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优秀被纯恨反派觊觎了》
4. 庇护
“我叫阿晚,土生土长的潍洲人,家族世代都扎根在潍水湖,从未离开过半步。
从小到大,一年四季,波光粼粼的潍水映着远处重叠的山峦,碧波浩渺,水天一色。
春天天气晴好时,同村要好的人家便相约踏青赏景,荡舟游湖。
盛夏荷花盛开时,憋了一整年的水娃会争相下水嬉戏打闹,无忧无虑。
秋天农事繁忙,潍水便是只属于孩子们的潍水,摘芦花摸鸭蛋,在高高的芦苇丛中捉迷藏,自由自在。
等到冬天,潍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同村的哥哥姐姐拿着冰刀,在湖面上划一个小小的洞,便有鱼群争先恐后地来。
年年有轮回,天天不重样。在这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十五年。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父亲整日都是愁容满面的。
我曾偷偷问过先生,先生只说“生逢乱世,命不由人”。我又跑问邻居哥哥:哦,原来是外面在打仗啊!
“潍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有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在,敌人绝对不会打到这里来的。”
我按照书上所写,一字一句背给父亲,试图以自己浅薄的理解去宽慰他。父亲苦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想来那时,他就已对局势有所察觉。
好景不长,这一天很快便到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小雯在全家奇怪的目光下吃了顿很丰盛很丰盛的晚饭。
有白花花的大馒头,还有新鲜的萝卜与青菜。
算不上什么顶好的东西,可在此之前,我已经好久没吃过完整的,新鲜的菜了。
小雯和我稀里糊涂的吃完了饭,泡好了脚,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湿着脚被父亲抱去床上睡觉时,他却一反常态的将我们带去了家中存菜的地窖,并嘱咐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
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懂了父亲严肃下隐藏的不舍。黑暗中,我浑身颤抖,抱着年幼的小雯,目送父亲一步步远去。
起初还好,可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实在太饿了,只好偷偷爬出去找吃的。
然后……
然后,我看到了那场熊熊大火。
橙黄色的巨龙挟着风,肆无忌惮的在夜空中狂舞,伴着刺耳的爆炸声,滚滚浓烟自下而上冲向天边,吞噬小院,焚尽一切。
我哭的泪眼朦胧,死死攥着母亲曾经最珍爱的玉佩。午夜梦回,是父母亲烧的焦黑的脸。耳边,他们用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道:“快跑——!”
快跑……
跑啊!!!
跑啊!!!!
带着小雯离开这里!!!!!
“我拼命的跑啊跑,可是……可是小雯只有六岁,她还太小,根本经受不住长途跋涉,路上害了病,我带着她求天求地,但她还是离开我了……
“东篱铁骑踏平了我的家,带走了我的命。
“再后来我又回到了潍水,心想死也和家人死在一起,幸好……”
阿晚语气轻缓,用复述的口吻将血淋淋的伤疤撕开展现于人前,面色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女孩子们则心疼的将她围在中间。
微祈宁内心复杂,阿晚的话犹如利刃一字一句扎在她心头。更难过的是,她想不到任何能安慰的语言。
对于当事人而言,所有劝导都显得太过苍白。
另一女孩沉重的接过话头:“幸好,在逃亡路上我们相遇了。”
“那天很冷,我从天黑走到天黑,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时,终于走到潍水。
我刚弯下身子,就看见不远处,阿晚穿着单衣坐在石头上,怀里抱着早就没了呼吸的妹妹。见我想喝水,阿晚指指身后冲我道:
这里没有泥沙,水质干净些。
我和她四目相对,她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瘦的颧骨高突,整张脸只有眼睛还没变形,我知道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相视一笑,笑着笑着,忽然落下泪来了。我们像找到同类那样,依靠着彼此大哭一场,然后把小雯葬在了她最爱的潍水。”
斯人已逝,活人还得继续痛苦的活。
“因为水,我们在潍水附近流连,又陆续碰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姐妹。我们相依为命,互相给彼此鼓励。
可是啊,后来军队扎根潍水,我们被收入营中,半只脚踏入真正的无间地狱。
早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刹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话止于此,女孩错开视线静静地看着前方。
尚未说出口的苦痛,在座诸位心知肚明。
微祈宁默默攥紧手心,难怪一开始这些孩子不愿说话,难怪桶里的碗都是完好的,难怪她们没有丁香那样好看的衣服穿……
因为她们也是被掳来的啊!
不知道陆无砚对此得知了多少,亦或是一切均在他的默许下。
她一向很能共情苦难,想通这一层以后,内心更是双倍艰涩。
既痛心她们经历悲惨,痛于她们能将过往轻描淡写说出口。
又痛恨时代,痛恨自己无力,痛恨在场所有人无不是泥潭中奋力挣扎的一员。
她深深吸了一口浊气:“所以……你们求死,只是为了给自己求个解脱,对吗?”
“是。”阿晚抹去眼眶里的湿润,低声道,“自从家人走后,活着还是死去,对于我而言,已无太大分别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微祈宁红着眼眶将女孩们环到一处,“大家也是这样想的吗?”
“嗯……至少在这里的话,和家人的距离不算太远,黄泉路上,他们会等我。”
“我们留在这里,连死都不能如愿。”
孩子们一语一言的诉说自己的苦痛,字字珠玑,句句泣血。
微祈宁被语言压的喘不上气,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在掌心,又酸又疼。她嘴唇几次开合,想说点什么劝她们,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
“贵人姐姐……我不想死……”
踌躇间,角落里忽然插进个细弱且不合时宜的声音。她仰头看过去,是刚才一起蹲着洗碗的女孩。
女孩绞紧手指,低头嗫嚅道:“我不能死,我的命是全家人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我不想辜负他们……”
声音虽小,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微祈宁绷紧的神经上。
她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们根本不是在求死!
她们每个人都是家族最后的血脉,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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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朋好友的希望,若不是现实残忍,她们比谁都想活下去。
她似乎读懂了,女孩们被悲怆掩盖的内心下,句句不提生,却句句都是生。
想到这种可能性,微祈宁不由自主地加急呼吸,心脏跳动的巨大力量几乎要冲出胸膛。
于是试探开口道:“要是……现在有人可以许诺你们自由,你们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吗?”
“自由!?”“自由……?”
没想到有人敢这么说,女孩们惊呼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头叽叽喳喳私语起来。
“可我们根本接触不到有这么大权利的人。”
闹了半晌,阿晚轻轻一句话,又将气氛打回压抑。
微祈宁面上有些急切,精致的眉眼写满了认真:
“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们愿意相信吗?”
“………………”
此话一出,周围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微祈宁目光扫过身前稚嫩的脸,随着沉默,心也一寸寸沉到谷底。
之所以选择给这些孩子提供一个新的方向,因为她们太小,又当局者迷,许多东西看不进深处。
可毕竟是未经他人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最后的结局仍是一了百了,她亦尊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微祈宁不忍的别开目光,想分散一些注意力,便将视线投向天空——
远方尽头处,天边浓雾正渐渐退去,朝阳初升,将天边渲染成瑰丽的粉红。阳光穿破云层,将光明慷慨洒在大地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阿晚亦跟着她的视线仰头:“刚才丁香来找茬,多亏你施以援手,让我们免于一场刁难。”她深深吸了口气,神色纠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微祈宁道:“不用怕,大胆说。”
“昨天的事情我们有所耳闻,我知道你原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又是首个以虚妄之说在军营立足之人,无论你为何如此,或是背后隐藏了什么,至少现在,我愿意相信你和我们站在同一方。”
“军中都在传,你是神。”她定定的看着微祈宁,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我相信,你是上天派来眷顾我们的神。”
!!!
闻言,微祈宁一怔,与之同时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我也愿意!”“我也相信你!”
一语激起千层浪,女孩们纷纷响应。
“贵人姐姐,我想活着,我想替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面对她们投来信任的目光,微祈宁心中百感交集。
那瞬间,一个向来自诩苍鹰般的女人红了眼眶,她没想到,自己无奈之下信口胡诌的一句话,居然真的可以被他人视为活着的动力。
“好!我微祈宁在此立誓,潍水战后,一定会还你们应有的自由。”
至于陆无砚那边,她会想办法探听口风。
“都围在那里干什么呢,饭做好了吗?”
铃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穿着戎服的大头兵。
几人见了微祈宁,纷纷敛了嬉笑神色。
其中一身披甲胄,看着不似寻常士兵的人上前半步:
“微小姐,陆将军有请。”
5. 栽赃·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大张旗鼓地对将她一圈,每一个都得仰头才能看见脸。
微祈宁原本还没散尽的几分睡意立马去了大半。
她一时拿不清情况,只好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严肃气氛。
“哈……哈哈,派这么多人来请,你们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可惜对方木着脸不准备搭茬:“请吧。”
这个态度和请可八杆子打不着,微祈宁一拍脑门,心下了然:
坏了,出事了。
她拎着脑袋默默跟着人群往前走,路途上有颗树碎枝残叶额外多,还特地多瞧了一眼,但也没多问。
因为心里对昨天的事仍怀有余悸,何况人多口杂,多说多错。相比这一大帮人,她更愿意去和人面兽心的陆无砚单独周旋。
倒不是什么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只是一个人脑力有限,总有被绕进去的时候。
……
从天未亮到日上高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类似校场的地方。
微祈宁顺着望过去,先是被簇在人群中一磅礴大鼓吸引了视线。
然后才是其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士兵。
士兵们身着铠甲,提刀拎枪组成方队,浩浩荡荡的将大鼓围在中央,应该是刚结束训练。
再往远看,陆无砚仍端坐高位,神情肃穆,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玉冠束发,戎装加身。其银白色软甲通体,日头高悬,映出烁烁金光。
没有佩戴头盔,那张赏心悦目的俊颜便暴露在光下。明明唇角上扬时是张文人脸孔,唇角平时却将隐着的凌厉肃杀一览无余。
“秉将军,微祈宁已带到!”
前人话音刚落,后脚身侧便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
“就是她!!!就是她指使我的!!!!!”
身侧当即窜出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将掰着微祈宁的胳膊,将她狠狠按倒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视线便先矮了一大截,她这才下移目光,注意到地上趴着个伤痕累累的人。
微祈宁心下疑惑,但很快明白过来刚才那句话很可能有所指代,急忙撇清自己。
“不是哥们你谁,我们见过?”
那人膝行几步逼近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攀上她衣角,语无伦次道:
“微小姐……微祈宁……我们昨晚还见过面,你以我全家人的性命,逼迫我将布防图偷出来……你还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出了事有你承担……你会保我,你都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他语速又急又快,还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哐哐几个大雷砸的微祈宁五雷轰顶,她不敢置信的指指自己:“你确定是我吗?”
“就是你……一定是你,我不会忘,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开什么玩笑,她昨天晚上连帐篷都没出,到现在还有尿憋着呢!
恶意陷害,绝对是恶意陷害!
她不愿再同他争执,转身正视陆无砚。
“将军……我……”结果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微祈宁,”看了半天热闹的陆无砚终于发声,“他也曾是你父亲的幕僚。”
她顿时拉下脸色,蹙眉道:“所以连问也不问就将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
陆无砚黑眸沉沉:“你可以解释,我会听。”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昨天晚上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帐篷都没出,根本没机会去见他,你信吗?”
“证据呢?”
她抓抓脑袋:“我没有证据,”突然福至心灵,抓住陆无砚话里某个点,“对了,他昨天晚上见过我,你问他有没有证据。”
“有!有有!!!”那人急忙捧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证据在这!是微祈宁亲手所写!”
副将接过手帕,轻轻掀开——是块淡粉色的手帕,左下角还绣着一多桂花,确实像女儿家贴身之物。
更骇人的是,其上排排血字,触目惊心。
看清写了什么后,四周均倒吸一口凉气。
唯有微祈宁面上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心下暗自抓狂。
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她不认识古代的篆字!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陆无砚大老爷明鉴,她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根本就不会写篆字啊!!!
副将喝道:“微祈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微祈宁道:“如何证明这是我所写?我还说是他写了污蔑我呢!”
副将道:“好一个口齿伶俐!”
地上血人道:“微祈宁!你狼心狗肺,你说过会保我的!!!”
一时间,讨论,怒骂,求饶声交杂。
“够了!”陆无砚按按太阳穴,烦躁的打断几人争执。
“是,将军。”
“将军!”
“将军您明鉴啊……”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头坠红缨的哨兵匆匆赶来。
“报——将军,发现东南方向一小队敌方残兵试图过河。”
!!!
短暂的寂静后,现场爆发更大的混乱。
陆无砚拍案而起。
“卢刃,带一队人马,围杀!”
微祈宁一骨碌爬起来。
“将军且慢,穷寇勿迫!”
副将卢刃当即暴喝:“还说你不是卧底!”
“僻巷撵狗,难保狗不会着急跳墙。”
此话一出,连陆无砚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你可知,战场上对敌人心软,乃大忌。”
“我知道,”她扫过所有人质疑的眼神,最后将目光直直定在陆无砚脸上。
“可我也知道,敌方敢大剌剌的让一队残兵过河,定是吃准了我们会围剿,他们便一定会凭此大做文章。上一役过后,我军本就休整不足,此时硬碰,损失必然惨重。”
“为了我军长远,还请将军三思。”
卢刃劝阻:“将军!她身份不明,不可听信……!”
他一直在强调身份问题,微祈宁没了办法,只得提步上前凑近陆无砚。
躬身抬眸,压低嗓音,用只能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西南边靠近我帐篷第三颗树上。我清不清白,将军最清楚。”
西南边第三颗树,便是她早上看到那颗落叶额外多一些的树。
仲夏时节,大幅落叶本就是违反常理。
而且昨晚上,她本想去小解,幸好怕冷提前顶了窗帐往外看,一下便看到了背对着窗帐蹲坐在树上那人。
起初还不理解,直到和栽赃卧底一事联系起来。
陆无砚眸中划过赞赏。
人的确是他安排的,但不全是为了监视,也为了保护,早在微祈宁被关进地牢的第一天便已经存在了。
毕竟要确保她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下。
恰逢那段时间有一名卧底露出马脚,又查到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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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微氏有过密切接触。
察觉收网之日已到,他索性先宰了一个微呈幕僚杀鸡儆猴,又将微祈宁这颗重磅炸弹放出来。
如果对面够聪明,这将是他们唯一一个机会。
果不其然。
只是微祈宁的反应的确出乎意料。
陆无砚曲指凝思,拇指随意拨动食指指根处的扳指,眼里似乎装了一整个无垠的夜。
除了装傻,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落在微祈宁身上的目光愈发幽深。
她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怀疑,却仍然选择坚定自己的判断。
“将军,三思。”
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老鼠的时候,说明在不知道的暗处已经悄悄扎根了一群。
虽然想不通“老鼠”为什么一定要拉她下水,但有一点几乎毋庸置疑——他们也要采取某些行动了。
被放弃的残兵和被抛出来的诱饵,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她在赌。
赌陆无砚还需要借她微氏身份,去引诱其他藏起来的“老鼠”们。
须臾,陆无砚收了审视,漫不经心的勾唇起身,长臂顺势向前一揽——
微祈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理智回笼时,她已被压着往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按。
见状,她慌忙用手抵住自己,却还是慢了一步,等在反应过来,鼻尖离他胸前衣襟只剩两三公分的距离,手下是男人强有力的心跳。
“卢校尉,退下吧。”
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命令不是对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经此一幕,满目哗然,却再无一人敢上前反驳。
军营铁律,将军令下,再有异议便是谋逆。
引起大面积轰动的当事人陆无砚,则揽着他的“新宠”扬长而去,全然不顾身后唏嘘。
……
二人相携而行,直至空旷无人处。微祈宁一把甩开陆无砚钳在她腰上的手,同时后退,和他拉开一臂多长的安全距离,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如你所说,为了大局。”
“我问的是,你准备让我扮演什么角色。”
“聋子,哑巴,瞎子,还满意吗?”
微祈宁沉默。
聪慧如她,一秒听出其弦外之音。
聋子,不该听的不听。
哑巴,不该问的不问。
瞎子,对于一切视而不见,只跟着指引向前走。或者说,只能踏上预先设定好的道路。
陆无砚这狗东西什么都不想说,但已经做了十足的打算把她卷进去。更痛苦的是,她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筹码。
微祈宁转了转眼睛,嬉皮笑脸地学着他的口吻:“没有尸体和缺胳膊少腿的吧?我不太擅长这方面。”
他微微眯眼,递过去的眼神里多了些许耐人寻味。
“如此说来,你是想提前体会一下?”
“不不不不不不不劳将军大驾,这样挺好,挺好……”
呼——好奇心害死猫,棋子就棋子吧,最起码命保住了。
至于别的……
她敛了笑意,抬眸正视那张俊逸的脸。
“我可以从头到尾当哑巴配合你的计划,但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
“后勤有几个潍水湖畔长大的女孩,保下潍洲后,还她们自由。”
6. 渡人
陆无砚冷眼瞧着,眉头渐渐皱起。
即便她再装乖伏低,也掩盖不住清眸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反骨与倔强。
太过纯净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染指,想将其拉进泥潭共染一身污秽。
在这里,正义感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头无端涌上一股无名火。拉直唇线,话里话外带着讥讽:“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有闲心去为别人讨自由?”
“这不一样。”微祈宁偏过头,低声替自己,替女孩们辩解。“我心有所系,可她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强留下来也没有任何用处。更何况此时敌军虎视眈眈,一旦正式交战,既顾前又顾后,亦是负担。”
听罢,陆无砚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你倒是想的全面。”
“你答应了?”
“一群孩子未来如何安身,你可想过?”
“她们自小长在潍水,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微祈宁,”陆无砚忽的笑了,薄唇勾着相当完美的弧度,一字一句的唤她的名字,但语气里嘲讽不减,“你是不是傻子当久了,忘了外头是个什么世道。”
“如若没有军队在这里驻扎,你猜饥肠辘辘的流民聚在一起,最终会先将手伸到谁身上。”
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作势嗔他大惊小怪,“开什么玩笑,人非牲畜,怎可……”,结果话说一半,忽然联想到真实历史上的某些记载,猛地止住话头。
古书有载,“金敌乱华……斗米至数十千,且不可得,人肉之价,贱于犬豕……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1〕。
!!!
人若非牲畜,何来“两脚羊”!
一个人不敢,那一群人呢?
想到那个画面,她后背不由得升起一股恶寒。
陆无砚看着她越变越凝重的脸色,心知并未对牛弹琴,心情不由得大好。遂好意补充道:“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可不会有这么多同理心,别忘了,你这条命能活到现在靠谁的庇佑。”
话糙理不糙,他哪句话也没说错。
昨日若不是他张口,仅凭她这层微氏的身份,只怕一露头,便会被撕的连渣也不剩。
意识到自己现在实在太渺小,微祈宁无力喟叹,眸光黯淡的耷拉着脑袋,“此事是我太想当然了。”
“是你太蠢,妄图拯救所有人。”
陆无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这句讽刺后,抬步离去。
独留微祈宁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头顶适时刮来一阵风,扬起长发模糊了她的视线。
“……”
陆无砚背过身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惜离的太远,已经听不真切了。
直到目送他离开,微祈宁缓过神,深呼一口气拍了拍脸,警醒自己不要被他几句话拐带进沟里。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说到做到向来是她的人生格言。
不过他的一番话也确实提醒了她此番设计尚有疏漏,单独放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在外头,的确太危险了。
如何避免类似情况,还真得好好考虑考虑。
她不想再上去找不痛快,索性跟在陆无砚身后,边压着他的脚步向前走,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想的入神,他人高腿长步子大也没有刻意等。
两人一前一后岔着,一不留心便走偏了。
等微祈宁再反应过来时,环顾周遭,举目皆陌生环境狠狠给了她当头一棒——
坏消息,人跟丢了,还不认路。
好消息,前方有三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正迎面冲她走来。
离得有些远,她眯着眼睛细看才勉强看清领头人脸上裹了一层白纱布。
哦豁,完蛋。
是被她打瞎一只眼睛的刀疤。
仇人相见,不说嗜骨饮血也绝对是咬牙切齿的。
躲显然是来不及了,在她观察对方的同时,三人也一定远远望见了落单的她。
更何况此地空旷,连颗高一点的树也没有,根本无处可躲。
微祈宁想着陆无砚刚才的死人脸,默默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些。
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偷袭还行,真打起来硬碰硬绝对不够看。
须臾,人影已进。
三人呈“凹”字形排列,刀疤杵在最中间,厚重的纱布绕着脑袋,将他斜缠成“独眼龙”的样子,顺便遮住了脸上的疤。只露出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恐怖。
尽管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来的另外一只仍旧怨毒四溢,甚至比之前更甚。
也难怪如此,之前只用罪魁祸首微呈便罢了,现在还要费心记恨他们父女俩。
归根结底,自作孽罢。
刀疤还没说话,倒是他旁侧那人笑笑,友好地冲她打招呼:“微姑娘,别来无恙。”
微祈宁定睛一看,原来也是熟人。
是之前在地牢里劝她别冲动那位。
她略一颔首,硬邦邦道:“都好。”
这事闹得,拢共来了三个人,和其中两个有过节。还有一个瞧着不熟,没打过交道。
“微小姐独自在此,必然是有要紧事?”
“不是。”
“那便是等人了。”男人弯着眼,神色从容道,“可不巧,恰好赶上营房放饭。”
“这话何意?”
“姑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营里有营里的规矩,一日三餐定时定量,且上下一同,去的晚可就没有了。”
“还有这样的规矩?”
“将军与民同心。”他讲完微顿,不等回应便自顾自道,“想来这个时辰,姑娘所等之人应该是去吃饭了,我们几个正要抄小路往那边走,不嫌弃的话可一道同行。”
似是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小路会近很多。”
微祈宁方才惜字如金,是摆明态度不想产生过多不必要的交流。岂料对面也是个人精,三言两语便看出她窘迫,并一句话便铺好了台阶。
她心下诧异,不由得多瞧了这人一眼。
和陆无砚那种容貌昳丽又带有极强攻击性,每个眼神都能让人心惊胆战的长相不同,此人是从内到外透露出的温文尔雅,笑与不笑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连说话声也是柔声细语的。
如果不是身上还佩戴着训练完成尚未卸去的轻甲,这通身气质,真要被她误以为成某个乱入战场的贵公子。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微祈宁”过往为数不多能回想起的记忆里,曾频繁出现过这个人的身影!
……
月色被黑云笼罩,浓重夜晚掩盖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山野间跌跌撞撞地前行。
大的十二三,小的六七岁。
大一些的男孩在前面开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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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紧跟着一个被裹成粉色粽子的小姑娘。
风声携了血腥气在耳边呼啸,两人没头没脑的跑了一阵,女孩跑的累了,干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去拽身前男孩的手。
“沈哥哥……我实在……跑不动了……”
男孩半蹲下身平视她,温和地轻哄道:“阿祈,听我说,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微伯父遭人记恨,被恶意上折子弹劾,现在大人们都在被监视着,任何风吹草动此时都不能有。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也没人在意。伯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拜托我偷偷带你出来跑掉,他们对外会宣称你我贪玩受了风,不便见人,但这些你都不用记在心上,你只要相信沈哥哥就好了。”
女孩还太小,根本听不懂那些话。她只知道有沈哥哥在,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我当然相信沈哥哥,可是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越过这座山便是我家老宅,不过我父母亲去世的早,那里几乎荒废了,很少有人知道。”
女孩又问:“那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乘马车呢?”
男孩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马儿在晚上也是要睡觉的啊,阿宁忘了,白天我们一直在和小马做游戏。”
“是哦……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和小马做游戏呢?”
“很快的,就住几天,等伯父伯母处理好了,就来接阿宁回家。”
女孩小嘴一嘟,有些不满的反驳道:“不对不对,还要接哥哥回家,哥哥和阿宁一起回家。”
男孩闻言微愣,紧接着轻轻笑了,眉宇间愁思也跟着化了不少。
“好,哥哥和阿宁一起回家。”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年幼的“微祈宁”一骨碌爬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那我们快走吧!赶紧去住几天,赶紧回家!”
“慢些……慢些!!!”
身后人急的喊破了嗓子,却也没跟上她的步伐。
山间碎石多,白日走都要小心谨慎些,更别提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
女孩蹦跳的欢实,全然没留意到落脚那处,埋伏着一块松动的石头。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的脚忽的向旁侧一扭,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下意识挥舞双手自救,试图抓住什么来阻止身体下滑,可惜只来得及抓下一片干枯的草木叶子,随后便彻底踩空跌了下去。
“啊——!!!”
记忆戛然而止,最后刻在眼底的一幕,是黑暗中幼年沈拓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阿宁——!!!”
……
微祈宁猛打了个激灵,思绪回笼,面上惊疑不定道:“你是……沈拓?”
沈拓眸光闪烁,须臾,深深叹了口气:“……你想起来了。”
沈拓,原身父亲早年同窗好友沈煜之子。父母早亡,自小被接到微家抚养。
从小同“微祈宁”一起长大,两家大人都在世时,还曾口头约定过娃娃亲。
当然,除了她的青梅竹马,此人现在还有另一层身份——当今圣上最器重的言官。
只因他不久前,曾寻了充足证据向皇上检举微家通敌,是致使微氏抄家的幕后推手。
不对不对不对,停一下!
原书里可没写这一段!!
剧情爹高开疯走,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本章引用
〔1〕庄绰《鸡肋编》
7. 沈拓
疑惑仅存了刹那,微祈宁已想通个中联系。
这些细节被补充进脑子里之前,她受外界因素影响,一直认为原主痴傻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但今日,突如其来的一个沈拓,彻底掀翻了她的认知。
尽管记忆可能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很多细节会被大脑二次加工。但细细回想原主从前的言行举止,至少在出逃之前,她一直都是个心智正常的孩子。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从过往记忆里也能品出一二。
沈拓惊讶之无意吐露的那句:“想起来”,亦可以佐证。所以原主很大概率是逃亡时失足摔下山头跌坏了脑袋,摔傻的。
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
她此时在军营的身份异常敏感,沈拓不仅不避,又在此时挑起事端,是何居心?
他父母双亡,自小被微家收养。原主既然一口一个“沈哥哥”的唤着,至少可以说明他们曾经感情不错。
可对于他养育之恩的回报是亲手将恩人送上断头台,此等行为是不是有些太忘恩负义了?
这甚至都不算大义灭亲,因他本身就是个外人。
那他图什么?万民唾骂?遗臭千年?
微祈宁眉头紧锁,望向沈拓的眼神也不甚友善,就差把“我怀疑你”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沈拓先是笑了笑:“阿祈,看到你好起来,我真的很高兴。”又别开目光,轻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道歉。”
她一懵,没听明白说的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先心虚上了?”
沈拓不答,接着自己的话道:“当日之事并非我意,我知你心中有怨,但木已成舟,再无回旋余地。”
“?”
她又急又懵,你倒是说事啊,别光道歉!!
沈拓又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这人自顾自话半晌,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微祈宁暴躁的转了转脑袋,顺着他的话自己脑补,结合上下文,以为在隐晦的说微家之事。
便道:“啊,这倒是,你确实对不住我。”
沈拓叹了口气:“你既能想通此事,那我便明说了。”
“说。”
等一下,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早已心有所属,至于先前双方家里口头定下的婚约,既无书面佐证,有无证明人在场,便作废罢。”
“日后寻着好的,我会替你留心几许。”
?????
微祈宁脑袋上冒出一圈问号,这番话将她雷的外焦里嫩。
不是,亏得她还一直往家族恩怨上想,敢情这哥们在月老那解红线呢。
她翻了个白眼,面露无语:“那便照你说的办,本就是包办的婚姻,你不情我不愿的,都说开了便不作得数了。”
芯子都换了,守那劳什子的婚约有什么用。若不是今天提起了,她甚至根本不记得有过这码事。
沈拓闻言,瞳孔巨震。
“你……当真如此之想?”
瞧这哥们激动的,都破音了。
“当然了,而且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他微怔,眸光暗下去,几次张口欲言,又默默攥紧了拳,唇边染上一抹自嘲。片刻后,点点头,整个人魂不守舍地退到最后面。
“好……好,这样最好。”
临走时还从喉咙里挤出那两句气声,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那边失魂落魄的,这边微祈宁憋得满肚子气没地方撒:好的坏的全让他演了,一点情报没得到不说,还被白白羞辱了一顿!
微呈固然有错在先,被谁检举揭发都可以,但这件事!唯独!不能!你沈拓做!
你不和我解释这个,反而先拿作废婚约摆架子?还是你多年忍辱负重埋伏在微家,根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收集微呈罪证向上告发?
微祈宁越想越窝火,怒气直接占领大脑。
“我说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当人看了——”
沈拓抬眼,意味复杂的注视着她。
微祈宁对上那双眼,当即被浇熄了火,怒火和话音都戛然而止。
算了,此书剧情现在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连上帝视角都拉不住,问又能问出什么真话。
她深呼一口气:“……不是说吃饭去晚就没了,赶紧带路吧。”
沈拓敛下眼眸,“……好,一起走吧。”
四人走在路上,各怀各的心思,谁也没再挑起新话头。
唯有刀疤一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瞪微祈宁,并且还坚持瞪了她一道。
……呵。
另一位当事人表示哭笑不得,但没有闲心去管。
她在发愁。
原书没有补充的细节实在太多,剧情衔接又有很大疏漏,她一直在被推着走,导致现下根本无法将任务推进下去。
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谁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有人皆如此,那她的上帝视角除了简介人物生平过往外,将毫无任何作用。
她还是没搞清楚微家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以至于到了让两个孩子半夜三更出逃求生的地步。
还有沈拓,为何会出现在陆无砚的军营。
这个人全身都是矛盾。
尤其是刚才的表现,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头疼,琢磨人心比琢磨高数还让人头疼。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
说走小路便是真小路,四人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处枝叶繁密交错,几乎垒成鸟巢的洞穴。
三个男人埋头就要树林往里钻。
微祈宁瞄到里头黑漆漆一片,动作上犹疑不决。
跟男人钻小树林这种事……她防备意识超强的好吗!
沈拓眼尖,不等她发问便柔声解释:“见谅,这是距离营房最近的路了。”他已调整好失态,又恢复了那副谦逊温和的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随口扯了个理由:“呃……我有些夜盲,在暗处看不清东西。”
沈拓稍一沉思,转头吩咐刀疤二人先走,又回身抬手折了根长树枝,熟练细致地剃掉叶子,将尖尖一头递给她。
“拿着吧,像小时候那样。”
微祈宁手一顿:“……小时候?”
“你忘了,以前走在暗处,都要牵我衣角的。”他扬扬眉稍,“可如今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毕竟授受不亲。”
“哦……”她点点头,接过树枝一端,忽然道,“微家对你如何?”
沈拓神色一滞,转身不答。而是牵了另一端,率先迈入林子里。
果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微祈宁无奈地撇撇嘴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之所以不再抗拒,一方面,沈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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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都打发走,单留下他们两个,这个细节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另一方面,有一个压在心底的,不得不应下来的原因——饿!
她从天不亮便让人薅起来做饭,还没吃上就被当成卧底会审,被陆无砚言语威胁,又被沈拓退婚羞辱,无论哪件事都很耗费心力,急需化悲愤为食欲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不辛苦,命苦。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视野终开阔起来。
亮光有了,人声也有了。
“到了,前面就是。”沈拓说着停下脚步,松开握住树枝的手。
然而等他回过头去找,却发现树枝那端已经死气沉沉的耷拉在地上,尖端被磨破了皮,露出里头嫩绿色的芯子。
早就被扔掉了。
他神情僵住,垂眸盖住眼底黯然。
“这便……不需要了么?”
微祈宁在走出来的瞬间便放开了手,她饿的不行,左瞄右看的探头观察别人碗里都有什么吃的。
一圈看下来,心里也有了数:
一块黄米面的死面饼子,一碗看不出什么菜的青菜汤。
还是她早上跟着做的。
幸好她不挑食,领了饭便自己去找了块远离人群的石头,坐在上面吃。
顺便借着这个机会盘一盘接下来做什么。
半月之后的只能胜的潍水战役;帮陆无砚追查卧底,早日洗清自身嫌疑;给小晚她们寻一个好归处。
其实细想下来,三件事完全可以合并成一件。但大前提是——潍水之战要赢。
若按照现在这种情况往下进展,陆无砚虽然险胜,却也因此损失惨重,所剩兵马不足百人,致使没能撑过去对手下一次反扑。
而作者本意是想让他撑过去,让他打胜仗。所以之后几日,她必须在上面狠下功夫。
不管用兵书还是计策,总之得想法让陆无砚跟着她走。
若在她的帮助下解决掉战争之事,那卧底栽赃的通敌谣言自然也能不攻自破,小晚她们也就可以如愿留在家乡。
至于人身安全的问题。
今日大庭广众时,陆无砚和她举止亲密,最后又选择听她的话收回命令按兵不动,明里暗里的帮她做足了面子,也迷惑住了卧底们。就算那位卧底的同伙不在场也无所谓,现下应该有不少人在背后骂她祸水,总会传到耳朵里的。
既然陆无砚利用她的名声,她便要借来他的身份狐假虎威,吓唬那些流民,就像今早吓唬丁香那样。
但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帮他们找到谋生的手段才是。
那就先解决潍水之战,再解决灾民谋生。
好,就这么办!
事情想通了,碗里的饭也正好见底。
微祈宁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嚼,仰头干了碗里的汤底。
把碗往简易桌那边一放,拍着肚子去帐篷里找陆无砚商量下一步。
“嗝——!”
吃饱了,高兴!
……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几人借着吃饭凑在一起互相交换情报。
其中一人眼尖地注意到微祈宁走过去,急忙捅捅身旁的同伴,贴着叽叽咕咕的耳语一阵。
话音末了,咧嘴相视嘿嘿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熟悉的意义。
这副做派落到旁人眼中,真真是猥琐至极。
8. 入局
正值日头毒辣的晌午。
微祈宁顺着长长的路,孤身漫步于日光之下。
她皮肤白皙,身量纤纤,行走时裙摆随风飘逸,步步生姿,宛如五月婀娜的垂柳。粉面桃腮,被光一映,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她款步而行,将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刚毅,穿过荒芜野地,越过断壁残垣,走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下。
执着又坚定。
所过之处,即便是听见身后有以她为话题的私语,她也只冷淡勾唇继续向前,一双含水秋瞳未起分毫波澜。
直至抵达。
微祈宁站定在主帅营帐前,挥手叫来了正准备去请示的门候。
“陆将军可在?”
“在,”年纪不大的门候半低下头,恭恭敬敬,“您是要……”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祈宁点点头:“我有要紧事同将军相商,劳烦进去通报一声。”
他犹豫道:“这……可将军才吩咐过,不见外客。”
“我不难为你,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微祈宁找到了拯救所有人的办法,见不见由他定夺。”
小门侯礼貌地冲微祈宁鞠了一躬,刚准备进去通报,还没转过身。就被不知从哪突然钻出来的一个络腮胡子拦下,劈头盖脸一骂。
“傻了你,微大小姐你也敢拦!”
那孩子一下慌了神,弱弱解释道:“是将军说不见外客的……”
络腮胡子很铁不成钢的点着他的脑袋:"阿季啊阿季,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将军说的是不见外客!懂什么是外客吗!微大小姐能是外客吗?”
“怎么有人能笨成你这样,已经吃过的亏换种方式还能再吃一次,我看你是诚心想连着我和你一起受罚!”
“若将军再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兜底,你自己去挨那十个军棍……”
“好了!”眼见那被唤作阿季的孩子被骂的眼眶通红,络腮胡又一副越说越来劲的趋势,微祈宁忍不住出声打断,“能做好该做的分内事,他很称职。”她话中有话,眸光也跟着冷下来。
"所以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明明是那种清冷的长相,不笑时却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凌厉感。
络腮胡子被震慑到,连忙冲她曲身谄媚。
“可以,可以,您请。”
微祈宁没搭他的话,反而冲阿季扬了扬下巴,道:“这是你的工作,进去通报一声吧,否则将军追责下来,咱们三人谁也逃不脱干系。”
络腮胡抓了抓自己的胡子,有些尴尬,“您这话说的就见外了……”
阿季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登登登地跑进去,没过多久便又登登登地跑出来,还主动掀了门帐。
“您请进。”
“多谢。”
这次微祈宁没再说什么,侧身向前,弯腰,迈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至于中途出现的这点不愉快地小插曲,她只当是老人威慑新人,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也因此错过了转身时后面两张霎时变了态度的脸。
……
厚重的门帷一起一落,将外界喧扰隔绝于风中。
站在门口环视四周的那一刻,微祈宁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脑袋上绑着胡萝卜的拉磨驴。
不仅要靠看得见够不着的目标吊着心,还要一圈一圈地被抽着向前走累着身。
在此之前,她从未敢想两天时间竟然能做那么多事。
尽管是这样,这次的任务也很容易给人一个“很忙,但不知道忙什么”的感觉。
就像现在——
陆无砚的私帐不大,又被各种物件填的满满当当的,但摆放有序,盈而不乱。无论是进门一眼便能看到的翘头书案,或是墙上挂的长短不一的兵器,角落里垒置半人多高的竹简,皆码的整整齐齐。
更有甚,干净到连人影都找不见。
微祈宁试探道:“……陆将军,你在吗?”
无人应答。
刚才不是还进来通报说将军在里头吗?人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耐着性子等了又等,但结果还是一样,唯一的活人动静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不是,那孩子到底在哪请示的将军啊?
等了一气,微祈宁烦得不行,干脆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边乱转,这一动,竟意外绕到被帷幄挡住的视线死角。
她纳闷地探头进去,视野豁然开朗。
里头是间专门分隔出来内室。
一张黄梨木四方榻正置当中。旁侧是与之同料的雕花小案与方凳。案上其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紫铜香炉,此时正点着熏香,袅袅轻烟自空中弥散,闻起来令人心情愉悦。
小室六面向阳,窗明几净。布置洁净淡雅,彰显出其主人品味考究。
微祈宁环视一周,最终定在窗棂底下那场未尽的棋局上。凝神片刻,上前轻轻捻起一枚黑子,正要落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嗓音,既熟悉又陌生。
“你懂棋?”
她闻言回首。
陆无砚褪去铠甲,只单披着件苍青长衫,清清泠泠的,就好像阳光下风雅的竹。
微祈宁无端想起“斯文败类”几个字,再联想到这副皮囊底下的真面目,这词用在他身上也算恰到好处。
“将军。”她微微颔首。
面对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内室的不速之客,陆无砚也不恼,反而浅笑着指指棋桌旁的矮凳,“坐。”
微祈宁警惕地看着他。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今天的陆无砚无论表情还是言语都友善的过分,搞得他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结合他前两天心狠又毒舌的做派,怎么看也和“友好”二字沾不得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立马在心里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结果她这边想了无数种见招拆招的方式,那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
“会下棋吗?”
“……啊?”
见她疑惑,陆无砚又不徐不缓地重复了一遍。
“会下棋吗?”
微祈宁眉头微蹙,将这句话仔细在脑子里转了一番,确定没埋任何坑以后才斟酌道:“略知一二。”
陆无砚就势在白子方落座,浅笑着将身体后仰调成舒服的姿态,掌心斜向上作出“请”的手势。
“黑子先行。”
说话也是长居高位之人特有的,绝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即便是坐着,需要微微仰头才能正视她的脸,气场上也分毫没有变化,还是惯于居高临下的神态。
微祈宁眸里拢了层暗色,索性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抬手撩起衣裙下摆,迎着他温煦又带些玩味的眼神微笑坐下,指尖处仍捻着方才那枚黑子。
“啪嗒。”一声轻响,子落天元。
她先手,却没有选择把棋子下在最常规稳妥的角落,而是正当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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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中心那处黑点上。
天元开棋,先手弃一子。
古代围棋亦象征阴阳,白为乾,即天,黑为坤,即地,自古以天为尊,尊者当先行。
她这一举动,相当于将陆无砚饶的半子又给了回去。
“棋艺不精,还望莫要扫了将军兴趣。”
陆无砚眉梢一挑,紧跟着落下一枚白子。面上仍气定神闲:“无妨,随性即可。”
微祈宁没有接话,重新捻起一子落在角落。
逞能一下就够,再多就不礼貌了。
陆无砚见状轻笑,掷了白子落在对角。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皆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下的棋盘。几番对局过后,场上已现焦灼局势。
黑子与白子各占据两处角落,布局严谨,寸步不让。
微祈宁所操控的黑子更是攻势如潮,步步杀招,一寸一寸的侵袭着地盘,杀的白棋接连下撤。
与她步步逼人的凌厉不同,一贯独裁的陆无砚,棋风竟意外地柔和稳重。同他本人个性倒是两模两样。
微祈宁想着,又从棋篓里捻起一枚黑子。夹在葱白的指尖细细摩挲着,片刻后放在棋盘上,与一早布好的棋子形成围势。轻笑抬眸,其吞并心思昭然若揭。
“将军,危险了。”
陆无砚接收到她挑衅的话语,面上仍旧淡定从容,半分不为所动,视线始终盯在棋局上,似乎对于这棋还有很多忖量。
须臾,他伸手,在黑子最中心处反落下一白。
断棋吗?
在黑子如此肆无忌惮的围困下,白子还执意落在这里,和主动认输有什么区别。
对于唾手可得的胜利,微祈宁却并无开心之意,反而更多觉得意外。
她在之前的任务里专门研究过围棋,虽没学出个好歹,但也绝对能吊打一大半自诩懂棋的人,若与旁人对,此局下有十足的信心将其压制到死。
可对面是陆无砚,是个一贯深谋远虑的将军。
基于此,她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在接下来的回合时更加谨慎的落子。
然,相较于微祈宁的锐中有细,陆无砚接下来的路数显然更为大胆,几番回合不带思考的接连落子,黑子一落白子立马咬上去,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搞得微祈宁御棋的手也愈发犹豫。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下,都没办法破了陆无砚直捣黄龙的那枚白子。他那手棋虽将自己置于敌方腹地,却也同样打的她措手不及。
尤其是后来他又毫无逻辑的跟着她乱下,正式将她这个主导者架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微祈宁凝着眉,代入自己切身实地的反复推演,最终将视线落在一处黑白交界的地方。
此局胜负已见分晓。
自以为的完美筹谋,实际在对方眼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那般幼稚。她还在为了那点胜利沾沾自喜时,那边已经布下了更大的圈套,只待请君入瓮。
技不如人,她认。
陆无砚无论算计还是定力,都远在她之上。
“将军好棋,我认输。”微祈宁后撤半步,由衷赞叹道,“果然是人外有人。”
那边陆无砚听着马屁,却连头也没抬。干脆利落的捻起一子,落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才慢条斯理地抬眸,对上那副掩不住诧异的目光。
“胜负未分,继续。”
9. 博弈
微祈宁迟疑了刹那,略带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
陆无砚将这关键性一子落在了最不重要的地方。
纵观棋局,二人主要厮杀的战场还在右上方。可他放着右边必胜的位置不走,偏偏下在无伤大雅的左下角,这是什么意思?
没看见?还是没尽兴?
等了许久没得到回应,陆无砚侧头,凤目微瞌,一语双关道:“这便放弃了吗?”
说话时脸上还挂着一副惋惜模样,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微祈宁冲他皮笑肉不笑的,“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好怎么感激将军予我二次机会。”
想让她放弃游说,门都没有!
陆无砚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语气闲散,又似乎再次意有所指:
“不必,拿出点你的真本事来。”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主家既然这样说,微祈宁也不再和他假客气,当即一屁股坐回去,捻着棋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我走棋了。”
陆无砚垂眸不语,唇边笑意渐盛。
至此,此局已不再是一盘闲暇时打发光景的普通棋局,而是无形中转为更高层次的博弈。
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为了避免再出现上述情况,新的一局,微祈宁几经深思后才重新落子。
“将军,我回去仔细推敲了一番,之前的想法确实很不成熟,但是……”,与乌子一并落下的,还有她轻巧凉薄的嗓音。
“但是,我还是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微祈宁神色肃然,抿唇看向陆无砚,摆出一副标准的谈判姿态。
既然他话中藏话,她也不想再继续捂着掖着,不妨干脆都敞开了说。反正被挖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陆无砚轻呷一口茶,淡淡应道:“说说你觉得哪里不好。”
“最起码我不会随时随地以最坏的态度去揣测别人。”她一心陷在正义里,并未觉察他话中有什么不妥。
“你觉得我在夸大?”面对质疑,陆无砚缓慢落下一子,抬眸撇她,眸光似古井般平静无波。
“当然不是。”微祈宁矢口否认,沉着眉眼搬出新论点,“至少,不要站在制高点上对尚未发生的事情妄下定论。”
陆无砚仍然不为所动:“你这套观点能站住脚,只是因为,还没有触及到利益。”
微祈宁满脸不忿:“那依你之见,人活一世,除了利,便没有别的追求了么?”
"是,趋利逐害是人之本能。"
陆无砚落下棋子,气定神闲道。
微祈宁绷紧下巴,全身都在用力,夹着棋子的食指与中指指尖微微泛白。
“可人之所以不与牲畜相提并论,很大一方面,便是能够抑制住自己的本能,不是吗?”
“单伟人自己便罢了,若是其在乎的事物受到威胁,也能保证没有半分私心么?”
“咱们一码归一码,你不要偷换概念。”她盯着棋盘寒声斥道,秀眉拧出几分不悦。
“若你身临其境,还会如此冠冕堂皇?”陆无砚敛了笑,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不仅语言,棋风也是,仅下一步,便吃掉了微祈宁三颗黑子。
微祈宁道:“拜你所赐,我早已身在其中,并且也做出了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哦?”
她面无表情地反将他三子,漠然道:“如果在地牢那日我没克制,要的便不光一只眼睛,应该还要带上他的命。”
陆无砚轻嗤:“我还以为你有多好心。”
“那是他咎由自取,我们现下讨论的是无辜之人。”
“这话未免太不公平,在这个时代,谁又能真正称得上无辜呢?”陆无砚边说着,又在棋盘最角落放下一枚白子。
“啪嗒”
他勾着玩味的笑容扬眉:“呀,你又要输了。”
微祈宁扫了眼手下错综复杂的局,不再像方才那般着急,而是云淡风轻的从棋篓捻了一子推上去,顺了他的布局。
“没有谁真正无辜,也没有谁生来就是刽子手。环境所迫罢了。”
“你兜了这么大圈子,其实就想说这个?”
“错了。”微祈宁挪开放在棋盘上的视线,一字一顿的否定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1】”
伴着话语,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冰冷锐利,压抑的情绪似海浪般在眸中翻涌。
“我想要彻底改变他们的生存环境,哪怕要付出很大代价,哪怕要颠覆这个世界,亦万死不辞。”
陆无砚御棋的手一顿。
面前人肃着面孔,神态冷厉,杏眸似水波清朗,倒映着他略显刻薄的脸。
若望进眸光最深处,便能感受到里头即将迸发的炙热恣意,以及不管面对何种挫折都能一往无前的孤勇。
褪下疯傻外皮的微祈宁清醒又理智,不愧是他一早选定的“同类”。
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是,她还不够疯。
离真正够资格达到他“合伙人”的距离还差些火候。
“仅凭这几句话,我便能差人砍了你全家的头,顺便掘了你的祖坟。”
他摩挲着棋子,漫不经心地压低嗓音,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压迫感。
微祈宁避无可避的对上那双点漆星眸,被里头涌动病态与癫狂烫的心头一颤。但也还没有丧失理智到在权力社会去质疑一个将军的手段。
她能感觉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刚才那番上头言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已然是大大的不敬,乃至在那番话脱口而出的刹那,她已经做好了被掐着脖子警告或是被攮一刀子的准备。
结果居然……无事发生?
更不对劲了,这陆无砚不会真图她点什么吧?
“我知道。”想到某些可能性,微祈宁内心当即掀起惊涛骇浪,但表面上还是不声不响的伏低,装出一副恭敬样。“我这条命也一直都是将军你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句话酸的叫人倒牙,她霎时感觉自己有点女承父业的意思。
无师自通的当上了史书里的大奸臣,还是没事干就给上头吹吹耳边风,一有风吹草动就瞬间滑跪那种。
更惊恐的是……陆无砚貌似也这么觉得。
因为明显能感觉这两句话一说出口,他周身的压迫感都瞬间减少了许多。
甚至隐隐有些开心……?
等下,这人不是不吃拍马屁那套吗?还是之前那次没拍到地方?
