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第1章 谋杀 阳光从星际联邦最高法庭穹顶斑驳洒下,被镶嵌着联邦徽记的玻璃天窗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斑驳地落在宁夕身上和脸上。 宁夕眼睛有些刺痛,抬手时右臂的医疗装置发出规律的嗡鸣。 “被告人宁夕,你被指控于星际历437年5月18日,也就是七天前,在中央军事基地杀害联邦高级将领林衍。” 审判长的声音沉稳,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你认罪吗?” 法庭旁听席瞬间被嘈杂的议论声淹没。后排的记者们疯狂敲击着悬浮光屏,将这条爆炸性消息实时传遍整个星际网络。 宁夕能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着的兴奋——联邦最年轻的Omega上尉,贫民窟出身的战斗英雄,如今正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杀人指控,这绝对是明天的新闻头条。 那些曾经将她捧上神坛的媒体现在正贪婪地等待她坠落。 “我认罪。”众目睽睽之下,宁夕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这句话像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间燃起燎原烈火。 旁听席一片哗然,后排几个穿着军校制服的年轻Omega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着目光焦点中的宁夕。几天前,他们还在收集印有宁夕制服照的军装海报;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法庭外对媒体高呼“宁夕无罪”,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检察官调出全息投影:中央基地的走廊监控内容显示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头戴兜帽的身影在案发时间在林衍办公区附近徘徊。紧接着是案发现场图片:林衍躺倒在地上,脖颈一道血口划开,伤口处鲜血喷溅,染红了墙壁与地面。 法医报告显示,伤口与宁夕特战队标配的武器吻合。 宁夕的代理律师——一位bata男性道:“审判长大人,我方主张宁夕上尉的行为并非蓄意谋杀,而是战争创伤导致的短暂失控行为。被害人脖颈处的刀伤,正是特战队员的本能防御动作导致。这不是谋杀,而是一个伤病缠身的军人,在精神崩溃下的悲剧性误杀。” 检察官冷笑出声,猛地拍下证据板:“多么感人肺腑的解读!但证据不会说谎,辩方所谓战争后遗症的解释根本站不住脚!监控显示,宁夕上尉进入林少将办公室时步伐稳健,神情冷静,甚至反锁了房门。这像是精神失控的状态吗?还是说,她早就计划好要杀一个曾经辜负她的Alpha?” “反对!检察官出示证据不足以判断宁上尉案发时精神状态良好,这是在暗示我的当事人因私报复!” 检察官没有理会,用力拍打全息投影台,放大林衍的尸体解剖分析报告:“这道伤口直接切断了被害人的颈动脉,一击毙命。请问什么样的‘精神崩溃’能完成这种专业级别的刺杀?审判长大人,陪审团,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 “反对!检方在恶意揣测,我的当事人曾任特战部队指挥官,战斗本能早已融入肌肉记忆!” 律师朝审判长点头示意,同时展开宁夕的医疗光屏:“首都疗养院的医疗记录显示,宁夕上尉的神经损伤伴随关节阵痛,她长期依赖镇静剂。而案发当日,我方当事人的血液检测结果证明她用药异常,这意味着宁上尉当时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林衍少将突然约谈时提及卡戎星战役,极可能触发她的创伤反应,导致肢体记忆下的防卫过当。” 检察官冷笑:“防卫过当?尸检报告显示林少将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一个Alpha军官会毫无防备地遭遇‘谋杀’?” 他滑动光屏,调出新的证据:“林少将的光脑终端记录显示,宁夕上尉案发后第一时间删除了林少将终端内的通讯记录,这难道也是PTSD患者的无意识行为?” 辩护律师道:“我的当事人和林少将关系密切!她删除记录很可能是出于**保护——” 检察官道:“辩方想用‘关系密切’掩盖真相?那这些怎么解释?” 他调出几张图片,宁夕瞳孔颤了颤。 