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1章 序章 序 已经快十点了,日头越来越大。许随站在墓园门口,眯眼看看太阳又看看手表。 又过了十来分钟,终于来了辆出租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Lolita裙子染了粉色头发的女孩子急急忙忙跳下来。 “啊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许随几乎想踹她:“日向葵!十点多了,我在这等了你一个小时!” “哎呀睡过头了嘛,我昨晚半夜飞机才落地,跨洋累得要死好吧。”葵一缩脖子,从身后拿出一捧小雏菊,“我还绕路去买了这个。” 许随瞥一眼雏菊,又看一眼葵留长了的粉色头发,叹了口气:“走吧。” “沅沅呢?没来吗?” “嗯她家里有点事。” “她家里人那样古板,居然还是能接受你俩的恋爱。” “不是恋爱了。我准备跟她求婚。” “真的!要结婚啦?”葵惊喜地瞪大眼睛,拉着许随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台阶,“快快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喜歌!” 找到那一排墓碑时,葵忽地顿住了脚步。许随也看到了那个立在最里面的熟悉身影,立刻伸手一把拽住要冲上去的葵:“阿葵!” “放开!”葵挣扎,“他凭什么!” “让他见见喜歌吧。”许随还是拉回气呼呼的葵。 葵远远地瞪着那道身影。那个人好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着低头和碑石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走出来。 待他走近,许随伸出手:“程先生。” 程安回握:“许随。”又冲葵点点头,葵冷哼一声抱着雏菊越过他,往深处的碑石走去。 “抱歉,程先生,阿葵的脾气还是不太好。”许随无奈地摇摇头。 程安笑了笑:“没事。” 两个男人在旁边闲聊了两句近况。程安远远看着葵粉色的长发和黑色的蓬蓬裙,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她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旋舞,漂亮的裙摆和长长的发丝随着动作一起蹦跳。许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日向倒是越来越像她了。”程安掏出烟咬了一根,递给许随。 许随摇摇头拒绝了:“这不是件好事。阿葵不能一直走不出来。” 程安收了烟盒打上火,眯着眼没接话。 许随看到他夹烟的左手上,熟悉的银戒反射着树梢漏下来的碎光。于是他开口:“程先生,下个月我和沅沅的订婚,您看有时间吗?” “订婚啊······”程安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到戒指上,“喜歌知道的话会高兴得疯掉吧。” 许随也笑了:“是啊,她向来最喜欢操心我们仨的终身大事。可惜阿葵好像铁了心要贯彻独身主义。” “下个月我不一定能抽开身,”程安掏出手机看了眼行程,“今天知道了就先送祝福吧,等我回去给你们随礼。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对沅沅好一点。” 许随点点头:“会的,程先生客气了。” 看着程安的身影慢慢在视野里变小,直到出了墓园门口再也看不到,许随才走到葵身旁和她一起蹲下来。葵已经用漂亮的小瓷瓶插好了雏菊。柔嫩的花瓣后,黑白的色调里,女孩扎着半高马尾,穿着她最喜欢的那套打歌服,对着他们笑容灿烂,仿佛少年不识愁滋味。 可葵和许随都知道,程喜歌只有在程安面前才是真正快乐的。 葵伸手理了理花朵,神情温柔:“喜歌,沅沅和许随要结婚啦,开心吗?” “她会开心的,”许随手托着下巴,“如果你也能的话她会更开心。” “不会有人比她对我更好了。”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许随想了想,还是说:“你不应该对程安有那么大敌意的。你明知道他一直都爱着喜歌,喜歌自己也懂。她的死已经给了程安很大打击了。阿葵,对你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宽容一点吧,谁都没有错。” 葵看着照片不说话。 两个人又沉默着蹲了一会。直到葵的腿麻了,才在许随的搀扶下站起来蹦了蹦,恢复回血之后两个人一起出了墓园。 等车的时候,葵回头看了一眼。墓园的青石板路安静曲折,往山头延伸。喜歌的碑石立在最高的一块区域,站在墓园门口是看不到的。 她想,喜歌,她要怎么才能宽恕自己。 车到了,葵扭头和许随一起上了车。 第2章 壹 壹 立秋,南方小城依旧酷暑难当。 喜歌坐在分诊台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压在护士帽下,几根发丝溜出头花垂在了颈间。趁着没人偷偷把口罩扯到下巴上卡住,拿起空病历卡扇出来的也还是热风。 喜歌探身向休息室里扬声:“陈老师,可以点外卖吗?” “奶茶吗?年轻人扛不住热呀,点吧。” “您喝什么我一起点了。” “我不啦我喝自己的茶,谢谢啦小程。” 喜歌应了句没事,坐下来抹着汗点了杯葡萄果茶。 “立秋了日头还这么毒,下午不会有病人了吧。”陈老师抬着茶杯出来。 “没病人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喜歌开玩笑应着,在旁边挪了椅子让老师坐。 陈老师笑笑,随手翻了翻桌上摊着的病例记录,嘴角满意的弧度压了压还是从眼镜后流了出来。师徒俩闲聊了一会,喜歌的果茶到了。刚好电脑锁屏壁纸滑过日历,大大的立秋两个字。喜歌想了想,拍了张果茶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是年轻人玩的梗,“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葵几乎是立刻就点了赞。下一秒消息紧跟着就进来了,还有工作室即将合作的服化道老师同意好友申请的通知。喜歌和葵斗两句嘴,给她也点了一杯。过了一会葵拿到奶茶,发消息来说她激动得差点把刚做完的蛋糕胚掀翻了,被店长好一顿凶。 葵在市中心一家装潢很好的音乐餐厅做甜品师,手艺很好。可能因为樱花妹的国度文化,人也比蛋糕甜美,因此回头客很多。她店长才舍不得凶摇钱树呢。 喜歌咬着吸管又继续写病例记录。 喜歌没想到自己一条朋友圈能有那么多反馈。葵点回了一杯,几个平常玩的好的朋友也给她点了,还有学校里的学长学姐也来问她要地址,喜歌受宠若惊地尝试婉言谢绝还是败给了撒娇的学姐。于是陆陆续续又送了七八杯奶茶过来。 喜歌看得直摇头,哭笑不得地拍了照又发了朋友圈感谢大家的爱。陈老师和另外两个搭班的学姐笑得前仰后合,帮喜歌分担了三杯。 晚上八点下班,喜歌被奶茶撑得吃不下晚饭,提着剩下的回到和葵一起租的房子时已经十点半了。和葵闹了一会,再花点时间捯饬自己,吹着湿漉漉的头发再拿起手机,已经十二点了。 喜歌想了想,还是给工作室的老师问了句好,顺嘴解释了一下这么晚才发消息的原因。正准备切出聊天框,没想到框头立刻浮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喜歌愣了一下。 【没关系刚好我也还没睡。】 那应该不算打扰。喜歌心里轻松了点,发了个小豆泥的表情包。对方也马上回了一个小豆泥,喜歌有些许讶异,点开对方的朋友圈。是个长发男生,目测同龄,看上去很瘦,也很干净清爽,眼神倒是冷冷的。 一走神不小心被吹风机敲到了头。喜歌嗷一声,关了吹风机放下,揉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抓着手机舍不得退出对方的朋友圈。长发啊——喜歌一直很喜欢长发的男孩子,她咬咬指尖。葵凑过来拿过吹风机帮她吹头发,瞅了一眼屏幕:“哇哦——这不就是喜歌喜欢的类型吗?” “可别,他是合作老师。” “学校里的?医院里的?” “都不是,白姐分给我的服化道老师。”喜歌除了在医院实习,还有地下偶像的兼职,白姐是她所在三人团的经纪人。团里路演收益较好,白姐和公司争取之后,女孩子们都分到了自己的服化道老师专人负责首次公演。 葵咂咂嘴:“好可惜哦。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男人哪有阿葵会照顾人啊,”喜歌坏笑着扭头抱住葵开始挠痒痒,“我要是男人就好了,就可以把阿葵娶回家做老婆了!” 葵连忙又关了吹风机放到一边,两个女孩闹成一团倒在沙发上。 “喜歌。”葵轻轻喊她。 “嗯?” “不谈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喜歌窝在葵怀里,舒服得眯起眼睛:“那就不完整吧。现在更想和阿葵呆在一起。” “喜歌真是爱逃跑的大笨蛋。” 