这意外的发现搞的人措手不及,微祈宁稍加思索,犹豫中夹杂着试探,小心翼翼道:
“我还知道,能将自己用度压缩到和将士们一致的将军,一定是个爱惜羽毛,心系天下的好将军。”
一开口就知道是老马屁精了。
她说的自己都觉得昧良心,于是连眼皮也没敢抬,生怕被那双泛凉的眸看出怯意。
直到头顶传来低沉冰冷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嗓音。
“错了,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我。”
她心里猛地一沉:完了,多说多错。
那方无情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还是喜欢你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另外,你方才说的话我很喜欢,所以特许你可以自己选择接下来的死法。”
陆无砚沉着语气说话时,每个字都能让人在三伏天如坠冰窟。尤其手下开始拨弄食指上扳指,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初见时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似乎又回来了。
微祈宁不经意收回视线,眉宇间毫无波动,但隐在袖子里的手指早就悄悄蜷缩起来。
因为已经感知到了陆无砚此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飞快的在脑海里将两人的对话检索了一遍,试图寻一些能拿来做文章的地方。
这狗东西,你不想造反谁想造反,骗骗别人得了,还想骗她上帝视角。
结果这一分神便坏了事。
前后不过眨眼的时间,微祈宁尚未思考出完全对策,就听见自己那张不怕死的嘴先一步无所畏惧开麦:
“既然赞成,杀我之前不妨先听听我接下来的打算?”
“你还敢有更大胆的打算?”
陆无砚气急反笑,重重拍下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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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盘与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啪嗒”
微祈宁内心随之一紧,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被这一吓瞬间清明。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然覆水难收,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
“不是我的打算,是上头的打算。”她鬼鬼祟祟的环视一圈四周,撑着棋盘起身凑近男人,压低声音道,“昨晚,有新的神仙给我托梦,我受神的旨意,特前来为众生指明方向……”
“神予我说@?%……”为了掩盖失言,还刻意扯了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疯话。
说者态度神神叨叨,听者脸色越来越黑。
男人眉心阴沉,眼神骤暗,“这套言论骗骗旁人就罢了,别真把自己也骗进去。”他说话时,其眸底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实体。
她眼神清亮的对视回去。
双方相互审视的眼神宛如锋利的箭矢般交汇,此时此刻,空气中隐含着的浓郁火药味甚至胜过有实质性的硝烟。
微祈宁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眼见气氛烘托到位,她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铿锵有力的背诵出刚才临时想的总结:
“天命指引,不可不为!”
陆无砚眼角微抽:“天命何在?”
微祈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军,我可助你以最小损失拿下此战。”
疯是疯了点,但她所求所愿句句属实,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至于天命何来,她手中的剧本便是天!
陆无砚擎着茶杯听完这套慷慨激昂的言论,这才慢条斯理地侧身给了她一个眼神。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需要我。”微祈宁目光忽然变得很坚决,“需要“微氏”的身份排查卧底。”
“呵,”陆无砚冷笑一声,根本不吃这套。“微家并不是只有你一个活人。”
“可微家只有一个神。”他需要这个身份。
"我用,你便是神,不用,你便是鬼。“他悠哉往后靠,望着她的眼神朝弄不已,“还是那句话,装疯卖傻别真给自己骗进去。"
“你想做皇帝吗?”她突然没头没尾开口。
陆无砚一顿:“什么?”
“你想做皇帝吗,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
得到肯定答案,他不禁端正坐姿正眼看她。
鹰隼般的眼眸透着凌厉,毫不留情地审视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没过多久又靠了回去,这次递了台阶: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我只当你失言。”
“不,我很认真。”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你凭什么?”
“就凭‘神’的身份。”
此时天色将晚,日光过了最盛的时辰,已渐渐呈下落趋势,紫铜香炉里的香料也即将燃尽了。
陆无砚起身站在阴影里,挺拔身姿顺便挡住了微祈宁身前的亮光。
两人距离挨的很近,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他脸上优越的骨相。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下颌锋利,合在一起组成无法言说的侵略感。
“威胁我?”陆无砚垂眸,若有所思地瞥向被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的人,强大的威严自周身蔓延。
“不,是向您投诚。”
微祈宁稍稍错开视线,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反驳他的话。
前两次是为了生,第三次是为了义。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2】
她望进男人深沉阴郁的眼底,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冲他表衷心:
“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唯将军所有。”
“我只希望,能用“微祈宁”身上残存的价值,为天下百姓求一个美好的未来。”
本章引用:
【1】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2】选自《孟子·鱼我所欲也》
10. 正规
表忠心表到后来,微祈宁几乎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好的坏的她知无不言,各种利弊分析巨细,热情捂不热这块冷冰,她只怕要用热血来浇。
物理意义上的。
陆无砚木着脸琢磨了半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也没再提砍她狗头和挖祖坟的事。
沉思的最后,本次会晤以微祈宁第二次被“请”出去作结尾。
她私下里盘算着,既然陆无砚没有当场发飙砍了她这颗大逆不道的狗头,那今日的谈话便是有些剩余价值。
不枉铺垫了那么久。
毕竟她真正想做的那件事,权势的力量与民众的支持,二者缺一不可。
而潍水战役,便是她冲这个目标打响的第一枪。
至此,《与我天下》副本任务,终于走上正轨。
往后一连三日,陆无砚都没派人来找她麻烦。
微祈宁在军营里成日无所事事,瞧瞧这里,转转那里,除了和阿晚她们几个小姑娘唠些家常,就是去陆无砚的营帐刷刷存在感,倒也抵消了一部分三伏天热的烦躁。
但她内心清楚的知道,此时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
……
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没错。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日,微祈宁顶着35℃的艳阳天,被抓来同陆无砚一起观摩士兵们一圈圈的绕着校场跑步热身。
她站在大太阳底下,整个人被晒得头脑发昏,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过脸颊,坠入早已被汗湿的衣襟。
她偷偷瞥向身旁英姿飒爽又不动如山的陆无砚,心中敬佩之情根本无法用言语比拟。
连身着轻便夏装的她都不堪其热,更别说一个个身穿重甲训练的男人。
至于混日子混了好几天的人为何会突然被抓来充当壮丁,一切还要从起床时说起——
今日清晨,微祈宁照例和后勤姑娘们一样早早起来为军营众人准备吃食。
与前日略有不同的是,今日的小炊事班的又多了几个生疏面孔,其中还包括与她第一面就交恶的丁香姑娘。
出于好奇,她一边涮碗一边转着脑袋观察,手上不闲,眼睛也不闲。
新来的几人除了做事有些放不开手脚以外,没什么特别之处。要硬说的话,都在刻意避免和她的眼神交汇?
特别是老对家丁香。
丁香见她比耗子见了猫还要夸张,一改往日用鼻孔看她的习惯不说,还冲她强挤了好几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微祈宁本来想劝她不必勉强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她拽过去塞了一大把菜到手里。
与之一同到手的还有一张字条。
丁香低声:“沈公子给你的。”
?
她一懵。
哪个沈公子?沈拓?
微祈宁狐疑的背过人群打开,通读一遍,连蒙带猜的读懂了大概意思。
(不是)
好吧,她其实一点也不认识篆字,根本猜不出来,是丁香实在看不下去解释给她听的。
其上内容翻译过来大概是:
陆无砚与沈拓二人,经过几日一明一暗的地毯式搜索,对营里那几个东黎卧底的行踪已初步掌握,今日要请她帮忙串一场新颖的“美人计”用来迷惑对手。
与传统美人计略有不同的是,这次的美人要在他陆无砚怀里。
然后微祈宁就被拽过来站桩了。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她抽回思绪,百无聊赖的看了一圈,重新将目光放在陆无砚身上,眯着眼,用怪异的眼神一寸一寸描画他精致的侧颜。
从眉弓到鼻梁,再到轮廓清晰的下颌,再往下被一层薄薄冷白皮肉覆盖的喉结……嘶哈!
今天交给她的任务只有扮演花瓶这一条,不用她再给自己额外加戏。
无所谓,无所谓,只要陆无砚愿意顺着引导往正路上走,别说演花痴,演白痴她也干。往这一站当个挂件而已,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更何况美人在侧,赏心悦目。
历史上记载兰陵王高长恭因形貌柔美而佩戴盔胄掩面,以起到威慑敌军的作用。
不知道陆无砚需不需要。
应该是不需要吧,毕竟他有个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毛病,不用威慑已是老虎。
想到此,微祈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成功收获陆无砚凉飕飕白眼一枚。
“笑什么?”
“啊?没,没什么……呵呵……没什么……”
他没说话,只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微祈宁被这一吓,整个人心虚的不行。连忙扔掉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将视线投向训练的兵卒,假装自己有事要做的样子。
恰好不远处传来雷鸣震天的鼓声,她得以顺理成章的转移注意力。
“咚!”
“咚!”
“咚!”
“呜——”
军鼓三震,低沉嘹亮的号角声悠悠奏响,带着与生俱来的悲壮,如同远古流传下来的回音一般,划破长空,直击心灵。
前一刻还寂静无声的军营,瞬间人头攒动,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杀——!!!”
喊杀声四起,暗红色的旌旗鹜苍穹之上迎风招展。
金戈铁骑,壮志凌云。
“列阵——!!”
无际的旷野里,数千将士身着铠甲,左手持盾右手举枪。伴随呐喊,在灼目的炙阳下一拥而入,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连大地也不禁为之震颤,荡起阵阵烟尘。
仅瞬息之间,一套进可攻退可守的军阵已大成。
微祈宁站在视野最好的地方往下看,不由被眼前这份宏大震撼的目瞪口呆。
纸上谈兵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战场上真正的布阵队形。
观其站位,此阵呈横向排列,卢刃率一队步兵坐守后方主将位,两名参将分别带领骑兵居左右两翼,呈“人”字状铺开。倘若有敌方试图强突,两侧骑兵可利用超强机动性进行反制。
俯视视角看形同南飞大雁,故得名“雁行”。
依托潍水的地形,精练此阵并没有什么过错。
只是……
此阵攻击力强的同时短板也非常明显,因为主要战力集中在两侧,中心相对薄弱,所以对主将素养,以及步兵能力要求极高。
大雁南迁,领头雁至关重要。多疑如陆无砚,自然不肯放心别人去做那个“头雁”。
微祈宁看出形势,心中不由一颤。
他竟是半点后路都不为自己留!
不行不行,太激进了,陆无砚绝不能死,一定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她想的出神,面上表情几经变换,不出意外的被旁侧那人一一收入眼中。
陆无砚观察她半晌,冷不丁开口:“你那是什么表情?有意见?”
微祈宁目光一直黏在阵型上,随口道:“我觉得你太危险了。”
“我危险?”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她转头解释道:“别误会,不是你这个人,是这个阵里的你的角色,太危险了。”
陆无砚漫不经心的掀了掀眼皮,没说话,挑眉示意继续说。
“雁行阵,对主将的依赖性太强。”
微祈宁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你还懂军事?”
“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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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她半分不带含糊,指着两侧,“此阵战力集中于两边,后方处明显薄弱。”
又将手指移到后面,“站位所限,真打起来后方不仅得不到及时支援,还要分心为前锋抄底,一旦敌方强突,主将绝不能有半点失误。”
“对主将的要求太高,综合考量下来,不如调整为攻守兼备的“鹤翼”。”
以卢刃守主将位,率弓步兵居中后,左右两旁参将带领灵活自如的骑兵镇守,如同仙鹤张开双翅,将大将稳稳包于阵中。
此阵下,行军途中我方后队有敌军出现时,两侧骑兵队也可迅速拉长队形,与我方部队会合呈左右包抄之势。
虽攻击力弱些,但是种更为稳妥的阵法。
微祈宁慎之又慎的说完,用余光仔细观察陆无砚的反应。
面对质疑,他竟没有生气,而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
“战场局势诡谲,每拖一分,变数便增长一分。”
“如此,更应以稳妥为上才是。”
陆无砚摇摇头否定:“行军辛苦,若非速战速决,“鹤翼”撑不到后期。”
微祈宁道:“打仗是双方的事,我军疲惫,敌方亦是,打到最后,拼的不过就是谁更有耐力,谁更有耐心。”
“你没上过战场,不清楚形势,很容易将其中不重要但必须被重视的因素理想化,我作为将军,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你呢?”她瞪着他,“你把兵马全都安排去冲锋,有没有想过一旦真有敌军突围,谁来护你?”
“我不需要。”陆无砚脸色骤变,“为将者被甲执锐,不必在乎生死。”
他垂眸,企图用冰冷的目光警告她。
女人嘴角下撇眉头紧蹙,清眸中盛满怒气,鼻翼不停扇动,身体亦随着一起一伏,似乎真的被气狠了。
好意劝导却领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育,微祈宁忍不住拔高音量:
“可为将者亦不能死拼硬打,当懂得变通!更何况作为这里唯一的将军,有成千上万的人将视你为主心骨,你一旦出事他们怎么办,外头流离失所的百姓怎么办!”
她气急,甚至忘记了古代的尊卑大忌。
“哪怕不为了你自身,就当是为了天下,也多为自己想想,好吗?”
陆无砚张了张嘴,面上竟流露些许空白。
向来尖锐的人居然也有接不上话的那天,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凝神细思,却散的无影无踪了。
此时此刻,在阳光下,二人并肩相视。
一同抛却了家国仇恨与尊卑差异,宛如一对再普通不过的,为了某些意见上的差别争经论典的旧友。
他们坦然平和,就像两股对冲的水流那样,但又可以为了共同目标归入无尽长河。
……
远处忽然有一黑点驰扬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微祈宁下意识转头去寻声音的方向,意外撞进不远处那双深邃黯淡的眼睛里。
两两相望,她默默移开视线。
沈拓自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勒紧缰绳,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前方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独自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真碍眼啊。
他边走边想。
然后走到二人身前站定,拱手:“将军,已尽数安排妥当。”
陆无砚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坑杀。”
微祈宁蓦然插话:“等下,别坑杀啊,打个半死不行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
六目相对,意识到自己又多话的她讪讪一笑,把食指和拇指捏紧比到嘴边,做了个拉紧的动作。
……她这张快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
11. 军师
陆无砚和沈拓交换了个眼神,接下来的谈话不再避讳微祈宁。
她明面上闭嘴装鹌鹑,实际耳朵里一句也也没落下。并且还边听边挑拣关键词,什么“泄密”“背叛”“出卖”“卧底”之类的。
结合今日交代给她的任务,大概也能拼凑出一套完整的逻辑链。
在陆无砚和沈拓双重运营下,对面的卧底又露出了马脚。还没开始演美人计,那边自己就坐不住了。
微祈宁嘿嘿一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语出惊人:
“别坑杀啊,砍断了手脚扔到对面经常刺探的地方,还能吓唬他们一下。”
沈拓面不改色道:“行不通,都是些经过专业训练的死士,若两方会合途中传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我军会得不偿失。”
微祈宁撇嘴道:“砍了舌头,剜了眼睛,怎么恐吓人怎么来,留一口气不就得了。”
“杀生不虐生啊,微姑娘。”
闻言,她讥笑着调转了枪口:“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微氏全族的女眷被送进来为婢为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反而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端起来了。”
沈拓不是个会吵架的人,被她噎的说不出话。
但微祈宁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家族之仇,羞辱之耻,报不了便罢,嘴上过过瘾怎么了。
“你不会也是卧底吧?”
沈拓脸色倏而煞白。
众所周知,他与微家曾经有过关系。加之后来微氏抄家,他洗清嫌疑的手段并不光彩……事到如今,最怕的就是被有心之人刻意引导。
他低声辩解:“这话可不能乱说,拓忠心天地可见。”
“你当然会说你无辜了,卧底也没有把“我是卧底”四个字写在脸上。”
“拓若有半分私心,便教此生不得善终。”沈拓目光如炬。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安的什么心?”
“我……”
“你什么你,你心里没鬼还怕人说吗?”
二人你来我往的论了一番,沈拓节节败退,但微祈宁半寸不让,无理也能强搅三分,反正就是不打算让他好过。
“好了,都少说两句。”
直到陆无砚不耐烦的抬手制止,又将微祈宁拎到自己身后,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终于在愈烧愈烈之前被制止。
被迫住嘴的微祈宁瞪圆眼睛,将头一拧,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十足十的不乐意。
“哼!”
陆无砚虽嘴上斥的两个人,实则警告的眼神一直附在沈拓身上。
显然某些人也瞧出来苗头,就在拉扯的瞬间。尽管已经尽力在遮掩,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窃喜。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似乎受到感染,陆无砚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一下,眸中莫名划过宠溺。不过仅一刹那,便又恢复了往日严肃的态度。
冲沈拓道:“不必理会,下去办吧,你知道分寸。”
“……是。”
沈拓拱手,一步三回头的退下。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可惜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
好容易打发走一个,陆无砚揉揉眉心,看向另一个更令他头疼的。
“满意了?”
微祈宁心领他的台阶,但表面上还是扬着下巴嘴硬道:“不满意。”
“不满意也忍着。”
她一下泄了气。
“哦。”
见状,陆无砚轻叹口气,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语气里带着不经意的认真:
“往后离他远一点,否则连我也护不住你,听懂了吗?”
“……哦。”
“说话。”
“听懂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既然卧底已经骗出来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吧?”她憋着气撩下话,干脆连回答都不等,转身就走。
结果陆无砚长臂一捞,将走出近半米的人又拽回来。“还有你的事。”
“我演的不是给人看的花瓶吗,看的人都没了,还有什么事?”
“这次不要你演花瓶,你演军师。”
陆无砚的声线沉稳,平静的仿佛在和朋友商量“今天吃什么”或“今天去哪”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微祈宁顿住脚步,不可思议的侧首看他。
“我?军师?你确定?”
“怎么,”他刻意停顿了两秒,拿腔作调的让话在嗓子里滚了半圈,玩味笑道,“干不了?”
他虽是激将的口吻,微祈宁却暗自激动。
原本还在发愁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让陆无砚放权给她,现在倒是不用再愁,权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过她还没有忘乎所以的认为自己获得了他的全权信任。
因为那人虽表面闲散带笑,可细看下去,深邃星眸中,分明半分笑意也无。
这里恐怕有诈。
刚才还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现在又主动提出这种要求……是钓鱼执法,还是真拿她当自己人了?
男人心如海底针。
她一时拿不准哪种情况,只好打着哈哈装傻充愣:“营里现在很缺一个替死的军师吗?”
“……什么?”陆无砚眸中飞快掠过一抹不可思议,似乎也被荒唐的脑回路所震惊。“谁说让你死了?”
观他面上的诧异不像作假,微祈宁当即长出一口气,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又咽回去。尴尬一笑道:“哈哈,能干,能干,我最擅长出谋划策了。”
这次没坑,是真拿她当自己人。
虽然不知道陆无砚为何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但也总算苦尽甘来了。
想通这点以后,微祈宁眉梢眼底的欣喜几乎藏不住。天知道她搅在这个剧情漩涡里,前进一步有多不容易。
“别高兴的太早,”陆无砚扯了扯唇角,语气欠欠的给她泼了盆冷水,“新官上任,给你个立威的机会。”
“嗯?”她敛了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陆无砚眼底盛着挪揄,修长的指轻点下方大军。
“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天之内说服他们接受你,让我看看你的能力,以及……证明我没有选错人。”
陆无砚笑的勾人,宛如逗弄猎物的狸猫,一步一步入侵她的心理防线。
“但这事应该由你来告诉他们更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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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祈宁并不准备上当。
“我来说,他们便不会真心服从你。”他笑意微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转扳指,似乎在认真为她着想。
只是天生上扬的唇角与眼尾,显得说什么都不那么真。
微祈宁神色复杂:“……既然将军肯给这个机会,我便定然不会辜负,不过关于我方才的提议……?”
“等你稳坐军师的位置,我会考虑。”
她双眼簇得一亮:“一言为定。”
陆无砚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底下的万千将士,视线明明落在战场上,又似乎透过战场在思索别的。
时间一长,目光不免有些涣散。
微祈宁也没有再上前讨不痛快,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久到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晒得她满头满脸都是汗。
底下人声逐渐喧嚣。
“收兵了。”陆无砚收回目光,“别让我失望,阿祈。”
微祈宁眼尖的瞄到他挂在唇边的那抹幸灾乐祸,但她还没想清楚为何,卢刃便上来了。
上来汇报今日的训练情况。
两个男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些她听不懂的战术。
末了,陆无砚吩咐卢刃去召集人马。
她心下了然,这是准备帮她立威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间段是不是……
“哎,要不先让他们去吃饭吧?训练一上午也挺辛苦的,别再耽误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本来上班就一身怨气,再不让人吃饱了,她拿什么服众!
陆无砚挑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微祈宁只好硬着头皮冲卢刃道:
“卢校尉,用过午膳以后,召集全营大小官职人至将军营帐,届时有重要之事相商。”
卢刃不答,而是将决定的目光移向陆无砚。
上战场拼杀的汉子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营中大大小小的事宜不能越了将军去。上头谋划什么与他无关,他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足够了。
但将军并未反对那个女人的话。
基于此,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女人面容平和,说话时微微抬着下巴,正经起来的眸光深邃而锐利,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看上去还有些威严在身上。
卢刃怒从心头起。
他听将军的,是因为将军一刀一枪领着他们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威望,可这个女人现下连身份都不清不楚,凭什么越过将军对他施加命令?
他冷冷道:“你还没资格和我说话。”
微祈宁对上那双淬火的眼,面上依旧从容,只是背后攒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一紧。
她有想过这是个很难的过程,却没想到才刚开头,卢刃就当着陆无砚的面下她面子。
她生平,最发愁的就是对上软硬不吃的茬子,偏偏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
而且还有一件无法忽略的事。
她这方骑虎难下,旁边还有个以看她热闹为乐的狗东西。
该死的陆无砚,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她开口求?做梦!
12. 服众
三伏天的晌午,烈日悬挂于万里无云的碧蓝苍穹上,强大的余威笼罩四周,连带每一缕风都携着炙热。
压抑,烦躁,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微祈宁更是烦上加烦。归咎原因,不外乎于办事的不听话、管事的看热闹。
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既然卢刃敬酒不吃,那便只能割了他的脖子,将罚酒强灌下去。
诡异的寂静中,微祈宁舔了舔由于缺水而干燥的唇,猝然厉了声色,“我的能力和资格,不是由你来判,你只需要将命令传达下去。”以冰冷的眼神扫过身前两个男人。
“呵。”卢刃对她不疼不痒的目光嗤之以鼻。
反观陆无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每每在心里憋坏主意算计人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还说什么助她服众,这分明是将她架在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微祈宁美目一转:“我想,将军既然有意扶持我,便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你先不仁,那咱们两个谁也别单独摘出去。她没身份没力度,你这当将军的莫非也形同虚设?
让一个人不装死的最好方法,是将他扯进这个事件中。她明面上说的卢刃,实则话里话外点的都是陆无砚。
卢刃果然被转移了视线。
被当枪使的陆无砚也不生气,“卢刃是我直属。”言下之意,除了他,没人能支使的动。
微祈宁沉默……虽然说的话没什么用,但总算是不装死人了。
接收到有利信号的她默默松了口气。还没等再接再厉续上话头,陆无砚便金口一开:“依她说的办吧。”
卢刃一口应下:“是。”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微祈宁扯了扯嘴角,牵出一抹假笑,笑自己费心费力终于变成笑话的同时,顺便庆祝顶头上司终于不再装死。
谢天谢地,可喜可贺!
神医妙手,起死回生!
微祈宁大概也能想清楚卢刃为什么瞧不起她。
毕竟此前陆无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她揽进怀里,那个时候便已经给众人留下些先入为主的印象。
比如她是陆无砚的“新宠”之类。
在真正成为军师之前,摘掉宠物标签的同时还得想办法做实后台,毕竟她需要的不是男人,是权利。
……
该说不说,卢刃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午膳过后,便带了一大帮人过来守在营帐门口。
陆无砚不在,帐里只有微祈宁一个人。暑伏天,她坐在那热得浸了一身冷汗,特意点的安神香一点安抚作用也没起到。
她很清楚的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但为了最终目标,再难也要硬着头皮上。
仰视惯了,真坐到高处,心境和从前还有些不一样。
起得早睡得晚,她等的发困,双眸涣散,盯着虚无缥缈的青烟出神。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今日连屁股底下的椅子都格外的凉。
不知道卢刃以什么说辞把这帮人叫来的,反正方才匆匆一瞥,门口的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情绪。
不像来听她说话,更像专门来取她狗命。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早在故事的最开始,他们已经杀过“微祈宁”一次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怎么她开头都过了也这么难。每每想平稳的往下推剧情就有人来阻碍,难道也和支线任务的那枚意识有关系?
她双眸空洞的坐在椅子上,任由思维顺着烟雾随意发散,直到帐外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嚷叫。
她端正身姿,忙将眼尾唇角皆向下走,摆出一副凶悍漠然的表情。
起码不能让人看出色厉荏苒来。
青烟散尽,大戏开场。
帐帘一掀,几十个汉字浩浩荡荡的涌进来,将原本还算宽敞的营帐占了个满满当当,人声也一拥而入。
“人都来了!”“有屁就放!”“老子还忙着去练兵!”“没工夫陪着小孩子过家家!”……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其实若在里头寻找共同点,仅两个字便能总结下来——不服。
微祈宁端坐高台,其下是众多指责声。她不恼怒也不打断,只压着眼皮静静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子上。
唯一做的就是多瞥了几眼那些骂得特别难听的人,顺便记下他们的长相。也算是给彼此一个熟悉对方的机会。
别误会,不是为了日后打击报复。
她是个爱戴群众的好军师。
约莫声讨了半刻钟的功夫。
男人们似乎说得累了,又似乎是发现了上首那人并没有反驳的意思,总之最后你半句我半句的倦怠下来,渐渐也趋于无声了。
微祈宁端着茶杯,学着陆无砚之前的样子,平静优雅的将浮沫刮去,轻呷一口润了嗓子。而后才淡漠地抬眼,沉静中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都说够了?说够我说。”
“说吧,叫我们来是想干什么。”卢刃上前半步,问出了所有人心中共存的疑惑。
微祈宁开门见山道:“诸位时间宝贵,我便长话作短。我是陆将军新点的军师,相互认识一下,毕竟以后还要在一起共事。”
“军师?”“就她?”“她凭什么啊?”“将军为什么让她做军师?”……
此话一落,喧嚷声再起。
不过这次微祈宁没有好脾气的再等他们聊完,而是将手中的喝净的茶杯用力掷在案上。
木头与陶瓷接触发出清脆的“咣当”声,成功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她寒而深的清眸一一扫过诸人。
“将军亲点,谁有不同的看法,上前来一个一个地说。”又顿了顿,“另外,我不是在询问你们,是通知。”
柔声细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她一向很懂得利用旁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将军亲点四个大字一拍下来,再想骂人的也得先过遍脑子。
但是也有不过脑子的——“哼!黄毛丫头而已。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们家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官威倒是先舞到老子头上了。说大话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老子在战场上用血洗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吃奶!”
角落里传来粗鄙嘲讽,微祈宁心觉声音耳熟,下意识抬眸去找。最终将视线定在一个外表看起来蛮敦实憨厚的大哥身上。
哦,难怪耳熟,方才就属他骂得最凶。
在场想问类似问题的绝不只有他自己,她索性端起态度,开始依据上述控诉逐条反驳。
“你的火气不必对我,首先,微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能站在这里说明已经洗清了嫌疑;其次,多大的能力端多大的碗,我若事事像你说的拎不清斤两,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最后,资历不能当饭吃,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人不依不饶:“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将军。”
微祈宁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曲解道:“你的意思是,将军禁不住女□□惑?”
刚还言之凿凿的人登时变了脸色:“你放屁,少在这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
“那你就是在说将军是非不辨了?”
“你!一派歪理邪说!”
她勾着嘲意:“你质疑我,不就是在质疑将军的眼光吗?”
“你!贱人!”他说不过,撸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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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袖子作势要打。
一时间人群推搡怒骂,闹得现场鸡飞狗跳。
“想让我们接纳你,可以,但至少要拿出点真东西先给大家看看。”
卢刃出声制止这场闹剧。
“就是”“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微祈宁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他三言两语便将矛盾从资格转移到能力上,阴差阳错的帮了她一把。
明明上午还是那副火药吃多了不能人语的样子。此时一看,倒也不是完全头脑简单的莽夫。
“当然不是空口白话。”她说着,悠悠起身,踱步至沙盘处,将一早准备好的专业说辞掏出来应对。
“先说结论,我认为你们将军现在的布局,存在很大的疏漏。”
声音虽轻,却如同一记惊雷般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心头。
不明所以的众人:“??”还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将军。
相较于其他人的意外之态,卢刃站在原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整个人格外淡定。
“你有什么不一样看法?”
“潍洲地势险而狭,占据关口至关重要……‘雁行阵’容错率太低,一旦双方陷入混战,后方极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觉得可以精进成相对保守且稳妥的‘鹤翼阵’。”
微祈宁不疾不徐地,把上午对陆无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于优点简单介绍,着重强调两种阵型的不足,以及为何选二不选一的原因。
不过刻意隐去了二人谈话的最后结果,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某些事情。
陆无砚不是傻子,军营里也不乏懂阵型的人才,连她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缺陷,她不相信从来没有人提议过转变阵容的事。
那为何到现在还没落实,归根结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格外自信,二是他根本不想听。
经过这些天的共处,微祈宁心里其实更偏向第二种原因。
不过谁又说得准呢,那样喜怒不定的人,或许内里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罢。
就像她手里握着所有人的结局,却也无法过多左右其过程,只能被洪流推着向前。
她迄今为止所做一切,表面顺应时代随波逐流,其窥探内部,每一分每一寸,无不写着“抗争”。
“鹤翼阵则很好的弥补了容错率低,依赖主帅等问题,又极大的增加了协同能力。”
微祈宁神色冷淡,语气也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既沉稳又极具专业性,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信服。
卢刃沉默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凝重。
时间长到微祈宁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出了什么别的纰漏。
尤其沉默的同时,还有好几百只眼睛共同盯着她。
压力蛮大。
还好她不是个容易内耗的人,等也能等起。
“你说的很有道理,”卢刃终于开口,“但这些想法之前也有人提及过,将军以“拖拉”为由,并未采纳。”
他斟酌道:“开诚布公地说,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平安。”
微祈宁点点头,将两人的对话做了个简单的总结:“所以你们也希望换成更稳妥的战术,现在唯一的阻碍是陆无砚不让。”
“是。”
这下轮到微祈宁沉思了:双方虽然谁也不服谁,但最终目标诡异的趋于一致了。
她略一思忖:“我有办法让他采纳这个建议。”稍稍扬唇,将在心里盘旋了半天的话宣之于众,“做个交易吧。”
“什么条件?”
“将军那边我来劝,但你们要在众人跟前做出服从我的假象,怎么样?”
13. 红颜
翌日。
微祈宁“正式”以军师的身份出现在营地,巡视自己的努力成果。
身上有话题的人到哪都会成为视线焦点,不知道那天过后卢刃他们是怎么和手下人交代的,反正军中现在对于她的传言,光传到她耳朵里的就能分出三个版本。
“立场不明的疯女人”、“狐媚惑将军的军师”以及以小晚她们为代表,认为她是“解救苍生的神”。
不过无所谓,她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距离开战还有一周时间,微祈宁站在高处俯瞰,试图再寻找一些别的不足,为我方增加胜率。
视线所略之处,无不整齐划一。
“砰!”
正当感叹古代军队专业性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闷响,惊得她浑身一激灵。透过间隙,瞄到有两人不管不顾的扭打在一起。
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都说血气方刚的儿郎,军营里发生这种事应该很常见。
就像上学时候小男生打架那样,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便有了拳脚相加的理由。
传令兵的脚步匆匆,不过顷刻,人已经立在了微祈宁面前。
高头大马的男人声如洪钟:“报——传卢校尉令,有人刻意寻衅滋事,为首的之人已被控制,问该如何处置。”
微祈宁摆摆手,浑不在意道:“为何滋事?”
“不清楚,那小子嘴硬得很,什么也没问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说到这,传令兵脸色稍有一变,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听他们嘴里喊的内容,似乎是因为一个女人。”
微祈宁愣了下:“女人?”
“是,好像是叫什么……阿晚。”
阿晚?
听到熟悉的名字,微祈宁面色瞬间冷下去。
“阿晚怎么了?”
“听他们念叨,阿晚姑娘似乎和两人都有所关联……?”
她秀眉一拧,心和嗓音一并沉到地底:“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把他们俩都带上来,我亲自问。”
“是!”
……
办事效率很高,没过多长时间,两人便被压着上来,半跪到地面。
二者均是鼻青脸肿的,有一人嘴角还见了血,可见真下了死手。
这可不是单纯产生口角的力度。
微祈宁盯着面容快肿成猪头那人,越看越觉得熟悉,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些故人神韵。
她不确定道:“阿季?”
被叫到名字那人猛然一震,匆匆抬头又低下,声音沉闷闷的:“微姑娘……啊不是,军师,我们……”还能听出些委屈调。
“先别认人。”微祈宁忙制止他接下来的话。
她先是围着两人转了半圈,将每人的伤势都拢进眼睛,心中有个大概的判断,这才悠悠开口问询:
“谁先动的手?”
话落,阿季明显瑟缩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
“是他!”旁边那人咬着牙开口,恶狠狠地怒视道。
“你先动的手?”微祈宁将视线放在阿季身上,“那行,你先说,为何要打架?”
“因为他……!”阿季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刚有个要倾诉的态度,又憋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因为这个你就打他?”
“……对!”
“阿季,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她半蹲下身,力求平视他的眼睛,“到底发生什么了?”
阿季死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将头扭向一边,以沉默表明态度。
微祈宁见状,循循诱道:“没关系,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可能还你们公道。”
阿季仍然不说话。
反倒是他身旁那人,冷嗤了声,用充满鄙夷的目光看她。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如此偏袒,你也和他睡过了?”
“啪——”
“啊——!”
事情发生的太快,仅仅瞬息间,清脆的巴掌声便伴着惨叫乍响。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地上那人由于惯性猛的偏向一边的脸,以及出手之人慢吞吞的收回手,神色不虞。
“我问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嘴,等他说完了,我会给你陈述的机会。”
她寒着嗓子净了手,似乎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到了。
这巴掌用了狠力,仅这一下,那人挨了巴掌的半张脸伤上叠伤,已经飞快的肿起来,甚至嘴脸隐有沁血趋势。
阿季跪在旁边,是最先感受到她掌风的人。他吓了一大跳,“军师……”
“嗯?”
他嗫嚅着嘴唇:“我……我们……”,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有话就说。”
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她的时间很宝贵,没功夫陪他俩一直在这耗。
想到此,微祈宁干脆果断的从阿季身前起身,将视线转移到挨打那位身上,居高临下道:“你叫什么?”
“……宋旭。”
“行,宋旭。既然他不想说,那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为何打架。”
话和阿季没关系,但他心间倏尔一颤。后知后觉的领悟到她给过的机会,以及没得到合理反馈的失望。
他咬了咬牙,索性闭着眼扑向前方阴影处。
可惜扑了个空,军师先一步撤开脚。
“因为他造谣!”他狼狈的扑在地上,满面悲怆的仰头,“他想要毁了我们,毁掉一名女子最珍视的清白……他得不到就想毁掉……啊!”
阿季半张着嘴,对上到微祈宁森然的目光,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刚刚才说过……问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嘴。
那他是不是……触犯禁忌了?
宋旭当即指着他的鼻子,犹如被引爆的火药桶般暴跳如雷:
“你他妈的放屁!明明是阿晚那个贱女人先不知检点勾引老子,是老子瞧不上她,她才又勾引你这么个姘头来打发我!”
“好的坏的全让你们占了,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他骂骂咧咧,嘴里不甚干净,还隐有来劲趋势。
微祈宁皱着眉,忍不住出声打断:“停一下,我不想听那些过往,我问的是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犯贱!我就说了一句话,他便扑上来把我按在地上打!”
阿季失声辩解:“不是这样的!是他先言语冒犯,我才……”
微祈宁冷冷扫了个眼神过去,这次却没有震住任何人。
阿季一边摇头否定,一边声泪俱下道:“不是这样的,军师姐姐,他在说谎。”
她没理,只森然冲宋旭道:“你说了什么?”
那人挨了打也不老实,嘿嘿一笑,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我说,他只配捡我不要的东西,不管是床褥,还是女、人。”说到最后,他把“女人”二字刻意在嘴里转了一圈,猥琐至极。
“?”微祈宁眉宇之间的嫌弃再也掩盖不住,柳眉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一脚将人蹬在地上:“你娘的,说的净是些什么狗话。”
“哈哈哈哈!”宋旭人都躺在地上了,嘴里还不忘继续叫嚣,“你不信,可以叫她来当面对峙,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微祈宁恶心的不行,忙移开视线,生怕自己没忍住再给他一巴掌。
“阿季?”
阿季被点名,慌忙抬头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和阿晚清清白白,从无任何私情,阿晚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是他一直死缠烂打……”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无非就是各说各的有理。
微祈宁听的头脑发胀,思量半晌,抬手屏退旁人,重新蹲下身,拎着宋旭的领子将他从地上薅起来。
“你方才说,阿晚先勾引的你?”
“是啊,她就是个贱人。”
他被迫起身,直视女人阴冷的目光。
“哦?是吗?”微祈宁勾唇无声冷笑,笑着笑着,突然发了狠将他甩到一边,发出□□落地的闷响。
她语气平平的,听不出什么大起伏:“现在,一五一十的把勾引这事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我便在此结果了你。”
但稍微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微祈宁生气的前兆。
她一向自诩随和,也极少动怒,但也不是泥捏的菩萨。
宋旭下意识仰头,后脑和脖颈几乎贴在一起。
他对上她的目光,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女人眸中锋利杀意不似作假,盯的他三伏热天,愣是浸了一身冷汗。
动真格了。
宋旭一边想,心中又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草率。
这下闹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为了避免事件恶化,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我们同是潍洲槐村人,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她们家早些年欠我爷爷三十两银子还不上,于是和我家约定等她满十六就成亲,那三十两便算作彩礼钱。”
“她家在村里口碑不错,我们两家都很满意,一齐定下了这门亲事。后来我去外地读书,恰逢各地起战争,东黎骑兵踏入潍水,我侥幸逃过一劫,可全村人皆命丧黄泉,当我再回到家时,连半个活人影都找不见。”
“我来不及缅怀,安葬好家人便想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然后在路途中遇到了阿晚。战争之下,双方都以为彼此已经死掉,无妄之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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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旧识的救赎感,让我们下意识卸下防备接近彼此。”
“她当时断了腿,又带着瘦成皮包骨的妹妹,我瞧她可怜又做不了事,便将身上所有吃的都交予保管,然后出去找别的吃食。后来她们姐妹托我的福吃上一顿饱饭,结果恩将仇报,趁我睡觉,痛击我的头,跑了。”
宋旭咬着牙,越说越恨。
“等再见到那个贱人时,便是在军营里,我想问她要个说法,她就楚楚可怜的说一定会还给我……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私下有接触这个事传了出去,便钻出来这么个小子,口口声声维护她,我气不过说两句他便动手……”
宋旭说到一半,突然被沉寂了半天的阿季怒吼着打断。
“不是这样的!他在说谎!是他强迫阿晚姐姐!她从来没想和他有什么!”
“嘶——”微祈宁太阳穴突突的跳,果断选择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转而冲阿季道,“该你说了,为何会为她打架?”
“阿晚曾救过我的命,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听不得有人埋汰她,而且他说的不是真的。”
微祈宁点点头,知恩图报是好事。
等了许久没有下文,她诧异道:“没了?”
阿季抬头,眸光澄澈:“没了,就这样。”
她问道:“那你说说,什么是真的?”
话都是谁说谁有理,人的本性就是会刻意省略掉对自己不利的部分,仅凭现有的这点条件也判断不了谁对谁错。
总不至于专门为了这个把阿晚叫过来吧?
“阿晚从来没有勾引过他,是他一直想——”
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传令兵又匆匆跑上来汇报,打断了阿季。
“军师,有一姑娘求见。”
“……带上来吧。”
得,说曹操曹操到,阿晚真来了。
……
阿晚红着眼眶跟在传令兵身后,单薄瘦弱的身躯随着动作摇晃,脆弱到仿佛大风一吹就要倒下了,
这边刚冒了个头,便对上不远处一双探究的目光,还有那两个跪着的人……
她“噗通”往地上一跪。
膝行上前,声泪俱下道:“军师姐姐……”
微祈宁当即麻了脑袋。
她最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更别说还是女孩子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哭。
“快起来快起来。”她边说着话,忙不迭地伸手去扶。
好容易半搂半抱地把人拉起来,又轻轻帮阿晚拭去眼泪,柔声哄着:“别哭,有话慢慢说,我在这,他们谁也不能欺负了你。”
“我……”阿晚哭的浑身痉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确实坑骗了宋旭的口粮不假,可当时妹妹发着高热,实在没办法了才要他一口吃的续命,之所以打他,也是他以此名强迫我跟他……不得已才动手的。后来到了军营里,他又想故技重施……以此为由羞辱我。”
她说完这些,抬起胳膊摸了把眼泪平复心情,又把目光转到阿季身上。
“阿季是在潍水救回来的,姐妹们都有参与……他是个好孩子,我们俩清清白白,绝不像宋旭说的那样。”
阿晚哭的涕泪横流,心疼的跪下去抚摸阿季脸上的血痕。
“傻瓜,你其实不用做到这一步的,让他说两句又不会少什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阿晚姐……”
微祈宁默默听完了三人的控诉。
结合一下也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事不好判。
人在诉说的时候,会下意识避开对自己不利的点。
比如宋旭,完全没提到过他对阿晚曾有过不轨的想法。若不是今天事发,阿晚也从没说起过这段往事。
阿晚哭的一抽一抽的,微祈宁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不光心疼,还有无力。
同为女性,她当然知道女孩总是会更容易受到言语霸凌。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中早有偏向,或许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这可如何是好。
沉思片刻,微祈宁深吸一口气,道:
“依着军令,无故斗殴者,当处四十军棍。但念及当前局势危急,双方又皆是皮肉伤口,不央及内里便先处二十,留你们一条命在战场上争光,过后再补。”
不判对错,照章办事。
“阿晚。”料理了他们以后,她躬下身轻唤女孩名字,单手抱起已经哭到缺氧的她。
“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若有可能,她希望看到所有姑娘脸上洋溢着喜悦。
阿晚不知道这句承诺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微祈宁此时的眼神如此坚定。
她懵懂的点头:“我信你,军师姐姐。”
14. 薄命.
阿晚死了。
失踪了两天以后,被晨练完的士兵在河边发现的。
河边土地湿浊,本应很容易留下蛛丝马迹。但现场完全没有挣扎痕迹,只有她一个人平而深的脚印。
初步判断是自尽。
门侯匆匆来报这个消息时,微祈宁正在主将营帐给陆无砚讲现代战术。
“啪哒。”笔尖落地。
“你说……谁死了?”
她白着脸,嗓音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对方真以为她没听清楚,好意重复道:“阿晚。”
微祈宁只觉大脑嗡的一声。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带着她整个人不断下坠,溺入无尽的深潭。
……
这事来的诡异,前一天还好好吃饭交流的人,为何会突然想不开投河自尽呢。
微祈宁百思不得其解。
她推了手头所有的事,独自坐在营帐里,一遍遍地翻看军医呈上来的卷宗和发现者的口供,种种迹象也皆指向自尽。
和阿晚起过争执的宋旭有很大的嫌疑,得知此事时,她第一时间便让人将宋旭控制起来,可几经查证,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除此之外,她还问过和阿晚一起的小姐妹们,阿晚平日慷慨耿直又十分乐于助人,里外里结交过不少朋友,相对也竖了不少敌人。
结合她们二人初次见面,阿晚也是在同伴危机时挺身而出,由此可见她是个酷爱打抱不平的人。
或许可以把这个点当作突破,毕竟一个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可能没有仇家。
微祈宁如是想着,一只手攥着仵作送来的卷宗,同时在脑海里构思了无数种仇杀的可能性。
另一只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然而掌心的红她却视若无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
或者说……心灵上的痛苦,已经远远超出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来、人。”微祈宁开口时,语气有些不经意的颤抖。尽管已经尽量控制情绪,但和平常相比,声线还是有些不稳。
“去查……从、阿晚、入营、以来,所有、和她……有、过接触、的人。”她将盈眶的热泪逼回去,“给我掘地三尺的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当然,找到新线索之前,微祈宁也没忘记排查已知的和阿晚有过关联的人。
只可惜半分收获都无。
她心中迫切的找到凶手,几乎到了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找到一个新证人,她都要亲自上去审。
起初一个两个还行,可随着时间推移,找来的人渐渐多起来,直至阿晚死掉的第三天,她这边依旧毫无进展。
正所谓越急越乱,越乱越急。
微祈宁整个人被这事弄得都有些魔怔,直接导致她现在看谁都像凶手。
终于到第四天,一营之主陆无砚实在看不下去了。
面对不疯不傻,理智清醒,各项表现都正常,但就是咋看咋奇怪的微祈宁,陆无砚做出了一个自己这辈子回想起来都会为之惊讶的决定——
在距离开战仅剩三天的关键时期,他分出神,主动去了解这个案件。
……
日月交替,一升一落。
微祈宁再一次从晨晖看到秉烛。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浑身不免僵硬。
她放下卷轴起身敲了敲麻木的颈椎,想着喝杯水再继续看。
水刚送到嘴里,借着抬头的动作,一眼便瞄到门口那道卓然身影。
谁?
什么时候来的?
定神看清来人,微祈宁一口水当即梗在喉咙里。
那刹那,她甚至以为自己眼花见了鬼。
“陆将军……?”她轻轻开口,嗓音里含了些许犹豫。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骤然开口,嗓子哑得不行。
“嗯。”陆无砚微微颔首,缓步而入。
他人高腿长,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她面前。
烛火给他镀上一层暖黄色光晕,顺便模糊了那张漂亮的面庞上的锋利线条,无端增添几分温柔。
他噙着那副标志性的假笑,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进展?”
“没有。”微祈宁不经意地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理好卷宗,“暗中调查了很多人,但是最后排除了。”
“没查到可疑人员?”
“没有。”
“事故现场看了吗?”
“看了,很干净,像自尽。”她声音沉闷闷的,将不开心全写在了脸上。
“仵作怎么说?”
“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痕迹,十有八九是自尽,或者失足溺水,可据我了解,她并没有自尽的理由。”
“哦。”陆无砚若有所思,“加上她从小在水边长大,不可能犯溺水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话无疑说到微祈宁心坎上。
她激动的双眸乍亮,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连你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是不是?”
陆无砚不应,而是轻飘飘的泼了一盆冷水:“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意外有很多种,比如被水草缠住了脚,挣扎时慌乱呛了水。”
微祈宁急切道:“我知道,我想过这个问题。”她说着低下头,手腕一落一起,精准的从案上抽出需要的材料。
抖开长长的卷宗,轻点其中某行。
“你看这个,仵作写的。”
陆无砚欺身上前。
她怕看不清,忙移了烛台过去。
昏黄的烛火下,女人细白指尖压下的那行字触目惊心。
‘皮下可见紫红色斑块’
“尸斑?”
“对,尸斑。”她抬起眼,满面正色,“这是个摆在面上却极易被忽略的点,按照常理,溺死的人,由于泡水皮肤肿胀,尸斑不会这么深。”
“毕竟已经泡了三天。”
她摇头否定:“不对,说不通。”
“我见过尸体,和生前相比变化不大,所以我才怀疑是死后入水。”
“发现尸体那日,并不代表人就死在那日。”说到这,她定定抬眸,黑眸深邃而空洞。
往后的话不必多说,陆无砚此人何等聪明。
“这点基础的东西,仵作没看出来?”
“唉。”她轻叹,“他没见过生前的阿晚。而且我为了不引起恐慌,早堵了所有知情人的嘴。这事只能私下查。”
“那尸身呢?”
“棺材里,明日火化。”
“死因存疑,谁点的头?”
