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狱系邪神》
1. 龙场悟道
“囚犯1154号!开饭!”
紧闭的铁门下方打开了一扇小窗,一只破木碗被丢了进来。碗里装着某种形似呕吐物的可疑液体,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几只老鼠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开始大快朵颐。
狭窄潮湿的牢房一隅,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一个年轻人从阴影中站了起来。
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脊背挺拔,一头银发因为久未打理而蓬乱不堪,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双鲜血似的绯红眼眸。
假如他穿戴体面,绝对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此时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囚服,只让他像个落魄的乞丐。
当然,乞丐若是听见这话,没准会觉得是在侮辱自己。毕竟他们就算再贫穷,也是遵纪守法、虔诚敬神的好市民。而这个年轻人可是被关在恶名昭彰的海角监狱呢!
关在此地的犯人要么亵渎神明,要么传播邪说,个个是社会的大毒瘤。路过的狗见了这种人都要踹上一脚,以示划清界限。
莱曼撇撇嘴,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石片塞进稻草堆里。看守来送饭之前,他正用这东西在墙角刻字。
粗糙的墙面上刻着七条线,代表他被关进来已有七天。线条下方则是一堆歪斜的字母、等式和符号,以及一幅简笔画般的监狱地图。
莱曼把发霉的稻草踢到墙角,掩盖住刻痕,快步走到铁门前,急切地问:“先生,请问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监狱看守冷笑两声:“想出去?可以啊!明天你就能离开监狱了!”
“……真的?”莱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因为明天你就要上断头台了。死了之后你会被埋在监狱外头,可不就出去了吗?”
莱曼瞪大了绯红的眼眸,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
“可我是无辜的!请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
“明天一早,审判庭的高级审判官就会乘船抵达。你就辩解给他们听吧!不过,你以为审判官大人会信你的鬼话?”
看守故意戏剧性地停顿几秒,给囚犯充足的思考时间。
“快吃你的饭吧,这就是你的断头饭了!吃饱了好上路!”
说完,看守粗暴地关上小窗。他模糊的自言自语隔着铁门传来:“说起来,是不是该叫人维护一下断头台?要是到时候不好使,审判官大人肯定会生气的。可不能给我们海角监狱丢脸……”
声音逐渐远去。地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莱曼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明天……看守向来在傍晚送饭,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只剩短短一夜了。
“难道神明看我在地球过得太辛苦,所以特意给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享受一把国王待遇?只不过这个国王是路易十六……”
莱曼自言自语,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地球社畜,加班猝死后,转生到了这个世界。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嘛,就是他是在尸堆里醒过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身边躺满了死人,个个裹着黑袍,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一队身着锃亮盔甲的骑士正在清点尸体的数量。看到尸堆里忽然坐起来一个大活人,骑士们愣住了,莱曼也愣住了。
他低头打量自己。他竟然也穿着尸体同款黑袍。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黑袍镶着华贵的金边,手指上还戴着几枚宝石戒指。
莱曼一瞬间就理解了当下的处境:想来光明阵营的骑士剿灭了邪恶组织,自己恰巧在这时候穿到了某个刚刚咽气的组织高层身上。
福是一点儿没享到,好果子接下来大概会吃到不少。
莱曼搜索自己的记忆,除了“莱曼·维夏德”这个名字,什么原身的记忆都没继承。
看看骑士们腰间的长剑,再瞅瞅手无寸铁的自己,莱曼知道,若要活下去,当下他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高举双手,气壮山河地喊道:“我投降!”
骑士们刚举起的长剑又放了下去,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他们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呃这种还真没见过。
宁死不屈的异端满地都是,主动投降的还真挺罕见。
好在骑士们最终还是接受了莱曼的投降,没当场送他这个邪恶余孽下地狱。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具有“不杀放下武器者”的高贵品质,而是——根据莱曼从骑士们的闲谈间了解到的信息——根据他们拂晓教会的规定,涉及异端的审讯只能交给宗教审判庭,骑士团没有权限。
若是他们擅自提审,叫审判庭知道了,那么好果子就轮到骑士团吃了。
感谢他们各个部门之间复杂的权责关系和政治斗争,让莱曼又多活了几天。
他被连夜塞进运囚船,押解到海角监狱,丢入底层黑牢。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天了。
这期间,莱曼把狭窄阴暗的牢房翻了个底朝天,试图寻找能助他越狱的小工具。然而除了一片从墙上剥落的石片外,他一无所获。
而那石片也根本无法撬开牢固的铁门,顶多能用来在墙上刻字。
莱曼开始刻下日期,计算时间。他默写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化学方程式,包括□□的化学反应。又根据记忆,画出了一幅简易的海角监狱地形图。
可是,这些都对越狱毫无助益。
“《肖申克的救赎》的男主越狱好歹还有个锤子。我有个锤子?”莱曼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明天他就得面对异端审判官了。不管是挖地道还是搓火药都来不及了。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似乎仍处于中世纪,一提到中世纪、教会、异端审判,莱曼脑海里就自动冒出十大酷刑……到时候死亡对他来说或许都是一种解脱。
“一般穿越不都该给点儿金手指、金大腿什么的吗?我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莱曼用力捶了下地面。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死过一次,这是我第二次人生,我还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我不能就这样死掉!
“系统!空间!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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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老爷爷!万能的上帝摩根·弗里曼!什么都好,来救一下啊!”
话音刚落,莱曼手中就迸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被刺得睁不开眼,不得不别过脑袋,即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隔着眼皮的强烈光亮。
过了许久,他才试着睁开眼。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厚重精装书。古铜色的斑驳封面上镶嵌着一只紧闭的眼睛,下方则用烫金字体写着四个大字——
邪神之书。
“这就是……我的金手指?”莱曼不敢确信。
原身这个邪教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自己都还没搞清呢,也许这本《邪神之书》顾名思义真和邪神有关,只要看上一眼就会SAN值清零,精神崩溃,化作一摊蠕动的血肉……
不过,也不会比被异端审判更惨了。莱曼宁愿尝试一下《邪神之书》,毕竟越狱界的至圣先驱,就是把工具藏在了圣经里。
正所谓——“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捏着封面一角,慢慢翻到第一页。
【目录】
【第一章 莱曼·维夏德】
此外再没有别的文字。
“我的名字?”
莱曼好奇心大盛。他依旧神智清明,这是个好兆头,说明《邪神之书》暂时还不会危害他。
他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
起初,页面是一片空白,但随着莱曼视线移动,一行文字自动浮现了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泛黄的纸页上飞快书写。
【神明之上还有其他神明。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你以神明之身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却因为一些未知状况失去神力,身陷囹圄。】
“……我是神?邪神竟是我自己?”莱曼喃喃道。
中译中一下,大致的意思是他穿越时发生了故障,导致本该走“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路线的他,变成了“1级萌新勇闯高级副本”?
【但不必惊慌,此非沉沦,而是试炼。命运的道途虽偶有偏移,却始终殊途同归。遵从《邪神之书》的指引,取回本属于你的力量。当回归之日来临,世界将再次在你的威名下颤抖。】
【请聆听这世上芸芸众生的祷告,选择合适者成为使徒,引导其追寻内心真正的愿望,与其订立灵魂的契约。】
【你的使徒将在达成使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他的使命终将成为你达成伟大功业的阶梯,助你攀登向更高处。】
文字到此停止,在下一页,一行全新的、绯红的字显现出来,如同书页上一抹渗血的伤痕:
【接下来,请开始书写属于你的故事。】
莱曼的身体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他触碰粗糙的纸页,指尖能感受到文字散发着热量。
【你已触发新任务“信仰基石Ⅰ”。】
【描述:建造雄伟圣殿必先打牢地基,你亦要把你的教会建造在磐石上。】
【目标:天亮之前招募一名使徒。(0/1)】
【奖励:从奖池中任选一项超凡能力。】
2. 信仰基石
读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莱曼手中再次浮现光芒。这一次的光不若前次那样强烈,是一种萤萤微光,数不清的光点在掌中汇聚,凝成一张灰色的卡牌。
卡牌约有塔罗牌大小,背面是对称花纹,正面空无一物,只在最上方写着两个字——“使徒”。
莱曼对这张使徒卡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他感兴趣的是《邪神之书》的任务奖励。
——超凡能力!
这个世界果然存在超自然的力量。只要获得了超凡能力,小小的海角监狱还困得住他?
不过,任务奖励是“从奖池中”选择一项能力,这似乎类似于地球的rougelike游戏,必须从随机出现的若干选项中选择一种,不可能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换言之,假如供他选择的超凡能力都不适合越狱,那就麻烦了。
而且他首先要对付的是明天抵达的异端审判官。在选择超凡能力时,他必须先考虑怎么先过这一关,再考虑越狱。
好在《邪神之书》还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莱曼将目光转向卡牌。
既然能发展使徒,那他可不可以命令使徒来劫狱?
当然了,不能直说“邪神本尊被关在监狱里,来救一救啊”。这也太掉价了,邪神的逼格可不能丢。
但他可以要求使徒去营救被拂晓教会俘虏的教内弟兄(这个弟兄自然指莱曼自己)。如果宣称这是一项考验使徒能力和忠诚的试炼,也很合情合理吧?神不都喜欢给信徒降下各种各样的考验吗?
莱曼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他等待了一会儿,希望《邪神之书》给出进一步提示,然而……什么反应也没有。
“使徒呢?倒是让我发展啊?”
莱曼把书页往后翻,却只看到一片空白。他又翻回前面,将最初的文字再次读了一遍。
“请聆听这世上芸芸众生的祷告……这是提示吗?你们这个新手引导做得不行啊!”
抱怨归抱怨,莱曼还是尝试着去“聆听”。他闭上双眼,将精神集中到听觉上。
起初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墙缝里老鼠的吱吱叫外什么也听不见,可渐渐地,他真的听到了某种模糊不清的呼唤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当他更加集中精神,声音变得越发清晰了。
“神啊,请保佑我发大财吧!等我发了财,一定给你建神庙!”
“伟大的邪神,能不能弄死我的上司?这样我就能晋升了!”
“神!诅咒我的敌人,让他出门被马车撞死!”
“神明啊,可不可以让我心爱的人也爱上我?”
此起彼伏的祈愿在莱曼耳畔回荡。
看来异世界人民和地球人民也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人,都有着相同的朴实愿望呢。
他需要选择其中一人,和他缔结契约,助他完成愿望?
莱曼前世看过的奇幻小说里有不少类似的桥段:某人向邪神许愿,邪神完成了愿望,却也索取了不菲的代价,有时这代价甚至是人类的灵魂。
莱曼跟那些庸俗的邪神可不一样。他才不要什么灵魂呢。他只要自由。
这意味着他必须谨慎选择使徒。毕竟劫狱是个技术活,没准还得流血,因此使徒必须是个头脑聪明、忠心耿耿、不畏牺牲的人才行。
方才他听到的那些,都不太符合标准。他们会为了“邪神”赴汤蹈火吗?会愿意和拂晓教会对抗,救援一个陌生人吗?
莱曼忽略了这些人,试着去聆听更遥远的声音。
很快,一个断断续续却格外强烈的祈愿传入他的脑海。
“神啊,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还有人在等着我!”
声音很年轻,听上去是个少年,带着哭腔,又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不甘。
他肯定遇上了生命危险。莱曼心想。我们倒也算同病相怜。
比起那些满脑子酒色财气、蝇营狗苟的家伙,莱曼更愿意援助这个人。
他将精神集中到少年的呼救上。
忽然,他身体一轻,向着上方飘浮而去。
莱曼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监狱,飘在天上,头顶是被夕阳照得昏黄的天空,脚下则是连绵不绝的树林。
他……逃出来了?
不对。
莱曼看看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灵魂出窍?《邪神之书》把他干哪儿来了?这还是海角监狱吗?
祈愿声不知为何消失了。莱曼四下张望,越过葱绿的枝桠,他看见某个人正在飞奔。
他心念一动,灵体便迅速下降,径直穿过树木,朝着他所想的方向飘去。
等他接近,才看见那是个成年男人,显然并非发出祈愿的人。
男人衣衫褴褛,赤着双脚,踉踉跄跄地在林中奔跑。他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好像正被追赶。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男人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惊慌而绝望。他试着加快脚步,却已明显体力不支。
一名身穿红色猎装的青年策马穿过树林。他左手挽缰绳,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大喊一声“驾”,催促马儿从男人身旁飞驰而过。
两人并排的瞬间,红衣青年从马上探出身体,长剑一挥——
男人的头颅飞上天空。
他无头的身体又向前跑了几步,才“咚”的一声倒地,脖子断口处,鲜血如喷泉,溅了红衣青年满身。
红衣青年丝毫没在意身上的血迹,继续策马飞奔。
不多时,前方又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没命似的狂奔,赤足被石头划出一道道血痕。
红衣青年追上女人,一剑挥去,却不慎砍偏,只劈中了女人的肩膀。
女人哀嚎着倒了下去。
红衣青年勒住马缰,一脸不悦地跳下来,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走上前,一剑刺穿女人的胸口。
“真是的,害我浪费这么多时间。”
红衣青年踢开尸体,转向树林深处,高声喊道:“喂!安东尼!我拿下两个!现在领先你一分啦!”
树林另一头,一名穿蓝色猎装的青年也在骑马飞奔。
听到同伴得意洋洋的叫喊,他嘿嘿一笑:“算你走运,威尔!不过我可不会落后的!”
接着他挥舞马鞭狠狠一抽,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几乎要把地面踏出火星。
莱曼悚然心惊。这两个青年难道把杀人当作一种游戏或是竞赛?不然怎么会有“领先一分”的说法?
树林深处再次传来祈愿声。莱曼心念一动,再次向声音的源头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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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勒恩没命般地向前奔跑。
他赤裸的脚底被岩石划出了血,他的脸颊被锋利的树枝割伤。双腿酸痛不已,每跑一步肌肉都在抗议。胸口更是如火焰灼烧,每一次喘息都带来刀割般疼痛。
但是他不敢停。停下就等于死亡。
他听见远处传来猎犬的吠叫。那些训练有素的狗可以轻易追踪到他。除非他走幸运地找到一条河,用水流消去气味。如果河流能深到足够游泳,那他就自由了!
……真有那么容易吗?那两个魔鬼肯定知道这片林子里没有河流,才会放他们进来。他们向来这么狡猾,他们就是以他人的痛苦挣扎为乐。
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希望渺茫,赛勒恩也要搏一搏。他不能死在这里。
“啊!”
赛勒恩重重摔在地上。一条凸起的树根绊倒了他。他试着站起来,脚踝撕心裂肺的疼痛却让他再度哀嚎着倒了下去。
我死定了。他绝望地想。我会被抓住,被猎犬撕裂,我的心脏会被活生生挖出来……
忽然,一只手把赛勒恩搀了起来。
“嘘,小声点,会引来他们的。”
赛勒恩抬起头,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的面孔。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威尔少爷带来的奴隶。
男人把赛勒恩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搀扶着他往前走。
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了。赛勒恩一瞬间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但很快,他的心又再度沉了下去。男人扶着他,他们谁也逃不掉。
赛勒恩抽回胳膊。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
“我会拖累你们,”赛勒恩咬了咬牙,“别管我了,你们快跑!”
“别说傻话,孩子!我们不能丢下你!”
“我的脚可能受伤了,带着我,我们谁也跑不掉。你们两个或许还有机会。”
同行的女人坚定地摇摇头:“不许说丧气话。听着,我们来引开他们,你只管向前跑。”
“可是……”
“你逃出去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他们找到。”她说,“家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会被抓回来。你千万要藏好。”
女人捧住赛勒恩的脸颊,拇指用力地擦拭。
“好孩子,别哭,你会活下去的!”
赛勒恩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从前生活在海里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流泪,因为泪水会融入海水中。到了陆地上他才知道,原来眼泪是咸的,尝起来就像故乡。
年轻男女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故意折断树枝,发出很大响声,以引诱听力敏锐的猎犬前去搜寻他们。
赛勒恩咬紧牙关,忍着脚踝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忽然,他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女人的惨叫,然后是威尔少爷得意洋洋的喊声:“喂!安东尼!我拿下两个!现在领先你一分啦!”
他们两个都死了。赛勒恩难过地意识到。为了引开那个恶魔,他们被杀了。
他加快脚步,可他的伤势让他根本跑不快。
背后传来催命般的马蹄声。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了。他要怎么才能从那两个魔鬼手中活下来?
3. 狩猎游戏
一名蓝衣青年骑着骏马从茂盛的树林中现身。他就是红衣青年所称的“安东尼”,也是买下赛勒恩的“主人”。
安东尼撵上赛勒恩,抽出长剑,效仿红衣青年威尔的做法,在和少年并驾齐驱时探身挥剑。
赛勒恩猛地矮下身体,就地一滚。剑刃擦过他头顶,只削断了几缕头发。
接着他有些狼狈地跳起来,忍住脚踝的疼痛,朝树木最密集的地方跑去,钻进层层叠叠的枝桠间。
安东尼一剑斩空,剑刃砍进树干里,差点儿把他整个人都带下马。他骂骂咧咧地勒住缰绳,试图把剑拔出来,可剑刃被牢牢卡住,他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成功。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他索性不管剑了,催促马儿去追少年。可当他发现骏马根本穿不过那么密集的树木时,愤怒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吹了声口哨。
一条猎犬从林子里蹿出来。它肩高足有成年人腰部那么高,浑身肌肉发达,涎水滴滴答答地从利齿间滴落。
安东尼指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喊了声“搜!”,猎犬便立刻咆哮着追了上去。
不出几秒,林子里就响起了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
猎犬回来了。它咬着赛勒恩的小腿,将他从灌木丛中拖出来。他试着抓住一棵树,但猎犬力气更大,他指甲都崩断了,在树皮上留下数道长长的血痕。
“放!”安东尼命令。
猎犬这才松口,欢天喜地地奔向主人,邀功似的疯狂摆动尾巴。
“他妈的,跑那么快,害老子差点输给威尔。”
安东尼跳下马,返身将嵌在树干里的长剑拔出来。
剑刃完好无损,依旧寒光凛凛。他这才高兴起来。
“不愧是矮人族锻造的剑,这样都不会缺口,不枉我花了那么多钱!”
“你这个恶魔!”赛勒恩声嘶力竭,“深渊会诅咒你!神会惩罚你!你的灵魂要在沙漠中受烈日暴晒,你——”
安东尼嗤笑:“神?神在哪里?你有本事就让神亲自下凡惩罚我呀!”
赛勒恩垂下头。
“哈!说不出话了吧!”
安东尼以为他终于服软了,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仔细看看,你长得还不错,当猎物有点儿太可惜了。正好我缺个床奴……”
赛勒恩别过脑袋,抱紧自己的肩膀,显得楚楚可怜。安东尼在他身旁蹲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拽向自己。
“这不就对了?乖乖听话,你能过上比现在好多了的日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赛勒恩猛然扬起手腕。
他的手掌里不知何时藏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安东尼接近的瞬间,直刺向对方的眼窝!
“呃啊啊啊啊啊!”
安东尼厉声惨叫,一屁股瘫在地上,捂着右眼,指缝间鲜血潺潺。
“我的眼睛!你这个混账!该死的奴隶!我的眼睛!……”
赛勒恩一跃而起,趁安东尼惨叫的功夫,跌跌撞撞地爬上他那匹马的背上。
他不懂骑术,但训练有素的温顺马儿光听见一声“驾”,就撒开蹄子朝树林深处奔去。
安东尼满脸是血,惨叫变成了语无伦次的咒骂。
“区区一个奴隶……竟敢……竟敢把我……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活剥了你们的皮!——黑风,追!”
猎犬得了命令,发出低沉的咆哮,化作一道漆黑的旋风,循着气味和血迹追了上去。
赛勒恩狼狈地伏在马背上,剧痛摄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头晕目眩。
背后传来爪子击打地面的啪啪响声,某种四脚动物正在泥土和落叶上飞奔。
猎犬从树丛里蹿出来,强而有力的前肢扑向赛勒恩后背。赛勒恩惊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重重落地,后背如断裂般疼痛。
猎犬一口咬住他的腿。少年的腿骨被生生咬断,碎骨刺穿皮肤。这是防止猎物逃跑的诀窍,每条猎犬在训练生涯的最初就必须掌握。
赛勒恩闭上眼睛。
“神啊,救救我!我不想死!”
如果世界上有魔鬼,那么是否也存在神明?向神明祈祷,能得到回应吗?
赛勒恩也不知道。他只是一味祈求着,除了祈祷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还有人在等着我!”
就在他以为猎犬的獠牙将要洞穿自己喉咙的瞬间——
一切都停止了。
猎犬停下了动作,像一座雕像般固定在原处。风不再呼啸,树叶不再摇摆,马儿不再嘶鸣,林子里的鸟叫虫鸣也跟着消失。
不,不对,不是它们停止了,而是时间停止了。
赛勒恩战战兢兢地仰起头,生物求生的本能告诉他,有某种超乎常理、无比强大的存在降临了。
他的头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周围随即变得昏暗,仿佛光亮都被那影子所吸收。黑影为这个空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黑暗,不,更准确地说,其存在本身就是对“黑暗”这个概念的诠释。
黑影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大书,黄铜封面上镶嵌着一只紧闭的眼睛。
赛勒恩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你……您是谁?”
***
飘浮在半空中的莱曼愣了一下。这个少年……能看见他了?
他追踪这个少年已经有一会儿了,他确定此人就是祈愿者。可是直到刚才,时间莫名其妙停止的时候,少年才能看到他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在少年眼中是怎样的形象。八成很恐怖,因为少年已经满脸悲壮,像是即将上祭坛赴死的可怜祭品一样。
赛勒恩见黑影没有回答,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他方才向神祈祷,然后黑影便现身了,那黑影不是“神”还能是什么?
只是,这位“神”和人类所信仰的那些光辉灿烂的神祇不太一样。难道祂就是传说中的外世邪神?
邪神也好,正神也罢,只要能拯救赛勒恩,他就愿意献上一切。
莱曼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两个人相顾无言总不是办法。他已经决定选择这个可怜的少年做第一个使徒了,可他应该怎么做呢?是不是该走点儿程序?《邪神之书》什么也没说。这时间停止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他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黑影如是问道。祂的声音庄严沉郁,仿如钟声回荡在宏伟的教堂中。
“我叫赛勒恩。”少年谦卑地回答,“请问您就是……神吗?”
不但是神,还是邪神呢。莱曼心想。接下来他说的每句话都得字斟句酌,务必保持邪神的格调。
他回忆着前世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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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奇幻小说和电影,模仿那些谜语人神秘人士的语气说:“我在漫游宇宙时偶然听见了你的祈祷,好奇心驱使我前来查探。”
漫游宇宙……这个黑影果然是从外世来的“神”!
兴奋和恐惧两种心情同时袭上赛勒恩心头。他的祈祷引来了这种强大的存在,这意味着他再也没有退路,再也不能反悔了。
“求您救救我!”他喊道,“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我不想死!”
莱曼手中的灰色使徒卡牌猛地一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卡牌上方的“使徒”二字化作细小的光点弥散到空气中,又很快凝聚到一起,变成了“赛勒恩”。
卡牌中央,一根根线条自动浮现,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可还没成形,勾勒就停止了。卡牌震颤着,莱曼甚至能听见它发出了嗡鸣。
怎么搞的,难道步骤不对?
莱曼很是纳闷。他把《邪神之书》上的文字又读了一遍。
“引导其追寻内心真正的愿望……‘真正的’?难道说‘活下去’并不是他真正的愿望?”
“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莱曼问。
被伟大的存在如此质问,赛勒恩不住地战栗起来。他当然想活下去了,这还能有假吗?
可是“神”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有祂的道理。赛勒恩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明明没有受伤,却好痛好痛。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忆起为救他而死的那两位族人的嘱咐,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姐姐,还有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活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就是他的未来吗?在陌生的土地上东躲西藏,唯恐哪天再被抓走做奴隶,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对!不是!”少年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我要活下去——抬头挺胸地活下去!”
他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大:
“我不要东躲西藏,不要担惊受怕!当我想回故乡,我就回去。当我想来陆地上,我就来陆地上!
“我不要再被追杀,不要当别人的奴隶!——我要,我要自由!”
当少年喊出最后一个字,《邪神之书》封面的眼睛陡然睁开,猩红的瞳仁地震般颤动!
少年的胸口刹那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化作洪流,直冲霄汉,然后以不可抵挡的磅礴之势倾泻而下,仿佛银河倒灌,瞬间注入莱曼所持的卡牌之中!
