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鉴灵院开始逆袭成神》 第354章 四大高手 通天浮屠塔这边打的昏天暗地,从玄霄秦城跟过来的几十名边家弟子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开打的第一时间,他们便从碧落江上的疾驰而来,到通天浮屠塔的时候时间卡的刚刚好。 归水刀光第一次在这个小雪村里亮起时,正在睡觉的村民们听到风雪里传来几声闷响。 那声音像是伐木斧剁进冻土,又像重物接连砸穿冰面。 等有人好奇拎着酒坛出门张望时,却瞧见雪幕中走来个拖着麻袋的血人, 那一夜,羽归尘一人一刀,屠了整个庄子的二十二户人家,总共七十二口人。 而后,他跟着脚印,找到了那群流窜的蛮子。看着他们吃的满口流油,一脸满足地躺在火堆旁歇息,羽归尘的恨与怒达到了极点。 他们杀了无辜的人,却可以这么幸福地活着。 自己弟弟那么善良,却要满身是血地死在雪地里。 老天不公!世道不公!他要用手上的刀斩破世间的不公! 蛮子头领刚举起抢来的砍刀,却忽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他看见自己无头的身躯正跪在火堆旁,怀里还抱着啃剩的猪腿肉。 “这世道。还真是荒谬。” 羽归尘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冷笑,他手里的归水刀映着满地支离破碎的倒影。 三天后,北荒边境洞穴里,八具尸体被人发现了。 准确来说,是拼凑起来的八具尸体。他们被人残酷地分尸了,这些人的腿,手,身体,脑袋,像猎物一样,被烘烤脱水后挂在了山洞里。 他们的五脏六腑被挖空洗净,晒到了石壁上。 七十口人的庄子被一夜尽屠,八具尸体被人无情分尸。北荒虽然偏远,但也不是没有王法之地。唯一存活下来的羽家,很快被人锁定了下来。 为了围猎这名北荒边境最凶残的杀人犯,当时的北荒国组织了最大规模的追捕行动。 羽归尘的父母死在了追捕过程中,他的师父为了保护他,不惜肉身硬抗百名高手,最终力竭身死。 直到今天,羽归尘都不知道断臂师父的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南下的途中路过一家祭祠,那晚恰好遇到追杀的人赶到。他师傅单臂擎着青铜鼎挡在院门,百支弩箭将他钉成刺猬仍屹立不倒的画面。 那几年,羽归尘每天都过得担惊受怕,他生怕自己一闭上眼,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同样,羽归尘也成了北荒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他手中的归水刀饮过边军统领的喉头血,斩断过宗族长老的青铜杖。 有次在冰窟养伤时,他发现自己竟能面不改色地啃食仇人的冻肉。原来人肝和鹿肝烤熟后,腥味也差不太多。 后来,一路南下的羽归尘发现追捕自己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少到连一个都没有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北荒灭国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羽归尘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也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暴。 每当他遇到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败类,他就会提刀杀人出手相助。 那个时候的羽归尘还远没有现在的修为,杀的人多了,其中总会有一些不该杀的人,同样也会惹到一些手眼通天的人物。 三十岁那年,他被仇家追杀,逃到了青城山,青城山脚下,他认识了十八岁的赵清枰,那个时候的赵清枰还是个年轻且正直的小道士。 遇到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坏人”追着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哥哥杀,他想也不想地站到了羽归尘这边。 十八岁的赵清枰提着松纹剑冲下山道时,青城山的晨雾漫起,将他的身影映得颇有几分侠气。 少年道士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道袍被山风鼓成白帆的模样,恍惚间羽归尘好像看到了自己弟弟张开双臂护着他的跟前。 “道友莫怕!” 赵清枰反手甩出三张符纸,正巧糊住追兵眼睛。羽归尘蜷在青石后看他笨拙地舞剑,忽然想起那年教弟弟用木棍赶狼时,小羽也是跟他一样,总是有些同手同脚。 那个时候的赵清枰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看着一脸正直的大哥哥其实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 那群被他设计引开的“坏人”,才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 三十岁的羽归尘,见到了正好小自己十二岁的赵清枰,看着他脸上跟自己弟弟同样位置的痣。 那一瞬间,羽归尘就已经决定,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个“救”过自己命的小道士。他要把对自己弟弟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那个时候的赵清枰经常被山上的师兄嘲笑,有的人笑他蠢笨,有的人笑他心思不正,甚至还有饭量大的师兄直接抢走他的饭菜。 奇怪的是,这些人没过多久,总会鼻青脸肿地出现在赵清枰面前。 赵清枰很纳闷,为什么跟自己不对付的师兄师叔,总会变得极为不幸,不是采药摔伤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 那时的赵清枰还以为自己被三清师祖庇佑了,所以他每天早上都会比别人早起,只为多给祖师爷磕几个头。 住在山下的羽归尘每次偷偷上山,看都这个小道士在虔诚地给三清祖师磕头,嘴上还细碎地念着欺负过自己人的名字事迹以后,他都会忍不住地笑出声。 感情这小道士,把这一切都归功于那几座臭铜像了。 赵清枰摸着晨课时突然崩断砸中恶师兄的房梁碎木,对着眼前的三清祖师连磕四个响头。 “感谢祖师显灵!感谢祖师显灵!” 供案烛火映着赵清枰鼻尖那颗小痣,羽归尘蹲在殿外老柏树上,默默记住又有那些臭道士把抢他饭食,又有哪些欺软怕硬的老道士嘲笑了他。 树影里的羽归尘咬着草茎轻笑,归水刀挑着刚摘的野柿子。吃完柿子,他凝力于指,在树上刻下了几个符号。 每帮赵清枰解决一个不知好歹的道士,羽归尘就会在那棵高耸的柏树上刻一个笑脸。经年累月下来,那棵柏树从树枝到树干,几乎每一寸树皮都被刻满了笑脸。 再到后来,欺负赵清枰的人会变得不幸,在青城山就成了一个流传很广的诅咒。不信邪的人去试了以后,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意外在自己身上,因此,后面这些年,没有人再敢欺负这位年轻的师弟。 赵清枰被逐出青城道门,而后在山下悟得天道,结识卫央老皇帝,再到后来替卫央效力,入主隐月司,成为一阁之主。 羽归尘这一路在他背后默默地做了很多事,只是这些事赵清枰大多都不知道。 他单纯地以为,羽归尘愿意帮他只是因为自己当年在青城山救过他一命而已。可他不知道,青城山上那个荒诞的诅咒,其实都是羽归尘一手缔造的。 他同样不知道自己能顺利走到卫央帝身边,之后能顺风顺水地成为隐月司的一阁之主,都是羽归尘在背后推波助澜。 虽然贵为地尊,但真刀真枪干起来,赵清枰对上很多人都会吃亏。更何况他窥探了这么多人的秘密,同时也掌握了卫央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名官员的黑料。想杀他的人,能从宫门排到宁安街。 赵清枰能活得这么安稳,有老皇帝重视的原因,同样也有羽归尘在后面替他下黑手的原因。 跟很多年前在青城山上的情况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不用提刀,耍点假把式那些臭道士自己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现在嘛...... 卫央那些人不听话,想要在赵清枰背后耍一些阴招,对于这些人羽归尘向来不客气。 赵清枰帮老皇帝杀过很多人,同样,羽归尘暗地里替他杀的人同样不少,试图加害他的人都被羽归尘挨各点名给宰了。 隐月司每次最高难度的暗杀行动,羽归尘都会带上赵清枰。但赵清枰每次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暗杀目标就被羽归尘给干掉了。 老赵每次行动结束都会日常抱怨一下老羽这家伙太霸道,大包大揽地做完一切的事,不给自己一丁点出手的机会。 赵清枰在伪地尊的境界呆了很多年,有一部分原因可以归结到羽归尘身上。 没有经历过生死之战,是赵清枰迟迟不能真的成为人间地尊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一切只是赵清枰自己的解释。 在羽归尘眼里,赵清枰的人间气运本就是意外所得,平日里无心修炼,也不着重于参透自己的人间气运,所以他这辈子几乎不可能在修行上达到真的地尊阶。 每次遇到棘手的任务,羽归尘都会替他挡掉大部分。 像上次碧落江上跟天玑阁无声一战,赵清枰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逞能硬干的结果也很明显,吃了个闷亏还没杀掉,最后还是羽归尘亲自将天玑阁排名第二的高手给终结。 尘归尘,土归土,一年又一年。 在中原异荒这个世界,自身实力不够,靠别人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羽归尘武功修为再高,也终究难保他一辈子。 通天浮屠塔一役,司南云恒当着他的面看下赵清枰的右手,羽归尘脑海中反复萦绕着自己弟弟死的那个场景。 不可以! 不允许!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见到这一惨状,羽归尘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火力全开,朝司南云恒跟屠人净杀去。边让在通天浮屠塔底功力受限,只得先调起三成灵力用于驱散身体里的污浊灵气。 通天浮屠塔这一战,司南云恒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诉这些制霸一方的卫央权贵。情报这件事做不好,是真的会丢掉性命的。 四大地尊,从塔内打到塔外,搅得天象骤变蔚为壮观。 司南云恒之所以敢只身赴会,是因为他知道江颜不敢杀他,或者说他清楚地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 司南云恒的灵体很特别,尽管他的修为只是普通的地尊阶,但他受得伤越重,在短时间内他的实力也能变得更强。 这个秘密他藏了很久,中原异荒知道自己这个秘密的人少之又少。 司南云恒在赌,他在赌自己年少时在泗水城所做的一切,隐月司既没有收集到当时的情报,也没有拿到关于自己的完整情报。 从今天的结果来看,很显然,他赌对了! 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了,他一直在等一个值得暴露自己底牌的机会。 很明显,今天! 就是最好的时候! 卫央三大势力如今来了两个,只可惜隶属皇室的无极军没来,不然,司南云恒布了近两年的局,当真要完美收官了。 杀边家少主,玄霄秦城未来二十年都出不了下一个地尊强者。 灭玄霄大军,卫央的军修势力五年内难以恢复,司南东西两线同时北伐再无威胁。 斩异荒棋圣,隐月司从此以后便会分崩离析,难成气候。 