照片中,军校时期的林衍与宁夕坐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说笑,宁夕面若冰霜地翻看笔记,林衍含笑取下她鬓角的樱花花瓣,从拍摄角度看,像是一个路过学生的偷拍。 “两人曾经十分亲密,最终发展成为恋人关系。可是林衍少将出身贵族,而宁上尉却只是贫民窟的孤女,林家曾当众羞辱宁上尉是贫民窟的劣等Omega。” 他语气讽刺道:“一个贫民窟Omega靠军功进入联邦军部,却因为出身门第被林家拆散姻缘。不仅如此,三年前的卡戎星战役,因林少将的情报误判导致宁上尉的战队全军覆没,她的右臂因此永久性损伤,不得不提前退役,止步上尉。仇恨、屈辱、不甘,这些情绪在三年间不断发酵,直到案发当晚彻底爆发!” 旁听席上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宁夕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她的右臂上:卡戎星战役后,她的右臂再也无法承受高强度训练。 “反对!”辩护律师站起来,“这与本案无关。” “不,这正是宁上尉的作案动机。”检察官声音坚定:“一位努力摆脱贫民窟出身的底层omega失去前途,一位战功赫赫的军人因为上级的失误失去战斗能力,现在请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被亲手毁掉人生更完美的杀人理由吗?” “我没恨过他。” 她缓缓站起身,右臂的医疗装置在制服袖口下微微闪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卡戎星的事,他只是做了当时最合理的判断。” 检察官眯起双眼:“那你为什么认罪?” 宁夕顿了顿:“因为……我确实杀了他。” 庭内一片寂静,辩护律师压低声音道:“宁上尉,请你考虑清楚……” 宁夕摇摇头,打断他道:“我很清醒。” 她抬头看向陪审团,轻声道:“那晚,林衍给我发消息,请我去叙旧。卡戎星的事,他一直都在自责。他说过,如果当初能再谨慎一些,也许就不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听席,扫过那些或愤怒、或震惊、或怜悯的面孔,左手指尖摩挲着医疗装置的边缘:“但战争没有如果。” 检察官敏锐地抓住漏洞:“所以你还是怪他?” 宁夕道:“我说过,他只是做了当时最合理的判断。这条手臂的伤,是战争留下的,不是他。” 法庭一片寂静。检察官皱眉想要打断,但审判长抬手示意让宁夕继续。 “联邦教我用这双手守护弱者,可是现在,它沾了守护者的血,我愿意接受应有的处罚。” 第2章 判决 “根据《联邦战时英雄法案》第七条三项,结合被告精神评估报告与32名现役军官联署请愿书,本庭裁定——” 审判长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旁听席上神色各异的众人:“被告谋杀罪名成立,但酌情减轻刑罚,判处五年监禁,即日执行。” 审判长落槌的瞬间,宁夕目光扫过旁听席,那里坐着她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此时看向她的眼神都格外复杂。 旁听席爆发出一阵骚动,率先表示不满的便是林衍的父亲,联邦议员林政。“这是对联邦公正的亵渎!她杀了我儿子!她有什么资格!?” 他愤怒盯着宁夕,眼底恨火灼灼燃烧,仿佛要用目光将她钉死在被告席上。 审判长敲击法槌,出声警告道:“林议员请注意法庭秩序。林少将的功勋联邦不会忘记,但宁夕上尉的贡献同样不容忽视。” 林政熄声,沉沉的目光刀子一样刮在宁夕身上。 “宁夕上尉。”审判长目光转向宁夕:“法庭始终认可你对联邦的贡献,希望你能反省过错。” ……… 这道判决像一颗脉冲炸弹轰在联邦,在星网舆论场引发了连锁爆炸。 星网热搜榜随处可见宁夕的名字: #宁夕仅判五年# #林家决意上诉# #起底宁夕传奇人生# #林衍宁夕恋情# …… 谋杀高级将领是重罪,这样的判决结果对宁夕来说已是格外宽容。 有人为林衍感到不值:“我说句公道话,五年确实太轻了。不管什么理由,谋杀高级将领就该重判,宁姓军官的Omega特权太离谱了。一个贫民窟出身的Omega能爬进军部,本来就不简单,现在看,手段果然够狠。”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反驳:“贫民窟怎么了?宁上尉的战功你十辈子都立不了!知道当年的卡戎星战役她坚守前线救了多少人吗?” 他回复道:“如果战功能抵消谋杀罪,那还要法律干什么?死去的林衍将军就不是战斗英雄了吗!她是军人,不是暴徒!林衍的误判是战场失误,而她是蓄意谋杀!” 不少支持宁夕的网友纷纷留言:“她花了多少年摆脱贫民窟?如今右手残废是因为谁?