敌手。” 说罢,楚清远稍微歪了歪脑袋,勾唇轻笑。 “可巧。”夜闻雁欣然接受下他的对视,手撑在桌沿托着下巴,轻蔑一笑,“夜某这把剑也未逢敌手。” 魏淮似是感知到什么,闭上眼背过身去,满面平静。 不出所料。 一切幻境就此落幕,转换为几句低语环绕在他耳边: 后来啊…… 夜钦他当年一不小心,招数没收住。 楚清远如愿死了。 夜钦经脉尽断,一夜之间长发全白。 拖着那具百孔千疮的身子撑了十二年。 就为了你。 魏南秋。 突然有人轻唤他的姓。 和夜闻雁取的字。 少年渐渐抬眸,眼前桃花满枝,一片桃红花瓣掉落在他鼻尖。 似是某种不知名按钮,视线模糊一帧便立马换台。 再次化作一片乌暗。 魏淮看不见,听不清。 腰间挂着玉佩的细绳断开,一声脆响,不算震耳。碎片拂过他的脸颊,那是少年唯一听清的声音。 他靠着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轻笑一声,平静。 家主大人。 当年那些孩童或许并非童言无忌。 我本身便是个灾星。 克母,克父。 克夫。 “……” 一切归为寂静,时空骤停。 少年闭着眼,平静的躺在一位白发仙君怀里。 仙君发着微光,外袍被污秽魔血侵染了大半,可他却置若罔闻,默默垂眸注视着少年。 纸钱灰扑面。 两人渐渐的化作尘埃,随风飘至混沌,消散。 与世隔绝。 【完】- 第5章 后记 ·后记- 你好,我的读者。 见字如面,慢阅。 首先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点击收藏段评都是我的动力(鞠躬。 关于《灾星》这篇小说,我更愿意将夜闻雁和魏淮他们看作一段怨鸳鸯。 自刎谢罪和走火入魔,即便轨迹走向毁灭,深情仍贯穿直至终焉和解。 这本书的灵感来源我好像真的忘不掉,那是一位插画师的摸鱼,好像是24年末的时侯吧。这段灵感一直在脑子里存档了好久才想起来哈哈,本来是想写重生穿书这一类的,但是想着想着就都变味了。不过好在时隔半年多的难产终于生了! 关于书名:因为魏淮的设定是小时候苦,经常流浪,挨骂,“灾星”是他被骂得频率最高的词。 这本的主角名好像没在正文里提到,是出自出自唐代韦应物的《闻雁》:“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 很明显的是,楔子写的是夜闻雁。他呢,是一代天才,也是个平静的疯子。后来整个大家族被魔道入侵,彻底陨灭。这种事对于从小被捧在心尖且家主这个位置才刚坐上还没热乎的夜闻雁无疑是很打击的,再加上自己和楚清远比试用力过猛断了静脉,失手杀了人。一切的天翻地覆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归隐已经算是很坚强的了。他对魏淮的爱是在知道魏淮为什么拜师后才自知的,所以施了法把当年的记忆存到玉佩里,也存了自己的一缕魂魄(那个白发仙君)。当然,夜闻雁的人设是比较乐观的,属于表面生人勿近冷漠无情的。 魏淮的人设线应该就明显些了,他就是一个伪善的疯子,偏执又长情。一开始本来是为了报仇且想让夜闻雁的死法和楚清远一样才去拜的师,后来那10年日复一日的相处他也就爱而不自知,看清真相后,他才后知后觉。至于主动把自己带入受,是因为他从小营养不良体质差。 魏淮不喊夜闻雁“师尊”喊“家主大人”纯粹是为了讨喜,毕竟夜家人就剩夜闻雁一个了,又还有谁会去记得“夜家主”? 总之:夜闻雁=铁链,魏淮=疯狗。 铁链栓了几年疯狗就放养了乀(ˉεˉ乀) 沧弦和楚清远也不算命苦npc,沧弦和夜闻雁是旧相识,顶多是路人甲,楚清远是一切根源,算是一条线。当然了,他也是个疯子,为剑而疯。 文案大概: 清玉(玉佩)细雕(夜闻雁自刎)悖论(楚清远去世的真相)遗书(魏淮走火入魔)。 相比这些立意就比较好理解了,讲的是结局。 写下《灾星》一直都是单机凌晨单机码字,今天一千明天两千,写一千五删八百的东拼西凑Orz。剧情换也了好几版,不是没想过将结局改为he,只是我好像be写得好些,he目前有点难…… 所以!这1.4万字来之不易! 一千多字的后记哈哈_(:з」∠)_ 我感觉下一本古耽应该会是he吧,我尽量早点整理出来开预收。 嗯……或许是扯淡(* ̄0 ̄) 大大的好消息:关于这本,我发现我好像进步了好多,写起来越来越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