八月底,喜歌要回A市学校了。 葵和许随来送她,许随竟还带了个小男生,在葵和喜歌惊讶的眼神里揉着小男生留着狼尾短发的脑袋说谈恋爱了,男孩子很腼腆地介绍自己叫宋沅沅。于是姐妹俩的眼神又变成了“铁树居然开花了”。 喜歌踹了许随一脚:“我都要回学校了你才把人带出来,你让我怎么请人吃饭。” 许随往宋沅沅身后一躲:“这不是前段时间刚确定在忙着培养感情嘛。” “你再狡辩!”喜歌呲着牙对他挥了挥拳头,扭头眉开眼笑地看着宋沅沅,“要是许随敢欺负你,就跟我和阿葵说!我请假回来帮你揍他!” 葵也拍着胸脯保证。姐妹俩和宋沅沅交换了联系方式,把他拉进了几个人的小群。 许随看着葵手里拉着的喜歌的行李箱,问:“喜歌,你家里人还是不来送你?” 葵瞪了他一眼。喜歌垂眼摆弄手机:“我妈忙着道德谴责我爸呢,我哥刚回来当然是忙着劝架和上班,哪有精力管我,没饿死就很好了。” “喜歌!”葵有些生气,拉过喜歌抱住,又瞪了许随一眼,许随无奈耸耸肩。喜歌这才笑笑回抱她:“好啦好啦,有阿葵在身边就是最好的事了。” 喜歌的高铁入站了。她接过行李箱和几人道别,也抱了宋沅沅一下承诺等回了学校给他寄见面礼。然后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闸口。 葵还看着闸口,捶了许随一拳:“下次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总归是她的家人,总归她要回家的。”许随也看着闸口,两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沅沅有些好奇:“喜歌姐怎么了吗?” 葵没有说话。许随说:“她和家里矛盾很大,两年前她高三,高考前一个月差点自杀,吞了十几颗安眠药。一直到她出院,都只有我和阿葵在她身边。” 高铁慢慢减速直到停稳,喜歌刚好迷迷糊糊睡醒。手机上两个白姐的未接电话,看她不接又发来连串消息,都是接下来首次公演的准备工作安排和时间表。 喜歌粗略对了一下时间,挑出两天学校有课和排练冲突了的回复过去,白姐的电话便立刻打了进来:“到站了吧,我在B3出口,限停五分钟,三分钟内我要看到你。” “白姐,我行李······” “一起带上,晚上让栀栀送你回去。” 电话风风火火挂了,喜歌噌一下跳起来,在寄存处刨出箱子跳下站台。百米冲刺后掐着秒表成功挤出闸机口,在白姐说的出口果然看到了她的白色小代步。糯糯下了车向她挥手,帮她把箱子搬进后备箱。 副驾上林栀递过一瓶水:“今天化妆组的老师们刚到齐,总导想让我们先见见认识一下。” 喜歌点点头,连灌两口把气喘匀了才撒娇:“白白白白,下次发车时间可以不要这么赶吗,开学季高铁站就是小春运啊拜托。”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把消息提示或者静音打开,能接到我电话了再和我讲价。”白姐一打方向盘转弯终于挤出了停车场,开上高架才舍得从后视镜分一个眼神给她,“你最好整理一下自己,公司给你们请的化妆组来头不小,特别是你喜歌,你的化妆师正好是另外两个的老师。据说对自己的模特要求很严,你别再给我惹麻烦。” 那么年轻的男孩子已经这么大来头了吗。喜歌想起他朋友圈照片上冷淡的眼神略微吃惊,嘴上敷衍应着,还是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倒抽口气不禁对白姐感恩戴德——高铁上趴在小桌子上的睡姿捂红了脸,还压出了几条印子。第一次见面这种态度不管对方严不严格都不会对自己有好印象的吧。糯糯一边跟着笑一边递过她自己的水,两瓶一起捂到脸颊上。 糯糯在车上又睡了一觉,才终于到了停到事务所旗下的舞蹈室楼下。舞蹈室平常也有老师售课,而事务所的艺人有舞蹈课或者演出排练、集训甚至自主练习都可以直接过来,和前台姐姐打声招呼签个到就能免费使用空教室。声乐课有别的培训教室也可以免费使用,算是公司福利。 进电梯后白姐又惯例检查了一下日程表和工作群,算是确认了三人今天不会再有其他安排。喜歌感动得要熊抱白姐,后者则忍无可忍终于抬脚要踹人。刚好电梯门开了,喜歌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倒退,没留神身后在电梯口的自动贩卖机旁撞了谁一下。 “呀——抱歉······”喜歌话没说完,躲避着扭身没站稳一屁股跌了个结实。呲牙咧嘴捂着屁股还没抬头就听见头顶冷冷一句话丢下来:“比目鱼么。” 很无厘头的词。但喜歌莫名其妙就是听懂了话里藏着的嘲讽。涨红了脸想要辩解几句,一抬头人却在拐角处没了影。 “谁啊这么没礼貌,不小心撞你一下至于这么牙尖嘴利吗!”喜歌唰地跳起来扬声喊,扯到摔了的地儿嘶哈嘶哈揉了两下屁股。 “谁啊?”糯糯从电梯探出头来,“撞到人了?” 白姐不轻不重抬腿又踹一脚:“别在公司冒冒失失的,走了。” 喜歌顿时瘪了,和糯糯凑到一起一路咕咕哝哝到了教室门口。 已经到了三位,围坐在角落音响旁。烫着小绵羊卷的姐姐刚好对着门口,看见几人进来很大方地站起来打招呼:“各位好,我叫明月,以后请多关照。” “明月姐姐!”糯糯站出来,她们都提前收到过自己的化妆老师的资料,明月是她的负责人。两个女孩子凑到一起互相介绍起来。 另一个衬衫搭了灰色毛线衫当披肩的男生站起来:“女孩子们好,我叫严林林,以后互相关照。” 林栀走过去有些腼腆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栀,栀子的栀。” “叫我阿林就好。”男生手托下巴开始沉思,“喔短发女孩子啊,也挺高的,我之前更擅长的风格比较偏甜美哎,确实是个新风格······” “不会太麻烦老师吧?”林栀一下紧张起来,第一次公演效果不好的话她不就白努力了吗? 最后的男生终于站了起来。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长发,很高,瘦削,眼神冷淡。喜歌还站在门口,和他隔着一个舞蹈室对视。 咚咚。 一瞬间喜歌的心跳声仿佛是从嗓子眼传导到大脑的。喜歌吓了一跳,目光跳了一下,再回到他身上时男生似笑非笑地挑眉:“程安。” “······喜歌······”喜歌下意识应了一声,却猛地回过神——这个声音,是刚才不小心撞到还嘲讽自己的那位。 喜歌正想说什么,明月凑过来给她塞了杯奶茶。 “谢谢明月姐,让你破费了。应该是我们请的。” 明月摇摇头笑,往音响旁边抬下巴:“别谢我,你小程老师买单,谢他。” 喜歌回头看他。程安已经低下头玩手机,位置都没挪一下。 为了确定更合适的整体团队风格,白姐建议老师们先看一遍三人的排练,然后再制定妆容。由此介绍了三人的定位。稳重的林栀是队长,看着娇小的糯糯音域宽广且从小练声,是高音担当,喜歌是舞蹈主C。 今天来之前不知道还要排练,喜歌穿的是不太适合跳舞的马蹄底靴子。程安听完介绍看看喜歌的靴子又看看懒散的她:“舞蹈主C?”尾音有微弱上扬好似在质疑。这样的靴子练舞足底容易受伤吧。 喜歌瞥他一眼,二话不说把靴子蹬了,又把容易在木地板上打滑的棉袜也脱了塞进靴子里,和队友摆好站位,又瞥他一眼,撇撇嘴。 程安挑眉,又低下头重开一局俄罗斯方块。这丫头气性还挺大。 前奏一起,程安习惯性抬头又看一眼。却不能再挪开目光。 喜歌眼里迸出光来,表情管理完美,圆润的下巴高昂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伸展的舞蹈动作流畅丝滑,有少女偶像该有的稚气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感。 白姐走到程安身旁,和三位老师一起坐下来。 “白姐,她是······”程安看着喜歌坚定直视前方,轻声问。 白姐顺着目光看过去,表情柔和下来:“程老师,喜歌主C是我们所有人包括她的队友一致意见。她不是科班出身,但努力程度超乎我们所有人想象。” 排练结束,阿林和明月提议一起聚一餐。最后原定送糯糯和喜歌回去的林栀也还是和大家一起喝了酒,糯糯更是喝多直接睡过去了。最后全场唯一没喝酒的程安只好担起帮白姐送三个女孩子回离得最近的糯糯家的重任。 在楼下喜歌自己去后备箱拿行李箱,林栀和白姐一起架着东倒西歪的糯糯先一步上楼。程安下车帮她搬,兀地开口:“下午白姐喊你们排练,我看到你对着我撇嘴了。” 喜歌手一滑,差点砸到脚:“啊?”就一瞬间也能被看到啊! 程安笑出声,险险托住箱子拯救某人的脚趾:“但是你很认真,我为下午的不礼貌道歉。” “没事,反正公演不好看砸的也是你自己饭碗。”喜歌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谢谢你送我们。也谢谢奶茶。公演见。” “公演见。”程安点点头,目送喜歌进入电梯间,才回到车上。 电梯门慢慢合上,喜歌看着金属门上的倒影,眨眨眼,有淡粉色悄然爬上耳尖和面颊,她很没出息地捂住脸。 后来喜歌始终不敢真正爱上夏天。那个夏天,生锈的情书开始放映,尘埃和萤火也可以那么贴近,烟火吞没青苔,被遗忘的小山顶和孤岛积攒冬的风雪。见到程安的第一眼是蝶翼共振的一瞬间,要用一百个夏季才能虚构。 第3章 贰 贰 离公演还剩一个月。 喜歌每天的行程都排满了。