林家怎么有脸要求重判?” “她的小队全死了,自己也残废了,林衍却一路升职到少将,她不疯才怪。” 也有吃瓜群众的关注点发生了偏移:“只有我关心他们俩之前的恋情吗?听说林家人当年拿钱逼宁夕分手?” “歪个楼,宁夕那张脸谁顶得住,怪不得林衍当年为了她差点和自己亲爹闹掰。” 类似的八卦舆论立刻吸引的大家的兴趣,越来越多的网友加入讨论: “你以为林家在乎的是脸?他们要的是血统纯净、家世清白的Omega,不是贫民窟出身的‘瑕疵品’。” “瑕疵品?那群自以为是的贵族除了会投胎还会什么?” “可林衍不也没听从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Omega联姻?情感论坛那边说他直到死都还留着军校时和宁夕的合照,他是不是还喜欢她?” “醒醒,这是谋杀案,不是爱情故事!” “……”狱警将宁夕带离法庭时,闪光灯疯狂闪烁,数不清的摄像头试图捕捉她此刻的表情。 “宁上尉,你如何看待判决结果?” “宁上尉,林家决意上诉,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你恨林衍吗?” 数不清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宁夕既没有低头,也没有辩解。进入押送车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目光若及没有星空,只有联邦法庭冰冷巍峨的穹顶。 第3章 遗讯 宁夕的囚室是特批的单人间,比想象中更宽敞,四壁是冰冷的合金,床铺干净整洁,甚至配备了基础医疗舱。 联邦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下午,囚室的合金门“咔嚓”一声打开,走廊的冷光在地面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编号1147,你的精神评估报告,比我预想中更糟。” 宁夕坐在床边,左手轻轻摩挲着右臂的医疗护甲,指尖感受着护具下神经修复剂的微弱流动,身体却纹丝不动。 “她还是不肯说话?” 楚岚看向身旁的狱警,逆着走廊的冷光,肩章上的联邦徽记泛着暗银色。 “从入狱起就没开过口。” 狱警低声回答道:“连放风时都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她的神经伤恶化了,通知医疗室准备稳定剂。” 楚岚语气平静地吩咐道,银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宁夕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一把未出鞘的刃。 “是。”狱警识趣离开,为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监察长亲自关心囚犯健康,联邦监狱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她声音很轻,语气含着嘲讽。 宁夕看着楚岚,看着她军校时期的Alpha学长,如今黑塔高级监管中心的监察长……也是林衍生前最好的朋友。目光低沉,似是要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林衍说过,你从不会向绝境低头。” 宁夕的瞳孔收缩了一瞬,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刺进她的神经,宁夕下意识地攥紧左手,指甲掐进掌心又缓缓松开。 “但他死了。” 宁夕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楚岚唇角抿成一线,视线落在她的右臂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光脑的使用时间在每周日下午两点到两点半,30分钟后狱警会来收走光脑,他留给你的东西,你自己看。” “多谢了。”宁夕换了一个更加惬意的姿势重新躺下。 楚岚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他希望你活着。” 宁夕指尖微微颤动,右臂医疗装置响起细微的嗡鸣声。 囚室的门重新闭合,房间内只剩下宁夕和那台光脑。 宁夕指尖划过屏幕,光脑投射出的全息新闻在空气中浮动。 星际网络的讨论仍然沸沸扬扬,她目光停留在一条被顶上热门的视频上:那是她十六岁考入军校时的全息影像,侧颜冷艳倔强,穿着一身褪色的旧衣服,在一群贵族子弟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 镜头角落,林衍站在角落,Alpha温柔的视线正在她身上停留。 