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两个夫君》 第1章 第一章 吃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徐杳眼前是黢黑一片,脑海内昏昏沉沉的,伤口处还泛着阵阵胀痛。 她轻轻晃了晃头,身侧不远处,两个陌生人的声音逐渐挤入耳中。 “……盗窃家中财物,被她继母卖出来的。咱也不多收你的钱,给这个数就行。” 中年男子话音才落,另一个女人细高的嗓门紧跟着响起:“三十两?!陈大你直接上街抢得了!” 她的声音尖而锐,如钢针般刺透耳膜,扎得徐杳混沌的神志也骤然一清——盗窃家中财物,被继母卖出来…… 她记起来了,今晨她的继母孙氏声称丢了只金手钏,在家中闹哄哄地翻找了许久也不见踪影,恼怒之下,孙氏便强将这桩罪名栽到她头上,非说是她偷的。她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申辩,就看见继母手边那只木匣向自己飞来。 随即,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已是当下的情景。 徐杳呆呆睁着眼睛,心底冰凉一片,那两人尤未察觉她已苏醒,继续嘀嘀咕咕地谈着生意。 “咱这么多年的老搭子了,坑谁也不能坑你啊,这女孩儿生得绝好,不输秦淮河上的苏小婉。你若买了她,日后必定是你藏春院的摇钱树!” “当真,竟有这般貌美?” 纵不知这陈大口中的藏春院是个什么地方,但苏小婉的名头在金陵却是人尽皆知的。 她色艺双绝、艳名远播,是秦淮河畔第一名妓,万千男子梦寐以求的尤物佳人。 徐杳怔了怔,想起彻底昏迷前继母那恶狠狠的一句“把这蹄子给老娘卖进暗窑子里”,登时惊骇欲死,手脚不自主地挣动起来。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外头立即静默一瞬,随后一声嗤笑响起,那陈大说:“喏,她醒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徐杳闻言,顿时挣扎得更厉害,无奈手脚都被绳索牢牢捆住,只是徒劳扭动而已。 脚步声迅速靠近,三两下的功夫,麻袋被解开,蒙在她脸上的麻布被霍然揭下,露出底下少女清丽婉约,却煞白的一张桃花面来。 徐杳瞪大了一双杏眼,看着头顶那一男一女,眼里盛满惊惶。 那女人先是一愣,接着立即蹲下身来,一把捏住徐杳尖尖的下巴左右摆弄,嘴里“啧啧”不停,“哟,这真是,这还真是。” 她的眼睛有如两把篦子,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在徐杳身上细细密密地来回梳理。手上动作也不停,顺着颈子往下,捏过胸又掐了把腰,一路滑过细长腿儿,最后脱了她的鞋袜抓着脚看了又看,终于点着头满意地笑了,“确实是个可用的人材,难为你家里人,竟也舍得把你卖出来。” 说着她松开手,又扯掉徐杳嘴里堵着的布头,笑盈盈地问:“好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慌忙把赤足缩进裙摆里,徐杳忍着哽咽道:“大嫂,我上月才满十七,在家中并无过错,是继母磋磨,冤枉我偷窃。求大嫂行行好,把我送到爹爹衙门里,小女子感激不尽!” 衙门? 陈大和那女子俱是一怔。 女子挑了挑眉,“你说你爹爹是衙门里的,可说得出是哪个衙门?” 徐杳只当是老爹的官身吓住了这两人,立即说:“我爹爹是工部清吏司的主事!” “清吏司主事?” 两人对视一眼,竟都大笑起来,陈大道:“我还当是什么大员,原来才是个正六品,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在金陵随手扔块砖就能砸死九个。” 他又转向那女子,“我说梁大姐,这小姑娘你到底要不要,若是不要,我可就带走了!”他说着,伸手抓起麻袋就要往回套。 徐杳暗吸一口冷气,正在心中忐忑祈祷之时,一声“慢着”突然响起。 恰好此时麻布盖过头,她再度猛然沉入黑暗。 “三十两就三十两,只一条,若这女孩儿的家人找到你,务必把嘴给我闭死咯!”那中年女子紧嘬着牙花子道。 陈大顿时笑道:“放心放心,我只对外说将她卖去燕京了便是……” 徐杳呆呆地躺着,一动不动地听那二人的动静渐渐远去,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方才还剧烈跳动的心脏先是平息,又默默化作一地冷灰。 那中年女子付清钱款回来,拽下麻布,看见的便是女孩儿哭得眼尾通红,仿若梨花带雨的模样。 “哟哟哟,我可怜的孩子,怎的就要哭成这样?”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缓缓抚过徐杳的脸颊,“看你这瘦的,反正你那继母对你又不好,不如日后就跟着你梁妈妈在咱们藏春院住,我保管你吃香喝辣,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女子状似温柔的动作给了徐杳一丝希望,她眼眸闪了闪,鼓起勇气说:“大嫂,我,我不会伺候人,你放了我吧。只要你送我去见我爹爹,三十两他会还你的。” “还想着找你爹呢?”手上动作一顿,梁妈妈嘴角噙起抹冷笑,“你爹若真把你放在心上,拿你当个宝,你继母又怎敢擅作主张,随意就卖了你?” 这句话仿佛一柄榔头,将徐杳自欺欺人的希望砸了个粉碎,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不住往下掉。 梁妈妈趁胜追击,继续劝说:“在我们这儿就不一样了,你有这般天资,已胜过旁人许多。只消再乖乖听话,日后勤学琴棋书画,未必会逊色于那苏小婉。届时千人青睐,万人追捧,岂不胜过你在家中吃苦受难千倍?” 什么千人青睐,万人追捧,徐杳虽久不出大门,年幼时也曾跟着父母行走过市井,晓得那些贩夫走卒、三姑六婆们是怎样称呼如苏小婉这类女子的——他们叫她们婊/子。 