诛真武地尊,伏杀卫央前三高手羽归尘,司南从上到下都不在会受到暗杀威胁。 玄霄秦城跟隐月司想借江风青湖成就自己心中的宏图伟业,殊不知这一步,正式司南云恒设好的空城计。 他不需要什么天人玄真大宗师助阵,也不需要各方势力来协助自己。就凭天玑阁的几十号人,他就能把中原异荒的天给捅破。 什么五分天下!什么偏安一隅! 他司南云恒通通不要! 一统异荒的霸业,必须由司南完成! 也必须由他司南云恒完成! 羽归尘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屠人净知道司南云恒还需要时间去完成他的计划,如果没人挡在他面前,整盘棋都会功亏一篑。 屠人净轻抚了一下惊寂的刀刃,寒芒亮起的一瞬间,他冲天而起,直面自己的心魔! 羽归尘跟屠人净在早两届神武大会上交过手,那一战,屠人净惜败给了羽归尘,连带着手上的刀也输给了他。 今日再战,二人自然是竭尽全力,不留后手。 边让修为虽高,可他并不清楚司南云恒的底细,幻真音焰术威力虽猛,但此术的弊端也很明显,不练到极致没有办法瞬间催发。 顶尖高手过招,用这么长前摇的大范围杀招,无异于是找死,尤其是在没人有保护的情况下。 第355章 直面生死 碧落江面忽然卷起血色漩涡,通天浮屠塔顶乌云翻涌如龙。玄霄大军的战旗在战船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通天浮屠塔忽地天象异变,守在碧落江上的玄霄大军也发现了异常,为首的边家炽律鸣霄阵成员极速赶来。 三十六骑踏浪疾驰,马蹄溅起的水花在微弱的光芒下泛着铁青色。紧赶慢赶,这批人总算是赶上了。 “列阵!” 随着边让一声暴喝,三十二道身影在通天浮屠塔外急刹,他们青灰战甲上还沾着碧落江上的水露。 此刻护在边让身旁的炽律鸣霄阵成员,修为大多都是灵境五段到六段,实力不算特别强。但二十年专攻防御战阵。 八位灵体刚强之人结八方阵,十人控弦锁八方,余者掌心雷光蓄势待发。正是边让为化解地尊级杀招特训的"铁索横江"阵。 有这些人在前方抵御司南云恒随时而来的突袭,加上边让自己在后方助阵,一般的地尊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突破。 边让瞬间调起灵力,激起体内狂暴的音焰之力。 他十指翻飞结印,音焰之力自丹田窜起后凝成实质,赤红火舌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这古怪异象让司南云恒瞳孔微缩,捏得出水的拳头不觉又握紧三分。 ...... 通天浮屠塔内,江颜宁远山被留下来照顾重伤的赵清枰。 赵清枰先是对弈惨败,打得自己道心破碎。然后被司南云恒砍断右臂,此刻的他心境崩塌,他体内的人间气运也不复存在。 经此一战,赵清枰修为境界大跌,中原异荒的地尊强者,至此又少了一人。 通天浮屠塔外混乱不堪,塔内却是血腥味冲鼻。江颜本想趁乱救出被困的江家人,不料宁远山却提起手上那盏破烂灯笼,将她拦了下来。 这个向来不太稳重的青湖之主,此刻背脊挺得比高耸的铁塔还直。 “宁叔,你这是干嘛?” 此刻的宁远山跟换了张面孔似的,忽地朝她大笑起来。 “江侄女,我劝你莫要冲动。” “宁叔,难不成你要倒戈?青湖现在已经全境沦陷了,你就算现在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不不不,你误会了,青湖全境沦陷不假,我带全郡精锐外逃也不假,但我来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讨个公道!” “公道?江风青湖最精锐的两千两百人,一年多以前稀里糊涂地死在西征路上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替他们讨个公道?” 听到江颜这句话,宁远山眼神忽地闪烁了一下。 “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 通天浮屠塔外,边家三十二人大阵,被司南云恒冲得只剩下来三个。余下二十九人,全化作了通天浮屠塔外的一缕残魂。 司南云恒此刻所展示出来的实力,远超出了边让的想象。 他本以为三十二名边家弟子所组成的防御大阵能拖住司南云恒起码半柱香的功夫,没想到他三十几招之内便将其斩杀。 好在这些人没有白牺牲,边让的幻真音焰术已经彻底启动,在江岸上候着的三千玄霄大军也已经赶到。 地尊再强,要想以一己之力突破三千军修是绝不可能的事。 幻真音焰一出,局面瞬间逆转! 战场另一侧的屠人净被逼得仓皇逃窜,司南云恒先前狂傲的进攻态势戛然而止,不得不就地运起“地脉回天障”,抵御强烈炙热的幻真音焰。 “地脉为血,山岳为骨,护!” 司南云恒猛地将屠人净拉到自己身旁,片刻后,通天浮屠塔底方圆十里的地冥之气汹涌袭来,数道黄尘灵纹覆盖在二人周身,方才抵御住边让的爆裂音浪。 第一道音浪扩散开时,三千玄霄军的首领熟练地指挥将士列阵屏障。 劫持江家的几十名武者,都是屠人净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此刻面对如此汹涌的幻真音焰,位于前排的十几人下意识地爆出体内霸气护体试图抵挡狂暴的音浪。 可这些人的修为造诣哪能比得上边让。 几朵暗黑色的火焰从他们的四肢开始燃起,不过片刻,就将鲜活的躯体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剩下几人互瞧一眼,知道这场面不是自己能应付得了的。三名武者横刀而立,剩下的人带着江家几名关键人物向后急速撤退。 “砰砰砰砰......” 玄霄大军阵前六人双手撑地,几道遮天蔽日的土墙在百丈之外硬生生地给造了出来。 “土流石壁!” “起!” 边让雄浑的声音,如寒风般灌入他们耳中。 “把人交出来,或许可以留你们一条命,否则......杀!” 被困在土墙内的十几名武者,互相倚靠着,试图从边缘缝隙中,杀出一条血路。 身着褐色袍子的武者快速地朝相反的方向指了两下,手底下的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短暂的交谈后,被挟持的江家四人,被他们给扔出了土流石壁。与此同时,十几道黑影瞬间从另一侧突围而出。 身手较差的几名武者,被土墙上的毒液蹭到,瞬间毙命。其余几人本想回头救人,但看到他们的惨状就知道已经无药可救了,只得咬牙朝前狂奔而去。 远处的边让大手一挥,玄霄大军的铁臂弓弩手应身出列。刹那间,数百道玄钢重箭从天而降。 黑压压的箭矢,就像是漫天的乌云。刚跑出阵外的十几名武夫还没来得反应,就已经全部被黑箭贯穿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堂堂司南洲四殿下,敢不敢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在半空中弄堆土出来,躲在里面不敢出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羽归尘激昂的声音透过密实的玄甲地茧,传到司南云恒跟屠人净的耳朵里的时候竟然能清晰可闻,可见其功力深厚。 屠人净提刀欲战,司南云恒却将他拦了下来。 “当年怎么输的?” 屠人净冷哼一声:“当年心性太差,跟那老家伙搏命一刀的时候我怂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我有避其锋芒想法的时候,那一战我已经输了。” 司南云恒波澜不惊地深吸一口气,朝身旁的屠人净大笑道。 “那现在呢?可有殊死一战的勇气?” 屠人净掂了掂自己手中的惊寂刀,同样大笑道:“一把年纪了,等的不就是这一战吗?!” “好,那他我留给你!其余的人,交给我便是!” 屠人净立起惊寂,等着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复仇之战。 看着老屠蠢蠢欲动的样子,一旁的司南云恒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真了?” 屠人净疑惑道:“不然?” “外面三千玄霄大军围守,还有两大地尊驻守,其中一个还是用刀大成的神武地尊,你再能打,杀一个杀十个杀一百个,能把外面的三千人杀光?” 老屠卷起惊寂朝司南云恒回道:“窝在你的龟壳里面,难不成就有活路了?” 司南云恒沉吟一声,周围的浑浊的灵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变得焦躁不堪起来。 “你的命,留着......” “留着何用?” “留着,要么替我收尸,要么,看我一人——屠净对方三千玄霄!” 司南云恒话音刚落,玄甲地茧底部忽地裂出一个洞口,屠人净被强行甩了出去。同一时间,地底土石宛若成了能吞人的活物,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屠人净给吃了。 边让见势手起手落,周围所有人瞬间退出几十丈,腾出了一个巨大的施法空间。刹那间三十六道地火携着猛烈音浪,疯狂凿向司南云恒通过地脉回天障之术造出的玄甲地茧。 边无我只拿了半部心法,就已经能焚林灭山。拥有完整心法的边让,更是能随意调动天雷地火,加上体内喷涌而出的音浪劲气,威力比边无我那种半吊子功法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地脉回天障再强,外界包裹着的屏障再坚固,也终究是凡尘之土所铸。边让借着地裂的瞬间,引起一股地底烈火,生生将那团屏障烧成了焦土。 障至焦土,焦土开裂,直至一点一点掉落,司南云恒也暴露到众人眼前。 “云恒殿下,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我玄霄大军已经布阵完毕,往北是我卫央十万雄师,往南是对你恨之入骨的青湖精锐,东西两侧,有我跟羽阁主镇守,哪怕你实力再强,你觉得你还有机会逃吗?” “别他娘的废话了!拖久了夜长梦多,能活捉就活捉,实在拿不下就让老夫这两把刀解决问题!你砍了老赵的右手,老子要你司南家全族人都断手断脚!” 此刻的司南云恒悬至半空,宛若一尊灭世瘟神在世。 他散乱的头发将脸完完整整地遮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司南云恒眼神里藏着何等的癫狂与期待。 当年司南西征的失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司南云恒在内。 为了夺回甘庆兹蜀,整个司南从上到下付出了巨量的努力,为了打赢这场仗,司南云恒在自己脑海中模拟推算了无数种结局,可他万万没想到隐居于山林之中的那位玄真大能竟然不惜自降修为,自减寿命也要帮西邺度过这场危机。 白翊部突击前,司南云恒把司南所有能调动的势力都派去了西线支援,包括他的天玑阁在内。 白翊部覆灭,司南云恒比谁都难受。只是在他这个位置,他的喜怒哀乐不能溢于言表。 江风青湖上至氏族大家下至平民百姓,听到这一噩耗,哪一家哪一户不是哭干了眼泪? 一年半了,祭祀亡人的白旗至今还在北阳城里飘着。他们都是司南的子民,他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如今...... 如今却成了甘庆雪下的冤魂。 他们不是底层的士兵,他们本可以活成别人羡慕的样子。只要愿意,他们中的绝大数人都能凭着家中势力以及自己的本领谋个一官半职。 但他们没有,为了夺回司南氏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为了夺回本属于司南自己的发家之地,作为外姓氏的他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这场战役。 江风青湖两千大好男儿的命,今天,冤有头债有主!该还了! 难过也好,愤怒也罢,他都只能埋在心底。他没办法像司南溪一样将自己的情绪发泄给所有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敌人同样感受这份痛苦! 甚至是加倍!再加倍! 羽归尘对于这趟江风之行一直有所担忧,他总觉得一切发展得太顺利了,果不其然,一拖再拖,所有人都想等一个最完美的时机入场。 