“我。”
陆无砚笑容一顿:“……”
见他有古怪,微祈宁不等发问便解释道:“仵作验一遍我验一遍,结果无甚偏差,夏日炎热,尸身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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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我便让人封存起来,准备……”准备入土为安。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猛的僵住。
脑海中飞快闪过某人的脸。
对啊,死因存疑便让封棺,验尸验出来的东西还没有她多,军营的仵作未免太业余了些。
顺着陆无砚的思路,微祈宁后背渐渐爬上恶寒。
查了那么多,但还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鬼’其实就在她身边。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仵作验尸上?”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解释通了。
陆无砚垂眸默认,长睫掩下清眸涟漪。
她猛地一拍脑袋,风风火火地闯出去:“来两个嘴严的,跟我去办点事。”
……
几人马不停蹄的赶到存放尸身的地方。
微祈宁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掀开棺材盖子,迫不及待的探头往下看。
“来来来,一个过来帮我抬下,一个去外面守着。”
为了短暂防腐,里面铺了层薄薄的石灰。
她伸手扫去阿晚脸上的灰,露出她由于失水而略有些干瘪的脸,但容颜未改,表情也仍是平静的。
她一手掌灯,另一手撸起袖子便顺着脸颊探了下去。
“冒犯,冒犯。”
入手只有一堆冰冷且没有弹性的死肉。
仲夏的夜晚,暑气未祛,风裹挟热浪滚滚铺面,微祈宁在此处,后背却沁处一层冷汗。
还好胆子大,想破案的心思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秉着呼吸一寸寸探,直到摸到阿晚头顶处。
指下莫名传来奇怪的反馈。
硬的?
她细细的抚摸那块皮肉。
和头骨的硬还有些不一样,是那种略有尖锐的感觉。
微微用力按压周围,那块肉也不会塌下去。
像里头有什么支撑似的。
“嘶——”
一不留神施重了力,指下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微祈宁条件反射的缩回手,再借着火光一瞧,刚伸下去那只手冒了血。
待倾身细看,那颗被着重验过并无异常的头骨里头,居然藏着一根长针。
她脑子里当即一片空白:
原来我的猜想一直正确,真的有人想害你,这根长针才是令你致死的真正原因。
只是方向错了。
她上下都怀疑了一遍,甚至连陆无砚由于杀人前科都被短暂的列入过疑心名单。
却独独没有怀疑专精验尸的仵作。
微祈宁苦涩勾唇,掩去眸底冰冷讽刺。
转身从身旁人手中接过盖子,虔诚的低头三拜,合上棺材。
她才是自诩聪明的蠢货,是天底下最自大的蠢货!
不仅错过了最佳时机,还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该死的!
宽大袖袍下,微祈宁将手攥到指骨咯吱作响。
她略一仰头,逼回眼眶里的湿润,重新盖好盖子起身。
失态仅一刹那,她已瞬间调整好情绪。
“半个时辰,我要知道关于仵作的所有,包括他最近和什么人有过来往。”
外面狂风骤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景奏响一篇悲凉的乐章。
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看啊,连阿晚也在为之高兴。
15. 死因
墨色如幕笼罩大地,风裹挟着乌云遮住月光,将阴霾送至罪恶源头。
平野阴影里,不起眼的角落处,有两人悄声耳语。
“怎么办,那个女人还在查。”
“嗯,不过以她的脑子查不到你我身上,我同此事毫无干系,你的不在场证明天衣无缝,再加之刻意引导,只待明天一葬,便彻底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若没有你,真就让那两个贱人笑到最后了……”
恰时吹过一阵风,夜幕被撕开一小片角落。月影下,露出二人阴森的表情:
“谢什么,小忙而已,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忘了,我的命还是你救回来的!”
“哈哈哈……那是!”
趁着四下无人,二人得意的放声大笑。
宋旭笑着笑着弯下身去,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哈哈哈哈……哎呦哎呦,你那有没有什么伤药可用,那个贱人下手可真重,吗的。”
“有,但是你我不能有太多接触……”
宋旭脸色一变:“哎哎,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仵作恨铁不成钢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待会我拿了药偷偷埋在帐篷后面西南方向的第三颗树下,你趁夜去那找。”
“我懂,我懂。”宋旭捂着屁股连连点头,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忙催促道,“那你先走,咱俩错开。”
背过身,仵作悄无声息的翻了个白眼。
密谋结束,他摸着黑走回自己的营帐。
进来的刹那,莫名有一股凉意自背后升起。
帐篷里静的过分。连平日入睡时苦他良久的呼噜声也没听到。
他没往深了想,只想赶紧拿了东西打发宋旭然后同他彻底划清界限。
便凭着记忆去平时舍友放东西的地方找,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奇怪,我记得他明明放在这里的。”
他嘟囔将手塞进怀里,摸出火石来点灯。
“嚓!”“呼!”
火焰蓦地腾空而起。
他将烛台置于地上,借着余光伸出手去翻找。岂料刚猫下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响。
“咔嗒。”
安静的氛围里,这声响格外引人注目。
是谁醒了?
仵作顿时浑身僵住。随即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身后无形的压迫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毕竟药不是他自己的。
撅着屁股在别人的包裹前翻找东西的姿态,被传出去实在不怎么文雅。
他抹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头,小心翼地翼回头看过去——
烛火将身后那人的影子高高拉长。
再向下,女人纤细的身影便立在光的死角,从阴影中看,犹如索命的鬼刹。
“谁!?”仵作被吓到失声。恐慌之余,还不忘记从包裹里抽回手,转身整理衣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顷刻间已恢复成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你为何会在这里?”
女人不语,只莲步轻移向前。脊背挺直,上半身几乎不动,整个人说不出的端庄优雅。
帐篷很大,她站的有些距离,加之为了不踩到地上躺的铺盖,走过去费了些许时间。
奇怪的是,她每近一步,对向角落的男人便紧跟着后退一步。
阴森,寂静,女人,微笑。
这几个因素单拎出来便罢,组合起来不亚于一套悬在头上的定时炸弹,将男人的恐惧心理无限拉长。
近了,更近了。
直到仵作两股颤颤的退贴至墙根。
背靠着东西,能给人一些安全感。
他佯作镇定的再次开口询问:“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恰时一阵风过来,烛火短暂的被吹灭了。
二人皆短暂的丧失掉视野领域。
仅一瞬间,烛火便又卷上来。
只是当他再次恢复视野时,女人已经站定在距离他不足三臂的正前方。
唇边依然挂着诡异的微笑。
尤其是做贼心虚的前提下……这幅画面实在太令人惊悚了!
仵作寒毛倒竖,整个人被吓的几乎要跳起来。也正是这一吓,他才后知后觉整个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微祈宁轻启樱唇:“在找什么,我帮你吗?”
“伤……伤药,有个朋友托我过来找些。”
“呵……”她轻勾一抹嘲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这么磕磕巴巴的……”
可不是有亏心事吗。
不过方才时间紧急,探子查到的东西不是很多,她也只能根据现有的推测个大概。
但若能从当事人嘴里套些东西的话……
“我找你是想请教些专业问题……比如验尸。”
烛火跳的更厉害了,一晃一晃的,比某人的大腿还剧烈。
“为何要重新……?”仵作抖的更厉害了,“不是已经验过没问题了吗?而且封棺再启,会加速尸身腐烂的。”
微祈宁就着俯身的姿势吹灭光亮,随即一双皓腕攀上男人的领子:
“你不用考虑这些,照做便是。”
她附于耳边,呵气如兰。
“别磨磨蹭蹭的,我耐心不好。”
话音刚落,她趁他放松警惕,猛的把人向下一拽!
力道之大,动作之突然,将足比她高了半个头的仵作生拽了个踉跄,然后强行将他给拖了出去。
一个一米六出头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拽着一个一米七八浑身腱子肉的大男人走,这画面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感。
更离谱的是,男人的脚在地上划过长长的印子,完全是被暴力托拽着前行,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嘴上说是验尸,微祈宁却将他一路拖至潍水边。
风止树静,皎月如勾。
银辉于水面倾泻,映得整个湖面波光粼粼。
月光下,女人笑的勾魂摄魄。
仵作一双贼眼四处乱瞟,最后避无可避的定到那张漂亮又锋利的脸上。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内心不免一沉。
微祈宁有多重视阿晚,这些天众人有目共睹。尤其这这些天她那副要死不死的疯样子,众人有目共睹,鬼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出格事。
想到此,仵作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试探道:
“不是说去验尸吗,怎么反倒来这里了……?”
“啊,是,马上去。”微祈宁嘴角笑意不变,细看却没笑到眼睛里去。“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她面上挂着‘随便聊聊’的随意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听闻你也是潍洲人。”
仵作瞬间警惕起来,同时大脑飞速旋转,一时拿不准突然提起这些的含义。
为什么要说“也”?她还知道了谁是微洲人?
“对。”为避免多说多错,他索性言简意赅的回答。
微祈宁目光灼灼,审视的眸光几乎将他洞穿。
“好巧,死者也是。”
仵作眼神一闪:“阿晚姑娘……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真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微祈宁敏锐的注意到他的变化。偏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痛心样。
“对了,我最近查案查户籍,发现营里还有你几个同乡,其中有一个叫宋旭的,我对他印象格外深刻,阿晚事发几天前,他还在为了她和别人打架,你知道这件事吗?”
闻此言,仵作脸色瞬白。
“……宋旭?我以前的村子里,似乎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过我后来回乡听说,他早就死在战乱里了。”
“若真是同一个人,你不想见见老朋友吗?”
她说的轻飘,他却紧张的不能自已。
“啊哈哈,真是太巧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定会相认的。”
微祈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不用以后,回头我把他带去给你就是。”
忽而话锋一转:“不过我建议你给他也准备些伤药,他得罪了人,被挠了一脸疤,现在脸上新旧交错,血痕一道一道的,啧,不甚好看。”
这句看似随口的关心,实则蕴含了许多深意。
可惜听者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分出心思去思考为何要用物品的形式表达一个大活人。
他的注意力全在微祈宁的后半句话上。
因为刚刚和宋旭分别时,他脸上还干干净净的。
但他现在‘没见过’宋旭,不应该知道这些。
“旧的我倒是知道……他读书时便最爱往女同学堆里扎,经常被人拿着绣花针追……咳,扯远了,先多谢军师为此费心。”
仵作斟酌半晌,自以为挑了个天衣无缝的回答,抬眼却发现女人笑意更盛。
“小事,毕竟你也‘帮’了这么多忙。”
“我们去吧……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别耽误了时辰。”
微祈宁笑盈盈地立在原地:“我正在办‘正事’啊。”
“?”
“你还没发现吗,我们现在站的,是阿晚最后跳下去的地方。”
“你听,她说水下太冷了。”
“!?”
“开个玩笑。”微祈宁嘴角轻牵,“不过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仵作心中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我和旁人记混了,宋旭脸上并没有什么血痕。”
“那可能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不,”她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们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一个人。”
“原本我只有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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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毕竟重名之人也有不少,是你将同窗这条线索送到我手里的。”
仵作一怔。
“即便是同窗,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不知道也很正常。”
“是啊,你大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我想求证的,只有你们是同乡这件事。可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向我解释,他是被绣针划伤呢?”
“其实你最近有见过他,是吧?”
反应过来说了什么时已经太迟了,仵作一颗心猛地沉到谷底,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一副吃了死苍蝇的样子。
微祈宁面如寒冰,闪电般出手一个扫堂腿将其撂倒,而后五指成爪薅过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往水里砸。
十、九、八、七……每砸一次便默数十秒。
“哗啦——”下去,“唔……略略略……”
再拽上来,“呼——呼——”
如此反复。
水边那位动作不慌不忙,水里那个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有几次他想说点什么制止,刚张开嘴便被按下去,水涌至口鼻咕噜咕噜的,最后只能和话一起咽进肚子。
微祈宁亦不言不语,只一味的把人往水下按。
一次、两次……五次、七次……
终于——
“见过!我们见过!”
他终于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趁她抬手的间隙大吼道。
微祈宁提着仵作的头,像提着什么不值钱的垃圾。
“阿晚是你杀的,还是他杀的。”
不是询问,是二选一。
这番话无疑在告诉他,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仵作彻底慌了手脚:“是他!是他!他主动找的我,我只是帮他的忙。”
“哦?”微祈宁漠然应了一句,“说吧。”
……
宋旭挨了拳头又挨了板子,对三人怀恨在心。
微祈宁身份在这他动不了,便私下寻了同乡的仵作打算从阿晚和阿季身上下手。
不过他没说杀人,只说了出口恶气。
事发当夜,一如今天般月黑风高。
他们没找到阿季,便强捆来阿晚,打算先单独给她一个教训。
可人绑来了,怎么做却犯了难。
几人皆在河边长大,熟识水性,扔水里定是没有用。
打一顿?
打一顿也不行,会留下伤痕,查起来太明显了。
一筹莫展之际,宋旭贼眼一转,无意中瞟到仵作验尸用的针。
细细小小的伤口,扎深了留点血也看不出来。
二人背过身悄悄对了个眼色。
仵作起初犹豫:“这样行吗?”
宋旭却先一步将针袋夺过来握在手里,狞笑着,一瘸一拐的凑近阿晚。
“为何不行?若没有她我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只给些小教训而已,还是便宜她了。”
“别忘了,你怎么答应的我,再说一个小女人罢了,军营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女人。”
“……好,我帮你。”
“我觉得闹不出人命,一横心便答应了他。”
尽管知道这是掉脑袋的大罪。
后来阿晚拼死挣扎大喊,人在濒死的时候总会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他们两个大男人一起都按不住。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周围非常安静。
阿晚疯狂的大喊大叫,再过一会只怕真的会将人引过来。
“在一片鸡飞狗跳里,宋旭慌乱的冲我递了个眼神,我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从我答应他的那刻起,我们就是共犯了。
“他死死的抱住阿晚,我……以长针刺入她的脑髓,到怎么处理尸体又犯了难……他想一把火烧了,我说不如伪装成自尽抛尸潍水。”
“他不说我不说,加之我的职务之便,没准能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便是真相。
说到最后,仵作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哽咽,似乎真的意识到自己有错误。
“他坏,你则是又蠢又坏。”
微祈宁怒火翻涌,将拳头攥的咯吱作响,再也忍不住性子,狠狠一拳砸过去。
拳拳到肉。
直到她打累了。
“来人,把拉下去,把他和宋旭关在一起,待我禀明将军,再行处置。”
自此,她终于还了阿晚一个公道。
……
隔日,阿晚正式下葬。
微祈宁亲自敛了骨灰,又一力做主将她葬在了她最爱的潍水。
生前死后,落叶归根,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只是她的“神”,最后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渡她。
仪式过后,阿季红着眼睛和微祈宁请辞,说若此战过后他能活着回来,想留在潍水守着阿晚。
临阵逃兵是大忌。
但她准了。
16. 开战·
处死了宋旭与仵作,阿晚事件便算告下段落。
纵然心中万般难过,时间却容不得微祈宁伤春悲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当前真正的主线任务,潍水之战。
成也潍水,败也潍水。
开战迫在眉睫,纵是酷暑炎热,将士们的训练也未曾懈怠半分,反而更加努力了。
微祈宁亦是。
战士们训练多久,她便跟着守到多久。
只是今日天气不是很乐观。
没有太阳,天色阴沉,云层低压,万里无风。酷热笼罩头顶,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到了傍晚亦是如此,宛如一个大蒸笼将人扣在里头。
微祈宁边拭汗边在心里念叨,晚上或许会是个难得的雨夜。
……
午夜时分。
暖风自西向东而至,挟着危机,将紧张送至各家梦乡。
微祈宁在睡梦中眉头紧蹙,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
(梦中)
“快快快,心跳麻痹,送抢救室!”
“来人搭把手,心跳微弱,准备心肺复苏!”
“备除颤仪!”
紧张刺激的气氛不禁令人后脊发凉。
祁宁站在纯白色的走廊,看着身穿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如同走马灯般从她身前路过。
这是……医院?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还在平行时空执行任务才对吗?
过往不好的记忆瞬间将祁宁的心提起来。她匆忙截住一人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在抢救谁?”
可惜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四周,大夫视若无睹的从她手上穿了过去。
为什么……
忽而画面一转,她整个人跟着天旋地转翻滚,短暂丧失了意识。
再睁眼,便是被身旁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大噪音吵醒。
“滴——————”
紧接着,又是一阵混乱。
“病人不行了,家属节哀。”
她听见大夫说。
随着话音落下,刚怎么推进去的病床又被怎么推出来,盖着白布送至她面前,病床上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色。
随着白布掀开,祁宁迫不及待地放眼望去——病床上赫然躺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还是第一次以面对面的方式观察这张脸。
因为平时更多的,是以照镜子的方式。
(现实)
“呼——呼——”
微祈宁被惊醒,猛地弹起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是梦!
好奇怪的梦!
举目四望,周围一片空洞的黑暗,连带她的心也空荡荡的不真实。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忆起,大量信息一齐涌进脑海,她头疼的几乎爆炸。
这个梦……在影射什么吗?
“快快快,快来人……!!!”
门外忽然响起喊声,恍惚中和梦里的结合起来。
微祈宁浑身震颤,灵魂瞬间归位,连忙做了几次深呼吸。
心定住了,她这才发现外面乱糟糟的,人声与脚步声交杂在一起。
这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微祈宁狐疑的卷起帐帘向外看。
外头没有下雨,空气仍旧热的人心烦。
门口人来人往,短暂的聚集在一起,又散开奔赴各地,所谋之方向不尽相同,但也有些许相似之处,例如众人面上脚下皆是一副步履匆匆的样子。
“哎,”微祈宁稍稍提了嗓音叫住一路过的士兵,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闻声回头,竟是卢刃。
卢刃也看见是她,面上划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对于那天的威胁他仍心怀芥蒂,但毕竟过了这么久,也不好再追究。
这些天他们训练,无论酷热还是沙暴,微祈宁一场也没有缺席。对于这个不似想象中般娇滴滴的女人,他们私下里对她的感观好了不少。
尤其是她几天不眠不休只为给一普通女孩讨回公道,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责任感,更是在许多人心里悄悄埋下认同的种子。
相应的,大家私底下也会夸她,同她说话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夹枪带棒的。
他往她的方向挪了几步,怕她听不清,特地提高了嗓音道:“军师!快到主帐去商议阵容,西南方向发现有敌军偷袭。”
微祈宁的心高高提起又撂下,下一秒被几乎灭顶的庆幸笼罩。
无他,在此之前,她缠着陆无砚分析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差错,其中一项就有关于“敌军夜半偷袭”的应对方案。
她缓了语气:“将军知道了吗?”
卢刃道:“知道了,将军准备亲自挂帅出征呢,我正要去给他汇报那边的情况!”
她一怔:“什么!?”当时可不是这么演练的!没有将军亲自挂帅这一段!
陆无砚率军出征了,那谁来坐镇后方!?
周遭闹哄哄的,她的脑子里也乱糟糟。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细问,忙从帐篷里取了外袍匆匆披上,跟着士兵们的步伐涌进人流当中。
卢刃高腿长跑得快,先一步跑进帐篷:“将军,已全部准备就绪!”
微祈宁紧随其后:“将军,不可!”
二人一前一后闯进来时,陆无砚正在为自己佩戴全盔。
软甲覆身,寒芒烁烁。
微祈宁越过卢刃上前半步,整个人暴露在他眼前,面上紧张焦急不似作假。
“将军,敌在暗我在明,贸然应敌不是明智之举,不妨借助地理优势埋伏其中,打一个瓮中捉鳖——”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说边喘。
怎么半分长进也没有,她前一阵子说的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话怎的还是全进到了狗肚子里。
陆无砚闻声,眉心微动,居高临下的睨了微祈宁一眼。
匿于幽暗烛光下的面孔凌厉逼人,狭长凤目深邃而锐利,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猛兽。
他并不接话,而是五指平伸,掌心朝下压下去。
是一个标准的制止姿态,以行动示意无需多言。
微祈宁望进那双眼睛,呼吸不由一窒。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将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不愧是在腥风血雨里成长起来的皇子,扒去了平日那身装模作样的假温润,还真有几分上位者睥睨天下的气势。
同她一贯的色厉荏苒不同,陆无砚是深嵌在骨头里与生俱来的威严。
凭着二人这些天的相处,他的性子她也摸出几分。
明知大概率无功而返,微祈宁仍不死心的上前劝阻道:“将军,我只说一句,今日敌军采取偷袭战术,主将副将若全都不在,那后方谁来坐镇?”
她之所以再三阻拦,是怕掉进了对面的调虎离山计里。
敌军自排兵薄弱的西南小路而上,那边已成为众矢之的的突破口,若此时此刻对方集中火力强攻,那可真是直捣黄龙了。
不过她几次三番出言不逊,陆无砚也并未发怒,显然他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到底怎么想的?
只见那人慢条斯理地戴好头盔,又不徐不缓踱步到她身前站定,眼神朝向的方向却不是冲她。
“卢刃。”陆无砚薄唇轻启。
被点到名的卢刃猛地支棱起来,铿锵有力地应答:“有!”
“你留营驻守。”
这下不只是微祈宁了,连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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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也当即挂上一副同她如出一辙的焦急。
他慌忙后退半步,一撩衣摆,将右臂单抱于胸前,动作飒然的单膝下跪,同时目光直勾勾的追随陆无砚。
“末将愚笨,生平只精于冲锋陷阵,这留守后方的事……”卢刃面露难色,企图让陆无砚收回成命,“恐难当大任。”
目不识丁的鲁莽汉子,凭着把气力舞刀弄枪还差不多,哪里来的什么留守管理的能耐。
他卢刃何德何能啊!
“不必多言。”陆无砚抬手打断,面无表情的冲他下了死令:
“你镇守。”
他又将目光移向微祈宁:“你从旁协助。”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全营上下,以你们二人为命令。倘若当中出了什么岔子,我唯你们是问。”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四周,压迫感里裹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卢刃低下头:“是。”
微祈宁怔愣一瞬,当即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
前有微氏一族通敌前科,后有卧底指认,即便如此却还放心大胆的把整个后背交给我。
陆无砚,你当真半分疑心都没有吗?
她面露复杂的应下:“是。”
时间刻不容缓,仅一迟疑的功夫,陆无砚戴好头盔,手持长枪,半只脚已踏出了门槛。
容不得多想,微祈宁匆忙理好衣冠回身,也顾不得管对方是否看到,匆匆冲他背影施了个礼:
“提前预祝将军此战,大获全胜。”
这边陆无砚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帐篷,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温柔而坚定的嗓音。
霎那间,心中某个地方突然软下去一块。
一定会胜,神说的。
直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微祈宁才缓缓直起身子,面上一贯的平和渐渐被同陆无砚如出一辙的森冷取代。
……
“迎敌!”
陆无砚带领三千骑兵浩浩荡荡向西而征。
一望无际的旷野中,战旗迎风飘扬,三千兵马列阵而立。
两军会晤,黑压压的人影犹如潮,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战马嘶鸣,杀声四起,一时间金戈交鸣之声震天撼地。
午夜作战多受限制,但双方冲杀仍然勇猛。
为家国而战!为信仰而战!
微祈宁在后方也没闲着,开始有条不紊的盘算布局,将剩余人马分散至各个角落严防死守,力求将整个军营守的固若金汤,等待其真正的主人凯旋。
卢刃对此一窍不通,索性他威望极高,又十分听话,指哪打哪。
她第一次主理,即便有他从旁协助,也还是忙的跟陀螺一样满地转。
“将留守的人马清点一下。”
“派一队精兵分散各处巡视,一有问题立即汇报。”
“东边水路守好,尤其薄弱处,别让敌方有可乘之机。”
“那边那边……”
“这边这边……”
微祈宁感觉自己像一个派发任务的NPC,只要有人靠近,必须领个任务才能走。
好容易将手头这摊烂摊子理清,她疲惫的靠在案几上听着手下汇报。
还没等喘匀了气,外头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乱。一道声嘶力竭的嘶吼穿过人群直达耳底。
“急报——”
人未至,声先行。
微祈宁被吓了一跳,忙调整好坐姿望向声音的方向。
来人跑的气喘吁吁。
“粮仓……粮仓走水啦!!!”
她托举茶杯的手一顿,一口凉茶哽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原本由着急而微微泛红的面庞瞬间褪尽血色。
“你说什么!?”
17. 战中·
“粮仓……走水了……”
来报信那人面若死灰的重复了一遍,似乎以为她真的没听清。
微祈宁气血翻涌,当即大怒道:“守卫连这点地方看不住吗!?要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她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掷,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哒”,刚还完好的杯子瞬间磕的四分五裂。
见此情形,周遭围观群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她极少动怒,鲜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顷刻间四周落针可闻,仿佛连空气都凝滞那一刻了。
微祈宁压着眼皮,手里无意识的上下摆弄碎瓷片。
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到自己。
然而静寂只那一瞬间。下一刻缓过来,人群爆发出更大骚乱,帐里帐外一齐卷成一锅粥。
声嘶力竭的叫喊,慌不择路地求助,以及等待决办法的无声逼迫,皆一寸寸往微祈宁耳朵里钻。
微祈宁被吵得耳膜发涨,脑子满的好像要炸开。
她焦躁地撕扯着头发缓解。扯着扯着,眼皮子忽然一跳,某些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霎时间心跳骤停,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粮仓起火,是偶然,还是必然?
说的再具体些,这把火是敌方撤退时顺手放的,还是专门奔着这个来的?
这两种情况的差别可太大了。
第一种还好,至少可以说明前线打了胜仗,但若是第二种……这情况可不太妙。
而现在前线出走约两个时辰,却迟迟未有战况返回,显然让人心中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
微祈宁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没有坚定判断。
还真被她说中了,陆无砚这个就知道打的莽夫,真带着他们踩进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里!
如此一来后方虽然岌岌可危,但也一定程度上帮前线分担了压力。
只是营帐扎在南方,粮仓又坐落于武场北面,从这里派人赶过去要花费不少时间。
偏现在又是八方受敌,哪哪都离不开人。
微祈宁早就过载的大脑仍在飞速思考,强行从一锅粥里提取些许有用信息。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有了!
“现下离的近的有几支队伍?”
微祈宁听见自己用淬冰般冷漠的嗓音询问。
不用多想,她说话时的脸色必定也是覆了寒霜的。
周围人战战兢兢地表情足以反射一二。
传信兵接受到她的眼神,下意识咽了口吐沫,紧张道:“三……三支……”
微祈宁道:“先救火要紧,让离的近腿脚快的都去帮忙,再从南边亲卫军里调一队人过去填上空缺,另外……”
联想到当前局势,她顿住话头,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主战场分布于西南方向,此时将南边的人调离,无异于向敌方敞开后背,但若从离得近的东西方向调人过去,确实能得到及时的支援,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保不会是对面另一种调虎离山的计。
斟酌片刻,她最终选择了更稳妥的办法。
“东西方向不动,把派去支援的都叫回来,务必看好自己的地界,敌人狡猾,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不必这么麻烦,我直接带人去守北边粮仓的缺口!”沉匿了许久的卢刃站出来,大手一挥道。
对了,还有卢刃,怎么把他给忘了!
想到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微祈宁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浊气。即将破膛而出的心脏仿佛浮萍找到了归属。
她沉思少顷,否定了卢刃的提议。
“不,你去守南方。”
“为何?”
见他不解,微祈宁耐下性子解释道:
“对方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便是掐准了我们会在接下来的时辰严加看顾北面的粮仓,而南北对向,从这赶过去要不少时间,最优解便是从东西调人过去。如此一来,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再从东西方向作为突破,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话说到此处,微祈宁忽然间茅塞顿开。她设身处地代入决策者视角,一瞬间便想明白陆无砚的良苦用心。
虽然并没有直接说明,却也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卢刃是个直肠子,肚里没那么多弯绕,把他单独放在这,肯定避免不了上面说的那种情况。
“这并不是将军想看到的。”
此话一出,见微祈宁自己都被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惊于自己居然潜意识里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以及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她竟然被陆无砚视作半个可以信任的人。
被信任的感觉无疑是沉重的,尤其是她心里还怀着不可言说的目的。
微祈宁很清楚他们二人立场不同,最终一定会分道扬镳,乃至刀剑相向。
可至少他们现在有着相同的目的,又恰好两人都愿意为了这个目的尽心竭力。
也不算辜负了他的信任。
“……南边至关重要,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你则是最好的人选。”
卢刃是陆无砚钦点,他一定不会背叛。
听罢她的话,卢刃并没有立刻答应或反对,而是目光如炬盯着微祈宁,暗自进行小小的头脑风暴。
只知道上战场拼杀的武将当然也有最基础的判断能力,他虽然想不通那些聪明人所谓的筹谋算计,但有一点是有目共睹的。
对于从未接触过战场,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说,微祈宁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于镇定了。
即便危机当头,也仍然能保持清醒理智分析,面容上永远都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姿态,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将军选择把微祈宁留在这里,必然有他的道理。
卢刃最终在无声中说服了自己。
他颔首应下:“我守住南方,你守好营帐。”
微祈宁扬唇,笑的胸有成竹:“放心。”
得到满意的答复,卢刃略一拱手,便领命离开了。
结果前脚刚送他走,后脚微祈宁便向身侧侍从吩咐备马:
“牵匹马来,我去北边看看。”
当前四面楚歌,她如何能安坐。
当然要出去看看情况。
……
军中原是严禁策马的。
只是今日事态紧急,不得不策。
微祈宁披星戴月的往那边赶,隔着老远就感受到大火直冲天际的势头,火光在夜里格外耀眼。
事故现场有十几个人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灭火,努力了却也犹如杯水车薪,半天不见丝毫成效。
并且大火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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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生性多疑的微祈宁仅看了一眼便皱紧眉头,发觉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虽说白日闷了一天,粮仓里头空气干燥,加上面粉本就有遇火引起粉尘爆炸的可能性。可毕竟这么多人同时在努力,不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一想到满仓粮食即将化为乌有,众人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见微祈宁远远策马而至,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纷纷找到主心骨般往她身边靠。
“军师,这该怎么办啊!”“军师,这火太邪了!”
“军师,你有什么好办法没?”“……”
一时现场闹哄哄的,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她伸出手五指放平下压稳住众人,同时放开嗓子大声嚷道:“都别乱,听我指挥!”
“推水车!!”
一个装满水的水桶递进去,一个空桶递出来,几经反复……在有条不紊的运作下,火势隐有被抑制住的趋势。
微祈宁绕到角落寻找可能被引燃的隐患,意外撞见一黑袍黑帽之人鬼鬼祟祟在附近游荡。
她心生怀疑,便多问了一句:“哎,那边的可燃物清了吗?”
那人闻言飞快抬头又低头,结结巴巴道:“清……清了,我去看看那边。”
他匆匆撂下一句话,便慌张地盖住脸要跑。
小路狭窄,二人不得已贴的很近。
以至于靠近身侧时,热风混着刺鼻味道钻入鼻腔。
微祈宁下意识耸了耸鼻子:这个味道……
她心头蓦地一恸。在电光石火之间抬手,一把擒住对方胳膊。
是火油的味道!
那人试图挣扎,她当机立断向后折过他的手,压在后背上,又趁其分神于手,一脚狠踢在他膝盖处,以一个半跪的姿态将歹人压倒在地。
男人有一个“咬”的动作被敏锐捕捉到,微祈宁当即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差点让他捡个便宜!
别以为她不知道,古代的死士执行任务之前会提前在舌根藏好毒药,一旦被抓住,便咬破毒药求个痛快。
毕竟重刑之下多有懦夫,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微祈宁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夹出他嘴里的毒药扔到旁边。
“呼——!”
就在扔掉毒药的刹那,身后原本微弱的火势瞬间腾空,咆哮着席卷目之所及的一切,伴着“噼啪”的爆破声,滚滚浓烟冲天而上。
得亏微祈宁站的远,这才没被卷进火里。
“**的!”
她暗骂一声,加重手下钳人的动作,又将目光投向越来越旺的火里,面上挂着真真切切的担忧。
营中肯定还有漏网的同伙。
前方莫名聚集了一大帮人,隐约传来呼唤声,还夹杂着愤怒的叫骂。
又出什么事了?
一事摞一事,事事不消停。
今日的突发状况实在太多,磨的微祈宁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
怎么陆无砚在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
正愁着,那边已将原因压在中间带至她面前。
“军师,抓到纵火犯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听罢,微祈宁双眸一亮,紧张了半天的心瞬间落下来:“好巧,我也抓到了!”
18. 战后·
变故来的太快。
火是,人也是。
大火在微祈宁深邃的眼眸里跳动,热气烤的她脸颊涨涨的疼也顾不得去管,满心满眼只有对敌人的愤怒与鄙夷。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即牵制住了他们后方,又无形中动摇了前线的道心。
没想到对面阴到这种程度,为了不让南桢保住粮仓,不惜冒着暴露风险前来放火。
这是摆明了要把南桢往绝路上逼!
微祈宁收回视线,轻舔了下唇。
她不能乱。
只是原先的办法不再适用,又一时想不到新的来补充。
毕竟有了燃料加持的火何等威力,纯靠人力一桶水一桶水的浇上去,还没等起效便要先烧成灰了。
这该如何是好。
匆匆赶来的援军看到这幅景象,不禁瞋目结舌:
“军师……这……若是救不回来,怎么和将军交代?”
微祈宁漆黑的眼珠定在他脸上,眉目肃然:“没试过怎么知道救不回来。”但她不喜欢听丧气话,尤其对于结果未知的事。
来人虽然没有直接说,但犹豫已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火实在太大了……”
她皱眉斥道:“别婆婆妈妈的说那些废话,去推水来!有一点算一点,将军那边我担着!”连连挥手把人打发走,“去去去都麻利点,还按照刚才我说的那么救!”
尽管话这样说,对于此种不可控情况,其实她心里也叮叮当当的打着水,七上八下的。
倒不是发愁怎么和将军交代,而是怎么和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交代。
粮草对于战争的重要性,自是不必言说。
难道真的没有半分回旋余地了吗?
微祈宁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
看火势,烧光只是时间问题。
不对!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猛地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方才出门前似乎听见了一道雷声,只是当时走得匆忙并未留意……要将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吗?
微祈宁仰头望向无垠苍穹。
与此同时,南边骤然劈了一声闷雷。
前后差之不过毫厘。
“……是巧合吗?”
她喃喃道,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似乎在回应这份疑问,一道刺目白光立马划破长空,瞬间撕裂泼墨般浓重的夜,低沉的轰鸣声紧随其后。
“轰隆!”
激动的情绪如暗流般淌进微祈宁每一寸骸骨,她屏住呼吸,死死攥着拳头,在难以抑制的期待中,心脏逐渐与雷声同频。
穿越协会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叫剧情之神会保佑每一个漂泊在外的牛马。
因为所有需要人为干预的,都是出现严重问题,并且后续发展不可控的世界。
而任务者就是整个世界的“药。”
但他们本质上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修补剧情的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对剧情磁场产生影响。
就像生病时去小诊所开了一大堆猛药一样,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
曾有科研部门的同事专门为此发表过文章,关于任务者对剧情的能动性。
其内容大概是:穿越者个人内心若对于某件事,有着非常强烈的意愿,那便存在不顾剧情逻辑而强行改变结果的可能性。
也算是给在外颠沛的穿越人士增添了一些保障,毕竟这份工作风险真的很高。
不过改变的程度未知,结局好坏也未知。基于此,大家戏称为“剧情之神的保佑”。
她修补过那么多世界,终于有幸被眷顾一次!
微祈宁激动的朝人群方向快步走去,准备将要下雨的好消息昭告于众,却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水桶爆头。
幸好有人及时拽了她一把。
人群的喧嚷与燃烧的爆破声交汇,让来人不得不放开了嗓子:
“别往前凑!前面很危险!”
她亦以同样的嗓音回应:“再坚持一下!我夜观天象!马上就要下雨了!”
听到此话,那张被烟熏黑的脸瞬间垮下去,好脾气没冲她发火,而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这里相对安全!你站在这莫要走动!他们忙起来顾不上你!”说罢便跑走了。
微祈宁心底一凉:坏了,他不信,这里太乱没听到雷声。
她没有水桶帮不上忙,只好悻悻地站在原地等。看着看着,忽然间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
遂走向一旁拾了三根棍子,比划着寻了个空旷的地方插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拜三拜,同时口中神神叨叨的念。
有样学样的演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祈雨”。
没用,但唬人。
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当上军师了,“通神”的人设也得继续做。
老祖宗留下的忠告果然没错,人还是不能太闭塞,得多出来转转找机会,契机这不就转来了。
……
南下战场。
原本无边际的旷野,此刻宛如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象征着两种阵营的铠甲被鲜血浸成同样的颜色,早已无力包裹血肉,断臂残肢抛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战死的士兵瞪大双眼,手中不甘地握着长刀。
数不清楚哪边损伤更大些,因为一人倒下,立马有一人补上。周而复始,最后总要有人躺下去。
劲风猎猎,陆无砚一枪一马,在金戈铁骑间来回冲杀。冰芒所过之处无不被荡为平地。
雷声传过来时,他刚用长枪挑了敌方将领下马。
“将军——要下雨了!”
不必提醒,陆无砚也听到了。
他将长□□入敌方心口,确定死透了以后才放远目光至北——南桢本营所在的地方。
眼眸比夜空还深些。
方才隐隐在那边看到了火光,不知此时情况如何。
他知道敌人必有后招,刻意撒手,为的便是现在。
是信任,也是考验。
所以微祈宁,你可以借此次机会尽情发挥小聪明。
若是结果仍不达预期,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他会亲自送她一家上路。
而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要顾及。
将领已死,剩下的不过些乌合之众。
“召集所有人,列阵,强攻!”
在大雨来临之前,他要给潍洲一个交代。
……
天空悄无声息的聚拢了大片乌云,黑沉沉的压在人群头顶,近的仿佛触手可及。
在沉闷的喧嚣里,雨滴从天而降。正巧砸到正在做法的微祈宁头顶。
“啪嗒!”
她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接。
豆大的雨滴砸在手心,汇成一个小小的洼。而后顺着指缝划过手背,滴滴答答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
雨越来越急,火灾中心忙碌的众人也有所感应,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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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喜道:
“下雨了!”“下雨了!”
“神仙显灵了!”
“上苍保佑!”
微祈宁略微仰头,放远目光。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的拜了一躬。
似是回应她的诚心,没过多久,点滴状的雨珠便化作虚线……再到筷子粗的实线。
短短几秒便完成由“滴答”到“哗啦”的倾泄,直至完全盖住火势。
人群争相传说,拥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欢呼声中,有人福至心灵,忆起微祈宁刚才做的奇怪动作。
“不是神仙,是军师!军师为我们求来的雨!”
“她才是真正的神仙!”
众人激动的将微祈宁簇在中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有人不顾浓烟,迫不及待地冲进粮仓清点损失。
“幸好是从门边放的火,门口堆的东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存粮食更多的北边损失只有一点边角。”
得到结果以后,微祈宁紧张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些许。
多亏这场及时雨大部分粮食得以保全,否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战场上拼杀的英灵。
谢天谢地谢剧情之神,谢天无绝人之路。
她浑身湿透,脱力地靠在墙根,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呼——”
忙忙碌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间,天边已经蒙蒙泛起鱼肚白。
只是一晚上过去了,陆无砚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想来定是战况焦灼,才连传信的功夫也没有。
虽然手握剧本知道结果,但作为命运共同体,微祈宁不免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连卢刃亲自来劝她去休息也被回绝了。
她不知道正常打仗需要多久,但还是想再等等,亲眼确认他回来。
好人才不长命,像陆无砚这种祸害,注定是要遗千年的。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亦不似先前那般燥热。天地间的尘埃仿佛随着雨水一同化去了。
日光透过云层,均匀慷慨的撒在大地上,映出绚丽七彩的影。
经过一晚的生死时速挣扎,再看到太阳,只让人觉得心安。
起码不会有人胆子大到白天来放火。
微祈宁打发其他人去换班休息,偌大的营帐里只剩她一人靠在案几上打盹。
“将军回来了!”
恍惚中听到有人叫嚷,她一个激灵惊醒,连衣服也顾不得整理便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迎。
门外,陆无砚断了腿,浑身是血的坐在担架上。
“怎么会这样!?”
微祈宁蓦然睁开眼睛,眸底惊惧未散。
起身环顾四周,窗明几净,一派宁静祥和之态。
是梦吗……是梦吧?
这个梦真实的令人心悸。
她轻抚额头,手心触及一片湿润,竟是早已布满冷汗。
忽然门口传来喧嚣——“将军回来了!”
梦境与现实重合,刹那间,微祈宁面容惨白如纸。对于尚陷在梦魇中失魂她,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
她垂下鸦翅般的长睫,隐在袖中的手无意识蜷紧指节,神情多了些茫然。
外面闹哄哄的听不真切,只依稀分辨出众人在唤“将军”二字。
里面她陷入踌躇,不知该如何面对。
将军平安归来吗?
将军……腿脚还健在吗?
19. 暴君
微祈宁起身渡到门口,抬手将脸颊侧边的长发轻拢至耳后。
举手投足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踌躇。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天光大好,淡云舒朗。
遥遥一望,赤红战马上,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端坐。劲装英姿飒爽,手中长枪斜指向天空,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森寒。
其下是虔敬跪拜的信徒。
他踏着跪拜逆光而来,覆身的银白软甲染上血色不似从前那般耀眼,却半分不掩其风姿凌然。
一晚上的厮杀并未给他带来什么疲惫,反而因为染血,衬得那双黑瞳更为肃杀,其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低头以示忠诚。
功臣陆无砚不语,只面无表情地压低眉眼专注驭马,一贯兴致缺缺的样子。
马儿四平八稳的向前。走到某处,忽的停下脚步。
陆无砚眉头微动。漫不经心的向下一瞥,对上微祈宁杵在正中间不动,又愣又呆的脸。
“真蠢。”他低声道。
微祈宁的注意力起初全在他腿上,在感应到头顶灼热目光之后,才把视线从腿上挪到那双幽潭般的眼里。
二人视线相对,气氛一时凝住。
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登时荡平她心中所有焦虑。
之所以这么关心,因为他缺胳膊少腿的话会给她的任务增加不少难度。
现在看来,虽然坐在马上,但他人这么有精神,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应该……不是残了吧?
“呵、呵呵……回来了啊……”她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结果陆无砚冷哼一声,半点情面也没给她留。开口便是讽刺:“才几个时辰而已,你现在好大的架子。”
???
莫名其妙被阴阳了一通,微祈宁头上划过大大的问号。
她环顾四周,确定身旁再无其他人,这才抬手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我吗?”
陆无砚喉结滚动,从鼻子里挤出声冷哼:“你。”
“真是我啊……”
微祈宁一噎,对他突如其来的敌意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哥们,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狗话。
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怨不得微祈宁抓狂,主要是从见到陆无砚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干,光在这站着就挨了好几个白眼。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咳。”身后半伏于地的士兵终于看不下去了,“见到上将,应当放低视线,不可直视。”
微祈宁一懵。
之前直视那么多回也没人和她说不行啊?
见面前人仍杵着,男人悄悄拽了她衣角,低声提醒道:“行礼!”
他拱手将话题转向陆无砚,恨铁不成钢的替微祈宁解释:“将军海涵,军师自小养在深闺,不知其军营规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微祈宁忙学着他的样子单膝跪地,同时不忘看看是谁这么勇敢,顶着巨大压力帮她辩解。
这一看可不得了,这位勇士居然是沈拓。
她动作不着痕迹的一顿,心底涌起一阵莫名:一直知道沈拓和原主之间有点别的事,但还没探到具体在哪个层级。
她以为他们现在是老死不往来的仇人来着。
有人出头,众人纷纷响应。有胆子大的插进话来帮她求情:“是啊将军!就给军师一次机会吧!”
微祈宁不免有些感动。
在场敢说话的都是勇士。毕竟陆无砚喜怒无常之名盛行,和他相处稍有不慎真的会丧命。
多亏那场及时雨,大家对她一改往日避如蛇蝎的态度,是真将她划到了自己人的阵营里。
这么多人为努力,她也十分上道的借坡下驴:“是啊,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唉,太难了。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陆无砚不仅半分宽慰都没得到,反而眉头簇得更紧。审视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微祈宁和沈拓身上,眸光愈发晦暗。
这两人的关系,倒比想象的还近些。
他轻掀眼皮扫过众人,意味不明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军营要易主了。”
出现了,比刚刚更阴阳怪气的态度!
这话可轻可重,若被有心之人额外曲解,信与不信全看说话人的心情。
他生气了?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一只赤色的马头忽然凑到她面前。
干草味携着土腥,热烘烘的扑面而来。
以跪着的角度,恰好对上马儿圆圆的鼻孔。
微祈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身子。
便看见陆无砚冷着脸,猛地用力拽了把缰绳,半警告地把马头拉回去。
其力道之大,扯的马向后退了半步。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熬疯了,居然幻视陆无砚手里的绳子牵的不是马,而是刚才帮她说话的士兵。
等下,谁说没有这个可能的。
想到此,微祈宁几不可见的绷直了肩线。
不行!不能连累别人!
“啊哈哈……这马还挺亲人哈……”
微祈宁本意是想转移话题,岂料脑子还没归位,嘴便先自己冲锋去了。
情急之下,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的意思是……这一夜辛劳,纵使将军们有数不完的气力,马却也随着栉风沐雨的拼杀了一夜……不妨让大家都停下来歇歇脚,我早已为功臣们煮好了茶。”
陆无砚凤目微眯,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猴子。
“好啊,还是军师想的周全……那便老规矩吧。”
话落,他当真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稳稳当当的立在地上。
“是!”不远处,卢刃中气十足的应道。
微祈宁不理解什么老规矩,但鉴于方才的尊卑事件,这次她主动闪身把路让出来。又非常识相地落后他半步走。
说来奇怪,两旁的路边被参拜的将士围着,但路却一点都不显窄。
而且这个架势……幻视登基。
尤其前头的陆无砚长身玉立,殷红满身。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像处心积虑发动政变,终于登上皇位,但身后无人,只好以鲜血强迫前朝文武臣服的暴君。
而她就是在暴君手底下尽说谗言的小太监。
微祈宁边走边咂摸,只顾着感慨想象力丰富,全然忽略了旁人都在跪着,而陆无砚也并没有单独让她起来这件事。
走着走着,陆无砚冷不丁回头:“你跟来做甚?”
她一惊,差点没刹住脚撞他后背上。
“不是议事吗?再不走茶就凉了。”
陆无砚罕见语塞:“……你还挺上心。”
微祈宁谦虚:“没有没有,一般上心。”
陆无砚道:“先让他们休整片刻,有事午膳后再议。”他顿了下,额外加重语气,“一贯如此。”
“……噢。”微祈宁悻悻地立在原地,跟也不是停也不是。
难怪说谈事都没人动,原来是这么个老规矩。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捏了把冷汗。沈拓本想阻拦,伸手却慢了半拍,最后只无力的抓住一小片空气。
……
午后,大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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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齐聚一堂。依着老规矩,听将军论功行赏。
微祈宁跪坐在陆无砚右手方,表面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在听,实际魂已经走了一会了。
她怕再出岔子,趁吃饭向卢刃打听好了规矩:
凯旋论功,铩羽总结,论完功还要论过,先君子后小人,哪次打完仗都这样,没两个时辰下不来。形式上有点像小学生总结大会。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卢刃已经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待会一定会治他俩“监管不力”的过。
没有功劳,全是苦劳。
哪怕她忙前忙后一宿没睡,不光逮住了放火的凶手,还让损失降低至最小化。
他喵的,一想起来就气的人牙痒痒。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微祈宁发散思维将历史上下五千年都想了一遍,也没抢救过来,最后只得迷迷糊糊的缩在座位上打瞌睡。
头顶上,陆无砚不动声色的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底已然有了别的考量。
他敲敲桌子,蓦地开口:“粮仓失火了?”
话音刚落,满意的看见某人猛打了个激灵。
捕捉到关键字的微祈宁瞬间困意全无。
糟了!该论过了。
一时间,包括陆无砚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看向她,势必要个合理的解释。
目光里有审视,有不忍,扫到沈拓时,居然还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丝担忧?
诡异,太诡异了。
她被几十双眼睛盯的头皮发麻,更别说一个没盯住,以卢刃为首的副将已经齐刷刷跪了下去。
但她不想跪。
只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背,双手交叉手揣在膝上,面带微笑的侧身面对陆无砚。
为显尊敬,还特意压低视线,也因此错过男人眸中阴狠的杀意。
但彼时,毫不知情的微祈宁还在试图解释。
“是。不过三名放火者已经被缉拿,现关在地牢,等候将军发落。”
陆无砚漫不经心的转动手上的扳指,淡淡道:“损失如何?”
这个语气,听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
只是……能真的不在意吗?
“……粗略统计三百斤左右。”
她一时拿不准陆无砚的意思。
不过对于存储上万粮食的仓库来说,这点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内。
“事发时,北边是谁在守?”
微祈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底下一浑厚嗓音打断。
“莫将失职,任凭将军责罚。”
男人边说边以头抢地,他磕的实诚,没几下额头便通红一片。
陆无砚语气未变:“砍了。”
微祈宁瞬间变了脸色。
砍……砍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砍了?