因为要排练所以暂住糯糯家,白天上完课垫一两个面包就赶去舞蹈室或者声乐室,和队友练到很晚才一起回去。还剩半个月的时候在白姐面前上称,又瘦了两斤。 白姐嗤她:“终于有一次上称是掉体重了。” 喜歌都快哭出来了:“白天累的上课只能靠黑咖,哪还有食欲吃饭,晚饭还不能多吃不然跳一半就要吐,能不瘦吗。” 化妆老师们也在,今天需要做第一次定妆。程安还是席地坐在老位置玩俄罗斯方块,闻言抬头打量了一下她,原先圆润的下巴现在有了些锋利的锐度,可能女孩子婴儿肥的缘故,脸颊倒是没有瘦脱相。她很拼。程安想。对艺人来说这不是坏事。 试妆时程安一边和白姐以及总导讲解这次妆面的风格安排,一边给喜歌上妆。阿林和明月也一起按照程安讲解的步骤快慢时不时给其他人看看妆面。喜歌听得很认真,听到重点打开备忘录盲打拼命记——单纯偷师。程安眼尾余光瞥到好几个字连拼音都摁错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程安几人正收拾化妆箱,喜歌听完总导最后的训话,解散后却不急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慢吞吞蹭到边上, 帮忙递过几根刷子。 程安抬眼:“怎么了?” 喜歌又递过来眼影盘:“试妆不是应该我们到你们的工作室去吗?” “我们工作室不在本地,挺远的。上次只是出差,今天开始到公演结束都会在这。妆面发型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们有微信,也可以直接发给我。”程安接过眼影,最后数了一遍箱子里该有的东西,做事一心二用,回答她时却显得很有耐心。 喜歌从箱子下抽出压住的另一盘眼影,不轻不重拍在箱子里:“我又不是你学生,怎么跟教小孩儿似的。” 程安乐了:“那把你备忘录删了。” “谁管你。”喜歌伸手又抽一把化妆箱盖,嘭的一下。旁边暗戳戳偷听的阿林没憋住笑出了声,一阵狂咳。 程安睨他一眼:“今天晚饭你请。” “啊?”阿林笑不出来了。 喜歌正准备走,闻言又转了回来:“我也要去。我要吃日料。” 程安嗤她:“给你买什么吃什么,挑食不是好习惯。阿林,给她买臭豆腐路边摊,买十碗盯着她吃完,明天找白姐报销就说你被抢劫了。” 喜歌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却只看着阿林:“阿林你老师真不要脸。” 这次明月也笑出声了。糯糯听到热闹拉着林栀凑了过来:“阿林哥,喜歌不吃臭豆腐,你给她买十条烤黄鱼吧,她十秒就能完整啃完一整条。” 喜歌扑过去:“糯糯!” 于是最后变成了艺人组和服化道的小聚会。 糯糯一手牵着林栀一手挽着明月,热热闹闹和几人边聊边走。喜歌在最后面慢悠悠地晃。程安回头瞥她一眼,放慢几步和她走到一起。 “我就蹭个饭怎么就变成聚会了。”喜歌攥紧运动挎包的带子。 程安倒是手插着兜一身轻,没搭腔。他们的箱子都在车里。明明是阿林的车,但是不出意外今天又得是他开车送几个醉鬼。 喜歌眼看他们往路边烧烤大排档进,顿时把没由头的紧张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喝凉水都能胖两斤,公演就剩不到半个月了,这不是要我命吗。” “饿吗?”程安跟着她一起停下来,低头看她。 喜歌纠结了一下:“是有点饿······” 手袖突然被拉住。喜歌愣了一下抬头,程安笑了:“吃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啃沙拉。” “什······么······” 话音未落,程安突然拉着她跑起来:“今天有人当冤大头,不吃白不吃。” 喜歌喜欢走路的时候被人拽着袖子拖拖拉拉的走。就像是小时候程奕潋对她不耐烦却又不能丢开那样,让她知道自己被需要着。她有时候会脑补这个画面,嚯,好像一个孩子拽着他心爱的小兔子娃娃在逛超市。 被拽着袖子走其实没那么妨碍走路的,甚至可以腾出双手玩手机。也不像十指紧扣那样黏黏糊糊。也不会迷路。 还蛮可爱的。喜歌这么想着。 直到糯糯的微信消息发过来,喜歌上水课开小差的天马行空彻底奔腾不下去了。 是一段视频。昨晚喜歌断片,视频里是程安和几人帮忙送她回糯糯家。她一直挂在程安脖子上,喊着要找罗马一座最高的楼寻死,喜歌全无印象,不敢去想晚上再见到程安要用什么表情。 喜歌有些崩溃:【我为什么挂在他脖子上!】 糯糯发了个摊手表情包:【谁知道你昨天喝那么多,只有程老师没喝酒只能他开车,我和栀栀姐还说你挺乖,上车前都没怎么闹腾,一下车唰一下跟磁吸似的就飞过去了,扒都扒不下来。】 喜歌更崩溃了。上车前她迷迷糊糊有些印象,所以她以为昨天太紧张了喝太多最后也因为太紧张了没闹腾起来。 上车前程安一直拉着她袖子。 好像是因为几人聊到这家烧烤鱼怎么样还是什么,糯糯再次打趣她十秒一整条鱼的战绩。她正想接话,被程安突然扯了一下拉回去了,紧张得她拿错了林栀的杯子一气干了杯白酒,被辣的眼泪都出来了,也在那一瞬间上头和林栀抢白酒喝。最后还是出糗了。 糯糯安慰她:“没事的,阿林哥昨天也喝多了,结账被程老师多坑了二百块呢。而且今天不用排练喔,今天去找程老师他们做造型确认耶。” 喜歌头开始隐隐作痛,看时间也快下课了,头更疼了。伸手揉了会,还是认命点开程安对话框给他转了三百。 过了二十来分钟对面才回过来:“没吐我身上,不用洗衣服。” 喜歌已经走到校门口,看到消息不由得爆了句粗口,忍了忍回消息:“不是清洁费。” “哦艺人黑料嘛,我懂。不过地下偶像这种国内这么冷门的艺人圈子也卡这么死啊。” 喜歌翻个白眼不想再回了。程安却把钱退了回来。 “什么意思?” “不受贿,公演结束之前你包晚饭。吃得不好我就把你黑料发出去,把你扼杀在追梦摇篮。” 喜歌再次崩溃,抓耳挠腮准备骂几句。身前滑停辆车,副驾车窗摇下,程安一抬下巴:“上车吧饭搭子。” 最后也没吃上沙拉,程安选了一家拉面馆。喜歌知道这家店,离糯糯家很近,有时候独自练习结束的早,喜歌回去之前都会来吃一碗热乎乎的。宿醉之后肚子确实空空,喜歌也不再纠结体重。嗦了两口面之后却意识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学校?连白姐我也没说过。” 程安头都没抬,吃得说话含糊不清:“看消息。” 喜歌赶紧点开,往上一翻。是自己给他发的定位。 程安终于咽下嘴里的面:“昨天我问你是不是还回你队友那里,你说你不去你要回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你自己给我发了学校定位。我总不能进女生宿舍,昨天那个点也没办法再麻烦你队友多跑一趟把你送进去,大晚上也影响舍友和宿管,我就又给你送回你队友家了。说要回家还给我发学校定位,你喝多了吧定位还没出错,你没喝多吧说回家让我给你送学校去。” 喜歌不说话了,低头戳碗里的溏心蛋,半晌闷闷开口:“嗯······对不起。” 程安也不再多说什么,把自己碗里的叉烧夹到她碗里:“蹭完饭我回去补觉。今天休息一下,我和你们白姐说今天补造型,给两边都放个假,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喜歌眨巴两下眼,愣愣看着碗里的叉烧。踌躇一下还是问:“那白姐······” “谁都没跟白姐说。我们三个大人看着你们仨小孩儿还能疯成这样我们自己也有问题。”程安顿了一下,“而且她一看就不好惹,我也不想挨骂。” 喜歌脑补了一下程安跟鹌鹑一样缩在白姐面前挨骂的场面,扑哧一声乐了,心情好起来终于舍得对面条下嘴。 程安看着她稀里呼噜吃面,眼里也带了点笑意。 回到糯糯家,吃饱之后困意袭来,喜歌给葵发消息,说自己的化妆老师和葵一样婆婆妈妈的,便不再管别的沉沉睡去。 41kg。 白姐紧紧盯着喜歌,上下打量几圈才动笔记录:“这两天控制下盐摄入,公演那天别太肿。” 喜歌如临大赦点头哈腰,赶紧缩到了一边。今天学校没课,起晚了差一点没赶上训练,也因此空腹上称,和之前只浮动了一点点,白姐也就没说什么。林栀稍微多胖了一点点,白姐重点关注了一下,糯糯一如既往没有太大变化。三人里体形体重白姐最放心的便是糯糯。 今天总导和其他工作人员会过来,训练结束后要带完整妆造在舞蹈室排练一遍公演曲目。没有太大问题的话接下来三天都要去公演的Live House排练。据说负责拍切的staff也已经到位,最后一天的排练会到现场先看一遍。 公演还有三天啊。 喜歌做着热身,因为空腹的缘故起身时有一些晕,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前突然递过来一个小乳酪面包和一瓶牛奶,喜歌扭头,是程安。见她不接,程安又抬抬手向她示意。 “谢谢程老师。”喜歌接过。 程安看她一眼:“饿的脸都白了,先垫些东西再练。”提着化妆箱和阿林回了老位置坐下接着玩手机。 喜歌戳开牛奶喝了两口,坐到程安身边撕开面包包装袋。阿林从程安旁边探出头,向喜歌眨眨眼一笑:“你程老师的早饭喔。” “嗯?”喜歌一口面包梗在嗓子眼不敢咽。 “香水熏到我了。”程安把他脸推回去,嫌弃地在阿林衣服上擦了擦沾了粉的手,又低头继续玩手机,话对着喜歌说,“吃你的我饿不死,你还排练呢。” 阿林在旁边闷闷笑开。