宁夕沉默了一会,拨动屏幕,紧接着便是林衍被割喉的特写:发帖的人放大的案发现场的图片内,仔细分辨还能看出他上衣兜里塞着一张皱巴巴、被血浸透的旧照。 是他们军校时的合照。 她眼神在上面驻留了片刻,而后直接略过那些关于自己容貌、出身、经历以及林衍旧情的八卦,径直点开了加密信箱。 那里有一封标红的未读短讯。 宁夕指尖顿住,点开后,短讯内容缓缓浮现。 【夕夕,你永远有资格恨我,但别恨你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别自责,也别回头。 活下去,别被他们毁掉。】 署名,林衍。 第4章 遇袭 阳光被铁丝网切割成大小规律的菱形,宁夕站在墙边,右臂医疗护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宁夕站在放风区的边缘,右臂医疗护具在高光照环境下自动调节成低功率模式,仅剩细微的电流声证明它仍在运作。 这是她入狱的第五天。 太多Alpha囚犯都会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目光像刀锋刮过皮肤。漂亮的Omega即使在监狱里,也依然引人注目。 “喂,Omega。”隔着铁栏,隔壁的Alpha大胆地凑了过来:“一个人?” 宁夕没回头,但后颈的腺体已经本能地绷紧,对方的信息素是劣质的烟草气味,正肆无忌惮地逸散。 “离我远点。” 她冷淡道。 对方嗤笑一声,反而靠了过来:“听说你以前是军官?现在不还是和我们一样——” 宁夕眼中划过一抹寒光,同时左手攥握成拳。 “囚犯0742,离开这里。”气氛剑拔弩张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僵持。 宁夕转身,看见两个戴着标准制式头盔的狱警走来。他们的信息素隔绝面罩本该严密封闭,但右侧那人面罩边缘的密封条明显老化翘起,一缕极淡的Alpha信息素正从缝隙中渗出。 宁夕眯起了双眼。 0742悻悻离开,狱警道:“黑塔监管中心最新规定,所有Omega必须佩戴抑制器。” 宁夕眸光寒凉:“我没有收到通知。” “现在你收到了。” 狱警突然上前,同时按开信息素隔绝面罩的按钮。 正常情况下,信息素隔绝面罩没这么容易揭开,但他们的机关显然被人为调整过。浓烈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地弥漫过来,像一堵无形的墙压向宁夕。 宁夕的瞳孔骤缩,后颈腺体烈火灼烧般刺痛,Omega的本能让她感到天旋地转,但是关键时刻,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战斗记忆比Omega本能更早复苏。 “林家派你来的?” 她冷笑,左拳重击对方腹腔,同时一脚将他踹向身旁的隔离栅栏。 滋啦啦——隔离栅栏的高压电网启动,骨骼错位的脆响和Alpha的惨叫同时响起,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炸开。 他们显然没料到她在两个Alpha信息素压制下还能行动如常,脸色瞬间狰狞。 “贱人!” 剩下那人拔出电击棍,Alpha信息素更加暴烈地压迫过来。 嗡——宁夕的右臂护具突然高频震颤,三年前的旧伤在信息素刺激下剧痛难忍,神经电流在皮下乱窜,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肉下。宁夕抿唇,侧身闪向剩下的Alpha狱警。 她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宁夕的动作,便被扼住了咽喉。 咔! 一声脆响。 Alpha的瞳孔骤缩,本能想去抽腰间的电击棍,但宁夕的反应更快。 她的右腿横扫他的下盘,Alpha狱警本能想要抵挡,但那只是一个迷惑性的假动作。宁夕抬膝狠狠撞向对方腹部,同时左手发力,将他整个人掼向地面! 砰! Alpha的后背砸在金属地板上,肺里的空气被挤得干干净净。他刚想挣扎,宁夕抬脚踩住他的手腕,电击棍咕噜噜地滚落到了远处。 “你以为——信息素——就能让我跪下?” 她每说一个词就补一拳,密集如雨的拳头下,男人的脸很快血肉模糊。 “我在——蛮荒带——杀虫族——的时候,你还在——首都星——喝特供营养剂!” 最后一下,宁夕卡住他的喉咙,笑容温柔沉静:“告诉林政,我们葬礼上见。” ……… 被押进审讯室时,宁夕微微抬头,看见一位制服笔挺的男性Alpha坐在玻璃对面。 是楚岚。 他坐在皮质座椅上,翻阅着这次事件的纸质报告,银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沉。 “编号1147,袭击狱警是重大违纪行为。” 他的声音不带情绪:“解释。” 