徐杳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只是哭着摇头。 见她敬酒不吃,梁妈妈登时沉下了脸,她狠狠甩开徐杳,站起身,冷眼看着她,“哭吧哭吧,等眼泪哭干了,你也就认命了。” 她拍了拍手,两个健壮的丫鬟应声入内,梁妈妈冷声吩咐:“给她沐浴梳洗一番,再打扮得艳丽些,把人看严实了。今儿晚上有贵客要来,正好请他尝个鲜儿。” ……尝个鲜儿? 徐杳犹在迷惘,梁妈妈已裙套一摆转身往外走去。 怔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徐杳脑子一热,拗起上身就想跟着冲出去。可身子才一动,两个丫鬟的手便似枷锁般一左一右联手将她禁锢住。 她被拖拽着从地上站起身,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她单薄的衣衫扒净,剥得赤条条的,又硬是把人塞进浴桶里。桶中的水不算太热,溅到徐杳额前的伤口处,泛起阵阵疼痛,她哀声乞求:“两位姐姐,放了我吧,我是良家女子,我头上还有伤。” 左边那丫鬟不屑地撇了撇嘴,“进这儿之前,谁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就是就是。”另一个丫鬟说:“带伤也不怕,今儿来的那位就好这一口。” 两人钳住了她的挣扎,三两下洗涮干净了,取出一套薄如蝉翼的纱衫给她套上,又按了徐杳在梳妆台前一通描眉画黛,傅粉施朱。 在她们的熟稔操作下,徐杳眼睁睁看着铜镜中原本素净明秀的少女迅速地变了一副模样。 云鬟叠翠,粉面生春,端的是秀色可餐。 直到此时此刻,徐杳才恍然明白,原来那鸨母口中的“鲜儿”指的是自己。 她是今晚要献给恩客的一道菜。 徐杳看着镜中少女,镜中少女回以一个苦笑,眼泪自颊边滚落,沁入唇缝,她尝到了满嘴咸涩。 见徐杳不住地流眼泪,其中一个丫鬟有些不忍地道:“你可别再哭了,今夜来的那位刘爷有怪癖,女人越哭他越来劲儿,你要笑,待熬过这一遭,日后会好过些。” “多谢姐姐。”徐杳忙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装出一副乖顺样,只盼这两个丫鬟放松警惕,她好趁机逃脱。 可谁知这两个丫鬟将她收拾完后竟就不走了,门神一般牢牢看押着她。 徐杳被围在中间,状似无意地环顾室内,见房中除却床榻、围屏、梳妆台等寥寥几件家具之外,只有神龛上摆了一座白眉神的泥塑,除此之外,再无趁手的工具,就连头上戴的首饰也净是些绒花、钿子,可见此地中人对姑娘们的心思一清二楚。 她终究只是个久困宅院、不涉世事的少女,骤然陷入如此困境,除了祈求与逃跑,一时再想不到第三个脱身之策。 可祈求无用,逃跑又无门,随着窗外越来越黑,徐杳心中的恐惧疯长。 直到梁妈妈的声音响起,恐惧终于攀升到顶点。 “刘爷,新来的姑娘就在这儿,保管您见了满意!” 紧闭许久的两扇门左右打开,梁妈妈点头哈腰地迎着一位身穿绿罗褶儿,看着精瘦干练的中年人入内,那人甫一入内,两只眼睛顿时定在徐杳脸上。 片刻之后,他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你这儿难得有这样的好货。” “可不是,香玉姑娘今儿才来,还是黄花闺女呢,刘爷您可是她头一位新郎,是要一同拜神定情的。”贴在那刘爷身边,梁妈妈神情殷切,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就是这个香玉的聘礼吧……” 刘爷大剌剌一把将梁妈妈推开,“等爷向贵人复了命,自有大把的赏银,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嘞,那您跟香玉好好玩儿。”梁妈妈乐得一拍手,忙招呼了两个丫鬟,点上熏香之后就退出去。 房中死寂一片,唯有暖香袅袅。 徐杳瑟瑟发抖,看着那刘爷大步向自己逼近。她连连后退,直到贴上墙壁,退无可退,一只粗糙生有老茧的手如钳子一般箍住了她的下颌。 “你叫香玉?” 拇指摩挲着手掌下的细腻肌肤,刘爷眼中淫光闪烁,盯得徐杳头皮发麻,她勉强保持镇定,“刘爷,我不叫香玉,我叫徐杳,我……啊!” 不待她说完,掐在下巴上的手绕后一把攥紧了她的头发,刘爷笑道:“管你叫香玉还是徐杳,既入了这藏春院,待拜过白眉神,你就是我刘三的狗。” 话音落下,脑后巨力袭来,这姓刘的力气大的吓人,单手扯了她的头发把人拖到神像前,要硬按着她下拜。 徐杳咬牙忍住口中的尖叫,上身不由自主地被拽起,又被对准神像按下,重复三次,每一次,她的视线中都会晃过白眉神那双赤红的眼睛。 娼门女子初次接客,当与恩客同拜此神,三拜后即是定情。 三拜结束,刘三哈哈一笑,轻飘飘一抬手就将徐杳掀翻在床,他迫不及待地欺身而上。 男人的身躯像山峦一样压上来,徐杳再也抑制不住恐惧,惊叫起来,挣扎着想跑,却又被轻易按下。刘三毫不怜香惜玉,对准她桃花一样脸蛋儿劈手就是一耳光,徐杳顿时嘴角流血,眼冒金星,才缓过来不久的脑袋再度剧烈眩晕。 “嗤,敬酒不吃吃罚酒。爷治不了容炽还治不了你?” 刘三一边解着腰带,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徐杳一概都听不清了,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随着青烟缭绕旋转,其中那尊白眉神像最为刺眼。他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一双赤目漠然凝视着下方的苟且。 白眉神啊白眉神,你若当真有灵,为何对凡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徐杳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的衣襟被嗤嗤两下扯烂,绝望之际,屋中却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刘三,你叫我好找。” 