他有错,但罪不至死吧?
她慌忙起身和男人跪在一起,试图求情:“那个……”刚发出半个音节,陆无砚便冷飕飕的甩过来一记眼刀。
与之同时,他一下令,亲卫军立马出列两人,一左一右托起那人捂着嘴带了下去。
他死命挣扎着,却连最后一声都没发出来。
随着人被拖走,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个被问责的人已经付出了生命代价。
此时此刻,死亡的利刃悬挂在每个人头顶。
特别是微祈宁。
她被那个充满杀意的眼神镇住,几次张嘴都没能发出声音,寒意顺着脊梁一寸寸爬上后背。
看着看着,脑海中一下跳出来四个猩红的大字。
“杀鸡儆猴”
鸡有了……那猴在哪?
20. 问责
微祈宁埋下头不忍细想,这么多次任务挨过去,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卢刃,微祈宁。”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声音极冷,但压迫感十足,令人不寒而栗。
她极其轻微的偏了偏头。用力闭了下眼睛,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去。
罢了,是祸躲不过。
“由于你们疏于防范,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可有异议?”
陆无砚端坐上首,宣布罪证,一如睥睨天下的王。
“没有。听候将军发落。”卢刃弯着腰将头磕下去。余光中,扫过旁边那个依旧挺拔的身影。
微祈宁咬紧牙关,半分不为所动,下颌几乎崩成一条直线:
“我不接受把责任全归到我们身上。”
她只认疏于防范,不认主要责任。
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军营内部防守的布局便已经存在很大的漏洞。包括后来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越过边界挑衅,应该早就令人警醒的。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提醒过这点,可惜无人在意。
陆无砚目光下移,钉到她脸上。神情淡淡,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
“你有别的说法?”
“疏于防范我认,但不是我和他。”她鼓足了勇气正视他,清矜的面孔写满坚韧。“而是我们这个‘整体’,全都低估了敌人的诡计。”
本次失火,归根结底,是他陆无砚自负。
他固执的认为自己能够以一抵百,却从未想过这样下去会让整个军营陷入退化危机,导致“一倒百倒”的现象。
她费尽了口舌也没能改变这种思想。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到昨晚的火灾来临以前,她已经逐渐被同化至和陆无砚一样的想法。所以她才找不到任何可以给自己开脱的理由。
但要想仅凭三言两语便交汇错误全归结于他们二人,那定是万万不可能。
说的难听些,除了他陆无砚亲自坐镇,换谁来都会是这个结果。
因为这偌大的营地根本无人可用。
“住口!”
身侧猛然响起一声爆喝,是卢刃。
微祈宁被喝的心脏都停滞了一瞬,原本因为困倦有些迷离的眼神亦随之清明。
她保持上半身不动的姿态,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过去——卢刃满脸惊惧,似乎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怎么了?”
他在害怕什么?怎么突然这副表情?
她不禁感到疑惑,又一瞬间意识到什么。
忽而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将要溺毙在水中,冷意渐渐笼罩全身。
周遭一切自眼前飞快退却,短短几秒,卢刃的脸便扭曲的不成样子。
灵魂随着寒战归位,恐惧后知后觉从心底蔓延——她睡昏了头,居然无意识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真是活够了,居然敢和权威正面对上!
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陆无砚脸色彻底沉下去,声音也染上三分愠怒:“微祈宁,你好大的胆子!”
微祈宁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上首那人,慌乱之余,眼里半分惧意也无。
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即便再想挽回也无能为力了。与其懊恼,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是个内耗的人。
“我说中了,对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这句话将空气中暗藏的火药味彻底引燃,致使双方都陷入僵持的压抑中,无声对峙。
沉默半晌,男人冷漠的嗓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愠怒:
“推卸责任,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我还是太迁就你。”
他一字一顿:“微祈宁,想死可以直说。”眸中隐藏着看不懂的含义。
微祈宁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后背早已被冷汗浸的透湿。
气氛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到她差点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
她此前以下犯上了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被明晃晃的点出来。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只是懒得去计较。
二人现在的姿态一如初见时,她跪着倾诉自己满腔衷肠,他端坐高台,也是端着一副戏谑面孔,用充满怀疑的眼神审判。
只是那会的陆无砚远没有现在有耐心,耐心到……有些不像他的作风。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她轻抿下唇,压下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换上一副半服软的语气,轻的恍若叹息:
“我想活,不想死。”
“想怎么死……凌迟?腰斩?车裂?还是五马分尸?”
陆无砚好像没听到,依旧自说自话,将酷刑一一列举,声线柔和喑哑,言语间透着难言的蛊惑。
每听到一种,她心里的寒意便向深处蔓延一分。尤其是对上那双眼睛。
就好像被蛇盯上一样。
蛇的听力不好,但是很有耐心。在捕猎之前往往会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期来确保行动不会失败。
一旦确定了捕猎,蛇便要沿着猎物后脊慢慢游走,悄无声息间的缠绕至脖颈。若发现猎物有任何想要挣扎的迹象,或是露出破绽,便亮出毒牙一口咬下去,再将毒素刺入血液,一击必杀。
而此时的陆无砚,就是条正在对她吐信子的毒蛇。
所以,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我不认!”微祈宁捏紧手指,鼓足勇气将方才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陆无砚没说话,只缓慢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视线虚虚的落在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寂了片刻,他将茶盏稳稳放下。又低头睨她,唇边勾着似有若无的冷笑:“认不认罪先不谈,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微祈宁眼眸不动声色地暗下去,敏锐察觉到男人话中有话,言语间隐有松口迹象。
“我不想死,但也从来没想过今日能全身而退。”
这是真的。
之所以这样说,不想死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事已经触到了陆无砚的底线。
可不敢奢望会为了她降低底线。
陆无砚道:“好啊,那你自戕谢罪吧。”
他话音才落,便见寒光一闪。
陆无砚不知道从哪摸了把短匕,“咣啷”一声扔到地上,正落在她面前。
不偏不倚,刀尖冲她,刀柄冲他。
微祈宁呼吸猛地一滞,脸色瞬间惨白。
接,不接?
沉默良久,她探出指尖勾来匕首,刀尖冲下攥紧,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早已将这条命献给将军,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是方才所说句句肺腑,绝无二心……只最后一点,天佑我南桢平安度过此劫。”
她边说话,边学着卢刃的样子弯腰,对着上首深深拜下去。再抬起头时,将匕首慢慢比到脖子上,唇角轻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度——
“将死之人夙愿未尽,不吐不快……宁言尽于此,愿一力承担所有,以此身平息将军怒火。”
刻意练习过的笑让本就出众的五官更加明媚,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连陆无砚都被笑的恍了神。
他半垂下眼,眸光晦暗。
女孩坚韧的仰着头同他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澄澈清亮,宛如稚童。
相较于惊艳,更多来说,是意外。
意外一贯善于自保,无理也能诡辩三分的微祈宁,居然也能说出“一力承担”这番人话来。
苦肉计么?
可他不吃这一套。
“请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收场?
微祈宁深吸一口气,干脆将心一横,真将刀刃压紧并进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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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被磨的很快,仅划一下便见了血。
千钧一发之际,卢刃‘腾’地直起身子,一把将匕首从她手里夺走。
“军师不可!将军,此事我也有责任,我与军师同罪!”
他膝行两步上前将微祈宁护在身后,又惊又急。
“粮仓起火,军师跟着忙前忙后一夜未合眼,其忠心日月可鉴。多亏了她抓住放火的敌特,又做法唤来骤雨,这才能保住大部分粮食!即便这样还要让她自戕谢罪,岂不是让功臣寒了心!”
“还请将军三思啊……”
卢刃激动的声泪俱下,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整个人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将军三思!”“三思啊!”
“仔细想想军师说的不无道理!”
“我们都有责任,愿与军师同罪!”
有人带了头,剩下原本不明所以的人也纷纷跟着起哄求情,心中的天平早已悄无声息倾斜至弱者。
出了岔子,推一个小姑娘出去挡枪,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古往今来,所有底层牛马都对上层统治者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反抗精神,常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一群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血性汉子。
他们每人手上都沾着鲜血,最不怕的就是死。
卢校尉说的没错,卸磨杀驴只会让功臣寒心。
他们不是“微祈宁”,但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微祈宁”。
一呼百应不光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自己。
……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被无形中架到高不可攀位置的将军沉默久久,心头无力感愈盛。
不管是不是苦肉计。微祈宁三言两语便将他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又十分重情义的部下全拿捏了。
更有甚,还将他放到了群众的对立面。
陆无砚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得不承认,微祈宁在拿捏人心方面的确有些手段。
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讨到便宜,反而被利用着摆了一道以后,陆无砚怒气更盛。
“你们这幅阵仗……?”他神色阴郁的压着眼皮,深邃如墨的黑瞳仿佛即将掀起狂风骤雨,“是准备造我的反了?”
“造反”两个字太大,压的人直不起腰来。
微祈宁心中不自觉打起鼓来。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在此时硬刚。
毕竟这些人的性命全在陆无砚一念之间,惹急了他,谁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她料到士兵们会感同身受帮她说话,但没想到他们反应会强烈到挑战陆无砚的将军权威。
不行!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微祈宁毅然决然起身,重新捡起匕首,蹭到陆无砚脚边跪下,双手奉与利刃,将染了血的脖颈展示在他面前。
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宁以此身作保,全营上下,对将军之忠心天地可鉴,若有二意,便教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抬眸仰视,视线再度与他交汇。
与面孔上的清冷截然不符,男人眉目间的炙热几乎烫到人心里。
微祈宁视若无睹。右手轻旋,将匕首调了个个。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对着自己的左手手心划下去——
霎时间,鲜血淋漓。
她飒然挥手,将匕首甩到旁边。
要态度,给你态度。
另外,这不是苦肉计,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无砚瞳孔骤缩,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痛色,薄唇几次开合,终是哂笑一声化为无言。
他附身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军师好算计。”
冰凉柔软的唇瓣擦过耳侧,说话时有气息灌进耳朵,弄的人痒痒的。
微祈宁杏眼圆瞪,小发雷霆的将肩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推走,故意把血蹭到他身上。
21. 算计
血珠顺着掌心砸在地上,滴滴答答地开成艳丽的花。
微祈宁本想推开肩头的脑袋站起来,岂料刚有动作,大脑便猛然一阵眩晕,整个身体不可控地向旁边倒去。
完了……好像有点装过了……
她挥舞双手,想胡乱攀点什么稳住自己,却忘了左手正在流血这件事,一把按在面前男人放在扶手的胳膊上。
“嘶——”
微祈宁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腿一软,彻底跌入陆无砚的臂弯。
淡淡兰草香袭来,又与血腥味和在一起,闻起来有些清苦。
腰间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将她牢牢搂在怀中。
她原本由于失血大脑昏昏沉沉的,被这一弄清醒了不少。只是低头看清自己当下的处境后,不禁眼前一黑又一黑——
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拥在怀里,还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这对劲吗?
微祈宁埋下头暗自用力,一心只想逃离这个清苦的拥抱。
手掌下的胸膛硬邦邦的,结不结实一摸就知道。
她以肘抵着,就着这个姿势使劲推了他一下。
嗯?没推动?
陆无砚两只铁臂紧箍着她,哪怕她挣扎的如此明显,也半分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这人想一茬是一茬,根本不管别人会不会为此尴尬。
这不对劲。
太不应该了。
但是这么抱着算怎么回事啊?谁占谁便宜!?
“咳!”
微祈宁用力咳嗽了一声,蹙着眉瞪他,试图借机提醒。
陆无砚垂眸望她,长长的睫羽盖住眼底情绪,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便被莫名的热切取代。
能触摸到……她是温热的……
“啧……”微祈宁被看得有些不耐,再次出声提醒。
陆无砚这才想起松开她。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怀中的感觉……真实到令人害怕。
微祈宁忍着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扶着他胳膊重新站好。
动作间,眼睛不经意扫到刚才左手按着的位置,被大片大片的血迹烫的一惊,方才的眩晕感又开始上浮。
难怪会头晕呢……原来流了这么多血啊……
嘶,陆无砚出去打了一宿回来,身上的血都没有现在多。
“那个……”微祈宁扶着脑袋弱弱开口,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结果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不过这次她没生气,反而觉得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在耳朵里简直天籁,因为他说的是——“传军医。”
陆无砚可算办了件人事,再不救她恐怕真就血尽而死了。
刀子是自己拉的,本意却不是为自己。
天尊,但凡这世界上谁能找来一个比她微祈宁还舍己为人的,她便找棵树一头碰死。
陆无砚话音才落,胡子花白的老军医便背着药箱颤巍巍的走进来。
底下跪了一大片的“万死难辞其咎”赶忙往旁边挪,把路腾出来。
跪着也不忘八卦,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军中沉寂已久的谣言又开始在心中生根发芽。
其实在心里,他们是感激微祈宁的。
别的不说,她的确把将军的怒火全引到了自己身上,救了这里所有人的命。
虽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痛……可将军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心疼,亦不似作假。
还有将军向来很看重整洁,但现在被弄了满身污血也没多说什么。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对待她,和他们不一样。
但是当局者迷啊。
“好了,三天内别碰水,半月不可干重活。”
苍老的声音打破寂静,微祈宁闻言回神。
老军医不愧是老军医,三下五除二便把她的手包好,还在结尾处打了个利落漂亮蝴蝶结。
而且整个过程,几乎没让她感觉到不适。
微祈宁盯着蝴蝶结看了半晌,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软下去一块。
“多谢。”
她心情极好的转头,恰好对上陆无砚落在她身上的虚无目光。
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再看别的。
“将军?”她举起完好的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军!”
陆无砚长睫轻颤,黑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默了许久,他将视线挪到她的手上,慢吞吞道:“你忠不忠心暂且不论,损失的三百斤粮食我也可以不计较,只是营中因敌人入侵产生的布防缺口,以及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连锁反应……你一只手可不够。”
陆无砚罕见的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话里话外流露出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缓和。
但微祈宁何许人也,她瞬间便察觉到了。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她早把陆无砚的脾性研究的透透的。
无论说什么,她都能精准找到他情绪里那一小点缝隙。
不光是为了活命,还要为以后手刃反派做基础。
俗话说的果然没错,世界上最了解的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
想到此,她不经意勾唇,眼中流过一抹势在必得。
“将军无需为此烦忧,宁私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陆无砚果然被吸引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接话:“此话怎讲?”
微祈宁颠颠地凑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们可以趁此机会重新洗牌,或者清些不想要的东西出去,借题发挥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哦?”陆无砚拖长腔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询问,也不否认。
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
她促狭地眨眨眼,并不想和他打哑谜。
“譬如……沈拓一支。”
陆无砚瞬间反应过来,笑意愈盛。
“呵……”
骤然高涨的情绪带得眼尾微微泛红,为一贯苍白的面色再添昳丽。
军营里但凡长了心眼的人都知道,沈拓是皇上的人。
他能达到今天的权势与地位,帝王的信任与微家的头颅,二者缺一不可
倒不是彻底否认他的能力,而是没有微家人的尸骨堆积,他根本站不到皇上能看见的位置。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陆无砚并不是皇上的人。
甚至他和整个皇族的关系都不是特别好。
原书有写,陆无砚的皇子身份名存实亡,他在皇宫时的童年与少年时光,几乎可以用“悲惨”概括。
【七皇子陆无砚,宠妃所生,传言降生那日百花齐放,天降异相,举国上下皆奉祥瑞。但三岁那年母家遭迫害失势,母子二人一同被厌弃,监禁冷宫。】
【十七岁先帝驾崩,新旧更迭,新帝大赦天下,陆无砚得以走出冷宫,但身份始终不被认同。相较于其他锦衣玉食的皇子,他仍旧过被欺压的生活,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敢对他耀武扬威。】
【二十三岁,外敌来犯,新帝多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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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文武离心,朝中无人可用,陆无砚无意展现军事天赋,被迫被甲上阵,领兵出征。】
满打满算下来,他真正逃离宫墙的时光,不过短短两年。
即便如此,皇上也派了沈拓来监视他。
那微祈宁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
大概是城楼那次,陆无砚对她说“小心沈拓”时。
今日他的反应也能说明一二。
别的不论,本次大会,支开沈拓,便是佐证。
陆无砚擎着笑眼,盯了微祈宁许久。
起初还以手抵唇有所克制,对上她促狭的表情以后便彻底放开了,笑得以手锤案。
“哈……哈哈……”
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心底的笑。
微祈宁第一次见他如此。
清隽的面容似拢了玉泽般温润,连浑身的阴湿味都去了不少。
“哈……好一个借题发挥。”
他笑够了,又恢复平日里那般正色。摆了摆手遣散一批人。
一转眼,满屋子人走的只剩零星。
现在还在场的,算上他们二人,只还有校尉卢刃和另外三人。
虽然没接触过,但也能对上名字。
陆无砚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这项任务交予你?”
这话问的巧妙,表面是就事论能力,深挖下去总和“信任”二字脱不开干系。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下换微祈宁笑了:“当然可以,我会竭尽所能的去办。”
这事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无论办的好与坏都有随时送命的可能性。
对心无旁骛之人来说当然不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但若说对于心里有点小九九的人……趁机夹带些私货什么的,办这事最合适不过了。
显然陆无砚也很清楚这点。
所以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抿了唇,慢条斯理地把玩食指上的红玉扳指。
这是他产生猜忌的惯有动作,方才的话已经令他很不满了。
玉戒清透,有光折射过来,映得他黑曜石般的瞳泛着幽冷,看的人心里直发怵。
微祈宁拱手拜下去,借着低头的机会,不动声色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恳请将军给我这个补过的机会。”
陆无砚缓慢抬起她的下巴,伴着极轻的语气,温和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如果你能将尾巴藏的能再好些,我便真的应了你。”
不等回应,他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可惜你的真实意图太明显,算盘珠子崩的我满脸都是。”
心思被明晃晃点出来,微祈宁别过脸,唇角极其轻微的向上翘了翘。
藏什么藏,谁说要藏了?
她还生怕陆无砚看不出这点算计呢!
前面出了这么大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要开始怀疑她的动机和能力,自然不肯再轻易放权给她。
她需要一个契机重新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没问题,于是选择在这个时候抛出“沈拓”这根橄榄枝。
但仅有能力远远不够,只会空引起陆无砚的忌惮。
所以,她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觉察出她的小算计。
也是在无形中给他植入“微祈宁始终在他掌控之内”的思想,极大满足男人的自尊心。
那话又说回来,对于此事,有更隐蔽稳妥的解决办法吗?
当然有。
但风险始终与收益并存。
干都干了,当然要利益最大化。
22. 热泪
得意的微表情在微祈宁脸上瞬闪而过,不过仅一刹那便隐藏好,继而重新换上那副被看穿的手足无措。
她连连摆手,语无伦次的冲陆无砚解释:“不,将军你误会了。”
“粮仓失火一事,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皆难逃问责。然覆水难收,事已发生再难回旋,现下能做的也只有吸取教训,力求不让悲剧重演。”
“此事我有疏漏,要杀要剐绝无异议……只是内心愧疚难当,所以在死之前,想求一个能弥补过失机会,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啊!”
她说的捶胸顿足,字字句句皆是哀痛,将一个过错之人的悔恨抒发的淋漓尽致。
陆无砚长指轻叩桌案不语,似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微祈宁索性捂住脸无声啜泣,以示无颜面对潍洲父老。
但趁他不注意,偷偷漏了一道指缝。
突然,一道浑厚有力声音插话进来:“是啊将军,军师说的不错,此事并非你我本意,但反映了集体的疏漏,所以不该让谁一人承担。我请缨与军师一起,是监督,亦是补过。”
微祈宁一愣,立马放下手去看声音的方向。
是卢刃,她私封的最佳助攻,每次赶时机都恰到好处。
不愧是能当上校尉的人,有这份担当,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此刻相对于其他人的跪姿,卢刃往前挪了半步,脊背高挺,和她一起暴露在上位者视野下,毫不畏惧地接受审判。
陆无砚敲击桌面的指尖一顿,不冷不热道:“如此说来,军师方才说的话,你们都认同了?”
不知怎的,微祈宁愣是在他短短一句话里听到几分咬牙切齿地意味。
仿佛谁敢说一个“是”,他便能毫不犹豫地砍了对方的头。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因为陆无砚阴沉沉的不给好脸,另外三人磕了满地,但谁也不敢接她和卢刃的茬。
微祈宁低声反驳道:“我只是觉得这是“军师”这个身份应该做的,并不想强迫谁认同我的观点。”
她的确急需做些什么稳住局面,但并不想道德绑架谁。
因为今天话赶话顶着,她暴露的实在太多,若到最后也没能说动陆无砚,前功尽弃不说,她和卢刃的小命都难保。
主要还是那张不长脑子的嘴,今日把陆无砚损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散会以后岂不是要片了她涮锅。
血已流,话已尽。可陆无砚此人软硬不吃,那还有什么招能破了此局?
微祈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要不以柔克刚吧……?
多柔算柔?比水还柔吗?
想到自己的艰难处境,她干脆将头一偏,悲由心头起,再抬头时,杏眼里便酝酿出了两汪清泪。
陆无砚的注意力在卢刃身上,余光瞥见微祈宁鬼鬼祟祟的动作,便漫不经心匀给她一个眼神。
谁知恰好对上她湿润的眼眶。
他面容一僵,表情秒从戏谑到震惊:“你这是……?”边震惊着,手上变戏法似的摸了块方帕递过去。
微祈宁下意识伸手去接。
两人的手刚一对上,陆无砚那边便好像被烫到似的,"唰"的便把手抽了回去。
徒留微祈宁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被这一闹,原本一分的憋屈立即升级成了三分。
她悻悻地收回手,慢动作眨了下眼。随着睫毛轻颤,泪珠便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瞬间滚落脸颊。
“不想给,可以不给的……”一开口便是哽咽,话里话外在点他。
给了又收回去干啥啊,专门给她看看衣袖上的花样吗?
没必要吧大哥!
陆无砚其实有些无措。他没想到微祈宁那眼泪说掉就掉。
他这些年,见过很多女人的眼泪,各种情绪的。
小时候冷宫里,经常会有女人被送进来,她们大吵大闹的发疯,母妃便带着年幼的他去安慰,每每到了最后递去一块方帕,对方一定是声泪俱下的,落下绝望的泪水。
再有,冷宫有人死掉以后,一同相依为命的旁人前去悼念,也会象征性的落下两滴眼泪,哭死人,也哭活人。
以及……他一生要强的母妃发现他的异常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临走之前求他一定要为自己抗争的那一滴热泪,既不舍,又不甘。
他从小耳濡目染,渐渐养成了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
可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从没见过演着演着便入了戏成真的。
是的,他能看出来真假,也能看出来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作为旁观者的他很清楚,“陆无砚”在军事上的确太自负。
只是布防一事牵扯的人员太多,当然不能只听其一面之词,也要听取旁人意见的。
不过微祈宁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
不知怎的,那滴莫名其妙的泪压的他心头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只好重新把手帕奉上,磕磕绊绊的学着母亲的样子:“咳……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此时二人的距离不过一臂。
微祈宁低着头,拔去满身尖刺,将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出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她没接,只忙着捂脸抹那几滴强挤出来的眼泪。
可别给捂干了啊。
陆无砚轻叹口气,也顾不得会被瞧出异样了。
“别哭了,想要什么允你就是。”
“呜噫噫噫……呜……啊?”微祈宁那方正演的起劲,蓦然听到陆无砚半无奈半宠溺的语气,整个人不禁愣在原地。
这么容易的吗,哥们你真吃这一套?
不怪乎她诧异,就看陆无砚平时动不动就砍人的表现,实在看不出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但是管他呢。
“那你别砍他们的头,咱们军营缺人。”她哑着嗓子开口。又怕他反悔,连忙凑过去,用那双被眼泪洗得晶亮的杏眼望着他。“他们也是听命行事,我带着他们重新设卡,将功补过,好不好?”
陆无砚温声道:“随你,交予你了便由你主管。”
“那在这期间,纵使我怎么调整,你都不能生气。”
“可以,我眼不见为净。”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又挖了坑等她呢!
微祈宁暗戳戳的瞟他几眼,心生疑虑,有目的的试探道:“那既然交给我了就信任我,你不能用将军的身份压我。”
“嗯。”陆无砚修长的指搭在太阳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按,一副在听又不在听的样子,“还有吗?”
微祈宁撇撇嘴,心知他没听进去几句,也不愿再自讨没趣。
“没有了。”
陆无砚放下手:“那便该我说了。”目光却不是冲她。
“尹大,罗二,卢三,张四,你们都站起来。”
“是。”身旁四人异口同声道。
微祈宁听他叫人,不由乐了。
这谁起的好名字,一二三四。
她数着人一一对号,惊奇地发现几人原来一开始就是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排列的。
除了方才帮她说话的卢刃较他们偏前一点。
等下,卢刃怎么也站起来了?
那卢三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她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陆无砚低沉的声音响起: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接下来的布防安排,全凭军师一人做主,你们在旁辅佐,凡军师下达的变革,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记住了么?”
四人听他这样说话,纷纷躁动起来,几张粗糙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感。
微祈宁:“……?”怎么突然和打了鸡血一样?
几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热切。
“是,主公。”
听到这个称呼的微祈宁险些被惊掉下巴。
连将军都不喊了,原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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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私下里这么猖狂的吗?
除了称呼以外,她还隐约觉得陆无砚这番话说的别有深意,尤其是那句“即便是我来也无权干涉”,奇怪的很。
——就好像算准了自己会反悔似的。
不对,这事不对。
她咋摸半晌,正要开口询问之际,站在最左边的尹大突然上前一步打断。
“主公,还有一事。之前您交代盯着的那小子……自请离营了。”
他说着,飞快往身侧瞟了一眼。
陆无砚点点头,“走了便罢,不必再想着了。”
微祈宁眉头微皱,疑点再添一条。
虽然前面的话没听懂,但后面这句她可以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他们打的哑迷就是阿季。
只是为何要派人盯着?阿季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陆无砚不是默认过她可以那样做吗,为什么突然尹大会突然在此翻旧账?
没等想清楚个中缘由,便又听陆无砚点她的名字:
“阿祈,今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啊?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必……”
“我这人忘性特别大,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就能忘。”
“那好吧。”
陆无砚略显无奈的弯唇,眸中隐有碎光闪烁,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轻笑:“你只需要记住,从明天开始,放手去干,谁的话都不用听,他们四人自会为你扫清障碍。”
她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嗅到了男人话中暗藏的托付意味。
视线向上提,毫不意外撞进他极具深意的乌墨瞳里。
四目相对间,男人眸光纯粹,望进深处,还携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他不动声色的划开眼神,将另外几人招上前来说话。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陆无砚身上,将疏冷的侧脸渲染出几分柔和。
他转头柔声唤道:“阿祈,你也上来。”
微祈宁应声站到最右侧,便听陆无砚交代后事一样的语气。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事便听她的,出了分歧也以她为主。”
“另外暂避锋芒,潍洲之战虽胜,但我方也损失不少,休整过来之前,尽量不要和敌人有正面冲突。”
“你们便以规劝为主。”
在短短几句话里,微祈宁不仅听出一去不返的慷慨,甚至还听出了淡淡的……悲壮?
陆无砚这波很够意思,为表诚意,她郑重其事承诺道:“你放心走,等你回来,我会还你一个不一样的军营。”
话音一落,五双眼睛纷纷聚集在她身上。
“怎……怎么,不相信啊?”
微祈宁被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反唇相讥。
陆无砚失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密谋结束,微祈宁跟着另外四人,按照一二三四五的顺序走出主帐。
到了门口,四人客客气气地冲她点头示意。
她一一友好回应,想向他们打听点情况。
没等开口呢,尹大先冲她恭敬的一拱手。
“军师,我还有事,便先行告辞。”
卢刃也拱手:“我也先行告辞。”
“我也是。”“我也是。”
微祈宁只好作罢。
“好吧,你们先忙。”
几人顺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面色如出一辙的凝重,饶是再傻的人,也该看出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妈的,陆无砚一身男主病成天让人猜,现在连他的心腹也不学好,一个两个的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同样一条绳上的蚂蚱,整个军营里只有她一直被傻呵呵的蒙在鼓里。
靠!
目送他们离去后,微祈宁转身欲走,又突然后知后觉想到一个新问题。
所以,现在陆无砚是把她划到心腹阵营里了吗?
那按照他们这个取名方式,她岂不是……微……威武?
23. 张和
画面一转,各有各事的四人又在僻静处悄然凑到一起。
老大尹青松率先开口:“自从微氏到来,主公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只是不知此次能坚持多久。”
老四张和捋着胡子叹道:“微家世代奸诈,此女又行事诡异,屡出奇招,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心思。”
他是正统考上的院士,行事作风也带着惯有的文人风格,原是军队的一把手的军师。
如今莫名其妙被一女子顶下来,心中不免怨怼,尤其该女子的来历与身份还不太干净。
卢刃忍不住辩道:“话虽如此,但她心不坏,知道处处以大局为先。”
“哦?你很了解?”
“就拿方才的事说,若没有她插科打诨,今日我们几个定要脱一层皮。”卢刃对那件事仍耿耿于怀,他性子直,学不会虚与委蛇那一套,有不满必定要说出来。
同他斗了半天嘴的张和不乐意了:“你这木头,如此向着女人,莫不是见色眼开!”
卢刃被气的跳脚:“你放屁!再胡说我便撕了你的嘴!”
眼见两人越吵声音越大,尹青松眉头紧皱,怒火蹭蹭往上窜:
“好了!你们两个,一言不合就又吵吵吵吵的,从皇宫吵到军营还不够,照你们这么吵下去,今日什么也别干了!”
文人重礼,武将重义,两人又恰是一点就着的脾气,这么多年口角不断,对于这两个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四个在主公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了。
他和罗二是侍卫出身,卢三是被捡回来的乞儿,张四是苦读上来的秀才。
虽然出身不尽相同,但天下苦昏君久矣,于是几个心怀天下又满身热血无处安放的年轻人便一拍即合,愿为心中大义肝脑涂地。
不过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小意外:那个将他们拧在一起的人突然性情大变。
“可主公清醒的时间太长,对于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啊。”沉思许久的罗骋突然开口,一语把话题拉回最初。
旁的几人听罢,似是在脑海中回忆起什么,纷纷重叹一口气。
最后还是尹青松这个大哥实在看不下去,道:“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一切等主公吩咐。”
“都散了吧,老二跟我走,西边近来有些不太平。”
“好。”
……
翌日。
微祈宁顶着两只巨大的熊猫眼,半死不活的到武场上班。
她琢磨了一宿,也没想明白那五个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许事前一天下雨的原因,今日不仅天蓝的浓郁,空气也清新得很。上至碧空彩云,下至草木山峦,处处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机。
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烦躁。
微祈宁像往常一样站在高台上,为了方便行动,她换下了冗长繁杂的儒裙,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玄色便装。
黑色本就沉稳,再配上她厌世的表情,更显庄重。
这张脸平日笑起来如沐春风,不笑时便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这种无形中流露出来的,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威慑,其实和她一直认为是“上位者”的陆无砚很像。
恰时一阵微风轻袭,向往自由的发丝便亦随着风的方向舞动,
微祈宁抬手,将长发别至而后,又借着捋头发的动作,不经意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
是空的。
他倒是走的干脆,如此放心的把这偌大的军营留给一个外人,也不怕这个外人趁机报复。
想到此,微祈宁轻嗤一声,目光漫不经心地向上一提,恰好对上不远处那道炙热的视线。
另一位军师张和,就站在她不远处。
名义上是帮忙,实际懂得都懂。
见对面突然抬眼看过来,张和捋着胡子的手一顿,一种偷看被抓包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还未来得及撇开目光,便见女人抱臂靠在树干上,十分自来熟的咧嘴一笑:
“嗨,张军师,晨安。”
张和沉默了,面上划过一瞬间的纠结。
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妥,半晌还是硬邦邦回了微祈宁一句:“……晨安。”
他语气里的不愿都要溢出来了,仿佛是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说出来的一样。
微祈宁耸了耸肩继续看风景,对自己好意没好报这件事浑不在意。
害,和老古板计较什么。
恰好此时余光里瞥见有人上来,她直起身子以示尊重。
来人步履轻缓,笑容温和,对谁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儒雅。
"军师,您的吩咐已安排妥当。"
当熟悉的面孔随着距离缓缓拉近,微祈宁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能让她有此反应的,上天入地当属他沈拓独一份,她把这一切归咎为“原身意识的残留”。
因为沈拓真正意义上只对不起了原主,还没做过什么损害到她利益的事。
但她一贯小心眼,谁让她不舒服了,便一定要当场报复的。
微祈宁侧身,似笑非笑道:“沈将军,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这种把你驱之在外的“架空”安排,你觉得怎么样?
她十分坏心思的邀请沈拓点评,没刻意纠结他话中的敬语,反而依然唤他是将军。
在这个场景里,这些没用的礼貌多少显得有些讽刺。
就和“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爸”一样。
沈拓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回去:“大将军已首肯,那军师所做一切,便都是极好的。”
大将军便是陆无砚,是整个军营的统领。
所以在某些方面,管沈拓叫一声“将军”也不犯毛病,毕竟后台在那摆着,总要给几分薄面不是。
她心里冷笑,手上却猛地一拍脑门。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瞧我这记性,陆将军还几次三番嘱咐我要办好此事呢。”
言外之意,陆无砚点的头,你再不乐意也得忍着。
沈拓扯了扯嘴角,转过脸不再言语,专心研究起阵容来。
微祈宁见状,也撇撇嘴背过身去,不愿再自讨没趣。
只是不知为何,背过去以后,总感觉有道灼热的目光一直黏在身上。
她以为是身后的沈拓,便冷不丁回过头,想吓他个措手不及。
结果又和对上张和那个老古板的眼神对上。
和方才的防备略有不同,这次是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凶狠样子。
配上那张沟沟壑壑略显苍老的脸,整个人阴的不行,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可是她还什么都没干啊,陆无砚的心腹怎么和他一样莫名其妙的。
想到此,她怒瞪回去,连带对陆无砚的不满一起。
瞪什么瞪,再瞪你能把眼睛瞪我这么大吗!
给那边的张和气的吹胡子跺脚。
三人各站一处,谁也没说有说话,一时间空气仿佛陷入凝滞。
沈拓蓦道:“这个布局有些不合理啊,怎么没把西南角那片耕地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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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祈宁闻言探头,视线跟着沈拓细白的指尖,在她昨夜熬宿列出来的新布防草稿里上上下下的划。
“哪里不合理?”
沈拓虚虚抬头向前望了一眼,唇畔勾出狡黠的笑,复低头,不动声色将图捧得又高了些。
“你看这里……潍洲‘以河为塞’,四面环水的天然屏障是其最大优势,我觉得应该……”
微祈宁够不着,只好踮起脚尖往前凑。
沈拓身量不低,她想看见就得使劲翘着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急越看不见,只好上手扒着他的胳膊往下压。
“我看看我看看……啧,你低点。”
无人在意的角落,被赋予艰巨任务的张和在目睹一切以后悄悄地碎掉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
沈拓虽然人品不行,但脑子里确实有些东西。
他从一个被忽略的角度出发,带着微祈宁重新分析了一遍地形。
顺便彻底刷新了她的认知。
因为他最后给的建议是——利用上西南边的耕地,种菜,种草药。
“……西面处潍水下游,又多以丘陵为主,原本就有大片耕地,是否可以依托这点,浅发展一下农业?”
要不说他擅长玩弄人心呢,仅用短短一句话,便将微祈宁拉回不愿忆起的那段‘后勤生涯’里。
她和阿晚,还有其他几个姑娘,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一根一根挑菜叶子,挑到最后,能吃的只有一小把。
不仅要被骂偷奸耍滑,菜还要紧着上面的人吃。
连将军都如此,更别说上万士兵每天吃的什么。
是了,她只想着怎么让军队变得固若金汤,全忘记了驱使军队最基础的东西——食物。
农业是经济基础,粮食也是打仗的基础。
于是吃完中饭,微祈宁便牵了马,抓上沈拓到西南实地考察。
当她站在西南角那片水丰草茂的河滩地上时,心里赫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有这好地方她怎么才知道!
放眼一望,大片大片的绿色便映入眼帘。溪水潺潺,柳树摇曳,同想象中无人打理的荒凉截然不同,西边竟是生机盎然的。
微祈宁将马儿拴在林中吃草,跟着沈拓往前走去。
烈日下,结实朴实的庄稼汉子头戴草帽,赤着上身穿梭在其中,一遍一遍地挥舞锄头。
倒是和印象里的农田别无二致。
等下,打赤膊的农民?
“喂,这地有主。”她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忙叫住沈拓,“你带我来这干甚,咱可不干抢地的事啊。”
沈拓敛了笑,眉宇间隐有阴郁之态。
“这地无主,你夺了便是你的。”
“啥?”微祈宁被这个理直气壮的“夺”字震惊了,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以为沈拓没看到地里的人,便伸手指过去,“不是哥你好好看看,这地有里有人,这是人家的地。”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对岸的农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黝黑的脸上露出恐慌的表情。
“你看到了吗,他们在害怕。”
闻此言,微祈宁当即冷了脸色。
“我还没丧良心到这种地步,你要是打的这个主意,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欸?”沈拓一蒙,“不是,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他刚要解释,便被一道不速之声打断。
“哎,那边,干什么的!”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24. 山匪
七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顷刻之间便将微沈二人围住。
几人皆头缠包布,土衣布卦赤着上身,脚下蹬着一双破烂草鞋,十足十的山匪打扮。
特别是领头之人满脸凶相,脸上身上还长着茂密的黑毛,打眼一看,愣是教人分不清是人还是猩猩。
七个人身形皆壮硕,一看就是长年的练家子。
微祈宁在心里登时打起十二分警惕,完好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往后腰摸去,按在昨天刚添的新家伙事上。
陆无砚给的,军中无人不识,见此刃如见将军。
虽然这种时候没什么附加意义……不过这刀挺锋利的,昨天没怎么使劲就划了那么深一个口子。
想必,划个动脉之类的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这边正紧急盘算着真打起来胜率有几分,身侧沈拓却突然上前一步,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在下沈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山匪头子人斜睨他们一眼,啐道:“老子管你沈拓还是林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们两个,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拓道:“我们是附近的村民,战争所迫无意闯入,想来此觅条生路。”
“村民?”匪头来了兴趣,上下打量他两眼,又抬手指向他身后的微祈宁,“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拓垂眸,不动声色侧身隔绝手指的方向。
“……家妹。”
匪头嘿嘿一笑,从茂密的脸刨出几瓣大黄牙。
“原来是大舅哥啊,你起来,我好好看看妹妹。”
他话音才落,身后一人突然暴起,径直上前,但见寒芒一闪,一掌宽长刀已直指沈拓心窝。
“我呸,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想来就来的吗?这里不欢迎闲杂人等,快滚!再不滚我要了你们的命!”他耍完了威风,又扭头冲自家老大换上一副谄媚的口吻,“野哥,少和他们废话,咱不是还有正事要办……”
被唤作野哥那人不耐烦地将目光转到刚刚出头的手下身上,不满道:“你吓到妹妹了。”他挥起胳膊,抡圆一巴掌扇过去。“给妹妹道歉。”
“啪——”
响亮的巴掌声乍响,下一秒,七八尺高的结实汉子瞬间匍匐倒地。
野哥收回手,面露凶光道:“你算哪根葱,还管上老子要干什么了!”
他面色实在狰狞,说话时,满脸的横肉都在随着动作抖动。
挨打那人一骨碌爬起来,重新在地上跪好:“小弟不敢做野哥您的主,只是大当家还等着……啊!”
他话都没说完,便被野哥凌空一脚踹回地上。
“大当家,让你大当家,说了多少遍,在外边我才是大当家!”
“是是是……”
微祈宁在后头默不作声欣赏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
整体听下来,野哥似乎很介意“大当家”这个称呼,因为他正暴躁的骑在那个说错话的倒霉蛋身上,每念叨一句“我才是大当家”,地上那个便要挨一下拳头。
除了觉得挨打那人情商有点低,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每一下都实打实的拳拳到肉,光声音就听的人肝颤。
还有更让人心寒的,这边打得头破血流,剩下的同伴就在一边拎着脑袋干瞪眼杵着,谁也没说上来劝一嘴什么的。
出于同情,她默默给说错话的倒霉蛋在心里点上了三柱香。
不过这场单方面的殴打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人的体力始终有限,野哥打累了,便甩了甩手,示意看热闹的那帮过来搀他起来。
和方才的事不关己截然不同,这次几人争先恐后地上去巴结。他拉着腿,你扶着胳膊,有序中带着几丝忙乱,因为谁都想上去表现表现。
你推我搡间,意外从野哥衣服里挤出一样东西。
“嗒!”
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地上,沈拓身型一震,微祈宁眼神亦随之一暗。
野哥刹那间反应过来,三两下把身边簇着的人都推走,自己亲自弯下腰去捡。
他匆匆忙忙收了东西,又扭身重新把话题转移到“兄妹”二人身上,并冲旁边使了个眼色。
“妹妹别害怕哈,哥给你出气。”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可那一瞬间的慌张还是被微祈宁捕捉到了。
小弟们得到召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人一边架着沈拓的胳膊将他抬走。
他藏着掖着的“妹妹”便就这么暴露在人前。
面前人生的妖艳张扬,一袭黑色贴身小褂裹得玲珑身材毕露无遗,配上似冷非冷的表情,天成的妩媚勾的人移不开眼。
看清女人的样貌,几个土匪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好久没见到女人了,更别说还是这么辣的女人。
色是刮骨钢刀,他们已经被色迷了心,也就自然而然把对方起了杀意地森冷表情看作恐慌之下故作的色厉荏苒。
微祈宁冷冷扫过去,背在身后的右手悄然攥紧。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所以单看这帮人恶狼似的目光,便能大概猜测出他们心里打的什么注意。
无非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几个想法。
果不其然,那野哥的下一句话便是——“妹妹,你跟了哥,哥带你吃香喝辣如何?”
一张黑脸丑态毕露,恶心的不行。
她学着他的样子,像打量牲畜似的用挑剔的眼神审了一遍,末了,收回目光,不屑的轻嗤一声。
“大哥,何苦跟她废话,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把人给你绑回去就是。”一旁的小弟跃跃欲试。
野哥不悦地瞪着眼睛,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啧,怎么能对妹妹这么凶呢。”
小弟瞬间滑跪:“是,是,还是大哥有风度,小弟自愧不如。”
硬和野哥对着来的结果刚才也看到了,他可不当那不识相的人。
索性野哥并未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他正忙着对女人施展财力。
“不仅如此,我还能让你和你哥在这里过上吃不愁穿不愁生活。”似是怕她不信,野哥还特地冲对面的农田扬了扬下巴,“看见没,这些都是我的。只要你跟了我,从此往后便有你和你哥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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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祈宁眉目一凌,敏感的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你说,这些地,都是你的?”
野哥倨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我的,不仅如此,整座山都是我们虎头寨的。”
原来这帮胆子大到敢在军队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的山匪,老巢叫虎头寨。
“那地里那些劳作的老农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人?”
野哥摆摆手,以行动示意这些人有多微不足道:“他们啊?一帮贱民而已,和你们一样是逃命上来的,全靠本大爷施舍一口饭吃。怎么样,跟哥走,不仅保你吃香喝辣,还能——”话说了一半,他故意顿住。
“还能保你——夜夜做新娘!”
“哈哈哈,野哥威风!”
他边说话边凑近微祈宁,嘴里的腥臭几乎喷到她脸上。她皱眉后退,面上嫌弃之色丝毫不掩。
难怪沈拓说只要夺了便是她的,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层意思。
此地有匪,占山为王,趁火打劫,民不聊生,种种迹象皆传达了一个信息——可杀。
不过在此之前,她很想见那位被野哥疯狂嫉妒的“大当家”一面。
一是看看他何许人也,有胆子敢和军队叫板。
二是则因为,野哥方才用力过猛掉出来的那块黑乎乎的铜疙瘩,是半块虎符。
说得再具体些,是能和陆无砚手中那半块对上的,一模一样的虎符。
下棋那次,她无意踏入陆无砚的私寝,因为找不到人而无头苍蝇似的满屋乱转时,便无意中瞥见那张红木雕花小案上平放着半块,出于好奇还格外留心了一眼,只是当时并未对此多想。
因为虎符就是分左右两块,左边分发给将领,右边则由君王握在手中牵制。
这东西材料稀少,工艺繁杂,饶是请最好的工匠来一对一复刻仿制,难度也极大,再说一般人并不会费心做这这种事情。
所以今日从野哥手里看见的这半边……居然从皇家流落到了民间吗?
那沈拓一改往常的将她引入此局,是存了什么心呢。
是打击报复她架空了他的权力,还是又在和帝王一起,谋划什么针对她和陆无砚的局?
想不通,那只好以身入局了。
微祈宁勾唇,目光炯炯地盯着野哥:“好啊,我答应你。”
她说的轻飘,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
沉寂了半天的沈拓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但养尊处优的他岂是一帮壮汉的对手。
见挣扎无果,他又惊又怒道:“阿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野哥沉着脸:“大舅哥,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啊!”威胁之意尽显。
“无妨,哥哥,我心中有数,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她抬手打断,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刻意咬重的“哥哥”二字,使得沈拓脸色瞬白。
野哥看不出二人之间的汹涌,只觉得男人话多弱鸡,反倒是女人貌美且识相。
“嘿嘿,这才对嘛,跟了本大爷,保你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走,带着大舅哥和妹妹上山!”
25. 出嫁
于是微祈宁便被请到虎头寨做客,以二当家的“夫人”身份。
对了,今晚便成亲。
什么,这个二当家是哪里冒出来的?
二当家便是野哥,也不怪乎他对“大当家”这个称呼那么有执念。
毕竟从古到今,老二都是一个尴尬的位置。
说能力够吧,做不到第一,说能力不够吧,还能做到第二的地方。
其实她也不想知道这些,她只想找到虎头寨的老巢然后一锅端了。
但野哥比比赖赖了一路,翻来覆去的说跟了他多么多么好,他会给她带来多少权力,虎头寨所有人都得听她的云云。
这一套口水话下来,她被烦的不行,根本没有时间记下路线,更别说什么留记号做线索之类的,为了应付野哥不让他产生怀疑,她不得不把原本设想里该做的一切统统抛之脑后。
啧,一举三得。
她一时疏忽,竟没看出野哥大愚若智相来。
野哥在前面带路,身后有小弟护送,路途上七拐八拐的穿丛林蹚水洼,终于,在几个彪形大汉的簇拥下,微祈宁和沈拓被带到一间茅草屋里。
走了多久,微祈宁便胆战心惊了多久,她提着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敢放松。
因为此前被无意掉落的虎符冲昏了头脑,特别是野哥当时遮掩的动作,让人不得不往深里多想,但现下大脑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个行为有些鲁莽。
但是来都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兹要野哥敢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她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得手。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进到屋里以后,野哥居然开始回避她的目光,若追着细看,便能见到满身黑毛的肌肉壮汉居然红了脸。
“妹妹你先在这待着,哥去先去安排,晚上就来娶你。”
微祈宁:“……?”不是,怎么还走上纯情路线了?
诧异归诧异,她还是十分乖巧的点头道:“好。”为了显得自己心诚,还特地娇羞一笑,“都听你的。”
野哥一张黑脸笑的春风荡漾,显然被这一套拿捏了。
“嘿嘿,好好。”
他嘿嘿半天,脚步飘忽地走了。
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门一关,留下屋里二人大眼瞪小眼。
对视半晌,女人率先打破沉默。
“这件事,你怎么看?”
沈拓肃着脸不答反问:“你为何要答应他?”
闻言,微祈宁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都是少年的狐狸,她不信沈拓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好好好,装傻是吧?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冷哼一声,情绪瞬间降至冰点。
“不答应怎么办?靠你我如何与之周旋,难道要等着他恼羞成怒,先宰你再杀我吗?”
沈拓黑眸定定:“我有暗卫。”
言下之意,他们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
微祈宁被噎了一下,反唇相讥道:“我又不知道,你怎么不早说?”