灰色从卡牌上褪去,露出黄铜的底色。无数光芒四射的线条在牌面上汇聚,凝成一幅画面:
一名少年站在风暴之中,海藻般的长发随风狂舞,他高举双手,挣开了腕上的镣铐。他的手腕鲜血淋漓,眼神却无比坚定。他的背后,海潮狂暴汹涌,仿佛要吞没世间。
与此同时,赛勒恩手中也出现了一张卡牌,和莱曼的使徒卡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卡牌背后——他的卡上没有对称图案,取而代之的是端正流丽的文字。
【赛勒恩·月汐】
【你曾是被缚的奴隶,如今获得了挣脱枷锁的力量。你将踏上一条苦痛之路,但你所付出的代价终将收到报偿。你会尝到眼泪,更多时候尝到鲜血的滋味。你将化作狂潮席卷世界,你所带来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希望?】
【你已接受使命:“我即浪潮”。】
【你已解锁新的任务:“成为一名战士”。】
4. 最初的使徒
赛勒恩看着手中的卡牌,微微发怔。他隐约明白自己已经和眼前这位“神”签订了契约,卡牌想来就是契约的凭证,但是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他……即是浪潮?
而莱曼已然注意到《邪神之书》上又浮现出了新的语句。
【你已同赛勒恩·月汐签订灵魂的不朽契约。他将服从你,侍奉你,直至身躯腐朽、灵魂湮灭。】
【作为忠诚的奖励,请从以下三项超凡能力中择一,赏赐给你的使徒。请注意:赏赐无法收回,请务必斟酌时宜,做出最佳选择。】
【超凡能力:迅如疾风(B级)。你的速度与灵敏远胜常人。你身轻如燕,行走无痕。长途奔行不再使你感到疲惫。当你动作,时间似乎都将变慢。】
【超凡能力:高速自愈(B级)。你身上的任何非即死伤口都将快速愈合。疼痛无法避免,但只要能够忍耐,你就将拥有近乎不坏的身体。】
【超凡能力:鹰之眼(C级)。你的视力远胜常人,你可以看清地平线内的任何物体,当你集中精神,你的视线甚至可以穿透障碍。】
说实话,三种能力都很吸引人,且非常适合用于战斗。如果可以,莱曼真想把三种能力都赐给赛勒恩。可惜狗《邪神之书》只让他给一种。
那么结果就不言自明了。对于此时此刻的赛勒恩而言,只有一种能力可以救他于水火之中。
“赛勒恩·月汐,你的祈愿,我已收到!”莱曼说,“我将这超凡能力‘高速自愈’赏赐与你,以嘉奖你的忠诚。达成你的祈愿和使命吧!”
“迅如疾风”也可用于战斗,“鹰之眼”则便于躲避和藏匿,但是赛勒恩此时身受重伤,如不治疗,恐怕会很快失血过多而死。到时候再怎么战斗或藏匿也无济于事。
而“高速自愈”不但能立刻治愈他的伤口,如果运用得当,也可以用于战斗。
一股不属于赛勒恩的知识涌进他的脑海,像奔流的河水被硬是灌入了他的记忆。
——“神”赐予了自己一项超凡能力。他身上的伤口可以快速愈合,即使肢体被砍断也可以修复,失去的血液也将重回体内。当然,如果头颅被一击斩下,或是心脏被击碎,他就死定了。可只要还留有一丝呼吸,他就可以修复身体。
“神”竟然将如此珍贵的能力赐给他!
就在这时,停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手中的卡牌消失不见。无比的疼痛瞬间慑住了少年。
他不由失声惨叫,但他的伤口也开始迅速修复。之前被树枝和碎石划伤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流进泥土里的鲜血也倒流着回到体内。
猎犬咬穿了他的腿,同时伤口也在恢复,骨头重回原位,反倒将猎犬的尖牙死死卡住。
“呜呜……”猎犬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它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猎物!
赛勒恩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一块尖锐的大石头。他举起石头,朝猎犬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鲜血四溅!
猎犬半边脑袋被砸得粉碎,可石头的冲击力也同时砸断了赛勒恩的腿骨。
少年疼得眼冒金星,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他嘶吼着,高举石头再次砸下去。
又一次。然后又一次。直到猎犬破碎的颅骨刺破黑色的毛皮,白色的脑浆同鲜红的血液混杂在一起,赛勒恩才停下来。
他丢掉石头,吃力地推开猎犬的尸体,从腿骨间拔出折断的犬牙。
他的腿已经折断成骇人模样,但是在“高速自愈”的作用下,四散的血肉和骨片聚合在一起,被难以言说的伟力重新糅合成一条崭新的肢体。
少年颤抖着站起来。一种令他战栗的想法在脑海中升起:只要他不怕痛,不怕死,就没有人可以杀他——他就可以杀任何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少年东张西望,发现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树。他将猎犬的尸体拖到树下,然后笨拙地爬到树上,将自己隐藏在浓密的枝叶间。
一匹马疾驰而来。乘马的是那名叫威尔的红衣青年。他被满地的鲜血震惊了一瞬,目光落在了猎犬惨不忍睹的尸体上。
“该死,黑风!谁干的!妈的,是那个奴隶吗?我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他跳下马,上前查看猎犬的死状。殊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赛勒恩的圈套。
少年一跃而起,从天而降!
手中的犬牙刺入红衣青年的脖子。
红衣青年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就看到自己的鲜血从颈动脉喷溅而出。
“你这个……该死的……奴隶!”
红衣青年不住咒骂。他捂着脖子,试图止住流血。他知道自己几分钟之内就会死去。他再也管不了别的,只想着逃命,踉踉跄跄地冲向马匹。
然而赛勒恩比他更快。
少年朝着马的眼睛掷出犬牙。马受了惊,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正中红衣青年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倒下,视野中只剩下马蹄下镶嵌的蹄铁。
马蹄踏碎了他的头颅。他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赛勒恩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因为第二头猎犬接踵而至。
少年一个健步扑向红衣青年的尸体,从他腰间抽出长剑。
猎犬一口咬中赛勒恩的左臂,撕下一大块肉,森白的臂骨暴露在了空气中。但赛勒恩就是在等这个时机。猎犬接近的瞬间,他将长剑往前一送——
剑锋从猎犬大张的嘴里刺入,从后脑勺刺出。
赛勒恩踢开猎犬的尸体,刚想拔出长剑,肩膀却陡然一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支白羽箭正中他的右肩,箭尾犹在轻颤。
“妈的……你这个小畜牲……你竟然杀了威尔……!”
树林昏暗的阴影中走出一个手持猎弓的青年。他一身宝蓝的猎装被鲜血染成近乎黑色,脸庞尤其惨烈,左眼已成了一个血窟窿,右眼目眦欲裂,迸射出浓浓的恨意。
“我要剥了你的皮……我要把你的骨头全打断,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活生生看着自己被一寸一寸烧得焦黑……”
赛勒恩捂住肩膀,似乎被安东尼所描述的恐怖景象所震慑了,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到一棵树。
“怕?怕就对了!”
安东尼咧开嘴,鲜血让他的牙齿更加惨白。他丢下猎弓,逼近少年面前,同时抽出剑直刺向少年胸口。
赛勒恩故意往旁边闪躲了一下,剑锋没刺中他的心脏,而是刺进了肺部。他咳出一大口血,溅在安东尼脸上。青年扭曲的面孔浮现出一丝杀戮的快意。
他想大声嘲笑少年负隅顽抗所做的无用功,却看见少年忽然抬起头,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
赛勒恩任由剑锋刺穿他的身体,撕裂他的血肉。他从安东尼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还有他自己的倒影——浑身浴血,宛如从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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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出来裁决他的死神。
“这是送给你的,安东尼‘少爷’!”
赛勒恩拔出肩膀上的羽箭,把它狠狠捅进安东尼脸上的血窟窿里!
“啊啊啊啊!”安东尼的惨叫撕心裂肺,惊起了林中无数飞鸟。
赛勒恩又一寸寸拔出刺在他胸膛的剑,一剑砍向安东尼的腿。
“呃啊!这、这不可能!”安东尼瘫坐在地上,四肢并用地朝后退,“你……难道你……觉醒了超凡能力……?!”
他听说有些超凡者会在绝境中觉醒,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区区奴隶身上居然也有这种力量!
不是他这位出身高贵、腰缠万贯的贵族子弟,而是一个卑贱的奴隶!
赛勒恩又砍了他一剑。这次砍中了手臂。
安东尼疼得涕泗横流,甚至失禁了,屎尿拉了一裤子。
今天他搞不好真的会……会死在这个奴隶手里!
“我们……做个交易吧!”安东尼急切地喊,“你有超凡能力,你和那些下贱的奴隶不一样!我、我提拔你当奴隶总管,怎么样?从此以后他们都要对你唯命是从……”
赛勒恩一剑斩下他的手腕!
安东尼放声惨叫,几乎晕厥。他不明白,他给出的条件已经这样优厚,这个奴隶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知道了!我还可以给你更多!我给你钱!再送你两个漂亮女奴!我……我可以赐给你自由!”
赛勒恩停下了。
安东尼暗自窃喜,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奴隶,只要给得够多就可以买通。等我回去,我就立刻叫人打断你的腿……
“自由?”少年重复,忽然笑出了声。
海藻般的蓝色长发下,苍白秀气的脸庞上,绽开一个半是讥嘲、半是决绝的笑容。
“我生来就是自由的,何需你赐予!”
他一剑斩下安东尼的头颅。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树林中只剩下风声叶语、鸟叫虫鸣,两匹马儿不知所措地打着响鼻。平和得好像不曾发生过一场杀戮。
“我做到了,我杀了他们,我为族人报仇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过度,他肌肉酸痛,现在两手抖个不停。他想再看看自己那张卡牌,这个念头一动,卡牌就自动出现在了手上。
看着“我即浪潮”四个字,他恍然有所明悟。他的命运在这一刻逆转,他要给世界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赛勒恩眼睛湿润。故乡流淌在他的脸颊上。
黑影似的“神”再度浮现于他头顶。
赛勒恩虔诚地跪下,将卡牌贴在胸口,双眼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不敢和“神”对视。
“感谢您,伟大的神!感谢您赐予我力量,感谢您给我复仇的机会!那个,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名……”
莱曼也不知道。他直接被《邪神之书》从监狱拉到这儿,还没空给自己编什么“尊名”。
“我有过许多名字。”他故作深沉说,“那是其他世界的语言,用你们的器官无法发音。所以你随意称我什么都可以。”
赛勒恩想了想:“我们人鱼族崇拜深渊,我们认为海中深渊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之地。我可以称您为‘深渊之主’吗?”
“可以!”莱曼很满意这个“尊名”,听起来足够简洁又具有神秘感。
接着,他注意到少年提到的一个词。“人鱼族?”
5. 选择能力
赛勒恩看上去和人类别无二致,和莱曼印象中半人半鱼的形象不甚相同。不过童话里的人鱼也是可以把尾巴换成腿的。
说起来,他的头发的确是不同寻常的蓝色,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脖子上和耳朵附近长着细小的鳞片。
“是的,尊敬的深渊之主。我们原本生活在大海里,人类将我们捉到陆地上做奴隶。”赛勒恩低下头,“我们一旦脱离水,尾巴就会变成和人类一样的腿。”
看来不论在哪个世界,这种事都屡见不鲜。一想到地球在19世纪中叶还存在大规模的奴隶制,莱曼就不禁低叹一声。
神的叹息如同夜风拂过赛勒恩耳畔,令他灵魂深处升起一丝悸动。神是在同情他们的种族吗?还是说,只是在感慨奴隶主竟被奴隶杀死,猎手死于死于猎物之手,世事如此无常?
不对,不应该妄自揣度神的心思!赛勒恩立刻收回不敬的想法。
他明明没提过自己的姓氏,“神”却说了出来,卡牌上也写着他的全名。“神”果然无所不知!
“神”还质问他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在他还搞不清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时,“神”却早已洞察了他的内心!
一念及此,少年不由更加敬畏,只觉得“神”深不可测。自己的心思在祂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这两人为何追杀你?”神接着问。
无所不知的神这么问,一定是在测试我的诚实。赛勒恩心想。
他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答道:“那个穿蓝衣的叫安东尼·古雷罕,是一个贵族少爷。他有杀人的癖好,经常买奴隶来进行‘狩猎游戏’。另外一个人叫威尔,是他的朋友,每次都会从外地赶过来参加。”
“这个世界的人都热衷于这种‘狩猎游戏’吗?”神问道。
这个世界?对了,深渊之主漫游宇宙,肯定去过很多不同的世界。其他世界没有这种事吗?又或者,每个世界都这么糟糕?
“我也不清楚。我对陆地上的事不太了解。”赛勒恩对自己一问三不知感到十分羞愧,“我只知道人类捕猎了许多我的同族,他们有些成为奴隶,有些被卖进妓院,有些被……”
他哽咽一下,说不下去了。
莱曼光是听着拳头就硬了。他要是有实体,少不得去踹上尸体两脚。
还好他选择了赛勒恩作为第一个使徒,救下了这个少年。只是可惜了其他人……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他问。
赛勒恩愣住了。杀死安东尼·古雷罕和威尔已经耗去了他全部的心力,他从没考虑过更长远的事。
他的卡牌上写着,他的任务是“成为一名战士”,这肯定是神赋予他的神圣职责。神是在考问他打算如何完成任务吗?
可是要怎么成为一名战士?他要去学习剑术或是锻炼体内吗?或者杀更多的人,积累战斗经验?
对了,不是还有人在等待他去解救吗?难道这就是卡牌的意思——为解救他的族人而战?
“我准备去找老古雷罕。他是安东尼·古雷罕的父亲,安东尼的奴隶都是他提供的。他的庄园里还关了两个我的族人,我想把他们救出来。而且,我还有事要问老古雷罕。”
“哦?”
“我的姐姐原本和我一起被卖到老古雷罕的庄园。那老头后来又把姐姐转卖给了别人。只有他知道买家是谁。”
一想到姐姐不知在何处受苦,赛勒恩就心如刀绞。
“老古雷罕恐怕不会轻易告诉你她的下落。”
赛勒恩的眼神变得阴狠。“没关系,我可以逼他说。况且我杀了他儿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我就先下手为强!”
老古雷罕的庄园在距离这片树林大约数天路程的地方。小古雷罕则住在附近的别墅。他没带仆人就出来狩猎,这是他的失误。他常常在外面游玩,打完猎就去寻花问柳,两三天都不回家,仆人们早就习以为常。等他们发现主人失踪,已经是很多天后的事情了。而那时赛勒恩早已抵达老古雷罕的庄园。
莱曼见他心意已决,也觉得自己是时候回到监狱了。少年身负“高速自愈”这种强大的能力,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很好,赛勒恩·月汐。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你的使命将助我达成更伟大的功业。”他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
更伟大的功业……赛勒恩在心中默默重复,蓦地激动起来。他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奴隶,远离了家乡和亲人,孤立无援。但是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拼图的一小块碎片,一个波澜壮阔世界的一小部分。
神在筹划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大业,而那宏伟的构想中有他一席之地……!
他听见神说:“现在,我必须暂时离开。我还需要注视世界的其他地方。你若向我祈祷,我会听见。”
“尊敬的深渊之主,您会一直注视我吗?”少年虔诚地问,紧接着脸一红,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
伟大的深渊之主漫游宇宙,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将目光投向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信徒?神能回应他的祈祷,他就该感恩戴德了,怎么敢要求更多?
“我一定会向您献上胜利。”他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一阵晚风吹过,那犹如宇宙间至暗之影的神已然消失不见。
赛勒恩拾起安东尼·古雷罕那把矮人锻造的宝剑,把它连同剑带一起系在腰间。这一刻,他真心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战士,为他的族人和神的伟业而战。
***
莱曼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海角监狱中。仍旧是狭窄阴暗的牢房,潮湿发霉的稻草,呕吐物一般的晚餐动也未动,唯一陪伴他的活物是墙角吱吱叫的老鼠。
要不是手中的《邪神之书》和那张变为黄铜色的卡牌,他会以为之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上断头台前的一场梦。
【您已将赛勒恩·月汐提拔为使徒。《邪神之书》解锁新章节,请至目录查看。】
莱曼翻到目录,【第一章 莱曼·维夏德】下方出现了一行新的文字:
【第二章 赛勒恩·月汐】。
莱曼好奇地翻到对应页数。这一章记载着赛勒恩的大致情况:年龄、身高、体重、超凡能力及其功能描述,以及他的经历,基本是一则简短的人物介绍。记载到“赛勒恩踏上了前往古雷罕庄园的旅途”便戛然而止。
这一章甚至还配了张插图,风格类似世界名著中常见的写实风素描:阴影幢幢的森林中,少年跌坐在地,惊愕地望着天空,那儿飘浮着一道面目不清的黑影,它手中捧着一本大书。
“……这就是我在赛勒恩眼中的形象?”
难怪少年如此敬畏。换成莱曼看到这么个鬼影,估计也吓得不轻。不过,倒是挺符合邪神的形象。
现在他已经拥有了第一名使徒,但这并没有让他的处境立刻改善。
原本的计划是命令使徒来劫狱,可是瞧瞧赛勒恩的样子吧!他能活下去莱曼就很为他高兴了,等他招兵买马来救人,“教内弟兄”的尸体估计已经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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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大门上风干了。
“呵,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皇帝,还是得靠我自己啊!”
招募使徒的奖励是一项超凡能力,这是莱曼当下唯一的指望。莱曼把赛勒恩的使徒卡夹在这一页,又翻回自己的章节。
【您已完成任务“信仰基石Ⅰ”。请从下列三项超凡能力中选取一项,作为您的奖励。请注意:您的选择无法撤回,请务必斟酌时宜,选择合适的奖励。】
【超凡能力:种田大师(B级)。你的血管里流淌着农夫的血液。与土地亲和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你擅长耕种、畜牧、钓鱼、酿酒,你的手可以种出一片锦绣河山。】
莱曼欲言又止,很想骂脏话,可想了想自己是个体面人,又把脏话咽回了肚子里。
“邪神之书,你玩儿我呢?种田大师?睁大你的大眼珠子瞧瞧,我是被关在监狱里,不是继承了爷爷的农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邪神之书》不语,只是默默闭上封面的眼睛。
莱曼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必要跟一本智障书一般见识……
好吧,至少他还有两个选项。
【超凡能力:巧手工匠(B级)。人们都说你的双手如同被天使吻过。你能轻松解析物品的构造,将它们复制或强化。你制造的产品有一定概率获得暂时性的超凡能力。】
【超凡能力:精湛演技(B级)。你是一位天生的演员,弹指间便可演绎人间喜怒哀乐。你擅长察言观色,懂得如何用最恰当的方式引出他人的情绪。他人除非拥有等级高于你的、可破解“精湛演技”的能力,否则无法看穿你的表演。】
巧手工匠很适合越狱,可以用它制造越狱的工具,甚至造出比黑#火#药威力更大的炸药。
但是,莱曼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是明天的审问。异端审判官哪会给他制造工具的原材料和时间?
如果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莱曼大概会选择巧手工匠试一试运气,可现在他只能放弃这项能力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第三项——精湛演技。
它的等级只有B级,但它可以让莱曼施展影帝级别的骗术,使审判官相信他是无辜的。
前提是那位审判官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身上没有等级在B级以上、可破解“精湛演技”的能力。
“别无选择,只能赌一赌了。邪神之书,我选择‘精湛演技’!”
书页上的另外两项能力渐次消失,描述“精湛演技”的文字则化作光流,注入莱曼眉心。
大脑中凭空多出了许多关于超凡能力的知识。超凡能力也无形中改变了他的身体。他对肌肉的控制能力更上一层楼,既能像电影演员那样得心应手地控制表情,又能像杂技演员那样做出高难度的动作。
他的观察力也更胜一筹,能通过他人微妙的反应来判读对方的心情,从而进行操控。他不仅是出色的演员,亦能成为煽动人心的政客,或是狡诈机灵的骗徒。
很好,这样明天的审问,他就有扳动天平的力量了!
莱曼睁开眼睛, 《邪神之书》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新的文字。
【你已触发新任务:“亦真亦假”。】
【描述:三流的骗子用谎话骗人。二流的骗子则使用半真半假的谎言。真正一流的骗术大师从不说谎。现在,是时候向异端审判官展现你的“真实”了。】
【目标:从异端审判官的审问中存活。】
【奖励:解锁《邪神之书》新章节。】
6. 异端审判官
“真正的骗术大师……从不说谎?”
莱曼品味着这句话,心中隐隐有所触动。
《邪神之书》在给予他某种程度的提示?如果要通过异端审判的考验,他该说的不是谎言,反而是“真话”?
“可我连审判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我哪知道他爱听什么话?”莱曼叹气,“邪神之书,你可别坑我啊……哼,种田高手。我一辈子记得你。”
他合上《邪神之书》。厚重的大书化作一道光流钻进他的掌心。那儿的皮肤忽然灼热不已,很快又冷却下去。
只能等明天,临场反应,见招拆招!
***
翌日中午。
负责看管黑牢的看守埃顿副队长驾临黑牢。
今天一早,两位高级审判官便搭乘一月一度的补给船抵达了海角监狱。刚安顿好行李,其中一个就要求提审犯人。埃顿副队长对他们的敬业精神钦佩不已,以他们的效率,今天傍晚就能处决那个异端分子了吧?
抱着人道主义精神,埃顿副队长从厨房要了一碗泡了面包的粥,作为给囚犯的豪华断头饭。希望他好好上路,去拂晓之神身边忏悔自己的罪行。
“囚犯1154!开饭!吃完了赶紧跟我走!”
这个平日里总是嚷嚷“我冤枉啊”的囚犯,今天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地吃完断头饭,老老实实被铐上双手,跟随埃顿副队长离开黑牢。
副队长自然不相信这个社会毒瘤能洗心革面,变成模范犯人。他肯定是听说了审判官到来的消息,放弃挣扎了吧?
这样很好,埃顿副队长就喜欢顺从的囚犯。他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囚犯1154一路上东张西望,明明都要死了,看什么看!
“不准东张西望!”副队长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来旅游的!”
囚犯1154立刻垂头丧气,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似乎十分懊悔自己的行为。
“抱歉,先生,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宏伟的监狱,才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您能在这儿工作,肯定很了不起!”
他唯唯诺诺的模样真是十分顺眼,对海角监狱(以及对埃顿副队长本人)的赞美更是令他心花怒放。
“呵,那可不是么。”副队长颇有几分自得,话也多了起来,“只要在这儿干满五年,我就能升职去圣城了。想在圣城卫队谋差事,这种基层经验是必不可少的。海角监狱就是培养圣国人才的……那个什么……”
“摇篮。”囚犯1154替他说完。
“对!你小子词汇量还挺大。”埃顿副队长越发觉得这个囚犯孺子可教,“那你好好瞧瞧吧,你也没多少机会见识我们海角监狱了!”
他真是宽宏大量极了!拂晓之神不是教导人们要宽容吗?他在践行神的箴言的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
埃顿副队长胸前刻着拂晓神徽的胸甲,变得更加锃亮了呢!
…………
呵,真好忽悠。
莱曼斜睨着腰板笔直、鼻子仰天的看守副队长,在心里冷笑两声。
他和副队长打交道也有数日了,深知对方是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还对海角监狱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好像在这儿工作能让列祖列宗脸上增光似的。
如今他又获得了“精湛演技”,一眼便能从对方的神情体态推断对方的想法:
只需在副队长面前表现出畏惧,再奉承他的职业,就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
现在,莱曼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参观”海角监狱里。他被押解到此地时是夜晚,脑袋上还被套了个黑麻袋,以至于连海角监狱的全貌都不清楚。这一次他可要趁此机会好好观察监狱的地形,为未来的越狱做准备。
这里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更像一座建在海崖上的堡垒,三面环海,剩余的一面不仅建了瓮城,还有两座哨塔监视。透过狭窄的窗户,莱曼能看到城墙上巡逻的卫兵。正门广场上竖着一座漆黑的断头台,一名戴头套的刽子手正在往地上泼水,或许这样更容易清洗血迹吧。
这座监狱的构造不仅能防止囚犯逃跑,还能防卫外敌进攻。不论是脱逃还是劫狱,恐怕难如登天。
监狱的主建筑分为三层,通过一条空中走廊连通高耸的主塔楼。莱曼被押进塔楼的第四层。看守副队长毕恭毕敬地敲响一扇橡木门。
“进来。”门内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副队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苍蝇搓手,点头哈腰:“审判官大人,囚犯带到了!”
莱曼绷紧神经,“精湛演技”的力量扩展到全身上下。
他弄乱自己的头发,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自己在黑牢这些天受了非人道的虐待,但凡有点正义之心的人都会为他的遭遇而愤慨。他的眼神茫然无措,清纯得如同初生的小鹿,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带来这里。
“让他进来。你可以走了。”
“遵命,大人!”看守把莱曼推进房间。房门在他背后“砰”的一声关上。
和潮湿阴暗的黑牢相比,这间房间过于豪华舒适了。地面上铺了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石砌壁炉中火光摇曳,驱走了寒冷和潮湿,同时为壁炉上方悬挂的英雄大战飞龙挂毯增添了几许热力。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阔的橡木书桌,桌上除了笔墨、书本和散落的纸张,还摆着一尊造型奇怪的狮子雕像。
书桌后摆着一张精雕细琢的高背椅。一名男子正坐做那儿奋笔疾书。
他约莫二十五到三十岁,披着一尘不染的白袍,一头熔融黄金般的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男子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眼睛。他有一双天空蓝色的眸子。这本该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但一道深深的疤痕横过他的左眉,只差一点就会毁了他一只眼睛。或许有人认为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但莱曼只觉得它使这个男子看上去杀气腾腾。
“你的名字?”男子冷冷问。
“莱曼·维夏德,大人。”莱曼用老实巴交的语气回答,“精湛演技”为他添了几分柔弱。
男子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像是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可怜的囚犯这么冷硬,这不符合骑士精神——他看上去饿了好几天,都快晕倒了!