刘三骇然起身,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金属划破空气的铿然声响起,下一瞬,刺骨的冰寒自后颈向四肢百骸漫开。 他艰难侧过头怒视来人,咬牙切齿,目眦尽裂:“容……炽……” 脸上、胸前忽然滴落温热的液体,徐杳愕然睁眼,只见身上的男人面目狰狞,青筋暴胀,喉中正发出诡异的“咯咯”声响。 一柄刀刃自他后脖穿颈而过,大滴大滴的血正顺着刀尖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她怔怔地看着刀刃被抽出,尸体失去支撑,轰然歪倒,徐杳慌忙推开死人,一声惊叫尚未发出,就被染血的刀锋逼回喉中。 “不想死,就闭嘴。” 持刀的少年一歪头,冷冷道。 徐杳忙紧紧把嘴闭上。 见她老实,少年移开目光,单手拎了刘三的尸体下床,一刀砍掉头颅,扯下桌布随意裹了裹,显然是要打包带走。 目光顺着他来到窗棂处,徐杳也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少年的背影颀长英挺,恍若神祇降世,原本酸软无力的身躯忽然聚起力气,徐杳扑下床,一把抱紧了他的右腿,“公子救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 少女的哭声哀婉动人,容炽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啧,麻烦。 他不耐地转头,还没说话,白净的脸忽然涨了个通红,“你、你先起来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徐杳自己也是一惊:纱衫的衣襟被刘三扯坏了大半,露出内里绣有鸳鸯戏水的桃红抹胸,若是从上往下看,还能窥见更多…… 她忙掩胸起身,一只手却不肯放松,仍捉着少年的衣摆不放,哀求道:“公子,我是工部清吏司主事的女儿,并非奴籍,而是被人拐卖来此。求公子行行好,带我离开这里,今日所见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她自顾自地说着,落在容炽耳中却只有一片嗡鸣。暖香涌入鼻腔,熏得他神思恍惚,盯着少女殷红的嘴唇开开阖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想亲。 徐杳求了半天,也不见他给半点反应,自己倒是说得口干舌燥,燥热莫名。她被这无名火烧得脸颊酡红,意乱神迷之际,少年终于动了动。 他抬手按住徐杳的后脑,轻轻压向自己。 “云鬟叠翠,粉面生春”——出自《金瓶梅》。 明代妓女供奉"白眉神",初次接客,必与嫖客同拜此神,然后再定情——出自沈德符《万历野获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容炽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他为燕王效力,千里迢迢从燕京一路追到金陵,就是为了手刃刘三这个王府奸细。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刘三藏身的这处暗窑子,顺利潜入一刀结果了他——甚至于,此刻刘三滴血的脑袋就掉在自己脚边。 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搂住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 她衣衫不整,面带泪痕,以他勋贵世家子的教养,本该非礼勿视,可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竟将她按入自己怀中。 对于他无礼的行为,少女似乎也有些不解,却没有挣扎。她茫然睁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乖巧地靠在他胸前,那张水润殷红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地说着什么工部什么主事。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容炽却一点儿也没听进耳里。 他只觉下腹好似点起了一把火,火势渐渐蔓延向上,要将脑海中残存的理智一点点燃尽。 手指陷入少女胳膊上的软肉里,容炽用力闭了闭眼,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好了!不要说了,穿上衣服,我带你离开便是。” “当真?”徐杳登时破涕为笑,她胡乱抹了把生疼的脸,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这便穿衣服。” 她往后退了两步,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被少年抓握着,羞赧地抬了抬,少年才恋恋不舍似的松开了手。 许是方才那一记耳光的缘故,眩晕感在脑内来回冲撞,徐杳用力晃了晃头,勉强定住心神,踉跄着扑到衣柜前,打开一看——空的,衣柜里没有衣服。 她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继续翻找,将床榻、梳妆台等物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件衣裙。 而另一边的少年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没找到衣服吗?” 徐杳咬了咬下唇,迟疑着看向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找……找到了。” 刘三身材矮小精瘦,同她体型相仿,身上那件绿罗褶儿虽染了大片的血污,看着颇为惊悚,但到底是完整的,且眼下已然入夜,穿着它走在外头应当不至于太过惹眼。 