喜歌应一声不再管他,三两口吃完,把剩下的牛奶慢慢喝完,缓了一会,接着热身。多亏了程安的面包,接下来的排练喜歌没那么难受了。 下午的训练结束,化妆前的休息时间,喜歌看到了手机里的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拿着水杯自己跑到了天台。舞蹈教室这栋楼的天台门锁着,喜歌便在门口楼梯上坐下来,慢慢看短信。是梁女士发来的,告诉喜歌自己还是决定再一次起诉那个男人,问喜歌最近有没有时间一起出门坐坐。 天台门上有一块细细长长的窗,橙黄的夕阳透过泛着淡蓝的玻璃,混成苹果绿的光斑落在喜歌脚边。 喜歌无端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穿插故事始终的是几枚小小的蓝玻璃纽扣。她现在已经忘记了具体,只依稀记得几尾红色的金鱼,和透过蓝色纽扣沉浸在缸底的孤独。 小时候,姥爷家,有一只长颈窄口的蓝玻璃容器,用来晾凉水,和三只蓝色宽口杯。记忆里,喜歌从里面喝到的水十分清甜。有时候记不太清是真实的还是梦境里的,或许没有这样的容器。但那个盛夏是存在的,摇曳在有些翘边的,灰蒙蒙的木地板上的影子也是存在的。 高中的时候喜歌从教学楼到文体楼会经过一排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玻璃是蓝灰色的,连阳光折射进来也都是浅蓝色。她很喜欢在体育课的时候偷偷躲在这里。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空气里浮动着的灰尘,努力把想不通的事一遍又一遍反刍。那透过蓝玻璃折射进来的光没有温度,像片海倾倒在身上,却足以把喜歌点燃。 喜歌坐在苹果绿的光斑旁,把短信反复看了十几遍,却也不觉得难过。她给梁女士回短信,想了想还是没说公演的事,只说最近学校有考试请不到假,请她一周以后再来。发完之后也不再管回信,抱着膝盖,页面点回微信,给葵发了公演票的票根链接,给许随发了两张份。这是白姐给的队员福利,一人三张票,刚刚好。 葵几乎是立刻回了消息,手舞足蹈的表情包比喜歌更激动,好像三天后即将站到闪光灯底下的人是她。许随的消息紧追其后,给喜歌道喜,说沅沅不一定能来,但他一定会到,给喜歌带沅沅做的蛋糕。 喜歌这才有了点出乎意料,这小男孩手还挺巧。 楼下传来脚步声,喜歌正打算起身,一颗脑袋从楼梯边探出来:“喜歌?” 喜歌愣了一下:“程老师。” 程安慢慢转上来,手里拎的袋子递到喜歌面前:“让我一顿好找,你队员说你可能在这。爬这么高干嘛,我老胳膊老腿的差点没累死我。” “这是什么?”喜歌接过袋子打开,是两个可降解食盒和两双一次性筷子。 程安在她旁边坐下:“轻食沙拉。” 喜歌打开食盒,吃了两口紫米饭,味道实在寡淡,吃得直皱眉。程安在外卖袋里翻了一下,捏出底部一包沙拉酱,给喜歌挤了一半。喜歌把食盒放在膝盖上,一手刷着手机看群里葵在热火朝天张罗带些什么给她,沅沅附和着和她一起列清单,许随煞风景地否决着葵妄图搬空自己出租屋的想法。喜歌笑眯眯地看着,时不时煽风点火和葵撒娇想要这个想要那个,把许随气得连发两个长段语音条。 喜歌乐了,正准备回点什么,一条短信突然跳出来,映进喜歌眼底。 是程奕潋。 他说,公司外派,他要离开江城一段时间。 喜歌的嘴角先僵在最高的弧度,眼里彻底没了笑意。 她甚至没点开短信,默默从聊得热火朝天的群里退出来,在联系人列表很轻易找到了程奕潋,点击删除好友。 程安凑过脑袋去看:“谁啊?怎么删好友呢。” “不删留着过年?”喜歌很不客气地呛了一句,说完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喜歌有些烦躁地扒拉两下盒里的黑椒牛肉,很别扭地又问,“你这么黏人呢?天天都要人一起吃饭?” 程安缩了回去:“嗯呐,我怕吃饭的时候我旁边没人我噎死了没人管。” 喜歌气笑了:“我这盒也给你连盒塞下去真噎死你得了。” 第4章 叁 叁 公演顺利结束。 因为路演和前期营销成绩不错,挺多人来看演出,首次公演票的售出率意外达到了80%。总导着实震惊了一把,演出结束在后台拉着女孩子们乐得合不拢嘴,张罗着晚上大家庆功宴。白姐也很高兴,万年寒冰的脸上难得也有了些笑意,任由糯糯挂在自己身上嚎叫着好累。 发型妆造也很能打,程安几人被冠以大功臣的荣誉,总导拉着一定要参加庆功宴。阿林跟着明月和女孩子们站在一起欢呼,起哄让几个摄像老师扛着长枪短炮去给大家拍个庆功宴的vlog。 喜歌翻了翻相册,翻出一张以前的课表,放大了一点把页头的时间遮住,拉过白姐说今晚自己还有作业第二天必须交,得回宿舍赶作业。白姐扫了一眼没细看,挥挥手让喜歌自己安排。 喜歌在更衣室换下了亮闪闪的打歌服,提着包从音响室溜了,在门口和葵、许随会合。许随开了车,宋沅沅没来,但托他带了自己做的布丁挞,葵也带了些喜歌喜欢的葡式蛋挞和巧克力饼干。 自顾自上了车,不问接下来的行程。她知道不管去哪里葵和许随都能在她身边。 人生就是由无数个没意义的时刻构成的,喜歌从来不肯被困在条条框框里。她靠在车窗边吹着风,手刚伸出窗外风就撞了上来,她突然想起电影里一句话笑出了声。 “好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逃跑的。” 夏末的晚风裹着热浪席卷过他们的发丝,永远在这种时候,喜歌才终于觉得自己是不被束缚的。 “喜歌你是不是又想逃跑了。”葵的声音闷闷的从后排传来,像被关在罐子里的蝴蝶。 车子驶入昏黄的隧道,加上风声轰鸣,喜歌假装不在意地调大了音乐:“不知道,但是先跑了再说!” 公演结束,事务所给大家放了个一周的小假。 喜歌不用再忙训练,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得面对人生课题。梁女士还是来了A市。 葵和许随多留了一天闲逛,许随给宋沅沅挑了点很可爱的小礼物,是几对情侣小挂件。喜歌也买了一对,只挂一个,另一个出了店门就和包装一起丢了。在奶茶店等餐的时候喜歌点开和梁女士的对话框无意识地划拉着,思考带她去哪谈事情比较好。可能盯着屏幕的表情太严肃,葵凑过来看了屏幕一眼,很担心地要和喜歌一起去。 许随叹口气:“你掺合进去算怎么回事。” 葵不接话,只是望着喜歌。喜歌笑笑,拍拍她脑袋让她乖乖和许随回家。 喜歌挑了白天没课的周二。晚上有节水课,上节课老师说过要考试,可以开卷,喜歌并不担心。她约了梁女士下午在学校附近美食街的小咖啡馆碰面,自己提前了两个小时到,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看街边三三两两的大学生。 梁女士也提早了半小时到。她推门而入,看到喜歌之后挥着手走过来:“你来得很早。” 喜歌站起来,手指下意识抠着纸巾,声音很低:“妈······” 那天下午梁女士和她说了很多很多,喜歌沉默地听着,眼神低低地落在咖啡杯釉面上。梁女士具体说了些什么喜歌回想不起来了,很多东西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于是左耳进右耳出,好像她晚一些接受现实就能晚一些发生。梁女士絮絮叨叨倾诉完,看着神游天外的喜歌,终于发出了今天第一个叹息。 梁女士走后,喜歌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很久,一直到临近上课时间,她才慢吞吞回到教室。 喜歌给葵发消息,说晚上的考试,是水课,很快考完。出学校回糯糯家的路上买了切块菠萝和炸薯条。薯条的热气香气流口水似的舔她的手,像只过分热情的狗。摊子边等着付钱,喜歌突然莫名其妙几乎要哭出来。可是没什么好哭的,就那么提着两只快乐的塑料袋木木地走。 葵的电话立刻就回了过来。喜歌声音飘飘忽忽的问:“阿葵,人生一定是流泪吗?” 顿了一会儿,葵说:“流泪很好,喜歌。你的感受力是天赐的礼物。” 喜歌于是终于哭了出来。隔着一条电话线,女孩子单薄细碎的呜咽断断续续和着风声传到葵的身边,也打湿了另一个女孩的面。 葵说:“还有我,喜歌,你还有我。” 假期结束再次回到舞蹈室,喜歌依然浑浑噩噩的。林栀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和糯糯凑到一起商量了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程安居然过来了。 看到他喜歌不由得想到那天天台楼梯上的尴尬,稍稍回了点神:“你怎么来了?” 程安皱着眉看她:“那天庆功宴你没去。” “我朋友过来看我演出,带她们去逛······”喜歌解释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什么必要和他解释的。 “我来找你吃饭。”程安不置可否。 “公演已经结束了。” 程安把手覆到她额上,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很低:“喜歌,别躲我。” 喜歌这才恍然自己是生病了,额头的滚烫,大脑的晕眩,整个人的疲惫,终于连接上了频道,一股脑塞进了身体里。喜歌回头,林栀和糯糯都站在她身边,都带着担心的神色。