宁夕就坐,右臂护具因低电量暗淡了许多。 “他想用信息素让我发情。” 她抬眸,黑瞳如刃:“我只好用拳头教他保持礼貌。” 楚岚的视线扫过她扔在渗血的左手,朝身边的狱警道:“都出去。” 狱警离开的同时,将监控系统彻底隔绝。 “你知道他是林家的人。” “知道。” “你知道袭击狱警会加刑。” “所以?” 宁夕冷笑:“联邦还能怎么判我?死刑?” 楚岚沉默了一瞬,突然从制服内袋取出一支修复凝胶,通过传递窗递到她面前:“涂在手上,加速擦伤愈合。” 宁夕没动。 “怕我下毒?” 楚岚扯了扯嘴角:“我如果想害你,机会何止千万次,没必要等到现在。” 空气凝滞。 最终,宁夕拾起凝胶,指尖挑开盖子。冰凉的药物触及伤口时,她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为什么帮我?” 她问。 楚岚靠上椅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 “林衍死前一周,给我发过一条加密通讯。” 他调出光脑,投影出一段模糊影像:林衍站在中央军部的档案室,背后是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 “楚岚,如果我出事,保护好她。”影像里的林衍疲惫地揉着眉心,身影明明灭灭。 下一瞬,投影熄灭。 宁夕指节攥紧,凝胶管在她掌心变形。 她声音嘶哑道:“所以他早就想到自己会死?” 楚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关闭光脑,突然问道:“为什么告诉袭击者你要去葬礼?” 宁夕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我有权见他最后一面。” 楚岚银眸微微眯起:“你知道葬礼当天会有多少林家护卫?” “知道。” “你知道他们有权当场击毙任何‘企图扰乱秩序’的囚犯?” “知道。” 楚岚突然笑了,那笑容像刀锋出鞘的刹那寒光。 “很好。” 他转身按下门禁,在离开前最后丢下一句:“明天早上七点,黑塔监管中心的车在放风区后门,别迟到。” 门关上时,宁夕的右臂护甲亮起一丝微弱的蓝光,像黑夜中未熄的火种。 第5章 葬礼 圣约翰大教堂的尖顶刺破铅灰色的云层,联邦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庄重静谧下,一辆黑色悬浮车停在圣约翰大教堂外,教堂外媒体的镜头不约而同地将镜头调转,对准了后排车门位置。 一瞬间的安静后,车门打开,宁夕迈下悬浮车,漆黑的长发高高扎起,轻便的电子镣铐像一只玉镯子卡在她腕间,泛着幽蓝的冷光。 “宁夕上尉!”记者们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却被跟随而来的狱警阻拦在十米远处:“您对林少将的葬礼有什么看法?” “……”宁夕没有理会两眼放光的记者们,目光略过汹涌的人潮眺向教堂的尖顶。 那里投映着林衍的巨幅全息影像:他穿着联邦军礼服,笑容清润,眉眼温和,却在最闪耀的时刻永远坠落。 白玫瑰花瓣铺满整条步道,宾客们胸前的家族纹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当宁夕出现时,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气氛陡然坠入冰点。 她的身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层涟漪。 “是你。”林政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珠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冷光。 “谁允许你来的?滚出去!”许是林衍的死对他打击太大,林政相比上次消瘦了许多,脸颊皮肤紧绷,精神状态也明显不好。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宁夕早已被他捅了上千个窟窿。 宁夕却没回答,而是缓步走向棺椁。见她要靠近林衍棺椁,林政拦在了过道尽头,猛地将手杖砸向地面,沉闷的撞击声在教堂内久久回荡:“站住,回答!” 宁夕终于抬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哦?需要邀请函吗?还是说……林议员这么闲,连葬礼的宾客名单都要亲自过问?”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这里不欢迎杀人犯。”出声的人是林衍的弟弟,林家次子林颂。 宁夕道:“联邦法律允许服刑人员参加直系亲属或重要关系人的葬礼。” “重要关系人?”