很可惜,司南云恒就是利用了这七天的时间差,完成了所有的布局。拖到最后,他们都中了司南云恒的圈套。 兵不血刃地拿下江风青湖的计划已经泡汤,既然木已成舟,就算惹得魂身是血,他也要让司南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小儿付出代价! 司南云恒现身,玄霄大军的劲弩手拉弓搭箭,只等边让一声令下。 万千黑箭就会将这位司南洲的四殿下当空射杀! 羽归尘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双刀。整个战场里的人都在屏息静气地等待,通天浮屠塔外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刷—— 随着边让右手挥下,八百专精射箭的弓弩手,松开了他们手中紧绷的六箭弓弦。 他们手上的黑箭都是精钢打造,一箭射出,足以洞石穿柱。 除了鄘州的良歧氏,眼下聚集在通天浮屠塔外的这批人就是中原异荒上最强的弓弩手! 边家,玄霄秦城,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威名,边家音袭术与这批精钢劲弩手都至关重要。 面对漫天飞舞迎面而来的精钢箭矢,司南云恒没有躲,反倒狂笑起来。 伴随着他恐怖的怪笑,通天浮屠塔外沉寂了几百年的邪祟灵气 ——苏醒了! 它们发疯似地朝司南云恒的身体涌来,强烈的气流,将四千多支精钢箭矢愣生生地挡在了半空之中。 羽归尘向来不喜欢夜长梦多,趁着司南云恒僵直在半空中,他提起归水,聚起所有的力气,挥刀朝他劈去! 神武地尊,当世少有。 全力一击,劈山断崖! 第356章 归尘归土 司南洲,白鹤城,太平宫。 喃帝给司南云恒的时间还有最后一天,如果他没有在明天宫门戒严之前回京,那基本可以宣布司南北境两郡落入了卫央手中。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接受手底下的臣子做事先斩后奏到如此地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孩子!哪怕他曾经为这个国家立下过赫赫战功。 司南洲,只有一个喃帝! 他不允许有人凌驾于他之上,更不允许有人在权利上超过自己! 两天,仅仅两天的时间,司南的大军已经在楚汉地界整装完毕。这是司南云恒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待得最开心的一个地方。 如果这场大战真的是司南云恒导致,他要在这片富庶的土地上出发,夺回属于司南的一切! 丢甘庆兹蜀,已经让这位古稀之年的陛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倘若在他手下,连北境的国土都守不住,百年之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司空镜在“囚禁”在了喃帝的敞青园之中。 尽管她还能在这园子里随意走动,尽管宫里依旧还有人等着伺候她,可司空镜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司南云恒到底在北境干什么?竟然能惹得一向随和的喃帝如此愤怒。可一想到他已经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了,司空镜仅存的一丝怨气也变成了担忧。 匹夫一怒,不过是血溅当场而已。 可天子一怒,恐怕就是血海尸山了。 对司南云恒来说,眼前的羽归尘发起怒来,可不比皇帝差多少。 遮天蔽日的精钢黑箭纵然厉害,但这些东西对司南云恒来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灵体受损,他想走随时能走。 可羽归尘充满愤怒的两刀,竟然压压制得双腿发颤,冷汗直流。 尘湮劫烬! 水龙吟渊! 那把归尘刀刃忽地变得通红,宛若被热岩浆洗礼了似的。 刀锋震颤引动地脉,刀刃夹带着黑灰色尘暴,一刀劈落时地面崩裂,触及刀锋的一切生灵均会血肉焦枯,骨骼化为粉尘。 半空之中的精钢黑箭,被羽归尘一刀砍断大半。 这可不是几十根一百根,而是上千根精钢炼制的弓箭,在羽归尘的刀锋劲气面前跟纸糊的一样。 世人都知道天人大宗师跟玄真大能厉害,那些半步成仙的家伙,一个拥有世人羡慕的寿命,另一个超然于世拥有毁天灭地的超强实力。 这两类人,不似人间帝王,在凡夫俗子眼里,却完全不输帝王尊者。 殊不知,人并不是活得越久就越没有烦恼。也不是实力越强,就能随心所欲。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责任越大,世间的牵挂与羁绊也就越多。 对于他们而言,羽化登仙这条修仙成神之路,只要方向对了,那都是半步之遥的距离。穷尽一生的努力才爬到这个位置上,他们不敢失败,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相对而言,羽化尘这种半步玄真的人间至强之体,反而轻松快活多了。 倘若是无主之人,游历异荒,就连人间的帝王也要将他们奉若上宾。 若是“名草有主”,他们也会是这个国家最宝贵最值钱的家伙。 司南云恒当着羽归尘的面重伤赵清枰,甚至断了他的人间气运。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毁人一个人的证道成神之路,对于修灵者来说比杀他父母还严重。 羽归尘自从练刀开始,就从没怕过什么,他从不觉得有谁能杀了他。正是因为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他一路走来,终于就成了自己的神武地尊之境。 司南云恒跟羽归尘,今天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在这! 这一仗!不死不休! 羽归尘从没想过倒下的会是他,抱歉——那就只能是司南云恒了! 尘湮劫烬一出,宛若火山爆发,世间归尘的灭世感,真呼应了他的名字。 “尘归尘,土归土。” 既然走不掉!那就战吧!战个痛快,战个彻底! 通天浮屠塔周遭的灵气有毒,哪怕他已经服了解毒的药草,那些灵气冲入灵体化为己用的时候,五脏六腑都会受到侵蚀。 强如边让,想在此地催动幻真音焰术也必须耗费三层灵力护住灵体,免受污浊灵气的侵扰。 为了硬刚羽归尘,此刻司南云恒却将这些有毒之物疯狂纳入体内。 “八千黑矢裂如纸,一怒堪折帝王弓” “铁骨敢燃天河烬,熔岩焚腑铸狂锋!” 司南云恒燃尽自己,硬顶了羽归尘的尘湮劫烬。二者接触的片刻,他只感觉一座百丈高的山直挺挺地压到了自己身上。 不够,远远不够! 以血肉之躯硬接神武地尊的绝命一击,无异于是飞蛾扑火。 巨大的冲击力,将司南云恒带飞几十丈远,他的身体像一个钢钉扎进了通天浮屠塔后的山崖之中。 底下的众人回过头看时才发现,那座矗立了几百年的通天浮屠塔,竟然被羽归尘隔空一刀削去了塔顶三层。连带着塔后的那座山,都被生生砍出了一条巨大的裂隙。 山间的巨石,失去了支撑,轰然崩塌。 羽归尘怒极而笑,指着那座大山愤恨道:“司南无英雄,竟使尔等竖子成名!你想杀我,我提刀等你来杀!你那皇帝老子倘若想为你报仇,那就尽管派人来吧!我羽归尘就在这儿坐着等!” 话音刚落,羽归尘当着众人的面竟然真的坐下了。此刻他的身影比通天浮屠塔还高耸,比远处延绵雄山还巍峨。 在场的除了边让,其余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一刀削塔,隔空断山,这便是人间强者,这便是真武地尊吗? 就当所有人都被这一骇人场景给惊到的时候,羽归尘竟如一叶扁舟,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结......结束了么?” 塔底的宁远山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掉落在地的石塔尖,又回望着那座被削平的大山,忍不住地说出了这句似疑问又似回答的话。 司南云恒被钉入群山的那一瞬间,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司空镜忽地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似的。 她在湖边走着,一阵迷离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片刻的走神,便让她失足掉进了水中。 说来也是好笑,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司空镜,竟然一直学不会游泳。不仅水性差,甚至还十分怕水。只要落水被水淹没,她的四肢就会麻痹,甚至无法动弹。 敞青园内的侍女尖叫着朝她落水的位置跑来,水里的司空镜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敞清园最东边的这个湖连着外界,为了防止有人藏在岸边水中行刺,就算是湖边的最浅处也有四五米深。 此刻司空镜的身体就跟铁桶似地径直往湖底沉去。 这种快死了的感觉,她好熟悉,好熟悉,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也就在那个瞬间,她脑子好像冒出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南渊...... 泗水镇...... 司南云恒...... 十年前的记忆,她好像记起来一点了。 十年前的泗水镇,司南少辛在南渊把她的容貌变成了个男子。为了完成她的心愿,司南少辛带她去见了云澜笙,让她无拘无束地在一个不知名小镇生活了三个月。 重拾生命的司空镜丢掉了大部分的记忆,那个时候的她忘记了很多事,仿佛那些记忆本来就不存在似的。他不记得是怎么来到泗水镇,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打他记事开始他就在松泗书院这一方院子里。 倒也不是说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唯二能记住的,第一便是他所干的这个行当,司空镜对诗词歌赋,各类传记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再难再拗口的先贤古籍,他稍加记忆,便能背得个八九不离十。至于第二件事,就是在他的印象里,他...... 其实是个女人。 司空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有些阴柔,可明明是个男儿身,这个记忆未免有点过于离奇了,自然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临近晌午,学童陆陆续续散去,书院里四人围坐在后院吃午饭,吃到一半,老崔被隔壁医馆的医师唤去搭把手了。 饭后,闲来无事的司空镜便把昨日的脏衣服扔进门槛边的木桶里。司空镜向来是对洗衣做饭,打水劈柴这种事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好像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干过这些粗活累活一样。 但今天不知是吹了哪门子妖风,司空镜看着这摞脏衣服,倒也没想太多,提着木桶就慢慢朝河边走去。 泗水镇之所以叫泗水镇,是因为临近玉山,中原异荒最大的四条江河都从附近发源。这个小镇被泗水河贯穿,名字的由来估摸着也差不多是因为这四条江河。 司空镜从有记忆开始,便听说了泗水镇的种种传说,但作为一个小角色,这些故事跟传言,他也就当坊间杂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个稀奇就抛之脑后了。 司空镜把衣服放河里反复洗刷了几次,提了小半桶水准备往回走,偶然发现路边的草丛里隐约有个黑影,看不清是什么动物。 司空镜一只手放下木桶,另一只手捡起路边一颗小石子朝黑影扔去,石子穿过草丛砸到了黑影,但那黑影却未扑腾闪过。