林栀也抬手轻抚她的脸颊:“脸都白了······喜歌太拼了,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不能没有你。” 糯糯也抱了一下她:“我和栀栀姐帮你给白姐说了。喜歌,回家,回家好好睡一觉。” 身体上的不适是真实的,喜歌知道今天确实没办法参加练习,也就点点头去拿了自己的包,却被程安抢了过去背上。林栀看他一眼:“麻烦程老师送她。” 程安点点头:“我先带她吃点东西再去买药。” 还是那家拉面馆。喜歌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半就放下筷子,只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几口汤。两人之间还是沉默着,喜歌突然有些不适应,尝试找了下话题:“他们呢?你没一起回去?” 程安应一声:“我自己坐高铁回去。” “你们工作室在哪?” “江城。我就是本地人,从T台下来之后自己做了化妆师。” 喜歌放下勺子:“······我也是江城的。” “那还挺巧的。”程安笑笑,也喝了两口汤,再次把自己的叉烧夹到喜歌碗里。 程安慢吞吞地聊了一些自己以前的学校和工作,聊遇到的明星,聊上学时干过的蠢事和同事之间很搞笑的小事情。喜歌只是听着,一边魂游神外一边慢吞吞数着面吃。聊到程安高中关系很好的同学时才有了些许反应,回过神来。最后就着馆子里供应的热水吃了他买的药,程安才把她送到楼下。 临走前程安问喜歌,为什么想要做地下偶像。喜歌回答不上来。 站在单元楼道里看着程安远去,喜歌慢慢开门,扔了包之后先进浴室打算洗个澡。 从舞蹈室离开时忘了换衣服。淋了水,舞蹈服几乎和躯干黏连成一体,带着闪粉的颜色溶解到肤色里。悲伤没有把她的身体打坏,倒是把她的灵魂打坏了,时时刻刻她都感觉到溃烂的痛楚——一种燃烧的,从表皮开始皴裂的痛感,喜歌这么想着。她始终无处可去,请了病假也只能回到糯糯家里。 冷水,水从闪粉脱落后斑斑驳驳的身体表面滑落下去,浇不灭滚烫的皮肉,燃烧如节日焰火,脑子里乒乒乓乓像炸礼炮。喜歌没有发烧,但她确实生病了。爱在哪里呢?爱不在酒精里,那么爱在哪里呢?八音盒淋了水不会说话了,她只能也站进流水里,抱着膝和木马上的小丫头一起沉默。 请了两天病假,再回到舞蹈室,喜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不着调。 这两天因为糯糯和林栀的投喂喜歌还是小小胖了一圈。白姐少见地没毒舌,只是让喜歌多调整一下状态,准备半个月后的线下。喜歌感激涕零立下誓言自己仨月都只吃草,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白姐用文件不轻不重地敲了脑袋。 以及两个消息。事务所决定正式合作程安的工作室,还是由程安三人继续负责这个团队的各类活动妆造,白姐继续负责manager,往后演出拍切的staff和各项事宜也由她交接。三人组合也正式定名Cardiac Variations(C&V,心绪变奏曲),序曲林栀,咏叹调糯糯,幻想曲喜歌。 葵和许随都为喜歌高兴,葵更是直接成为了喜歌的头号粉丝,如果不是为了工作甚至想要向白姐自荐成为喜歌的单人staff,被喜歌用多挣钱好给她应援的想法成功洗脑,这才安分下来。许随的游戏直播倒是一直不温不火,打趣让喜歌再努努力,成为大博主之后和他合拍让他蹭蹭粉。 只是可惜似乎宋沅沅家里管的很严,平常和许随也很少能见面,就更不用说来看现场。因为这个在群里连着伤心了两天,喜歌给寄了些应援小周边才哄好。 最近宋沅沅和许随之间气氛倒是有些许奇怪,两个人在群里很默契地回避着彼此。原本住校偶尔才能拿到手机上线的宋沅沅经常和葵、喜歌聊的热火朝天,独居做游戏主播因此天天守着电脑的许随反而不怎么回消息了。葵和喜歌都有些奇怪,只旁敲侧击问了一嘴最近两人还有没有一起出门散步逛街,许随也只说和往日一样,两人也不好再问。 倒是宋沅沅来问了喜歌两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说:【喜歌姐,大人会很讨厌自己的孩子吗?会连带着无辜旁人一起牵连的话一定是讨厌吧?】 彼时喜歌刚排练结束回到糯糯家里,还在和内科学的心电图作业作斗争,看见这么个问题着实愣了好一会。前一个问题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喜歌斟酌纠结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上课前才回宋沅沅。 【人会因为各种各样未知的选择做出不同的决定,其中有些可能是在犯错甚至导致他自己一生的不幸。在自己的懊悔和对当初选择对象的厌倦可能会让他对自己选择的后果抱有很复杂的情感,其中大概率会带有讨厌甚至憎恶。但我想不管怎么样,牵连旁人是不太应该的事情。】 宋沅沅回复的很快,几乎是秒回了两个乖巧表情包。或许他也一宿没睡吧。 喜歌想了想,没和葵说这件事。 学校,舞蹈室,糯糯家,又这么三点一线平淡的过了一周。虽然先前请假胖的一圈没怎么往下掉秤,让喜歌欣慰的是好歹没再往上涨。事务所之前给C&V制定的三人主打出道单曲和团体出道曲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开了两次会确定了一下线下活动表演的顺序,四首出道曲留到压轴,还能顺理成章宣传再下一次的见面会和线下演出。 开完会喜歌都快被总导和其他制作人的二手烟腌入味,半死不活地从会议室出来,毫无形象地张嘴打了个哈欠,拐角处一扭头又撞到人,磕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不好意······”喜歌捂着脑门抬头,眼眶因为哈欠还挂着点湿润,下一刻眼睛嘴巴一起张大,“程安?你怎么······” 程安轻笑,举着手机对着她,想必刚才磕上的就是这个:“转角遇到爱。” 喜歌嘴角抽了抽,欲抬手:“删了。” “一起吃饭。”程安先她一步举高了手机,模特长手长脚的优势此刻尽显无遗。 喜歌有些小心思被戳穿的愠怒:“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么又来了。” “你开会没听吗?两边合作我来签合同。”程安让出路,向喜歌身后跟出来的林栀打个招呼,“早啊小队长,一起吃饭?喜歌说她请客。” 林栀眼神在两人之间飘了飘,笑笑婉拒了,回头拉上后面出来的糯糯越过两人,又偏头小小声提醒一句:“总导他们马上要出来了。” “总导出来又怎么了?”喜歌翻个很大的白眼,“我俩又——哎——” 话音未落,程安一只手逮住喜歌的袖子拖着她两大步开溜:“别叨叨了,走吃面。” “怎么又吃面?能不能吃点别的?还有我不请客!” “我就爱吃面。捏着你丑照呢女明星,你不请也得请。” “我不是女明星我不请······” 两人拌嘴的声音被电梯门阻挡。林栀和糯糯对视一眼,一起乐了。 第5章 肆 肆 喜歌醒来时总是侧躺,蜷缩着——像被木棍捅住的毛虫,斑斑点点是泪痕,手是攀附在身上更小的毛虫,长出来的指甲刺进手心。 周日,学校没有排课,排练倒是快要迟到了,看起来今天也没法按时吃饭。喜歌认命地爬起来洗漱,打开窗透气却被九月末的凉风吹得清醒了一点。前夜刚下过雨,空气里还带着初秋雨夜的青草香,凉凉的。喜歌出门前纠结了几秒,还是带了一件宽大厚实一些的皮衣外套。 出道后第一次线下活动前天刚结束,这次总导不再放假,这么点时间里安排了两次路演和宣传照拍摄,再加上学校里快要临近毕业季,喜歌每天忙得只能在地铁上补觉。即将到来的十月还有喜歌的个人生日祭,喜歌上报出生日期时往前了一天,十二号的生日报成了十一号,这样生日当天可以留给自己和朋友。 这期间活动渐多,程安几人直接搬到了A市,也开始每天出入事务所,和领导争吵服化道的细节,给C&V做妆造,围观三人的排练后一起吃饭,偶尔拉上白姐来个小团建,气氛其乐融融。喜歌渐渐习惯了程安这个饭搭子,除了嘴和自己一样不饶人爱犯贱,经常惹得喜歌跳脚。哄人倒是挺快,笑眯眯的表情也让人不能真的生起气来。 期间C&V歌曲的二创热度越来越高,也开始有舞蹈同好在漫展翻跳舞蹈,其中一次路演甚至也是在A市最大的漫展。结束后的小见面会上,很多粉丝夸喜歌的舞,和她说希望她能一直坚持自己热爱的东西。 热爱的东西吗?自己热爱什么呢。喜歌朦朦胧胧想着,这次伸出手好像快要触摸到一些东西了。 生日祭前夕排练完,照例和大家一起小团建,选在一家味道不错的私房菜馆订包间,算提前为喜歌庆生。白姐提前偷偷联系了葵,团建的晚上房间灯关闭,大家打开手机灯光,葵和许随一起推着蛋糕推车走进来,和大家为她唱生日歌。自己大概是有了答案了吧,喜歌流着泪想。 程安曾问过喜歌为什么想做偶像。喜歌想了很久。她想起刚进大一的第一个暑假,哪里都没有去,就留在空荡荡的校园。早上去游泳,下午找间空教室自习。闻到夏日黄昏的香味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整整一天没有和人开口说话了。 一闻到这个味道她就想起她该穿一件缀着蓬蓬纱和亮晶晶的公主裙了。就像喜歌四五岁时那样。