一记反客为主彻底把沈拓堵的说不出话。但她并不想玩装傻的游戏,便转过身专心打量起眼前这间小屋来。
留给沈拓的只有一颗茂密的后脑勺。
这间屋子并不大,属于站在门口一眼便能望到头的那种。
家具寥寥,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满地的土与蜘蛛网,床上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被褥,桌子上缺了口的破碗,以及一个全是土的,看不出原作什么用的罐子。
简单判断了一下,她果断冲罐子走过去。
身后传来沈拓的声音:“如果你想出去的话……”
“不出去。”
她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罐子观察,连视线也没有分给他。
“我故意被掳来,就是要看看这个虎头寨隐藏了什么。”
被打断的沈拓默了半晌:“我是说,现在即便你想出去也不行了,我和他们失联了。”
“啊,那正合我意了。”
她边拍去罐子边上的土,漫不经心应道。
桌子的另一头,将女人的不在意收进眼底的沈拓垂下目光,强压下心底酸涩。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和她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连好好说话都是奢望的地步了。
午夜梦回,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后悔吗?
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权利,不惜忘恩负义背负万年骂名,不惜将她越推越远。
答案是否定的。
他要一步一步爬上去。
他爬的越高,越被重视,沈家才有翻案的可能性。
所以阿宁,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小女孩了。
只希望今日一事后,她可以把恨匀出去一点。
还有……
“阿宁,不论你信不信,我绝无害你之心……退一步说,我若存心害你,也不会使自己身陷囹圄。”
“所以,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好吗?”
他半瞌着眼,轻声表露自己的心声,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
……
微祈宁当然听到了。
总共地方就这么大,四面又都是墙,连喘气声都听的清清楚楚,更别说一个大活人字正腔圆的吐字。
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莫名其妙的在发神经。毕竟人有七情六欲,谁都会有抑郁的时候。若在这个时候回过头的话,便一定能看到沈拓难掩悲伤的脸。
可惜彼时的她正忙着鼓捣手里的罐子。
这罐还挺沉,里边应该是有点东西。
只是罐口用布封的很死,用劲拽也拽不动,又不能打碎了惊动外边的人。
一筹莫展之际,恰好耳边传来沈拓的呢喃声。
她招手道:“来,拓哥,来搭把手。”
——
一眨眼便到了晚上。
整个山庄灯火通明,往来人群皆面带喜色。并且无论是谁,身上一定有那么块红色的布,连关押人的小屋都被挂上了红绸。
野哥害亲自给微祈宁送来一身嫁衣和盖头,嘱咐她一定要换上,弄得蛮像那么回事。
新郎官滋着牙跑来跑去,看得出他很高兴。
可另一位当事人明显就不那么高兴了。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微祈宁冷着一张俏脸,面色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该死的,她来这的目的是想见大当家打听点东西的,可不是为了嫁人啊!
“沈拓,你说,咱们现在硬跑的话,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她坐不住了,感觉事情超出了可控范围,“刚才我趁开门往外瞥了一眼,这里人不少。”
沈拓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九分,你零分。”
“……那你跑吧,跑回去搬救兵,就说他们的军师要被压着拜堂了。”
“别担心,我的人已经找上来了。”
她有些急:“人多吗?待会趁乱突围的可能性有几分?”
不等回答,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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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的分析道:“不用他们保护我,土匪们想要我的身子便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加上我也有一点功夫在身能保护好自己,他们带着你离开就够了……不对,咱们其实也不用跑,只需要封闭消息拖延时间,拖到你的人搬救兵来。”
“只要救兵一到,我当即带人夷平了这虎头寨。”
她咬着一口银牙,心里盘算着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
无论是大当家还是二当家,一个也别想跑出去。
她要亲自审虎符的下落。
沈拓道:“已经差人回去找了,路途较远,加上天黑难辨方向,可能得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微祈宁摆摆手:“所以待会我负责挑起争乱,你联系你的人暗中待命,我们摔杯为号,懂了吗?”
“好,那便如你所言……”
“砰!砰!”
沈拓话说一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屋内二人心头皆是一惊,交换了个视线,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警觉。
“砰砰砰!”
门外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没得到回应,动作越来越急,敲门声也逐渐转换为拍门声,催命似的砸在屋内的人耳膜里。
微祈宁食指与拇指捏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摸出后腰的短刃攥在手里。
“谁啊?”她扯着嗓子道。
拍门声一滞,野哥粗旷的声音响起:
“大舅哥是不是还在里头呢,快出来让妹妹换衣服!”
听见来人是他,二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出嫁事关重大,我和哥哥自小相依为命放纵惯了,他恐我伺候不好失了分寸,叮嘱我今后多些女儿家的规矩。”
“好了好了知道了,以后我给大舅哥安排一个住处,绝不让你们分离。现在就快些吧,弟兄们在门口已经等不及见新娘子了。”
野哥猴急的不行。
微祈宁忙给沈拓递去眼神,示意她稳不住。
沈拓一瞬间领悟到她的意思,于是他冲着门口朗声道:“阿宁,你以后懂点事,别让人再替你操心!”
末了,他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
“万事以自己为先。”
他眸中担忧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一个人即便隐藏的再好,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微祈宁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缓和了语气:“嗯。你也是,保护好自己。”
仅短短一句话便让沈拓眸光巨颤,临走之前一步三回头,连眼圈都是通红的。
她看在眼里,抿了抿唇,并未多说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沈拓,她一直找不到该怎么正确的和他相处。
和对有“暴戾”之称陆无砚还不一样,她可以正面和陆无砚冷脸甚至吵架,因为知道最后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一定能解决的。
但是在沈拓面前,她却不敢过多的表露自己。
多说多错。
送走了沈拓,微祈宁匆匆把红袍批在身上,又裁了块长布把匕首绑在手臂内侧,借着宽大的袖子掩好。
她盯着那块红盖头看了又看,紧张的不能自已。
最后的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的盖到了自己脑袋上。
霎时间,入目皆红,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红纱。
才做好这一切,便听到“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风声与喧嚣一齐涌进耳朵里。
26. 背刺
再说沈拓,一步三回头的拜别微祈宁。临了迈出最后一脚,良好的修养还让他回手稍带掩住了门。
“吱呀——”
随着关门声,长睫一起一落,敛去眸底的柔光。
仅瞬息间,面上的不舍与痛心尽然消逝不见。留下的只有平静漠然。
门外,野哥单膝于地,恭恭敬敬地迎接。
“宋野见过公子。”
一开口,便是与他形象不符的沉稳。
“起来吧。”
“公子,您交待的事,已尽数安排妥当,只是微姑娘她……”他犹豫道,“下一步是否按计划行事?”
“嗯,做的很好。”沈拓表情淡淡,““剩下的你不用管,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是。”
“东西呢?”
宋野眸光一闪:“对对,我险些忘了这个……”边应着,忙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双手捧至头顶。
沈拓看也不看,长袖一掠,将东西收回。
若微祈宁在场,定能一眼看出来,被收入囊中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虎符。
“有人早就为我们铺好了路,不要节外生枝。”
说罢,沈拓转身欲走,又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
“公子,还有一事……”
“怎么?”他驻足,但仍保持着背对的姿态。
身后宋野吞吞吐吐,似乎在斟酌用词。
“公子……我真的要娶她吗?”
“不愿意?”沈拓偏头,似乎对此言有些困惑,“你对她哪里不满意吗?”
“不是,我愿意,愿意……”
“嗯?”
“不不不,不愿意,不愿意。”
“为何不愿?她哪里不够好?”
得到了不满意的回答,沈拓面色愈沉,周身气压亦无形中降了下来。
宋野快哭了,一张长满汗毛的黑脸全是无助。
这这这怎么说什么都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谁来救救他!!
对了!有了!
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公子最不喜薄情之人!
于是赶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殷切道:“微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家中夫人凶悍……我实在不敢啊……”
“算你有点良心,还记得家中有夫人。”
宋野拍拍胸口,长吐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机灵临危不乱,才能说服公子。
沈拓勾勾唇,将宋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意味深长道:
“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包括人。”
宋野呼吸一滞,瞬间白了脸色,慌得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番话的警告意味太明显,是他迷了心,居然妄想在公子眼皮子底下搞小心思。
“是,是,谢公子教诲,我记下了。”
沈拓压着眉眼,没有说话,面色上不怎么好看。
宋野自知失言,也不敢再说,只好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幸好还没等到发作,不远处便爆发一阵激烈的喧哗,伴着敲锣打鼓声,新娘子便在簇拥下被领了出来。
谢天谢地谢微祈宁,转移了公子的注意,也救下他一条狗命。
“吉时已到——”
头顶目光半寸未动。
“去吧,我知道你有分寸。”
……
微祈宁头上罩了红布,看东西看不真切,只好慢悠悠地走。
周遭围观群众的起哄的喧闹,不知被谁塞进手里的细长条红布的一端……还有,“牵红”的尽头,她即将委身嫁的丈夫。
视线随着步伐一起一晃,她垂眸盯着手中的红布渐渐出神。
若待会打起来,宋野以此事相迫,她便亲手宰了这个“夫君”。
别开玩笑了,不过是委屈求全的最下策而已,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这过档子事的。
绷紧的红绸一点点塌下去,距离愈发近了。
这段路本就不长,又被她刻意消磨,三分钟的路程硬生生拉长至十分钟。
不过更令她意外的是,这帮白天已经猴急到不行的土匪,此时也没有人出声催促。
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猎人们相视一笑:虎头寨已经很久没有成亲这么大的喜事了。
尤其还是如此漂亮的新娘。
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不可说。又默契的挪开目光,耐心的地等待着一无所知的小白兔迈入陷阱。
“嘿嘿……”
野兽们在渴望,渴望将她拆吃入腹,榨干她的精力,吸干她每一滴血液。
夜夜做新娘,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但小白兔本人永远不会知道。
直到红绸彻底塌下去,微祈宁被推搡着站在了宋野面前。视线被阻,只能依据脚下同她身上这件相同的红褂来判断对方是不是要找的人。
周遭调笑不断:
“掀盖头!看看新娘子!”
“对,掀盖头!拜大堂!入洞房!”
“我们二当家可是有日子没开荤了,今天晚上美人在怀……大哥吃肉,可得给我们留口汤喝,是不是弟兄们!”
“哈哈哈哈哈哈!是!”
“妹……妹妹……”
面前,宋野结结巴巴开口,两个字拐出十八个音,似乎是在紧张。
微祈宁不语也不动,掩在盖头底下的面孔冷如淬冰。
但她分神了,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今天的任务。事态危急,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位神秘的大当家来了吗?他长什么样?如果此时抓不到人,待会真闹起来,他趁乱跑了怎么办?虎头寨一旦覆灭,以后岂不是再难捉到他了?
……若到最后那位大当家也没现身,便只能拿好色又愚蠢的二当家开刀了。
周围人闹的实在厉害,宋野似乎被闹急了,含着笑骂道:“去去去闹什么闹,现在是掀盖头的时候吗!都老实点,吓着了新娘子老子唯你们试问!”
被吓唬了一顿的人们也不怕,打了两句哈哈便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起来,算准了今日大喜,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闹个红脸。
“下一步该干什么了!”“入洞房!”
“你放屁,是拜天地!拜高堂!”
“可是没有高堂怎么办?”
“你傻啊!拜大当家!”
宋野无奈,只好低声冲微祈宁解释:“妹妹,你别害怕,他们就是逞逞嘴能,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微祈宁回过神,摇摇手上的红绸无声示意,做足了大度。
无妨。
想说什么便说罢,反正很快就说不出来了。
对于将死之人,她一向宽容。
对了,刚刚听见他们提到大当家。
来了就好。
忽听一人自荐承担起礼生的角色。得到应允,便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前。其心之雀跃,动作幅度之快,甚至还带起一阵旋风。
路过微祈宁身侧时,带的她红纱盖头微微掀起。风转瞬而过,仅刹那的功夫,一片熟悉的衣角自眼前掠去。
她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再看四周,瞬间人影四散,将最中心的地方让出来。
不等细思衣服的主人是谁,便听前头扯着嗓子高喊——
“一拜天地——”
下一秒,足以撼动云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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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声彻底爆发,也彻底断了她的思路。
红绸的一端忽矮了下去,是宋野在拜。
另一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微祈宁岿然不动。
一时间,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新娘身上。
婚礼现场落针可闻,有人甚至已经抚上了刀。
被抢来的新娘,即将被拆吃入腹的小白兔,终于按耐不住试图反抗了吗?
可惜,晚了。
然而当事人满心扑在方才无意扫到的那一片衣摆上,对周围的暗流浑然不觉。
直到宋野轻拽了下红绸作以提醒。
微祈宁倏地回过神来,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正欲拜下去,便听一阵重物倒地的巨响。
“砰!”
与之同时,最外层哄笑声骤然被骚乱取代。
她一把扯掉盖头,黑暗里,肃杀的光自眸间跳跃。
四周密集的人群迅速散开,一齐朝声音的方向涌去。连刚才还在身侧的野哥也不见了。
如此阵仗,是沈拓的人来了?
为何没有信号,出了什么变故吗?
想到此,她警惕地望向四周判断局势,遮在袖摆底下的手悄然收紧。
谁知此时变故突生,站着站着,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背感。紧接着,她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的向前头倒去。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搡了她一把。
失重感骤然而至,微祈宁下意识紧闭双眼。同时不忘调整袖中短刃刀尖冲外,以防摔下去的时候划伤自己。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反倒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她跌入一人怀里,结结实实地砸了他满怀。
微祈宁昏昏沉沉的想,好熟悉的味道……似乎最近才闻到过?
等下,最近!?
她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呆若木鸡地杵在他怀里,震惊的连男女授受不亲都忘却了。
一想到来人可能的身份,后背手心的冷汗便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看对方的脸。
电光石火之间——
“哗啦!”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破裂声。
当时与沈拓约定好的暗号!
微祈宁大脑乱的不行,顾不得多想,当机立断抽手,冷白的刃一晃而过,看也不看便对着面前人扎过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全凭本能。等大脑反应过来时,尖锐的刀锋已顺利刺破了那人的衣帛。
距离太近,对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皮肉的阻力也没能拦住她的动作,正欲往深推去时,头顶传来一声男性的闷哼:
“嘶——”
好熟悉,无论声音和气味都好熟悉。
他是谁?
她伤了谁……?
微祈宁怔在原地,心中蓦然腾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承认吧,面前之人,就是心中所想之人。
承认吧,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圈套,就等着傻子往里跳呢。
再说,他们不是早就留下痕迹了吗?
她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握着刀的手都是抖在颤抖,默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陆无砚?”她表情空茫茫的,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心脏在狂跳,几乎要砸穿了胸膛。
“真是你啊……”
可为什么会是你啊……我们难道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
陆无砚垂眸,脸色寒的几乎落冰,一双凌厉凤眼紧攫住她:
“真是好样的,我就半天没看着,你便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27. 信任危机·
很难想象,像此种恶人先告状的幼稚行为,居然会出现在一位老谋深算的将军身上。
对此,微祈宁无甚感觉,甚至还有些想笑。
把人当狗遛着玩应该很有趣吧?
不然怎么有人乐此不疲呢。
这样想着,她也真的笑出声了。
“七皇子,南桢镇国将军,虎头寨大当家……你还有多少个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陆无砚紧进抿着唇,眸中拢上一层阴翳。
“谁带你来的,沈拓?”
她冷笑:“是又如何?”
闻言,男人面色渐沉。
“我不是说了,叫你离他远一些么?”
“那我离谁可以近一些,你吗?”
微祈宁目光炯炯。
敌对的大条件摆在这里,谁都不希望自己多一个敌人。陆无砚显然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毫不犹豫,掷地有声的开口——
“自然可以。”
可才说完这句话,微祈宁便眼尖地注意到,他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不自然的绊了一下。
因为太了解,仅一个细微动作便能知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自然也能看出他在心虚。
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有错,还是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搪塞?
她松开握着刀的手,不动声色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眸正视他,平静道:“可我不敢再相信你了。”
每一次掏心掏肺换来的都是算计,再死心眼的人也有开窍的那一天。
再说她也不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格。
陆无砚面色一变,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荒唐的言论,重重笑了两声,又刻意拖长尾音说话,语气里带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依你之言——沈拓的所作所为,便能让你放心信任了?”
微祈宁不着痕迹的撇撇嘴,被他理直气壮,自说自话的逻辑真惊到无以复加。
真是玩的好一出混淆视听,三句不离沈拓,无形中便把矛盾从他们二人身上转移到她和沈拓身上。
可曾还记得矛盾伊始,是因为他利用身份上的认知差异将她耍的和狗一样。
现在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强硬态度,是想再换个身份压她让步吗?
白、日、做、梦!
威武不能屈!
微祈宁睨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对上位者的讥讽。
“至少他会表面上做出一副为我好的姿态,不会动不动就吓唬我威胁我!”
陆无砚打断道:“他会演。”
?
她沉默一瞬,原本无所谓的态度瞬间被愤怒取代:“好,照你这么说,我身边的人除了你都是别有用心,那我问你,你就全然没有私信吗?”
人带着气,语气自然不会太友好。
而且她也不想再像从前那般,一直毫无尊严的哄着他开心。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受到如此质问,那位不可一世的将军也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
陆无砚垂眸,视线从女人莹白的面颊滚过,将她每一帧表情刻在脑海。
扒去温顺外壳的微祈宁,那通身的怨气竟比他也毫不逊色。
是了,就是这样的。
怨恨,疯狂,浑身利刺,难以靠近,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他要的是一个会怨会恨,把野心和目的都摆在明处的活人,而不是一直套在壳子里的完美花瓶。
现在很好,如果不去做别人的谋士,那就更好了。
一臣侍二主……放在别处,早够死八百次了。
如此想着,陆无砚不由狠瞪微祈宁一眼。
若此时有人能细究下去,便会发现其笑眼里难以掩饰的狂热与偏执。
他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遮掩好,又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狐疑道:“谁是阿季?”听着耳熟。
“你不知道?”微祈宁并不买账。
“我每天见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还要一个一个都记过来?”
他的疑惑不似作假,似乎真的不认识阿季是谁。
可是之前,和一二三四的谈话那次,他们明明有提到阿季,话里话外还专门交代盯着他!
若没猫腻,为何要盯?
想到此,她呼吸不由加重,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甚友善。
“别装蒜了,你指使你的人杀害了他……不仅如此,还残忍的把他的头割下来,塞在此处一个不知名的瓦罐里!”
一想到几天前还笑盈盈同她请辞的人,被血淋淋的塞在罐子里,她便浑身像被一把无名火烤着,焦灼的不行。
彼时,微祈宁和沈拓两个人蹲在地上,对着面前死紧的瓦罐束手无策。
拽不动,打不开,敲也没用,又不能扔在地上摔碎了。
忙活了一通无甚结果,反而人累的不行。
大眼瞪小罐瞪了半晌,微祈宁终于耗尽耐心。
她“噌”一下蹦起来:“哎哎哎,歇会歇会,我腿蹲麻了。”用脚尖勾着罐子泄愤似的来回滚,口中不忘吐槽,“你说这里边得藏了什么稀奇的宝贝,才能对得起野哥把它封的这么严实。”
沈拓头也不抬:“许是他攒的老婆本也说不定。”
“嘿!那敢情好!”微祈宁一乐,“照你这么说,他这些东西岂不都是我的!”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被迫成亲的沉重心情都缓解了不少。
她踩在罐身上边转着玩,边思考怎么在不惊动门外守卫的情况下打开它,或者打碎也行。
人在思考的时候,肢体上总是会无意识的做出某些动作假装也很忙。陷入这种状态的人,执行能力极强,但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微祈宁便是。
她转的时候隐约感觉脚下有一点阻力,但大脑没反应过来便碾了过去。
“喀哒”
听到声响,微祈宁动作一顿,条件反射的挪开脚。
更戏剧的一幕来了。
两个人费死劲也没打开的罐子,在脚下滚着滚着,嘎巴碎成了两半。
许是刚才那一用劲,异物恰好硌到了罐的寸点。
她顾不得沉浸在无心插柳的喜悦中,刚准备蹲下身去查看,便闻到罐中散出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用脚尖将碎瓦片轻轻拨开,一颗混着泥土和血迹的头颅便骨碌碌滚出来,直到她脚边才停止。
那张脸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怨毒地瞪着这个世界。
她认得,那是阿季。
……
想到阿季的惨状,微祈宁便忍不住替他难过。
乱世当道,人命是最贱的东西。
可人不是。抛开现实不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可她甚至不知道阿季做错了什么,为何而死,一条命便这么白白没有了。
“我之前放走的那个小兵,你明明同意他离开的……为何后来还要派人监视,甚至杀了他?”
她不禁提高了嗓音,声色皆厉。可就在宣泄的同时,心中陡然升起一抹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整件事进行到现在,她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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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无论是对沈拓,还是野哥,或者是现在对上大当家身份的陆无砚。
为何这么巧,随便出来就能碰上野哥一群山匪,被掳来以后,恰好就被关在有阿季头颅的房间里。
是剧情之神不忍她蒙蔽双眼,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断了她的思绪。
“呵。”陆无砚长眉一挑,“你莫不是摔坏了脑子来疑我。”开口即是嘲讽。
这句话对于尚处愤怒中的微祈宁来说,无异于一盆热油当头浇下。
“说不过就人身攻击是吧?”
她杏眼圆瞪,恐吓似的冲男人浸血的小腹挥了挥拳头,大有再说一句就对他饱以老拳的意思。
“既然没坏就拿出来使,动动你的小脑袋瓜,在潍洲的地界上,我想杀谁,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话糙理不糙,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轻描淡写地便把自己摘了出去,无论表情还是语气上,都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破绽。
但凡换个人来说这话,她都要仔细考虑三分。
可偏偏是陆无砚。
也只有他才能把这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仿佛就是天经地义。因为对于他在潍洲,乃至在军营的地位,要杀谁,不过是动动嘴,洒洒水的事情……停!打住这个念头。
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真的要在怀疑陆无砚之前先说服自己了。
微祈宁摇摇头,坚定自己。
“即便如此,那也无法直接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不知怎的,话说出口,原本紧张的心情突然放松了。她掩饰性的左看右看,试图分散注意力,却又不经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来。
男人垂眸,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此事本就与我无关,我为何还要费心向旁人证明?”
他敛了笑,神色冷淡,每落下一字,便缓步朝她逼近一分。那双清寒的眸紧锁在微祈宁身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她不自觉后退。
直到后背紧贴到树干上,脚下退无可退,面前那张鬼斧神工的脸。
“即便,人真是我杀的……你奈我何?”刻意压低的嗓音,犹如古老神话中惑人的海妖。
“理由?”
“看他不爽。”
微祈宁斩钉截铁道:“那我便杀了你,天下不需要随心所欲的王。”
如果最终观念不合,她自会亲手解决所有阻碍。
绝无戏言。
她神色空前绝后的认真,甚至听得陆无砚伫立原地,连瞳孔都微微放大,全然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
他视线定在她脸上,试图从中看出一丝装腔作势的痕迹,而时不时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并没有出神。
半晌静默。
正当微祈宁以为陆无砚下一秒要怒气大爆发的时候,对方却仰面肆意而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声清亮,爽朗而不羁,带着他独有的,孤注一掷的狂妄。
须臾,他笑够了,又上前几步接近她,将她禁锢在臂弯和树干组成的一方天地中。
措不及防被圈住,她不由绷紧神经,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话还没说完,手中便被强硬地塞入一把刀。
掌心温热犹在,不禁让人心头一滞。
摸索了上百遍的花纹,带着鲜血的温热,以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状态攥在手里。
陆无砚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既然怀疑,那就杀了我。”
28. 彼此私心·
他背对着光源,半个身子都匿在暗处,表情隐隐有些疯狂,双眸亦不似平日那般清润,阴鸷的瘆人。
昏暗的烛光下,猩红色异常显眼。
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二人目光胶着,旁侧照明点亮的烛光在彼此眼中跳跃,以便更好地看清对方的脸。
月色朦胧,树荫婆娑,静谧无声,对影二人,女子一袭红裳作嫁,男人目光如炬……无论单拎出来哪一个,看着都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旖旎场面。
如果忽略男人没有身着被鲜血染红了月白长袍,以及脖颈间没有那把煞风景的刀的话,也确实是这样的。
可惜没有如果。
直到瞧见他的神情,微祈宁才隐约察觉到空气中危险又微妙的氛围。她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那双眼眸的瞬间哑了火,心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在互搏。
一个说:是啊,即便真查到了凶手是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一命偿一命替阿季报仇吗?
另一个说:那便让阿季不明不白的死掉吗,他不是生命吗?
别糊涂了,这世上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小兵根本无甚分别,可少一个将军则会大变样!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人生来就分好了三六九等!
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窜上后脊,她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逼迫,其实就是变相的威胁。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如此。
平时好端端无事发生,一旦产生矛盾,最后便以身份强迫她退让。
凭什么!
身份低微便没有人权吗?
身份低微就该不明不白的死掉吗!?
微祈宁被气昏了头,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唰”的抬手,血红的刀刃便比上陆无砚的颈。
其上残留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以为,我不敢吗?”她一字一顿,目光紧锁利刃。
他唇畔扯出一抹森冷的笑,俯下身,不顾锋利的刀尖会划破皮肉,定定地看着她:“来,扎下去。”
说话时,眸中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
微祈宁被其中的偏执烫的一惊,想要后退,却被一把扼住手腕,用力挣扎无果,只好厉声呵道:
“你他妈疯了!这是要做什么!”
奶奶的,今天怎么和吃了火药一样!
她的确咽不下被欺骗那口气,但也从来没咬定就是他做的,仅是怀疑便要死要活,他今天实在反常的厉害。
开什么玩笑,里外那么多事呢。于私阿季死因存疑有待查证,于公南桢危在旦夕朝廷无人可用,岂是他说死就死的。
男人半张脸埋在黑暗中,冰冷的唇擦过她的耳畔,一字一顿道:“不是一直想杀掉我吗,现在,给你这个机会。”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后颈,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她僵在原地,恐惧自心底默默滋生蔓延。
他都知道。
那些自以为隐藏很好的算计,其实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被血腥气包围其中,她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呵,不杀了?”
陆无砚的头仍埋在她颈间,一说话就弄得痒痒的。她伸手推了推,“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现在我只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感受到排斥,抬起头抿唇不语,只阴冷的扫过面前人细白的颈,再往上,下巴,嘴唇,鼻梁……
微祈宁未曾注意到他的变化,仍在试图劝导。
“他们也快回来了,我要不要清誉的先不提,别损失了你的英明不是?”
不远处应言传来呼声。
“那解不解释的先放一边,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陆无砚仍皱着眉不说话,不知怎么,心头始终一股无名火萦绕。于是他将目光移向发出动静的源头——那两瓣嫣红的唇。
开开合合间,一连串的话便吐出来。
吵闹。
女人平稳柔和的声音同记忆里渐渐重合,不禁将他拉回儿时那个寒冬。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他被藏在柜子里,从缝隙里看着病容枯槁的母妃和独断专行的父皇爆发空前争吵。两人面上如出一辙的痛苦,父皇的手几次举起来又落下,最后狠狠拍向床橼,笑的苍凉,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于虚空。
“你我皆身不由己。”
于若干年后,完成这场几乎传承的交接。
吵闹。
于是陆无砚鬼使神差的低下头,用自己的唇,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一定是这张嘴一直在说话才扰乱了他的思路,毕竟他向来不喜欢吵闹。
尚沉浸在劝阻中的微祈宁还没反应过来,一张放大的俊颜便压到眼前。
她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话音戛然而止。
还好那人仅蜻蜓点水的贴了一下,便挪开了脑袋。
“记着,你只能是我的谋士。”
微祈宁整个人如遭雷劈,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她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烧,夜色挡住了表情,却挡不住鼓动的心跳。
陆无砚直起身,看着她晶亮的眸,笑意渐盛。不经意的一个转头,露出早已通红的耳根。
幸好此时当属黑夜,二人谁也没有挑明。
曾无形中横在彼此之间的某些东西,就在此刻,彻底碎掉了。
“咳!”微祈宁清了清嗓子打散空气里的粉红泡泡,尽管双颊红红,但仍摆出一副正色,“不要妄想用色诱搪塞我,你还是欠我个合理的解释,以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可惜最后她也没和陆无砚(大当家版)成功谈上条件。
因为虎头寨的几个山匪去而复返,似乎在外头吃了亏,隔老远就听到他们大呼小叫的嚷嚷。
“狗日的,这帮当兵的怎么来了!”
“太突然了,咱们不是一直共处都相安无事吗……是不是,是不是二当家抓上来的那两个人有问题,我早看那个男的不对劲,他们一定是军营里的人!”
“妈的,那两个人呢?别让老子逮到,不然让他们好看!”
“出动这么大阵仗,这次抓的两个人恐怕有来头,还有那个女的,我看根本不是什么妹妹,是那个男的的情儿!”
“那弟兄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等着用她开荤呢……哎呦,你打我干啥?”
“怂几.把样,命都保不住了还琢磨□□那点事!”
“嗨呀,他们背后有人咱们背后也有人,咱大当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对对对,大当家还在呢!”
一提到大当家,几人便像找到主心骨一般,话语间都多了几分底气。
而那个被土匪们挂在嘴边的“情儿”,早就矮身从他们“大当家”臂弯中钻出来,躲到他身后听热闹了。
巧了吗这不是,他们的后台是“大当家”,而她的后台是“陆将军”。
想到此,微祈宁挪揄地冲陆将军眨眨眼,也不看对方情绪如何,便贱嗖嗖挖苦道:“你背后还有人啊?”
许是想起了刚才,陆无砚好容易阴转晴的脸色一下更阴了。
她选择性忽略,又冲不远处扬了扬下巴,做足了看戏做派,同时一股小小的报复快感自心底蔓延。
“哎哎哎,你的人回来了。”
他拧眉不语,面上闪过一刹那的茫然。
与此同时,虎头寨的众人也发现这边有动静,脚步逐渐向他们靠拢。
“谁在那边!出来!”
微祈宁把陆无砚向前一推,借力扭身转去了树后头拨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徒留他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杵在林子里。
她看了看自己的黑衣黑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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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看旁侧负手而立的人,心中暗自冷笑:黑灯瞎火穿一身白,你不显眼谁显眼。
两面骗,看你怎么收场!
男人嗓音低沉悦耳响起:“我。”声音莫名带些冷意,微祈宁没来由打了个冷战。
对面脚步声停,看清来人,惊喜不已。
“大当家?”
“太好了!是大当家,我们有救啦!”
陆无砚背在身后的手极其轻微的一动,过了一会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惹事了?”
此话一出,几人瞬间哭爹喊娘的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倒苦水:
“大当家,今天二当家抓上来两个人……是‘海冷’【1】啊!!!”
陆无砚疑惑:“海冷?”
“就是当兵的!现在那些当兵的已经把咱们围住了,逼咱们还人啊!”
“人呢?”
“人……人跑了。”
“跑了?”
“刚才一大帮人涌进来,他们趁乱就跑了……现下二当家在后头顶着,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让我们回来找人帮忙,可是哪还有人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当家!!!”
几人越说越激动,吐沫星子乱飞,还有上前的趋势。
“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无砚不动声色向后退,几乎要靠到微祈宁藏身的树跟前。
索性这棵树足够粗壮,微祈宁坐在后头,这个角度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别人,只能依据语气分析说话人的情绪。
她隐隐觉得陆无砚有哪里不对劲,但细说又与平常并无不同。
他一向如此,看谁不爽就骂,或者干脆杀了。而且依她的观察,他不悦时,说话也惯会拖腔拿调的。
看来是不满意这个结果,二当家宋野要喝一壶了。
等下,野哥?
虎符!
她猛地一拍额头,懊恼不已:被陆无砚一打岔,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抛却脑后了!
明明是为了帮陆无砚调查虎符的下落才假意和野哥回来的,这死男人非但不领情,反而愈发不拿她当人看,一肚子心眼子全用自己人身上了,
靠!
她越想越失望,又恰好佝偻着腰疼,便想调整下姿势站起来。
结果一时不察,便忘记了脚下是方才刻意寻找的“干净地方”。才直起腰,正要转身时,脚下没找好落点突然一滑——
她飞快反应过来,单手撑在身旁的树上。即便已经跟小心翼翼了,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
平时还好,但此时几人处于寂静的深夜。
“喀嚓”
微祈宁心底一沉,急忙收回脚,竖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听外头的反应,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了一气,众人说话声依旧,完全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的小小插曲。
她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只是气还没喘匀,忽然觉得右臂一痛,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踉跄着扑了出去,摸黑的视野瞬间豁然开朗。
幸好拽她那边地盘够稳,两人才不至于当众摔个大马趴。
定睛细看,陆无砚以掌为钳,牢牢牵制着她。
一扭头,便和陆无砚对面的土匪们,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沈拓对上视线,一大帮人面面相觑。
目光交错,三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所想各不相同。
土匪们惊恐不定:她怎么还在这里!
沈拓神色复杂:她怎么还在这里?
微祈宁面如土色:奶奶的陆无砚,说翻脸就翻脸,她不要面子的吗!
静了半晌,最后还是这里最大的人物开口,打破诡异的氛围,将这一盘散沙重新聚拢。陆无砚微微偏头,目光落于虚空,满眼的意味深长。
“不是要解释么,走吧,给你答案。”
【1】海冷:土匪黑话,当兵的,百度查的
29. 他要称王·
正值午夜,虎头寨却灯火通明。
树影摇曳,人头攒动,私语声不绝。
虽未摆到明面上,但稍微留心的人也能推测出来他们在议论什么。
人生这谭死水,要是没有八卦点缀,迟早会疯魔的。
微祈宁也知道,所以她并不想插手。
或者说,她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已经很难再匀出精力去管其他。
比如现在——
即便再次和陆无砚站在一条线上,她们二人明面上和和睦睦君圣臣贤,但内里的弯弯绕只有自己知道。
压力一重,心境便也不似从前那般轻盈。
尤其陆无砚还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有时候说着阴晴不定的话,或者无缘无故的情绪转变,更有甚,好端端地便要承受他突如其来的攻击性。
说难听些,他情绪不稳定的像个精神病。
她摸着石头蹚河,一步一个坑的摔,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就是铁人,也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像现在,他召集了黑白两道的人,匪在前兵在后,乌泱乌泱的来了一大片,有跪有站。
陆无砚衣袂翩翩,提着软剑站在高处,却不问事件缘由,而是先找谁动手将她带到此地的。
剑身透亮,寒茫熠熠。
微祈宁轻叹一口气:孰轻孰重啊到底。她阻拦一番无果,只得静观其变。
尽管心里相信他有自己的考量,但目光还是紧锁那把剑,怕他真做出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腥事。
不过她心中忐忑的同时,当然也知道此刻比她更不安的应当大有人在。
只是……那位说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的宋野,为何此时平静的好似局外人一般。
是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足以保命,还是有谁对他承诺过什么?
她收回视线,眸底冷意一闪而逝。
无论哪种,宋野此人都不能留。
事实上,微祈宁猜的没错。
宋野背后是皇族,早有人为他铺好了退路。
他是朝廷的探子,来此只为寻找陆无砚豢养私兵的证据。
他以身入局,潜伏在匪窝已有两年之久,只待一举拿下,上面便允他在官场得个一官半职。不说前途光明,起码在这乱世,芝麻大小的官也足以保全一家老小。
想到此,宋野心潮翻涌,呼吸也渐渐加重——他离仕途,只差今日一个劫要渡!
过去了,一人得道全家飞升。
要是过不去……
他不动声色向前瞥了一眼:过不去,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断不会让匪将笑到最后。
高台上,陆无砚目光深邃而晦暗。
他淡淡扫过宋野,扫过沈拓,最后钉在宋野身后一嬉皮笑脸的无名小卒身上,薄唇轻启,不怒自威。
“平日里,你们也是如此放纵吗?”
被点名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对他说话。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嬉笑道:“大当家你消消气,二当家也是第一次,咱弟兄们平时可是很守规矩的。”
“那你来说说,咱们山寨都有什么规矩。”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平和,说的话被风精准送进所有人耳朵里,刻意咬重“规矩”二字,无端让人后背发凉。
随着话音落下,陆无砚慢悠悠地转过身,渡到了宋野面前。
长剑垂地,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噪音。
“滋——啦——滋啦——”
陆无砚停下脚步。
此时,剑尖离宋野不过三寸距离。
宋野身后,那张讪笑的脸瞬间僵住,眼神一下变得畏惧。
他一改方才的混不吝样,惶恐不已,结结巴巴地回话:
“回大当家,虎头寨的规矩,一不许作奸犯科,二不许打家劫舍,三不许……三不许……”
不知三是什么,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陆无砚手腕轻翻,软剑划过空气,带起清脆的铮鸣声。
“没用的东西。”他笑的讥诮,神色愈发薄凉。“你说呢,二当家?”冷不防把话题转到宋野身上,面上骤然闪过一抹狠戾。
又生气了。
陆学十级大师微祈宁心道。
看来有人要惨了。
她暗自咋摸着,竖起耳朵听下文的同时,心里不忘替宋野点上一根蜡。
岂料这宋野也是一条汉子,半分也不怵,当即便满足了微祈宁的好奇心。
“三,不许强迫妇女。”
他回应的铿锵,言语间半分不见慌乱,也没有明知故犯后被抓包的心虚。说完还稍稍停顿了下,头不经意向左一偏。
“若有违背者,格杀毋论……”
宋野话音未落,便见陆无砚手起剑落,剑影如游龙般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只听破风声尖啸,下一秒,银色的光刃已经落在他颈间。
欲意自然不必多说。
“有你同伙?”陆无砚拖着腔,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话音轻飘飘的落下,与之同时,宋野表情微微一变。
不,不止宋野。
其余所有土匪见此情形全都变了脸色,一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仿佛和方才对陆无砚嘻嘻哈哈调笑的不是一波人似的。
相比起来,后面的士兵倒显得镇静许多。
微祈宁疑心窦起,但又很快自洽。
许是陆无砚在军营里的乖张恣睢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毕竟每次见他,不是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
甚至连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他还没拭净手上的血。
可在军营时性情如此,在山寨里又怎会允许有人放肆?
她百思不得解,不由抬眸多看了他一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轮廓分明,表情却极其淡漠的侧脸。
昏黄的烛火找过来,使得明暗更加分明,无故增加了几分距离感。
不过陆无砚并没有朝这边看,他正压着眼皮,居高临下俯视跪在的上的宋野。
她知道,那是一贯看待死人的眼神。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宋野真的要暴尸荒野。
陆无砚眉梢轻轻一抬,带些讥诮:“格杀勿论?如此说来,这份惩罚倒是徒有空言。”说完,他停顿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又冷不丁来开口,“过来。”
无论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宋野。只单纯的两个字不足以让人判断在叫谁,所以并没有人应答。
直到男人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阿宁,过来。”
微祈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在叫她。
平日里都是沈拓套近乎时这么唤,陆无砚还是第一次。
只是沈拓每次唤她都是裹着怅惘与忧思的,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含着吐出“阿”字,然后再慢慢过渡到“宁”上,声音会随着气息流动越来越低,但从头到尾都很流畅。
像这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还从来没有过,乍一听有点像在喊仇人。
她眨眨眼,眼神重新聚焦到男人身上。
“怎么了?”
陆无砚不语,但指尖轻扣剑柄示意。
这是什么意思?
微祈宁脑海中瞬间划过一百八十个想法,
他手累了让她拿着?他耍帅耍够了?他不愿意让血脏了自己的手?
思忖片刻,她轻抿着下唇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他身边,皓腕犹豫地探过去。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事实证明,她又对了。
陆无砚紧蹙的眉头舒展开,还做了一个递的动作。
男人瘦削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清晰可见,因常年打仗需要握兵器,指尖和掌心锻炼出一层厚茧,摸上去有些粗砺。
两人的手短暂接触又分开,虽是一瞬间,但微祈宁心头还是轻轻咯噔了下。
太凉了,无论是剑柄还是那双手。
三伏天的夜晚,凉风中和了白日的燥热,正是宜人的时候,可那手还是像冰似的凉。
真奇怪。
“现在,杀了他。”武器渡过去的瞬间,陆无砚如幽灵般附身低语。
微祈宁攥紧掌中的物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杀鸡儆猴,还是以儆效尤?
“既然提到了规矩,便总要做些表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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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管教下属,和我有什么关系?”
“规则如此,那他诱你来此,当然该死。”陆无砚神色晦暗不明,“我的规矩便是,‘坏了规矩的人都要死’。”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神佛蝼蚁皆是如此。
只是这个世界病了,原先的规矩已经不再适用。
所以他要称王,只有强者才有制定这世间规则的权利。
微祈宁看着那双眼,试图寻找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惜没有。
男人目光偏执而坚定,不仅将‘规矩’视为天经地义,对‘规矩’的追求也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她居然才发现,陆无砚隐在冰冷之下的目光,在某些时候,比稚童还要清澈三分。
宋野知道的东西不少,该不该死另说,起码现在他还不仅不能死,还得好好的,健全的活。
因着有人做了一个局引得她扎进来,虽不清楚目的,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上了套。
她垂眸避开那双眼,也避开他的问题,状似无意道:“可他并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你自已来找死?”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某些东西,所以我便跟来了。”
她不想激怒他,所以耐着性子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当然刻意隐去了那半边虎符的事,只用“某些东西”来代替。
可陆无砚听罢,还是没好气的呛道:“金银你不缺,绫罗绸缎你瞧不上,他身上有什么得你垂怜的?”
“于你,于我,都很重要的东西。”
陆无砚一怔,继而心头涌上一股“原来如此”的情绪。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
微祈宁注意到他情绪的转变,但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她正发愁怎么撬开宋野的嘴,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特务最难搞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人带回去再做打算。
她收了宋野脖颈的长剑,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手招来两人将他扶起来,还特地嘱咐了动作轻些。
围观的吃瓜群众:???
宋野:??!
众人被事情的走向惊的摸不着头脑,而宋野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陆无砚的为人他早就知晓,他很清楚自己今天必不可能完整脱身,他原本也做好脱层皮的准备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上头也没有给任何关于她的情报,乍一接触,属实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
早就听说女人心如同海底针,眼前的女人也确实一脸聪明相,所以……他遇上深渊了?
他正不动声色的打量,忽听女人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宋野,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如果你能主动交出那件东西,我可以保证你是我的人。”
呵,开玩笑,他宋野虽不是什么人物,但也不是能被轻易策反的。
他偏过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不懂的话,你也不会在此处了。”微祈宁笑笑,语气十分笃定。
“这个东西你把握不住,时间久了,它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的。”
宋野错愕抬头,恰恰对上那双清亮的眼,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有。
他故作镇定道:“妹妹,你看我这样,就能看出来我一穷二白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微祈宁已然失了耐心:“和穷富没有关系,你拿着也不会变成富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我身上真的没有,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呢?”他早把东西给了公子,这样一看,也不算是说谎。
“好吧,不过我这人生性多疑,凡事都特别计较,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甘心的。”
她面露惋惜,慢吞吞地解释完,便挥手示意宋野身后两人动手搜身。
他们得了命令,当及一人一边将他架了起来。
红色的外袍应声落地。
然后是腰带……中衣……里衣……裤子……一件一件的掉。
身上本就没几件衣服的宋野憋的脸色红绿交加。
“士可杀……不可辱!!!”
30. 我非我·(1)
翌日,南桢军营。
太阳照常升起,士兵照常迎着日出起床训练,后勤照常起来准备吃食……
众人迎着朝阳,见面如往常一般寒暄,“吃了吗”、“喝了吗”、“练什么”、“累了吗”……谈天说地什么都侃,就是不提昨晚发生的事。
无论在现场还是不在,亲眼所见或是道听途说,大家默契的达成同样的共识——新的一天一切照旧,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微祈宁对此感到很欣慰,毕竟人言可畏,把谣言直接扼杀在摇篮里能省不少事。
但她也很闹心。
因为昨夜一事,最终也没能让宋野“毫无保留”的拿出个交代。
他嘴是真硬,什么都不肯说。若不是有遵大佛压着,她真恨不得亲自上去搜身。
她吓唬宋野的同时,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沈拓和陆无砚又凑到了一起,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反正最后是达成了一致。
沈拓一举发力,将围观群众的好奇之心扼杀。
“好了,人我们带回去审,今日闹剧到此为止,让大家受惊了。”
陆无砚不说话,算作默认。
她气的瞪着他无声抗议,一口银牙咬的吱吱响,但对方只匆匆撂下一句“好奇心害死猫”,便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沈拓还假好心的和她解释:“阿宁,这件事已经不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了,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说罢,留下一个极具深沉的眼神后也扬长离去。徒留给她一个背影。
不是,他们就这么说好了?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哎!哎!!经过她同意了吗!!
所以累死累活一天加半夜,最后不仅东西没找到,连实话也没问出来。
综合算下来,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端了陆无砚的土匪老巢?
噢不对,还有一个,西边的地权也归她了。
微祈宁冷冷扯了扯嘴角,心道也算不白来。
其实真正让人不快的是动了这么大阵仗,每每以为自己可以离中心更近一点,最后还是被以沉重的“保护”二字隔离在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她默默抿唇无声消化。
正想的入神,蓦然,空中有劲风掠过。
风卷着衣袍猎猎,摇晃枝叶沙沙作响,远处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盖,天色已然阴沉了下来。
她抽回思绪,随手揽了一把舞到脸颊的长发,借着动作将心底深处的遗憾掩好,唇畔冷笑依旧。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来人,地牢怎么走。”
……
与此同时,军营地牢。
地底下没有光源,常年都是森幽寒冷的,环境所致,在此当值的人常年不见太阳,精神萎靡,不像外头人似的那般有活力。
索性也不是全年无光,还有墙上延伸出来的火把可以为之照明。
三三两两的守卫靠在门口打哈欠,时不时说两句话,或往里头某个牢房瞥一眼,也算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平时没什么大人物到这里来,来也是往里送犯人,抬手开个门的事,所以这份工作大多时候都很清闲,而且没有领导,闲聊还是摸鱼都没人管。
“听说外头最近有些不太平?”
“我也听说了,东黎那边好像又有什么新动作。”
“害,那也是上头的事,打过来有他们顶着呢,用不上你我,守好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得了。”
“唉,也是。”
蓦地,前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守卫们的谈话。
来人了。
几人对视一眼,有人甩了甩空荡荡的袖子,有人靠着墙立起身子去望,没有任何支撑的裤管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的,就像风中无依的柳枝。
一年轻壮硕的男人埋头背着东西赶来,只匆匆拿令牌在他们眼前一晃,道:“奉将军命提审犯人。”得到应允后,便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
光影明灭,烛火朝着来人离去的方向晃了晃身子,不多时,又重新归于寂静。
不一会,男人又握着令牌出来了。
这次的他步履轻盈,相比方才,显然多了几分从容。
守卫喊住他:“哎,不是提审吗,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
男人道:“啊,忽然想起来有东西忘带了,怕将军知道了生气,赶紧回去拿一趟。”
“哦,这样,快去吧,别误了正事。”守卫很通人情的点点头,“我们就当你没来过。”
“多谢。”
男人低头离开。
大门口,微祈宁与一人擦肩而过。
她下意识瞟了眼那个背影,只觉得身形熟悉,但是并未放在心上。
军营男人多,每日都有很多这样的背影来来去去的,一个个数过来三天都数不完。
“见过军师。”守卫们弓身行礼。
微祈宁颔首:“昨天晚上那个人被关在哪里了?”
几人对视一眼,很是诧异。一看起来很年轻的独臂守卫藏不住话,开口询问道:“诶?您也要提审他吗?”
“嗯?还有谁要提审?”她眉头一蹙。
“啊不不不,是我们记错了,提审是吧,我带您去,您这边请,这边请……”年轻的守卫意识到说漏了嘴,忙冲她鞠了一躬,率先转身带路。
微祈宁狐疑着跟上去。
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工夫在这纠结他们的话,但还是在这上面留了个小心思。
一路无话。
二人走到尽头处站定,守卫很识相地让出前头。
昏暗狭小的牢房里,宋野抱着腿蜷缩在角落,背对着铁门,一时看不见神情。
微祈宁勾起一抹微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友善些:“宋野?”
听到声音,里面那人浑身一颤,但并没有回应。
“你转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还是没有回应。
她不死心的又叫一声,这次声音多了几分不悦与深沉:“宋野。”
男人没有回头。
微祈宁敛了笑,心也沉下去,测首对着一旁的守卫指使道:“开门。”
守卫瞧出不对劲,飞快掏出钥匙打开门,而后不等吩咐,便主动钻进牢房拉扯男人,试图掰正他的脸。
微祈宁看得真切,这个守卫只有一条胳膊,但也丝毫不影响行动,很轻易便将高他一头的“宋野”拽了起来。
或者说,里面那人根本没想反抗。
看清脸的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他根本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是一个和宋野身形相近的男人罢了!