“我是圣国宗教审判庭的高级异端审判官艾瑟·奥罗兰。”他说,“审判庭指派我审理你的案子。”
莱曼盯着地毯,神态惶恐至极,仿佛不敢和审判官对视。啊,地毯上有几个虫蛀的洞……
“我、我是冤枉的,大人,”他哽咽道,“没人听我解释,他们把我关进黑牢,让我挨饿……”
“你是不是冤枉的,我自然会判断。”艾瑟打断他,“不必紧张。你以为我们审判庭会屈打成招,把无辜者送上火刑架吗?”
啊?难道不是?
莱曼挤出几滴眼泪,装作被他的话吓到了。“看守先生说我肯定得上断头台……”
“那取决于你有没有说实话。”艾瑟道,“审判庭有些人主张宁可错杀一百良民,也不放过一个异端。我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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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看法。误杀好人等于减少了拂晓之神真正信徒的数量,反而会让异端分子更加嚣张。”
这位审判官居然讲道理,这是个好消息。
“所以,”艾瑟继续道,“我向审判庭申请了这件‘遗物’的使用权。”
他站起身,将书桌上那尊怪异的狮子雕像往前挪了挪。狮子作咆哮状,血盆大口中刚好可以放下一只拳头。
“把手放进来。”
莱曼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一个含冤入狱的无辜者当然不会拒绝自证清白的机会。
“这件遗物名叫‘诉说真实之口’。你如果说实话,就不会发生任何事。如果说谎,它就会咬住你的手。现在你说一句实话试试。”
虽然不知道“遗物”是什么意思,但从审判官的说明来推断,它应该是具有特殊力量的物品,可以识别谎言。
等等,《邪神之书》给予他的任务不就叫“亦真亦假”吗?这果然是某种提示?
“精湛演技”加持下的谎言是否会遗物被辨认出来?所谓的“实话”,是完全真实表达内心意思的话,还是说模棱两可的叙述也可以蒙混过关?
莱曼思考片刻,决定先试一试。
“太阳不是白色的……嗷!”
狮子雕像“啪”的一声合上嘴,尖牙陷入莱曼的手掌。
艾瑟拍了一下狮子脑袋,它的嘴再度张开。
“我让你说实话!你瞎说什么!”审判官不悦。
莱曼抽回手,他没有流血,就是手背上多了一圈牙印。
怎么搞的?难道他说的有假吗?太阳怎么会是白色的?
莱曼往窗口走了一步,朝天空望去。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还有天空中悬挂的一轮苍白的天体。
起初他以为那是未落的月亮,可根据影子的角度判断,那个天体就是太阳!
太奇怪了,这个世界的太阳居然是白色的。看来它和地球有许多不同之处,今后必须注意才行。
“抱歉大人,是我听错了,我以为你叫我说谎试试。”莱曼连忙说。
艾瑟神情稍缓:“下次注意点,不准拿太阳开玩笑。要是换成别人,你恐怕会因为不敬拂晓之神而被定罪!”
他指着狮子雕像:“继续。”
莱曼依言将另一只手塞进狮子嘴里。
“如果你说实话,它不会有任何反应。”艾瑟补充道,“你再试试。”
这座雕像所认定的“谎言”不仅包括主观说谎,还包括和客观事实不相符的描述。那么它对实话的判定能准确到何种程度?
莱曼想了想,说:“今天看守先生允许我参观海角监狱。他还给我带了顿午饭。”
狮子雕像没有任何反应。
——他猜对了。
旁人听见他的讲述,或许以为看守先允许莱曼参观,再给他吃午饭,可实际上“参观”发生在“吃饭”之后。莱曼故意调换了两件事的顺序,狮子雕像却没有识别出来。
此外,“看守先生允许我参观”这种说法也容易误导他人,会让人以为是看守主动允许的。可莱曼隐瞒了重要信息:他一开始观察监狱地形可是挨了骂,经过他的一番表演,看守才勉为其难同意了他的参观。
换言之,这件遗物识别谎言的机制非常刻板机械,只要叙述中不存在违背客观事实的情况,它就一律视作“实话”。
莱曼完全可以通过隐瞒信息、调换顺序、春秋笔法等方法来瞒天过海。
7. 有人越狱!
艾瑟拿起羽毛笔,说:“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问题。”
“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吗?”
莱曼字斟句酌,道:“圣骑士大人们说,我和邪教有勾结。”
这可是圣骑士说的,又不是我莱曼说的,不算谎言。
艾瑟瞄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狮子雕像,继续问:“可你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你不是他们的一员?”
如果回答“我不是邪教一员”,可能会被判定为谎言。首先,莱曼自己也不清楚原身是什么身份,搞不好真是邪教高层。其次,他已经激活了《邪神之书》,发展了一个信徒,算是广义上“创建邪教”了,那当然算是“邪教一员”。
莱曼心念电转,说:“在我的记忆里,我不认识他们。”
他的记忆里的确没这段,他穿越过来的时候邪教徒就全死光了!
艾瑟拿起一份文件,在莱曼面前挥了挥。
“缉拿你的曙光骑士团第二军团第六分队队长报告,他们扫荡了邪教教团的聚会地,并在战场上发现了你。你当时身穿和邪教徒一致的服装。”
他瞪着莱曼,“假如你不是邪教一员,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儿,和他们做同样打扮?”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阁下,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疑,但我真的不清楚。我一睁开眼就在那儿了。”
艾瑟轻哼一声,不置可否,拿起羽毛笔快速记录着什么。
“那么,在那之前你在什么地方?你从事什么职业,家人都有谁,住在哪里?”
当然不可能坦白自己来自地球了!虽然是实话,但审判官搞不好会把他当作天降异端,当场抹杀。
只是,问答再这么深入下去,必然涉及“莱曼·维夏德”的过往,自己若是答不上来,岂不是非常可疑?
有没有什么既不泄露穿越者身份,又能尽量撇清和邪教关系的方法?
穿越者逃避审问的最常见战术,就是假装失忆!
可是莱曼并没有失去自己在地球的记忆,而是没有收到原身的记忆。
如果只说自己“失忆”,有可能被雕像判定为说谎……
接下来的回答必须万分小心。
莱曼思忖片刻,谨慎地说:“我只记得‘莱曼·维夏德’这个名字。至于‘莱曼·维夏德’以前是什么人,干过什么事,我完全没有头绪。”
这可是大实话!莱曼·维夏德从前干过啥,和我地球来客有什么关系!
狮子雕像仍然岿然不动。
见艾瑟还是满脸狐疑,莱曼决定祭出最大的武器——真诚。
“审判官阁下,”他的脸上浮现出三分茫然、三分恐惧、四分悲痛,“您说,我这是不是就叫……失忆症?”
“失忆症?”艾瑟搁下笔,蓝眼睛仔细打量着莱曼,“如果你想靠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告诉你,这招对我可行不通。”
“我没有装傻!如果人的头部受到重创,的确会导致失忆啊。我是在战场上醒过来的,没准我的脑袋挨过一下?只是没有医生来检查,我也不确定……”
狮子雕像依旧大张着嘴。
成功了!莱曼并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失忆,而是通过问题和猜测,引导审判官往这个方向联想。
现在轮到艾瑟困惑了。他的视线在囚徒和雕像之间反复来回。
囚犯宣称自己失忆,怎么听都像是为了逃脱罪责而扯谎。可是“遗物”没有反应……
到底哪里不对?
他紧紧盯住莱曼,试图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找出破绽。
莱曼虽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眼神无辜,表情真诚,完全没有罪犯身上常见的那种心虚或是虚张声势——该死,他就连说谎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也没有!
难道他真是含冤入狱的?曙光骑士团那帮脑子里长满肌肉的家伙抓错人了?
说起来,他们的确曾为了应付任务,随便抓些老百姓交差,甚至曾出过杀良冒功的事。这次莫非也是因为不小心把邪教徒杀光了,担心审判庭找茬,才抓了个倒霉蛋来顶包?
真是草台班子!和这群虫豸共事怎么可能搞得好我们的教会!
审判官凝视莱曼时,莱曼也在凝视他。
审判官已经明显动摇了。
现在,只需要再轻轻推一下,就能让天平倒向自己。
这位审判官显然信仰虔诚。拥有宗教信仰的人在遇到同样坚定的信徒时,总会放松警惕,生出亲和感。
假如自己也是拂晓之神的追随者,从小受耳濡目染神的教义,那么在失去记忆、被指控参与邪教时,应该有什么反应?
普通人肯定会据理力争,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一个谦卑虔诚的、被神所感召的信徒,肯定会有不同的做法。
这时候,就要以退为进,反其道而行之!
你虔诚,我比你更虔诚!你谦卑,我比你更谦卑!
莱曼吸了吸鼻子,悲伤地说:“审判官阁下,要不然,还是把我关起来吧。”
艾瑟挑起眉毛。“我当了这么多年审判官,这么奇怪的要求还是头一次听到。”
“假如我真的和邪教有勾结,但我不记得这事了呢?那样的话,还是……还是把我关起来吧!罪人活该受到惩罚!”
莱曼眼睛里溢出泪水,一副准备壮烈成仁的表情,“而且我害怕一旦恢复记忆,我就会伤害别人。只要把我关起来,我就不能再危害社会了。我……我不想做坏事!求求您了,让我赎罪吧!”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指缝间偷看艾瑟。
从对方的反应判断,自己赢下了这一局。
审判官飞快地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莱曼只听见“浪费时间”“大团长”“投诉”这几个词。看来俘虏莱曼的骑士们有好果子吃了。
艾瑟将羽毛笔粗暴地插进墨水瓶,甚至没管手指上的墨水。
“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呈递给首席审判官。”他说,“你还需要在海角监狱多待一段时间。但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能……”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脚下传来。整座塔楼都随之颤抖了一下。灰尘扑簌簌落下,壁炉上的挂毯摇晃不已。
地震?在这种时候?
艾瑟眉头紧拧,豁然起身。他等了几秒,见塔楼没有再次震动,便按住腰间长剑的剑柄,快步走到门口。
“什么情况?”他推开门厉声问。
“报告!我不清楚!我这就去侦查!”守在门外的埃顿副队长中气十足地回答。
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艾瑟关上门,下一刻,整座塔楼又是一震,审判官都跟着一个趔趄。
“难道是地震?”
若真如此,待在室内是自寻死路。艾瑟推开门往外瞅了一眼,刚想出去,又记起还有个囚犯,于是回头说:“跟我来!”
莱曼从书桌下钻出半个身体,探头探脑:“去哪儿?”
“你……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艾瑟一把抓住莱曼的领口,将他提溜起来,以防他趁乱逃跑。
莱曼被他拖下楼。他们没有通过吊桥原路返回监狱主楼(八成是审判官担心吊桥断裂),而是通过楼梯一路来到塔下,朝监狱正面广场走去。
途中,大地又震颤了好几次,伴随着什么东西坍塌的巨响。远处传来嘈杂的喊叫声,越接近广场,叫声就越是响亮。
埃顿副队长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头盔都歪到一遍了。
“报告!”他敬了个礼,然后手忙脚乱地扶正头盔,“好消息,不是什么地震,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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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么回事?!”艾瑟厉声问。
“坏消息,阁下!有囚犯要越狱!”
艾瑟皱起眉,冷冽的目光让副队长一个哆嗦。
“海角监狱不是号称圣国最安全的监狱吗?”
副队长瑟瑟发抖,看上去快哭了。他使尽浑身解数想给这位高级审判官留下好印象,这下可全完了。
“报告!那个囚犯突然觉醒了超、超凡能力!我们正在逮捕他!”
艾瑟不耐烦地推开他,提着莱曼往广场走去。副队长哭丧着脸跟在后头。
广场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名身穿灰色囚服的光头壮汉吼叫着冲向监狱大门。他本就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现在双臂更是肌肉暴胀,将皮肤上的黑色刺青都撑变了形,手腕上还挂着断裂的镣铐。
他抓起一名个头和他差不多、身穿甲胄的看守,一把将其丢出去,轻松得仿佛在扔一口袋土豆。飞出去的看守撞上了一大群蜂拥而来的同事,众人宛如被击中的保龄球一般齐齐倒下。
“就是他,阁下!”副队长指着光头壮汉发出尖锐鸣叫,“他突然觉醒了‘力大无穷’之类的超凡能力!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他拿下,就地正法!”
然而战况并不像是能让人放心的样子。
几个看守手持长枪围上去。光头壮汉劈手夺下一杆长枪,直接掰断,接着抬脚重重一踹。看守向后飞了出去,撞上墙壁,留下了一个看守形状的大洞。
现在莱曼知道为何塔楼会震颤了。
竟然敢正面突破,这位壮士的勇气令人佩服,莱曼忍不住偷偷给他比个大拇指。可是……过于有勇无谋了。
看守的数量远胜于他,他真能以一敌多战胜所有人吗?即使他觉醒了超凡能力?何况就算突破了监狱,横亘在他面前的还有海洋,他上哪儿找船呢?
应该先隐忍不发,徐徐图之才对啊!
莱曼捶胸顿足,恨不能化身狗头军师,好好给这位壮士谋划谋划。
艾瑟冷哼一声,将莱曼推给副队长。
“看紧他!”他吩咐,“那个越狱者我来对付!”
他拔剑出鞘。
莱曼和副队长同时伸长脖子,像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一般,期待地望着艾瑟。
他如此自信能战胜一名超凡者?难道他也是……?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将艾瑟的剑刃轻轻拨到一旁。
“吵什么吵?觉都睡不好……”
一名红发男子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上前。
他和艾瑟年纪相仿,身着与艾瑟同样的白袍。但是和一丝不苟的艾瑟不同,他头发蓬乱,睡眼惺忪,脸上还有枕头的压痕。
光看五官,他本该是个不输艾瑟的美男子,可这副尊容却使他更像个不修边幅的野人。
“纳谢尔。”艾瑟的眉头更紧了,能夹死路过的苍蝇。
名叫纳谢尔的红发男子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要越狱。”
纳谢尔扫了广场一眼,惊讶地挑起眉毛:“这么多人一起?好壮观啊!”
“白痴!你连看守和囚犯都分不清吗?”
“……原来只有一个啊。早说嘛,害我白期待一场。”
纳谢尔走下楼梯,从白袍下面摸出了……一支剑柄。
没有剑刃,只有护手和剑柄。他懒洋洋地将剑柄指向前方。
艾瑟突然紧张起来,大吼道:“快让开!”
卫兵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却见纳谢尔做出挥剑的动作——
光头壮汉的右肩迸射出冲天的血花,整只右臂瞬间脱离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剑刃一击斩断!
“啊啊啊!我的手!谁把我的手——!”
8. 穷举法
光头壮汉捂着断臂,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看守们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见壮汉陡然负伤,料到这是个好机会。他们一拥而上,凭借人数优势硬生生将壮汉压制在地上。
名叫纳谢尔的男子又打了个呵欠,收起剑柄,用手背擦去眼角因困意而溢出的泪水。
——那到底是什么?!
莱曼看得合不拢嘴。能隔空伤人,莫非他的剑柄也是拥有特殊力量的“遗物”?或者他的能力就是制造无形的剑刃?
他既然穿着白袍,也就是说他和艾瑟一样都是异端审判官?艾瑟也是超凡者吗?这座监狱里还有没有别的超凡者?既然要镇压这么多囚犯,多少得有一两个吧?
难怪海角监狱号称圣国最安全的监狱……
可恶啊,这么厉害的技能我怎么抽不到!智障邪神之书,就知道让我种田……
卫兵们将失血过多、已经昏厥的光头壮汉五花大绑。看守队长尖叫:“快去把断头台准备好!越狱可是死罪!”
艾瑟却摇摇头:“别杀他。下个月补给船来的时候,我要带他回圣城。拥有超凡能力的囚犯都要被押运到审判庭的研究部。”
好可怕的地方,听起来就像一群科学怪人窝在那儿天天做人体实验。莱曼可不想跟光头壮汉手拉手当小白鼠。他必须守好自己身具超凡能力的秘密才行。
埃顿副队长夸张地敬礼:“遵命!”
他又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要移送囚犯,必须得典狱长同意才行……”
“那么典狱长在哪儿?”艾瑟蹙眉,“从我们抵达到现在,都没见到典狱长的人影!他就是这么管理海角监狱的吗?!”
副队长抖如筛糠:“报、报告!典狱长他……他身体不适……”
纳谢尔揉揉眼睛,返身上楼。“身体这么差就别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了……咦?”
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翡翠色的眼睛同莱曼视线齐平。
一个灿烂的笑容在纳谢尔唇边绽开。
“这就是你审的那个囚犯?”他看向艾瑟,“早知道是这么英俊的囚犯,我也要跟你一起审。”
艾瑟没好气地说:“你本来就该跟我一起审!”
“要不然你审一遍,我再审一遍,我们一人轮一遍……”
艾瑟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把他押回牢房!”他指着莱曼,对看守喝道。
莱曼还想问问他无罪释放那事做不做数,掌心却突然发热。《邪神之书》似乎有什么动静,正以这种方式提醒他。
莱曼于是放弃了追问。他知道这时候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说不定反而会恶化审判官对他的印象。
他继续扮演模范囚犯,任由埃顿副队长把他押回黑牢。
***
审判官临时办公室。
“纳谢尔,你怎么才来?”
艾瑟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数落同伴。两人今天一同乘船来到海角监狱,可纳谢尔一下船就没了人影。
“哎呀,我这不是晕船嘛。好不容易能睡上一会儿,又被吵醒了。”
纳谢尔掩上门,用手指梳理着自己蓬乱的红发,环顾办公室。
“他们给你安排的地方真不错。哟,还有壁炉呢!——审得怎么样了?”
艾瑟摇摇头,走到书桌后,拿起他之前写好的文件。
“那个囚犯是无辜的。曙光骑士团那帮蠢货,估计又抓了个良民来充数。真搞不清他们的脑子在想什么。不对,他们根本没有大脑这种器官。——纳谢尔,不准玩火!”
纳谢尔丢下火钳。“呵呵,剿灭异端本来是我们审判庭的工作,却被骑士团抢了先。他们是立功心切啊!想要高升就得立功,想要立功就得打仗,可现在又没仗打,你说他们能怎么办?”
“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艾瑟垮着脸说,“一想到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一个月,我就恨不得把那帮铁皮罐头串起来烤了。”
纳谢尔好奇地问:“那个囚犯当真是清白的?”
“他说他失忆了。我用了‘诉说真实之口’。他没说谎。”
“这玩意儿不会失灵了吧?我试试!”
纳谢尔走到书桌前,将手伸进狮子雕像嘴里。“艾瑟是个面目可憎的丑八怪……嗷!”
他愁眉苦脸地把手拔出来。“你瞧,它判断我在说谎。果然失灵了。”
“不准玩遗物!”艾瑟拍开他的手,“我知道有些方法可以规避‘诉说真实之口’,可我又不是傻瓜。当了这么多年审判官,谁在说谎我一眼就能看穿。我仔细观察过他了,他没有说谎者惯用的小动作。”
“可是我的朋友,你要知道,‘他是邪教徒’和‘他没说谎’并不矛盾呀。”纳谢尔笑嘻嘻道。
“……什么?”
“比如,他真的失忆了,忘记了自己曾是邪教徒的事?”
“失忆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艾瑟问,“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
“洗耳恭听。”
“他说如果他有罪,宁可被关进监狱也不要出来害人。我当了这么多年审判官,审过这么多异端分子,他们要么装傻充愣,要么拼命撇清关系、推卸责任。自愿入狱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假如他是邪教徒,就算失忆了,会这么的……真诚善良吗?”
纳谢尔饶有兴致地翻看口供。“真有趣。一个善良的邪教徒,嗯?”
“不准玩口供!”
纳谢尔遗憾地交出口供。“艾瑟,你还记得我们常玩的那个游戏吗?用穷举法列举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再用证据或逻辑推翻它——那些无法被推翻的,就有可能是真相。”
“我记得。”艾瑟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纵容同伴,“好吧,我就陪你玩一次。既然你坚持怀疑他是邪教徒,可他既善良又没有撒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是被诱骗或强迫加入邪教的,之后因为失忆忘记了这段经历。”
纳谢尔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嗯,很有可能。但是艾瑟,你注意到这里了吗?”
他指着报告文件。
“骑士团交上来的汇报书,这里写着,囚犯1154被俘虏时,从他身上没收了‘华丽的黑袍’和‘金银首饰若干’。”
艾瑟低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因为他穿金戴银,所以他在教团中地位不一般?”
“正是。”纳谢尔丢下文件,“你会让一个被欺骗或者被强迫的人当教团高层吗?能当上高层,说明他至少是自愿入教的。”
艾瑟思忖了一会儿,说:“有道理。那么非自愿入教的情况就排除了。”
纳谢尔眉飞色舞,好像赢得了一局胜利。
“我又想到一种新的可能性。”艾瑟接着说,“囚犯1154本是良民,但刚好和某个教团高层长得像,所以被拉来当替身。真正的教团高层早就逃之夭夭了。”
“然后把教徒们丢下等死?”
“这不是典型的邪教作风吗?”艾瑟耸耸肩,“教徒在他们眼里就是炮灰和工具。用炮灰拖延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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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纳谢尔的嘴角又耷拉下去。“该死,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推翻这种可能性。你怎么老是为这个囚犯说话?你被他那张脸蛋迷住了吗?”
“我只是不想冤枉好人!”艾瑟提高声音争辩,耳朵却微微发红,“审判庭这些年办了太多冤假错案,民间早就怨声载道、人心惶惶。我既然当上高级审判官,就要扭转现状,重塑审判庭的形象……”
“啊!我又想到一种可能性!”纳谢尔打断他,无视同伴埋怨的眼神,说道,“这家伙有没有可能是个间谍,邪教故意让他被抓进来,意图在监狱搞破坏?”
“派一个失忆的人来当间谍?”艾瑟语气幽怨。
“失忆是意外嘛!他身上没准有什么‘时间一到就会自爆’的超凡能力,邪教派他来爆破海角监狱……”
艾瑟扶额:“你怎么不干脆说他有欺骗‘诉说真实之口’的能力,或者迷惑我的能力?”
“我的朋友,你发现盲点啦!”纳谢尔满脸高兴,“让我数数,现在总共有这么几种猜想:他真是个良民;他是教团高层的替身;他是间谍;他是超凡者。现在要怎么证明或者证伪这些猜想呢?”
艾瑟蹙眉:“研究部的‘那位’可以分辨一个人是否拥有超凡能力,但让他千里迢迢来海角监狱,显然是痴人说梦。”
“这样我们岂不是找不到证据?”纳谢尔拨弄着自己的红发,思索道,“要不我们干脆刑讯……”
“纳谢尔!不准——”
“噢噢,又来了,刚正不阿的艾瑟·奥罗兰阁下不愿意刑讯逼供,也不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决囚犯!”纳谢尔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
艾瑟恼火又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觉得我古板,但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正义。”
纳谢尔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肩膀。“我又没说这样不好。你能贯彻自己的原则,我也是很佩服的。既然没有证据,那我们找出证据不就好了吗?”
“所有证据都在这儿了。”艾瑟指着桌上的文件。
“不不不,我的朋友。证据在这儿呢。”纳谢尔张开双臂,做出囊括整座监狱的姿势。
“我不明白。”
“假如莱曼·维夏德真是邪教徒,他或许会向其他囚犯传教,或者筹划越狱。那么我们只需要把他放到其他囚犯中间,观察他的行为……”
“……他迟早会露出马脚。”艾瑟替同伴说完。
“没错!你很懂嘛!”纳谢尔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艾瑟将文件整理好,转身说:“那我去和典狱长谈谈。那个无能的家伙,我早晚告他一个玩忽职守罪。”
纳谢尔管不住他的手,同伴一背过神他就开始乱翻文件。
“咦,艾瑟,你怎么没提骑士团的这份报告?”
“什么?”金发审判官停下脚步。
“骑士队长说,他们杀进邪教老巢时,那帮教徒正在举行降神仪式——从异界召唤神明降临我们的世界。你没读过这份报告吗?”
艾瑟回忆了一下,说:“我当然读过。他们召唤的哪是什么神明,想必是邪魔或者恶灵。而且仪式肯定失败了,否则被屠戮殆尽的就该是骑士团了。这很重要吗?”
红发审判官若有所思地放下文件。
“召唤失败?最好是那样,我的朋友。”他仰头望向窗外天空那一轮苍白的太阳。
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很轻,就连艾瑟都没听见:
“否则我们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9. 赐我智慧
海角监狱,黑牢。
埃顿副队长骂骂咧咧,押送莱曼回牢房。
“怎么搞的,断头台竟然用不上?亏我还叫人把刀刃磨了一遍。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欺骗了审判官?”