打定了主意,徐杳一横心,伸长了胳膊向那具尸首摸去。 她的手不知为何软绵绵的,哆嗦得厉害,勉强才解开第一条系带,少年诧异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碰那脏东西作甚?” 他急切地大步向她迈来,穿着黑靴的脚却被尸体绊了一跤,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两人囫囵滚作一团。 被绊脚而已,若是放在平日,容炽有一百种法子能在瞬间稳住身形。可是此时此刻,鼻尖缭绕着的少女呼吸与馥郁暖香,却在无声无息间侵蚀了他一身的本领,他抱着她滚倒在地,一时竟连起身都不能。 徐杳仰面看着身上少年紧绷的脸,以为他是生气了,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磨蹭,实在是这屋里没有多余的衣裳,我才想……” 此后的话语,尽都湮没在唇齿间。 少年低头吻住了她。 说是吻,其实更像是啃咬。他用力握紧了她的双肩,将人压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吮吸、轻啃她的嘴唇。 徐杳有心想将人推开,抵在他胸前的绵软的手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指尖摩挲的动作倒更像是某种邀请。 她柔软的唇瓣很快泛起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嘴唇张开一道缝,少年瞬间福至心灵,试探着将舌尖探入其中,也将饱胀的**一并裹挟入内。 两人最后一丝理智至此彻底绷断。 入夜的藏春院并不似寻常青楼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外头静悄悄的,只点了几盏灯火,偶尔有丝竹弦乐混合着女子的娇笑声随风送来。 此一方天地内更是静谧无限,微弱烛光下,两具身躯彼此重叠交缠,只有隐约水声响起。 少年颈后横亘着一条雪白的藕臂,徐杳搂住他,睁着一双迷离星眸,任由他再一次俯身索取。 他白皙俊秀的脸上染了潮红,眼瞳中两点光芒明灭,左眼下一颗朱红小痣异常显眼。徐杳看着看着,仿佛被蛊惑一般,单手捧住他的侧脸,轻轻吻上那颗红痣。 少年浑身都颤了颤,动作愈发急切,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咬上她的耳垂,仓促间两人额头相磕,怀中少女不知为何突然痛呼一声,“好疼!” 容炽动作一顿。 他僵硬地抬起上半身,看见少女光洁的额头前有着一处伤口,此时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而她的左脸颊印着一个巴掌印,嘴角也破了,脸上满是泪痕。 仿佛有桶冷水兜头浇下,脑中腹内的火热迅速退去。 他记起来了,他是来追杀刘三的,这个小姑娘声称被人拐卖,求他带她离开,他答应了。 那么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趁人之危么? 容炽一把扯开勾着自己的手臂,猛然起身,胸口仍旧剧烈起伏着,粗喘不不止。 徐杳躺在地上,茫然望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撤退,只知道没了这个人,体内的火越来越旺,就快要把她烧干。她难耐地弓起身,朝少年模糊的身影伸长了手哀哀乞求,“过来,求你了,救救我。” 少年犹豫了一下,却似乎没有替她灭火的打算,他蹲下身,轻轻拍了下她完好的那侧脸颊,“醒醒!你不是让我带你走么?” 徐杳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顺势往他身上纠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救救我,好难受”。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容炽几次呼唤都不管用,更可怕的是,先前勉强被他压下的那股燥火又有抬头之势。按住如蛇一般缠绕而上的徐杳,他急喘着四下扫视—— 他在这间屋子待了不久就出现了异样,必然是室内暗藏玄机。可他一未饮水,二未进食,会是中了什么招数呢? 一个晃神,少女的嘴唇落在他脖颈上,烫得容炽倒抽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馥郁浓香席卷肺腑,刹那间,欲/火高涨。 容炽终于反应过来,“是香!这房里点的熏香有问题!” 勾栏坊曲中人为留住恩客,常佐以迷情香料。容炽虽常年在外奔波,但他素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因而对于这般阴损手段虽知晓,却没有防备,这才不慎中招。 如今一朝断定祸害源头,他怒从心起,硬是放下徐杳,一脚将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炉踹翻在地,黑靴踏在香灰上碾了又碾,将最后一缕烟踩灭了才算完。 可祸源虽除,体内积累的情毒却一时半会清除不了。 徐杳失了慰藉,难受地蹙着眉,额前颈上全是忍耐的汗水。她视线迷离,意识模糊,感受到容炽起身离去,只觉这世上唯一能救她之人竟也将她抛弃了,剩她一人茫然不知所措。 在恐惧与**的双重折磨下,徐杳委屈地大哭起来。 “好了,不哭。” 一声叹息伴随着无奈的声音响起,那人去而复返,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徐杳从地上打横抱起,“没事的,泡过冷水就好了。” 徐杳听不懂他说什么,只知牢牢缠着那人,直到足尖碰到冷水,随即全身都缓缓浸没,充斥在四肢百骸的热度随肌肤散入水中,体内那股灭顶的燥热才稍有缓解。 