“欸?”守卫似乎也觉察到这点,疑惑道,“昨天你是不是还不长这样?”
这种白痴问题……微祈宁气急反笑,蓦的抬腿,对着男人心口猛踹下去,生生将八尺的汉子踹了个趔趄。
女人精致的眉眼蒙上一层冷意:“你要想死的痛快,最好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话音才落,她突然很合事宜的想到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身影。
一切豁然开朗。
这帮没用的废物,在这么多人的看守下居然还能让人掉了包去!
想通的瞬间,微祈宁心底积压的怒火彻底燃烧起来,连带这些天对陆无砚的不满,对摆了她一道的沈拓愤怒。
她气的太阳穴嗡嗡响,胸膛随着呼吸幅度剧烈起伏,原本还算柔和的面色随着呼吸一寸寸冷下去。
“方才门口那人……去找,掘地三尺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独臂守卫被吓到,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止不住在微祈宁和地上躺着的男人间交替,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努力回想方才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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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刚才那人一直低着头,还说什么回去取东西,应该就是那时换了人。
可为何他们这么多人谁也没瞧出破绽,不应该啊……对了!
“那人有将军令牌!!”他失声喊道。
正往外走的微祈宁听到这句话猛地回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确定!?”
……
“所以,你便饭也不吃的来找本将军兴师问罪了?”陆无砚指尖轻叩桌面,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指腹和梨木桌面接触,发出有一搭没一搭的闷响。
不同于地牢的昏暗,陆无眼的私帐光线极好,他此时正坐在阳光下,眉眼间渡上一层柔和。
微祈宁并不言语,望向他的眼神里仿佛藏了冷刃。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陆无砚淡淡道:“我若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
“因为你已经在心底认定了是我做的。”他也不恼,只慢条斯理地补上理由。
相比于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切的微祈宁,陆无砚显得不急也不躁,整个人状态意外的放松。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仅宋野,还有你口口声声要替他讨回公道的阿季,我都不知道。再往大了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山寨。”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想笑。
从有记忆开始,他便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性格,想做什么便做了,从来不会管别人如何看待,也极少会向外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现下,即便是近乎吐露心声的解释了这么多,可看对面人的表现,听没听进去不知道,肯定是一句也没理解。
想到此,陆无砚不再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
“既然不知道,那你为何会正好出现在山上,还是以大当家的身份?”微祈宁皱着眉,敏锐的直觉让她一瞬间便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
他也不藏着,大方承认道:“我同你一般,被人摆了一道。”
“谁活腻了敢算计你?”
“他和我说,你跟别人跑了。”
男人说这话时,神色没有半分异常,仿佛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小事。
只是以他的性格,居然能如此平静的接受自己走入别人的圈套里?
微祈宁到嘴边的话头一顿,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整件事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不对劲。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你明明前一天还说要离开一阵子。”
陆无砚垂下眸,将女人酡红而不自知的表情收入眼中,浓密的睫毛在脸上压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轻叹道:“原来你也遇见过‘他’了。”
微祈宁不自主放轻了声音:“‘他’是谁?”她被勾起了兴趣,并且有预感,男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颠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连穿越协会都不知道的信息,隐藏任务什么的……她就知道,这个任务佣金那么高,是贵有贵的道理!
“你不是好奇沈拓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这一切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是另一个我在背后操纵一切,包括这个山寨,就是‘他’的杰作。"
“……哈?等等等等等等,信息量有点大,我反应反应。”
陆无砚十分耐心道:“好。”
他心情没来由地好,尤其是瞧见对面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没有恐慌,没有嘲弄,只充满了对信息的渴望,聚精会神的盯着他。
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同类之间,心思总是能相通的。
微祈宁盯了他半晌,再三确认不是开玩笑以后,她坐直身体,满脸正色道:“好了,你继续。”
“另一个我,曾和他达成了某些协议。所以微祈宁,你现在看到的我,真的是我么?”
“?”哦豁,他真疯了。
31. 我即我·(2)
“你现在看到的我,真的是我么?”
短短一句话如同水滴掉进平静的湖面,不经意间便在心间掀起层层涟漪。
微祈宁垂下眼帘仔细品味他的话。
难怪她偶尔会觉得陆无砚这个人很割裂,排除了失心疯的可能,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依他之言,一具身体里同时存在“两个人”,应当便是最早的双重人格,或者叫“分离性身份障碍”。
这个时代没有分离性身份障碍的概念,她对此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人在同一时刻存在两种思维方式,且两种思维的运转和决策互不干扰和影响,完全独立运行【1】。
若真是如此,他说的每一句“不知道”,那都是真的不知道了。
可这未免太荒谬,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得了精神病?
是一直都这样,还是她来以后才这样的?
前文有说,任务者由于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的到来会对世界完成一定程度的影响,包括但不限于当下的环境,周围生物的行为、能力、心念等,再严重些,影响到人的精神也是完全有概率的。
若真如此,放任下去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而且眼下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她不会治。
但凡是别的什么问题,她都敢凭借之前的经验上手一试,可唯独这有关病证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论心理医生还是身体医生,那活可真不是谁都能干的啊!!
微祈宁不动声色抬眸瞟了陆无砚一眼,皱着眉头陷入纠结。
他哪个才是主人格啊?
找到主人格之后咋办啊?
言语感化行不行得通啊?
陆无砚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只知道她表情变了又变,从疑惑到迟疑,一双清眸转来转去的灵动,抬眼时,面上明显划过一抹微妙,好像在盘算下一步要算计谁。
事实证明,他小人之心了。
微祈宁蹙着眉在原地定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点别的反应,抬起脑袋却是问他——“你为什么完全不惊讶啊?”
她是真好奇。
代入自己设身处地的想,除了心理医生以外,要是有其他人冷不丁和她说“你身体里有另一个人”这样的话,她不光会认为对方才有病,还势必得将人骂个狗血淋头。
反正是万万做不到像他这样平静的,平静地仿佛局外人一般。
闻言,陆无砚轻轻一怔。刚端起茶杯的手也不自觉顿在唇边,就着这个姿势陷入短暂沉默。
见他不语,微祈宁以为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
她并不想揭人伤疤,于是利落地转移话题道:“额,那个,我想问下,你这个情况,大概持续多久了?”
男人目光游离,声音有些飘:“八年?十年?记不清了。”
微祈宁抿唇不再多问,暗自斟酌,同时一心二用的飞速在脑海里检索来之前穿越协会给的资料。
他今年二十五岁,就先按在这个时间来算,在十五那年便已初见端倪。
十五岁那年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还真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陆无砚走出冷宫。】
可惜并未亲历,无法体会其中的血泪。只能从寥寥几笔的文字里得知陆无砚在外头过的也不好。
会是因为这个吗?
她不敢问,索性闭上嘴。
陆无砚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周身已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下来。
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
这个问题,还真把他问住了。
唇边浓烈的茶香扑鼻,带着微微的清苦,他仰头抿了一口,又慢慢咽下去,任由涩意划过喉咙。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冷透了,不光闻着苦,尝着更苦。尤其他为了保持大脑时刻运转,在壶里放了成倍的茶叶。
可他记得自己一直不喜欢茶叶的。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撂下杯子暗自思索,眸光跟随着水里起伏的茶叶一上一下,渐渐出了神。明明此时是夏天,他无端觉得寒冷,如同全身坠进冰窖似的,但心头又涌出一股无名的热。
*
“你看他啊,和条丧家犬一样。”
“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又不受宠,在这种地方,可不就跟狗一样任人欺凌吗!”
“就是,新帝登基,连个侯爵位都没给他,摆明把他忘了,现在他在这宫里,地位比咱们都不如。”
“哈哈哈哈……”
凌冽寒风穿过少年打满补丁的单衣,常年挨饿的单薄身子摇摇欲坠,劲风几乎刮散了他浑身的骨头。
少年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周遭太监的嘲弄声一句句往耳朵里钻,但他不想去管,也没精力去管。
他太饿了,已经三天没有进过食。现在只想赶快回到那个有墙有顶的四方屋子里去,去暖一暖浑身僵硬的血。
幸好今天运气不错,他遇到一个心肠很好的老嬷,给了他一个馒头吃。只要再拐过一个弯,就可以回去和母亲一起好好享用了。
少年不愿多事,可惜那些阉人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长期处在最底层的奴才们,早就在压迫中扭曲了心智,惯于捧高踩低,将旁人的苦难视作娱乐,尤其乐意看到高位者落难。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狗眼看人低。
“哎,你们看他,衣服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一老太监道。
有人提起来,其他人便也眯着眼睛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细看,少年的身段真好啊,四肢修长,宽肩窄腰,宽松破烂的衣服也丝毫不掩其玉树风骨。
再向上,尤其是那张脸,若是个女人,保不齐要迷倒多少人,这天底下又要多多少昏君。
可惜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几人对视一眼,狞笑着跟上少年的步伐。
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回到家,或许那环堵萧然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半分家的温暖也没有,只能称为有墙有顶的房子。
但他并不在意,因着这里有母亲的痕迹。
少年踏进房子,正转身准备关上门——方才在路上议论他的三个太监先一步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他问道。
为首的老太监盯着少年微鼓的胸口,怪笑一声:“七皇子,偷东西可不是好习惯。”
“我没偷东西。”
“那你衣服,里藏了什么?”
少年一慌,下意识护住胸前。
“什么都没有。”
那里有一个馒头,他以为他们是来抢夺馒头的。
老太监也注意到这个动作,不动声色冲身后一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制住少年。
可惜单薄的少年哪里是那两个人的对手。
他奋力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用两根手指夹出那个馒头。
“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人证物证具在,还嘴硬吗,七皇子?”
少年目光坚定:“这不是我偷的。”
“七皇子,说谎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老太监说着,不自主搓了搓指尖,眼神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为了对旁人,以及对您负责,杂家得检查检查您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彼时的少年初出茅庐,哪里看的懂几人眼里的银.会色彩,只知道那个眼神让他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
可老太监肮脏的爪子已经顺着他的脖颈探下去。
与此同时,内室的女人醒了。
“咳咳咳……砚儿,是你吗?”她身体早已病入膏肓,每个动作都在加速死亡。
老太监也听到动静,他收回手,转而好奇的冲内室而去。
“母亲!!”
少年登时如同一只暴躁的小兽般激烈挣扎起来,试图靠蛮力挣脱桎梏,可惜对方另外二人早就有所防备,他们一人抓着少年一条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他往里头带。
馒头随着动作落在地上,滚动几圈,沾了土。
推搡间,少年被狼狈的推倒在地上,二人始终不忘任务,尽职尽责的将“搜身”进行到底。
这衣服并不合身,要是真藏了什么东西,在如此动作下也该掉出来了。
少年后知后觉意识到搜身只是一个借口,恰在此时,内室突然传来一道虚弱又慌张的声音。“你想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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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屋内,女人含着血,将匕首比在颈间。
屋外,少年被压在地上,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将他掩埋。
怨懑脑海横冲直撞,被压抑在心底的恨意慢慢滋生。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仇恨过这个世界。
挨饿受冻的时候没有,备受欺凌的时候也没有。
可现在,他真的很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
为什么世间的苦难都要加身于他?
为什么这些人,谁也不肯放过他?
要是这些人都死掉就好了。
他们都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好的念头一旦起来,便像杂草一样在心里疯涨。
同时,少年被压在地上胡乱抠挖的手摸到了一块石头。
他双目赤红,收紧五指,将石头死死攥住,不顾尖锐的棱角会划伤掌心。
“啊——!!!”
声嘶力竭地惨叫声划破黑夜,凄厉无比,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胆战心惊。
老旧的窗棂吱呀作响,仿佛在奏响悲鸣。
三名太监倒在血泊里,旁边是染血的石块与满地的红,而少年浑身鲜血,跌跌撞撞地去捡馒头。
匆匆赶来的三王爷愣在门口,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原本是想来拿少年寻乐子的。
因为,他让人指使宫里的嬷嬷偷了个馒头给少年。
一直软弱忍让的七皇弟……居然……居然敢……
“杀人了……杀人啊!!!”
*
“因为……记忆经常出现断层。”陆无砚道。
那件事的结局,是他本想去安慰母亲,但身体突然莫名其妙的很累,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要死了才如此,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而再醒来时,母亲已经入葬。
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微祈宁迟疑了三秒,才猛然醒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在回应方才的问题。顿时,一种难言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分离性身份障碍是这样的,双方通常不知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也不会有另外的记忆,看来他并没有说谎。
可他们自己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其他人不会怀疑吗?
蓦地,她脑海里突然涌入一个大胆的想法。
为了验证,她试探道:
“你现在跟我的这些话,不会是为了拉拢我吧?”
一个温和有礼的主公与一个暴虐成性的主公,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谁更得民心些。
再往深了想,他现在主动说起这些,让她小心自己,另一个“陆无砚”也完全可以和心腹提起这件事,让他们同样小心自己。
这一来一回的,所有人都直知道了军营里其实有两位“陆将军”,他们更希望自己的主公是谁?
答案毋庸置疑。
显然陆无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很大方地承认了。
“是。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你记住我是什么样子,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我。”他说话一字一顿,面上隐现癫狂之色。
微祈宁了然,她确实猜得没错,这个人格有独占身体的趋势。
只是现在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主人格,她亦不想多费心思揣摩,所以并不敢贸然肯定这番话。
这其中利害关系太过复杂,下一步如何,还要等见过另一个人格以后才能定下来。
毕竟接到的任务是拯救反派,而不是站这种不明所以的队。
至于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也是来此的唯一目的:
“说了这么多,宋野跑了,你怎么不派人去抓。”
“………”
见他不语,她心中已有判断,但还是想要问个肯定。
起身,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澄明道:“那我换个问法,他的将军令是你给的吗?”
“不是。”
行,知道了。
他知情,但不是主谋。
【1】摘自百度百科
【2】环堵萧然:形容家中只有四面空墙,清冷破败。
32. 人为刀俎
南桢隶属北方,四季严明,暑伏一去,便马不停蹄的进了秋天。
一早一晚,柔和的微风吹去暑热,颇有些宜人之意。
微祈宁从主帐出来,原本还有些心烦,现下倒是被拂去了几分忧愁。
陆无砚没问她到底在找什么,所以她最后也没主动提虎符的事。不为别的,只是本能感觉这件事牵扯太大,已经不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了。
如今变乱一环扣一环,疑云层层重叠,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迷雾当中。
自认为能凭借旁观者的身份与之周旋,小心翼翼地在刀尖上筹谋,机关算尽,却唯独没算到自己早就成了他人的瓮中之鳖。
当局者迷,旁观者未必能清啊。
眼下进也不成退也不成,搞了个四不像。
“唉。”
心中藏事,又没地方诉说。只能深叹口气,仿佛能借此叹尽所有的迷惘与无奈。
目光越过草木山峦,落到被浸染成粉金色的半边天空。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美则美矣,可惜注定是要湮灭的。
另一边,凭借将军令牌成功出走的宋野,也觉得自己快要湮灭了。
他从出了大牢开始,便一刻不停地从下午跑到黄昏。
好累。
现在每喘一口气胸口都疼的要命,每迈出去一步都能牵动浑身的骨头,就像被一根细线拴着,稍不注意便要散架了似的。
而且不光承受身体上的负担,还要承受心理上的压力!
起初这一路的进展还算顺利,虽然路绕些远些,但好歹自己在这一片混了这么久,再加上公子的打点,从山路出城并不成问题。
但是现在……
宋野拍拍脑袋给自己提神,瞧准机会一个闪身躲进树后,伸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后方——有一支小队正朝着他的方向追来。
刚开始还以为是追兵来了,他藏进小路试图摆脱,可那些人对地形同样了解,也跟着走到小路,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且这一路上也只是跟着,再无别的动作,似乎原本也并不打算追上来。
他跑他们也跑,他停他们也停,每每一回头,便会看到那几张表情悠哉的脸。
钝刀子割肉,虽不见血,但是要命!
他并不认识他们,但直觉早已提醒了对方来者不善。
更恐怖的是,不知道这些人从什么时候跟上的,或许从一开始便在了。
*
与此同时,南桢军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树后头观察,确定女人彻底离开后才将脑袋探出来。
卢刃和张和对视一眼,一前一后钻进营帐。
里头,陆无砚覆手立于窗边远眺夕阳,听到声响也并未回头。
卢刃沉不住气,几番张口欲言,皆被旁侧的张和按下去。
张和忽略他不满的目光,自顾自道:“将军,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宋野途径的各个地方都埋伏了咱们的人。”
天地良心,真不是他想抢功劳。
而是这卢刃一根直肠通到底,出了名的嘴比脑子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分场合,因为这嘴,背地里没少得罪人。
他张和自诩四人团里的智囊,当然不能放任他继续口无遮拦下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搞不好是要丢命的。
陆无砚背着身“嗯”了一声,听上去兴趣不高的样子。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氛围陷入到诡异的寂静里。
张和低下头,暗自揣摩这个“嗯”有什么隐藏含义。
谁也不知道里头谈了什么,但相较于微祈宁临走前流露出的悲观,另一位当事人则显得十分不形于色。
卢刃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这事必有蹊跷。
于私暂且不提,于公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将士,都希望此事能有一个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便让人缄口。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当是安抚半夜出征的士兵,给他们一个交代。
——人是需要社交的,难保不会猜测生出口舌是非。
所以他将心一横:“咱们既然知道,也派了人去追,为何不直接将人抓回来呢?”
这话问的张和眼前一黑。
他看问题比卢刃要清晰,至少在察言观色方面是这样,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都有一个道道。
原本是想着劝卢刃口有遮拦些,毕竟此时非彼时,这位将军最不喜质疑。
谁知道就咽个口水的功夫,他的嘴便慢了半步,并且这哥一开口就是个大雷。
单凭这一句话,真上纲上线起来,砍个脑袋不成问题。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愁的头大,身旁那厮却越说越来劲。
他娘的,他还规劝上了!这是他该干的活吗!?
卢刃说得口沫横飞,张和仿佛看到他被拉出去砍头红的白的流一地的惨状,几番眼神制止无果,情急之下,他果断抬胳膊一肘怼过去——“嘶……你干什么!”
这一怼,直接物理意义上打断卢刃,但也将另外二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
连陆无砚都转过身来了,微微着偏头,光影明暗勾出他冷峻的轮廓。
“不抓,上面有人保他。”
对面人神色自若,看似不动声色,可那周身无形中散发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张和无形中崩紧了脑袋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可卢刃那个傻子好像没看出来,还在继续追问道:“那我们为何还要浪费人力去跟踪他呢?”
“因为……”将军拖长腔调,唇畔勾出一抹冷笑,“我要确保他能活着回去。”
这个道理不难懂,棋子自古以来就是用来舍弃的。宋野已经成为人质,再不确定是否把主家供出来的情况下,最优解便是放弃他。
“将军英明。”
“将军英明。”
张和听着他的话,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虽然表面上看,将军对卢刃的话句句有回应,可那双充满阴鸷的眼神却一下也没有离开过他。
——那是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总是会让人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半岁的稚童,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控之下。
会是因为那件事吗?
不,不要自乱阵脚。
那并非他本意,是面前之人默许过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想到此,他不动声色低头移开视线,借势抚去额头冷汗。
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小臂处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愣愣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卢刃有些迫切的脸。
“哎……哎!你想什么呢,将军唤你好几声了!”
“啊?”张和心头一紧,连呼吸也乱了半拍。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想入了神。此时反应过来,忙站直身体回话,“末将在!”
“在想什么?”陆无砚道。
“在想……在想军师一事。”他定了定神,急中生智道,“宋野不见了,依她的性格,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陆无砚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说到军师一事,你这次做的很好,也多亏了你。”
多亏了什么,他没有再说,而是被满脸意味深长取代。
——当事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张和懂了他的意思,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显然,将军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晓此事,毕竟也算不得什么光彩。
至于是何事……当然是他自发的让人一直在暗处监视保护微祈宁,这才能及时向上面报告她的动向。
说是保护,其实懂得都懂。
就是不知道选择在此时提起来的用意,究竟是阴阳多一些,还是真情实感更多一些。
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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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军,他说了算。
“那接下来,是继续还是……?”他低着头,看不到对面的神情,只听到头顶传来又低又轻的嗓音,似乎还带些凉薄的压抑。
“继续。”陆无砚顿了顿,“另外,我还有一事交予你们二人。”
……
同一时刻,与之相隔百里的南桢皇宫。
一青年执笔端坐于桌案,旁侧案几上堆积成山的折子几乎将他淹没,无与伦比的明黄色的衣袍昭示了他尊贵的身份。
——帝王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一,却已有十年在位。
年轻人很容易有情绪起伏,但又不能很好的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已经尽力掩盖,微微下沉的眉心还是暴露了他此时不美妙的心情。
对于常年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生活的宫人来说,上头藏不住心事,便意味着底下的生路。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最起码不会因为揣错圣意而掉脑袋了。
就像此时,宫人看出帝王心情不好,没一人上去找不痛快,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比平时轻很多。
小皇帝捧着手中那一本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再也忍不住往桌上一摔,用蘸了丹砂墨的笔在上面重重画了个“X”。
末了,他撂下笔,抬起头来,面上不悦显而易见。一美人见状,立即从身后上来,柔夷轻轻往他额头一搭,熟练的按摩起来。
小皇帝的面色总算有所缓解。
“军营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沈上卿一早飞鸽传信来报:‘过程中出了些插曲,但结果一切顺利’,不过……”宫人越说越忐忑,吞吞吐吐的不敢继续。
因为大家都知道,一般说话带了转折词,那后面一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什么?”
“……不过上卿还在信里提到‘陆将军似乎有所觉察,询问是否按照计划推进下一步’。”
小皇帝冷笑一声,周身气压骤降。
“告诉沈拓,连陆无砚那个傻子都搞不定,他也不必再活着了。”
“诺。”
“还有那个宋什么的土匪,他知道的太多,派人在都城到潍洲的路上截杀,务必不能让他活着走进来。”
“诺。”
帝王金口一开,此人命数便算是定下了。
世界就是这样,强者可以轻易决定弱者的生死。
“行了,退下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奴才告退。”语毕,躬身行礼,低头倒退着鱼贯而出,生怕因为走的慢了被留下。
皇上心情不好,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助兴什么的,不是没有过先例。
最后一人关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依稀听见里头美人娇笑:“陛下,我听说陆将军在那边包了个女人,我们下一步,是不是可以从她身上入手……”
“下一步……哼!”
……
“下一步,该如何走?”
温和的风从背后的窗口钻进来,为屋内的忧心人带来丝丝清凉。
可它没有过多停留,正忙着携带一大片云彩将太阳送至西山,没了光源点缀,郊外愈发荒芜。
微祈宁坐在门口静静思考。远望着头顶渐渐暗下去的天,仿佛整个人陷在黑洞里,稍不注意便要被吞噬。
可与之对应的,前方皓月渐渐升起,星垂荒原,平野一望无尽,路途非一般的宽广。
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扫洒丫头,而是有职位有贡献的军师,所以有了一间独立的,只属于自己的帐篷。
可她真正需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要让陆无砚全心全意信任自己;要彻底让他为自己所用:要帮他清理掉所有阻碍:要助他登上皇位,让他在这个世界没有阻碍的活下去。
要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只是这条充满权利与猜忌交织的前路,未来注定由血与骨铺筑而成。
33. 我非鱼肉
“姐姐。”
“姐姐……”
床上酣睡的人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在头上,试图将这道扰人清梦的声音隔绝。
可那声音仍不停,明明细细小小的,却又能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里,听得人心慌,在梦里都曲起了眉。
翻身——
“姐姐……我好疼……救救我……”
翻回来——
“姐姐……你怎么还不理我……”
扯过被子——
“姐姐,姐姐……姐姐!!!”
半梦半醒间,那道细弱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同梦里的声线渐渐重合,扭曲成深刻在记忆底层,最不愿触碰的那个场景。
“不要——!”
祁宁猛地弹起身,仿佛一尾搁浅的鱼,用尽全身气力奋力一跃。
再睁开眼,入目一片空洞的白。一股的消毒水味直扑而来,将手口鼻间都染上浓郁刺鼻的味道,熏的人头疼不已。
——这种化学制品特有的刺激性气味,不该出现在工业落后的古代。
她瞬间意识到什么,连忙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查看自己的双手,眉目间震惊难掩。
素白修长,指骨分明,指甲干净圆润,淡青色的血管布于手背。翻过来看,手心处日夜对着那道伤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茧。
这不是“微祈宁”那双养尊处优大小姐的手,而是“祁宁”原本的手,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手。
所以……她回来了?
说不意外当然是假的,只是比惊喜更早来的是焦躁和忐忑,以至于能清晰的感受到胸腔里跳动的惶恐。
人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任务失败了?
失败了是拿不到酬金的,而且提前结束任务,还要再付一大笔违约金。
祁宁不敢再细想,她现在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细软的嗓音。声音很轻,却精准送到耳朵里,也正好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姐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祁宁飞快将慌乱掩饰好,抬起头,看着对面病床上女孩:“阿筝……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呀,姐姐。”祁筝疑惑道,“倒是你,面色不是很好,做噩梦了吗?”
她半坐半靠在枕头上,身上穿着医院特有的蓝色条纹服饰,面色白的透明,如果不是肩头散落的墨色长发,她整个人几乎要和死白的背景融为一体。
一看便知是终日被病魔缠身的状态。
见姐姐往这边看,祁筝轻轻笑了笑,伸出苍白枯槁的手。
祁宁连忙上前握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阿筝,我没事,别担心。”
祁筝不依,道:“可你脸色很不好,你心里有事瞒着我……咳,”她轻咳两声,语气柔弱,但完全不给祁宁插话的机会,“最近换了新的药……听说很贵,是不是我们的钱不够用了?”
她很聪明,一瞬间便能抓住关键。
祁宁只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别瞎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需要好好地养好身体,剩下的我来解决,相信姐姐,好吗?”
“姐姐,我……”祁筝欲言又止。
“怎么了?”祁宁感受到妹妹的犹豫,避开针管轻轻攥了攥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关切。“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别自己忍着。”
祁筝挪开视线,轻抿了抿唇,空闲的那只手指不自觉搅着衣角,话到嘴边几番踌躇,最终还是化为一句轻柔叹息——“没什么。”
多年卧床,早将她青年人的勇气磨尽了。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病努力,她怎么能自己先说放弃呢。
祁宁看在眼里,更心疼的无以复加,不敢再去看祁筝的脸,仓惶起身,唇畔勉强挤出一个弧度:“是不是该量血压了?”
说完,不等回应,便又自问自答道:“那阿筝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生来。”
祁宁躲着目光,仔仔细细为祁筝掖好被角,这才长舒口气,转身离开。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祁筝静静望着她背影不说话,也学着她的样子轻牵唇角,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眸底的悲凉。
一道小门,将各怀心事的姐妹隔开。
一个浑身插满管子准备认命,一个不屈不挠试图靠双手破局。
关上门的刹那,祁宁强挤出来的假笑倏而垮了下去。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来去匆匆的脚步与病人家属刻意放轻的交谈声,环境中充斥着无处安放的焦虑。
对未知的迷茫,对死亡的恐惧,就像压在人头顶的一座大山。
看着忙忙碌碌的周围,祁宁只觉得心里很空。
姐妹连心,她很清楚祁筝在想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怕她说出来。
——古有一语成谶,意思是一些不吉利的话被说出来,最后都会变成真的。
若放在之前,当然会对这类玄学嗤之以鼻。可自打祁筝生了病以后,她也逐渐变成了老天爷最忠诚的信徒。
可命运这回事,谁又说得准呢。
祁宁无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抛出去。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准备回去问问祁筝想吃什么。
她面带笑意地推开门:“阿筝,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买些吃的……”看清里面的景象后,说了一半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当即凝固在脸上。
屋里的人,不是祁筝,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
屋内人错愕地看着这位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但良好修养还是让他用微笑来招待。
“您好,是不是找错病房了?”
祁宁呆呆地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到男人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在动。
她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脑海里只超大声循环一句话——“祁筝不见了”。
“祁筝,不见了!”
“不见了!!!”
祁宁当即夺门而出,甚至忘了给男人道歉。她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四处询问,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没见过,不知道”。
她像发了疯那般,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跑,一直跑,可奇怪的是,平时一眼便能望到底的走廊,现在怎么也跑不到头。
就如同陷在鬼打墙里似的,身前身后是一模一样长廊,路人的身影向后退却,面容开始模糊,声音变得嘈杂……渐渐的,她眼前只能看到苍茫的白。
路过转角处,突然有只胳膊从墙后头伸出来,正正好好横在祁宁面前,一排拦路的架势。
她呼吸一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刹住了脚——顺着胳膊看过去,正对上护士怒目圆睁的眼睛。
“你干什么呢,病房外禁止跑动,不知道吗!”
“啊……我找人,我妹妹不见了,她叫祁筝,是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长头发,大眼睛,你有看到她吗?”
祁宁无助地抓着护士的手,由于心急,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护士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就是祁筝的家属?”
“是。”
“病人突发急性心脏病,正在里面抢救,你先去缴费。”她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开前面的路。
走廊尽头的门头上方,正中间“手术中”三个刺眼的红字,亮光几乎要灼伤祁宁的眼。
一时间,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见祁宁呆愣着不动,护士冷冷催促道:“快去啊,还等着你回来签字手术呢,病人等不得。”
她回过神,紧忙地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缴费窗口跑,浑身颤抖的厉害,仅是“查询”“缴费”“输入密码”这几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容易完成了,屏幕上,“余额不足”几个大字赫然跳出来。
她脑袋顿时“嗡”地一声,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想打电话找人借钱,又发现手机不知何时遗失了。
一直忍在心中的无助感在此刻终于达到顶峰,她感觉的到泪水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无助绝望之际,身侧突然有人递过来一张名片。
祁宁透过模糊的泪眼,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穿越协会高薪诚募有志之士”
这帮人真是丧了良心,在医院搞起诈骗了。
“我没兴趣。”祁宁憋回眼泪一口回绝,并不准备伸手接过。
递名片那人也不生气,只将名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用力一搓——名片底下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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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张银行卡。
“祁小姐,这是定金。”他笑着说,“我们支持先付后用哦~”
祁宁惊愕抬头,努力瞪大双眼想看清来人的脸,但始终一片模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再不接,你的妹妹就要死掉了哦~~啧啧啧,那么美丽的姑娘,真可惜啊……”
听他提到祁筝,她立马慌了神:“你不要伤害她,有什么冲我来!”
“如果真的不想救,我们可以免费为您提供一块墓地,不需要您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把她的一小部分身体给我就好了。”
祁宁听得头脑发涨,莫名觉得这一幕熟悉。可惜情况紧急容不得细想,她的嘴又先一步脱口道——
“不要!”
……
“不要!”
微祈宁猛地坐起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中。
频繁的场景交换,不禁令人心神恍惚,颇有些不真实的意味。
现在她的面前一片漆黑,没有护士,没有病房,没有阿筝,没有穿越协会,也没有那个要给她钱的人。
她迫切的想确认自己身在何处,第一反应用右手摸了摸左手,不出所料摸到了伤痕。
放下手,甚至还能感受到身下垫着的干草。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梦中之事便都散个干净。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当时阿筝的病危给她留下不少后怕,乃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守在阿筝身边无声聊慰自己。
她们只有彼此了。
幸好现在她们不再缺钱,阿筝也转入了更高级的单人病房,有专门的医师二十四小时全天看护,不枉她在异世界累死累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
微祈宁长吁一口气哄好自己,准备揭过这事睡觉,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细微声音。
“姐姐……救救我……”
不是幻听,方才引她做噩梦的,就是这个声音。
微祈宁有些夜盲,起身渡到门边,摸索着打开门。借着月光,只见一人倒在门口。
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定睛细瞧那张脸。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要用自己换她活下去的玉珠。
此时的她颧骨高突,脸颊深凹进去,一张小脸面黄肌瘦的,哪还有第一次见面时婴儿肥的影子。
“玉珠?你怎么了?”微祈宁说着,连忙蹲下身,半抱起玉珠,掌心所触之处,皆是一阵不正常的热,“你身上好烫,谁把你丢在这的?”
玉珠支起眼皮,气若游丝道:“我生病了,她们怕传染,把我撵了出来……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是实在疼的受不了了才……”
看着怀中这个和阿筝差不多大的女孩,微祈宁下意识带入情绪,自责道:“什么打不打扰的,是我的错,一直没去看你……先别说话了,外面有风,我抱你回屋。”
她放下玉珠,又火急火燎地派人去请军医。
还好两边离的不远。
“这是我妹妹,发了高热,快给她看看。”
老军医捋着胡子宽慰她:“夏日本就多发暑热,小姑娘许是被晒猛了,别急,别急。”
他坐到床边,伸手搭在玉珠脉上诊了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手,转而拨开她的眼皮观察,顺便看了舌苔。
这些症状……都不像啊。
他直觉情况不对,当机立断掏了银针刺入其大穴。
“啊……”玉珠痛苦的嘤咛一声。
军医当即变了脸色,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上手三下五除二褪了玉珠的衣服。
她凑过去看,只见玉珠白嫩的小臂上起了一块硬币大小的黑斑,且周围翻起了痂,已有溃烂之势。
没等开口询问,老军医失声道:
“快躲开,她染了疫病!!!”
微祈宁却像被雷击中般愣在原地,寒意不由自主爬上身体。
原书里有提到此次瘟疫,战争污染所致。
可她来了以后,很多必死剧情都被改变,甚至一早嘱咐陆无砚好好处理尸体,就是为了预防。
没想到瘟疫还是来了。
可尸体已经或烧或埋,这场灾难又起源于哪里呢。
34. 瘟疫来袭
“此事非同小可,快请人去通报将军!”
军医说着话,人已经退出去八丈远,还不忘招呼栽愣在原地的微祈宁。
“军师,你也离远点,到我这边来,据我的经验,这种疫病八成会通过接触传播,传染性很强。”
在他眼里,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军师已经被吓傻了。
也难怪,毕竟是年轻人嘛,经历少,没怎么接触过大场面,更别说是这种天灾。
然而微祈宁不动的原因另有其他。
她明白军医的意思,所以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更加必要。
“那个……刚刚她躺在门外的地上,是我抱她进来的,而且我还在门外抱着她说了半天话。”
言外之意,很有可能已经通过接触传染上了。
所以到了现在,远不远离的,意义不是很大。
她话音才落,那边的老军医登时将眉弓拧成了“川”字。
“你……害呀!”他重重叹了口气,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感觉下一秒就等让她气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见到人就去抱,万一是敌人派来的特务怎么办!”
她最好别被感染上,否则真出了什么事,他没法给将军那边交代。
微祈宁自知行为鲁莽,也不反驳,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全是痕迹的转移话题:“呃,那这病好治吗?”
被这个年纪足以当她爷爷的老头说教,她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担心别给他气出个好歹。
老头拉着脸:“不好治,会死人。”
“嘿嘿。”微祈宁尴尬一笑,提议道,“要不您先出去,我在这照顾她,反正我也传染了。”
“不光是你,”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伸手指着玉珠,“咱们三个,以及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要隔离!”
他语气里隐有懊恼,似乎也在气自己为什么不小心。
微祈宁没法安慰,也不敢说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装鹌鹑。
军营里三个军医,其中一个医术高明但上了年纪,另外两个没有年轻些,没那么重的岁月沉淀。
老军医上了年纪,腿脚不是很方便,也不适合长时间走路,陆无砚体恤下属,便在主帐附近给他找了个地方住。而另外两个年轻,腿脚好,就在外围,和士兵们住一起。
当时她急得不行,才大半夜把老头折腾了一遍,还让他染上这么大的风险。
今日一事,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来说,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将整个军营笼罩在阴影之下,搞得人人自危,成日里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有没有被感染上。
为了不让人群大面积聚集,减少人员流动,训练停了,连吃饭都在各自的门口开火,出门几乎见不到人,全营上下一片死气沉沉的。
“瘟疫”两个字出现在战场上,毫不夸张地说,比敌人的刀剑还要可怕。
毕竟战场不比别处,尤其在医疗方面,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跟不上。
医疗条件暂且不提,光是隔离病患的帐篷就不够用。
原本十人一间的地方,现在退化到一人一间,当然会不够用。
将军英明立断,迅速排查了来源,将第一批可能感染的人都挪送到郊区隐蔽的无人村里。
该村不属于潍洲,属于被东黎占据的瀛洲最边缘,又窝在山??里,不怎么大,也不怎么起眼,而且早在被侵袭之前,村里的人便已经撤走了。
天时地利全占,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避难所。
微祈宁有点身份,被隔离在单独的一间屋子;老军医的治病经验很重要,被隔离在她相邻的房子里。
剩下的病人,严重的以及已经确诊的一人一间,没有症状的则三人一间,也勉强住得下。
这个结果看似很好很合理,事情也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背后的真相,某个倒霉军师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换来的片刻安逸。
一想起这事来,微祈宁就气的捶胸顿足,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
他高高在上的陆大将军,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可不是这。
他得知事情的刹那,当即下令让人搭好草堆,准备从根上掐断病原——放一把火把所有症状的人都焚了,只隔离她们这些可能感染的人。
陆无砚原话——“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那说白了,他这种行事风格,哪是正常人的想法啊,这不是将一把隐形的大刀悬在每个士兵头顶上吗!?
在每个人心中都植入“染病=死亡”的意识,让染病代价更加沉重,甚至连被救治的余地都没有。
太过武断,也太令人寒心了。
陆无砚做事一向不考虑后果,在他那里,大义和道义只能二选其一。
出于以上种种,她好说歹说,才以“治病需要试药”的理由将所有人保下,然后一起被打包送进这个半荒废的小山村里。
玉珠服了药,军医时不时会过去看看,有专门的人看管,也不用再操心,
她现在整天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着,记不清过了几天,才终于见到了第二个人。
准确来说,是隔着窗户,和外面的人有了第一句交流。
“问军师安,最近感觉怎么样?”
是个很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语气里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年轻军医的其中一个,不过这人叫什么来着……记不清了,算了算了不重要。
“我很好呀,能吃能睡的,人都胖了几斤。”
“嗯……太好了。”
虽然是在回应她的话,但微祈宁还是敏锐觉察但,在她说完话以后,外面便传来唰唰的声音,似乎在写字。
她没有多问,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又询问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她隐约猜到对方的目的,道:“没有,一切正常。”
对方明显松了口气:“那真是这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军营那边怎么了?”她立马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背后含义,手指不自觉掐进掌心,紧张的追问道。
“军营那边不太乐观,将军忙的焦头烂额,让我来这边看看你们。”
“对了,我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军师想先听哪个?”
闻言,微祈宁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坏消息。”
“和我想的一样。”男人笑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坏消息是,军师保下的那个小姑娘,黑斑已经扩散至整个手臂了。”
“玉珠她!”她急道,“那好消息呢,是不是已经有药研究出来了?”
“好消息啊……”他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在嗓子里滚了半圈,幽幽道,“好消息是将军查到了此次疫病的来源,不是那个小姑娘,而是被污染的潍水。”
“你说什么!”
微祈宁眼皮子倏地一跳,心头生出某些不好的预感:
潍水是潍洲的护城河,也是军营一直的用水源头。
潍水被污染,岂不是……?
“那污染源头是什么?”她沉声。
窗外沉默一瞬,继而传来一声轻叹:“是尸体。”
话音才落,微祈宁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尸体怎么会出现在水中呢?”
才问出口,她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
“东篱国将染了病尸体抛到水里,瀛洲河位于上游,与潍水相汇。”染了病的尸体便被水流送到下方,传到下游的营地,也就是他们所在的潍洲。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即便对局势完全不了解的人,听到这个,也能完整推测出来。
——下游的人正好饮用了被污染的水,所以才染上了瘟疫。
再进一步说,现在有两个更大的困境摆在南桢面前。
一,军营所有人都饮用过潍水的水,所有人都成为了病毒携带者。
二,水一直在流动,有可能将病毒带到潍洲,就有可能带去别处。
潍水和瀛洲河皆是分支,追溯根源,他们有个共同的,世人皆耳熟能详的名字——“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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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发现的早,南桢甚至有可能因此走向灭国。
还好这个村子里有一口井,才不至于让数万士兵死于饥渴。
“好歹毒的计策……“她喃喃,想到这后果,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是啊,如此泯灭良知的计划。”男人苦笑道,“两方交战,百姓何其无辜。”
“军营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托军师的福,发现的及时,出现症状的人不是很多,已尽数送来隔离……但是我们的药品和资源都跟不上,将军已经向上递了折子。”
“那后方现在……?”微祈宁试探开口,话中藏话。
无人注意的暗处,她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无意识蜷起手指,一寸寸描过破旧的窗棂。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份早在心底扎根的犹豫与挣扎,已经包含在每一个细微动作里。
“除了忙,一切如旧。将军本想亲自来看你,无奈营地不能离人,所以才委托我带来消息,现下,军师可安心了?”
年轻人心思活络,此时听她这样问,不由带些调侃的语气回应。
再说二人的关系,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微祈宁心头划过一丝微妙,似乎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整个人被一种名叫“侥幸”的情绪包围。
对于男人方才打趣的话,她一笑了之,算是无形中做实了二人的关系。
倘若放在以前,绝对会及时撇清。
可此时此刻,她身处偏僻荒凉的山野,心仿佛和山野一起沉寂下去,不想多说,也疲于解释。
今非昔比,特别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她迫切的想知道陆无砚的所有动向,那便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打听。
没什么比“男女之情”再正当不过了。
反正在外人眼里,他们的关系一直是暧昧的。
“多谢告知。”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不再纠结,转而换了个新的话题。
“对了,你师傅还好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子濯三百六十度仰望天空,眼神中似乎蕴藏着无尽的痛苦,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
“唉,师傅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如年轻人好——”
他语气太过惆怅,即便看不见表情,但光是听着,仿佛便能让人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遗憾。
微祈宁的心也跟着揪起来,控制不住的想入非非。
那老头……是她害的。
她鼻子一酸,不自觉咬紧下唇,用力之大,甚至尝到了咸腥味。
一向能言善辩的人罕见哑了火,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老军医他身体那么强健,一定能熬过去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外面年轻的军医打断:
“虽然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年轻人,但好在他老人家不怎么爱喝水,所以目前人也没事。”
???
微祈宁刚涌到眼眶的泪瞬间憋了回去,忍不住拔高了嗓音:“我说你这个大喘气的毛病真的要改改了,再这么和我说话,你就回去领军棍!”
“噢……”许子濯在外面闷闷应了一声。
面对微祈宁突如其来的怒气,他嘟嘟囔囔的解释道:“我看医书上说,适当的玩笑可以愉悦身心,帮助人减轻压力……怎么到你这不适用啊?”
“你也知道要‘适当’啊大哥,我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都!再说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噢,那下次我注意。”
“我以军师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有下次!”
“但是将军说……”
她故作凶悍:“将军说什么?”
外面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许子濯正在外面沉思,俏皮话不适用,那下次要怎么才能哄军师高兴。
*
出来之前——
“将军,您有事找我?”
“你得了空去那边看看,告诉军师营中一切无恙,让她别担心……对了,记得多说点话,哄她高兴些。”
35. 主仆情深
日落西山,冷月当空,清寂无云。低矮的山岗笼罩在月光下,道旁浓密的灌木丛中偶尔闪过山蛙与野兔跳跃的身影。
夜风乍起,头顶枝桠拂动间似乎惊扰了寒鸦,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叫,为整个山村增添了一丝诡谲。
月光下,一黑影由远及近拉长。
又自树后探出头来扫描四周,再三确保此处只有动物没有活人后,鬼鬼祟祟地往前走。
该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微祈宁。
和许子濯聊了一通,她愈发不放心玉珠。
听他话中含义,虽然有药给她,但也不是什么针对瘟疫的特效药,而是一些只能暂时缓解症状的药。
不对症的东西,吃多少都是治标不治本。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找机会亲自走一趟。
今晚便是最合适的时候。
村子不大,没过多长时间便走到了。
为了保险起见,微祈宁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敲敲门,小声呼唤里面的人。
“玉珠——玉珠——”
周围还有其他隔离的病患,她怕引起骚乱,不敢喊得太大声。
“玉珠?你在里面吗?”
没一会,里面便传来了一道同样小声的回应。
“小姐,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玉珠的声音听着还是有些发虚,但也比先前要有精神头。
微祈宁心下一喜,忙道:“是我是我,我来看看你。”
“谢谢小姐关心,我好多了。”
“外面说话不方便,我进来了。”
“欸?等等,别……”
玉珠下意识开口阻拦。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微祈宁已经推门而入了。
她借着月光环视一周,一眼便锁定床边坐着的女孩。
彼时的玉珠正盯着自己的胳膊出神,听到动静,忙放下手臂望着门边,看到来人,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又想到什么,喜悦霎时被慌乱掩盖。
“小姐,你快站远些,别传染上你了!”
“没事,你不传染我我身上也携带了病毒。”微祈宁摆摆手,洒脱道,“已经被证实了,这次疫病的源头是潍水,咱们大家都饮用过,要得早得了。”
她半解释半安慰,简单把白天和许子濯的对话说给玉珠听,当然刻意省略了不必要的部分。
末了,轻声总结道:“别自责,不是因为你,是你身子太弱才最先感染上的。”
玉珠瞪大双眼,强装出来的坚强立马垮下去,眼圈一瞬间便红了。
“呜……”太好了,她不是罪恶的病原体,只是个最先感染的倒霉蛋而已。
小姐非但不嫌弃她,还不顾自身安危跑过来安慰她,专门和她解释……
微祈宁看着女孩眼泪汪汪的表情,人都懵了。下意识以为她是害怕死亡,连忙软声哄道:
“好了好了别担心,外面那些医生们正在日夜研究治病方子,一有了好药我让他们第一个给你送过来,再坚持几天,一定会没事的。”
她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闻言,玉珠破涕而笑,低下头嗫嚅道:“谢谢你,小姐……可我就是个小丫鬟,什么都没有,活着死了并无分别,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微祈宁被说的一愣,迟疑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刻在玉珠骨子里的尊卑秩序在作祟。
救命之恩大于天,这傻孩子在但心自己无力偿还这份恩情。
她稍一思忖,继而轻松笑道:“什么小姐丫鬟的,我对外都说你是我妹妹。”
玉珠猛地抬起头,双唇轻颤:“啊?”
“来,叫声姐姐听听。”
“可是小姐,这于理不合……”
“还叫小姐?”微祈宁脸一板,故作不悦地恐吓道,“要是在外面说漏了,被有心之人听到报上去,再判咱们两个‘欺将军之罪’,你我都要挨板子的。”
她边说着,边伸手比划,加上丰富的面部表情,无声冲玉珠诠释板子的威力。
这么长,这么宽,这么厚……打在身上斯哈斯哈的,啧啧啧……
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心眼子,被这一说吓得不清,连忙“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
“这才对嘛。”
微祈宁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又趁她不注意,悄悄扭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龇着的大牙还没收回去,一转头,正对上玉珠闪烁的目光。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原只是随口一问,却见小姑娘神色愈发凝重,带的她也不由得收回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神情。
咋了这是,不高兴了?
面对微祈宁的探究的目光,玉珠下意识避开视线,纠结与挣扎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沉默许久,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小姐,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那人柳眉一竖:“又忘了不是,要叫姐姐,这里已经没有小姐了,再说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她盯了她半晌,嘴唇愈发颤抖,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可说出口的话还是不自觉带了哽咽:“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啊!”
“姐姐。”玉珠欲言又止。
微祈宁道:“嗯,怎么了?”
“姐姐……”玉珠啜泣。
“姐姐在呢,你先别哭,是哪里不舒服吗?”
微祈宁不由得代入了情绪,在她眼里,玉珠和阿筝一样,都是别扭的小孩子。
“姐姐,其实你,不是我的小姐吧?”