那年的黄昏喜歌穿着最漂亮的裙子,白色、蓬蓬纱、亮晶晶,妈妈用她的化妆品给喜歌涂了粉色的亮晶晶眼影,她们跑去江城最大最繁华的广场上,外公给她们买了五彩的冰沙,尊称喜歌为公主,她矜持地对他行屈膝礼。 夏日的芬芳,喜歌一闻到这个味道她就想起她曾经也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不在于蓬蓬纱和亮晶晶,在于年幼的勇气和希冀。 第二天下午的生日祭也顺利进行。喜歌在台上为粉丝致辞的环节还是哽咽了,她看着台下比首次公演多了一倍的人数,大家都在为她们的演出欢呼喝彩,为她的生日献上花束,又唱一遍生日歌。 葵因为工作原因生日祭结束就急急忙忙去赶回江城的高铁,许随也跟着她一起回去了。喜歌婉拒了事务所的大家再聚一场的盛情,推说自己第二天学校有早课,没法再呆很晚。没推得掉程安想送她的好意,就请他帮忙送自己回学校宿舍。 童年果然是人类学习最快的时候,喜歌想。六岁时她就已经知道哭泣没用,知道要隐藏自己心中所想,懂事开朗才能得到大人青睐。十几岁她又开始学习悲伤,学习跌跌撞撞表达不满,但直到现在二十岁了,她才勉强学会如何落泪。 再后来喜歌和她以为能有未来的人分别,离开她的家,然后现在临近毕业。 好像喜歌还没有接受长大就突然被推到了人前。她依旧无措、委屈,且没有情感寄托。 但是她还有葵陪在她身旁。从认识这个异国女孩,慢慢教她中文,到一起合租,各自工作。她开始主动认识一些朋友,演出也越来越多人看,开始因为热爱的事业有了一些收益,也被越来越多人喜欢和夸奖,越来越多的人和她说别害怕她是漂亮的。 她的情感状态开始趋向健康,开始明白原来不仅仅是某个人的偏爱才能是她唯一的倚仗。 “可能往前几年我想到的场景是酒精、是眼泪、是在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里无限疲惫的自己和朋友们心疼却无可奈何的叹息,”喜歌轻轻揉着蔷薇娇小的花瓣,靠在车座后背上看着后视镜里程安的眼睛,“可现在我想到的是花,收到了好多花,是朋友们不定期地小聚,是好看的照片,是队友演出后一起聚会庆功的喧嚣。” “程安,我曾经以为不想面对的我就可以永远躲避。现在我也学会了正大光明地委屈。” 程安静静听着,这是喜歌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他想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这个刚见面时眼神防备的女孩也开始向他卸下最外层的坚硬伪装,内里仍旧柔软。 到了学校门口,外来车辆不好再进。程安找车位停好,帮喜歌拎了准备分给舍友的蛋糕和一些粉丝送喜歌的抱枕礼物,喜歌自己抱着花束,再步行送她到宿舍楼下。一路上都在听喜歌讲述从高中一起长大的闺蜜异国女生日向葵,还有高中认识时就已经在做游戏主播到现在还不温不火的朋友许随,和他最近恋爱的小男孩。 宿舍楼下,喜歌给舍友发消息,女孩子们下楼帮忙拎东西。喜歌落后了两步,向程安道别。程安看着她两个月以来终于露出的释然笑容,鬼使神差向前走了一步。 “程喜歌。”他说。 喜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程安又向前一步。 “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喜歌那天傍晚在宿舍楼下给程安的答复是,还没见过他在白姐面前当过鹌鹑所以不行。接下来的两个月喜歌自己变成了鹌鹑。 粉丝群体逐渐平稳,各种线下活动也逐渐减少后固定,喜歌不用再每天三点一线,不用排练的日子就缩在自习室或是宿舍。排练完也不再和大家一起吃饭,总是卡着点拎包跑路。 临近十二月底,街上商铺一家接一家在橱窗边摆上挂满小装饰的雪松,贴上圣诞的雪花和铃铛窗花,小礼品店里摆满了圣诞帽和麋鹿角。 喜歌翻了翻课表,其实从平安夜前两天就没课了。她想了想和导员报备了地偶兼职的演出日期,争取到了平安夜前几天提前离校的假条,又向总导用家事请了假,没办法参加组合原定去别的城市的圣诞路演。然后买了回江城的飞机票,发给葵和许随。 许随问不参加组合成立的第一次圣诞演出是否真的没关系,毕竟很多粉丝会很期待。葵倒是很开心喜歌能给自己放个假,她和组合的大家都知道喜歌有多拼命。 和总导请假的理由倒是真的。两天前程奕潋给她发来了短信,问她为什么删了微信好友,说自己年底回江城,让喜歌回家。喜歌想着,嘻嘻哈哈和葵笑闹着混过去了。她暂时不想和两个好朋友说她寒假提前回江城的真正原因,葵太担心她了。 等真的上了飞机,喜歌却又拒绝了程奕潋想让她回家聊聊的想法。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拥有家庭。喜歌突然又想到了程安,想起他的告白,她点进两个人的聊天框,翻看最近有一搭没一搭多数是喜歌在敷衍躲避的聊天,苦笑一下。 自己的家都是一团乱麻,她真的有余力去面对新的关系吗。 邻座的男生独自一人去见异地女友。喜歌受了人家帮忙抬行李箱的好,出于礼貌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听男生这么说便问他,如果以后分手了不会觉得可惜吗? 男生一边低头给女友报备起飞,点下飞行模式,一边回答她:“我不是确认了不会分手才去爱的,恰恰是因为我们有可能会分手才要更用力地爱她。更何况爱不是拿来内耗焦虑的,爱是拿来拥有的。” “喜歌!这里这里!”葵原地跳起来,很用力地朝她挥手。 喜歌偏头找了一下,终于在出口接机的人群中看到了这个毛茸茸的小个子女孩。再一看,宋沅沅竟然也在,身上的夹克外套有些过于宽大了,看上去很眼熟,扯扯袖子也向她挥手。 “阿葵——行李箱好重啊阿葵——”喜歌冲出闸口,一头扎进葵毛茸茸的兔毛外套,拖长了声音撒娇。 葵接过箱子,又从手里的纸袋里掏出条围巾给喜歌绕上:“我新织的,好看吧?许随在地下车库等我们呢,有些挤我们得快点。” “好啊好啊。晚上给我接风。”喜歌爱惜地摸摸围巾上柔软的花纹,扭头用肩膀轻轻撞了宋沅沅一下,挑挑眉,“你俩和好啦?” 宋沅沅有些小傲娇地撇撇嘴:“也不算吧,之前也没吵架。” 喜歌不再多问:“那就好啦。你俩也得开开心心的。” 葵和喜歌挽着手,给喜歌变魔法似的掏出两袋糖,看她捧场地长吁短叹被逗笑了,说:“今天晚上在家里吃火锅,我昨天就买好菜了。回家一起洗菜做饭。” 半路在超市买了一堆零食和啤酒,才回到葵家里。大家分了工,许随收拾客厅桌子腾出吃饭的地儿,宋沅沅洗蔬菜水果,喜歌和葵准备肉食。 “喜歌,过年的时候你会想要干什么?”葵搅打着碗里的虾滑肉糜。 喜歌想了想,拈一点盐撒进去:“我啊,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还想和阿葵一起看烟花。” 葵扭头看认真干活的宋沅沅:“沅沅你呢?” “我想······我也想看烟花。”宋沅沅迟疑了一下。 “许随你呢?”葵拉高音量。 许随在厨房门口冒头:“什么?” “你过年想干什么?”大家都回头看他。 “我?”许随把手里抹布折起来又抖开,看向宋沅沅,“我想和你一起看烟花。” 喜歌和葵怪叫着抱到一起,宋沅沅抱怨似的嘟囔一句怎么又是烟花,低下头继续洗菜,嘴角也是扬起的。葵手里的虾滑打的差不多了,封好保鲜膜,洗了手顺势抢过宋沅沅的菜盆,让他出去和许随一起收拾客厅。宋沅沅腼腆劲又上来了,抢不过葵只好扭捏着出了厨房。 许随却不让他干活,给他摁到沙发上坐着。葵和喜歌两个脑袋凑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小声怪笑,宋沅沅耳朵都红了,坐如针毡,在沙发上扭半天还是跳起来抢了许随的拖把。见逗得差不多了,两人这才小声笑着缩回去。 吃完饭,四个人都靠在沙发上发呆。喜歌正眯着眼打算伸个懒腰,葵把脑袋凑过来和她靠在一起:“喜歌有喜欢的人了。” 肯定句。喜歌噌一下坐直了:“我去洗碗。” 许随懒洋洋投来一瞥:“那是我的活。” 喜歌:“······” 宋沅沅也凑过来:“我也想听。” 喜歌低头点开微信,手指悬在那个头像上纠结半晌还是没点下去,撇撇嘴:“就给我表了个白也没什么我又没同意······” 这次轮到葵和宋沅沅一起怪叫起来,把她团团围住。宋沅沅有些不解又有些惋惜:“为什么不同意啊?” “就,就不太想同意呗······”喜歌余光瞟一眼手机,看到消息栏的小红点,声音越来越小。 葵凑过来:“一起······过圣诞吧喜歌?不许!喜歌是我的!圣诞得跟我过!”说到后面直接插腰跳了起来。 “嗯嗯你的你的,我不跟其他人好,只和阿葵天下第一好。”喜歌笑着,给程安回了句自己已经回江城了,便不再管。 歇了一会,大家一起收拾卫生,一起出门散步。喜歌远远看到自己之前经常和葵一起半夜摸出来吃的烧烤小摊,拉上宋沅沅直奔摊子。葵和许随落后了两步。 葵看着喜歌蹦蹦跳跳的样子,叹了口气:“喜歌彻底没有家了。” 许随拢了拢袖子,慢慢说:“没关系的,阿葵。喜歌还有我们。” “我只是很害怕,喜歌这两年总是看上去一碰就碎。我希望能有更多人和我一起爱她,又怕当年的事情再度上演。”葵声音轻轻的,目光跟着喜歌愈来愈远。 第6章 伍 伍 是三年前的初夏。两个女孩即将在盛夏时分脱去青涩的高中校服。 