她阖眼躺坐了许久,勉强才聚起一丝气力,疲乏地睁开眼,她看见少年就站在一旁,眼神晦涩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这是怎么了?”徐杳一开口,声音是自己也惊讶的沙哑软媚。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嗓音低沉:“房中熏香有异,你是中了下作药物了。” 说话间,他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深幽闪烁。 被这样注视着,徐杳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重新抬起头,注意到他同样潮红的脸,她怔怔问:“你呢,你也中药了么?” 默了默,少年点点头。 徐杳顿时大为歉疚,她往浴桶边上挪了挪,“你要不要也进来?” 话音脱口而出,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一时又羞又窘,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作怪的舌头。 身旁半晌也没传来动静,徐杳也不敢转头,就在她以为少年这是在用沉默拒绝的时候,他的低哑的声音响起。 “好。” 第3章 第三章 “我怎么会答应呢?我不该应下的。” 心里这么想着,容炽垂在身侧的僵硬的左手抬起,慢慢放在自己右肩盘扣处。 “她一看就天真懵懂,不知人心险恶,只是出于好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微微颤动的手指解开盘扣,随后一路下移,抽开系带,又转向腰后。“啪嗒”一声,腰间系着的苍松麒麟玉带坠落地面。 “可她虽是好意,我却不能不知礼数。” 容炽褪下了外穿的蓝缎飞鱼圆领袍,又弯腰脱去脚上黑靴,单穿着素白绫中衣,赤脚站在浴桶前。 徐杳头也不敢抬,默默地缩在浴桶角落里 “我进来了。”那少年说着,却并没有动。 徐杳等待片刻,见他还没有动静,咬一咬牙,硬着头皮抬起脸,“你进来吧,只是为了纾解药性而已,事从权宜,无妨的。” 容炽这才抬脚,和衣泡进了浴桶中。 这浴桶是专给单人用的,陡然多了一个人,原本在桶沿下的水位线顿时暴涨,水哗啦啦地外溢,两人的膝盖抵在一处,硌得彼此生疼。 容炽只好分开两条腿,让徐杳的腿放在中间。 两人此刻近在咫尺,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但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敢抬头,只是双双沉默着,任由桶中的温度逐渐攀升。 许是因徐杳体温过高的缘故,浴桶里的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清凉,容炽甫一入内,反而觉得有些温热。 “你被拐来这里多久了?”他没话找话地说着,顺手掬了把水泼脸,想缓解脸上的高温,但沾染了幽香的水反倒使他心中一荡。 他下意识地细嗅了嗅,发现这香味并非出自那暖情熏香,倒是与对面少女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喉结微微滚动,容炽抬起深幽眼眸,隐蔽地打量着她。 “……啊?” 陡然听他发问,徐杳怔了怔,对上他探究的眼睛,又匆忙低头避开,声音细弱蚊蝇,“我是今日才被卖进来的。” “那就好。”不知为何,容炽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一会儿我送你回家,你回去之后就把这里的事给忘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徐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可转眼一想到回家之后将要面临的可怖困境,心里顿时又酸又痛,只觉得委屈至极,忍不住又轻轻抽泣起来。 “诶你……”容炽只当是自己一句话把人家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别哭啊你,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徐杳抹着眼睛摇摇头,“不是你的缘故,是我想到了我家里,我……”她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说:“我是被我继母给卖出来的。” 她一大早就被莫名其妙地提溜到继母房中,劈头盖脸受了一顿骂不说,还被一匣子狠狠砸晕过去。转眼醒来就已落入这处暗窑中,又饱受一番羞辱,若非这陌生少年从天而降,顺手救下了自己,只怕她早已被人凌辱,纵使有朝一日得以脱身,也只有白绫投缳这一个下场了。 积压许久的委屈骤然爆发,满腔怨怼倾泻而出,徐杳哭着向眼前几乎全然陌生的少年倾吐继母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往日施加于她的诸多磋磨。 她越说越痛,哭得头昏脑胀之时,模糊的视线中浮现亡母的笑靥。她还是旧时的模样,站在不远处,正冲女儿温柔地笑。 徐杳放声大悲,“阿娘,阿娘……” 恍惚间,亡母似乎向自己伸出手,轻柔抹去她颊上的泪珠。 她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只手,嘴唇呢喃,轻轻说“别走”。 一声叹息响起,她被按住后背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徐杳如失恃的小兽,慌乱无措,只能牢牢攀住这唯一可靠的温暖。 她埋在他颈窝哭了很久,那只手始终安静地停留在她脊背上。 许久之后,她才逐渐清醒,意识自己还攀在那少年身上。 “对……对不住。”徐杳脸上的绯红立即又加深一层,她慌忙松开两只手,想要后退,按在自己后背上那只手却纹丝不动,阻断了她的退路。 