司空镜心生疑虑慢慢探步走去,扒开草丛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雀鹰,司空镜看这雀鹰见人倒也不怯,便从怀里摸出一小块肉干撕成丝状扔给它,便回书院去了。 松泗书院虽然挂着书院二字,但规模也就一普通学堂大小。虽不是大院,但司空镜当了主讲先生以后,靠着他对诗词子经过目不忘的能力以及还算生动的授课技巧,书院的学童反倒多了起来。 又忙碌了半日,到晌午时分,司空镜在躺椅上前前后后摇晃着,眼神掠过后院墙檐,一只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司空镜起初没太注意,但一觉醒来,那鸟还在那,便起身朝那鸟走去,仔细一看,跟前两日在草丛中见到的那只雀鹰有几分神似,一样是灰褐色,头后杂有少许白色。 但司空镜一靠近,它就扑腾走了。司空镜打开前院门探头看了一下,没有看到那鹰的身影,心里泛起一丝疑惑。 往后几日,那雀鹰每日都站在后院墙檐那,有时司空镜在讲课,有时书院几人在用餐,它都在那呆呆地看着,跟之前一样,只要有人靠近他就扑腾一下飞走无影无踪。 这样持续四天后司空镜实在受不了了,估摸着距离,朝雀鹰喊道:“鹰兄,我不就那天拿小石子扔了你嘛,又没伤到你,你也不至于每天白天不吃不喝,守在我这院子里吧,况且那天我也把我最喜欢的肉条分给你,也算给你道歉了,你说是吧?” 不等司空镜说完,雀鹰又一如既往地飞走了,司空镜摇了摇头,准备去午休。往日沾枕即睡的司空镜躺在床上意外地翻来覆去没睡着,便想着往院外转转。 推开门随意往右一瞥,那只雀鹰竟在院墙外的草丛里站着。雀鹰看到司空镜努力扑腾了几下翅膀,往前飞了一小段,司空镜倒也没多想踱步跟了过去。这一走不要紧,这小雀鹰带着司空镜先是穿过几条青石台阶路,仿佛有所指示似的,一直领着司空镜往南边走。 司空镜武功和力气不行,但胜在耐力还算不差,但在路过几亩水田,穿过一条泗水的分支后,司空镜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一边喘气一边叉腰朝在前方领路的雀鹰喊道:“鹰兄,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我今天可实在走不动了。” 雀鹰看司空镜不走了,扑棱着翅膀对着司空镜又是拍又是挠。司空镜愣了,心想她今天算是栽在这鸟上了,只能拍拍穿过水田时身上留下的泥土,小憩了片刻,继续跟着这雀鹰往前走。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河面上水气氤氲,落日的余晖洒在水面上,一片绯红,两边的野花开的正盛,如果不是要跟着这雀鹰赶路,倒也不失诗情画意。 第357章 初见之日 天色渐渐暗去,在雀鹰的引领下,一人一鸟,一前一后来到了泗水镇南边的一处山脚下。司空镜抹了把额头的汗,不禁感叹道:“这扁毛畜生带的路还真是比她教三天书还磨人。” 司空镜打记事以来,她就到泗水镇了。听老朱以及镇上的说书人谈起过,镇子南边跟西边背靠海,海的那边是羽仙岛,住着能腾云驾雾的仙人,岛上就算一个普通人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 镇子的另一边是几座延绵百里的群山,翻过此山往南再走个几百里,便到了西邺洲地界,越过此山往西一直走则是卫央。 司空镜已是精疲力竭实在走不动了,她瘫在山涧旁的石子路上,后腰抵着凸起的砾石朝那雀鹰喊道。 “鹰兄,你不会带我翻山吧?这马上就要天黑了,深山老林蛇虫鸟兽可多了,林子里夜枭一叫,蛇虫都能顺着裤管往上爬呢!我......我......就不跟你再走了。” 司空镜故意把枯枝踩得噼啪响,想趁机吓吓这只臭鸟。 雀鹰倒也没像先前一样,催司空镜继续往前行,而是飞向空中,盘旋了一圈,片刻之间,落在山涧跟山脚交汇处的一块草丛旁。 司空镜发誓再跟这鸟最后一段路,如果还继续带他进山,她明早就去铁匠铺借弹弓,这鸟再来书院找她,就直接弹它丫的。 司空镜吐掉嘴里的砂砾,扶着膝盖直起腰。暮色里雀鹰正歪头盯着山涧方向,灰白尾羽在草叶间若隐若现。 她跟着挪了十几步,忽然瞥见乱石堆里蜷着团黑影。拨开半人高的狼尾草,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那荒草乱石里藏着的,竟然是个浑身血痂的男人。 他的衣料和皮肉被砂石磨得粘连成片,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 从他这伤口以及血渍的情况来看,怕是已经在这好多天没动了,还不知是死是活。司空镜蹑手蹑脚地朝那伤者的正面走去,却惊讶地发现,离山涧足有三十步远的石滩上,竟蜿蜒着头发丝粗细的水痕,精准地延伸至男人干裂的唇缝间。 司空镜俯身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又贴近此人额头,发现并非冰冷至极,似乎还活着。 她便转身问道:“鹰兄,这石子路内的水流是你引过来的吗?” 雀鹰并未出声,只是头颈上下晃动着,仿佛听懂了似的,随后扑棱着翅膀掠上了一旁的松枝。 “我懂了,你是想让我救他?” 司空镜环顾周遭的环境,更加确定了这雀鹰的意图,除了这股小水流,周边更是蛇鼠尸体遍地。看来是它每天晚上守在此人身旁,免他被蛇鼠侵害,白天便站在书院的墙檐上,希望司空镜能救这伤者。 司空镜望着渐暗的天色叹气道:“鹰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这里距泗水镇少说也有几十里,我跟你从晌午走到天黑才到这,今天我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他,劳你守他一夜,我明天再想办法叫人带他回去疗伤治病。” 说罢,司空镜伸手抱起了此人,从模样来看,是个男人,骨架不小,但估计因为受伤跟长期未进食的缘故,抱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倒也不重。 她顺势扯下自己的外衫裹住那人,骨架宽大的男人此刻轻得就像片枯叶,腰间两侧的肋骨硌得她小臂发疼。 司空镜找了个附近的山洞,将此人靠墙放下,并装了少许溪水,将他嘴唇蕴湿。又在附近找了些木枝,掏出打火石,忙活了半天才将这被打湿的木枝堆成一圈点燃。走之前还特意用碳木在周围做了些许标记,防止明天再来时记不清路。 “鹰兄,我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晚上就劳你守着他了。”说罢,司空镜便返程,摸着黑向书院赶去。 司空镜踩着满地碎月光钻进书院角门时,老柴正举着油灯给蒸屉封火。暖黄光晕泼在窗纸上,把她贴着墙根的影子扯得老长。 “镜哥,你去干什么了?” 一盏油灯突然探出窗户,惊得司空镜后颈汗毛倒竖,她摸着鼻尖后退半步磕巴回道。 “就......就是镇子东边新开了家羊肉铺子......晚上在外面吃了顿好的,现在散步消食呢,对,散步消食。” 话还没说完,她空瘪的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声音。 老柴的圆脸在灯影里憋笑憋地扭曲:“看来这新开的羊肉铺子味道不咋地啊,都把镜哥吃饿了。" 司空镜平时很少说谎,突然要她扯这么一个谎,自然是漏洞百出。 “嘿嘿,是不咋地,味道老膻了,我都没吃几口,喝汤给我喝饱了。” 司空镜在厨房外若无其事地转了几圈,等老柴回房后,这才赶忙偷偷摸摸溜进厨房。 眼瞅着蒸屉里还剩几个馒头,司空镜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来直接开啃。 她边吃边想,也不知今日那男子是谁,看那伤痕,估计是被仇家追杀,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明天天亮就去隔壁药铺找小小帮忙跑一趟。 天刚蒙蒙亮,司空镜便整理了下衣物,匆忙向隔壁药堂赶去。 “小小,开门呀,是我,司空镜!” 药堂门环刚响到第十七声,屋里方才传来沉闷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缝里挤出团毛茸茸的乱发,小小裹着松垮垮的夹袄,腰带还系着死结。 被叫做小小的年轻女子揉着朦胧睡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司空镜打开了门。 “是我眼睛花了还是记错时间了,这个时辰,镜哥,这不应该是你起床的时间吧?”小小眯着眼睛看了看司空镜。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穿好衣服带好药箱,跟我走,我去准备马车,在隔壁路口等我!” 还没等小小反应过来,司空镜就一溜烟地跑了。 小小是司空镜除了松泗书院的几个人以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这年头女医师很少见,偏偏小小就是其中一个。 司空镜问过小小,为什么想要当大夫,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女大夫行医有很多麻烦事儿。 小小当时回他说,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师傅愿意教,她也愿意学。何况家里兄弟姐妹多,多一个人赚钱养家,能让一家人多吃上一口饱饭,这可比外面的闲言碎语重要多了。 说来也怪,司空镜虽然熟读四书五经,但思想可一点都不腐朽,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那些夫子对男男女女的苛责,男人应该怎么样,女人应该怎么样,这些老顽固就是喜欢给世人画个圈,让人往里跳。 他喜欢古人先贤的才气,但又讨厌那些繁文缛节。凭什么男人就要保家卫国,舍身取义,女人就要相夫教子,无才是德?这也是司空镜欣赏小小的缘故。 “镜哥,镜哥,我来了!” 小小边整理药箱边挥手朝路边的司空镜一路小跑过去,司空镜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声张。 司空镜知道,那人的服饰虽然严重损坏,但也能看出并非市井小民常见的穿着。下如此重的手,他的仇人说不定还在继续找他,此次前去营救能少让人知道还是少让人知道为好。万一被他仇家寻上门来,司空镜也早就想好了,反正非亲非故,把人交出去就行了。 “镜哥,我们去哪?”小小扶着司空镜的手跨上马车时顺口问道。 “到了就知道了,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 “这大清早的,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跟谁说去?” 二人在马车上,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虽然马不能绕近路,但速度总归还是比人快的,刚到巳时,司空镜跟小小便到了上次来的山群附近。 司空镜下马仔细搜寻着昨日用木炭枝留下的痕迹,说来也奇怪,昨儿明明没下雨,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应该有人经过,为何昨日他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似的。 这下司空镜只能带着小小凭着微弱的记忆,慢慢寻找安置那人的山洞。 昨天晚上乌黑一片,路倒是勉强能看清,可要记住哪条路通向那个山洞,司空镜可没那个能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洞口,司空镜远远地唤小小跟过来,可进去一看,空无一人,并不是昨天安置那人的洞口。小小摸着墙壁问道。 “镜哥,人在哪?” “应该就是这一块,我记得昨天这里也是有两座差不多的山。”司空镜叉腰回道。 “啊?这里可是羽恒山,别说两座山了,就是二十座差不多的山,在这里也能给你找到。”小小探头往洞外看着。 “再找找,我有点印象。” 