莱曼“委屈”地吸了两下鼻子:“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请求审判官大人把我关起来?”
“啊?你小子没毛病吧?”
“我怕我真是邪教徒,万一我伤害别人怎么办……”
莱曼将对艾瑟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边。
副队长被他的演技震住,挠了挠头,困惑地锁上牢门。
他一边走远一边喃喃自语:“在海角监狱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难道他真是无辜的?今天是吹的什么风?这种怪事都能发生,我岂不是能当队长了?”
确认看守离开,莱曼迫不及待召唤出《邪神之书》。
【你已完成任务“亦真亦假”。】
【你获得奖励:解锁新章节。】
莱曼迅速翻到目录,却没在“第二章 赛勒恩”下面看到新增的内容。
《邪神之书》出BUG了?
他的目光移向目录最下方,终于找到了一行小字:
【附录Ⅰ世界概览】。
“附录?这智障书的解锁怎么不按顺序来呢?”
莱曼心念一动,《邪神之书》自动翻到靠后的一页。泛黄的羊皮纸上用细线勾勒出一幅古色古香的地图。
地图中央是南北对称的两块大陆,形似沙漏,中间由狭窄的地峡连接。周围的海域则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海怪和帆船,颇有中世纪风格。
北方大陆西南方海上的一处孤岛上画了只眼睛,用的是血红色的墨水,宛如正在泣血。莱曼在小岛上找到了“海角监狱”四个字。
“原来海角监狱在这儿……这个眼睛指的是我当前的位置吗?”
莱曼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总算有了基本的认识。这幅世界地图不但描绘了简要地形和国界线,甚至还有长篇大论的“图注”,说明各地的国情、动植物和特产。
每读一段,这些知识便会自动流入脑海,无需他刻意去记就自动变成了他记忆的一部分。
海角监狱所属的“圣国”位于北方大陆,崇信“拂晓之神”,势力在北方最为庞大。像地球的许多政教合一的国家一样,圣国热衷于向周边国家输出信仰和战争,主打一个“你们这些异教徒又不肯改信,又不肯去死,我也很为难呀”。经过常年输出,如今北方尚且独立的国家寥寥无几。
至于圣国的特产嘛,莱曼粗略扫了一眼,只看到了史莱姆、恶灵、龙之类的字眼。
《邪神之书》,你管这种东西叫“特产”?
南北大陆中央的地区是大片森林,由精灵族统治。他们垄断了交通要道,又极端排外,因此若要沟通南北,只能依靠海路。
南方大陆则基本处于原始蛮荒的状态,图注声称这里“曾有盛极一时的文明,如今已然衰落,成为传说”。圣国在南方大陆的海岸建立了殖民地。看来这个世界的形势有些肖似地球的美洲。
此外,矮人族也居住在此地,他们深居山脉之下,除了以高超的工匠技术闻名于世之外,世人对他们知之甚少。
在这个没有卫星的年代,一份世界地图加动植物图鉴可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惜对身陷囹圄的莱曼作用不大,当作睡前消遣读物倒是不错。
世界概览内容太多,莱曼一时间难以消化,索性合上《邪神之书》,等日后再慢慢细读。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也不知道艾瑟审判官究竟会不会给出无罪释放的判决。莱曼确定自己已经博取了艾瑟的信任。但是那个叫纳谢尔的则不一定。
他会不会是那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型?和讲究程序正义的艾瑟刚好互补,假如莱曼是审判庭高层,也会给艾瑟安排这样的搭档。
纳谢尔虽然看上去自由散漫,但莱曼看得出这其中多少有几分演技。并不是说纳谢尔也身具“演技精湛”之类的能力,而是他天生就喜欢扮演这种角色。在他散漫的外表之下,或许藏着一双深具洞察力的眼睛。
“他对我有什么看法?”莱曼暗想,“他会不会反对艾瑟的决定?那两个人会怎样处置我呢?”
可惜自己不能像“降临”在赛勒恩身边那样“降临”到审判官那儿一探究竟。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莱曼拍了拍稻草,舒舒服服地躺下。
闭上眼睛还不到五秒,他猛地坐起来。
“邪神之书,你又搞什么?!”
掌心莫名灼热,《邪神之书》在用这种方式呼唤宿主的关注。
莱曼龇牙咧嘴地召唤出《邪神之书》,翻到属于他的章节。“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我一怒之下就会怒了一下!哼!”
【你已触发新任务“信仰基石Ⅱ”】
【描述:建造雄伟圣殿必先打牢地基,你亦要把你的教会建造在磐石上。现在是时候为你的圣殿添砖加瓦了。】
【目标:招募第二名使徒(0/1)】
【奖励:从奖池中任选一项超凡能力。】
莱曼立刻就不困了!
第二个使徒!新的超凡能力!
上次的“精湛演技”虽然有用,但毕竟不适合战斗,这次如果能抽到强力的能力,那他就起飞啦!
“拜托了,让我欧一次!”
莱曼按住书页,集中精神。
像上次一样,一张泛着荧荧微光的卡牌出现在他手中。随之而来的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众多模糊祈祷声。
“伟大的神,请让我的丈夫离开那个狐狸精,回心转意吧!”
“神呐,能不能让那位美丽的小姐爱上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他×的写不出来啊!明天就是截稿日,神啊赐我点灵感吧!”
莱曼:“……”
异世界人民的愿望,今天也很朴实呢。
上次选择赛勒恩,是因为他的生命危在旦夕。这一次不如换个口味,选一个聪明一点儿的,能帮助自己越狱的使徒。
莱曼的思绪在由祈祷声构成的大海中徜徉,很快,一个小小的祈祷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神啊!不论是正神也好,邪神也好,请赐给我智慧吧!”
哦?想要智慧?这个愿望倒是挺罕见的。
人们祈求智慧,大多是为了解决问题。可既然都祈祷了,直接祈求神把问题解决不就行了,何必索要智慧呢?
这就是这个小小祈祷声的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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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处。
莱曼来了兴致,将精神集中在这个声音上。
像上次听见赛勒恩的祈祷声时一样,他的灵魂脱离身体,瞬息间跨越世界。当莱曼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然离开了牢房,身处于一座……地洞中?
头顶和墙壁都是粗糙不平的岩石,没有窗户,室内的照明全部来自蜡烛。但是这儿的布置却很舒适:地上铺着野兽毛皮制作的地毯,墙壁上镶嵌着书架,挂着盾牌和斧头形的装饰品;一张矮桌上摆满了锤子、榔头、铁钳之类的工具,还有一套玻璃打造的化学容器。
矮桌前跪着一个矮墩墩的小身影。
“神啊,请从您无边的智慧之海中取出一滴赐给我吧!我将以不竭的成果回报您的恩赐!”
小身影双手握在胸前,小声祷告。
莱曼飞到此人面前,俯视对方的头顶。起初他以为这是个孩子,因为对方的身高大概只有小学生那么高。但当他注意到对方宽阔的肩膀、壮实的胳膊、粗糙的双手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个成年人。
这是一个矮人!而且是个矮人女孩!
在奇幻小说中,矮人一般都被设定为坚强的战士、技艺高超的工匠或发明家。这个世界当然也一样。赛勒恩缴获的那把剑不就是矮人工匠的作品吗?
莱曼霎时间看到了希望。
矮人!工匠!战士!攻城机械!炸#药!劫狱!
莱曼的思维唯有在这一刻能如此跃进。
好好好,就决定是你了,矮人小姐!虽然不明白你遇上了什么麻烦,但我会努力帮你解决的。“教内弟兄”还等着你去拯救呢!
莱曼正要像上次一样以黑影的形式“降临”到矮人少女身边,蓦地感觉有些不对。
“我可是深不可测的邪神啊。假如每次听见信徒的祈祷,我都事必躬亲,会不会很掉逼格?就像大型企业的总裁也不会凡事都亲自过问吧?一般派个下属去接待就行了。可是我又没有下属,唯一的下属就是赛勒恩……”
他这个邪神到现在还是光杆司令,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等等,没有下属,我可不可以自己捏一个?
“我上次是以黑影外形现身的,这次换个别的形象,自称神的仆人。反正矮人小姐也不知道。披马甲我还不会么!
“可是《邪神之书》有这个功能吗?它这么智障……”
【你可以自定义出现在信徒面前的形象。只需在脑海中勾勒新形象即可。】
《邪神之书》上冷不丁冒出一行字。
“咦!居然有反应!”莱曼大惊,“邪神之书,你变了!你以前都不理我的!”
《邪神之书》故态重萌,沉默不语。
莱曼不再和《邪神之书》纠缠,转而在脑海中勾勒起他的新形象。
之前的黑影邪神造型主打一个高深莫测、神秘诡谲,那新形象就反其道而行之,走可爱亲民路线好了。甚至可以话唠一点,这样可以拉进和信徒的距离,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些“邪神”不便亲自过问的情报。
莱曼回忆着前世地球那些魔法少女动漫里常见的可爱吉祥物形象……
“嗯,很好!就决定是这个了!”
莱曼勾勒出吉祥物造型,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使徒卡,“降临”到矮人少女身边。
10. 矮人工匠
“神啊,请赐给我智慧,让我茅塞顿开……”
托芙·石焰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十指交握,虔诚地祈祷着。
矮人族自古以来崇拜火焰与岩石,怀疑世上是否真有人格化的神灵。假如有个矮人宣称他皈依了某个宗教,绝对会遭到大伙儿的嘲笑,或者被视为行为叛逆、哗众取宠。
但是这一次,托芙不得不向神祈祷了。因为依靠她凡庸的力量,实在无法解决问题啊!
不管世界上有没有神,先祈祷了再说!不管是神还是人,大概都爱听好话吧!
她重复了好几遍祈祷词,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唉,从人类那边流传来的小说里,总爱写什么天使在人前显圣之类的桥段,看来那只是人类无聊的幻想吧。
矮人少女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物体。
那是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小动物,浑身雪白,长得既像兔子又像猫,一双圆溜溜的红色小眼睛机警地东张西望。
“好奇怪的玩意儿!”
托芙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去寻找她的斧头,却听见白色小动物用尖细的声音说:“刚刚祈求神赐下智慧的就是你吗?”
托芙无声地夸耀起了她的嘴巴大。
——真、真的出现了?世界上真的有神,而且回应了她的祈祷?!
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现象啊!托芙好想仔细研究一下其中的原理——这个白色小动物是如何远程听见她的祈祷,又是如何跨越时空出现在她眼前的——然后写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发表在《地火学刊》上,那她的“年度最佳工匠”评选就有戏了!
“你……您就是神?”她的态度变得非常谦卑。
作为神,眼前这个生物未免也太……可爱了?
白色小动物清了清嗓子:“我的主人在漫游时无意中听见了你的祈祷,于是派遣我前来查看。”
这和人类小说中写的一模一样!人类的那些神,个个架子都大得不得了,对信徒爱答不理的,总是由天使啦、先知啦代替祂们出面。
“没错,刚才祈祷的就是我。”托芙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叫托芙·石焰,如你所见,是个平凡的矮人。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呃,你叫我小可……这个不行,叫我丘比,呃这个也不行。对了,既然你觉得我长得奇怪,那就叫我‘小奇’好了!”
不必说,“小奇”正是莱曼捏的新马甲。
他一边扮演着“可爱”的白色小动物,一边观察矮人少女的神情。
奇妙的是,对方似乎也在观察他。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恶意,而是抱着格物致知般的探究心态,就像生物学家在大森林里发现了新物种一样。
嘶,矮人族不愧是奇幻世界的科学家。他们这种心态比笃信神明的有神论者可难搞多了。
幸好莱曼拥有“精湛演技”,即使在扮演小奇时,超凡能力也能发动。
“好的小奇!”托芙点点头,“那请问你侍奉的神应该怎么称呼?”
莱曼操控小奇昂起头,忠实地扮演一个趾高气扬的神仆。
“我的主人有许多尊号,等你取得了祂的信任,你自然会知道。”
“噢……”托芙抓抓一头凌乱的红棕色头发,“那你的主人是从远古存活至今的神明呢,还是通过‘星轨交汇’从其他世界来的神明呢?”
嗯?什么意思?神还分土著神和外来神吗?“星轨交汇”又是什么?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概念。
莱曼很想问问,但自己扮演的可是一位神明的仆人,代表无所不知的神发言。要是小奇连“星轨交汇”都不知道,岂不是露馅了?
思索片刻,莱曼决定以万能的谜语人风格来应对。
“矮人少女哟,我可以回答你,但是你打算为答案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托芙大吃一惊,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怎么能对一位神仆随便发问呢?世界上可没有平白无故得来的知识!
幸好小奇没有直接回答。万一它回答了,并且索取高昂的代价,那自己的小命搞不好都得搭进去!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她连忙说,“我只是祈求神明赐给我一点智慧。那些不该我知道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乱打听的。”
“这就对了。现在由我来提问。”莱曼说,“你为何需要智慧?你卷入了什么麻烦吗?”
托芙不安地绞动手指:“如果请求你和你的主人帮忙,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必须成为主人的信徒。”
托芙紧张了:“那我是不是得献上祭品什么的,比如献祭自己的头生子,或者挖掉自己的眼睛……”
我要你的孩子和眼睛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成为使徒后的奖励。莱曼无语地想。
“这个嘛,”他说,“主人会赐给你一些任务,你好好完成就行了。至于是什么任务,那是伟大主人要考虑的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邪神之书》会给使徒发布什么任务,莱曼的确一无所知。他这个邪神当的呀……
“这听起来还行……”托芙略微松了口气,如果只是给神明跑腿办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们地火城一年一度的‘工艺评选大会’要开始了,每个矮人都可以向大会提交一件作品,由十二位‘大师’组成的评委会进行评选。其中评分最高的,不但能获得不菲的奖励,制作者还有机会被大师收为弟子呢!”
“你也参加了工艺评选大会?”
矮人少女点头如捣蒜:“我的作品可是前所未有的新发明,我有信心得到高分,可是在制作过程中,产生了一些问题……”
她走到岩洞的一角,那里摆着一件覆盖了白布的物体。
她一把掀开白布。
莱曼好奇地凑上去。
“请看!”托芙骄傲地说,“这就是我的发明——双轮链条传动人体动力自走代步机!”
——一辆自行车。
实际上,说这东西是“自行车”,还为时尚早,它更像是由钢铁支架连接起来的两枚车轮,只能说是自行车的雏形。
托芙唯恐小奇不懂她发明的伟大之处,决定亲自演示。她搬来一只小板凳,踩着它爬上自行车座,做出蹬踏板的动作。
“你瞧,这样链条就会带动车轮运动,只要保持好平衡就可以前进了!比起走路,这样更快更省力,能给大伙儿带来更大的方便!”矮人少女说得头头是道。
“这……这个发明有点太超越时代了吧!”莱曼围着自行车飞了一圈,“这链条……这轴承……怎么造出来的?!”
自行车在地球已经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交通工具,可它实际上是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才发明的。它最重要的两个部件——链条和轴承,需要极高的工业技术力才能制造,绝非中世纪能点出的科技点。
托芙惊讶:“不愧是神的仆人,眼光不错嘛!这链条和轴承是我们矮人族独有的发明、绝不外传的秘密,专门用在采矿中。”
“你们的技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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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吗?”莱曼忽然有了一丝希望。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冶金锻造技术,我们矮人族可是世界第一!其他种族拍马也追不上!”托芙非常骄傲地叉着腰。
莱曼问:“既然如此,你在烦恼什么?”
提到这个,托芙瞬间变得愁眉苦脸。
“其他部分都没问题,可是车轮太容易损坏了。我最初用的是木制车轮,可它们太不经用,后来我又换成了铁制车轮。好是好了点,但还是不行。假如改为秘银之类的金属,倒是能用很久,可那太昂贵了。
“我发明这东西的本意是方便大家生活,让每个人都用得起。有没有什么既坚韧又便宜的材料呢?”
托芙跳下自行车,捂着尾椎骨,“还有,这东西太颠了!骑着这东西转一圈,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
这不简单么,你需要一个充气轮胎!
莱曼想了想,说:“我追随主人漫游宇宙时,曾经到过一个世界。那里长着一种树,割开树皮就会流出白色的汁液。在其中加入硫磺,经过加热,它就会变成有弹性的固体。如果把这种材料做成圆管状,套在车轮上,再往其中充入气体,就可以解决你说的问题了。你们的世界有这种树吗?”
托芙无声地夸耀起了她的眼睛大。
她不是植物学家,但世界上大多数植物她至少听闻过,要是有那么神奇的玩意儿,她还会困扰到今天?
更令她震惊的是小奇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它居然去过别的世界!
这么说,它和它的神果然是通过“星轨交汇”来到这里的?不对,它们也有可能是在外游历了一番,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托芙定了定神,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澎湃。
“我从没听说过那样的植物,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孤陋寡闻……”
莱曼挑起眉毛。这个世界没有橡胶树吗?要是缺乏天然橡胶,不仅自行车流通不起来,工业发展也会受限,因为蒸汽机也需要橡胶。
他还想着口授矮人工匠超前科技,发起工业革命,改造世界,最终拯救“教内弟兄”呢!难道他的梦最终要破灭于一棵橡胶树?
等等,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种描述,很类似于橡胶……
莱曼暂时停止操控小奇,意识倒退回自己的身躯中。
他打开《邪神之书》,迅速翻到“附录”。
“世界概览”中记载了各地的特产动植物。矮人族聚居在南方大陆的地火山脉,形成了数个城邦。而地火山脉的生态环境和北方圣国较为相似,其中就包括——
“史莱姆?”
根据“世界概览”的说法,史莱姆是地火山脉最常见的怪物之一,以喷吐黏液为主要攻击手段,而它们的黏液,“化学性质近似天然橡胶”!
托芙发现,小奇突然停止了活动,整个人僵硬地悬浮在半空中,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小奇?你没事吧?”
她朝白色小动物伸出手,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小奇竟然只是一个虚影!
托芙急得抓耳挠腮。小奇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她的要求太过分,所以小奇不搭理她了?
“小奇,如果这个问题太困难,那就算了,我可以想别的办法……”托芙可怜兮兮地望着白色小动物。
小奇突然抽搐了一下。
“史莱姆。”它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托芙茫然。
“你需要去整点史莱姆。”
11. 劳动改造
经过小奇的一番解释,托芙总算搞懂了“整点史莱姆”的意思。
“史莱姆居然有那种奇用?”
矮人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矮人族可从来只把史莱姆当作讨厌的害虫,因为它们不但吞吃动植物,还会吞噬金属和岩石,可以说是矮人族的大敌。
城邦会定期组织清理队,剿灭附近矿坑中的史莱姆。可那玩意儿就像蟑螂,怎么杀都杀不干净,只要留下一只,就会不知不觉繁殖出一大群。
然而小奇却告诉她,史莱姆的黏液可以当作“橡胶”?在另一个世界生长的、宝贝的橡胶,居然是他们世界最不起眼的史莱姆?
托芙手忙脚乱地抓起笔记本,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支铅笔:“要制造‘橡胶’,必须加入硫磺然后加热是吗?硫磺的分量要多少呢?又要加热到多少度、加热多久呢?”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这就必须你自己去研究了。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就是神对你的考验了。”莱曼继续保持谜语人风格。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整点史莱姆!”托芙大声说。
她放下笔记本,从墙上摘下盾牌、头盔和斧头,转身就往岩洞外走。
“喂,等等,你就这么去了?不会很危险吗?”莱曼追在她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摇晃晃。
“怎么,你看不起我吗?”托芙不满,“别把我们矮人族跟人类、精灵那种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弱鸡相提并论。我们可是岩石一样刚毅顽强的种族,个个都是伟大的战士!”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长柄斧,那玩意儿比她的身高还长一截,磨得极为锋利,可以一击把岩石斩成两段。
“等、等一下!”莱曼拦住矮人少女,“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托芙想了想:“应该带个手推车?”
“……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既然我已经帮助了你,那你应该皈依我主啊!”
托芙一惊,差点忘了这茬!
她索要“智慧”的代价,是成为神明的信徒啊!
“没忘,我们矮人族向来一诺千金。不过就是信个神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种直接索要代价的神,似乎就是人类所说的“邪神”……成为邪神的信徒,真的没问题吗?
可是,人家都帮了忙,自己怎么能出尔反尔……
莱曼拿出使徒卡。只有使徒找到内心真正的愿望,他才能和对方缔结契约。
“托芙·石焰,我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
“就是希望变得更智慧呀。”托芙眨巴眨巴眼,不明白小奇为何有此一问。
莱曼摇摇头:“这不是你真正的愿望。你仔细想想,自己到底渴求什么。”
矮人少女抓了抓后脑勺:“我希望在‘工艺评选大会’上一鸣惊人,被一位大师收为弟子。”
使徒卡微微震动,却连最基本的线条都没出现。
同样的现象莱曼见过一次,已经一回生二回熟,这说明托芙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内心。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莱曼板着脸问,“更多知识,更多智慧,仅此而已?”
托芙的脸皱成一团。她做梦都想在“工艺评选大会”拔得头筹,这难道还有假吗?
可是小奇是神的仆人,它能看穿她的所思所想。它既然这么问,肯定有它的道理。
我真正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死脑子,快想啊!
“我拜师,是为了学习更多知识。”托芙冥思苦想,“对了,我渴求的应该是知识本身!”
卡牌上方的“使徒”二字化作光点,凝聚成“托芙”。
但是,牌面上并未出现新的图案。
莱曼叹了口气,今天看来是不行了。现在时间已经是凌晨,明天或许还得对付审判官,他必须保证自己充足的休息。
“看来,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莱曼故作高深,“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侍奉主人了。”
托芙高兴起来,也就是说,她不必在今天就皈依了?
可很快,她又变得垂头丧气。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愿望?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都不了解呢?
“那我今后想见你该怎么办?”
“祈祷就行了。你的祈祷声会传到神的国度,到时候我会来见你。”
说完,小奇化作无数光点,弥散在空气中。
矮人少女放下斧头,一屁股坐在桌前,怔怔地托着腮,陷入沉思。
“我的真正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
莱曼睁开眼睛,再度回到监狱中。
他拿起半成品使徒卡,心情不由沉重。
“还以为今天能发展第二个使徒,获得第二种超凡能力了呢。”
招募赛勒恩的过程太顺畅,以至于他以为所有使徒都差不多。仔细想想,哪有这么简单呢?要是邪神随随便便就能招募到使徒,那这世界应该是邪教徒遍地跑了。
况且赛勒恩是在命悬一线之时才发掘出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而矮人小姐并没有面临什么生死危机。这或许就是她暂且看不清自己内心的原因吧?
只不过,想让托芙面临生死危机,也有一定难度。瞧她那挥舞斧头的英姿,嗯,如果她和赛勒恩交换一下位置,那根本轮不到邪神出手,哭着恳求神灵帮助的大概会是奴隶主。
“不必急于一时,过段时间再去看看托芙,没准她有所成长了呢。”
莱曼收起《邪神之书》,躺回稻草堆上。
今天太过疲惫,一闭上眼睛,他就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
莱曼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吵醒。
“囚犯1154!起来!”看守的吼声在门外响起。
莱曼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我要被释放啦?”
“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你要参加劳动!”
***
海角监狱附近的一处采石场内,一群囚犯席地而坐。
“……既然大家都问起了,那我就来说说我的故事。”其中一个强壮的囚犯说,“我和镇上的神父起了点儿冲突,就被关进海角监狱了,罪名是不敬神职者。”
“你干了什么?”众囚犯好奇。
“我打掉了他一颗牙齿。”
强壮囚犯说完,看向下一个人。“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第二人是个瘦小的男子,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告诉人们,只要给我捐款,我就可以向拂晓之神祈祷,免除他们的罪过。”
“所以你的罪名是诈骗?”
“不,是妨碍教堂卖赎罪券。”
瘦小男子又看向他们中的生面孔——那个银色头发、绯红眼睛的年轻人。
他坐在距离众人有些距离的地方,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和他们这群“法外狂徒”的气质迥然不同,活像个贵族学校的好学生。
“你呢?”瘦小男子问,“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你犯了什么事儿?”
银发年轻人眼神清澈:“我是无辜的。”
众囚犯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哄堂大笑。
“哈哈哈,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没错没错,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哈!”
“那我换个问法:你被‘栽赃陷害’了什么罪名?”
银发年轻人扫视众人:“我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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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罪犯,我们不会怕!”
银发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们说我是邪教徒。”
众囚犯倒吸一口冷气,肃然起敬。
“兄弟,还是你比较厉害啊!”
“我在这里被关了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的邪教徒!”
“难怪你被关在地下黑牢!那里从来只关最罪大恶极的犯人!”