“……什么?”微祈宁说了一半的话霎然卡住,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再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一刹那的慌乱落在玉珠眼底,人的下意识反应是往往是最真实的。
“我猜对了是不是……”破碎的哽咽从她口中溢出,泪珠顺着苍白的面容滑落,“因为我的小姐……她从来不会让我叫她姐姐的……”
——(玉珠的回忆)——
承元初年,冬。
那是一个严酷的冬季,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累积的雪几乎能没过一个成年人的大腿。
男人们聚在一起侃天说地,其中一人无意说起来,一个女孩可以在窑子里换两袋黑面。
有一个农户听进了心里去,恰好家里的存粮快吃完了,他便将注意打到了年幼的女儿身上。
那年小丫七岁,被父兄逼着卖进窑子。
她声嘶力竭的求,试图唤回哪怕一丝亲情,可惜头磕破了也没能挽回。
而我就是小丫。
他们怕我逃跑,将我五花大绑的抬进窑子。
一路上我求遍了所有可能拯救我的人,父亲,哥哥,邻居,路人……等等等等,我试图用眼泪唤回他们的一丝丝良知,可结果无一不是冷眼。
腊月寒冬,冷风凄凄,刮在脸上身上刺骨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的心比□□更痛百倍,甚至已经想好了在以后夜深人静时一死了之。
就在我以为人生就此划上句号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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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路滑,父亲抬着我不慎滑了一跤,正正摔倒在小姐的轿子前,我像个粽子似的飞了出去。
我们父女二人一同惊了她的马。
没过多久,一双纤白玉手从帘子中探出来,然后我见到了两张世界上最干净,最美丽的脸。
她一眼就看到了灰头土脸又被绑成粽子似的我,兴奋地冲身旁大叫:“玉粽!沈哥哥!快看,是玉粽!”
身旁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年则满脸忧郁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当时她口中的“玉粽”代指什么,但因为这个东西,她一眼相信中了我,为了能将我带身边,她还给了我父兄一大笔钱,算是我的“卖身”钱。
父亲有了钱,小姐有了新丫鬟,我也不用再被卖去窑子换黑面了。
三方都很开心,只有那位被唤作“沈哥哥”的少年面上带着忧愁。
后来我住进了微家,小姐觉得小丫这个名字太单调,打算将我改名“玉粽”,毕竟我们因此结缘。可沈公子却说,沈公子说“粽”字不好听,便重新为我取了“玉珠”二字。
他告诉我,“玉珠”代指很珍贵的珠宝。
从今往后,世界上再无“小丫”。
当时的我懵懵懂懂,直到后来微家破灭,我方才知道,小姐当时喊的不是玉“粽”,是玉“琮”[1]。
沈氏家主的陪葬品之一。
……
说到最后,玉珠已然泣不成声。
“微家家风严谨,主仆始终有别,小姐并不会如您一般把我当妹妹看……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尤其后来沈公子走了……可我知道她只是心情不好,并没有恶意的。”
“姐姐,我知道你比小姐聪明,脑子快,心思也玲珑,这个吃人的地方也会活得很好,可我还是想问一句……我的小姐……她现在还好吗?”
原来的微祈宁,现在还好吗……?
现在的微祈宁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这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因为穿越的前提条件,原主不死,她是没办法占据这个身体的。
还有就是,她没办法和玉珠解释为什么会占据她小姐的身体,没办法解释这里只是一个书中的世界,整个世界里就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其余的他们,全都是书中人物。
别说玉珠不会信,任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不会相信的。
这太荒谬了。
所以她只好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将心底的惊涛骇浪埋在深处,只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
是她最近太顺,有些得意忘形了。
冒牌顶替这种事,连接触很少的玉珠都能察觉她和原主之间的差距,更别说接触过原主的其他人,岂不更是一眼就能分出来。
既然没有人点明,是不是说明,大家都默认了此“微祈宁”非彼“微祈宁”?
见来人沉默,玉珠已然领会对方未言明的暗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懂了,姐姐……我们小姐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她离开了这里,去到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微祈宁目光微微闪烁,几番张嘴,最后只留下一句“抱歉,我也不知道”,便仓惶逃开。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夜空浩渺,月明星稀。
今夜,失眠的人注定不止一个。
[1]玉琮(Cóng):是内圆外方筒型玉器,多用于祭奠神祇,中国古代有玉璧祭天,玉琮祭地的礼制。
36. 不幸中招
次日,微祈宁是被窗口窸窸窣窣的怪动静吵醒的。
她辗转了一夜都没睡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迎来睡意。
刚合上眼没多久,耳边骤然传来一阵惹人心烦的低语。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抬手按了按由于充血而涨痛的太阳穴。
放下手时,她无意向下一瞥。不看还好,这一看,眼神便好似粘在了那处一般,再也离不开了。
只见右手手背处,赫然出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斑,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扎眼。
哦豁,完蛋。
中招了。
大脑宕机了仅仅两秒,她强大的心理素质便说服自己接受被感染的事实。
其实从昨天开始,许子濯专门来告诉她感染源是水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随时染上的准备了。
污染源可是水,少一点人都活不了的水。
军营里无人能幸免于这场灾难,至于什么时候出现症状与症状轻重,只和个人身体素质有关。
微祈宁如是想着,手底下也不闲着整理衣服,追求干净利落的同时,准备待会出去狠狠给外头那位不速之客一脚。
做完这一切,她面带微笑的推开门——目光随意一扫,一眼便锁定了正往窗台上爬的许子濯。
虽然是背对,但明显能看到对方听到门响后狠打了一个激灵。
他手虽然还扒在窗台,但半个身子已经掉了下去,一条腿蹬在地上,另一条腿高高抬起,维持着往上爬的姿势。
看起来像个不熟练的贼。
“你……”
想过千百种推开门可能看见的情况,独独没有想过是这样。
微祈宁自以为完美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险些维持不住礼貌,还好心理承受能力强,才不至于当场破口大骂。
窗台上那位不速之客也没有好到哪去,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勉强回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那么尴尬的挂在那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许子濯的脸渐渐染上粉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没过一会便红到了脖子。
他腾出一只手挠了挠头,率先开口为自己挽尊:“嗨,军师姐姐,许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害,哪里哪里。”微祈宁摆摆手作谦虚状,“你才是,愈发矫健了。”
“不不不,你变化更大。”
“不不不不,还是你更矫健些。”
二人没话找话的互捧了一气,又很默契地错开目光,再次陷入到诡异的氛围之中。
其实那个姿势挺费胳膊的,尤其是现在不上不下的状态,一个大活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撑不了多久胳膊就没劲了。
微祈宁微笑不改,显然很懂这份煎熬。
但她这个人睡不好觉就不高兴。
所以……算他倒霉!
许子濯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道:“额……那个什么,要不我先下来?”
闻言,微祈宁猛地一拍脑袋,瞪大双眼,恍然大悟似的。
“真是,看我这脑子,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让你下来了……用不用我在下面接你一把?”
“不用不用不用,不劳您费劲。”
开玩笑,她眼睛转一圈能出一肚子坏水,谁敢使唤她啊。
许子濯暗自在心中吐槽,同时飞快松开紧扒窗台的手,就势往后一跳,干脆利落的跃至地面。
才站稳,便听对面女人又嘴碎道:“真矫健哈,年轻真好。”
他臊的不行,不用抬头就知道对方的表情一定是幸灾乐祸的。
“你这个动作不太熟练啊,第一次干?”
“第二次。”
“嗯?那第一次你爬了哪个小姑娘的窗户?”
"真没有,两次都是你!"
“那照你这么说,反而是我的荣幸了?”
他连连摆手,求饶道:“不不不,我的荣幸,我的荣幸……呸,什么荣幸,你就饶了我吧军师姐姐,保证没有下次了。”
“哈哈哈……好吧好吧不闹你了,”微祈宁笑够了,转而冲一旁努努嘴,好奇道,“说正经的,你为什么不走门啊?”
许子濯挠挠脑袋:“我觉得随便进女孩子屋里太冒犯了……”
她不依不饶:“爬女孩子窗户不冒犯吗?”
“哎呀,好吧,是有人不让。”
“我就知道,谁让你来的?”
“当然是……”他才说了个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话头,“你别问了,反正是关心你的人。”
她耸耸肩,一副不可置否的态度。
“那我这边现在出了一点差错,你可得赶紧回去跟他说,让他亲自过来看看我。”
说着,将右手黑斑处抬给他看。
许子濯瞳孔地震,再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那只手,仿佛要将那块斑瞪出个窟窿来。
“你这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今早……不对,也可能是昨晚,我今早才发现的。”
确认他看清了以后,微祈宁又收回手放置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总结道:“好像比今早发现的时候更大了。”
“这就是了,这病的蔓延速度很快,现在看一个样,待会又是一个样。”
许子濯蹲下身在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找,没过多久,捧出一包药粉递给她。
“这药有些抑制作用,你先拿着,靶向药我们还在研究,可能还要再多些时间。”一说到专业,他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态度,浑身上下透露着认真。
微祈宁道:“药方这么难搞?”
“是啊,因为是第一例。而且药材有限,我们也没有试药容错。”
“除了用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民间土方之类的?”
“只还有一个办法——”许子濯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要不要说出来。
“什么?”
“趁还没长起来,把肉剜掉。”
他说的轻描淡写,微祈宁却倒吸一口冷气:“嘶——那还是不要了吧。”
疼不疼的站先不提,让活人生剜肉,无论对生理还是心里都是极大的一项挑战。
不管对象是不是自己的身体,都很少有人能下得了这个手。
可惜许子濯一句话便击退了她的幻想——“如果患病的人太多,就只能采用这个办法了……但谁也不知道病毒会不会转移到其他地方。”
语毕,他长叹一声,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天要亡南桢了。”
意识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峻,微祈宁不由得跟着沉重下来。
她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安慰道:“潍水四通八达,一旦出现大面积爆发,不止我们前线,后方也会受到牵连,军队与朝堂息息相关,他们若想稳坐江山,绝对不会放任病毒肆虐的。”
话虽这样说,可后方至今未传来任何有用消息,谁也说不准有朝一日他们会不会真的放弃这支军队。
彼此心里都在打鼓,但谁也没有明说。
算作是给自己一个希望吧。
许子濯囫囵抹了把脸,打起精神道:“那我先回去复命了,你好生歇息。对了,今晚尽量晚些睡,最好给……留个门。”
“嗯……嗯?”
她没听错吧,给谁留个门?
*
送走了许子濯以后,微祈宁一觉睡到了天黑。
岁月静好。
如果床上那人没有“噌”一下坐起来的话。
她捂着肚子,小腹涨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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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不想醒的,谁料一泡尿紧急驾到,霎时便将她从周公那里拽了回来。
人一辈子无法忍住的只有三件事——咳嗽,喷嚏,和急尿。
她眯缝着睁开眼,人还没醒利索,腿先自己动起来。又瞥见外面已然深沉如墨,想着只有自己,干脆也懒得点蜡。
夜寒露重,又被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嘶……”
根!本!忍!不!住!
就这么摸着黑一直走,走到门边,抬脚越过门槛,找到茅坑,脱裤子,蹲下,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从小到大早就重复了千万遍,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
微祈宁提了裤子,迷迷糊糊地向前走,结果七拐八绕的怎么也找不到门。
再定睛一看,害,哪是找不到啊,分明是被一堵肉墙挡住了。
她勃然大怒:“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敢挡姑奶奶的门——”
“我。”
头顶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只简单一个字,便让微祈宁所有的话音戛然而止,原本的八分睡意霎时去了六分。
——陆无砚来了。
她后知后觉想起许子濯走前说的“留门”。
见到人的那一刻,陆无砚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些许松懈。
他垂眸,借着月光,近乎贪婪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万般复杂情绪一同冒了出来。
听到许子濯说她染病的那刻,他真的慌了神,迫不及待的想亲自见见她。
现下看到人无碍,生龙活虎又能吃能睡的,半点没个紧张样,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喜。
“看来你这些天过得不错,至少看上去比在军营安逸。”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眼角眉梢早就挂满了笑意,心底某个地方塌陷的不成样子。
“嘿嘿,还好,也就一般安逸。”
微祈宁睡意尚存,脑子还不大清醒,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反讽。
她轻咳一声:“咳,你怎么来了?”
他还是笑:“来看看这边如何了,需不需要帮忙收尸。”
“?”
闻言,她七分睡意顿时去了一半。
又是这种死态度,谁又惹他了?
啧,男人心海底针啊,捞不着还他妈扎人。
然而这种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哎呀你说说你,你这个人真是太不诚实了,再这样以后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的……明明就是很担心我嘛,许子濯是不是你派来看我的?”
陆无砚更正道:“是看你们,他还要研究药方。”
“真的?”
“真的。”
原本这番对话到这里就可以圆满结束了。可她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许是气氛到了,就是想多说两句逗逗他。
“我不信,就算他是为了药方来的,你肯定不是!”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特地为了某人才来的吧?”
可惜时机不对,如果她脑子清醒,或者能再多一点时间,便能觉察到陆无砚话音里暗含的担忧,也就不会如此直白的调戏他了。
陆无砚也不生气,只微微偏头,目光久久在她身上流连。
“给我看看你感染的地方,许子濯有和你说吧,严重了要剜掉的。”
“别吓唬我,我害怕。”她说着,举起右手,“你看的懂?”
他不语,只摩挲了一下那块黑斑,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步入黑暗的最后一眼,借着月光,微祈宁看到男人莹白的耳垂染上淡粉,但手还没放开。
她偷偷笑了。
37. 不一样(1)
两人前后脚踏进微祈宁的小屋子,后者随手带上了门,将风声与月光隔绝在外。
“吱呀——”
深夜,老旧的木门一开一关,将声音拉的格外长。
二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寂静。
屋里一片黑暗,彼此都没提点灯的事。
耳旁是男人清浅的呼吸,微祈宁暗自咋摸,觉得人的五感真的很神奇。特别是其中某一个感官暂时失去作用的时候,比如视线被挡住,其余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凝神聆听,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陆无砚平稳的心跳声。
砰——砰——
他在想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猜测着。
许是环境太过相似,她忽然想起那个被迫穿上嫁衣的晚上,眼前人蜻蜓点水般落下的那一吻。
当时是什么感觉,现下回忆很多细节还是羞于启齿,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明明在生气,吻下来的时候却很轻,很软。
没想到那么毒的嘴也是软的。
想到此,微祈宁突然忍不住笑出声。
莫名其妙的举动引得另一当事人疑惑不已:“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脸颊“腾”得烧起来,否认道:“没什么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个笑话。”
幸好刚才犯懒没点蜡烛,这才让彼此处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什么都看不清。
自然也就看不到她红成虾子的脸。
“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军营里没出什么事吧?”她连忙转移话题,生怕他再追问什么笑话。
陆无砚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疑惑的“嗯”了一声,似乎是真的不理解。
“你在不在,有什么分别吗?”
“……也是哈,”她干笑挽尊,“我在不在的,你在就行了,你在就绝对出不了岔子。”
“是啊,有我在呢。”轻轻地一声低笑溢出胸膛,他放低尾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尽力掩饰却还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
微祈宁心念一动,忍不住道:“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
涌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出口。
“什么?”
陆无砚敛了笑意反问,声音听上去带了些不悦。
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生气,索性将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我是说,你,这几天怎么样。”
“我吗?”
“对,你。”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许子濯白天来找我,说你这一阵忙的不行……你是军营的主心骨,这个时候脱离营地,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样,陆无砚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一切都好。反倒是你,许子濯说你染了病,不太乐观。”
她想洒脱的摆摆手回应,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攥在他掌心里,只好省略这个步骤,改用语言。
“我也没事,一点小病,过几天就好了。”
直到听见陆无砚本人的回应,她紧绷了一晚的心弦才终于放松下来。
皮肤相接处,适时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人安心不已。
幸好没事。
她不怕自己染病,只怕他会因此怎么样。
不光是为了回家,更是为了全天下人,南桢危急存亡时刻,不能没有这个将军。
至于旁的心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平心而论,除了第一次见面,陆无砚往后并没有做过什么别的吓唬她的事,反而还帮了她很多。
这段缘分说起来很戏剧化。
站在他的角度上,某一天突然莫名其妙蹦出一个疯傻女人说可以预言未来,请求自己信任她。
特别这个女人的来历背景,还是因为父亲通敌叛国才被抄了家。
到现在,自己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一直对这个女人容忍有加。
害,造化弄人啊。
另一头。
听着女子轻浅的呼吸,陆无砚的思绪莫名也被拉到那天,一如今天这般,眼前雾蒙蒙的,笼罩在黑暗之下,什么都看不清。
连脸都看不清。
可他还是精准找到了女子柔软的,带着微微馨香的唇。
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只想堵住那张聒噪的嘴,又苦于手头上没有东西能用吗?
不是的,还藏了别的心思。
他莫名想起自己的母妃和那个名义上是他父王的男人。
记忆里,他们常常在深夜对峙。
母妃总会质问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给砚儿,也就是他,找更好的老师来教导,就像为其他皇子做的那般。
她会控诉为什么她的儿子得不到更好的资源,连最基本的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她会吃醋的拿自己和其他妃嫔比,是不是外面的贱蹄子更骚更浪勾引了他;会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们母子为何要受到如此不公……
会咬着唇,泪眼朦胧的问他还爱不爱。
每每到了这时,那个男人便会说着“爱”,而后用自己肮脏的唇去堵她的。
彼时的他年纪太小,读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直到那次,他失控之下亲吻了她,方才明白,母亲歇斯底里之下掩盖的,是不安,是患得患失。
还怕失去,害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话。
他冥冥中动了心,早就变得和他的母亲一样可怜。
或许早在那天中午,她和阳光一起照进来的那刻,他便已经陷进去了。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她呢?
她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吗?
许是因为黑夜遮住了表情,他心里有些激荡迫切的想要迸发。
这样想着,便也开口了。
“微祈宁,你知道吗。”
他收紧掌心,难得直呼她大名。
“什么?”
两人的手还牵着,肌肤相贴之处烫的惊人。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穿红色。”
话题跳跃的太突然,她短暂一怔,随即轻轻笑开:“不好看吗,我还觉得挺衬肤色的呢。”
“不是。”他摇摇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道,“那天看到你穿着嫁衣和别人站在一起,我妒忌的快要发疯。”
说出口的刹那,陆无砚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被她方才的歪理邪说刺激疯的。
漆黑封闭环境里,未知给了他肆无忌惮的勇气。
微祈宁虚空攥了攥掌心,那只嵌着她手腕的手正逐渐收紧。
即便看不清东西,她也能感觉得到男人灼热的目光正扎在身上,受到对方情绪感染,她心跳如鼓,浑身鸡皮疙瘩一茬一茬往外冒。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再流遍全身。
细细品味,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酸涩。
她柔声道:“那只是暂时的权谋之计,我没有想嫁给他。”
“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住去想。”
他声音温和,又有些哑,伴着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说起话来不像平常那般含着冷意,而是清洌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哀伤。
他每说一句,便靠近一分。
靠近一分,微祈宁便向后退一步。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也退无可退,男人身上好闻的木香顷刻间便压了下来,话语中的热气喷洒在颈间。
“我不敢赌。”
昏暗的光影下,他俯身凑近,轮廓渐渐清晰。
他们不是第一次挨得这么近,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绷紧全身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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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激烈的几乎要跃出胸膛。
想暗自用力挣开他的手,却被其感应到意图,而后桎梏更紧。
两人之间仅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以至于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都交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更紧张些。
陆无砚俯身垂眸,长长的睫羽盖住眸光,一眨不眨地将怀中人每一寸面部表情收入眼底,却有意避开她的眼睛。
“得知你生病的时候,我恨不得抛下一切,只想亲眼确认你是否安好……可他们不让。”
说到最后,他自嘲轻笑,声音却浸上一层悲凉。
微祈宁眨眨眼,面对突如其来的衷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呵……他们说我是将军,需要我在那主持大局,可谁也没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当这个将军。”
“他们都对我有所图……只有你,不曾有害我的心思。”
她被说得偏过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他还在说。
“那天过后,我一直在想,若我没有及时赶到,或者那个山寨不是我的,你该怎么回来。”
她一怔:“等等,你刚刚说,‘山寨’是你的?”
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我的一个据点。”
得到肯定回答,她脑海中的怪异感当即被吹散,只一瞬间便想清楚其中关键。
竟然如此……原来如此!
陆无砚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个山寨,加之他今天如此反常……不,不应该说他反常。
因为这就是另一个人格啊!
“陆无砚?”她喃喃,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嗯?”
“你现在是我记忆里的陆无砚……还是说,你是另一个他?”
………………………
男人沉默了约莫有半分钟,就在微祈宁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才听到他近乎压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挤出苦涩。
“我也是‘陆无砚’,但我应该,和你记忆里的不是一个人。”
她稍稍将头后仰,一时间难以找到合适的措辞:“虽然但是……我脑子里有点乱,先让我缓缓。”
“缓什么,见到我很意外,还是我们很难区分?”
太抽象了,真的。
如果她有罪,应该让律法来制裁,而不是让她猜分裂患者的两种人格,猜不出来还要被吓唬。
“嘶,主要你俩这切换还挺丝滑,我没啥心理准备就换人了……”
陆无砚神色郁郁,声音很低:“如此说来,你更习惯的是他了?”
她小心回了下头,未曾想恰好对上男人明亮又略显抑郁的眸,忙解释道:“不不不,您可千万别这样想。你们明明都一样嘛,都一样。”
话落,头顶传来一声苦笑。
“都一样……哈。”
陆无砚径直起身,同时放开了二人紧攥的手。
身前的压迫感骤然散去,她条件反射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没别的意思,只是暂时缓解紧张情绪,顺便争取一点思考时间。
然而这套不起眼的小动作,落到有心人眼里,就变了味道。
男人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趁着这个安静的间隙,微祈宁摸索着走到桌子旁边,点着了蜡烛。
整间屋子瞬间笼罩在光亮下,视野豁然开朗,连带着原本焦灼的氛围都被光驱散了不少。
即便满屋都因为这束烛光增添了温馨,可陆无砚仍独自站在阴影处,背影看起来相当孤独,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似的。
她挪着小碎步绕到他面前,迫不及待想看看这第二个人格是什么样子。
或者说,看看和第一人格有什么区别。
谁知一转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苍白的脸,以及眼尾异常显眼的红。
她缓慢眨了眨眼,脑袋一下木住了。
38. 不一样(2)
有一说一,这张脸生的确实牛逼,若造物主有灵,说这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也不为过。
干净流畅的面部轮廓配上精雕玉琢的五官,特别是眼角一极小红痣恰当点缀,灼眼非常,天生上扬的唇角,笑时三分温情,不笑时有七分的寒。
明明是很清隽温润的长相,多年来的战场的磨练却又为他渡了层凌厉,现在又解锁了第三种形态,露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光是看一眼,便令人心头颤动。
若是个柔弱女子这等姿态,只怕微祈宁恨不得立刻将令她如此的负心人生剐了。
索性他和“弱女子”三个字半点也不沾边,她也不是什么被美色迷心的痴汉。但这人性子向来别扭,除了哄别无他法。
两两相望,微祈宁透亮的星眸暗含担忧,面上隐约带些讨好意味。
陆无砚转身躲避视线,谁知不远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
僵持半晌,他泄气地停下脚步,寻了个地方坐下。
扭头不看她,面上却划过一抹怅然:“我和他,哪里一样?”
未曾聊到他是在纠结这个,微祈宁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调整好状态,认真解释道:“知道你和他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会觉得有区别,但如果不是对‘你们’很熟悉的人,第一眼是绝对分不出来的。”
她尽量说的白话,生怕再刺激到他。
但陆无砚仍然困惑,显然这个答案不能令人满意。
“因为一个人的性格本就是多变的啊,有的人就是情绪不稳定,上一秒笑,下一秒哭,很正常啦……”
她不得不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一见人钻牛角尖就头大,这样人一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果不其然,他又问道——“你能分出来我和他的区别吗?”
“嘶,这个嘛,”微祈宁表情一僵,“当然可以啦,你们两个细看还是有区别的,比如……”
“比如哪里?”
“比如某些行为和说话方式,你们完全不一样……但这要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那什么,要不你给我点时间?”
“此话当真?”
“包真的,你看你,别人的话不信我的话还不信。”
“若方才你没打岔,我真的会信。”
“你看这事闹的哈哈哈……”
微祈宁打着哈哈,不经意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道自己还是不适合编瞎话。
那真说实话,这谁能分出来他俩有什么区别啊!
如果她有什么过错,应该让律法来惩罚她,而不是强迫她分辨两种人格的区别,细致到说出他们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哎呀,这该怎么解释呢……”微祈宁愁得直挠头,“姑且算作你们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无论是哪个灵魂主导,与外界接触的‘你们’都是这具身体。”
“旁人也只会知道这具身体,并不会纠结里头的灵魂是谁,包括我也是如此。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
她这边绞尽脑汁的想托辞,转头发现方桌旁,陆无砚偏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
这是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时才有的动作。
两人目光撞到一块,陆无砚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分不清。”
“好吧,我分不清。”眼看没藏住,微祈宁无奈摊手承认,但内心还想再挣扎一下,“其实我觉得原因不在我。”
“嗯,原因在我,难为你编出那么多瞎话来。”
她咋舌:“啧,当然也不在你,我的意思是,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缺少一个‘记忆锚点’。”
“这个说法倒新鲜,比如呢?”
“就拿你和我举例,咱俩现在发生的谈话,旁人是不知道的,这便是一个很好的记忆点,在以后的相处中提起今晚,我便能一下分辨出是你。”
好比先前的“虎头寨”事件,两个“陆无砚”一方知情,一方不知情,这便是很好的锚点。
她也是依据此事反应过来“陆无砚”换了芯子的。
陆无砚听着,渐渐蹙起眉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指尖敲击的节奏却慢下来了。
这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微祈宁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一时瞧不出他在想什么,仔细在心中将方才的话倒了一遍,愈发觉得有道理,这才定了神,复道:
“再直接些,与人交往时,干脆设置一个专属暗号,让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哪个。”
其实这个方法说严谨也不太严谨,因为暂时还搞不清楚他们双方的记忆互相是否相通,以及到底通了多少。
“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个暗号不会落到第三只耳朵里。”
陆无砚也意识到了。
望着那双深邃的黑眸,她敛了唇边的笑意,极其正色道:“话是这样说,但你是主人格,你理应知道的多些。”
是的,她的分辨方法就是如此简单粗暴,谁知道的多,谁就是主人格。
也没什么依据,她说是就是。
因为知道的多代表记忆全,记忆全则方便开展后续工作。而且眼前这个很明显情绪更稳定,不会动不动拿刀闹死闹活的。
综上所述,主人格非他莫属。
不知道哪句说到点上了,陆无砚一改眉眼间的苦相,面带赞许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只有你我才知道的“专属”暗号吗……这还真得好好想想。”
听他借坡下驴的话,微祈宁暗自松了口气,心道此事翻篇。
她挪了凳子坐凑到他对面坐下,提议道:“一件事或是一句话都行,只有咱俩知道的那种。但是不能太繁杂,以简单为主。”
否则每次说话前还要复述一遍,不光麻烦,还突兀。
陆无砚问:“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既要保证私密,又不能太繁琐……微祈宁陷入沉思,一时还真想不到特别合适的暗语。
窗外寒夜如墨,室内烛光摇曳,将房间映得忽明忽暗。
这张方几的长宽比例不是很好,横在室内几乎形成隔断,陆无砚坐在离光稍远的地方,留给微祈宁的位置不多。
光幕聊胜于无地隔开两人,幽幽荧火将她雪白的脸庞渡上一层暖色调。
另一头,陆无砚微微后仰,手安静的垂于桌下,整个人端坐的笔直。
鼻尖充斥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却连目光都不敢在其附近过多停留,仿佛身前的空气都由于她的靠近而变得稀薄。
平静外表下不经意流露的那抹拘束,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千言万语藏于心中的事实。
明明已经快要窒息了,但还是挣扎着想要更多。
目光闪烁间,烛火燃烧“噼啪”乍响,舞动间雀跃不已。
他想的入神,就在此时,对面人突然毫无征兆抬起头来,捂住口鼻,水汪汪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以震天撼地的气势开始咳嗽,恨不得把肺管子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边微祈宁正坐在蜡烛底下出神,一股燃烧的糊味便顺着空气飘进鼻子。
下意识吸气去闻,抬起头,便和男人目光中倒映的自己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她想借着此机会说点什么打破寂静,岂料在张嘴的瞬间被口水呛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陆无砚扭头扭到一半,又转回来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
“别说话,弯腰,深呼吸。”
微祈宁俏脸涨的通红,说不清是羞的还是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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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咳咳……没……没事……”
“真是小孩子,咽口水也能被呛到。”
“咳……不小心呛到了而已。”
他见缝插针递去一杯水:“行了,喝点水。”
她伸手接过,仰头一口闷下去。清凉在嘴里化开,流淌进喉管,总算压住了那股冲动。
喝完水,正准备放下杯子,无意扫过身前那张难掩担忧的脸。
她莫名心头一松,回过神时,嘴已经比脑子先走一步了。
“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在担心我嘛!”
陆无砚短暂一怔,随即脸色稍变,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嗯”。
声音很轻,但还是精准落到了微祈宁耳朵中。
“什么?没听到。”
她挑眉而笑,坏心眼地盯着他看,男人鸦翅般的睫羽轻颤,竟少见流露出些许无措。
见此,微祈宁一步一步逼近,猛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俊俏的清颜染了层薄红,眼底情绪闪烁,连呼吸都乱了。
不识逗,但有点可爱。
陆无砚别开脑袋往后倒,试图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退一寸,她进一寸。
你来我往里,女子唇边噙着狡黠的笑,眸中挂着明晃晃的明知故问,整个人仿佛小狐狸似的精明,全然落到陆无砚眼中。
黑白分明的杏眸盈盈动人,似沾染了阳光,一眼便能照进他阴暗的内心深处。
看的人心尖发热,连耳廓都跟着燥。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反正被看穿了心思,不如直接了当些。
“对,就是在担心你。”
微祈宁起初在笑,后知后觉听到了什么,心跳当即停顿半拍。
收回视线,缓缓将耳旁长发别至脑后,借此机会错开目光,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向来见好就收:“别担心啦,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轻轻向旁边扭了下身,想错开位置,却被陆无砚却看穿了意图,先一步扣住手腕,反手将她抵在桌旁。
男人哑声道:“不是说要暗号吗,你先琢磨着。”
“那你呢?”
“我?”他低头,薄厚适中的唇畔拉出戏谑弧度,“我担心的吃不下睡不好,好不容易有机会来看看,当然要亲自验过才放心。”
好闻的檀香瞬间包裹上来,她怕他真的要做什么,不由得放轻呼吸,连挣扎都忘了,只敢用目光描绘他衣襟上的纹样。
陆无砚双手撑在她身前,嘴上说着要检查,却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就着这个姿势,二人谁也没有打破寂静,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她心头泛起一丝涟漪,静默半晌,鬼使神差地说了两个字:“祁宁。”
陆无砚低头,投来困惑的眼神。
不等他发问,她又补充道:“你可以唤我祁宁,目前还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祁宁?”
“对,我们的暗号,是‘祁宁’。”
不冠微姓,是她本身的名字。
她自作聪明地想,眼前这个男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两个字对祁宁这个人,对今晚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好听吗?”祁宁笑问。
陆无砚却眸光微闪,就此沉默了。
两团影在眸中簌簌,平日清润的目光在烛光下阴鸷的瘆人,望向她的黑瞳里仿佛含了一团化不清的浓墨。
须臾,他放开手臂,将视线从她脸上转移到窗外的月上,自言自语道:“祁宁啊……你的名字,很好听。”
话音才落,桌上好好燃烧的蜡烛突然无风自晃。将男人半张脸匿在黑暗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看着看着,心尖颤动,寒意从脚底直涌脑门。
呼——
蜡烛灭了。
39. 贵圈真乱
窗户关的紧,此时却突然开了。
一阵风从窗口掠过,将仅有的光源燃尽,屋内能见度骤降。
还好有月光挤进来,才不至于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暗下来的瞬间,微祈宁下意识以后背抵住桌边,绷紧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晚上,一方面是行动不便,更多的则是看不清东西,没有安全感。
尤其,这风起的蹊跷。
今夜云停树止,是难得的晴夜。
这种天气,即便有风,也绝不会达到能吹开窗户的力度,更别说还要越过层层阻碍精准吹熄蜡烛。
唯一的可能便是外力做祟。
换句话说——窗外有人。
她凝神屏息,戒备地扫描四周,眼前仍是黑暗占了大头,即便有月光加持,也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还好,比预想中要亮些,起码能保证不会因为看不见东西而像无头苍蝇似的撞到墙上。
微祈宁拍拍胸膛,轻呼一口气。
伴随着呼吸节奏,无形中将压力化掉了。
她向来很会安慰自己,特别是在极端条件下。觉得苦中作乐不失为一种乐趣。
气还没喘匀,便听风吹窗框吱嘎作响,与之同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她本能放轻了呼吸,朝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微微偏头,暗自收紧袖中攥着匕首的手。
——提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突发情况。
她在这待了这么久都没事,对方此次冲谁来的自是不必言说。
“沙,沙,”
脚步声不停仍在继续,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明显,甚至能听出来那人绕过来的方向。
近了,更近了。
她眼皮莫名一跳,轻声唤道:“陆无砚。”敌暗我明容易吃亏,想提醒他小心为上。
岂料就是这一分神,暗处的敌人便好像得到什么信号似的猛扑上来,只听耳畔风声呼啸,寒光自眼前飞快闪过,一切快的来不及反应。
电光石火间,有只瘦削修长手从她身侧绕出来,一把替她挡住敌人挥过来的刀。
对方眼见败露,拔刀无果,欲弃刀而逃。
趁其受制,微祈宁当机立断一脚踢向来人心窝。
她反应极快,加上从前跟着士兵们起早贪黑的锻炼体能,这一脚下了狠力气,那人惨叫一声,身体顿时像失控的风筝般狠狠摔向墙根。
“砰——”
□□与地面碰撞,伴随着巨响,角落里大片尘土飞扬。
二人配合的默契,仅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的敌人已经摔到三米开外。
尽管刺客已经躺在地上,身旁还有如此强力的将军坐镇,微祈宁仍不敢有半分松懈,依旧警惕地望着四周。
女人的第六感指引她并未贸然前去查看情况,而是选择和陆无砚靠背而站,做彼此身后的眼睛。
空气里,陈年老土的霉味夹杂着淡淡血腥味飘进鼻子。
霉味不必多说,来自敌人倒地时扬起的大量烟尘,而血腥味却来自身旁。
她心头不好的预感尤在,目光下移,借着月光,一眼便看到陆无砚被血染透的半边袖子,以及藏在袖中滴血不止的手。
断了线的血珠沿着掌心滑落,滴落在地上绽开成艳丽的花。
所以刚刚……
她又惊又怒:“你用手挡他的刀!?”
陆无砚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血流不止的手,道:“还好我抓住了,不然伤的就是你。”
他说得轻飘,丝毫不为正在流血的伤口皱眉,就好像伤的不是自己一般。
微祈宁一时语塞,神色复杂看了他好几眼。
“我身旁有遮挡,他没办法越过桌子直接砍上来。”
“忘了,太着急,怕你出事。”他乖顺的低下头,声音轻柔,还勾着几分嗔怪,似乎在埋怨她不解风情,“既然我在这,就不会让你受伤。”
目光相对,那双平日里总带些凉薄的眼眸里,此刻明晃晃挂着关怀。
看得人心头一颤。
她知其隐喻,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慌乱中避开目光,生怕从眼神里泄露脑海纷乱。想了片刻,故作凶狠的扯起他另一只干净的袖子。
硬邦邦道:“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受了伤要先止血么。”随着话音,干脆利索地抬手——“呲啦”
刀刃划破布料,她咬住刀柄,就手撕下来一小条,三下五除二包上了他的伤口。
“行了,至少能保证你短时间内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失温。”
“好。”
微祈宁杏眼瞪得溜圆,掐着他的手稍稍用力,恐吓道:“伤口包不好感染了是要截肢的,我不太会弄,你回头让军医处理一下。”
“好。”
陆无砚随意应着,面上仍是那副不在意表情。
看他这幅态度,微祈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好,就知道好,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实际一点也没听进去。
再管他就是贱!
她气鼓鼓转身,三步并两步走到墙根,飞起一脚把刚爬起来的男人又踹回去,这才仔细观察对方。
来人打扮十分专业,黑子黑靴通体夜行衣,黑巾蒙面看不清脸。
这两脚脚踢的确实重,他在地上拉风箱似的喘,蛄蛹了半天也没起来。
起不来便罢,还刷存在感朝地上啐口血沫。
说时迟那时快,微祈宁一把提起刺客的领子,手飞快地抬起又放下。
只听见“咔吧”一声脆响,男人便大张着嘴,再也合不上了。
微祈宁熟练地伸手进嗓子眼里掏毒药,可惜没找到。
失望地蹭蹭指头,随手将人往旁边一扔。
刺客像砧板上的鱼肉般被摆布一通,又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叫声,口水顺着嘴角留下来。
偏来也巧,微祈宁那双在黑夜里看不清旁物的眼睛,独独就看见此人摔在地上以后咳出的那口血渣。
“咳咳咳……”
她眉头一皱:“碰瓷是吧?”
“不是。”陆无砚出言反驳,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你把他肋骨踢断了。”
他指指脚下的土地:“刚才我和他就站在这个位置,接了你那一脚以后,他现在距我至少……”说着用眼神丈量了一下,估计道:“三米以外。”
为了佐证他的话,刺客很给面子的“啊啊”了两声。
微祈宁咬牙:“那我还不是太着急了吗!谁知道他这么不禁打!”
陆无砚面露钦佩,由衷赞叹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寻常女子别说一脚,就是三脚五脚,也绝对不会让人飞出三米的。”
她脸色由红转青,额头青筋止不住的跳:“你到底哪边的!”
“当然是你这边!”
见她发怒,陆无砚连忙表明立场,却见女人望过来的目光不甚友好,隐有生气趋势,忙错开目光,赶在她彻底爆发之前转移话题。
“我的意思是,他肋骨折了跑不掉,可以慢慢审,不用急于一时……阿祈你觉得呢?”
微祈宁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他,转而专心将视野放在刺客身上。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陆无砚扫过手上被包好的伤口,又看看被割开的袖子,短暂头脑风暴了一下,领悟两个盲点:
一,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听夸奖。
二,夸女人不仅要诚恳,还要分分场合,否则不但不会让人高兴,还会适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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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令其破防。
他长吁一口气,适时想起许子濯的“暖心”提醒——女人的心思你别猜,才来猜去猜不明白。
如今看来,果真难猜。
想到此,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角落,心中好奇接下来她有什么高招。
却见那边她正提着刺客的领子,冷冰冰质问道:“你,谁派来的?”
“啊……阿阿……”
男人干张着嘴,说不出来话,还淌了一下巴口水。
她不耐烦地帮他把下巴推回去,满脸嫌弃的用其领子擦手:“说吧,再不说打你了。”
男人却好像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清楚:“你,你……你是微祈宁,微呈的女儿?”
她挑眉,疑云突升,倒是好久没听人提起过“微呈”这个名字了,原身那个叛国抄家的便宜爹。
不过听其恐慌的语气……不禁又有几分好笑:“你过来刺杀,不认识我,认识我爹?”
“是你……居然是你,你还活着!
“不对,不对不对,微祈宁早就死了,你绝对不是微祈宁,你是假的……
“你不是,你不是,别想骗我!你们就知道联合起来骗我!!!”
微祈宁追问:“你方才说什么?谁死了?”
男人眼神飘忽,面目狰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来来去去重复那几个字,整个人看上去和疯子无异。
她听得心烦意乱,手下动作不自觉加重,索性薅着头发将人拽起来,扬手掌落,左右开弓两个耳光。
“啪,啪”
清脆的两巴掌打下去,确实治好了,连周遭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神医圣手,当代华佗。
刺客挨了两巴掌也回过神,眼神慢慢从呆滞到清明,再转到微祈宁脸上时瞬间狂热。
一双眼铜铃似的瞪得老大,脸色铁青,牙关死咬,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唇边咧着诡异的笑。
他不说话,只愈发疯狂地盯着她。
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似乎真的想让她死。
微祈宁被看的发毛,不耐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不说我现在就宰了你。”
不知道哪个字触碰到男人心防,他突然大笑不已:“哈……哈哈,骗子,都是骗子!!”
笑着笑着,浑身突然抽搐不止,手指在空中胡乱抓挠,表情扭曲,口鼻耳双眼都溢出乌黑的血。
她吓了一跳,忙唤身后人过来看。
陆无砚只扫了一眼便道:“是丹毒,人已经死了。”
“怎么会,我刚才特地探了他口腔,没有毒药。”
“是皇族死士特有的藏法,在舌根深处,一般人找不到。”
她不解:“这里头还有皇族的事?小皇帝想要我的命?”
他沉吟片刻:“许是宋野一事,让你被盯上了。”
“宋野?他不是跑了吗?”
“宋野是沈拓的人。”
陆无砚神色淡淡,平地抛一大雷。
微祈宁飞快在脑内分析,沈拓是皇族的人,所以,宋野是皇族的人,宋野跑回了皇家,说服皇帝杀她。
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陆无砚又赶在下结论之前否认道:“沈拓不是陆奕元的人,是我的人。”
“你的人?”微祈宁愣了下,“沈拓是双面间谍啊?”
“可以这么说。”
她愈发迷惑:“可是,你俩不是一直水火不容吗?”
“演给外人看的,军营里人多口杂。”
“……”微祈宁无语凝噎。霎时间有无数个问题涌到唇边,一一捋过去,居然没找到一个能问的。
沉默半晌,只好默默送四个字给他:
“贵圈真乱。”
40. 冰山一角
“那你是皇帝的人吗?”
微祈宁在脑子里挑挑拣拣,问了个有些多余的问题。
之所以这么说,他们俩都半夜三更坐在这谈心了,立场不一致,会在这长谈吗?
原以为陆无砚会肯定的回答“不是”走个过场给她安心,却没曾想他就此沉默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微祈宁“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是,你别告诉我你和皇上是一伙的啊?”
真有点破防了。
她呕心沥血,机关算尽,以为自己在声张正义,到最后原来和小丑没什么区别,连命都要保不住了,结果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在身边。
放谁身上都得急。
陆无砚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小声反驳道:“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她怀疑:“真不是?”
“真的。”
微祈宁仍忧心忡忡:“我不信,除非你跟我说清楚。”
此人心机深重,有过多次算计前科,她不敢听什么信什么。
陆无砚不自然的扯唇笑笑,敛眸避开目光,语气里隐有委屈。
“罢了,反正你一直不信我……我不想骗你,但确实有不好说的理由。”
“是不好说,不是不能说,对吧?”
微祈宁难得沉了脸色,并不吃这一套。
“你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涉及到生死的事,我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
有理不让人,微祈宁不动声色昂首,眼神中自然流露出冷静与从容,用动作告诉陆无砚没有商量余地。
她身上就是有这种劲头,平时看上去神经大条,而一但触发某个关键词条,便会展现异于平常的判断力。
陆无砚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自知拗不过,幽幽一叹。
“我和陆奕元,有一个以性命作注的赌约。”
“人命?”微祈宁精准抓其关键,“依着陆奕元的地位,他那么值钱的命,舍得赌这么大?”
陆无砚浅浅勾唇,眸中丝毫不掩对其赞赏。
“当然舍不得,所以一早就找好了‘我们’的替死鬼。”
——(陆无砚的回忆)——
承元三年,南桢皇宫。
那日春和景明,我正帮母妃侍弄院子里的玉兰,顺便陪她说话解闷。没过多久,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匆忙闯进来请我上书房,说有事相商。
陆奕元才登基,尚未稳固地位,对于我们这些闲散兄弟,生怕不能赶得越远越好,此时找我,能有什么事,不外乎是又想出了什么拿我取乐的办法。
他一向以折辱兄弟为乐,只是今日恰好被我赶上。
我虽万般不愿,但还是要接旨。
一路上小太监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肯透露。
到了一看,情况与我想象的有些偏颇。
书房并不止我们二人,陆奕元的其他亲信也在。
将军,丞相,御史,大理寺卿等等一大群人,就像把朝堂搬到了书房那样。
不知发生了什么,奏折扔了满地,大臣们黑压压跪了一片。
见我到了,陆奕元怒值更盛。
“废物,一群废物!东篱对边界虎视眈眈,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朕养着你们何用!”
龙颜震怒,谁也不敢此时上去触霉头,霎时间书房落针可闻。
我也是。
所以我也只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并未多事。
看似谦恭,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做什么,甚至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今晚母妃想吃些什么食物。
谁知那陆奕元却看穿了我的心不在焉,主动将话题引到我身上。
“七哥,关于东篱来犯一事,你觉得朝中谁人可用?”
原来是因为这个。
先帝在位时便国库空虚,死后南桢势力更是大不如前。这些年来,东篱一直派人骚扰我方边境,隐有吞并意向,搞得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上下难安。
他连皇位都要坐不稳了,难怪会气成这样。
可这些,与我何干呢?
老实说,我对这个国家没什么感情,对人也是。他们是死是活于我而言都无所谓,破灭了更好,反正我早就计划了带母妃离开此处,不日便可执行。
虽然想法冷漠,但面上仍然要装的忧心忡忡。
他想看的不就是这吗。
“臣愚钝,私以为李将军心怀大略,骁勇善战,驰骋疆场数十年,当能胜任。”这番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这位李将军,自上任以来,从没打过一个胜仗。
谁料我才落下话音,李将军便膝行上前,慌慌张张地地对着陆奕元行了大礼,以头抢地,面上冲他,话却是对着我说。
“鄙人受您如此赏识,实在心中惶恐,惶恐啊。”
他不经意撩开衣袍,将左腿尚在沁血的绷带展示出来,以行动无声告诉众人他的腿断了。
真是奇怪,明明前阵子见他时还好好的。
陆奕元则冷嘲道:“李将军,如此粗心大意,岂不辜负朕的皇兄对你这般青睐,你可知罪吗?”
他故意转移矛盾,想至我难堪。
然而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对这种幼稚的手段有些想笑。
对峙之际,微丞相即时接过话题:“若放在以前,李将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他如今受伤行动不便……”
说着,看了李将军一眼,动作神情难掩惋惜,重重叹道:
“唉。”
他装的太假,不小心让我觉察了这场“鸿门宴”另有千秋。否则他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若只想看我难堪,岂非太费周章。
瞥见周围众人纷纷面露同情,我也跟着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们惋惜李将军,我惋惜自己,明知是局,却不得不被牵着鼻子的走,这种感觉真令人恶心。
在皇宫中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令我恶心的要命。
为了不被玩死,我不得不在内心盘算将逃离计划提前。
这便是不被重视的好处了。
一个从生下来就被囚禁在皇宫中的皇子,连吃饭喝水都要亲力亲为,谁会注意到他偷偷溜出宫外呢。
但是眼前这几个人只怕不好打发。
我有预感,今日不会只是一场普通的服从性测试。
果不其然,他们猫哭耗子地装了一阵,听得陆奕元脸色愈沉,甚至忘了隐藏自己的狐狸尾巴。
“不谈这些,淑太妃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我隐约察觉他在此时突然提起母妃的用意。
只是没想到他会疯到这种地步,不惜以天下为代价。
听罢,陆奕元点头,唇边的弧度格外恶劣。
“如此,皇兄便可安心前去了。”
仿佛就为了等这句话,刚还以头顿地的诸人纷纷掉转了方向,面向我,铿锵有力的说:
“七王大义。”
朝堂中人最是见风使舵,居然有一天能从这帮人嘴里听到“七王”两个字。
到现在为止,我才明白开头他说那番话的真正用意,不是气愤,而是铺垫。
“东篱虎视眈眈,朝中无人可用。”
我真的知道了。
眼下内忧外患之际,他们急需一个替死鬼,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又无伤大雅的替死鬼。
顺便还能给朝廷带来好名声。
听听,听听,这帮人的算盘珠子打得多响。
东篱来犯,为显得决心,皇子亲自披甲执锐。
啊不,现在该叫王爷了。
他知我不懂军事,却仍执意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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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不为别的,只是要一个顺理成章吃败仗丢失城池的理由。
或者说,一个投降的理由。
棋子,弃子。
我慌忙回到宫中,下定了决心带母妃离开。
彼时她正坐在院子里看玉兰花树,余光瞥见我进来,便道:“砚儿,你看,这花多美。”
“是啊,真美。”我无心去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说动她和我走。
得到肯定回答,她笑的格外开心,原本灰败的五官瞬间明艳起来,愈发美艳夺目:“这是他,从前亲手种下的。”
我知道这番话中的“他”代指谁,但无法和她共情。
从母妃的眼眸中,我看到与这张脸有七分相似的,却满面愁容的自己。
仿佛受到感染,她也一瞬间垂了唇角,眼神中的温柔转变成迷茫。
“美则美矣,可惜物是人非。”她呆呆地望着玉兰花,眼神失了焦点,空洞的宛如一汪死水。
我将计划说予她,绝口不提离开一事,只说带她出去散心。
母妃沉默良久,一滴泪无声滑落。
“砚儿,你去吧。”
我尚未理解她的意义,便见陆奕元从树后头缓缓走出来站在她身边,身后跟着微丞相,李将军等人。
“皇兄与太妃感情深厚,兄长上前线为国争光,后方朕理应帮忙照拂。
“来人,奉太妃上坐。”
微呈则是将半块虎符塞进我手里,眼神中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陆奕元道:“太妃在宫中住久了难免有感情,舍不得离开也是常理,朕既然承诺,便一定会照顾好,如此,兄长可安心了?”