司空镜跟小小决定分头去找,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小小在一座小山的背阴处朝司空镜挥手,示意司空镜赶紧过来。 “镜哥!快来看,这里好多蛇虫的尸体,还有一滩血渍,你要救的那个人不会被大蛇吃了吧,我可听镇上的说书人说了,这羽恒山上有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妖兽,他们一到晚上就会幻化成大蛇,狐狸之类,去吃不小心路过的行人。” 小小说完,浑身颤抖打了个冷噤。司空镜顺手对着小小的头就是一钉, “别乱说,哪有什么妖兽?你见过?” “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司空镜确认这里是昨天来的那个地方,接下来就好办了,带着小小一边往山内边靠,一边搜寻昨天那个山洞。 “应该是这个!小小快来!”二人一起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子地面,互相搀扶着一摇一晃地朝山洞走去。司空镜走到洞口便看到昨天受伤那人躺在洞壁内,只是那雀鹰不知去哪了。 “小小,就是他,你先看看还能救活吗?”司空镜指着那男子说道。 小小摊开他的衣服,又把了把他的脉搏,仔细看了下伤口的程度。只见小小脸色发白,微微发颤地说道:“镜哥,这......这人怕是难以救活了。” 司空镜赶忙上前跟着小小一起查看男子身上的伤口,除了武器留下的伤痕,还有各种打斗留下的痕迹,伤口处更是不忍直视,浮肿一片,肉跟肋骨硬生生被切开了个口子。 “那......那,他真的救不活了?” “按道理来说,是救不活了,但这人好奇怪,脉搏已经几渐衰微,呼吸也就剩一口气吊着,但看这伤口跟昏迷的时间,怕是也有数日了,居然没断气,真乃神人也。”小小有些惊叹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叶小晓将那男子手脚摊开,先将伤口清理了一遍,拿药水在血肉上反复涂抹着,司空镜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总归擦破跌倒过,每次小小给她涂药,她都痛的龇牙咧嘴,要是这人是醒着的,可有多疼啊。 司空镜晃神的功夫,小小已经麻溜地把男子的伤口简单清理了一遍。 “还愣着干嘛?帮我把药箱里的药水跟药粉拿来。” 小小边清理伤口边跟司空镜说道。司空镜赶忙连药瓶带药箱一股脑全拿过来了。 叶小晓将一片绿油油的药膏用小棍慢慢捣遍男子伤口,然后等药膏风干了片刻,用麻布包扎好,最后将男子断了的左手臂固定住。拍了拍双手,长舒一口气。 “先这样了,剩下的带回去再说吧,伤得太重了。” 司空镜将他背起来,跟着小小慢慢朝马车的地方挪去,走的时候司空镜还环顾了一下四周,日夜守着的那只雀鹰现在却不见。 “不应该啊,之前那鸟日夜守着,今日终于来人救了,怎么反倒不见了?” 二人特意找了个进镇子较为偏避的路,将马车停在小小药堂后院杂物间院旁,等四周无人之际,才将那重伤的男子背进屋内。 司空镜长叹一口气:“可算把他弄回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司空镜这辈子可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千难万难作件好事可别遇上仇家寻人,株连九族之流的俗套故事。” 第358章 不留遗憾 “没事,听天由命吧,救不救得活还不一定呢。”小小边啃着饼边打趣地说着。 司空镜刚掀起药堂门帘,就被芝麻饼香气勾得肠鸣如雷。叶小晓蹲在檐下啃饼,碎屑簌簌落在捣药臼里。 “哪来的饼,饿死我了,快给我一块。”司空镜看着小小吃得那么起劲,忽然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镜哥,李婶家新磨的荞麦枣泥面饼,老香了。” 叶小晓抛来的饼子还带着炭炉余温,司空镜咬破焦脆表皮时,热腾腾的枣泥差点烫着舌头。 从羽恒山回来后的几日,司空镜每天都会去一趟小小药堂后院的杂物间看那男子醒来没,据叶小晓说,他身体的伤在慢慢恢复,但体内的那股气却一直没提上来,还是丝丝毫毫,若有若无。 估摸到了第七天的样子,司空镜晚上过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叶小晓在给那男子拆布准备上新药。 后廊杂物间的霉味里混着艾草苦香,司空镜闲得无聊,一根一根地数着叶小晓换下来的血色麻布,昏黄烛光里忽然闪过一线银芒。 那人小臂伤口深处,竟有细如蛛丝的光晕在皮下流动。叶小晓的银镊子悬在半空:“看见没?灵力在修补筋骨呢。” 叶小晓谨慎地拆开男子手臂上的麻布,呢喃着说道:“镜哥,这人怕不是普通人,估计是有灵力的厉害人物,从这伤口的自愈程度来看,应该不会错,灵力低微的凡人,身体恢复能力不会如此之快。” 司空镜一脸惊讶地看着此人,然后望向小小:“灵力?听镇上的人说,海那边有个岛,到上面全是有灵力的厉害人物,他会不会也是从那来的?” 叶小晓无奈地摊摊手,朝司空镜说道:“咱们这灵力高强的人不多见,可遇到几个会灵术的人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千百年来,他们也就身体异于常人,学习灵力功法更快,活得更久而已,放心啦,又不是妖怪。” “也是也是,那就劳你继续照看他了,医治他的费用,我先垫给你吧。” 说罢,司空镜从兜内掏出一串帛币放到桌上。 叶小晓阴笑着拿手指戳了戳司空镜:“镜哥,你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为啥对一个大男人这么好?又是救人又是出钱的,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热心肠。” 司空镜不由得脸红起来:“你,你......可别乱说,我可正常的很,就是那只臭鸟,要不是它我也不会去救人,既然救了人,那肯定是要把他救活,然后坑他一笔辛苦费,这才不枉我们里里外外这么奔波操劳。”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昏暗的杂物间内,笑声不断。 又过了几天,司空镜讲完上午的课,便看到叶小晓从后院门外探出个头来,环顾了下四周,才偷摸从后院溜进来。 司空镜看到这场面着实有些好笑,对着小小摆摆手示意没人,叶小晓一路小跑过来,到司空镜跟前,双手撑着膝盖,边喘气边说道。 “镜哥,那人......那人醒过来了。” “当真?” “镜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行行行,那你先去,我整理完这点东西马上就过来!” 司空镜到药铺杂物房时,先前受伤的男子正躺在破旧的石坑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叶小晓不在屋内,司空镜变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那男子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当做没看到一样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这位少侠,不对…...这位公子,你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司空镜出于好奇朝那男子问道。 见那男子没有说话,司空镜又怯怯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别问了,我估计啊,他不是一个哑巴就是个傻子,问啥都不说,跟他讲什么他也不理你。” 叶小晓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端着刚煎好的药跨过门槛,碾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烫死了烫死了。” 叶小晓把刚端来的药放在桌上后,连忙朝着手上呼了几口凉气。 “这人啊,问他是谁呢,也不说,问他家在哪里也不说,怎么受伤的,也不说。你呀,费这么大力气估计是白救了他,说不定是被仇家给吓傻了。” 那男子对燕叶二人的谈话似乎缺乏兴致,呆呆地望着窗外,屋外的青霭褪去几分,恰好透出几缕日色照在他的侧脸。在日光的映射下,他的皮肤显得十分通透,如那翠玉一般,还带着丝丝红晕,颇有富家公子的模样,小半个月下来,脸上的皮肤倒也恢复得不错。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司空镜竟然有些看得发愣,待到她发觉的时候,内心大呼:“呸呸呸,司空镜啊司空镜,镇子里那么多美艳尤物不去看,你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得发了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回过神来的司空镜清清嗓子,俯身坐到榻边定睛瞧了瞧那男子,随后转头看向叶小晓。 “小小,这人是不是喉咙有伤这才不能说话的,你来瞧一眼。” 叶小晓用双指揉了揉那男子喉结处,“镜哥,没想到你还有当郎中的天赋,他嗓子还真伤了,难怪昏迷的时候喂药喂得那么吃力。” 司空镜白了小小一眼,转头望向那男子,“你是不是喉咙说不出话来,四肢又没恢复,所以不能回答我们?” 那人倒也没司空镜想象中的冷漠,轻微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还没恢复,我们又未曾谋面,总不能一直叫你哎把,听小小说公子你的伤势完全恢复还需些时日,在你能说话写字之前我先叫你……叫你什么好呢。要不就叫你阿恒?我第一次见你,你正好躺在羽恒山上,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就罢了。” 那男子眉头微皱,仿佛若有所思,半晌没有回应。 “镜哥,这人不喜欢你给起的名字。”叶小晓打趣着说道。 司空镜顺势将桌上的碗端起来:“你就别管他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了,来来来,你先把这煎好的药喂他喝了吧。” “他这喉咙喂药怕是个辛苦活,还是镜哥你干最好,师傅在外面还有病人需要我去照顾,在这呆久了还不去,师傅怕是又要骂我偷懒了,镜哥你就先帮他把药喂了,我在后院烧了水,到时候你给他洗一洗。” 话还没说完叶小晓提起裙子一溜烟地跑了。 司空镜朝叶小晓的背影挤眉弄眼了好一会,转过身以后无奈端起药碗坐到了他旁边。 司空镜将那男子艰难扶起,他看了司空镜一眼,竟然配合地喝了起来。可他毕竟喉咙有伤,身上更是严重受伤。 司空镜弓着腰辛苦喂一勺,有大半勺会从他嘴边流出,那男子竭尽全力地喝着,司空镜也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喂。 普通人三口就能喝完的一碗汤药,喂了流,流了喂,司空镜愣是喂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那一小碗药喂完。 等司空镜托着那男子的背将他放回榻上躺着的时候,清爽的秋日下两人额头跟后背都泛起了大片大片的汗珠。 司空镜端起碗起身活动,刚撑了下懒腰,叶小晓就从门外面探着头出来了。 “镜哥,你可真耐心,咱们镇上一般的媳妇照顾相公怕是都没你这么细心,哈哈哈哈哈......” 司空镜将药碗往木桌上一摁,挥起拳头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你是女人,你心细,你来给他擦身子,他一身都是伤,我可拿捏不住轻重。” “别别别,前院那里催命一样在催,我好不容借着喝水的由头才溜了出来,哪有这闲工夫跟这臭家伙洗澡。” 司空镜撇了撇嘴角,但想着叶小晓毕竟是个姑娘家,替一个陌生男的脱衣洗澡倒也不太合理,想到这她也只能不情愿地将门外的水盆毛巾端了过来。 “好好好,我来给他洗漱换衣服,小小你到时候记得帮他换药。” “得嘞。” 