林政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你杀了他,还敢说这种话?!” “所以呢?”宁夕恍若未闻,径直撞开林政,走向那具黑檀木棺椁:“这到底是林衍的葬礼,还是庭审现场?” 林衍安静躺在棺材中央,军礼服的胸口别满了勋章,仿佛只是睡着了。 林政呼吸陡然急促:“阿衍最错的,就是对你心太软。” 宁夕指尖停在棺木旁,似笑非笑道:“是啊,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 林政再也忍不住,快步冲上来,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你这个贱人!” “放开。”宁夕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脏?”林父怒极反笑:“一个贫民窟妓女的女儿,也配谈脏?” 教堂内寂静了一瞬。 宁夕视线移到林政身上,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摄人心神:“我母亲确实是妓女,我也确实出生在贫民窟。所以呢?我就应该烂在第七街?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你这个,你这个……要不是阿衍,你能有现在的地位?可你是怎么对他的。”林政顿感头晕目眩,身体摇晃幅度越来越大。 宁夕道:“你错了,我考进军校,凭的是成绩,我升任上尉,靠的是战绩。这些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因为林衍。” 林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栽了下去。 “父亲!”林颂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政,转头怒吼道:“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够了。”楚岚挡在宁夕与林氏父子之间,问林政与林颂:“你们确定要在他的棺木前继续这场闹剧?” 眼看楚岚偏袒宁夕,林颂高声道:“楚岚!我哥视你如兄,林家待你如侄,现在我哥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袒护害死他的凶手?”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教堂在蜂拥聚集的媒体,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还是说,你也和我哥一样,被宁夕那张脸蛊惑了?” 空气骤然凝固。 楚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Alpha的信息素无声蔓延,压得周围几个Omega宾客纷纷后退。但还没等他开口,宁夕径直上前,毫不犹豫地掴了林颂一掌:“你们林家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当年说我勾引林衍,现在又说我蛊惑楚岚?怎么,在你们眼里,Alpha就这么容易被Omega操控?你们引以为傲的高贵血统就这么廉价?” 林颂被扇倒在地,两耳阵阵嗡鸣。缓过来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夕,旋即扬声道:“贱人!你以为攀上楚岚就能——” “攀上他?”宁夕打断他,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满脑子龌龊?你除了意淫,就没别的新鲜词了吗?” 看着宁夕近在咫尺的拳头,林颂咽下口水,住了嘴。 楚岚看向林颂:“诽谤公职人员的刑期在七年以下,林二少再口无遮拦,我不介意对簿公堂。”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林颂的气焰。他脸色越来越青,最终冷着脸带着林政先行退下。 除了这个岔子,葬礼不欢而散,宁夕在狱警的押送下离开。 进入悬浮车后,楚岚转身看向宁夕:“你故意的。” 宁夕扯了扯嘴角:“是又怎样?” “林家不会放过你。” “他们什么时候放过我了?” “下次别那么冲动。”楚岚闭上双眼:“林衍要我护着你,但我的耐心有限。” “不会有下次了。”宁夕望着圣约翰教堂高耸入云的巨大尖顶,有些出神。 “回去后小心点,林家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宁夕笑笑:“放心,我这条命,硬得很。” 