徐杳小心翼翼地抬头,却见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瞳孔有些失神。 “你怎么了?”她疑心他是又起了药性,一时不敢乱动,但无奈自己还坐在人家腿上,方才哭得昏天黑地时倒还不觉得如何,此时冷静下来,自然是百般羞窘、千般忸怩,忍不住就悄悄往外挪了一点。 她不动还好,一动之下,忽地感到一处坚硬。 可人身上怎么会有硬物?徐杳疑心是自己中药产生的错觉,狐疑地抵住那里磨了两磨,还没来得及磨第三下,就听头顶传来“嘶”倒抽气声,少年沉声喝道:“别动!” 徐杳顿时僵住,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我碰到你伤处了?你,你身上肿得好厉害,要不要紧?” 人家好心好意救她,还帮她纾解药性,她倒好,没轻没重地乱动,害得人家肿成这样……徐杳愧疚万分,偏又不知如何才能帮到恩人,一时急得鼻尖冒汗。 容炽紧紧皱着眉,竭力压下/体内的冲动,睁眼见她急得一副又要哭得模样,无奈道:“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那你怎么会……” “那是我的玉佩。”容炽断然道。 “原来是玉佩。”徐杳松了口气。 容炽含糊地“唔”了声,他似乎不想纠结关于玉佩的话题,忙转移了话题,问:“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虽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但之前那种难耐的火热已经褪去大半,徐杳点点头,“好多了。” “那你先出去吧。”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浴桶内确实十分不适,徐杳乖乖听话起身,只是才站起来一点,却又倏地坐下。 “你怎么了,药性又发作了?” 少女脸上的热度分明已散去许多,可此刻不知为何又忽有回升之势,她紧抿着嘴,僵硬地摇摇头。 不是药性发作,那是…… 容炽的眼睛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从脖颈往下看,直到没入水中。 一怔之后,他陡然转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冒犯!” 浴桶中翻起波澜,随后传来哗哗两下水声,是她扶着桶沿爬了出去。 虽只匆匆一眼,但方才所见的一幕却清晰无比地镌刻在了容炽的脑海中。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被水浸得湿透的薄纱紧紧黏在身上,玲珑曲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一头乌发**的,眼睛里雾气朦胧。 他藏在水下的一双手忽然攥得死紧。 徐杳却不知他这许多心思,她突然出浴,竟有些冷,双臂环抱着自己哆嗦了两下,正打算接着去脱无头尸身上的衣服,少年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你穿我的衣服吧,那件太脏了。” “我穿你的衣服,那你穿什么?”徐杳诧异问。 “我穿刘三那件就行。” 徐杳忙不迭摇头,“那怎么能行,你救了我,我怎么能让你……” “行了,别废话了!”少年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仿佛正极力隐忍着什么似的,“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自该让着你。” “……”徐杳没再说什么,抱起他先前脱在地上的那件蓝缎飞鱼圆领袍,默默走到屏风后,脱下湿衣服换上。 容炽身形高挺,穿在他身上正合身的衣服,穿在徐杳身上如同戏服般宽大,下摆也拖到了地面。徐杳抓着衣摆左看右看,百般别扭,忍不住问:“公子,我能借用一下你的玉带吗?” 屏风后的潺潺水声忽然一停,少年似乎闷哼了一声,片刻之后才哑声道:“别过来,等会儿我给你拿出去。” “……哦。” 徐杳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在专心洗澡不想让外人打搅,便抓着衣摆老老实实地在屏风外边等着。 但他一个男人,洗澡的动作却离奇的慢,徐杳站等了很久,两腿都酸麻了,里头的水声还没停歇。她只好蹲下来,蹲久了又贴着墙壁坐下,直等的昏昏欲睡了,少年的身影才悄然出现。 “玉带,给你。”他将手中的苍松麒麟玉带递过来。 徐杳“唔”了一声,起身正要接过,却见少年忽然低下头,亲手将玉带环在她腰上,无比自然地系紧。 末了,他抬头冲自己一笑。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身体不知怎的又哆嗦起来,徐杳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实在太……太劳烦你了。” 容炽直起身,“只是举手之劳。” 徐杳讪笑一声,因为感到尴尬,只好结结巴巴地没话找话:“对,对了,你的玉佩呢?” “怎的不拿出来挂上?” 给接档文《月到风来夜》求求预收~ 风月夜,粉汗湿吴绫,一晌贪欢。 大靖朝的皇帝陛下从浓重的酒意中醒来时,昨夜佳人不见,枕边只留一抹余香。 细查之下,原来佳人芳名裴横波,竟是顺义伯次子的正室夫人。 那又如何? 小皇帝嘲弄一笑,朕看上了,便是朕的。 · 裴横波出身京城破落户,全靠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才得嫁入顺义伯府。 但公婆不喜,妯娌磋磨,她过得很是艰难,偶随夫君入宫赴宴,还意外落入旁人针对陛下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酒醒之后,她仓惶逃离龙榻,却不慎落下贴身绣帕。 