叶小晓将准备好的东西搬到房间,司空镜有些生硬地褪去他的上衣,随后将装满水的水盆放到了睡榻旁边的木架子上。 司空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发分束,轻轻地浇水,一遍一遍地冲洗,将灰尘,泥土全部洗干净后,用准备好的皂角液仔细地涂抹着。 司空镜用余光瞟了眼在门外认真撵药的叶小晓,心里不禁想到。 “小小这姑娘模样也算俏,若非整日需要外出采药替人问诊,好生打扮一下,怕是也不输那春西楼里的妙龄女子,以后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男子会娶了她。” 被司空镜跟叶小晓精心照顾了小半个月,男子逐渐从骨瘦嶙峋恢复到正常。司空镜休息的时候没事打量他,发现这人恢复后长得还算俊俏,丹凤眼,嘴唇略薄,鼻梁高挺,眉如旗帜,端重又带着一丝严肃。 叶小晓白天忙完药堂的事空闲的时候也会偷偷溜进后院杂物房照顾下他的衣食。 转眼马上要到九月了,泗水镇过的节日不多,司空镜记事的这两个月以来,印象中就跟书院的老朱、老崔他们过过七夕、中秋几个节日。 泗水镇虽不大,但人却较为混杂。祖上都是中原各国人士通过各种机缘巧合才定居在此,因此除了几个大节日外,司空镜隐约还记得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节日,小镇南边有不少人会在清明时祭祀水神,镇上的厨子们会有特定的节日祭祀灶神,像小小他们也会祭祀他们这个行业的老祖先,以求保佑。 司空镜晚上跟着老朱老崔一起,给隔壁均溪药堂的孙师傅送最近搜集到的一些医学典籍手抄本,恰好遇见小小还有几个师兄弟一起在祭拜他们的祖师爷。 司空镜也抱着逢庙拜佛,逢神叩首的想法,跟在小小后面作了下揖以示尊敬。毕竟自己每次受伤也多亏叶小晓,拜一拜祖师爷就当保佑自己以后少伤筋动骨了。 仪式完毕后,司空镜偷偷跟叶小晓溜到后院,走到门口时,叶小晓突然问道:“镜哥,你说那人在我们这呆了这么久,他的仇家会不会已经盯上我们了,只是还没下手而已?”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叶小晓走到司空境跟前,下意识问道。 “因为这伤并非仇人所为。” “镜哥,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他,就是咱们救的那个家伙。” 叶小晓觉得这个声音陌生得很,寻着声响回头,只见一个衣着鲜亮的男子迎风靠在后院墙边。 司空镜跟叶小晓齐声问道:“你......你,你是谁?” 只见那人摇摇头,凝视着前方,随后缓缓说道:“我叫——司南云恒,云间的云,永恒的恒。” —— 通天浮屠塔外,一道暗紫色的光芒从山的裂隙中亮起。片刻过后,那道紫光越来越亮,照得塔外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区区神武地尊,蝇营狗苟罢了!” 那一刹那,地动山摇,塔底万千生灵齐齐哀嚎。紫到极致便是黑,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黑芒射向远方,所有被它接触到的生灵,全都痛不欲生地在地上翻滚。 凋零,衰败,邪祟...... 三千玄霄大军,不过片刻,便倒下了数百。 那些被黑芒侵蚀的人全都变得两眼无光,神色呆滞。他们的生机在一点一点流逝,准确来说是全部被吸到了同一个地方! 玄霄城中的三百精锐,就这么被抽干血脉与精气,化作了三百具干尸。 “列雁阵!散!” 边让似乎察觉到了诡异,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反应。 玄霄大军听令后瞬间散开,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防御即将到来的危险。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竟然没有一个人被吓得脱离阵营! “吼!” 通天浮屠外,一个浑身赤黑的怪物悬在了半空之中。 羽归尘将归尘插至黄土之中,那些黑芒仿佛看到克星了似的,全部绕道而走。 “哈......哈哈哈哈。”羽归尘仰天大笑。 “看来是老夫小瞧你了,天浊归墟......呵呵,有趣,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上古时期的灵术,看来今日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羽归尘,今日我便让你看看谁是竖子,谁才是英雄!” “别跟老子废话!不管你此刻是人是魔,老子都能叫你有去无回!” 羽归尘放下归尘,从身后缓缓掏出“归水”。羽归尘用短短几秒的时间回顾了他一生所经历的事。 那场雪,那个夜晚,那个村子,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三十年来,这个场景在他梦出现过无数次。 有些事一旦错过,那就真的是遗憾终生了。 当年没得选,但如今...... 羽归尘回望了一眼通天浮屠塔,他好像看到了赵清枰躺在石板上,手里还紧紧拽着什么东西。 那一刻,他笑了,笑得很单纯。 就好像一辈子的遗憾,终于有机会弥补了似的。 这种笑,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五十岁的人脸上。 正如铸刀的断臂刀客所言,“归水刀,归的既是血水泪水,也是宿命使命。” 这一刻,羽归尘拔出归水,高高跃起! 刀锋劈开黑雾的刹那,整片天地骤然陷入混沌。羽归尘的归水化作百丈水龙,却在触及司南云恒周身三丈时突然溃散成淡绿碎屑。 那些碎屑尚未落地便被黑芒吞噬,羽归尘劈天裂地的一刀不仅没能杀掉司南云恒,反而让他周遭的邪气又膨胀了一圈。 “地尊撼玄真,飞蛾扑火罢了。” 通天浮屠塔内的赵清枰在朦胧迷雾中,似乎参破了羽归尘的命运。他忍着剧痛,挣扎地爬向石窗,朝那道绿光吼道。 “走!走啊!老羽!” 羽归尘盘腿而坐不为所动。 “你他娘的管了我一辈子,就不能听我一次吗?老子叫你走!走啊!羽归尘,你聋了?” 赵清枰嘶声裂肺的怒吼从远处传来,羽归尘闭着眼睛,缓缓将身子立了起来。 “老赵,你可能不知道我羽归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在别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出现,现在终于有机会弥补遗憾了,你叫我走?” “司南皇宫里隐藏的玄真阶,就是司南云恒!我们都被他骗了,他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我们所有的人,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守着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磨磨唧唧的,真像个娘们。老赵,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操心?” 羽归尘将自己的右手高高举起,只留给赵清枰一个寂寥的背影。 “老赵,我若能活,以后我就当你的右手,倘若不能活,那老子也要死在你的前面。” 通天浮屠塔外,仅存的一丝光亮不偏不倚地照到了羽归尘身上。 他嘴里反复呢喃着一句话,那句话正是自己师父临死前对他说的。 ——刀,是用来守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0 断臂刀客为了守护自己真传弟子,毫不犹豫地选择当一枚弃子。 而此刻,羽归尘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弥补自己三十年的遗憾。 漫天黑雨落下,羽归尘折碎“归水”,这把用北荒雪水跟玄铁陨石打造出的旷世神兵,就这么碎成了无数细块。 一阵风沙扬起,归水残骸融进了羽归尘的肉体。 “将所有邪祟灵气吸入体内,强行突破到玄真阶,司南家的小子,啧啧,为了赢这一局还真是玩命。以地尊之躯窃天人气运,五脏六腑七筋八脉尽毁,就是神仙来救,也活不过三天咯。” 深山之中,一声叹息悠然飘过。 第359章 苍穹之上 苍穹之上,一道赤光将所有人笼罩。 羽归尘人刀和一,归水刀的碎片从他身体突出,宛若裂世之轮。 修炼霸体之术的人身体本来霸道强悍,加上突出的锋利锯齿,直接砍瓜切菜一般将司南云恒身前的七八道血魄天罗障破开。 归水断破日,魂归故里时。 这是羽归尘的绝命杀招,以体为刃,快如奔雷,百丈之内,赤光一现,不死不休。哪怕是玄真阶的高手,只要躲不掉都会被洞穿灵体。 可惜的是,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能使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这一招,是羽归尘留着对付青城老祖的,那一日赵清枰如果再晚半个时辰下山,他就提刀杀上山去了。 跌了境界的王玄清,就算在青城福地,他也有这个自信一换一。但是面对司南云恒,诡异的事却发生了。 先前无往不利的归水之刃割到了司南云恒身子前五寸,突然僵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轰到了世间边界,前方是一片虚无,任凭羽归尘有多大的力气,多强悍的灵体,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他注视着眼前的司南云恒,发现他的身体外围有一圈不可名状的力量将袭向他的一切攻击隔绝。 一道又一道的血色游丝散布至方圆十里,赤褐之物遮天避地,剩余的两千玄霄大军抬头仰望,只觉身体发抖,精神溃散。 离得最近的羽归尘,只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要融化一般,强烈的炙烤感让他失去再战的能力,从高空之中轰然坠地! 天地之间的有生之灵的气运,竟然能被凡人强行化为己用! 那些血色游丝是通天浮屠塔外万千死灵的晦怨,此刻正被司南云恒从地底深处唤醒。 在一旁苦苦支撑着的边让,望着漫山遍野的怨气,听着强塞入耳的哀嚎,不经感叹道:“这当真是凡人能拥有的力量吗?玄真阶的天地气运,竟然如此恐怖!” 肉体受了伤,实力强悍的人可以强行忍受,可精神世界的崩塌,任凭谁来了,也只能跪地屈服。 这一招赵清枰懂,羽归尘也懂,刚刚在塔内领教过天地倒转之力的边让更懂。 不破除心魔驱散恐惧,只会在漫天血雨之中化作行尸走肉。 在这沉寂如死的血色之中,赵清枰似乎发现了一丝异常。玄真之阶当世少有,王玄清祖师抬手便能覆灭两千白翊将士。此刻的司南云恒却磨磨唧唧地在众人面前装神弄鬼,完全没有玄真风范,这是为何? 难不成...... 赵清枰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他强忍剧痛,从通天浮屠塔里跃向战场正中,几声怒喝在血色天幕下如惊雷炸响。 “司南云恒!你这玄真秘境是伪的!别人不知道,我赵清枰偏偏能看得真切,此刻你五脏六腑已经被吞噬,不过是具空壳罢了!” 司南云恒周遭的血雾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几分诡异。 密林深处,两条体型骇人的地龙将一男子紧紧裹住,其中一条已经被他吸成了半石化状态。 赵清枰修为虽不及羽归尘,但眼光着实毒辣。司南云恒真实实力远达不到玄真阶,能以一己之力压制千人大军,肯定是用了别的法门。 只可惜他在第三层,司南云恒却在第六层。 第360章 北玄死侍 此刻悬浮在高空的并非司南云恒本体,赵清枰瞧出来那是一副濒死的躯壳,却看不出那只是司南云恒借用外力形成的一道假象而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司南云恒的目标,远不止羽归尘跟边让! 以一人之力威慑卫央数千精英,此等彪悍战绩若是传出去,异荒大地恐怕继卫青影之后又要出个新战神了! “北玄四楚可在?” “末将在!”四道激昂的声音响彻大地。 玄霄秦城半数精锐齐聚江风,如果一战皆陨,边让这个少宗主也没脸回去了。 