莱曼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帮囚犯,只能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真没骗你们……”
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没人。
今天一大早,莱曼就被拎出黑牢,参加“劳动改造”。
昨天那名觉醒了超凡能力的光头壮汉破坏了广场和一部分建筑的墙面,不少地方都需要修补。因此莱曼和一群囚犯便被押去监狱附近的采石场,用手推车搬运石块。
所谓采石场是一个约有足球场那么大的深坑,过去或许出产过石材,但现在只剩下一堆碎石。
常年挨饿的囚犯没什么力气,时近正午才勉强装满所有的手推车。看守下令大家休息一会儿,便自顾自地掏出一块白面包啃了起来。
囚犯们自然没有饭吃,只能轮流喝点儿水。他们只在早晨喝过一顿菜汤,吃了一小块硬如花岗岩的黑面包。第二顿饭要等回到监狱,干完了活儿才能吃。要是他们延误了时间,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残羹冷炙了。
不过,看守并没有禁止囚犯聊天。这是海角监狱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为了防止囚犯精神崩溃,看守们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众人便聊起了各自的来历。
莱曼望着对他崇拜到五体投地的囚犯们,一阵悲从中来。被这帮法外狂徒崇拜,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自豪的……
昨天他明明已经用演技征服了艾瑟,《邪神之书》也确认他任务完成,可无罪释放还是没戏……想必是另一位审判官对自己的判决有异议吧。
靠嘴炮走捷径获得自由,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越狱这种事果然还是得脚踏实地才行。
只是从监禁变成劳改,这究竟算是待遇提升还是下降?
但乐观地想,能离开黑牢还是有好处的:结交伙伴,观察地形,搞清楚看守的配置,这些都是未来越狱时的助力。
莱曼讲完自己的来历,转向旁边的囚犯。他又高又瘦,戴着一副在这时代十分罕见的眼镜,镜片已经碎了好几道裂纹。
这名囚犯是看守指定给莱曼的“搭档”——囚犯们需要三人一组运送石块。
“你呢?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眼镜囚犯客气地答道:“我叫尼古拉,大家都叫我‘学者’。”
“我叫莱曼·维夏德。”莱曼同学者握手,“你被‘栽赃’了什么罪名?”
学者尼古拉“嘿嘿”笑了两声:“拂晓教会指控我发表异端邪说,不但烧了我的著作,还把我流放到这儿。”
“哦?还有这回事?”
见莱曼感兴趣,学者尼古拉的眼睛里散发出狂热的光彩。
“我是个天文学家。我研究天体的运动规律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经过坚持不懈夜观天象,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诡秘地压低声音:“兄弟,你觉得太阳和我们的大地,哪个才是宇宙的中心?是太阳围着大地旋转,还是大地围着太阳旋转?”
这回轮到莱曼肃然起敬了!
这不就是日心说和地心说吗?这位尼古拉,难道就是异世界的哥白尼、布鲁诺?海角监狱真是人才济济,不可小觑啊!
监狱里的科学家,好独特的职业,莫非你就是我的摩根·弗里曼?
莱曼细细打量学者。
不像。这个太白了。政治不是很正确的样子。
12.看守队长
学者尼古拉误解了莱曼的沉默,遗憾地说:“兄弟,你常年受拂晓教会的洗脑,不理解这事也很正常。等我把我所观察到的宇宙真理告诉你,你就会豁然开朗……”
“尼古拉!”看守尖叫起来,“你这只臭虫是不是又在传播恶毒的异端思想了?!给我闭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说罢,他一鞭子挥向学者。
众囚犯唯恐被波及,瞬间作鸟兽散。
学者龇牙咧嘴地捂住肩膀,嘀嘀咕咕:“等着吧,历史会证明我是正确的。到时候你们这些侮辱真理的人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而我的大名将流芳百世……”
“闭嘴!”看守暴跳如雷,“你们!休息时间结束,快点干活!”
囚犯们怨声载道,但畏惧看守的鞭子,还是麻利地行动了起来。
莱曼的搭档除了学者,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孩。他看上比赛勒恩还年幼,几乎是个小学生,一头柔软的棕发,稚气未脱的脸上还长着些许雀斑。
学者负责拉车,莱曼和雀斑男孩负责推。一行人竭尽全力地推着小车,好不容易才返回监狱。当看到监狱那宏伟的大门时,莱曼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
队伍停了下来。领队的看守朝哨塔打手势,示意他们开门。莱曼远远望见哨塔上站着一名年轻的看守,他的制服比同袍们更为华丽,不仅配了鲜红的披风,胸前还挂着闪闪发亮的饰带。
他斜倚着栏杆,肩上扛着一把□□,姿态闲适。当大门徐徐开启时,他却猛然挺直身体,端起□□,瞄准了队伍。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目标正是莱曼!
银发青年瞳孔骤然缩小,“精湛演技”瞬间发动,超凡能力扩展到全身上下,使他的骨骼和肌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运作起来。
莱曼朝后一仰,如同表演柔术的杂技演员一般,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息,却惊人地保持了平衡。
弩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带起一阵疾风,射在了后方的手推车上。
——搞什么?!难道我暴露了?
震惊的想法闪过莱曼脑海。
监狱发现了我的身份,派人来灭口?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穿帮了?
“该死!”领队看守破口大骂,挥舞鞭子冲囚犯们大吼,“快走!快点!妈的你们这群蠢猪,想害死老子吗!”
同时,哨塔上的年轻看守搭上了第二支箭。
嗖——
羽箭疾射而出,目标正是莱曼……旁边的雀斑男孩!
“当心!”
莱曼一把抓住男孩的肩膀,把他往下一按。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嗖”的一声,弩箭飞过男孩头顶,削断了几缕棕发。
男孩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看到飘落的头发和扎在后方手推车上、尾部仍在兀自颤抖的弩箭,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和死神擦肩而过了。
拉扯的学者回过头,低吼道:“快快快!不然要出人命啦!”
不是冲着我来的……?
莱曼一头雾水。
见其他囚犯都卯足了劲儿,以最快速度推起车,他也只好照做。
一行人很快通过大门,来到监狱广场上。等大门关闭,众人方才停下来,包括看守在内,所有人都气喘吁吁,仿佛刚刚逃过一场天大劫难。
莱曼也撑着手推车,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多谢你!”棕发的雀斑男孩朝他伸出手。男孩的脸都憋红了,小腿还在打战。“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没命了。我叫埃里克·马沃。”
“莱曼·维夏德。”莱曼握住他的手,“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男孩心有余悸,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塔楼。“那是普瑞队长,他平时就喜欢干这个。这是他的……消遣。”
“消遣是指,朝囚犯射箭?”莱曼愕然。
这个异世界是什么鬼,反社会人格变态这么多吗?
学者凑过来,鬼鬼祟祟地说:“这有什么,更过分的事他也干过。”
莱曼正要细问,就看到不远处的塔楼里走出来两个身披白袍的熟悉身影。
艾瑟·奥罗兰眉头皱得能夹死路过的蛾子,单手搭着剑柄,大步流星地走向莱曼的方向。
莱曼立刻假装忙碌起来,勤快地把手推车上的灰尘擦干净,好像正准备竞争年度模范犯人奖。
艾瑟走向他。
艾瑟路过他。
艾瑟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哨塔走去,根本没注意他。
纳谢尔蹦蹦跳跳跟在他后头,嘴里还叼了根草叶。经过广场时,他朝莱曼用力眨了下左眼。
“普瑞队长,你在干什么?”艾瑟在哨塔下停住,仰头厉声道,“我刚才可全看见了!”
哨塔上鲜红的披风一闪而过。那打扮花哨的年轻看守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还扛在肩上,跟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
“生什么气啊,审判官大人。”普瑞队长拖长声音,“我不过是给那帮渣滓立立规矩。谁让他们每次都拖拖拉拉。”
艾瑟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打扮张扬的年轻看守:“你差点射中人!你的职责是看管囚犯,不是拿他们的性命取乐!”
“这不是没射中嘛。”普瑞队长耸耸肩,“你这么较真干嘛?要是对我不满,你就向圣城上报好咯。就说‘伊诺克·普瑞没射中囚犯’。”
“你……!”艾瑟眉毛倒竖,右手握住剑柄。
“冷静啊艾瑟!”“别冲动伊诺克!”
两声喊叫同时传来。
纳谢尔审判官按住了艾瑟的手,冲他摇头。另一边,监狱主塔楼里踉踉跄跄跑出一个又矮又胖的身影。
那身影像个长了两条小细腿的圆球,看守制服套在他身上都快被肥肉撑爆了。他拼命摆动着短腿,吭哧吭哧地跑到两名审判官面前。
“那又是谁?”莱曼小声问学者。
“那是我们敬爱的典狱长。”学者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敬爱”这玩意儿存在。
圆球般的典狱长把普瑞队长往后推了推,满脸堆笑:“两位误会啦!普瑞队长只是跟那些囚犯闹着玩儿,他没有恶意的,对吧?”
纳谢尔也拼命按住艾瑟:“既然无人伤亡,我看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艾瑟的脸色已是阴沉如同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天空。普瑞队长嘴角噙着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即使隔了这么远,莱曼都能嗅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我肚子饿了!”纳谢尔大声说,“走吧艾瑟,下午茶时间到了!”
“什么下午茶,我从来不……”
“从来不会拒绝!”纳谢尔高声盖过艾瑟。
艾瑟意识到同伴这是在打圆场。他不能不给纳谢尔面子。
“好吧。”他咬牙切齿。
典狱长则跳起来拍了拍普瑞队长的后背:“走吧伊诺克,有些文件需要你批阅呢。”
艾瑟和普瑞队长互相交换了一个剑拔弩张的眼神,在双方同伴的拉扯下分开了。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广场上紧绷的空气骤然放松。所有囚犯和看守都同时舒了口气。
“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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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去工作!”看守挥舞鞭子。
囚犯们立刻各就各位,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莱曼等人将石块运到广场一角堆好,挑选形状合适的,经过简单打磨,或去铺路,或去垒墙。
“嘶,不妙,不妙啊……”学者尼古拉一边搬石头,一边喃喃自语。
莱曼挑选着合适的石块,低声问:“你是说普瑞队长不妙,还是审判官不妙?”
“是说我们不妙。”
莱曼不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学者紧张兮兮地瞄了看守一眼,见对方也在三五成群摸鱼聊天,便大着胆子说:“你是新来的,你不知道。虽然海角监狱名义上的管理者是典狱长,但实际上地位最高的是普瑞队长。”
“为什么?”
“他上头有人啊!”学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普瑞队长的舅舅就是现任的宣教长,那可是教廷里地位仅次于圣座的大人物之一!”
莱曼想起了那位押送他的队长说过的话:“我听说,海角监狱的看守都是来镀金的,干满一定年限就能高升。”
“普瑞队长也是一样。”学者说,“典狱长是宣教长的老部下,他再干一年就可以高升了。到时候,普瑞队长会接他的任,干满三年就能调回圣城。”
难怪他那么有恃无恐。莱曼心说。
“他和审判官吵架,我们会遭殃?”
埃里克拎着一桶灰浆走过来,压低声音:“普瑞队长向来心高气傲,不论他做什么都没人敢管。可这一次,审判官居然敢当面跟他叫板……”
学者同意地点头:“审判官在教廷的地位比他高,他不敢对审判官直接动手,那一肚子气就只能……”
“撒到囚犯身上。”莱曼若有所思,“所以你才说我们不妙。”
学者叹气:“在海角监狱,普通的看守治下如果死了囚犯,怎么也得挨处分。但是普瑞队长不一样。他只需要打个报告说囚犯病死就行了。谁敢查他?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咱们还是低调一点,夹着尾巴做人吧。”
莱曼的心微微下沉。原本以为只需要应付审判官、打消他们的怀疑就行了,没想到这里处处都是危机……
在他忠诚的信徒抵达海角监狱之前,或是在他获得像纳谢尔那么强大的超凡能力之前,还是先苟着吧。
三个人继续默契地挑拣着石头。接着,看守又命令他们去砌墙。被破坏的矮墙是鸡舍的一部分,监狱为了自给自足,养了一些动物。不过这些富有营养的食品只供看守享用,囚犯是想都别想。
莱曼一边砌墙,一边用仇视且饥饿的目光盯着那群咕咕叫的鸡。他这个“邪神”未免当得太惨。他能不能叫信徒上供一点供品啊?《邪神之书》,这才是你应该解锁的功能!别整你那破世界地图了!
太阳西斜,终于到了晚饭时刻。
海角监狱有劳动任务的犯人每天早晚可以吃两顿。食堂是位于广场一角的简陋草棚,囚犯们默契地排成长队打饭,每人可以领到一碗菜汤和一块硬如石头的黑面包。
莱曼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去采石场搬石头。直接就地取材用这面包不就行了?这玩意儿可比石头好用多了。
三人加入打饭队伍,排在最后头。这时,埃顿副队长带着一脸便秘表情走过来。
“正巧!喂,你们三个!”他指向莱曼、学者和埃里克,“跟我来!”
学者吓得连碗都掉了:“大人,我今天真没有传播异端邪说!我发誓!”
埃顿副队长气笑了:“谁问你那个了! 普瑞队长有要事找你们!”
13.办公室
如果说审判官的办公室是海角监狱的总统套房,那么普瑞队长的办公室就是这里的皇宫了。
它位于监狱主建筑二楼,空间宽敞,采光充足,不仅家具一应俱全,还按照主人的喜好做了布置——各处都能看到狼皮、熊皮、鹿头之类的装饰,普瑞队长肯定很喜欢打猎。
不过此刻,办公室中一片狼藉。
文件撒了一地,书架翻倒,猎物装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残破的酒杯横尸地毯中央,酒液甚至飞溅到了墙上,以至于莱曼第一眼还以为那是血迹。
“喏,你们三个快点打扫干净!”埃顿副队长颐指气使,“工具在那边。手脚给我麻利点!”
学者满脸失望:“……这就是您说的‘普瑞队长有要事找我们’?”
“不然呢?给队长大人打扫房间不是要事吗?”副队长踹了一脚学者的屁股,“搞快点!要是队长大人回来你们还没干完,有你们好果子吃!”
学者嘟嘟囔囔地拿起扫帚。莱曼和埃里克对视一眼,只能遵从埃顿的命令。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幅惨状显然是因为普瑞队长勃然大怒,不敢在公开场合发作,只能在办公室中上演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了。
说实话,莱曼反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典狱长要找三个囚犯泄愤,或者要亲自审讯他呢。没想到只是打扫房间而已。这有何难!
他撸起袖子,捡起散落的文件,忍不住飞快瞄上几眼。都是些财务报表、货品清单之类的,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重要文件。
说起来,这些文字分明是异世界的文字,莱曼却能看懂。这到底是原身就具备的能力,还是穿越者自带的阅读天赋?又或者是《邪神之书》的力量?
收拾好文件,莱曼又和埃里克合作,将翻倒的书架扶起来,把狼头、鹿头挂回墙上。书本、装饰也一一摆放整齐。
当他捡起角落里的一张狼皮,下面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汪!”
那是一只白底黑花的小狗,大约两三月的样子,耳朵还没立起来。一双黑眼睛瞪得溜圆,小尾巴像装了电动马达似的摇个不停。
“这里怎么会有狗?”埃顿副队长疑惑地看过来。
“不是普瑞队长的爱犬吗?”莱曼疑惑地看过去。
“哈,怎么可能……喂!别舔我!”
小狗摇头摆尾地跑到埃顿副队长脚边,围着他又蹭又舔。埃顿一边嫌弃地大喊大叫,一边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
“我知道了,肯定是马夫养的那只母猎犬生的。连花色都很像。”埃顿副队长点点头,很是佩服自己的推理。
三名囚犯围在小狗身边,满脸陶醉地看着小狗蹦蹦跳跳。在这座封闭的监狱里,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像阳光一样驱散了乌云和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埃顿副队长才意识到不对劲。“看什么看!快干活!”
莱曼抓起扫把,开始清理玻璃碎片。地毯是没救了,只能拿去清洗。他和埃里克将地毯卷起来,学者则用抹布将酒渍擦干净。
三个人忙碌了半天,等到月亮升起、夜色已深,才将办公室清理干净。埃顿副队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去恭请普瑞队长回到他忠诚的办公室。
普瑞队长一进入屋内,整个空间都变得亮堂了许多。他鲜红的披风和闪亮的绶带照得办公室熠熠生辉。
学者和埃里克都瑟缩在墙角,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莱曼也模仿他们,像个生怕被老师点名提问的学生。
“尊敬的大人,都已经收拾好了。”埃顿谄媚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普瑞队长往椅子上一坐,双脚大大咧咧地翘在桌上。他比了个手势,埃顿立刻会意地取来一瓶红酒,小心翼翼地给他斟满,又去门外叫来一个看守,命他到厨房拿点儿夜宵。
看守动作迅速,不多时就送来一盘烤饼干。
看到那还在蒸腾热气的饼干,莱曼只觉得胃部一阵绞痛。他今天只吃了一顿,现在饿得两眼都在发黑。
突然,有人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普瑞队长冷厉地扫了他们一眼:“是谁?”
身旁的学者绷紧了身体,看上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是、是我,队长!”埃里克向前一步。
普瑞队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懒洋洋地跳下座椅,踱到埃里克面前。
“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马沃小少爷吗?”普瑞队长哼笑两声,“当初在圣城是何等威风,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这是为什么呀?”
雀斑男孩瘦弱的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连头都不敢抬。
普瑞队长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我在问你话!”
“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埃里克的声音带着哭腔,“所以拂晓之神惩罚我……”
普瑞队长收紧手指,几乎要把男孩拎起来。忽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到了他的脚后跟。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小狗正围着他打转。
“哪儿来的脏东西!”他一脚把小狗踹飞出去。
小狗哀嚎着撞上墙壁,落地后滚了好几滚,发出呜呜的哀嚎声。
学者扭开脸,盯着地板,不敢再去看小狗的惨状。莱曼攥紧了拳头。埃顿队长动了动,想把小狗抱起来,却在普瑞队长威胁的眼神中垂下双手。
普瑞队长忽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他松开埃里克,从桌上拿起那盘热腾腾的饼干。
“马沃小少爷,饿了吧?你是替我干活才耽搁吃饭的,我理当请你吃东西。喏,这些给你。”
他作势将餐盘递给埃里克,却突然手腕一翻,将整盘饼干倒在地上。
“哎哟,不小心手滑了。”普瑞队长假惺惺地说,“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吧?反正和你平时吃的也没两样。”
埃里克咬着嘴唇,眼眶发红。
普瑞队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吃啊!我请客,你怎么不吃?”
埃里克手臂颤抖,一滴眼泪砸在地砖上。
“快点,狗不是都这样吃饭吗?你难道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快吃啊!”
一股热血冲上莱曼的头顶。他跨出一步,刚要说话,却被学者狠狠戳了一下。
学者拽住他的袖子,拼命朝他使眼色。
埃顿副队长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高声说:“你们两个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事了,快滚!”
说罢推推搡搡地将两人轰出办公室。
大门在背后合拢的瞬间,莱曼透过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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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埃里克低下了头。
“莱曼,你不要命啦!”远离了办公室,学者才用气声说道,“那可是普瑞队长!幸亏我拉住你,否则现在你的脑袋就搬家啦!”
埃顿副队长也转过身说:“囚犯1154,我瞧你这小伙儿还挺不赖的,所以劝你一句——想活命就少多管闲事。这里是海角监狱,不是伸张正义的法庭。”
“这么说,副队长您也觉得普瑞队长的做法是‘不正义’的啰?”莱曼反问道。
埃顿副队长一噎,立即捂住莱曼的嘴。他神色紧张,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松开莱曼。
“你小子别害我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尼古拉,滚回你的牢房去!囚犯1154,回你的黑牢!”
***
“可恨!”
莱曼一拳砸在黑牢的墙壁上。
可恨的普瑞,真是欺人太甚!更可气的是,自己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普瑞队长有武器,还有整个监狱的看守供他调遣。当场和他动手的话,现在自己的尸体可能已经挂在大门上随风摇曳了。所以学者说的没错,隐忍是正确的选择。
但莱曼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禁羡慕起赛勒恩来。人鱼男孩拥有治愈的超凡能力,可以赤手空拳与手持武器的敌人搏斗。他无所畏惧,可以大大方方宣称复仇。
要是自己也有那样的能力就好了!
莱曼召唤出《邪神之书》,把它按在墙面上揍了几下。
“倒是给我点战斗系的能力啊!就知道让我种田!种个鬼啊走错片场了吧你!”
《邪神之书》挨了拳头也毫无反应,反而是莱曼的手痛得不得了。
可恶,更气了!
莱曼气馁地一屁股坐下,将《邪神之书》收回掌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困在这天杀的监狱岛不说,监狱里还有个反社会人格变态队长。万一哪天他盯上自己……
咚咚咚。
规律的响声打断莱曼的思绪。
咚咚咚。不是敲门声,而是敲打石头的声音。
莱曼东张西望,发现声音就来自他的正前方,就像是……隔壁有人在敲打墙壁似的。
隔壁的牢房有人吗?黑牢的每间牢房都铁门紧锁,莱曼进出时也没遇到过其他同在黑牢的囚犯。本以为这一层只关了他一个,难道还有别人?
看守给他送饭的时候,好像也没给别人送过饭。难道是在他睡着时送的?
他挪到墙壁前,也轻轻敲了三下。
隔壁的敲击声停止了。
莱曼把耳朵贴紧石墙。“有人吗?”他问。
接着,他听见石墙传递来一记无比清晰的短促笑声。
“你是谁?”莱曼追问。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先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莱曼惊讶地后退少许。一墙之隔的地方还真住着邻居?
听声音,邻居是个年轻男性。
他定了定神,再度贴上墙壁。
“是你先敲墙的。”他说,“既然你想吸引我的注意,那不应该你先自我介绍吗?”
爽朗的大笑声带着些许回音从石头中传来。
“好像是这个道理。”隔壁狱友说,“我叫卢纳斯特,你可以叫我卢纳。”
14.隔壁狱友
“卢娜?”莱曼咀嚼着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女孩的名字。”
“好烂的搭讪技巧。”
“我没搭讪。”莱曼鼓起腮帮子,“我叫莱曼·维夏德。”
“你好,莱曼·维夏德。”卢纳的声音彬彬有礼,“从你入狱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关注你了。黑牢很少入住囚犯,刚巧住在我隔壁的就更少了。”
莱曼问:“那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跟我搭话?”
“啊?”卢纳惊讶,“原来你希望更早结识我吗?”
“……好烂的搭讪技巧。你入狱的罪名难道是对神职人员口无遮拦吗?”
“我干的坏事罄竹难书,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呀。”
卢纳的话听起来很友善,但莱曼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无法靠“精湛演技”分析他的性格和心理,所以不敢贸然相信他。
莱曼想了想,决定先试探一下卢纳的身份和真实目的。
“你说你一直在关注我,那我的自言自语你岂不是都听去了?”
虽然莱曼大部分时候都在小声逼逼,但难保隔墙有耳。
“被海角监狱逼疯的囚犯比比皆是,每个人都说着疯言疯语,妄想着异想天开的事情。就算我告诉别人,又有谁会把没证据的事当真呢?”卢纳的声音带着笑意。
他的回答很巧妙。莱曼确信他听见了自己和《邪神之书》的对话,至少听见了一部分。但他想为自己保密?这算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谊吗?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能通过《邪神之书》远程发展信徒,毕竟莱曼从物理上来说并没有离开牢房,即使站在莱曼旁边,也不可能知道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
别人也不可能通过搜身找到《邪神之书》。这大概就是卢纳说的“没有证据”。
莱曼问:“你在海角监狱待了多久?”
“很久。久到我已经忘记时间了。”
等于没有回答。莱曼记得今天一起挖石头的囚犯说过,他入狱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邪教徒。这说明卢纳斯特要么是个入狱超过十年的邪教徒,要么背负着别的罪名。
又或者,他被关进黑牢后就再也没出去过,以至于其他囚犯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你什么都不回答我,我能跟你聊什么呢?”莱曼故意失望地叹气。
“我对这里了如指掌。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可你好像没怎么出去过,你真的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卢纳轻笑一声:“足不出户就不能尽知天下事了吗?比如,我知道新来了两个异端审判官,其中一个拥有超凡能力,制服了越狱犯。”
莱曼微微惊讶:“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还是说,他也是超凡者,可以听到、看到监狱中的情形?
“这是我的秘密,怎么能随便说呢?你也不会把你的秘密轻易告诉别人吧?”
真有趣。海角监狱人才济济,而黑牢的囚犯更是人才中的人才。这个卢纳斯特越发神秘,越发能引起莱曼的好奇心了。
“既然你这么了解海角监狱,”莱曼字斟句酌地说,“那你知不知道怎么逃离这个地方?”
隔壁突然爆发出大笑。笑声甚至产生了回音。
卢纳笑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停下来。
“上来就是这个问题?”他说,“你要知道,我的邻居,海角监狱可是号称整个大陆最安全的监狱!”
莱曼说:“一般有这种称号的监狱,最后都会被突破,就像号称‘绝对不会沉’的大船最后肯定会沉一样。”
“海角监狱建立五百年来还从未发生过越狱事件。你大可一试,要是成功了,那你就名留青史啦。”
谢了,我正在尝试。莱曼无奈地想。等我成功,必在历史的一角也写下你的名字,当然,是作为反面例子。
“那么,你知道普瑞队长吗?”莱曼换了个话题。
卢纳笑道:“海角监狱的土皇帝,还有人不知他的大名?”