雨季,江城闷热潮湿,空气黏糊糊地缠在人皮肤上。这样的闷热潮湿已经在喜歌心底酝酿了十年,在这个同样压抑的夏日被打破了。 首先爆发的是梁女士十多年的隐忍。喜歌没有想到自己十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一地狼藉的家里。 和往日梁女士偶尔用喜歌犯下的一些孩童般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宣泄的杂乱不同,这一次房子里所有东西都被撕碎,客厅电视机柜前的花瓶是首当其冲,喜歌在母亲节特意买的红色康乃馨被随意扔开,柔嫩的花瓣和喜歌的心一起被两位至亲踩到脚下,破败凋零下去。 厨房里的争吵和碗盆破碎声还在继续,喜歌没有惊动任何人,麻木地转身上了楼顶天台,窝到水箱下。拿出手机给程奕潋发消息,说明家里的情况。 几分钟后电话打了过来。喜歌声音很轻:“哥······” 程奕潋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没受伤吧?” “没有······我没进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喜歌能想象到大她九岁的青年男人皱着眉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样子。 过了一会男人更加烦躁的声音传出听筒:“工作总不能撂下,我回不来。保护好自己。” “那我······” “我就算想回来也不可能今天就出现在家里,”这一句语气更急更重,顿了一下稍稍泄气,又说,“阿姨总不可能也不管你,不管那个男人怎么想,你可是她亲女儿。” 是了,喜歌父母也是二婚,当年八岁的程奕潋被判给不着调的父亲,跟着他来到这个南方小城,看着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第二年有了程喜歌。可是当父亲的依旧不着调,因为身体不好的喜歌幼时的一个小手术,男人不想掏医药费,便坚持要和梁女士离婚,甚至向小城本就本分的女人泼脏水,拒绝承认程喜歌和他的血缘关系。 梁女士自有傲骨,觉得如果只是单纯离婚那离了便是,这盆脏水简直何患无辞。于是驳回离婚申请,企图和不讲理的男人闹个明白。男人则不着调到了极点,直接人间蒸发,连自己头婚带过来的大儿子也不要了,把拖油瓶一气甩了个干净。 年轻气盛的梁女士每天看见这个便宜儿子,和尚还年幼就已经和那个男人长得很像的女儿在她跟前晃,心头只有怒气和怨气,悲哀无处发泄,索性也抛下两个孩子远走。刚入青春期的程奕潋只能带着六岁的程喜歌辗转在各个亲戚家借住,直到喜歌升入初中,梁女士才把她接回江城老家,程奕潋自知身份不讨喜,便辍了学早早出去打工。 梁女士虽是接回了自己的女儿,却也整日闷头工作,偶尔过问喜歌的学习和生活。哪怕喜歌上了高中之后因为从小的情感缺失被诊断抑郁入院,却也很少真的关心喜歌。直到今天。 喜歌没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因为梁女士在自己犯错时的指责,喜歌一直以为自己父母已经离婚了,家中亲戚长辈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身边单亲家庭的同学也不算极少数,所以这么多年喜歌虽然心疼但也并不觉得梁女士有多悲哀。直到今天。 直到她放学回家站到家门口后听到的争吵和父母感情的真相。 屋里的谩骂声蔓延到楼道里,顺着楼体外的水管传到天台。喜歌站起身,趴到天台边,听到楼下单元门发出乒呤乓啷的哀鸣,然后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冲出来,钻进楼下一辆车里,打火离开。 楼道里梁女士尖刻的谩骂声响了一会儿,在家门“嘭”的一声巨响之后悄无声息。 喜歌在天台边坐了几分钟,才慢慢爬起来,背上水箱旁的书包下楼。 轻轻关上门,转身的瞬间一个枕芯劈头砸了过来,伴着梁女士尖细的嗓音:“不是早放学了!上哪野去了!” 喜歌低下头攥紧枕芯边缘:“我······回来你们在吵架······我在楼下坐了一会······” 梁女士冷哼一声:“看见你爸了?看到他车里还坐着谁没?” “没······” 梁女士不再说话,蹬着高跟鞋又进卧室,立刻传来拉链拉上和行李箱滚轮的声音。 喜歌站在门口,下意识觉得不妥往电视机柜旁挪了挪,站到地上的康乃馨旁。 梁女士拖着两个行李箱出来,踢开地上摔坏的半截椅子挤到门口。 喜歌惊愕抬头:“妈——你——” 梁女士拉开门没回头:“往你卡里打了点钱。自己去外婆家住两天。” 喜歌没去外婆家。 她简单收拾了一点衣服和必需品,拿上住院时常吃的药瓶,给许随打了个电话之后打车去了许随家。他把之前用于直播的客房收拾出来让喜歌安顿下来。第二天她也没去学校。葵是交换生强制住校,请了病假出来,来许随家找她。 喜歌觉得被拥抱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被人郑重地拥抱会让她很想哭。所以当葵拥抱上来并且越抱越紧的时候,喜歌没能忍住嚎啕大哭。 她越敷衍就越有人爱她,她上心的反而捉住了她的把柄。 这个去年才认识的异国女孩已经断断续续听喜歌说过很多次对家里的疑惑和伤心,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喜歌,只能和她一起哭成泪人。 许随已经成年,早早工作步入社会的他比两个高中女孩想得更多更远一些,此刻也坐在一旁紧锁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葵的假条不能校外过夜,晚自习之前就得回校。许随和喜歌送她回去,离校门口远远的喜歌便停了下来。 葵又抱了喜歌一下,帮她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没关系喜歌,先好好休息两天。” “我没事。你回去吧。记得别和老班提起我。”喜歌勉强笑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打趣。 葵也小心翼翼地笑了:“啊是啊,喜歌经常翘课成绩还那么好,这么一两天他不会说什么的。”说完又看向一旁的许随。 许随知道她什么意思:“放心吧,这两天我会照顾好喜歌。” 葵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向喜歌说了再见才往校门口走,一步三回头。喜歌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向葵挥手。 许随皱着眉看喜歌。他看到她的眼底是一片灰暗。 葵一整个晚自习都心神不宁。 第一节课时外面下起雨来。一开始下得很大,后来慢慢小了一些。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听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不安。住校生可以允许带手机,但早自习前要关机或者静音上交班主任,晚自习下课后统一发回。 课间休息时葵坐不住了,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以病假家人担心回消息的理由拿回手机,也只能在办公室门口使用。 一打开手机,十个许随二十分钟前的未接电话。葵心跳停了一下。 下一秒许随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葵立刻接起。没等她说话,那边许随急切的声音就和雨声一起传出听筒:“喜歌不见了!喜歌不见了!” “什么?”葵没等许随的下一句话,眼泪率先脱线。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回身冲进办公室,“老师——老师——喜歌出事了——” 班主任也跳了起来,一边安抚葵的情绪,带着她出办公室,一边联系同班的任课老师帮忙守晚自习。 葵的电话还没挂,她开了免提方便老师听到,许随的声音又传出来:“刚才回来我帮喜歌整理她带的行李,看到了安眠药的药瓶······她和我说是之前住院时发的药,她怕睡不着才带着。我就在厨房做个饭的功夫,现在客房里她所有东西都没动过连手机也没带,只有药瓶没了······” 葵也知道喜歌曾因抑郁住院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傍晚内心不安的来源。 许随接着说:“我家附近没有她熟悉的可能会去的地方,我想她应该是回家了。” 葵抹把泪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我们没有钥匙。” “我叫了开锁的,还打了120,现在在过去的路上。学校离她家很近,你现在过去应该刚好。”许随也稍微理清了些思路冷静下来。葵可以乱,他是唯一不能乱的那个人,不然喜歌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加上班主任,三人都尽快赶到了喜歌家门口。