生死存亡之际,他也顾不上什么祖宗家法,更顾不上狗屁自身安危! 这万千将士是他一个一个从玄霄秦城带出来的,他没办法保证所有人都活着回去,但他可以指天发誓,绝不当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北玄四楚”乃边家四位死侍,四人修为高超,誓死效忠边家。边家祖训,非生死之际不得强召死侍,更不能随意将四人的情况暴露。 兵为将死,仆为主亡,在这个动荡的世道,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边让不到二十就已经在异荒战场上厮杀搏斗,这十几年来,大大小小近百场战事,无数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化作残魂。 作为边家的嫡长子,边让的父亲,更是继承边家大业的第一候选人,老宗主边璇机对自己这个儿子其实很不满意。 作为一家之主,他仁慈有余,果决尚缺。 作为一域之首,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他都远比不上边璇机。 如果只是不及预期,边璇玑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失望,只可惜边让的父亲为情所困,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 人可以爱屋及乌,同样也能因为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 不巧的是,年轻的边让就是被爷爷边璇机不待见的一个人。 从小受父亲的熏陶,边让不争爱抢,别说宏图伟业了,就连兵法修行方面的课程,边让比同龄的族人都接受得少。 这个世道,万事皆仁并不是一个好的秉性,更不是处理纷争的好手段,而边让,恰好是这样一种人。 母亲早亡,加上父亲的意外身故,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十七岁的边让被爷爷边璇玑大手一挥,丢到了南征的战场上。 那四年,他不再是受父亲呵护的孩子,更不是受人服侍养尊处优的边家少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征将士。 四年里,他无数次地跟死神擦身而过,也眼睁睁地看着睡同一个炕的好兄弟接二连三地离他而去。 这一点,边让的经历跟司南很像,这也是后来他们能成为战场上生死之交的原因。对于司南溪的经历,边让既伤感又庆幸。 白翊部一夜尽陨,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兄弟全部埋藏于雪山之下,自己却狼狈地苟活回京,这种痛苦边让能懂。 他伤感自己好兄弟的遭遇,也替自己替他......感到庆幸。起码有些上天注定的事,他们两个人不用再面对了。 第361章 命运转折 率军冒进导至全军殒命,作为主帅不与将士同生共死却独自苟活。 大殿失仪而后暴打当朝太子,无视礼法无视纲常。口出狂言怒喷满朝文武。 幽闭地牢,却不思悔改。 清除族谱,驱逐出境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卫央司南划江而治,作为中原异荒新兴的两股势力,是不可能一直和平共处下去的。 这一战,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打响,他跟司南溪在战场上的交锋也是避无可避的一件事。 —— 密林深处的司南云恒,望着通天浮屠塔周围的血色迷雾,眼前忽地朦胧起来。当年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塔底还是邪祟异兽遍布。 三年前,通天浮屠塔周身的异兽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全部不见了。没有人知道那些恐怖骇人的怪物去哪了,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也就是在这,司南云恒第一次见识到了屠人净的真正实力。 只不过现在两极反转,眼下这种局面,老屠没法站在他身前保护他。而司南云恒早已从当年那个毛头小子成长为震慑异荒的修灵高手。 两人一马,硬闯通天浮屠塔的情景,司南云恒还历历在目。当年觉得凶险无比的历练,跟现在的遭遇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够看了。 无数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相遇,那个被小娃娃称作“神仙姐姐”的女子现在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吧。 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腔热血的司南云恒刚准备挥鞭启程前往通天浮屠塔,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给他愣生生喊停了。 “怎么哪都能见到你?” 司南云恒望着昨日那个白发老头,勒住缰绳,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我明白了,你一直在跟踪我?” “嘿嘿,我看公子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将来必是成大器之人......” 说着说着,老头踩着马镫就要往上爬。 “喂喂喂,你要跟我一起去?” “那不然呢?” 司南云恒一脸嫌弃地望着他,“就非得跟我挤一起?” 白发老头憨笑一声,“老夫姓屠,你可以叫我老屠,自幼在通天塔长大,宋公子您人好,好心稍我一程回趟老家,就当行善积德了,如何?” 不等司南云恒回应,老屠隐蔽地将手背了过去,手指轻轻一抖,先前还在安静吃草歇息的白驹,跟抽风了似地,撩起蹄子,嘶鸣一声,猛地狂飙起来。 “慢点慢点,宋公子,小老儿我可经不起这一折腾!” “这也不是我叫它跑的啊!”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咱俩坐稳便是,就让它跑,跑累了自然就停下来了!” 伴着斜阳,俩人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坐在马上,在野外狂奔起来。 说来也奇怪,司南云恒挑的马,单次脚程不过几十里,但今日不知怎的,这白驹马有如神助一般,撩蹄狂奔了近百里,才因为体力不支,渐渐停了下来。 平日里司南云恒哪被这般摇晃过,跌跌撞撞下马的瞬间,扶着枯树根,将早上的吃食吐了个干净。 第362章 随风而起 “哟,小伙子,你这身体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呢。” 老屠摸了摸后脑勺,似笑非笑地望着一旁呕吐不停的司南云恒。 司南云恒一开始只当这老屠是北泗城里的神棍,不知从哪听了些奇谈怪论,就开始在城里各大酒馆唱混吃混喝。以今日表现来看,是自己小瞧他了。 通天浮屠塔离北泗城约两三百里,稍作修整,二人便再次起程。终于在深夜时分,看到了高耸入云的通天浮屠塔。 看似近在眼前,但对司南云恒而言,却又远在天边。一条宽几十丈的断崖,将二人的行进路线生生截断。 “哎,你不是对这很熟悉嘛,怎么走了一条死路也不说一声。”司南云恒撇撇嘴,下马探着身子俯身看去。 断崖不高,但下山再上山,怕是也得耽误好些时辰。 “我又不是没名字,叫我老屠就行。” 司南云恒拍拍手上的灰尘,朝老屠耸耸肩,“好好好,老屠,行了吧?就说现在怎么办吧?这乌漆嘛黑的,想下去怕是也不方便了。” 老屠眼中隐有笑意,转过头来,却抓耳挠腮,故作深沉地瞟了一眼谷底。 “下去就别想了,这谷底凶狠异兽集聚,白天还好,晚上去,怕是肉身进,白骨出咯。” “那现在怎么办?”司南云恒抬头看向老屠。 老屠沉吟片刻,突然大声喝到:“飞!” 司南云恒冷笑两声,只当是个玩笑,但他抬头望着老屠跃跃欲试的样子,急忙大喊道。 “你开什么玩笑?飞檐走壁我见过,哪有人能腾空飞出几十丈的?” “别说话,起风了,把马绳系好,咱们今夜,就来个——乘风而起!” 老屠的话司南云恒明显不信,那日在道观,毒蛇的瞬行之术已然是上乘,但一次凌空也不过十余丈。这老头要带他一次性飞越整个悬崖,打死他都不信。 话还在嘴边,司南云恒所在的断崖,忽地狂风四起,看形势,大有越演愈烈之意。 “不会吧,这老头,难不成真修到了七八重境,随手就能呼风唤雨?” 司南云恒还在纳闷,不料老屠早已将白驹牵到一块巨石后面绑好,随后踉踉跄跄朝他跑过来。 老屠抓起司南云恒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朝悬崖奔去。 悬崖边,老屠一脸阴笑地望着司南云恒。 “小伙子,可曾听说过御风飞行之术?” 司南云恒不恐高,但身前是百丈悬崖,身后是狂风呼啸,席卷而来,一旁还有个疯老头,正抓着他的肩膀,拉着他随时准备“起飞”。 任凭他心理素质多么强大,面对这种场景,心里也难免发毛。谁知道旁边这老头是真高手还是纯傻子? 此时的通天浮屠塔,黑气腾空,云雾缭绕,一旁的树干,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司南云恒脚边的石子不停地被卷到空中。 眼看狂风要将二人卷起,老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大笑三声,长啸道。 “夜来南风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风来!” “你来真的啊?!” 老屠提着司南云恒,趁着强风袭来的瞬间,腾空而起,朝前一跃。 第363章 谷底往事 在空中的司南云恒,现在完全不奢求别的,他只希望今夜,自己能有幸成为风口上的那头猪。因为—— 身旁的老屠鬼喊鬼叫得比他还大声。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乘风而起独上高楼的快感,反而,他们二人的身体正在极速地朝谷底坠去! 二人奋力向前一跃,潇洒腾空不过半秒,司南云恒便被老屠拖拽着,笔直朝谷底坠去。强烈的失重感,将司南云恒身上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又撕裂了几分。 崖边怪石嶙峋,司南云恒下意识地护着老屠,这一护,自己身上的皮肉便被刺得‘呲溜’渗血,外面素白色的衣裳,由内至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血晕。 老屠没骗他,此地灵气异常,谷底的灵兽常居于此,脾气异常暴躁。 月光下,成群的异兽正朝天低吼着,似乎将二人当成了期待已久的新鲜猎物。 那种原始且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司南云恒拼命地握住一切能够使他活命的东西。沿崖生长的藤蔓,翘起的硬石,枯槁的树枝,都成了司南云恒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死,他也不能死在这里! 在即将坠入崖底的瞬间,司南云恒体内忽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从他身体飞速蔓延到四肢。 正是凭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司南云恒眼疾手快,抓住一根结实的藤蔓,右脚稳稳顶住一旁的悬崖侧壁,另一只手俯身勾住老屠。 惊魂未定的老屠,愣了良久,才露出劫后余生般的惨笑,朝司南云恒尴尬地开口说道。 “今夜这风,似乎……不太对劲,搁平日,这么诡异的大风过后,应该有鹏鸟从谷底跃起飞向对面,今日怎地不按常理……” “去你娘的,老屠,你嫌活得太久,别拖我一起死!” 司南云恒破口大骂之际,老屠有样学样,也顶住崖壁,拧着身子,拉住了那条粗壮的藤蔓,随即憨笑道。 “小伙子,前面的通天浮屠塔,比咱俩现在的处境还危险十倍,不!百倍!要不,咱们还是撤吧,别逞这个英雄了!” 司南云恒阴着眼睛瞟了眼谷底,透过夜色,隐约瞧见底下尽是些不寻常的毒虫猛兽,异常肥肿的蟒蛇,耷拉着哈喇子的双头狼。 “嘶~嘶” 司南云恒脖颈的青筋,顺着倒吸而入的凉气根根爆起。 想到这,郁闷不已的司南云恒,忍不住狠狠踹了一脚老屠。 “平步青云是吧?随风而起是吧?我看你就是存心害人!” 背对着司南云恒的老屠,憋住满脸笑意,平复了许久,方才一脸深沉地将身子转了过来,故作惊讶道。 “咦......小子,你…...你可了不得!就那么短短几次吞吐呼吸的功夫,你体内的灵力似乎高了不少。” 司南云恒眉头一皱,“从何说起?” 老屠将手中的藤蔓卷了两圈,喘了几口粗气,贴近司南云恒严肃道,“在上面的时候,你体内聚集的灵气能自由地贯通到四肢,手脚的力道远强与普通人。现在,似乎比先前强了不少。” 老屠这么一说,司南云恒确实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与重伤后的暴涨有所不同,此刻自己体内的灵力,虽然微弱,似乎是可控的。 () 第364章 谷底异兽 回想起来,司南云恒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自己居然还能带着老屠来一出谷底悬停。 “啧啧,别愣神了,你往下瞧瞧!” 老屠这么一提醒,连带着底下越来越近的野兽低吼声,司南云恒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 这一看,惊得司南云恒下意识爆粗道:“这玩意还会爬山?!” “通天浮屠塔附近的异兽,各个非比寻常。你以为呢!” 司南云恒眉头一拧,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滑落。 底下一头张着开血盆大口的花豹,露出锐利的长牙,如履平地般顺着峭壁朝他们快速袭来。 司南云恒手上腰间一齐发力,不管三七二十一,勒住老屠的脖子,拼了命地往上攀爬。 一边是徒手攀岩,另一边是手脚并用,一来一回,獠牙豹离二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浑身冒着邪祟之气的獠牙豹,正死死地盯着二人。往日里嬉笑怒骂惯了的老屠,这时倒一反常态,哭丧着个老脸,朝司南云恒说道。 “小伙子,你带着我,逃肯定是逃不了了,与其两个人一起死,倒不如把小老儿我扔在这,你年轻力壮,或许还能逃命。” “死老屠,你今天就算想死,也得是我亲手送你走,你想一个人死在谷底,做梦!” 司南云恒大吼一声,缠在藤蔓上的手,青筋跟瘀血更为凸显。 眼前的獠牙豹面对送上门的活物鲜食,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后腿一发力,猛地朝司南云恒撕咬过来。 “快闪开!沾上谷底异兽的邪气,早晚也是死!” 獠牙豹扑来的瞬间,一阵狂风来袭,司南云恒来不及反应,被卷到空中,正好躲过那异兽的撕咬。 獠牙豹的奋力一击扑了个空,重重地摔了下去,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说来也巧,先前在山顶趁着疾风纵身一跃的二人,没等到谷底起飞的鹏鸟,这次司南云恒在被狂风卷起的瞬间,却撞上了鹏鸟展翅,自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巨鸟的鸟背。 惊魂未定的司南云恒,脑子空白了片刻,才想起老屠不见了,赶忙朝谷底吼道。 “老屠!老屠!” “咳咳,我…我没事,我还顶得住。” 老屠沧桑的声音从慢悠悠从底下传来,司南云恒跪着往下一瞥,发现老屠正拖着鹏鸟的巨大脚趾,奋力地挣扎着。 到这司南云恒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头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还不少,先前还担心他的安危,属实是自己多虑了。 “愣着作甚?搭把手啊!” 望着老屠狼狈的身躯在空中甩来甩去,司南云恒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躺在鹏鸟身躯上,怡然自得地把脚翘了起来。 “你啊,就安心在下面吊着吧。” “嘿,你小子,你他娘的……” 鹏鸟猛地扇了扇自己阔大的羽翼,正好掩盖了老屠在底下的骂骂咧咧。 百丈高的山,鹏鸟一跃便冲上了山峰,在空中几经盘旋后,鹏鸟侧身一抖,将背上的司南云恒狠狠地甩了下来。 先前还悠哉躺着的司南云恒,此刻正挂着一棵槐树上,动弹不得。慢悠悠走来的老屠,望着更为狼狈的司南云恒,嘟了嘟嘴,摸着后脑勺,尬笑道。 () 第365章 英雄救美 “哎,现在的年轻人,啧啧,不懂得尊重人哟。看吧,遭报应了吧。” 面对老屠的冷嘲热潮,司南云恒倒也不在意,只是咧嘴憨笑,随即撑着根粗壮结实的树枝一跃而下。 司南云恒抬起头的瞬间,望着笑得歪七扭八的老屠,眼里闪过一道旁人难以察觉的寒意。 “老屠这人——怕是不简单!” “走吧!不远了,咱赶赶路,马上就快到了。”老屠拍拍身上的灰,起身便往前走。 司南云恒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跟在老屠身后。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可这两天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老屠,且每次都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一切巧合地就像是提前预演过似的。 从酒馆相遇,到那群无家可归的小孩童,再到老屠透露给他苏白露的消息,最后再到泗水城外的相遇,这一件接一件的事,就像一张无形的大手,推着自己往前走。 司南云恒愣神的功夫,身后的老屠突然朝他喊道。 “嘿嘿,小子,平时看你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没想到苏家那小姑娘落了难,你却是第一个站出来送死的,呸,站出来出手的,佩服…...佩服!” 不知不觉中司南云恒已经快速奔跑了半炷香的时间,此刻他竟不觉得心悸无力,只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回头一望,老屠已被他甩开了几十米的距离,司南云恒停下脚步,叉着手,在原地等着老屠赶上来。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现在的司南云恒看老屠是越看越不对劲。 如今最坏的情况,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怪老头是受了秦三的指使,引自己来通天浮屠塔,连同苏白露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前面所有巧合的事,串起来就能解释的通了。 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司南云恒不知道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屠,修为到了何种境界。自己贸然动手恐怕吃亏的是他。 想到这,司南云恒故作正经道:“老屠,苏白露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去救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老屠噗呲一笑,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抖了抖破败布鞋里面的尘土,方才笑道。 “城里谁不知道那位苏家大小姐看不上你,何况你小子整日花天酒地,流连于风月场所,从来没把同苏家大小姐的婚事放在心上,如今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逗我玩呢?!” 待老屠到了跟前,司南云恒严肃道,“以你这把老身子骨,能跟着我全力跑上这么久,你说你毫无灵力根基,我可是一点都不信。” 老屠嘿嘿一笑。 司南云恒阴着眼道:“笑什么?你当我没你去不了那通天浮屠塔了?” “这方圆百里你打听打听,老夫年轻时,就咱这双腿,出去打猎干活,忙个一天一夜都不带休息的,也就现在老了,赶不上你们年轻人咯。” 话音刚落,顷刻间天上阴雷阵阵,附近又一次卷起狂风,那阵仗,看着要把一切都掀翻似的。 “再不抓紧点,你那未过门的小妮子,恐怕就有难咯。” () 第366章 四法四相 天边刚泛起微亮,二人一前一后赶到了通天浮屠塔下。 晨雾中的巨塔若隐若现,司南云恒眯起眼睛。塔身直插云霄,表面流转着奇异的光晕,从底层到顶端呈现出渐变的色彩。最下方是暗沉的赤红,往上逐渐转为靛青,中间层过渡成明黄,而顶端两层则闪烁着刺目的金紫光芒。 一到塔跟前,司南云恒就明白了,为什么中州九城的人会为了一座塔而打得头破血流了。 “看你这样子,是瞧出些门道来了?” 司南云恒点点头,那些缠绕在塔身上的光带如同活物般蠕动,时而迸发出细小的电芒。最引人注目的是顶端那两层,金紫光芒交织处不断有细碎的火星迸溅,仿佛在警告靠近者。 “这像雷电颜色却又深浅不一的东西,就是所谓异化后的天地灵气?” 老屠笑着摇摇头,粗糙的手指指向塔身中部,“对也不对。” “什么叫对也不对?” 老屠松了松裤腰带接着说道:“底下那些是塔内溢出的驳杂灵气,中间层是相对纯净的五行之力。顶上那几层闪着金色与紫色光芒的,是禁制与塔顶灵气交互所产生的。” 司南云恒皱眉望向塔顶,那里的光芒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加狂暴,随即有些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意思就是告诉你,塔顶的最上面两层你千万别去。几十年来,为了能去顶层修炼,这塔里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老屠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对着司南云恒的喉结处比画了几下。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老屠挠挠头朗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通天浮屠塔最顶上两层,自然有吸引人的地方,才能让这么多人不要命地想一探究竟。” 老屠望了眼天空,掐指一算,“现在卯时,天刚破晓,正是各层禁制威力最小的时候,你若想救人,就得趁现在进去。再晚,恐怕就只能给那小妮子收尸了。” 话音刚落,顷刻间天上阴雷阵阵,附近又一次卷起狂风,那阵仗,看着要把一切都掀翻似的。狂风骇人,周边铁锅般大的石头,被吹得左右晃动, 司南云恒没有多问,顿了顿身形,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连接塔中部的铁索桥走去。 铁索桥在风中剧烈摇晃,锈蚀的链条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越靠近塔,先前突然刮起的疾风越是猛烈,二人每向前迈一步都无比艰难。司南云恒的靴底在湿滑的铁索上打滑,逼得他不得不抓住两侧摇晃的锁链。 身后的老屠见状,偷偷将双袖一挥,破烂的衣袍瞬间鼓了起来,司南云恒只感觉风小了不少,回头望了眼老屠,只见他在风中被吹得左摇右摆,一边拽着铁链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对了!这塔往上走,是凝练过后的正统五灵之力,往下探,可是各种魔门邪灵,你掂量掂量,苏家那小妮子会往哪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