莱曼问:“你知道什么对付他的方法吗?”
卢纳斯特“嗯?”了一声:“他怎么招惹到你了?”
“你不是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吗,怎会不知道原因?”
“我的情报也是有延迟的嘛。不过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大概是被那两个审判官惹怒了,又拿囚犯来撒气了吧。”
居然猜得八九不离十。莱曼都有些怀疑“情报延迟”是他在信口胡说了。
莱曼将白天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卢纳斯特发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声。
“普瑞队长大发雷霆是有原因的。那两个审判官年纪和他差不多,职位却比他高,还有超凡能力,他嫉妒得眼睛都要冒绿光了吧。”
想起普瑞队长对埃里克所做的那些事,莱曼接着问:“他和埃里克似乎早就认识的样子。他还管埃里克叫‘小少爷’。”
“你那位小朋友,从前的身份可不一般。你没听说过他的叔叔——马沃大主教吗?”
莱曼耸肩:“我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清楚。”
“马沃大主教在圣国可是赫赫有名。老百姓们都称赞他是‘拂晓之神的天使下凡’,因为他为人清廉,自掏腰包接济穷人,还从不兜售赎罪券。他曾经有机会当上宣教长呢。”
莱曼疑惑:“那他为什么没当上?他在民间声望不是很高吗?”
“正是因为他清廉呀。”卢纳说,“这意味着他腰包空空,没钱去贿赂选举人,给自己造势。新任宣教长上任后,理所当然开始党同伐异,马沃大主教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当所有人都同流合污,唯一清白的人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不仅他本人锒铛入狱,他的家人也以各种各样的罪名被送上宗教法庭。你那位小友埃里克,就是以‘不敬神明’的罪名被关进海角监狱的。”
莱曼回忆着学者之前告诉他的事。“新任宣教长就是普瑞队长的舅舅?所以普瑞队长折磨埃里克,也有报复政敌的意思?”
“很聪明嘛,我的邻居。”卢纳斯特夸奖道。
莱曼越发觉得消沉和不甘。以“拂晓”为名的教会,却如此藏污纳垢,真是令人不齿。
莱曼还想追问普瑞队长的事,却听卢纳斯特说:“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先休息了。”
接着,墙壁那边只剩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莱曼啧了一声,挪回自己的稻草堆上。
“唉,还是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啊!”他心说。现在他不敢大声逼逼了,怕隔墙有耳。
“邪神之书你行不行啊,睁开你的大眼珠子,救一救啊!给我个强力技能好不好!”
《邪神之书》不语。
……算了,跟这智障玩意儿计较有失尊严。这玩意儿又不会说话。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又是一个毫无希望的苍白早晨。莱曼一大早被埃顿副队长叫醒,沐浴着冰冷的晨风来到监狱食堂。
他拿着木碗,排进长队中,老老实实地接受稀汤和黑面包。
餐桌餐椅自然也是没有的,囚犯们只能席地而坐。莱曼找了个位于广场角落的空位,开始了和黑面包的卓绝战斗。不一会儿,学者就没精打采地加入了他。
吃完令人绝望的早餐,囚犯们在看守的吆喝声中没精打采地开始一天的劳作。莱曼和学者也前往鸡舍,继续垒墙。
“怎么没看见埃里克?”工作间隙,莱曼低声问道。
学者费力地将一块石头垒到墙头。“我听一层牢房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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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一晚上都没回去。”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他该不会……”
“尼古拉,莱曼,你们在这儿。”
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们,打断了两人。莱曼望向那人,大吃一惊。
埃里克的脸颊高高肿起,眼圈乌青,一只眼已经睁不开了,嘴唇破了皮,鼻子和嘴角满是干涸的血迹。
“埃里克,你这是……”
男孩目光闪躲,怯生生说:“我不小心摔的,没事。”
不等莱曼细问,他急忙从卷起的袖子里掏出两块饼干。
“你昨天救了我,我还没感谢你呢。我特意给你们带了这个。”男孩伤痕累累的脸上挤出微笑,“你放心,这是干净的,不是掉在地上的那些,是普瑞队长后来拿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莱曼注意到男孩的手腕上也遍布伤痕。觉察到莱曼的目光,男孩像是害怕被别人瞧见一样,立刻扯了扯衣袖,遮住手腕。
“你们快吃吧。其他囚犯看见,他们会抢的。”
见两人无动于衷,失落的神色浮现在男孩眸子中。“为什么不吃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罪人,所以嫌弃……”
“没有没有!”莱曼和学者异口同声,“我们这就吃,好吃爱吃!”
莱曼将饼干塞进嘴里。跟黑面包比起来,它堪称山珍海味,但这是莱曼这辈子吃过的最不是滋味的食物。
埃里克拖着脚步去搬石头,可每次只能搬一小块,他的右臂似乎根本使不上力,就连简单的搬运动作都让他疼得直抽气。
莱曼朝学者打了个手势,让他靠过来。
“监狱里有医生吗?”
学者飞快瞄了一眼埃里克,满脸同情,却遗憾地说:“有,不过人家是专门为看守治病的。囚犯除非是断手断脚或者得了传染病,否则只能自己扛过去。”
“可是埃里克那样……”莱曼想起昨夜隔壁狱友告诉他的那些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要不去跟看守说,埃里克那样没法干活,或许他们会同意?”
学者畏缩地弓起背。他在传播“异端邪说”时滔滔不绝,现在却支支吾吾起来。
“我可不敢说,要是让普瑞队长知道……”
“让我知道会怎样?”
背后传来傲慢的声音。
学者“噫!”的尖叫一声,整个人凝固成了石像。莱曼缓缓转过身,只见衣着华丽的普瑞队长扛着十字弓,领着一群看守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喂,尼古拉你这条腐烂的蜥蜴。”普瑞队长用十字弓瞄准学者,“说啊,让我知道会怎样?”
后者立刻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占地面积,似乎这样就能避免被射中一样。
“您就会,呃,大发慈悲?”学者抖如筛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守们哄堂大笑。普瑞队长也咧开嘴。“原来我是这么仁慈的人?”
他的目光转向莱曼,笑容瞬间消失。
看守们意识到不对劲,也立刻停止哄笑。只有一个胖看守还在傻乐,同伴踢了他一脚,他才知道收敛,讷讷地低下头。
“我记得你。”普瑞队长指着莱曼,“昨天你躲开了我一箭,身手挺不错嘛。”
莱曼心中暗骂。他根本不想出风头,躲开那一箭也只是“精湛演技”加持的下意识动作,不躲他可就死了。结果就因为这样被普瑞队长记住了。
这跟“上课时无意中回答出一道难题,让老师印象深刻,之后每一次都被叫起来答题”有什么区别?
“侥幸而已。”他说。
普瑞队长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他说,“如果你能躲开我十箭,我就同意马沃小少爷去看医生。”
15.十箭
十箭?你想要我死?!
莱曼心中疯狂呐喊。
不对,普瑞这小子,好像就是巴不得我死啊!
昨天自己躲开他一箭,让他在部下和囚犯面前丢了脸,他不报复才怪呢!
埃里克急得眼圈发红,他扯了扯莱曼的衣角,哽咽着说:“我没事,莱曼,我不需要去看医生,也不会耽误干活儿的,你别答应!”
见莱曼不说话,男孩又壮着胆子走到普瑞队长跟前。
“队长,我不需要去看医生,我没事……”
然后他就被一记耳光扇到了地上。
“我问你的意见了吗?”普瑞队长活动了一下手腕。
埃里克瑟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
这种时候,如果审判官在的话……
莱曼瞄向副塔楼,那是审判官办公室所在的位置。普瑞队长注意到他的视线,冷笑道:“别指望有天使来救你了。那两个家伙今天一早就和典狱长出去巡视了。”
莱曼沉默了。他并不是指望审判官像身披闪亮铠甲的骑士那样闪现救场,而是在暗暗掂量:假如他答应普瑞队长的赌约,会不会让审判官觉得他很可疑?
毕竟普通人连续躲开十箭,怎么想都非常困难。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常人。
可是自己在审判官面前扮演的形象,就是“心地善良的无辜良民”,要是对埃里克见死不救,那不就崩人设了?
再说了,现在的状况,好像由不得自己不答应啊。难道说个“不”字,普瑞队长就会当作无事发生,普通路过一下就离开吗?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翻腾。莱曼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了他的策略:
这一次,他要扮演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却能凭借运气刚好存活的小囚犯!
“精湛演技”发动!
莱曼扁了扁嘴,惶恐不安地看着普瑞队长。
“您别拿我开玩笑了!上一次只是侥幸,这次我没躲开该怎么办?”
普瑞队长嗤笑一声:“那你就和小少爷一起去看医生呗。”
前提是我还有命去。
莱曼挤出几滴眼泪:“队长,您饶了我吧!要是审判官回来知道这事,他们肯定会……”
听见“审判官”三个字,普瑞队长勃然大怒。他看见这小囚犯求饶,本来心情还挺愉悦,现在他决计是不会放过这个家伙了!
“去练武场!”普瑞队长指了指莱曼。
两个部下上前,以“左右为男”的驾驶拎起莱曼,向练武场走去。
学者小跑着跟上他。莱曼夸张地哭喊道:“尼古拉!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是想问问,你想在墓碑上刻什么字?”尼古拉远远喊道,“我跟一个懂雕刻的囚犯关系特别好!”
莱曼:“……”
谢谢您嘞!
练武场位于监狱主建筑后方,是一块被围墙和栅栏围起来的方形空地。靠近围墙的位置摆着一排破破烂烂的箭靶,上面横七竖八插着箭支。靠近栅栏的一侧则立着数个练习剑术用的木头人。栅栏外有一圈土地被踏得极为平整,那是练习马术留下的痕迹。
看守们每周都要抽出一定时间磨练武艺。此刻,正有几名看守在场内对练。见普瑞队长一众人气势汹汹地走近,他们识趣地收起武器,跳到栅栏外让出位置。
马厩就在练武场不远处。马夫和几名看守正在说话,被练武场的骚动吸引了目光,好奇地凑过来。
“什么情况?普瑞队长又怎么了?”
“好像是要射死那个囚犯……”
“啊?他不怕审判官问责吗?”
“你不看看人家舅舅是谁?”
同时,一些在附近劳动的囚犯,也趁着摸鱼的工夫偷看几眼。监督他们的看守并未出言训斥,因为他们的目光也被练武场这边吸引了。
两个看守将莱曼往练武场边一丢。莱曼故意摔了一跤,狼狈地爬起来。
“你,站到那一头去。”普瑞队长指着箭靶所在的位置。
真把我当活靶子啊?莱曼心里问候了普瑞队长的列祖列宗,不情不愿地跨过栅栏,走到箭靶旁边。
普瑞队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像猎人看到被惊吓的猎物一样。他掂了掂手中的十#字弩,把它丢给一旁的部下,又对另一个部下耳语几句。
部下小跑着离开,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雕饰华丽的乌木长弓。
普瑞队长试了试弓弦,满意地点点头。部下旋即为他递上满满一袋羽箭。
莱曼眉头微蹙。十#字弩力量足、射程远,但每次装填箭矢都很费工夫。而长弓射程虽没有那么远,却能快速发箭。普瑞这小子是想靠速射来使自己无路可逃吗?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将可以躲避的地方记在心里。
“喂,囚犯,我要开始了!”普瑞队长远远喊道,“十箭!躲得过,就算你赢!”
“队长,求您行行好吧!我会死的!”
话还未说完,普瑞队长却已经一箭射出!
卑鄙!
羽箭破空而来,直取莱曼心口。
——精湛演技,发动!
超凡能力扩展到全身上下,莱曼在一瞬间获得了杂技演员般的敏捷和灵巧。只消一眼他就判断出箭路。
“哎哟!”莱曼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整个人朝左边栽倒。箭矢擦着他的衣襟飞过,钉入身后的靶子上。
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妈的,算你走运!”普瑞队长啐了一口,迅速搭上第二支箭。
这次他将箭头微微上抬。莱曼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箭矢离弦的刹那,他猛地低下头,喊道:“队长饶命啊!我什么都听您的!放了我吧!”
低头的瞬间,飞箭从头顶呼啸而过,带起几缕发丝。
第二箭再度落空,普瑞队长眉头紧锁,脸色不善。
第三箭、第四箭接踵而至。莱曼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地上一扑,骨碌碌地滚出好长一段距离。两支箭与他擦身而过,深深插入地面。
“队长!我真的不行了!别拿我取乐了,求求您!我什么都听您的!”莱曼鬼哭狼嚎地爬起来,银发沾满了黄土。
部下们向普瑞队长投去奇怪的眼神。以队长的箭法,没理由四箭都不中啊!难道说……他故意射偏?
没错,队长肯定是在戏弄这个囚犯,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把猎物玩到奄奄一息再一口吞下肚。
不愧是队长,就是会玩!
普瑞队长脸色铁青。本以为一箭——最多两箭就能结束战斗,却没想到花了两倍数目的箭矢都没能击倒那囚犯。那家伙竟真有两把刷子?
不可能!瞧他连站都站不稳,还自己绊倒自己,肯定只是他运气好而已!
他再度张弓搭箭,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又是两支箭接连飞出。他已预判了囚犯躲避的动作,只要他避开前一箭,一定会中后一箭!
莱曼也在刹那间看清了箭的来路。他的目光落在练武场边的木头假人身上。
他冲向假人,躲开第一箭,接着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倒在假人身上。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抱住假人,结果和假人一道倒地。
恰在此时,箭矢飞来,“啪”的一声钉入木头假人的后背。
普瑞队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已经六箭了!六箭都没能拿下那囚犯!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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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如同箭矢钉在他的后背。
“看什么看!”他转身怒吼,额头青筋暴起。当他转回来,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望向囚犯身后,当即有了主意。
第七箭疾速射出,却失去了准头,射向莱曼左侧。莱曼不需要怎么表演,就轻松躲开了,紧跟着又是一箭,令他不得不继续右撤。
只剩下两箭了!
莱曼心中大喜,却旋即发现,普瑞队长用那明显偏离目标的两箭,把他逼入了围墙的夹角。
左侧和右侧都是石墙,他根本无处可躲了!
“是我赢了!”普瑞队长得意地大喊。
最后两箭飞射而出,一箭瞄准莱曼头部,另一箭目标则是他的下腹。左右两侧都是死路,就算他蹲下,也只能躲开其中一箭,另一箭必定命中他!
部下们已经提前开始喝彩,掌声雷动。那些抱着一线期待的囚犯们则侧过脸,不忍目睹银发青年中箭流血的惨状。
电光石火之间,莱曼蹬墙而起,身体在半空中扭转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两支箭竟一上一下从他身体两侧穿过!
接着他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就像游戏里失去控制的3D小人。胸膛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滑过锁骨,在苍白的阳光中留下闪闪发亮的轨迹。
部下们的喝彩戛然而止,像有鱼刺卡在了嗓子里。错愕的目光在练武场边纵横交错。
他们还以为队长真的想要这囚犯都性命呢,结果队长故意射偏吗?总不可能是囚犯身手敏捷,躲开了整整十箭吧?
队长在想啥呢?
囚犯们不敢大声欢呼,生怕遭到斥责,但每个人都面露喜色。长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躲开普瑞队长全部的箭!
虽然那个银发年轻人看上去只是运气好,但运气好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实力了!
一个格外高壮,纹着纹身的囚犯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说:“那个新来的小子什么来头?”
他身边环绕着三个同样肌肉发达的大汉。其他囚犯看见他们,都自觉地退开一小段距离。
“船长,他是关在黑牢里的。”一个大汉紧张兮兮地低语,“是异端分子!”
纹身壮汉却面不改色:“还能比学者那家伙更异端?我觉得大可以把他吸纳进来。不过,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看守们则手足无措,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普瑞队长可是神箭手,今天怎么发挥失常了?
不过,有些人却窃笑起来,交换着揶揄的视线。海角监狱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为普瑞队长失利而幸灾乐祸。
“真可惜这一幕没发生在圣城,不然可就好看了……”
“普瑞队长不是一直号称神箭手吗?连一个囚犯都射不中?难道他其实没那么厉害?”
“说不定是他那把十#字弩厉害,听说是他舅舅特意从精灵族为他弄来的……”
“精灵族的武器?那我上我也行啊!”
普瑞队长脸颊发烫,只觉得仿佛有火在自己身边燃烧。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此等屈辱!
区区一个囚犯,竟然躲过了他十箭!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是这把弓,没错,一定是弓不好的缘故!
他恼火地把乌木弓扔在地上,一脚踢远,接着劈手躲过部下捧着的十#字弩。
还是得靠自己这把大宝贝!
“去死吧!”
普瑞队长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一道疾风如闪电般袭来。
咔嚓!
普瑞队长的宝贝十#字弩断成两截,切口平滑得如同被打磨过一般。
16.倒行逆施
被点名的囚犯立刻叫苦连天:“副队长,饶了我们吧!我们还想多活几天呢!”
埃顿怒道:“普瑞队长在和典狱长用餐,你们只要动作快点,不会撞上他的!别逼我抽你们!”
莱曼扔下手中的石头,走向埃顿副队长。
“大人,既然他们不愿意,那就让我去吧。”他说。
埃顿震惊了,他的表情就像看见大地裂开,从裂缝里喷出硫磺火焰一般。
“你?!”
“反正他们也不愿意去。上次就是我去的,我对那儿熟。”
莱曼仔细观察埃顿,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不会相信莱曼是出于单纯的善意。他必须表现出自己“有目的”,才更容易取信于埃顿副队长。
“只不过嘛,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莱曼讪笑着苍蝇搓手,“明天的工作量,能不能减轻一点?”
埃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就说哪有人会这么好心。行吧,明天你们工作量减半。我向来不跟囚犯谈条件,今天特殊。快去!”
“是!多谢队长!”莱曼一副小人得逞的样子。
埃里克站在矮墙后,他看看莱曼,又看看学者,快步跟上去:“我也去!”
学者张大了嘴,用力拉扯埃里克的衣袖:“别啊!你忘记昨天的事啦?”
“没事儿,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在普瑞队长回来之前干完。”
学者嘴唇嗫嚅,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个搭档,唯恐被丢下:“那、那我也去……”
他瑟缩着跟上莱曼。三人与埃顿副队长一同来到普瑞的办公室。
这里的惨状比起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莱曼迅速扫视整个空间,很快就定位到了地图卷轴所在处——书柜下方,被压在饼干托盘和几本书之下。
不能耽搁时间,普瑞队长随时会回来。莱曼立刻挽起衣袖,和学者一起清理起现场。他们摆正书桌,将满地的装饰品放回原位,在此期间,莱曼慢慢接近地图卷轴所在处。
他拾起饼干托盘,将碎裂的饼干扫进簸箕,又将书本摆放到书架上。现在,他距离卷轴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埃顿副队长一直盯着他们。如果只是拾起卷轴还好,一旦打开,埃顿一定会觉察到不对劲。
该怎么打开卷轴呢?如果用身体遮挡埃顿的视线,在一瞬间把卷轴直接拿走,藏进囚服里,会不会跟更简单一点?
莱曼一边思索,一边谨慎地绕开卷轴。
正在门口附近擦地板的埃里克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男孩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所明悟般,轻轻“啊”了一声,接着,他猛地跳起来,指着门口说:“副队长您快看!有小狗!”
埃顿下意识地望向男孩所指的方向。就是这几秒钟的时间,莱曼飞快地向卷轴伸出手……
“哪有小狗?我怎么没看见?”埃顿瞪了男孩一眼。
“呃,是我看错了。”埃里克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干你的活!少东张西望!”埃顿将视线重新投降室内。莱曼正把一个个饰品摆放回展示架上,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办公室很快被收拾整洁,埃顿副队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便对他们挥挥手:“行了,回去吧!”
他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普瑞队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简直就像悬在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宝剑一样。
他押着三人走下塔楼。莱曼故意落在最后,小声对埃里克说:“多谢你。”
他可以确定,埃里克刚才转移埃顿的注意力,是有意为之。莱曼没跟男孩通过气,他却巧妙地配合了莱曼的行动。
埃里克露出微笑:“没什么。你帮了我,我帮你也是应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们来到一楼,正要向牢房方向移动,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劳动结束的钟声都已经响过了,你们这儿干嘛?”
艾瑟和纳谢尔朝他们走来。纳谢尔抱着两只酒瓶,神色愉快,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埃顿副队长毕恭毕敬:“他们刚去打扫卫生了,我正要把他们带回牢房呢。”
不必他多说,审判官就知道他们是去什么地方打扫了。
“普瑞没为难你们吧?”艾瑟问。
“队长他还在用餐,没回来呢。”埃顿副队长答道。
“这就好。今后监狱里再有人公然违反规定,尽管告诉我。”
他没有指名是谁违反规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普瑞队长。
埃顿副队长点头哈腰,神色却很纠结。他名义上是普瑞队长的下属,却又无法违背审判官的命令,这让他左右为难。
“是,遵命……”他没精打采地回应,“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
三个囚犯刚转过身,就被纳谢尔一句话叫住。
他将怀里的酒瓶塞给艾瑟,背着手踱到莱曼身边,兴味盎然地打量他。
“囚犯1154,你身上藏什么了?”
莱曼立刻捂紧囚服:“没、没什么……”
学者一头雾水,埃里克着急起来。他在旁边欲言又止、左顾右盼,试图转移纳谢尔的注意力。但红发审判官和埃顿不一样,他直勾勾地盯着莱曼,丝毫不受外物的影响。
“拿出来,让我也大饱眼福一下。”纳谢尔微笑着,却用命令的口吻说。
莱曼抿紧嘴唇,松开胳膊,缓缓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小饼干。
纳谢尔的笑容凝固了。
“这是我从普瑞队长办公室拿的。掉在地上了。我想扔了可惜,所以就拿走了。”莱曼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对不起,我不该偷东西!可我们都错过晚饭了,我实在饿得不行……”
地图他扫了一眼就放回书架上了,小饼干是他在拿地图的时候顺便揣进兜里的。这样即使埃顿副队长看见他的动作,他也能找借口,说自己只是想拿饼干。
谁知埃顿完全没注意到,反而是被纳谢尔发现了。
“行吧。拿走吧。”
纳谢尔失望地挥手。他在艾瑟谴责的目光中拿回酒瓶,晃晃悠悠地朝楼上走去。
“埃顿副队长,给他们从厨房拿点儿吃的。”艾瑟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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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转向纳谢尔,低声抱怨:“你这家伙,疑神疑鬼的,到底什么毛病……”
埃顿只得把他们带到厨房,拿了几块黑面包塞给他们。学者和埃里克千恩万谢,莱曼也跟着称颂埃顿和审判官的体贴。
吃完少得可怜的晚饭,莱曼被押回黑牢。
按揉着酸痛的胳膊,他在稻草上一屁股坐下,召唤出《邪神之书》。
“世界概览”后又出现了新的一页,正是海角监狱的地图!
这份地图无比详尽,不仅绘制了建筑建构,还包括周围地形和测量数据!
莱曼喜出望外,走到牢房右侧的墙壁前,轻轻敲了三下,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岩石上。
很快,卢纳斯特慵懒的声音便穿过石头传来:“怎么了,我的好邻居?”
“我弄到地图了。”莱曼说。
“哦!准备工作你已经完成了一半啊,可喜可贺!”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去马厩工作。可马厩真的会让囚犯当助手吗?”
“当然。前任助手就是一个囚犯。因为他已经没有手了,所以很遗憾,这职位空缺了。”
“没有手?”
卢纳斯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提起这个?
那位助手没有“手”了,是指手断了吗?说到断手的囚犯,莱曼在海角监狱中只认识一个。
“审判官来到海角监狱的那天,有个囚犯觉醒了超凡能力,企图越狱,结果被斩断一条胳膊。”莱曼边回忆边说,“难道前任助手是他?”
“没错。他现在被关在特殊牢房,等候被押往圣城。所以,马夫需要一个新助手。”
没想到那个越狱失败的囚犯,竟然以这种方式和自己产生了交集,莱曼不由感慨命运的奇妙。
管理和照看马匹是一项技术工作,光靠“精湛演技”恐怕演不来。该怎么说服马夫收下自己呢?
“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先睡了。”卢纳斯特说。
“稍等。你既然对监狱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你知道普瑞队长现在在做什么吗?”
“喂,你把我当什么?我又没开天眼,消息也是有滞后性的。”
那倒也是。莱曼说了句“晚安”,疲惫地往稻草堆上一倒。明天还得个办法接近马厩,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他闭上眼睛,睡意渐起。下一刻,耳畔响起了模模糊糊的祈祷声:
“尊敬的深渊之主,我请求您的注视,赐予我庇护……”
是赛勒恩的声音。
不是吧,好不容易能休息了,你又来?