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家中侍奉公婆妯娌,麻烦却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中秋宫宴,陛下手中拿着块颇为眼熟的绣帕轻嗅,说:裴夫人,久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容炽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暂时还不想把它拿出来。” “这样啊。”飞快地瞥一眼他有些不善的脸色,徐杳干巴巴笑道:“我还想见识见识呢。” 容炽:“……” 他咳嗽了两声,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听到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徐杳顿感欣喜,再管不上什么玉佩不玉佩的了,忙拔腿跟上容炽的脚步。 先是翻窗出了这间屋子,再顺着幽暗的长廊一路疾行,徐杳跟着容炽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有些荒废的后园,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脚尖在墙面上一蹬,就这么轻飘飘地翻上了墙头。 徐杳:“……” 容炽在墙头停顿,感觉到身后无人跟上,不由转头蹙眉,“你怎么还不……”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墙脚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徐杳。 “公子,我上不去。”犹豫了一下,徐杳试探着向少年伸长胳膊,“你能拉我一把吗?” 她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但因袖口稍宽,她一抬手,衣袖便向下滑落,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容炽的目光从她粉红的指尖顺着往下看,忽然意识到,就在不久之前,这双手臂曾攀过他的脖颈。 脑子里轰的一下,本来已经恢复平静的脸原地炸开晕红,容炽慌忙撇过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动作太慢了,这样下去不方便……我背着你走吧。” 说罢便飞身而下,屈膝半蹲在徐杳身前。 徐杳没有迟疑很久,轻轻往前一扑,乖巧趴上了容炽的后背,“公子,多谢你了。” 一字一顿,说得很是诚恳。容炽却只觉有微醺的春风阵阵吹拂过自己的耳畔,脑海一阵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含糊地“唔”了声。 他背着她站起身,少女的身体柔软纤瘦,轻飘飘的像片叶子,容炽掂了掂,轻松跃上墙头。 徐杳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见他连续几下跳跃,足尖点过房顶瓦片,身姿轻灵如猿猴,一丝声响也无,几个呼吸间便窜出很远。 此时月至中天,莫约已近子时,金陵城中静悄悄的,唯有明月朗照大地。而他背着她在月下奔走,拂面清风送来桂子的香气。 漆黑的噩梦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凉风吹散面颊的疼痛,徐杳舒适地眯起眼睛,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静地欣赏这月,嗅闻桂香。 她在金陵已住了四年,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里居然如此可爱。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悄然放松,徐杳慢慢把下巴放上了容炽的肩头。 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却压得容炽一颤,脚步都错乱了一瞬,他不得不背着徐杳跃下屋顶。 徐杳还不知是自己犯下的过错,“咦”了一声,“是到地方了吗?” 容炽估算了下距离,说:“快到了。” 徐杳便说要下来自己走,容炽轻轻将她放下,拽了她的衣袖往前走,“走吧。” 感觉到身后的少女立即顺从地跟上,他忍不住回头问:“你就不怕我把你转手卖了?” 徐杳呆呆地“啊”了下,“我,我觉得你不像坏人。”话音才落,就见少年咧嘴冲自己笑着,玩球一样转起了手上带血的包裹。 那里头装的是刘三尚且新鲜的人头。 再一看他要带自己去的巷弄,深幽安静,漆黑一片,徐杳后知后觉地白了一张小脸,停住脚步,不肯动了。 见真的把人吓到了,容炽忙把包裹往身后一藏,温声道:“跟你闹着玩儿呢,放心吧,不卖你。” 徐杳这才又慢吞吞地跟上。 他牵着她的衣袖穿过逼仄小弄,眼前豁然开朗——巷弄外是一处空地,支着七八个小摊,小摊前都挂着灯笼,四下灯火涌动,白雾氤氲,十几个食客各自散坐在条凳上,对着小桌或吃或聊,食物的香气阵阵飘来。 徐杳从今早起就粒米未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敢吱声而已,陡然闻到飘香,肚子先嘴一步,激烈地抗议起来。 容炽贴心地装作没听见,只问她:“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徐杳有些羞窘按着肚子。 容炽便带着她走到一处馄饨摊前,拉开条凳坐下,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摊主一见他就笑问:“容哥儿来了,还是老一套?” “嗯”了声,容炽转头问了徐杳的忌口,又对摊主道:“再来一碗,不放葱花的。” 