他几次三番提到母妃,无非就是想利用她,赌我会不会乖乖听话。
可笑,一个囚在深宫中的废弃皇子,居然值得帝王如此大费周折。
“南桢危急存亡之时,身为国家的一份子,当义不容辞啊。”说这话时,微呈慈祥的像个师长。
我忍着对他们二人的恶心接了虎符,抬头对上陆奕元戏弄的眼神。
见我接下,他也扯下虚伪面具:“兄长好走,朕向你保证,你活一天,太妃便安稳一天。”
“若我失败了呢。”
“失败?”
似是听到什么很有趣的笑话,陆奕元眸中的讥诮转为阴鸷,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手扣住母妃的脖颈,露出一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
“如果失败,就只好让今日所有知情的人陪葬了。”
身旁默不作声的李将军一瞬间变了脸色,他不过也是陆奕元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的替死鬼已经推出去了,那我的呢?
被“请”出去的前一秒,我挣扎着再看母妃一眼,她正无悲无喜的看着我,口中无声念叨两个字。
我看懂了。
是“离开”。
……
故事讲完了,远处天空也翻了鱼肚白。
陆无砚垂着眼眸,表情空茫茫的,薄唇抿得发白,似乎在忍受巨大痛苦。
微祈宁看在眼里,不免受到感染,愧疚不已,心里闷闷的难受。
只有心疼,没有后悔。想出言安慰,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情绪压抑久了,双方都急需一个宣泄口。
那不然就……抱一下吧?
这样想着,微祈宁缓步靠过去,抬手轻拍陆无砚的肩膀,在对方询问之前先一步抱住了他,将头轻靠在他的颈窝。
很瘦,硌得慌。她想。
两颗一直互相防备的心,也总归会有靠近的那天。
怀中人浑身巨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长睫颤了又颤,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失态。
下一秒,有双强有力的大手从身后绕过来,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就像将死之人抓住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41. 都不白来
相较于微祈宁最初只想给彼此一个安慰的拥抱,陆无砚抱她抱的额外紧。
对方体温偏高,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头昏脑胀,一向伶牙俐齿的嘴仿佛被悍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学着从前看电视剧里女主角,笨拙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二人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平和,静静感受这片刻温存。
肾上腺素降回正常水平的前一秒,陆无砚率先放开了手,轻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微祈宁一愣,摆摆手示意无妨。紧接着义愤填膺道,“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陆奕元居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不惜拉上全国给他陪葬。”
陆无砚调整好状态,冷声道:“陆奕元要毁了南桢,我偏不让他如愿。”
“就该如此,再说他到底是有多怕你,才能想出这么卑鄙的招数。”她十分鄙夷陆奕元的做派,话语气里难掩嫌弃,“用母亲来威胁孩子,亏他还是个人。”
闻言,男人表情微变:“他在……怕我?”
“对,你没有兵权,母亲又在他手里,他赌准了你不敢反,即便这样还是要派人来监视,这不是怕你是什么。”
陆无砚愣在原地,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角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对,他在害怕。”
“既然你肯信任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白付出。等边境一事了结,我们便杀回去,救出你母亲。”
微祈宁拍拍他的肩膀,予以最高程度的肯定。
“还是那句话,你想称王,我便是你手中最利的剑。”
陆无砚静静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这副模样绕进心底,片刻后,颔首应允。
笑意自眸中蔓延,携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满是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如释重负。
即便再荒谬的言论,由她的嘴说出来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人不自主地想去信赖。
这样的她,强大的令人移不开眼。
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微祈宁背光伫立,表情专注,周身气场安定而强大,无声用眼神诉说立场。
透过身后的窗子,墨色幕障徐徐退去,黎明的辉自天际泛起,光亮逐步席卷整个天空。
曙光深处,正孕育着一轮新的希望。
不过这份开心仅持续了很短时间,他便强迫自己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她初生牛犊,经验不足,很多事情事情看不进深层,总是以最乐观的态度揣测。
他很欣慰,却深知不能如她一般天真。
太阳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
门“吱呀”一声开合,光影明灭间,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微祈宁站在暗处没动,目送他离开以后,才终于长吁一口气。
后知后觉自己情绪不对,大脑处于亢奋状态,即便一夜未睡也不觉得疲惫,思维格外活跃。
许是接触到核心,离完成任务更近了一步;许是有朝一日被陆无砚所依靠,终于走进了他心里,解决了一大患,或者二者皆有。
总之,具体什么原因,连她也说不清楚。
原书里经此一疫,陆无砚的军队损失惨重,东篱又抓住这个机会攻打,趁他病要他命,南桢从此一蹶不振,真就如了陆奕元的愿。
不知道便罢,稀里糊涂的也能对付,既然知道了隐藏剧情,便不可能再让坏人奸计得逞。
她迫不及待地想解决瘟疫,带陆无砚杀回朝廷打个翻身仗。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有剧本的好处了,身上系统虽然没什么用,起码还能提供些剧情参考,也算自带了个外挂。
不翻便罢,这一翻,还真找到一个叫“苍翠山”的地方。
依着书上写的,治疗瘟疫最关键的一味药材,便生长在苍翠山。
这原是一座荒山。瘟疫初期,除了发源地没人重视病毒,又无人知晓此山上有药材,自然未曾去踏足这处宝地。
“潍洲西边,高耸入云,山径蜿蜒曲折,四面临水多重防线,易守难攻……”
微祈宁蹲在地上撰写地理位置,没有纸笔,便用石头勾勾画画,写着写着,忽然想到什么。
潍洲西面临水的山?
那不就是!
——苍翠山——
“军师心系家国,夜观天象,用尽半生修为请神仙保佑。其决心震慑天地,乃得天令,这才得知,所谓破局之法,就在这苍翠山上。”
荒山野岭,悬崖峭壁,虫鸣鸟叫,人声喧嚷,许子濯不得不放高了声音嘱咐。
“代将军令,现在,每人负责一块地方进去侦察,务必把每种草都采回来。”
他奉命带领一只小队来到这传说中的“苍翠山”,同军师一起寻找这传说中能解燃眉之急的神药。
可是神仙什么的理由太扯了,这里真的有药吗?
他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识四处寻找那人。
女人站在峭壁之上,粉面红唇,玄色衣角随风飘扬,不慌不忙的扫视周围,目光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量感,看上去格外的坦然。
对上他的目光,她轻弯了弯唇,示意安心。
时隔数日,微祈宁再次来到苍翠山。
不同于上次的单枪匹马探索未知,这回带了人,有了十足的准备。只是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感慨,环顾四周,也并未见到那窝土匪。
原本还想着他们在山上生活,会更熟悉些,能抓来做苦力打工呢。
啧。
“军师……这里,真的有药吗?”
微祈宁回过神,便见许子濯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正犹疑地往这边看。
她被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道:“你方才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我以为至少说服了一个人。”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被逼的没办法了,我知道,他们一直把你视作‘神’。”许子濯小声蛐蛐。
微祈宁明白他的意思,灾难面前,大家精神都绷的很紧,此时突然出现一味能解燃眉之急的神药,于情于理,谁也不想让希望落空。
她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们家将军,是吧?”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都不知道那个药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怎么分辨啊?”
“嗯……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草叫什么,只知道叶子不大,有清热解毒的效果……你知道的,我不是很专业。”
微祈宁边说话,边心虚的摸鼻子,又见许子濯面上忧愁更甚。
她无声谓叹,愁也没法。
书里又没有写这药草叫什么,对于不了解的领域,文字描述的再详细也很难想象,不然为什么专门让他过来看。
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微祈宁心中非常感激许子濯愿意过来。
时间转换一下,就好比有人突然跟她说“我,秦始皇,打钱”,这两种情况对人的冲击力其实一样。
谁上当笑话谁一辈子,真的。
“你就信我一次,真的。”
听她这样说,许子濯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沉默着转身走到一旁,有点自闭。
微祈宁良心尚存,也没再说话。
时间转瞬即逝,溜神的功夫,方才派出去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回来。背篓往地上一倒,各种各样的草药看的人头昏眼花。
专业的不愧是专业的,她还没数清楚有几种,许子濯便上前对着那堆草哐哐一顿翻。
她眼巴巴地站在后面,便见其脸色由阴转晴再转阴。
他摇摇头,将挑出来的几株草放到一边。
“没有你说的那种。”
她不死心地看向地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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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
“都是些能止血的药,像那些轻度的外伤,嚼碎了直接敷在伤口上。”他叹了一口气,眉头微松。“这趟不算毫无收获,营里各种草药都很缺,有什么要什么,多多益善。”
还有几句话他没说,这里如此多的药材,哪怕最后真没有微祈宁说的特效药,其他的挑挑拣拣没准也能用。
咋说也不能白来不是。
微祈宁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虽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看得见他脸色由青转红,面上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重,以为是许子濯看见草药改变主意了,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一块。
双方相视一笑。
不过好景不长,一直到所有人都回来,许子濯分出现有全部的草以后,好心情戛然而止。
不必多说,微祈宁已从他目光中读出含义。
她没说话,盯着地上两团草陷入沉思。
一堆挑出来的有用草药,一堆挑剩下的没用草。
有用的自是不必多说,最后都要带回去入药的。
现在主要看的是没用那堆。
剧本是不可能出错的,那咱就是大胆设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子濯也不认识?
她暗自衡量着军营和山村分别到苍翠山的距离,想了下,悄声退至后头,吩咐人去把老头请过来。
同时充分发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的思想,派人去找那窝土匪,他们毕竟在这座山上待得更久些。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在西边的地里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以及一大片长势良好的蔬菜。
她与许子濯交换了个目光。对方犹豫了一下,道:“我跟你去。”
“行。”
到了地方,虽未见人,但见秧苗青翠,入目一派生机。
“好久没见到这么新鲜的菜了……”微祈宁看着前方绿油油的一片,眼馋嘴也馋。
平日吃的随意,说难听些简直和猪食没两样,她都快忘记蔬菜是什么味道了。
“哎,小许,你看看这些能不能吃,咱们带回去一点,没找到药也不算白来。”
等了一气,无人应答。
“小许,小许?”
回过头望,许子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角落一处断墙的阴影底下,正看得专注。
微祈宁下意识出言提醒道:“你小心些,这墙随时有可能坍塌!”
他并不为所动。
她好奇走上去,询问道:“怎么了?”
许子濯猛打了个激灵,转头看见她,便摊开手掌给她看。
一株细弱的,头顶淡黄色小花的草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
“这就是你说的关键药。”许子濯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就是它?”看着眼前这株不起眼的小草,她反倒有些怀疑了。“这小草,山上没有吗?”
“这是种寄生植物,必须依托主植物才能生存,而且生长环境极其挑剔,三刻阴,三刻阳,三分水,三寸肥,缺一不可。没想到会在这荒山里发现。”
微祈宁同样庆幸不已:“还好你跟着来了,否则真的要错过。”
上天最终选择站在她们这一边,有了这些药,便不必再冲陆奕元伸手过日子,百姓也不必再受瘟疫侵害。
“这药我没用过,得问我师父,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许子濯仰头看天,反过来安慰她。“咱们回去快马加鞭回去,然后派人去请,最快也得戌时才能到,你别着急。”
微祈宁干笑两声:“啊哈哈,我不着急,那什么,咱们先回去等你师父吧。”
不知怎么,她看起来脸色不太自然,这让许子濯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是他收回之前的怀疑,军师有没有内容暂且不提,确实有点运气在身上。
这都能让她蒙对了,简直不可思议。
42. 难得放松
微祈宁最近很烦,莫名其妙的烦。
距离发现瘟疫已经过去了近一周的时间。
经过众人的不懈努力,病情并没有大面积爆发,军中也从被动等待救援到有药可医,一切都比预想的好上很多。
眼下只剩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那就是被污染的水源,该怎么处理。
没有水,土地就会干涸,树木就会枯萎,牛马牲畜会渴死,只喝水不吃饭人能活七天,只吃饭不喝水……本来吃的就不好,现在生命之源都保障不了了……
没有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微祈宁狂躁的揉了揉头发,向后一瘫,随手抄起一册竹简盖在脸上,重重哀叹——“唉!”
她钻在陆无砚的小书房里废寝忘食了一上午,研究治理污水,谁知越看越看不懂,越看不懂越头大。只知道万物皆生不离水。
别的不说,就军营这一大帮人,只靠村里贮存的那么点井水过活,迟早渴死。
“唉——”
正发愁,门外冷不丁响起脚步声。
“回来了?”
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她不想动,仍保持着向后仰的姿势,连脸上的竹简都没拿下来。
反正他又不会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回来了。”清洌的声音中隐约带了些喑哑,如同初春消化的清泉沁入心间,听着就让人心安。
“怎么了,在外面就听到你在叹气。”
“唉~~~~”微祈宁不接话,反复叹气。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无砚微微低下头,唇角轻牵,悄无声息地往里走。
半晌没得到回应,微祈宁不由坐直身子查看。
竹简随着动作从脸上滑落,被她稳稳接住。
“诶,这就走啦?”
话说了一半卡在嗓子里,抬眼便看见面前人眉目清朗,凤眼划过一抹黠光,薄唇笑意若隐若现。
她被笑的发懵:“不是,你在这为什么不理我?”
“看你光顾着叹气,想听听为何事愁成这样。”
“害,也没啥,还是水的事……你知道的,咱们现有的水撑不了太久。”
“原来如此。”陆无砚靠近微祈宁,伸手,在不解的目光中夺过竹简。“别想了,去内室休息一会,这里我来盯着。”
她摇头拒绝:“我心里有事就睡不着,还是留在这里更吧,咱们一起想办法,多个人多份力量。”
陆无砚道:“这些天我也一直在忙这件事,单靠潍洲控水解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咱们的力量太小,限制又多,真正有权利的人还不管,分明是想把人往绝路上逼……”她越说心越凉,一张俏脸皱成包子。
“啊啊啊啊烦死了!”
陆无砚失笑,拿竹简轻敲了下她的头,故作不满道:“我说这些的目的可不是给你增加烦恼。”
“你有办法?”
“此事不在我们的权利范围内,所以我一早便寻了京城中有些地位的人帮忙。”
微祈宁脱口而出:“不会是陆奕元吧?可不能找他啊,他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没好心眼子的!”
她一着急嘴就比脑子快,也顾不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好面对的是陆无砚。
“放心,不是他。”
“那就好,”她庆幸道,“这人也算个人物,敢在陆奕元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你多联系着点,以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不知这话触到哪里,陆无砚忽然脸色一变,竟抿了唇垂下眼帘情绪低落起来,说话也拖腔拿调的。
“……你还从来没对我的事如此上心过。”
微祈宁可不吃这套:“少来,我对你的事更上心,一句话就鞍前马后的冲,连生死都抛却了。”
听者有心,陆无砚垂眸道:“是我的错,让你以身犯险。”
她拿昨晚的事打趣,本意是为了反驳他的“上心”谬论,并不掺杂什么别的埋怨,谁知他还道上歉了。
这下逗弄不成,反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知道。”
“诶?”
慌张落入眼底,他以拳抵唇轻笑,却是不想多说,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开。
“开个玩笑,总之,天塌下来也有我们顶着,现在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吗?”语气戏谑又不容拒绝。
他铁了心不说,谁也问不出来。
微祈宁撇撇嘴不再强求,而是起身抻了个懒腰,后知后觉浑身疲乏。
“既然将军盛情,再推辞就是我不懂事了……”她打着哈欠,边说边往里头走,“这样,我进去眯一会,一个时辰以后你叫我,咱俩换班盯着,别可着一个人累。”
陆无砚并不接话,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走到屏风旁,她倏然转身,墨发自空中划出优美弧线,星眸璀璨,眸中带笑,再次提醒道:
“一个时辰以后别忘了喊我啊。”
他无奈跟着笑:“是,保证忘不了。”
得到保证,微祈宁这才放心进去。
内室不大,陈设也简单,仅一方矮桌,两个蒲团,侧面放着几套竹简,后头还有张临时休息的木榻,摆放却格外有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和衣而卧,后背抵住木榻后橼,闭眼,将自己完全交予黑暗。
本想意思意思眯一会,谁知才躺下来,思维便好像一瞬间倦怠了,疲惫铺天盖地袭卷上身。
与之相反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逸。
她将手放在心口,暗自感受这难得的平静,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
一个时辰后,陆无砚如约前来叫醒。
轻手轻脚走进来,便见女孩蜷在小榻一角,呼吸清浅,正睡的香甜。
闭眼时褪去平日那些裹在沉稳壳子里的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恬静,鸦翅般的睫羽自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无比安宁。
不知梦到了什么,在睡梦中也要轻轻蹙眉,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抚平。
他轻轻上前,弯腰,轻轻将手中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心中软的一塌糊涂。
怪就怪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欲走时,目光又无意扫到她手背处,原本白皙的皮肤几乎被黑斑占满,刺眼的很。
*
微祈宁这一觉睡得沉,却不甚安生。
她梦见自己独自坐在船上,在一片碧波中漫无目的的飘。
起初还好,风平浪静,闲适自得。
不知不觉飘到了湖中心,风骤起,一个大浪打过来卷翻了小船。
她被扣在水里,手忙脚乱的扑腾。水疯狂的漫上来,挤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大脑一片空白,奋力挣扎向上爬,也找不到支点,手脚的力被柔和的水化去,张嘴想大声呼救,反而狠狠呛了一大口水。
“咕噜,咕噜”
冰冷的水包围全身,肺里仅有的空气变成一串一串水泡涌进水里,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挤压,窒息的疼。
不会水的人溺在水中,根本做不到冷静处理。
肺中仅存的空气逐渐消散,微祈宁手脚无力,无助的看着自己向下坠落……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许是死到临头,渐渐不那么恐惧了。她不合时宜的想,这里的水究竟能不能喝。
忽然,一双强有力的手探过来,将失去重心的她紧箍在怀中。
透过模糊的眼,她又看见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是陆无砚。
太好了。
微祈宁安心的闭上眼。
他再一次,比死亡先找到她。
等等,陆无砚!?
意识回笼,周身的水骤然退去,微祈宁猛得睁开眼睛,惊魂未定的大口呼吸。
没有大浪,没有小船,没有窒息的痛苦,还是睡之前的配置,当然,也没有他。
里外一片寂静,唯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从榻上爬起来,一手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余光瞥了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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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见天还亮着,这才稍稍安了心。
就知道陆无砚不会乖乖叫醒她,看这架势怕是连进来都没进来过,这狗东西,从来不听人说话。
但愿没耽误正事。
她起身下地,准备去找人兴师问罪,才动了下身子,便感觉到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
捡起来拍了拍土,抖开便见是一条玄紫绣云纹样的披风,衣摆处细看有金线藏于其中,随着角度变换若隐若现……这样好的东西,是谁的自是不必多说。
手上的分量沉甸甸的,这个时节还用不上如此厚重的衣服,一看便是特地找的。
啧,竟然是她错判了,谁成想陆无砚还真来过。
真是的……
她摇摇头,无声失笑,郁气随之散去,将手中的披风妥善叠置好,这才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陆无砚放下手中的竹简,歇了歇眼。
看了两个时辰书,饭点将近,心中思考要不要叫醒微祈宁吃晚饭,还是让人留出来。
还没琢磨出结果,方才还在脑海里想的那人便自己跑到眼前了。
走出来时,恰好与抬头的陆无砚对上目光。
两两相望,尚且朦胧的含水清瞳便撞进男人乌墨似的眼眸中。
微祈宁轻咳了声,眼眸格外的亮。
“谢谢。”
陆无砚回过神,不动声色将目光错开。
“本来是想叫醒你的,但见你眼下青黑,难得睡着,便不想做个扫兴之人。”
她不接话,反而挑了眉梢,故弄玄虚道:“这一觉睡得不错,还做梦了。”
“什么美梦?”他十分配合。
“想知道?”
“想知道。”
“不告诉你!”微祈宁眨眨眼,露出得逞的笑,“就算作你失约的惩罚吧。”
“那请问阿祈,接不接受将功补过呢?”
“诶?你要这么说的话……”她作思考状。
“可以吗?”陆无砚眉眼弯弯,乖乖撑着脑袋看她。
她被看得耳热,匆匆避开视线:“可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启禀将军,几位军医有事禀报。”
微祈宁朝声音的方向扬扬下巴,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陆无砚收回目光,眉宇间颇有些意犹未尽。
“记住了,你还欠我一个梦。”
她顺势转移话题:“什么事这么着急,莫不是研究出药方来了?”
“也许吧。”
没过多久,老军医和许子濯,以及很少露面那位,三人罕见地聚在一起。
见她也在,几人面上不约而同划过凝重,但没有多说。
行完了礼,老头默不作声地挥挥手,许子濯便端上来一碗黑汤药。
见状,她大喜,脱口道:“这是针对此次瘟疫的特效药吗?”
许子濯闻声点头,面上凝重仍在,半分喜悦也找不见。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三人今日格外寡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尤其是老头,嘴角几乎耷拉到脖子上:
“虽然药是有了,但药效如何尚未可知,药材配比也达不到那么准确……俗话说是药三分毒,目前还不能大批量投入使用。”
微祈宁点点头,心说有理。
他的担心很对,新药一般都会面临这个问题,什么剂量什么配比都要多重考虑,否则一不小心吃出个好歹,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这个事也好解决,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试,各种试。
包括在现代,新药上市之前也要经过多重试验,从小白鼠再到猴子最后才到人,足以说明谨慎。
不过古代条件有限,暂时只能用人来试。
微祈宁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难怪几人看见她就一副吃了死苍蝇的表情。
——他们来向陆无砚讨一个试药人,看她在这,担忧她会从中做梗呢。
43. 试药风波
老军医面露愁色的叹完,周遭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瞄向同个方向,都在等决策者的命令。
在场几人无不是千锤百炼的人精,微祈宁能看出来的,陆无砚自然也不会看岔到哪去。所以,他错开与她的目光,毫不犹豫同意了军医的要求。
作为将军,凡事必须以大局为重。
今时不同往日,拖一天便有一天的变故,伟大的天性让她总是试图救下所有人,殊不知舍小保大才是常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微祈宁并没有提出异议。
或者说,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虽然人还静静地坐着,但目光已然空了,不仅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也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陆无砚主动出声,将话题带到她身上。
“阿祈,病情发展到这一步,试药是唯一的办法。”
言外之意,不希望她加以阻拦。
措不及防被点名,微祈宁回过神,便见几人不约而同地调转了视线。
许子濯转的慢了,对着她探究的目光,扯出个不自然的笑。
这种神色……好像是叫心虚哦。
可治病救人的事,为什么要心虚?
前后逃不过活人试药,在大局方面她有分寸,不会在此时生事。
“一个个都什么表情,怕我闹事啊?”微祈宁眨眨眼,直言点出几人心中的想法。
陆无砚最处变不惊,听她这样问,表情也噎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话却不是冲她。
“你们三个大胆去操作,出了岔子我担着。好了,都忙去吧。”
“是。”
“等下。”微祈宁蓦地出声叫住转身欲走的三人,询问道,“是准备找活人来试药吗?”
许子濯落在后头,犹犹豫豫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眼下内忧外患,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咱们,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们下药有分寸,不会当人是小白鼠那么试!”
她迟疑了一下,举起染病的右手,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也感染了这个病,若有需要你们说话,我随时可以……”
“不可以。”
话还未说完,陆无砚骤然冷了声线,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打断她:“不必再说,军营人这么多,还轮不到你来做出头鸟。”
微祈宁柳眉紧蹙:“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没说话,望着她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不赞同。
她仰着脸同他对视,直言不畏道:“虽然你一直让人避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但我心里很清楚,现在的每一日,都会有人因为瘟疫死去。”
“告诉你也是徒劳,帮不上忙。”
“我也是病人,凭什么我不用。”别看平时在军营咋咋唬唬的不正经,真要说到生死,她理智的过分。
“什么凭什么?”陆无砚脸色微沉,眉头拧得愈深。
对此,微祈宁视若无睹,眉眼间平静的未起一丝波澜:“我没说错,就是凭、什、么。”她刻意加重后三个字,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你太理智,做事谨慎,习惯瞻前顾后,在排兵布阵方面是把好手,而一旦牵扯到人,多少有些欠考虑。
“你身居高位,平日调兵遣将自然方便,无论人们是否真心敬重,都必须要听你的话,因为你掌握着生杀大权。
“而现在不一样,瘟疫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悬在每个人头顶,痛快便罢,偏偏是钝刀子割肉的磨心态,这个时候的人是最脆弱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压垮。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试药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也只是直接宣判死刑和间接宣判的区别;都能一视同仁便罢,一旦产生他们用我不用的差异,这让幸存下来的人如何看待我们,别忘了,百姓才是江山稳固的基础
“综上所述,不是劝说,是实事求是,我会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微祈宁眸光沉静,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下来,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个字都能精准把握要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给陆无砚。
言尽,她静静地望着那人,无声将决策权交予他手中。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正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陆无砚揉了揉眉头。
“你知道以身试药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定心丸,灾难面前一视同仁,国家并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他有些失神,思维不受控制跟着走,不免惊讶于她的本心。
即便世事污浊,也未曾被淆乱沾染,依旧拥护自己的信念。虽然这份信念落在旁人眼里,带些可笑的天真。
但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那份“拯救所有人”的豪言壮语,始终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乱世中难有的赤诚。
男人压低嗓音,喉间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并非几碗汤药灌下去那么简单,药物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真的想清楚了?”
微祈宁默然片刻,扬唇轻笑,语气平和,又带着几分坚决:“我知其中利害,正因如此,才更要亲自参与,再说身体好坏的前提是有命在。”
她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似的,安静又不容忽视,每一根头发上都写上了“坚决”二字。
怎么会不知呢。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
这条路多么艰苦,早就有所说明了。无数次反复实践,无数人的付出牺牲,以性命做代价与上天对赌,中药便起源于此。
可无论过程如何,若想顺利解决此事,是一定要有人先站出来的。
陆无砚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发出声来。
见状,她索性越过他,将注意力转向旁听半天的三人。
“方才所言句句真心,有需要随时叫我,不用客气。”
“对了,还有一事,”目的达成,她面上仍不见半点喜悦,甚至有些冷。“方才的我和将军的话……”
三人心领神会:“我们只是来送药的,什么也没听到。药既已送到,便不打扰您二位。”
“先别走。”
微祈宁今日第二次出声叫住他们。
与第一次的迷茫不同,她目光清明的走到许子濯跟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许子濯和另外二人:“??!”
陆无砚脸色瞬间转白,反应过来伸手去截,无奈慢了一步,微祈宁已经放下碗,优雅的用手帕拭净唇角的药渍。
“许子濯,你嘴巴大人缘好,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把这件事的事传播出去,范围越大越好,最好闹得天下皆知。”她摩挲着碗沿,若有所思道。
“等会,传播出去?”
许子濯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
“不是说要保密吗?”
“对,你没听错,传播出去。”
“为啥?”
他注意力全在她前半句话上,还以为是要警告他大嘴巴不要出去乱说话,脑子比嘴慢了半拍,一时没转过来。
“保密今天的谈话,传播我现在做的事。”微祈宁重新解释道,“但也不用刻意和每一个人提起,你只需要像平时那样与人交谈,潜移默化的将我行为植入进人们脑子里,以你的口才,应该不难。”
许子濯看向陆无砚,见他仍旧眉头紧蹙,却没有出言反对,这才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
既然将军都没说话,作为下属,也没有过问缘由的权利。
他似懂非懂的离开了,留下房间内两人面面相觑。
陆无砚稍稍思忖,一瞬间便领悟了微祈宁的意思,感叹其玲珑的同时,不禁失笑。
就知道她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看来前日的刺客还是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才能想到这种保命的办法。
——利用舆论增加自已的关注度,使之彻底暴露在大众视野下,让陆奕元没有可乘之机。
大义归大义,这点小九九骗得过旁人,可骗不过他。
笑归笑,笑完了,他不由怔在原地。
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快自心底翻涌而上,将整颗心层层包裹挤压,连带喉咙也紧的厉害。
所有情绪堵在嗓子里,最后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碰到解决不了的事,随时来找我……还有,保护好自己。”
微祈宁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清澈透亮的杏眼眨呀眨,似乎领略了他未曾说出口的难处。
四目相对,女孩忍不住弯了嘴角。
“当然,今后少不了麻烦你。”
……
许子濯原本还觉得微祈宁有些危言耸听,直到真正将试药的命令传达下去,他才意识到她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三位军医中,他年纪最小,性格又相对开朗,见到谁都能说两句,大家也都愿意和他说话。
叶正是平日这些虚假繁荣,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并没有人想奉献,哪怕这件事对他们有利,哪怕他们已经命不久矣。
人性的冷漠令他心力交瘁,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安抚情绪激昂的人们。
周遭人群乱哄哄的,七嘴八舌说什么都什么都有。
“凭什么让我们先死,难道得了病就该死吗!”
“那么多人得了病,凭什么就让我们试药!”
“上头是准备放弃我们了吗!”
许子濯大声安抚:“大家别激动,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试药不等于死亡,将军也并没有放弃你们。”
“那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我们去死!”
解释的话已经说倦了,他说的身心俱疲,却还要打起精神重复。
“这是经过慎重又慎重的考虑才决定的,并不是要推你们去死。再说试药这件事,对现在的大家绝对是利大于弊,只需要简单配合就好,我保证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迎面而来的,曾经和一起谈天喝酒的大哥,现在闹得最凶,双眼怒目圆睁地瞪着,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恨不能直接将他生吞了。
“你的保证能让弟兄们活下去吗,不能有个屁用!”
“我……”他语塞。
“说得好听,还不是要垫着弟兄们的尸骨,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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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声,十人和。
“就是!”“就是!”“不同意!”
“我们宁愿等死!”
看着争的脸红脖子粗还沾沾自喜的众人,许子濯有点想哭。
他明白他们的顾虑,只是想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抓住唯一的生路。
不是都说,活着才有希望吗?
很快,他又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怨不得他们,他们只是被隔离在这里太久了。
此时此刻,他才领悟到,当时微祈宁把药喝下去的举动到底有多伟大。
她果真神机妙算,一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场景,难怪会交代他务必把话带到。
对!她也喝了,所以不存在什么贵人贵命,生死面前就是一律平等。
“大家冷静些,听我说,诸位的顾虑我都知道,我在此保证,你们担心的事并不会发生。
“一,试药不等于死亡,军医会尽最大努力将风险降低至最小。
“二,微祈宁,我们的军师。她是第一批病人,也是第一个参与试药的人,我们所记录的第一份数据将来源于她,所以请大家放心,生死面前无尊卑,军中一视同仁,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也请你们,不要放弃自己。”
这番话说得心潮澎湃,许子濯沉浸在情绪中,久久不能平静。
人群沉寂半晌,不再激烈反对,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就在他以为游说失败的时候,蓦地,最角落传来一个苍哑的声音。
“子濯,我愿意和你去。”
伴着说话,一人从角落越过人群艰难挤到前面。离得近了,才看见他拖着软绵绵的腿,整个人随着动作摇摇晃晃的。
他言辞恳切道:“我愿意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支持许子濯心中大喜:“真的?太好了,感谢你的信任!”
他记得他,人很好,很善良,就是运气不好。上战场的时候被敌人砍中后背,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一条腿。
后来背上的伤好了,腿却再也恢复不了了。
男人点点头:“真的,我愿意和你去,只是……”他面露难色,从身后牵出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
“这孩子父母都死了,我看他太小捡回来养。他身体不是很好,体弱还多病,十三岁了长得还和八九岁似的……子濯,你行行好,他那份药我替他喝,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让他活下去。
话已尽,只余哽咽。
男孩怯生生的躲在他身后,个子不高,长期营养不良造成面黄肌瘦的外在。被懵懵懂懂地牵出来,仰起头才能看到脸。
一双眼眸又黑又亮,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
许子濯打量了男孩一遍又一遍,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小动物。
收回手时,便见男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大哥哥,我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军师姐姐曾经帮助过我,她是个好人,你是医生,也是个好人……所以你别生气,大家不愿意去是因为他们有牵挂,但我不怕,我没有牵挂了。我爹说男子汉要对社会有贡献,你让我试药吧,我要做男子汉。”
“嘿,这小萝卜头,还要当英雄嘞!”有人嘲弄道。
许子濯却鼻尖一酸,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个笑容。
“你的确是个很勇敢的男子汉,遗憾的是男子汉还在长身体,即便喝了药,记录下的数据也并不准确……但话又说回来,我很欣赏你的勇气,等再长大些,届时你来找我,我封你是军营里最有种的男子汉!”
男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瘸腿大哥拍着肩膀打断:“好小子,不孬!”他指着许子濯,“记着这个哥哥,以后有事就找他!”
安抚好孩子的情绪,大哥抬起头,笑的淳朴:“子濯,带我去吧,我愿意贡献一份力,就是这孩子,以后要拜托你了。”
许子濯眼眶发热,低声道:“谢谢。”
许是有人开了头,或者方才的话起了作用,让众人看到了诚意,他们不再像之前那般抵制,而是认真思考起来,也逐渐有了除抵制外的声音。
“反正等着迟早都要死,吃药还有一线生机活,连女人都不怕死,咱扛刀上战场的纯爷们可不能被比下去!”
“子濯小子,要不把我也算上!”
“也算我一个!”
短短几秒,事态颠倒。
虽然发声的仍是少数人,却也足够振聋发聩。
许子濯朝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诸位的信任。”
与此同时,微祈宁躺在床上,意识仿佛被厚重的云层包裹,她飘在其中,脑子昏昏沉沉的,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会知道那边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她才喝了药,此刻正在配合两位军医做身体检查。
说不难受是假的,她难受的浑身没有一块骨头有劲,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药果然不能乱吃。
44. 又见故人
“哎呦你可算醒啦!”
这一觉睡得憋屈,浑身不费劲。
微祈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边立马挤进女人尖锐的嗓音,熟悉又陌生。
她大脑尚处于混沌中,闻声下意识起身寻找来人,看清是谁,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对方倒了点水,自来熟的坐到她床边。
“诺,喝吧,没毒。”
她接过水,心中百感交集。
“怎么是你?”
“我?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丁香啊!”丁香指指自己,夸张笑道,“你看看这,要不说贵人多忘事呢!”
“我没忘,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丁香一拍大腿:“嗨呀,是将军让我来照顾你的。军营里那些大老爷们毛手毛脚的,再说你一个女人,他们也不方便。
“你是不知道,你昏过去那会,快把他们俩吓死了。我到的时候,俩人那副上蹿下跳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哈哈哈,我真能记一辈子!”
看着眼前朝气的丁香,微祈宁不由想起已经去世的阿晚,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情绪反扑,她一时想不到该和丁香说些什么,默默将水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这番低落被丁香看在眼里,以为她不开心是因为当初二人之间的摩擦,忙解释道:
“不是我要来,是将军非要我来……不对,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来的意思……哎呀越说越糊涂了,咱这总共就那么几个女人还让你放走了,剩下的病的病,残的残,就我一个能动弹的好人,也只有我能来照顾你。
“放心啊,我保证不使坏,你也别记仇嫌我。”
丁香手忙脚乱的解释一通,似乎觉出隐有越描越黑的趋势,干脆自嘲一笑,“当然,我也不敢对你使坏。”
“我没那么想。”
微祈宁轻声道。
她并不想过多解释,垂了睫羽,小口小口嘬着水,恍惚中,思绪又被拉回那个打了胜仗的傍晚。
丁香口中被放走的几个女孩,就是当初和阿晚关系很好的那几个。
彼时阿晚一事刚结束,女孩们被吓得谈其色变,紧张到非必要不出门,出门也是几个人一起,坚决不走小路,不去偏僻的地方,不让自己落单。
她得知此事,放心不下去看望。
当时同阿晚关系最好的女孩正蹲在门口烧纸,其余几个在旁边守着。
抹眼泪的间隙,有人眼尖瞥见她在后头,纷纷跑上来扑到她怀里哭,一边哭一边抖,抖的人心痛。
“姐姐,我好害怕……阿晚被恶意报复,死的那样惨,我们同她关系好,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怎么办……”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竟是些社会腐败的渣滓,大不了拼上一条命与他们同归于尽,也算咱们做了件好事,你说是吧,祈宁姐!”
胆子小的哽咽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胆子大的替阿晚,替自己抱不平,现场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
孩子们丢了主意,此刻迫切的需要一个主心骨。
她拍拍这个,哄哄那个,又将自己能给出的选择耐心讲给女孩们听,忙得不亦乐乎。
两条路:
一,留下。
二,承受未知的风险离开。
倘若没有阿晚一事,她务必会力劝第一条路。不是反悔答应允她们自由,而是陆无砚说得很对,外头太乱,几个女孩无法生存。
可惜没有如果。阿晚成了所有人心中隐秘的刺。碰一下,便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我言尽于此,剩下的,还得你们自己判断,无论留下还是离开,我都尊重。”
她没法保证,也不敢保证。
留下,还是离开?
几人陷入沉思。不多时,便用表情分出了两派。
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小孩,还不懂怎么隐藏自己的想法。
和阿晚是同乡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一合计,决定道:
“姐姐,我选择离开。”“我也想离开。”“我也是。”
五个人,三个人已经表明了态度。
剩下两个一直都没说话的,一个是阿晚最好的朋友,至于另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看着有些面生。
微祈宁扭头看向她们,道:“你们呢?”
“祈宁姐,你的话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风险我都想过,但我还是想回家…………阿晚生前最大的愿望也是回家,我想,她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那个祈宁姐,你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女孩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低头避开微祈宁的眼睛。
“我还是想……睡在离家近的地方。”
微祈宁心中狠狠揪起,面上还是平静的点头:“不用顾忌,我尊重你的想法。”
她短暂思考了下,又道:“既然都选择离开,我便差人先去为你们寻个安置的地方,到时候也方便。”
“好。”“谢谢祈宁姐。”
她摸摸女孩的头,柔声安慰:“无妨,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泪眼相望了一阵,蓦地,她耳边挤进来一个很细弱的声音。
闻声看去,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脸生女孩此刻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冲她说:“姐姐……我想留下。”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所有的家人都死掉了……也没有可以投奔的亲戚……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别敢我走,可以吗。”
(“我的命是全家人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我不想辜负他们……”)
“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恍惚中,两个同样细弱的声音跨越时空重合到一起。
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在所有人都说着“死”的时候,一言点醒她的那个女孩。
再次听到熟悉的话,微祈宁心中不由翻起浪花。
女孩目的始终明确,她却失了当初的壮志雄心。
“留下来,我保护你。”
七个字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是她没用,到最后也保不住所有人。
后来她加派了保护的人手,安顿好要走的孩子们,力求能问心无愧,午夜梦回,阿晚会冲她甜甜的笑,一双杏眼又黑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
她想去拉阿晚的手,岂料画面突然一变,又转回到发现尸体死不瞑目的那天。
答应的事,终究是失约了。
微祈宁半瞌双目,手上端着水碗,一言不发地靠在床头。
眉眼清绝,乌发朱唇,身形瘦削,青丝随意散在肩头,衬得其面色愈加素白。
当然,在场心情沉重的不止一人,还有以为自己嘴欠说错话的丁香。
微祈宁沉默了多久,丁香就提心吊胆地看了她多久。
至于缘由嘛……
别开玩笑了,眼前这个可是将军面前的大红人,甚至她混迹的队伍里,有小道消息传现在军营里她微祈宁最大,连将军都要避其三分。
不管传言如何,现在的微祈宁都不是她一个洒扫丫头能得罪的起的。尤其她们俩曾经还有过一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过节。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她,连带着翻起旧帐……谁知道这位军师是不是真大度,不高兴砍了她咋整?
应该不会吧,她对那几个女孩这么好……这谁能说得准啊!
想到此,丁香暗自抓狂,同时小幅度向后头挪了挪屁股。
不动便罢,这一动,当即把微祈宁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她回了神,目光也重新变得清明,略微抬眸扫过去。
眼神相接,丁香瞬间整个人弹起来。
“你你你……”
站起来又瞬间反应过来失态,想坐下却见她一直盯着,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局促地蹭到一边找了个凳子这才坐下。
膝盖并拢,双手乖乖放在腿上,眼神四处乱瞟,同她的撞上就尴尬的笑。
“是要这个吗?”
微祈宁目睹她这一系列动作,很贴心地把喝光的碗递过去。
丁香微愣,顺势起身要拿:“对对对,我再去帮你倒一点,你现在是病人,多喝点水对身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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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不用了。”
丁香果断一屁股坐回去:“行,那你想喝的时候跟我说。”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微祈宁数不清第几次撞上丁香的目光,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暗藏已久的问题:
“我长得很吓人吗,你好像有点怕我?”
丁香疯狂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为了佐证她的话,她把手攀上肩膀敲来敲去,“对,累了!”
闻言,微祈宁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真是,你看我这个脑子都睡傻了,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在这守着,现在我没事,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
“如果不介意,在我这睡会也行。”
丁香下意识开口拒绝,“不”字才冒了个头,便被微祈宁打断,她拍拍身旁的位置,起身就要腾地方。
见状,丁香忙阻拦道:“害,其实你晚上睡着特别老实,我也没费什么劲。”
——其实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睡了多久她就睡了多久。守在这里半点心都没操,除了趴着肩膀有点不舒服,揉揉就好了。再说她可不敢走。
不过好像引起误会了……
传闻中很厉害的军师此刻满脸愧疚的冲她低头:“不必拘谨,睡一下又不妨事,再说你照顾我辛苦了一夜,我理应要谢谢你的。”
对方坚持让她休息,她拗不过,晕晕乎乎被推到床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微祈宁,似乎与传闻中有些不一样。
想到没有生命威胁,丁香内心不由升起一丝雀跃,人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大着胆子唤道:“微祈宁,你好像和他们口中说的不太一样。”
她向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有话就要说有屁就要放,一点事也藏不住。
微祈宁正忙着整理被子,闻言,随口问道:“他们都怎么说我的?德不配位还是狐狸成精?”
“都不是,大家私底下说你很严肃,很冷漠,很不近人情,简直不把他们当人看,还有……”
丁香如数家珍的说,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索性另一位当事人轻嗤一声,并不准备计较。
“还有把自己太当个东西,谁娶了我谁倒霉,是吧?”
“可你既然知道他们这么说,不生气吗?”
“反正将来上战场的是他们又不是我,刀砍在身上,谁疼谁知道。”
“可是你完全不是那样的啊,你很有人情味,也很会关心别人,就任由他们随意造谣吗?”
“我?很有人情味?”她不可置信的指指自己,“我只对女人这样,毕竟同为女人,在男人堆里讨便宜,难处只有彼此知道,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当然要护着你们。”
“再者,既然不敢闹到我面前,就随他们怎么议论,我又不会掉块肉。”
丁香心说这已经是简化过的版本,那帮人原话骂得更脏,她既知其一,不可能不知其二。
即便如此也不在意,内心真的很强大了。
“可我之前还难为过你,你也不计较吗?”
“有吗?我都忘了。”
微祈宁一改随意,对于这个问题不由正经起来,耐心道:
“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不是只帮你,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地方,女人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弱势群体,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要是咱们再互相残杀,那可真是只剩一条思路。”
说着,她起身在围着床榻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
推门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丁香愣愣地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她离开都没有再说话。
门吱呀开合,微祈宁离开了。
丁香回过神,盯着她坐过的地方,心绪感慨万千。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能给一个无助女人留下多大的震撼,令其心境发生了多少改变。
自此往后,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丁香一遍一遍回想今日这番对话,每一次,都会为其中暗藏的力量感动不已。
48. 没写完,先放上来一点保住小粉花(??ω?……
士兵浑身血污,说完话,力竭瘫倒在地,出气多,进气少,双眼无神的半瞌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微祈宁尚未全然理解他的意思,那人便干脆了断地将脖子一歪,彻底断了气。
“东篱这帮小人!”
她脱口而出,下意识转头看向另外二人。
沈拓垂眸无声哀悼,眉宇间尽是对同壕战友的敬意与惋惜。
陆无砚……神情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平静的过分。
感受到身前灼热的目光,他不经意抬头,正好与微祈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两两相望,她一时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得小心翼翼道:“节哀。”
陆无砚却话锋一转:“你方才说想到新的作战思路,是什么?”
“……我们现在处于潍洲西南边,从地图上山环水绕,且远离村落,是潍洲最偏僻,地况复杂的一处,利用好这点,哪怕我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双方对地形认知的差异,采用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化被动为主动,出其不意瓦解东篱攻势,顺便掩护伤员向后撤退。”
她心里着急,语速也快,没过脑子的一口气往外倒,说出口的话不免有些颠三倒四,好赖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语毕,静等二位军爷的判断。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对军事方面只通皮毛,游击战已经是她能想到的,综合考量下来的最优解。
受瘟疫侵害,南桢大量士兵染病乃至死亡,整体战力大不如前,此时若与东篱硬碰硬,以彼之长攻己之短最是愚蠢。而且不知道东篱来了多少兵马,加上有埋伏,正面战场不好派人出去。
陆无砚凝思几瞬,不反对,也不说同意。反倒是沈拓点点头予以肯定。
“嗯,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在双方不对等的基础下,尽量把损伤降到最小。”
她感激地对沈拓道:“拙见而已,军机方面我不太懂,只是偶尔看过两本书,给你们提供一点点思路。”
话虽然是对沈拓说,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陆无砚。
其实这话主要也是说给陆无砚听,她和沈拓研究的再透彻,最后拍板定案的人还是他。
陆无砚……
他正垂眸看着门口死去的士兵,脸色郁郁沉沉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也在为死者感到惋惜,还是发现了什么……?
微祈宁不确定的想。
她一直有意避开目光不去看尸.体,此时为了探究不得不看。
战士安静的躺在地上,双手握拳抱在胸口,眼睛不知何时瞪大了,似乎对这个结局心有不甘,势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她默默上前,半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盖到死者脸上。离得近了,才看见地上漫出的斑斑血渍已然凝结,他披着的甲胄原是古铜色的。
他们英勇的把最后一滴鲜血奉献给战场,代价是灵魂将永远沉睡。
但这份牺牲不会白费,一个战士倒了,还会有成百上千个战士站起来。
微祈宁不知道的是,在她蹲下的那刻,陆无砚心头狠狠一怔,乍然回神,短促痉挛地呼吸了几下。用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凤眸中一片清明,目光比最锋利的刀还要锐上三分。
末了,他收回视线,沉吟道:“既然沈将军也无异议,就照方才说的办。”
微祈宁后知后觉陆无砚后半句话是在对她说,肯定了她的战术。
刚要开口,一个红色的东西骤然飞出来直扑她面门,顺带把她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她下意识双手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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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处传来温润坚实的触感。摊开手掌,陆无砚食指上那枚血玉扳指已然易了主,静静躺在她掌心。
“这是……”什么意思?
才出了个声,又被陆无砚打断:“先听我说。”
“微祈宁,沈拓,方才的战术得你们二人肯定,接下来便按此执行。另外从现在开始,营中一切事物皆由你们二人接管,见此物如见将军,谁不听就杀。”
语毕,他转身欲走。
微祈宁才将注意力从扳指上转移到陆无砚那,便听男人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以及已经踏出去的步伐。
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好预感,忙追问道:“等下,军营交给我们,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陆无砚闻言驻足,偏头时,面色如常。
“我去接烈士回家。”
他表现的太过平静,乃至在场其余两人谁也没有发觉,其眼底早已酝酿起一片足以翻江倒海的猩红。
陆无砚离开了。
就在他踏出军帐那一刻,前一秒还寂静无声的军营,忽然人潮涌动,仿佛知道将军离朝般,响应似的骚动起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而是选择坚定地奔向战场。徒留微祈宁和沈拓在军帐里面面相觑。
沈拓率先道:“那就按照方才说的游击战术,你留在这里,我去传达。”
“好。”微祈宁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伸手递过去,“对了,这个给你。”
沈拓眼神稍黯:“不必,玄甲确实只听命于将军,我忘记把他剔出去了。”
“除了玄甲以外,其余人哪怕再不忿,也会卖我个副将军的薄面。”
他轻弯了弯唇,明明是笑着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悲凉。
“今日势必会有一场恶战,答应我,不要意气用事,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