莱曼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睡眠哀悼了一秒钟,接着召唤出《邪神之书》。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信徒,还是得好好关照的。
他快速翻到赛勒恩的章节。当他碰触作为书签的使徒卡时,人鱼少年的祈祷声旋即变得更加清晰了。
“伟大的深渊之主,我已经来到古雷罕庄园外。他们没发现我的行踪。事不宜迟,我打算今晚就行动。
“请您眷顾我,让我救出同族,找到姐姐。请您赐予我勇气和好运,我将为您战斗到底。”
17.庄园盛宴
赛勒恩跪在一棵杉树后,双手紧握胸前,低头祈祷着。
远处是一座别致的大宅。夜幕已经降临,月光皎洁,冰冷的星空悄然无声地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祈祷完毕,赛勒恩期待地望向天空,盼望黑影出现。
噗!
一个白色的东西凭空冒了出来。
那是个毛茸茸的、像猫又像兔子的小动物,飘浮在半空中,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
好怪的东西!赛勒恩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动物。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见过多少陆地上的动物就是了……
不对!他明明在向深渊之主祈祷,可来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立刻拔出从安东尼·古雷罕那儿缴获的矮人长剑,指着那白色动物,只要对方有异动,他就砍了它!
“大胆,赛勒恩·月汐!”奇怪的动物不悦地瞪着他,声音尖细,“你竟敢拿剑指着主座下的神仆!”
被叫到全名的赛勒恩颤抖了一下。
“……神仆?”
这玩意儿……是深渊之主的仆人?
人鱼少年立刻放下剑,惭愧道:“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生物,还以为……”
“哼,这还差不多!”奇怪的动物飞到他跟前,“主人事务繁忙,所以派我来协助你。”
赛勒恩顿时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深渊之主会像上次一样亲自驾临呢……
可转念一想,神日理万机,祂的注意力肯定要放在伟大的功业上。自己成为使徒才一天,资历如此浅薄,怎敢要求伟大的神为他分神?
深渊之主愿意派遣一位仆人前来,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据他所知,人类所信仰的那些神灵,绝大多数从不回应信徒的祈祷呢。
他谦卑地低下头:“衷心欢迎您的驾临,尊敬的神仆。请问您怎么称呼?”
“叫我小奇。”
这个古怪的生物与其说是神的仆人,不如说更像神的宠物。不过赛勒恩可不敢妄议深渊之主的喜好。
小奇飞到赛勒恩身边,绯红的眼睛端详着少年,似乎在评判他。“赛勒恩,说说你有什么计划吧。”
“我本打算潜入古雷罕庄园,可是今天的庄园好像在招待客人……”
赛勒恩躲在树后,遥遥指向远处豪宅。已是深夜,可豪宅的窗户仍旧灯火通明。光芒照亮了庭院,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正停在那儿。
小奇从树后探出半张脸,鬼鬼祟祟地观察。“老古雷罕经常招待客人吗?”
“是的,有时候是他的朋友,有时候是有生意往来的人。客人一般会住在庄园里。”
“要不你等到明晚?”
赛勒恩用力摇头:“我一刻也不想耽搁!每耽搁一秒,我的同族就多受一秒的苦。而且我怕拖得太久,人们发现安东尼·古雷罕失踪了,会来通知老古雷罕。到时候他警觉起来,我就不好动手了。”
“也就是说,越快行动越好。”
“没错,小奇,你能不能替我望风?”
小奇绕着赛勒恩飞了一圈,似乎在测试距离。“我不能离你太远,不过望风应该没问题。只是战斗就得靠你自己了。”
“那、那是当然!我可以自己战斗!为了深渊之主,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人鱼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他很庆幸现在是夜晚,小奇应该看不见。
“实在不行,你就把所有目击者都杀光。”小奇摇着大尾巴,振振有词,“只要没有目击者,就没人知道你潜入了!”
赛勒恩呆呆地张开嘴,欲言又止。这……这样也行吗?不愧是神的仆人,见过大风大浪,行事就是豪放。和小奇相比,他还是太保守了……
小奇得意了一会儿,又郑重其事地嘱咐:“要是遇上打不过的敌人,你就跑吧。保命比较重要。”
我绝对不逃跑。赛勒恩心说。落荒而逃还算什么战士?这是神给我的考验,我一定要完成!
一人一动物在树林里静悄悄地等候。待新月升上中天,宅邸中大部分窗户都已陷入黑暗,只有二楼最大的宴会厅仍亮着灯。
赛勒恩乘着夜色,蹑手蹑脚摸向庄园。
***
老古雷罕今天心情格外舒畅。
他的老朋友,瓦瑞克男爵和男爵夫人前来拜访。男爵和老古雷罕曾是战友,如今老友重逢,自然倍感亲切。老古雷罕备下酒宴,特地拿出佳酿特产招呼贵客。
宴会厅中灯火通明,主宾三人盛装出席,数个打扮体面、举止得体的仆人在席间服侍。
主宾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追忆当年,好不快活。
“古雷罕,怎么不见你家的少爷啊?”男爵多喝了几杯,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老古雷罕大摇其头:“别提那小子了!他一个朋友来做客,两人就跑出去打猎了!”
男爵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年轻人嘛,就是有活力。不知道他们会带回怎样的猎物呢?”
“唉,别提了!”老古雷罕唉声叹气,“他们猎的不是动物,而是奴隶。真是不成器!回头得好好教训他。怎么可以随便杀掉奴隶呢?他们可是宝贵的财产啊,太浪费了!”
男爵和夫人交换了一个秘而不宣的眼神,“奴隶”这个词牵动了他们的神经。
古雷罕在商场叱咤纵横多年,擅长察言观色。两位贵客一露出那表情,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老友,听说你们要来做客,我早就准备好了顶级佳肴。一定会让你们不虚此行的!”
他拍了拍手。侍立在他身后的管家毕恭毕敬退下。不多时,宴会厅大门打开,两个身材高壮的仆人扛着一块门板大小的木板走了进来,木板上用白布覆盖着什么东西。
其他仆人立刻手脚麻利地撤下桌上的残羹冷炙,腾出地方,让高壮仆人将木板摆上桌。
接着,管家返回,手里还押着一名女奴。这女奴长发披肩,衣不蔽体,怀里捧着一把银色竖琴,双眼则蒙着黑布,竟是个瞎子。
管家只留下两个高壮仆人,叫其他人退下,命令他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仆人心领神会。类似的“盛宴”他们已经历多次,早就熟悉流程了。不用服侍主人,他们刚好能喝酒赌钱,摸鱼偷懒。
似乎是为了掩盖接下来的动静,管家命令女奴开始奏乐。待水流般悦耳的琴声响起,管家郑重关上厚重大门,走到桌尾,鞠了一躬,接着如魔术师表演般,一把掀开木板上的白布。
一名年轻男奴躺在木板上,双手双脚被镣铐紧紧扣住,无法动弹,嘴里也塞了皮带,连声音都发不出,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那双美丽的莹蓝色双眸。
男爵夫妇伸长脖子,非但没有被眼前异常的景象惊呆,反而浮现出渴望与好奇的神色,像是早就猜到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男爵才赞叹地说:“我早就在猜是不是这样……”
男爵夫人打断他,急切地问:“古雷罕先生,难道人鱼血可以延年益寿的传闻是真的?”
古雷罕年近六旬,须发却仍是乌黑,身材矫健,和他同龄的男爵却早已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强烈的对比让贵客不得不相信民间传闻。
像许多贵族一样,他们上了年纪,就开始恐惧衰老和死亡,散尽千金也要延长寿命,宛如试图抓住落日的余晖。听闻老友古雷罕有长寿的妙方,他们便火速赶来。
老古雷罕哈哈大笑:“我这个活例子还不够吗?人鱼族的血可是宝贝,能让人青春焕发。我那个蠢儿子不知浪费了多少,你们说是不是败家子!”
他又揶揄地对男爵说:“人鱼肉还能使男子更为阳刚,在床上表现更出色……”
男爵夫妇惊喜交加。早就听闻老古雷罕不仅买卖奴隶,自宅里还豢养了不少。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好色,现在看来,奴隶真正的妙用是在这儿啊!
“我听说老朋友要来,特地把这个男奴留给你们品尝。”老古雷罕有些沾沾自喜,仿佛自己是天下最擅长待客之道的东道主,“女奴更漂亮,但是男奴更强韧些,血肉要趁活着时服下效果才最好。”
老古雷罕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端上来一只玻璃杯。仆人解开男奴左手的镣铐,两人一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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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用小刀划开男奴的手腕。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杯中,很快积了浅浅一层。管家又将一壶泡了花瓣和草叶的茶倒入酒杯。血色被冲淡成粉色,花瓣在其中打着旋儿。
男奴嘴被堵上,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咽。仆人们又快速锁上镣铐。女奴琴声一顿,她皮肤苍白得不正常,手腕内侧叠着新新旧旧数不清的伤痕,旧伤痕已经结痂,新伤痕仿佛是今天早晨才造成的。
老古雷罕纡尊降贵,亲自将酒杯呈给男爵夫人,“这是‘驻颜水’,我的独门秘方,尝不出一点儿血腥味。”
男爵夫人将信将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啊,竟然还有些甜。是不是只要喝了它,就能青春永驻了?”
老古雷罕哈哈大笑:“必须长期饮用才行。我每天早晚都要饮用一杯,已经坚持十多年了。不过嘛,据说女士用人鱼血沐浴,保养效果更好。”
男爵夫人瞪着自己的丈夫,故作嗔怒:“你怎么现在才带我来见古雷罕老爷?要是我早几年知道这事,如今不知该有多美!”
“我的夫人,你现在也很美啊。”男爵讪笑。
古雷罕又向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手腕翻转,将小刀刺进男奴的眼窝!
男爵夫人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
刀刃灵巧旋转,仅用几秒钟就挖出了眼球。管家做这件事已经熟能生巧了。
他将血淋淋的眼球放入另一只酒杯,又往其中注入葡萄酒。眼球在猩红的酒液中载沉载浮,不一会儿竟融化在其中。
管家回过头,如法炮制挖出男奴的另一只眼球。老古雷罕则把酒杯送到男爵面前。
“喝吧,老朋友,可以明目。”老古雷罕拍了拍男爵的肩膀,“我现在的视力比年轻时还好,打猎时能命中五十步外的猎物。你也该提升一下视力,这样才能更好地欣赏夫人的美貌啊。”
一句话让宾客夫妇同时心花怒放。老古雷罕早已瞧出,虽然男爵是丈夫,但夫人才是掌握财政大权的那个。他破费一个奴隶,可不仅仅是为了招待客人,更是为了做生意。今天消耗掉的,将来可以在男爵夫妇身上成倍赚回来。
“你要是喜欢,可以买几个奴隶回去自己养着。我能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男爵激动地舔了舔嘴唇,旋即又为难起来。“我的确很心动,可是我最近改信了拂晓之神。教义规定不可蓄奴……”
“这不成问题!”老古雷罕笑道,“你可以出一笔钱,替奴隶‘赎身’,让他变成自由人。赎身钱是他欠你的债务。为了还债,他‘自愿’给你当仆人,如果还不起,就拿身体器官抵债。这样就不违背教义了。”
“我的老伙计,还是你比较聪明!”男爵举起酒杯,“敬你,我睿智的战友。”
男爵夫人也跟着敬酒:“敬给我们带来年轻活力的古雷罕老爷!”
男爵说:“事不宜迟,我看今天我就替这个奴隶‘赎身’……”
老古雷罕摆摆手,制止了他:“这奴隶已经废了,我怎么能卖你瑕疵货呢?过段时间我进了新货,第一个通知你来挑选,给你最优惠的价格。至于这个残废的,今天就拿来招待你们二位。”
他冲管家做了个手势。管家会意,手中小刀调转方向,直直刺入男奴的胸膛!
只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当管家转过身,他手中已多了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
“人鱼族的心脏是最美味、最滋补的器官,直接吃下去比什么补品都好。”
老古雷罕接过那颗心脏,高高捧起,举过头顶。鲜血从他指尖滴落。这是一场血腥的献祭,而他就是主持祭祀的神官。
“两位,我把它献给……”
——轰!
宴会厅的玻璃窗被巨大的力量击碎!
无数碎玻璃反射着月光,如同亿万光芒洒落遍地。
一名少年从夜色中跃入灯火下。他衣衫褴褛,好似乞丐,却擎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狂舞的长发间露出一双充满燃烧的蓝眼睛。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一个满腔仇恨的幽灵!
“古雷罕!”他吼叫道,“我来杀你了!”
18.复仇之火
男爵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钻进餐桌下面。男爵从椅子上跌下来,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已让他当年驰骋疆场的锐气荡然无存,他只顾着瑟瑟发抖,连保护妻子都做不到。
老古雷罕却很镇定。他只扫了少年一眼便断定了他的身份——逃跑的奴隶。他好像叫赛勒恩来着?那把剑属于自己的儿子,是偷来的?抢来的?儿子绝不可能自愿交出那把剑。不祥的预感盘桓在老人心头。
他丢下那颗心脏,用鲜血淋漓的手指着少年。
“拿下他!”他喝令道。
两个仆人冲向人鱼少年,可他们赤手空拳,面对持剑的敌人不免有些发怵。
就是这迟疑的一秒给了赛勒恩良机。少年一剑刺向左边的仆人,剑锋划开他的喉咙就像热刀切开黄油。仆人捂着喉咙,张口想喊救命,鲜血却呛进气管里。他跪倒在地毯上,直直栽了下去。
另一个仆人见状抄起餐桌上的银烛台当作武器。同时,管家在男爵夫妇此起彼伏的尖叫大合唱中挥刀迎向少年。
赛勒恩格挡住仆人的进攻。管家见缝插针,将小刀刺入少年的肩膀。
“得手了!”管家得意地大喊。
可紧接着,他看到鲜血倒流回少年的伤口里。他连震惊都来不及,少年便一剑捅穿他的身体。
拿银烛台的仆人见训练有素的管家都一命呜呼了,自己又怎么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奴隶的对手。他丢下武器,举起双手:“别杀我!都是老爷叫我做的!”
下一刻,他的脑袋就飞了起来,越过半个宴会厅,“砰”的砸在餐桌旁。躲在桌下的男爵夫人刚巧和人头对上眼,她的尖叫顿时又高了一个八度。
老古雷罕愕然。区区奴隶竟然在不到一分钟内便解决了他的三个得力部下,其中甚至包括追随他上过战场的管家,轻松得如同砍瓜切菜。这个奴隶从前有这么厉害吗?他觉醒了超凡能力?
男爵是指望不上了,这怂蛋只顾着蹲地抱头,吓得像只鹌鹑。老古雷罕一脚踹开贵客,抄起座椅往少年头上砸去。可他刚跨出一步,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
那个瞎眼的女奴死死抱住他一条腿。
“赛勒恩!杀了他!”
老古雷罕试图踢开女奴,可她怎么也不松手,指甲深深陷入老人的小腿中,如同海藻缠住溺水者,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抓起椅子,用力砸向女奴的脑袋。女奴哀嚎着松开手。他返身要对付赛勒恩,但已经迟了,少年一剑劈向他!
老古雷罕躲闪不开,只能尽量侧过身体。矮人铸造的利剑掠过他的要害,却正中他的肩膀。
老古雷罕惨叫着丢下椅子。
他捂住伤口,大口喘着气。自从他退役归隐,还从没受过这样重的伤!这个可恨的奴隶,居然敢伤他!
他和少年面对面,苍老的蓝眼睛对上年轻的蓝眼睛。
这时,老古雷罕的视线越过少年的肩膀,看到男爵夫妇从餐桌另一端钻了出来。
他们完全没有拯救东道主的想法,反而趁着两人对峙之际,偷偷摸摸爬向宴会厅大门。男爵嫌妻子挡了自己的路,竟用肩膀把她撞向一旁。
废物!老古雷罕暗骂一句。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庄园里还有很多仆人,只要男爵夫妇把他们喊来助阵,奴隶少年肯定不是对手!
现在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让男爵夫妇逃出去搬救兵!
突然,少年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猛地回过身。
“多谢提醒,小奇!”
他喊着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冲向男爵夫妇。
夫妻俩立刻争先恐后、手脚并用地爬向大门。人鱼少年提着剑、踩着鲜血走向两人,对着男爵便送出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男爵一把抓住妻子,把她当作盾牌一般挡在自己身前。
长剑径直洞穿了男爵夫人的胸口。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瓦瑞克……你这混账……”男爵夫人吐出一口血,“我做鬼也不会……”
男爵推开妻子的尸体,爬向大门。
他刚抓住门把手,一道银光便从天而降,他眼睁睁看着手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上半截还挂在把手上,下半截断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赛勒恩从背后割断他的喉咙,接着,燃烧着冰冷怒火的蓝眼睛转向宴会厅后方受伤的老古雷罕。
“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他冷冷说。
老古雷罕心知单打独斗自己不是这奴隶的对手。而搬救兵的计划也失败了。他为了保证今天宴会顺利进行,只留了管家和两个得力助手,吩咐其余仆人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要来打扰,毕竟奴隶被挖眼挖心时总会乱喊乱叫。现在他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看着少年缓步走向他的身影,老古雷罕脑海中只冒出两个字——死神。
他脊背发寒,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死亡如此近距离接触了。
少年停下了脚步。老人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却见他半跪下来,摸了摸那个女奴的脸颊,又探了探她的脉搏和呼吸。
接着,他站起来,蓝眼睛里迸射出名为仇恨的熊熊烈火。
冷汗浸湿了老古雷罕的后背。
“等、等一下!”他沙哑地说,“你不想知道你姐姐在哪儿吗?”
少年脚步一顿。老古雷罕心中得意,他果然猜对了!
“快说!”少年用剑指抵住他的咽喉。
老古雷罕举起手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所以把每一笔生意都记在账本上了。账本在我书房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
“说!”
老古雷罕阴鸷地笑了:“要是说了,我还能有命?这样吧,我带你去书房。你拿到账本后留我一命,我绝对不派人追捕你。我以我亡妻的灵魂发誓。怎么样?”
赛勒恩目光闪动。老古雷罕知道他犹豫了。这是个好兆头。在他心目中,姐姐更重要。
老古雷罕说:“书房就在这一层,我事先让仆人都回避了,不会有人阻拦你的。你一剑就能砍死我,我还敢耍什么花招?我只是想活而已。”
少年神色复杂,显然头脑中正在天人交战。过了好一阵,他才冷着脸点点头:“好,你带路!”
赛勒恩绕到老古雷罕背后,将长剑搭在他肩膀上。
老古雷罕老老实实领他来到二楼最西侧,打开书房门。
书房中只有书桌和摆满书籍的书架,西侧墙壁上挂着一张肖像画,画的是个娴静端庄的贵妇人。老古雷罕走向肖像画,像拉开门一样拉开它。画后方的墙壁上竟藏着暗格,其中镶嵌着钢铁保险柜。
老古雷罕转动密码锁。只听一声轻响,柜门开了。他在柜子里摸摸索索半天,才取出一本厚重的账册。它的封面十分破旧,看上去已经用了数十年了,书页中还夹着大大小小的书签。
“给。”老人回头递出账本。
赛勒恩接过账本,却没急着翻看内页——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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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的刹那,老人身形一闪,躲过剑锋,朝书房深处奔去,躲到窗帘后。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从未松懈过锻炼,身手依然敏捷!
保险柜里除了账本,还藏着一件“秘密武器”,这才是老古雷罕诱骗赛勒恩来此的真正目的!
凭借这件“秘密武器”,老古雷罕有信心除掉这个可恨的奴隶!
赛勒恩将长剑横在胸前,警惕地凝视着窗帘。
“出来,老东西!你以为区区一层布能保护你?”
窗帘飘动,一个修长的身影钻了出来。
赛勒恩的动作凝固了。他张大了嘴,呆愣地注视着那人。
“……姐姐?”
从窗帘后走出来的不是老古雷罕,而是个女人。
她长发披肩,皮肤苍白,深蓝色的眸子中星光闪动,脸颊和脖子上淡淡的鳞片昭示了她人鱼族的身份。
“赛勒恩,是我啊。”女子泫然欲泣,“我没有被卖掉,一直被关在这里。幸好你来救我了!”
赛勒恩的表情一片空白。“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被带走了……”
女子轻移莲步,挪向书桌,拉开抽屉。“这里有些钱,我们拿了就逃走吧!”
“等等,姐姐,你是怎么……”
“姐姐”秀美的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抽屉中掏出一把匕首,迎向赛勒恩的剑锋。
砰!
匕首和长剑撞在一起,金属迸出夺目的火花。
几次短兵相接之后,匕首陡然一转,顺势刺中少年的肩膀。
“姐姐”却来不及得意,因为伤口在几秒钟内就愈合了。
“果真是超凡能力。”“姐姐”的眸色一亮,蓦地展颜一笑,“如此的人才,死了多可惜。年轻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去把你姐姐赎回来,你们姐弟一同留在我手下做事。你觉得怎么样?”
赛勒恩憎恶地盯着他:“哼,你儿子提过一样的条件,你猜他的下场是什么?”
“姐姐”嗤笑:“八成是死了吧。我看到那把矮人长剑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活着的话绝对不可能允许那把剑落到别人手里。”
“我杀了你儿子,你还愿意跟我做交易?”
“反正我还有别的儿子。”“姐姐”耸耸肩,“超凡者可比儿子稀罕。我开给你的条件比我儿子更好。你可以当个军官,不但能指挥你的同胞,还能指挥人类。从前那些对你颐指气使的人,今后都要对你唯命是从。你能拥有权力、地位、财富,还能保护你心爱的同族,从此扬眉吐气。你难道不心动吗?”
赛勒恩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那些东西我总有一天能得到,用不着你施舍!”
他荡开“姐姐”的匕首,一剑刺向对方。
“姐姐”忽然脸色一变,楚楚可怜地望着赛勒恩。
“赛勒恩,你要杀我吗?”“姐姐”哽咽着问。
赛勒恩愣住了。
话音未落,“姐姐”便扬起匕首,捅向人鱼少年!
——得手了!
“姐姐”得意洋洋地想。
他曾靠这招暗杀了无数强敌,这才取得今天的地位和财富。人类也好,人鱼也罢,一旦看到至亲至爱之人的脸,就犹豫不决、不敢动手了!
全都感情用事,蠢到不行啊!
该死的奴隶!回头我要剥了你的皮,祭奠我的……
“姐姐”胸口一痛。他震惊地低下头。
银色长剑刺进了他的身体。
19.何为战士
“姐姐”低头盯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长剑,表情是如此震惊,仿佛看到死去的儿子当着他的面复活一样。
这不可能,他怎么敢动手?这个人鱼女人不是他的亲姐姐吗?他为什么这么果断,这样决绝?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不!他不想死!他花了这么多功夫研究养生秘诀,光是购买奴隶就花了不知多少钱,为的就是能长命百岁,可现在他宝贵的生命却要被一个卑贱的奴隶夺走了!
“别、别杀我……”老古雷罕颤抖着说,“提个条件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我不想死!”
“你在求我?”赛勒恩问。
“对!我求求你!现在叫医生的话还来……”
赛勒恩却把剑往前一送,剑尖从老人背后刺出,鲜血淋漓。
“去向被你杀死的人恳求吧!”
老古雷罕的思绪就这样切断了,永恒地停留在了对死亡的恐惧之中。
…………
赛勒恩拔出长剑,血花飞溅,保险柜上方的肖像画也溅上了一层嫣红。画中贵妇人的面孔染血,笑容不祥。
“姐姐”的身体像一只漏水的破口袋一样瘫倒在地上,变回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一张白色面具从他脸上析出,滑落在地。
赛勒恩弯腰拾起面具。它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眼睛和嘴巴处开了洞,看上去有些渗人。
看来这就是老古雷罕能够变形的秘密。
小奇飞到他身边,伸长脖子端详白色面具。
方才战斗的时候,小奇一直在旁边提醒他。也正是小奇首先发现男爵夫妇意图逃离。奇妙的是,除了赛勒恩之外,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他。或许这就是神仆的力量吧。
“刚才我看到老头从保险柜里偷偷拿出来一样东西,就是它了。”
赛勒恩点点头。难怪老古雷罕取账本时磨磨蹭蹭,原来是为了一并取出这件东西。他说要来取账本恐怕也是谎言,目的只是为了把自己引来这里,用面具的力量迷惑他,趁机痛下杀手。
“难道这个面具可以让人随意变形?”小奇思忖,“这可是个宝贝啊,你就留下吧,今后没准能派上大用场。”
面具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赛勒恩心中不免有些憎恶,可既然小奇劝他留下,他也不推辞了。这可是他缴获的战利品。
他抱着账本返回宴会厅,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看来老古雷罕至少在一件事上说了实话。
一推卡宴会厅大门,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赛勒恩皱了皱鼻子,绕过满地的尸体,走向死去的两个奴隶。
人鱼男子被剖开胸膛,早已死透了。女子的身体也渐渐冷却。她为了帮助赛勒恩,阻拦了老古雷罕。若不是这样,她或许还能活。
赛勒恩心里无比难受,比他被刀剑砍伤、被猎犬追咬还难受。他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如果他跑快点儿,如果他没有磨磨蹭蹭等待夜晚降临,是不是就能救下他的同胞了?
他在小奇和神面前夸口说他要拯救自己的族人,却没能做到。他这么没用,算什么战士?