果然怎么敲门都无人应答。 医护人员到了,开锁的却还没到。许随把头抵在门上:“万一喜歌不在这······” 葵抓住许随的胳膊,小小的手掌还有些颤抖,但此刻她反而坚定了很多:“没有万一。喜歌会等我的。” 几分钟后开锁的到了,了解情况后三下五除二把门锁撬开。葵第一个冲进客厅,被一截椅子腿绊了一下,看到依旧一片狼藉的房子,泪又流了出来。葵在喜歌的房间找到了她。 她应该是淋雨走回来的,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几朵蔫掉的康乃馨缩成一团。床边地上散落着水杯药瓶和一些洒出来的药粒,意识已经有些朦胧,反应很迟钝地抬眼看向来人。 喜歌像一个破败的风筝,拴着她的线缠绕在葵的心尖上。葵几乎扑在她身上,随着她心脏的跳动和声嘶力竭的呜咽,喜歌仿佛也活过来许多。直到被盖上弥漫消毒水味的薄毯,有干净的纸巾把她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她才终于如大梦初醒。喜歌眼底的痛意太过明显,刺得葵心头一凛。 “想死。”喜歌蜷缩着,声音细如蚊蝇。 “想我,喜歌,想我······”一滴泪落到喜歌脸上,葵慌乱地想用手擦掉,“求你了······求求你——你能不能······别死我前面——” 温热的掌心和泪一起落下。喜歌昏沉着被戴上呼吸器,摇晃着运上救护车,车门关上,雨声和呜咽都渐渐离她越来越远。 喜歌是怎么形容葵的拥抱的呢? 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第7章 陆 陆 【我也回江城了。一起吃饭,一起吃饭。】 喜歌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程安发来的消息,抠着手机壳边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 葵一早就出门上班了,今天平安夜,餐吧生意越来越好,甜品供应需求也开始加大。晚上应该也还要加班,让喜歌晚点出门直接去餐吧找她吃饭。 喜歌翻个身,在群里问了嘴许随两口子晚上的安排,得到确定小聚的答案后扔下手机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微信铃声又不合时宜响起,喜歌想着正值假期学校工作两边有事会发消息,都不大可能给自己打电话,摊煎饼似的翻个面趴下,顺手一捞也没看直接接起,声音闷闷的:“奏。” 懒洋洋的男声传来,也带着刚醒的迟缓:“吃饭。” “有约,驳回。”喜歌这才偏个头把脑袋从抱枕里刨出来。 程安打蛇随棍上:“多我一个不多。” “我也是蹭饭的。” “我上供钱包一个。” 喜歌“嗤”一声乐了,报出葵上班的餐吧地址:“晚上七点。” 挂了电话,喜歌想了想在群了说了句晚上带个朋友。葵应该还在忙,没冒头咋呼,宋沅沅倒是立刻猜到了对方身份,嗷嗷喊着磕到了,许随只打趣一句他们以什么身份见这个朋友。 什么身份啊。喜歌伸个懒腰,继续在沙发上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 喜歌在商场楼下等程安,手里拿着路边小超市买的雪糕,在冷风中一边裹紧葵织的围巾瑟瑟发抖,一边小口小口啃着雪糕。 还剩下小半根雪糕时程安才到。黑色立领风衣不好好扣上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衫,长发半扎,冷风一过发丝轻动带出几缕昭和时代落拓的味道。 江城的冬天是湿冷,虽比不上北方零下的气温,程安这一身装扮还是看的喜歌没端觉得更冷,打了个激灵:“穿几件啊衣服都不好好拉上。” “你身体才好呢,大冬天啃冰糕。”程安作势要弹喜歌脑瓜崩,被她躲开了,“你朋友呢?” “楼上餐厅,我这不,下来接你。”喜歌站原地没挪步,“等等我把这根吃完的,上去让阿葵看到又得念叨我一晚上。” 程安这时突然伸手抢走她手里的木签,撂下一句尝尝,两口嗦完。喜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一根雪糕别这么小气。你今天蹭的是我的饭。”程安随手把木签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朝她一招手,“走了,冻死我了。” “嫌冻你别抢我雪糕啊。”喜歌亦步亦趋跟上。 “就爱吃点甜的。” “那你也不多穿点,”喜歌翻个白眼,她感觉认识程安之后眼部锻炼度大大提高,拍照眼神都有力许多,“瘦的跟杆子似的,穿个风衣往大街上一站我以为升旗了呢。” 程安看着她摁下电梯,认真打量她几眼:“你说我?平安夜出门吃饭你连妆都不化,你还当什么女明星。” “跟朋友出来化什么妆,夏天我套个裤衩蹬个人字拖就出门了。”喜歌已经懒得再纠正程安总是拿女明星打趣她。 程安突然弯腰把脸凑到她跟前:“跟我出门呢?” “跟你······我跟你出门干嘛?”喜歌差点被绕进去,瞪他一眼出了电梯,进餐厅门后四处张望。 许随先看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对旁边宋沅沅说了句什么,宋沅沅唰一下从他身边弹起来,也朝喜歌挥手。两人这时看到了喜歌身后跟进来的男人,比喜歌高了几乎两个头,表情和眼神都淡淡的。 喜歌带着人过去坐下,向他们互相介绍了对方,说到程安时顿了一下,开玩笑说这是今天聚餐的金主。许随和程安握了手,瞥他一眼,牵住宋沅沅的手放到桌子上把玩起来。宋沅沅憋着笑给喜歌挤眉弄眼暗示,喜歌也有些好笑,在桌子底下踹了许随一脚,许随倒是很配合,立马哭唧唧往宋沅沅怀里钻。 程安哪里还看不明白,也存了故意逗喜歌的心思,手掌向上放到桌子上轻咳两声,头扭到另一边不看她。 喜歌心下想笑,正要说点什么,一只手从旁边伸过,递来一杯果汁,不轻不重在程安手心里“哐”一下。喜歌吓一跳,扭头一看:“阿葵!” 葵一把抱住喜歌,语气夸张一脸挑衅地望着程安:“晚上好宝宝!你戴了我给你织的围巾!” “阿葵手最巧了,我可喜欢了。”喜歌笑了,配合着葵也用了很夸张的语气,回头给程安介绍,“这是我最好的闺蜜,就是和你说过的高中认识到现在的樱花妹,你叫她阿葵就好了。” 程安倒也没把葵的小举动放到心上,顺势喝了口果汁:“倒是蛮好喝的。” “你下班了?”见葵没穿着餐吧统一的围裙,喜歌拉她坐下。 葵点点头,抬手叫来外场服务的同事:“喜歌要吃什么?” 喜歌看向程安,嫣然一笑:“今天程老师买单,金主说了算。” 程安再次打蛇随棍上:“麻烦给我们一人一杯矿泉水,其他不需要谢谢。” 最后当然还是吃了程安一顿很像样的圣诞餐。 葵上班得带淡妆,小情侣更是穿的人模狗样,宋沅沅画了妆,饭没吃几口情侣照片拍了一堆。只有喜歌,素面朝天,毛衣毛裤,一手鸡腿一手筷子,眼睛还盯着盘里的羊排,吃得满面红光。程安看得职业病犯了,好几次扶额叹息怎么跟这么个吃货分到一组。喜歌吃人嘴短,美食当前也不跟他计较。 聚餐结束喜歌嚷嚷着喝酒。宋沅沅跑到旁边接了个电话,默不作声回来,发了几条消息,立刻也响应喜歌的号召。葵第二天圣诞还要上班,只能先回家。程安向来不喝酒,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上了喜歌,于是小情侣组和两人一起去找附近的酒吧。 喜歌半路上给程安买了五杯奶茶,扬言玩游戏要是程安输了就一口气把五杯全喝完还不许去卫生间。程安微笑着应好,结果居然一直赢了下去,喜歌绞尽脑汁勉勉强强没有输的太多。宋沅沅就遭殃了,最后几乎喝的不省人事,吐过之后趴在许随腿上睡了一觉才感觉好些。 凌晨几人准备回家,程安回餐厅那边的商场大门旁开车,准备送喜歌回葵家里。许随婉拒了他顺路的提议,自己带着神游天外的宋沅沅打车。许随的车快到时,喜歌去酒吧旁边还开着的小超市买零食,许随也买了根雪糕,学着喜歌把围巾外套裹紧了啃。 啃两口他问喜歌为什么不愿意呢。喜歌嚼着刚买的软糖,揪葵在围巾上挂的毛线穗,鞋尖在水泥路上画圈,不说话。 许随沉思一会,两口吞掉剩下的雪糕,把玩着木签。 他说:“可是或许你可以回头看看我们,喜歌。可能并不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但我希望告诉你,你值得被喜爱,你值得美好。你知道的,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我们都愿意。” 程安把车开到酒吧门口时许随已经带宋沅沅走了。喜歌没有坐副驾,上了后排座,点开手机导航到葵的小区递给程安。程安接过看了一眼,默默把空调调高两度。程安的车后排有个毛绒小熊,可怜兮兮的挤在靠背和后窗的缝隙里。喜歌取下来,抱在怀里躺下。 两人一路无话。 到小区楼下,程安递回手机,没催她。 “已经有太多人从我身边离开了。短暂的,长久的。”喜歌蜷缩起来。她没安全感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下巴搭到毛绒熊上,也不看他。 “程安,你是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