等待过程中,徐杳悄悄打量四周,见无论摊主还是食客,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金陵城中不是有宵禁么,怎的这些人就不怕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 “理论上是有宵禁的。”容炽手撑着侧脸歪坐着,淡淡道:“只是如今纲纪废弛,宵禁早就形同虚设了,秦淮河两岸热闹非凡,达官贵胄们沉醉其中、通宵达旦,谁管几个小民摆夜摊糊口?” “是这样吗。”徐杳悻悻地缩了缩头,“可我爹爹同我说,金陵城不比杭州,宵禁甚严,违禁便要受五城兵马司鞭笞,因而他出门从不带我。” “你爹爹只是不想带你罢了……”容炽随口一句,瞥见对面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忙坐直了身子,“其实也不一定,有时候五城兵马司管得还是挺严的。” 徐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酝酿的亮晶晶的眼泪竟又憋了回去,“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其实就是他偏心而已,否则为何能带继母和弟弟,惟独不能带我?我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她这样说,容炽也不知该如何宽解她,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幸而摊主一声“馄饨来咯”打破了这僵持,徐杳向摊主说了声“多谢”,抓起勺子,也不顾馄饨正烫,埋头便吃了起来。 虽有水汽蒸腾,容炽却看得分明,她脸上有好几颗泪珠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掉进了馄饨汤里。 默默攥紧了勺子,容炽舀了只馄饨塞进嘴里,依旧是熟悉的鲜咸,今日嚼着,却不知为何有些没滋没味的。 他食不下咽,徐杳却实打实饿坏了,她短暂抛却烦恼,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犹觉腹内空空。容炽见状,又给她叫了两碗,待三大碗馄饨下肚,徐杳才觉出一丝饱胀,长长地舒了口气。 此时,容炽碗内的馄饨还剩了大半。 他终是忍不住放下勺子,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要回你那个家吗?” 徐杳怔了怔,“我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容炽张口欲言,可话到临头,却又猛地打住。他看着徐杳那双茫然的、懵懂的眼睛,竟有些不能承受似的,默然撇过了头。 反倒是徐杳笑起来,转过来宽慰他:“你不必担心我,我爹爹纵使再偏心,也不至于把我卖掉,今日继母无非是趁着他不在,私下行事罢了。待我向他告上一状,继母日后大约也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了。” “你也太天真了,你继母……”话说到一半,馄饨摊主忽又拿了只鸡蛋放到徐杳面前,容炽诧异地看向他,“我没说要买鸡蛋呀。” “这鸡蛋是我送这位姑娘的。”摊主冲徐杳笑笑,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把鸡蛋剥了壳在脸上滚一滚,伤口会好得更快些。” 徐杳双手接过鸡蛋,冲摊主粲然一笑,“多谢阿嬷。” 容炽脑子里平白“嗡”的一声。 像吃了口未成熟的荔枝,清甜之余又夹杂着酸涩滋味,随汁液丝丝缕缕咽下喉舌,沁入心窍。 真是奇怪的味道,他想。 匆匆吞下最后几只馄饨,容炽付了钱,转身走回到徐杳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家。” 徐杳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报上家门,又连连夸容炽“真是大好人”。 “大好人?”容炽听了不由哑然失笑,“刘三若是听了,能气活过来。” “他是恶人,你杀了他,那叫替天行道。”徐杳一本正经地说。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容炽却敛了笑,“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以后凡事多往深里想想。你若再这样天真单纯下去,迟早还会被你继母再卖一次。” 徐杳顿时抖了三抖,她揪着衣袖,战战兢兢道:“可,可我实在不知能如何防范。我阿娘早逝,又无祖父母在堂,舅家也远在杭州……除了祈求爹爹发善心庇佑,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也不是没有。” 徐杳眼睛顿时亮起,她转过身一把抓住容炽的手臂,抬眼巴巴望着他,“什么法子,求恩人教我!” 默了默,容炽把手伸进衣襟掏了一阵,再伸出来时,掌心多出枚玉佩。 玉佩大约三四寸长,质地温润,琢工精良,刻的是松鹤,下坠缁皂色流苏。 徐杳“诶”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这就是你说的那玉佩?怎么这么小,我之前还仿佛以为它很大……” “……”容炽拳头抵在嘴上掩饰地咳嗽了声,故作平静道:“你拿着,权当我给你的信物。” “信物?”徐杳茫然看着他,“我拿你的信物作什么?” “你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法子救你么,我想到了。” 紧张与纠结过后反倒是一派泰然,容炽想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嘴角不知为何偏要向上翘。 于是落在徐杳眼中,少年似笑非笑着,眼里亮光闪烁。 他说:“我娶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