小奇飘到他身边,耳朵和尾巴都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毛茸茸的小脸上神色凝重。
“节哀顺变,赛勒恩。”它说,“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吗?”
赛勒恩摇摇头。他和他们不熟。他们前不久才被卖到老古雷罕的庄园。之后,赛勒恩就被古雷罕的儿子带走了。他只知道这对男女是兄妹。
可他还记得,他们被一起关在地下室里。当自己夜晚因为思念姐姐而哭泣时,那个做哥哥的就会为他唱歌,那些歌关于珍珠、珊瑚、海上日出和勇敢小人鱼的冒险。他的歌声是那么美,如果在海里,他会是最优秀的歌者。当他唱歌时,他的妹妹总是沉默地聆听,像月光下宁静的海湾。
赛勒恩抬起头搜寻四周,在餐桌下找到了那颗心脏。他捧起那沉甸甸的、已经不再跳动的血肉,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女子身边。
如果可以,他想把两个人的遗骸都带走。他们不应该和老古雷罕、男爵夫妇这种恶棍死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他没办法。
赛勒恩咬了咬牙,举起长剑,剖开了人鱼女子的胸膛。
他在小奇的惊呼声中取出女子的心脏,又找来一块干净的桌布,将两颗心包裹起来。
“赛勒恩,你这是……”小奇不解地看着他。
人鱼少年一言不发,抱着心脏和账本去了同一层的男主人卧室。他从老古雷罕的衣柜里找出几套干净衣物,自己换上一套,然后翻出老人的钱包和所有他能找到的金银珠宝。接下来他要踏上一场漫长的旅途,这些不义之财刚好对他有用。
“赛勒恩,别留下对你不利的线索。”小奇提醒,“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赛勒恩点头。他把所有东西打包好,做好准备,这才推开窗户,沿着墙壁爬下去。他就是这样爬墙去到宴会厅的。
夜色已深,赛勒恩是翻墙进来的,他又原路翻了出去。
不多时,宅邸上层突然燃起熊熊烈火。仆人们惊叫着“救火啊!”“快救老爷!”“逃跑吧!”,乱作一团。
赛勒恩已经不关心那些了。他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钻进树林中,在稠密的枝叶间飞奔。他记得附近有条小河,他被卖到古雷罕庄园的路上曾瞥见过一次。
很快,他就听见了潺潺流水声。
赛勒恩摇摇晃晃走到河边。这是一条很浅的小河,最深处的水也不过才没过膝盖。他将行李放在岸边,取出包裹好的两颗心脏,跳进河水里。
他打开包裹,松开手。
两颗心脏落入水中,血肉在瞬间崩解,变成了清澈的水流,与河水融为一体。
“怎么回事?”小奇震惊。
“我们人鱼族的特质,死亡后会融入水中。”赛勒恩望着流淌的河水,低声道,“他们到死也没能回到海里,不过没关系,他们会变成水,流入大海。即使这条河不通往大海,他们也会随水蒸发,变成云朵,飘到海上,再变成雨落下去。人鱼族最终总会回到故乡。”
他跪倒在河床上,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取出神赐给他的那张卡牌,将它紧紧贴在胸口。
“小奇,我可以杀掉古雷罕父子,杀掉男爵夫妇,用他们杀我同族的方法杀他们一千次、一万次,但是这于事无补。依旧会有同族受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应该去做什么。我要成为什么样的战士,为什么东西战斗。”
巨大的悲伤从他内心的空洞喷涌而出。他放声大哭起来,抬起手抹去一边的眼泪,又抹去另外一边,可是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没关系,哭吧。他对自己说。今天哭够了,从明天开始,我只会流血,绝不流泪。
我的同胞已经没有心脏了,所以我的心脏要替他们跳动。我的同胞已经没有眼睛了,所以我要用我的眼睛替他们去看新世界。
我即是浪潮,我要给我的敌人带去恐惧,给我的同胞带去希望。
卡牌嗡嗡地振动起来,和他的心跳同步、共鸣,仿佛其中蕴藏的力量将要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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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勒恩低下头,发现卡牌背面的文字发生了变化。
【你已完成任务:“成为一名战士”。】
【你的超凡能力“高速自愈(B)”已升级为“不坏之躯(A)”。】
【你已解锁新的任务:“寻找一批伙伴”。】
“小奇,这是……?”
他四处搜寻小奇的身影。白色小动物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
莱曼在监狱中睁开双眼,双眸有那么一刹那迸射出猩红的光芒,却又很快熄灭在黑暗中。
他的脑袋嗡嗡地疼,只觉得疲惫不堪。长时间“降临”在赛勒恩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似乎会给自己的精神造成负担,以至于他竟然自动解除了“降临”,回到了监狱中。
“看来我是不能一边在监狱里服刑,一边欣赏赛勒恩的少年复仇记了。”莱曼叹了口气。
今晚他所目睹的一切实在令人心情沉重。虽然早知道不论是在地球还是在异世界,中世纪都是“吃人”的时代,却没想到这个“吃人”竟然是字面意义上的。
这次赛勒恩虽然没能救下他的同族,但莱曼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蜕变了,变得更锐利,更坚定。就像是……
——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唉,我要真是邪神,不应该一句咒语就能咒死所有奴隶主吗?结果现在只能假扮QB和信徒聊天。我这邪神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邪神之书你说句话啊?”
《邪神之书》沉默不语。
莱曼叹气。
话说回来,赛勒恩缴获的那个面具真是意外之喜。如果它真能使人变化相貌,那和“精湛演技”岂不是绝配?要是能向赛勒恩要来用用就好了。
可是,莱曼连碰触面具都没办法。他能“降临”在赛勒恩身边,可不论是黑影形象还是小奇形象,都只有一个虚影,没有实体。他该怎么和赛勒恩交换物品呢?
只能今后再想办法了。
他把书页翻到自己的章节,意外地发现了一段新的文字。
【你的使徒赛勒恩·月汐已完成任务“成为一名战士”。请从下列三项超凡能力中选取一项,作为你的奖励。请注意:你的选择无法撤回,请务必斟酌时宜,选择合适的奖励。】
“我的奖励?赛勒恩完成任务,我还能有奖励?世界上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好事?”
莱曼把这段话反复读了三四遍,确认自己没眼瘸看错。
“难道说,信徒每完成一个任务,我就能抽取一次超凡能力?那我多发展几个信徒,协助他们多多完成任务,岂不是能抽很多次?就算我脸再黑,也总有一天能抽到强力的能力吧?”
一瞬间,莱曼明悟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邪神之书是单纯的任务系统,遵照它的指示完成任务才能获得奖励。
“可现在看来,邪神之书其实是神和信徒之间的双向反馈系统!信徒越多、完成的任务越多,邪神就越强。而邪神越强,就越能给予信徒帮助,指点他们更好地完成任务,形成良性循环!
“对不起,邪神之书,我刚才太大声了。”莱曼在心里诚恳地道歉。
书给人奖励,书好。人骂书,人坏。——邪神罪己诏。
或许莱曼并不用等待信徒的救援。
即使身陷囹圄,只要他能“远程办公”,就能源源不断地收到奖励。一旦抽到足够强力的技能,他就可以自行脱困了!
莱曼急忙翻到下一页,想看看这次奖池里都有些什么能力。
20.动物朋友
“拜托了!拜托了!给我一张SSR!至少是像纳谢尔审判官的那样的超凡能力吧!”
【超凡能力:基建狂魔(B级)。你是基建的高手,规划的大师,城市在你手下拔地而起,物质因你的存在而极大丰富。什么是工业克苏鲁啊!】
【超凡能力:钓鱼精英(B级)。你是钓鱼佬中的钓鱼佬,不用打窝、不用鱼饵、哪怕用一根树枝也能满载而归。你能吊起更大、等级更高的鱼,并节省50%的饵料。你永不空军。】
【超凡能力:动物朋友(B级)。你生长在大自然中,亲近一切动物。你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同它们交流沟通,并且更容易与它们成为朋友。】
“……”莱曼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举起《邪神之书》,瞪着封面上紧闭的眼睛。
“邪神之书,我收回刚刚所有的表扬。
“睁开你的大眼珠子好好瞧瞧!我的确在一个岛上,但是这个岛是监狱岛,不是住着可爱小动物的无人岛吧?
“基建狂魔?钓鱼精英??还有这个——动物朋友???再加上精湛演技,你当我迪士尼公主呢?到底是你穿错世界了还是我穿错世界了?”
《邪神之书》不语,只是一味闪烁光芒,催促莱曼做出选择。
莱曼气得把它丢了出去。《邪神之书》径直消失在了半空中,然后再度出现在了他手边。
这什么“扔不掉的书”啊!怪谈故事吗!
他揉了揉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跟智障计较,有奖励总比没有好,反正是白嫖赛勒恩的任务奖励,他也没出什么力……
莱曼将三项超凡能力的描述又细细读了一遍。
基建狂魔、钓鱼精英、动物朋友。
前两项能力对任务作用不大,莱曼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靠基建和钓鱼越狱。基建只会让监狱越来越坚固。而钓鱼,他连监狱都出不去,要怎么钓?
但是动物朋友……
莱曼目光移向牢房角落,几只老鼠从墙缝间钻进钻出,吱吱叫唤。
他本人身为囚徒,行动受限,但是海角监狱里有很多动物——老鼠和海鸟,可以成为自己的眼线,随时随地监视监狱!
监狱里还有训练有素的猎犬,没准能成为他的战斗力。
别忘了,监狱里还有马。和马成为朋友,会不会有助于他进入马厩工作?以后如果要逃跑,也可以骑马。
这样看来,表面上最无用的“动物朋友”,反而是最适合海角监狱的。
“好,邪神之书,我选动物朋友!”
书页上的文字化作光流,涌入莱曼眉心。同时灌进他脑海中的还有大量关于“动物朋友”的知识。
激活这项能力后,他可以听懂动物的语言,与其沟通。至于能否驱使动物为他所用,则取决于他口才的好坏。“动物朋友”能提升他对动物的亲和力,让交流更为顺畅。
不同动物的沟通水平也有高低,哺乳类、鸟类智商较高,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像人类一样交流,而昆虫、鱼类、爬行类、两栖类等智商较低,基本等于智障。
莱曼扭头看向角落里那几只老鼠。
当他集中注意力,那些尖锐的吱吱叫声顷刻间转化为人类语言。
“面包!面包!”“母老鼠!母老鼠!”“两脚兽,瞅啥瞅!”
好神奇,真的可以听懂,这就是迪士尼公主的日常生活吗?
莱曼挪到牢房另一边。老鼠们已对他见怪不怪,甚至连逃跑的意图都没有。或许在它们眼里,自己才是海角监狱的主人,人类不过是暂住的房客罢了。
“喂,小老鼠们,能帮我个忙吗?”莱曼小声说道,防止被隔壁狱友听见。
老鼠们瞬间停止嘀咕,震惊地仰望他,小眼睛一个个瞪得溜圆。
“吱!两脚兽竟然在说我们的话!”
“好可怕!好可怕!”
莱曼尽量和蔼可亲:“有好处的,我给你们带面包,我……”
老鼠们一哄而散,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墙缝中。
莱曼:“……”
不是说他对动物有亲和力吗?是他的问题还是邪神之书夸大了超凡能力的效果?
也许只是老鼠不喜欢和人类交流。明天再试试别的动物吧,监狱岛有不少海鸟……
莱曼这样想着,在稻草上躺下。
就在这时,墙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只银灰色的毛绒脑袋从缝隙中挤出来,小眼睛中满是好奇的光芒。
莱曼和小老鼠四目相对。“呃,你好?”
“吱!是真的!两脚兽真会说我们的话!”
银灰色小老鼠滋哇乱叫一通,转瞬间消失在墙缝里。过了几秒,小脑袋又鬼鬼祟祟地探出来,鼻尖嗅来嗅去,胡须尖尖抖个不停。
似乎是确定莱曼不会攻击它,它才壮着胆子钻出来。
“我可以帮你,两脚兽,”它用后腿直立起来,小爪子交叉在胸前,“但是我要报酬!”
“你还知道‘报酬’?”
“当然!我可是这里最聪明的老鼠!”它骄傲地抖着胡须,“我要吃美味的黑面包!”
莱曼颔首:“没问题,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带。”
“我还要你保护我!”小老鼠说,“有些大老鼠仗着身强体壮欺负我们,你要替我出头!”
“这也没问题。”莱曼怎么说都是个正常成年人类男性,断然没有打不过几只耗子的道理。
小老鼠这才满意,朝莱曼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成交!”
“成交。”莱曼捏住它的爪子,“我叫莱曼,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家伙。”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莱曼打量着小老鼠银灰色的皮毛,“你觉得‘蒲公英’怎么样?”
小老鼠歪着脑袋:“那是什么意思?”
莱曼说:“是一种花,它的种子像你一样毛茸茸的,风一吹就会飞到很远的地方。”
“哇,蒲公英肯定去过很多老鼠从没去过的地方,见过很多老鼠从没见过的事!好,从今天起我就叫蒲公英啦!”小老鼠高兴起来,尾巴甩来甩去,“莱曼先生,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希望你能当我的眼线,去监视监狱里的人。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小老鼠点头:“我懂!就是盯着他们,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你!可我只有一个鼠,只能盯一个人,你要我盯谁?”
“你知道普瑞队长吧?”
小老鼠愤愤不平:“他很坏!他经常杀动物,大家都恨他!”
“我要监视的就是他。你需要把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告诉我……”
***
主塔楼内。
伊诺克·普瑞一脚踹开办公室的大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那两个狗养娘的审判官!”他咆哮着,一把扯歪胸前的绶带。
他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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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斯莱文副队长紧随其后。他快速掩上门,压低声音:“大人,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那又怎样?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
普瑞一拳捶向书桌,砸断了一支镀金羽毛笔。书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过是来审讯异端的,居然敢跟我叫板!他们算老几?尤其是那个艾瑟·奥罗兰,那个小白脸!”
想起审判官的面容,普瑞的面庞越发扭曲。
“他凭什么位阶比我高?区区一个平民,怎么可能通过神学院的考试?哼,肯定是靠卖屁股上位的!没错,就是这样!他上了马沃大主教的床,才换来进神学院的机会!一个肮脏的男妓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斯莱文副队长连忙附和:“就是就是,不过有几分姿色,蛊惑了首席审判官才取得今天的地位,跟您这样靠真才实学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普瑞队长喘着粗气:“对,对,我是有真才实学的。只不过我舅舅刚好是宣教长,大家就说我是靠舅舅的提携才有今天……一派胡言!”
他抓起书桌上的“午日”红酒,却四处找不到酒杯。正要发怒,副队长眼疾手快递上酒杯,为他斟好酒。
几杯酒下肚,普瑞队长脸颊发红,像被蒸熟了似的。
他起身走到窗台前,眺望月光下的海角监狱和远处的大海。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王国,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服从他!区区卖屁股的小白脸,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
他不过揍了那个埃里克·马沃几拳,有什么大不了?那小子就是欠揍!
为了一个囚犯,一个罪人的家属,便要将他这位高贵家族的子弟治罪?
他捏紧酒杯,指节发白,当众受辱的回忆令他再度怒不可遏。
“我要让他们知道,和我作对是有代价的!我要弄死他们!”
副队长倒抽一口冷气:“大人冷静啊!就这点小事,用不着出人命吧?”
普瑞队长反手将酒杯砸向副队长:“小事?你管这叫小事?”
“是是是,是大事。可是典狱长还有一年就要调任,到时候您就是新任典狱长。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乱子……”副队长顿了顿,意图让上司好好思考。
“我忍不了!我现在就要他们死!海角监狱山高皇帝远,谁能管到我?”
副队长在内心悄悄叹了口气。他跟随普瑞队长多年,是他的嫡系部属。普瑞队长多年来遇到过无数眼中钉,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最终都会被他耍手段弄死弄残,可每次他都能逃过制裁。
这并不是因为他手段隐秘高超,而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给他擦屁股,还有他的舅舅力保他的结果。
可从前那些人,要么是冒犯他的平民百姓,要么是和他有竞争关系的教会低阶神职人员,死了就死了,无人在意。这一次可是两名高级审判官啊。
“大人,报仇不必急于一时,等您升职后回到圣城,那两个小小审判官还不是轻松拿捏?”
“我会升职,他们难道不会?!就是要趁现在,在我的地盘里把他们弄死!”
普瑞队长在办公室踱起步来。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的死亡顺理成章才行!”
普瑞队长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墙壁上的猎物装饰,一个歹毒的计策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对了,我邀请他们参加狩猎,就说是为了重归于好。再加上典狱长的劝说,他们肯定不会拒绝。到时候在森林里干掉他们,对外就宣称他们被野兽袭击而死……”
21.邪神的觉悟
副队长汗流浃背:“那个红发审判官是超凡者,他的能力似乎是创造无形的剑刃。我们哪是对手……”
普瑞队长快把牙给咬碎了。“那就只对付艾瑟·奥罗兰!”
“万一他也是超凡者……”
“他当然是了,你这蠢货。”普瑞队长阴狠地说,“我向典狱长打听过了,虽然不知道他的超凡能力具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战斗系的。只要让他落单,那他就死定了!”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根项链,项链末端挂着一枚钥匙。他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只小臂长短的木匣。
木匣中静静躺着一把淡紫色的匕首。刀刃扭曲,仿佛一根干枯的手指。
“我要他有去无回!等他死了,我要弄死埃里克·马沃那个小杂种。对了,还有他那个两个朋友,那个戴眼镜的,还有那个银发的,叫什么来着?”
斯莱文副队长想了想:“那个囚犯是新来的,关在黑牢里。审判官似乎很关注他,因为他是个异端分子。”
“那他更要死了!所有跟埃里克·马沃和审判官有关的人,我都要看到他们的尸体!”
普瑞队长说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一动。
“……什么人?!”
他抓起墨水瓶,掷向窗台。只听见“吱!”的一声,一只银灰色老鼠飞速钻进窗帘里,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老鼠,自己吓自己。”普瑞队长冷笑两声,转向副队长,“从明天起,你带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去森林里布置陷阱,然后……”
***
“……然后,就能宣称审判官死于狩猎事故?”
黑牢中,莱曼捧着小老鼠蒲公英。
“这些能帮到你吗,莱曼先生?”小老鼠问道。它竟然能一次记住这么多内容,连它自己都被自己的潜力惊呆啦!
“你干得很好,”莱曼搓揉着老鼠的小脑瓜,“明天我一定给你带一大块面包!”
蒲公英兴奋得吱吱叫唤。
莱曼背靠墙壁,陷入沉思。
普瑞队长真是丧心病狂,不仅要对教廷的审判官下毒手,甚至还要杀死埃里克、学者和自己!
莱曼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要阻止普瑞的阴谋,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将此事告发给审判官。
莱曼可以让蒲公英弄来纸笔,写一封匿名举报信,偷偷塞给审判官。以那两人的本事,想必能揭穿普瑞队长的阴谋。
只是,以艾瑟的性格,肯定会公事公办,把那畜生交给法律制裁。他们审判官办事得有个流程,不可能凭一封举报信就当场逮捕普瑞。他们肯定先得回到圣城,向圣座汇报,才能“合法”地治普瑞的罪。
而一旦他们离开监狱岛,普瑞肯定会立刻对埃里克、莱曼和学者动手!
不,单纯的告发肯定不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对付普瑞,对他越了解越好。
莱曼移动到牢房一侧的墙壁前,屈起手指敲了敲。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卢纳斯特的声音才沿着石头传来:“怎么又来?你不睡觉啊?”
“我都快死了,还睡?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莱曼吐槽,“我是想问问普瑞队长的事。你对他了解有多少?”
“嗯,你指哪方面?”
“我听说他喜欢打猎,嗯……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卢纳斯特沉吟:“这也太宽泛了。据我所知,他的确武艺高强,比大多数看守肯定强多了,不过应该没有那两个审判官厉害。”
“他应该不是超凡者吧?”
“他不是,不过他手上有一件遗物。”
莱曼皱起眉:“遗物就是拥有超凡力量的物品吧?是和‘诉说真实之口’类似的东西吗?”
“哈!”卢纳嗤笑,“比那个没用的雕像强多了!那是一把极为强悍的武器,原本是教廷的收藏,宣教长特意把它‘借给’自己的外甥傍身。说是‘借’,其实就是‘送’啦。”
“宣教长的权力有那么大,教廷宝库的东西都能随便拿给自己的亲戚?”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这个职位争破头呢?你的小朋友埃里克·马沃,他的叔叔马沃大主教,曾经和普瑞的舅舅是竞争对手,两个人竞争的就是宣教长职位。但是马沃大主教输了。普瑞的舅舅上位后的第一件时,就是清除政敌。马沃的家人全部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或者流放,或者关押。”
“原来埃里克是这样入狱的。”莱曼对圣国的政治斗争又有了新的认识,“可是,我听说马沃大主教是个好人,还放宽了神学院的入学限制什么的。他怎么会竞争不过普瑞的舅舅呢?”
“就因为他是个好人啊!他为人清廉,所以没钱去贿选,自然就输咯。”
“原来如此,因为是曾经的政敌,所以普瑞队长才会这么憎恨埃里克……”
莱曼眸色阴沉了少许。普瑞、宣教长,他们侍奉的是拂晓之神,以光明为信仰的教会中,却如此藏污纳垢。卑鄙小人上位,正直好人下狱,世界真是黑白颠倒了!
他们竟然还说我是邪教徒,到底谁的教会比较邪门啊!
普瑞背后势力强大,如果他活着,我永远都不会安全。不能等审判官用“合法”的手段。普瑞队长背后有大靠山,到时候说不定罚酒三杯了事,他根本得不到任何惩罚!
所以必须由我动手,就在这里——在监狱岛动手!
普瑞打算在狩猎中杀死审判官。可不可以反过来利用他的计划呢?他以为他是猎手,可实际上他才是猎物!
过去几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浮现。莱曼努力回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觉告诉他,破解一切的关键就在其中!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纳谢尔审判官说过什么来着……
“对了,蒲公英,”莱曼问,“你可以和老鼠之外的动物交流吗?”
小老鼠说:“可以,但也不是每种动物都行。马和狗就比较聪明,虫子和鱼是笨蛋,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莱曼若有所思,一个计划在胸中缓慢成形。
他问卢纳斯特:“普瑞队长过几天要去打猎,我必须在狩猎队伍中才行。可我一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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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要怎样才能加入?”
卢纳斯特说:“狩猎肯定不会带上囚犯,因为怕他们逃跑,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
“监狱里除了看守,还有一些‘技术人员’,比如厨师、马夫、木匠。他们会招收一些囚犯来当助手。每次普瑞队长去打猎,马夫和他的助手都要随行,帮忙照看马匹和猎犬。”
莱曼回忆着普瑞队长狩猎归来的场面。“可是我好像没有看到马夫的助手啊。有囚犯在其中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卢纳吃吃笑道:“那位助手的确不在其中,因为他已经没有‘手’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谜语人滚出海角监狱!
生气归生气,莱曼却还是运转起大脑。
那位助手没有“手”了,是指手断了吗?可他怎么知道哪些囚犯缺胳膊少腿……
等等,还真知道一个!
“审判官来到海角监狱的那天,有个囚犯觉醒了超凡能力,企图越狱,结果被斩断一条胳膊。”他边回忆边说,“原来是他?”
“没错。他现在被关在特殊牢房,等候被押往圣城。所以,马夫需要一个新助手。”
想不到那个囚犯竟然以这种方式和莱曼产生了交集,命运的际会可真是奇妙。
说起来,卢纳斯特之前就让他想办法去马厩工作,难道他早就料到这么一天了吗?
“你已经有办法进马厩了?”卢纳斯特问。
莱曼望向吱吱叫的小老鼠,心中已有了主意。
“我的确有个计划。”他沉声说。
“你一直在打听普瑞队长的事,莫非……”卢纳斯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想杀他?”
“何必明知故问?”
“你斗得过他吗?他武艺高超,身上有强力的遗物,还有一群手下。你怎么跟他斗?”
一股无名烈火从莱曼胸中升起,烧得他连呼吸都在发烫。他的心脏如战鼓般擂动,血液因愤怒而轰轰作响。
我为什么不能和普瑞斗?他有“遗物”,我也有《邪神之书》!
他背后有拂晓之神,我也是神,邪神也是神!我要和他斗,和他斗到底!
霎时间,他掌心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他的皮肤。
《邪神之书》未经召唤就出现在他手中,书页无风而动,翻到属于他的章节。
【你已触发新任务:“鲜血狂宴”。】
【描述:邪神永远饥肠辘辘。凡俗的食物无法填饱你的胃,唯有鲜血才能使你满足。杀戮为盛宴,死亡为餐点,用餐者唯有一人,谁将享有此殊荣?是你,还是你的敌人?】
【目标:消除伊诺克·普瑞的威胁。】
【奖励:解锁《邪神之书》新章节。】
莱曼眸色闪动。监牢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在黑暗中散发出红宝石般的光彩。
手指拂过粗糙的书页,一种电流般的战栗流过他的血管。
这是狩猎的兴奋,是对战斗的渴望。
消除普瑞的威胁?只要他死了,就没有任何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