第6章 死因 林衍的葬礼最终以林政心脏病发被紧急送医,圣约翰教堂一片混乱结束。 宁夕被带回黑塔监管中心。 路途不算长,宁夕背靠座椅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却发现,楚岚没有将她押回牢房,而是把她带进了谈话室。 林衍的尸检报告整齐地排列在桌子上,各种不同角度的现场图片横七竖八地散在旁边,无一例外林衍脖颈处那道致命的刀痕:刀锋自左向右划过,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皮肉翻卷。手法专业精确,像是经过千百次练习。 宁夕眸色渐深:“监察长这是要做什么?审讯还是灭口?” “宁夕。” 楚岚的声音低沉,银色的瞳孔锁定她。“林衍的致命伤是割喉,凶手作案手法精准、利落,一刀毙命。刀锋切入角度精准,力道控制完美,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的同时,避开了所有骨骼。” 宁夕站在阴影下,右手指关节微微收紧,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所以?” 楚岚的手指划过光脑,调出宁夕近十年以来的所有训练报告分析,最终停在宁夕最近一次的击杀画面上,声音极尽克制,却仍不住发颤:“你的惯用武器是匕首,战斗风格是正面强攻,所有致命伤都在正面,角度在35到55度之间,伤口深度一致。而林衍的伤口——” 宁夕右手缓慢地张开、合拢,手指骨节发出“咔”地轻响:“楚监察长突然对尸体感兴趣,是准备改行当法医?” “别转移话题!”他点击光脑,将林衍脖颈处的刀痕与宁夕的战斗记录重叠:“林衍的伤口从水平方向切入,与□□造成的楔形创面完全不符,这不是你的手法。” 宁夕眸中笑意收敛,语气无波无澜:“四年前,我在首都广场用餐刀割开过两个恐怖袭击者的喉咙。军报还在档案室里,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那次你用的是右手。现在,你根本做不到这种精度的切割。” 他缓了缓,道:“杀他的人不是你。” 空气凝固了几秒。 宁夕笑了:“精彩,但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是在质疑军部的医疗技术,还是在质疑我的战斗能力?” 楚岚死死盯着宁夕,额角青筋蹦了出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真相。” 宁夕道:“这就是真相,林衍死了,法院判了,案子结了,所有人都满意了。” “你以为我在乎法庭的判决?林衍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告诉我事实!” “事实?”她淡淡开口:“林衍死在我怀里是事实,现场有我的DNA是事实,法庭判定我有罪是事实,至于其他的……重要吗?” 谈话室陷入死寂。 “你可以不说。” 楚岚缓缓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但我不会放弃追查。” 宁夕静静望着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来,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随你。” 她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击着医疗护具的关节,发出清脆的金属轻响:“不过,楚监察长,你查到了又能怎样?” 楚岚眯起眼:“你是在劝我收手?” “不。” 宁夕摇头,语气平静道:“我只是提醒你,有些事,不是查清了就能改变的。” 她垂下眼睫,继续道:“真相重要吗?重要。但它既救不回死人,也暖不了活人。” 楚岚陷入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配枪。良久后,他道:“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用自己的荣誉和人生给一个杀人犯铺路?” “楚监察长,你见过流浪的野猫怎么活吗?” 宁夕没有回答楚岚,而是自说自话地继续道:“它们要抢馊水桶里的鱼骨,要躲巡逻机械的扫描,要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夜里找到通风管道的热气。能活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对它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荣誉。” “你本可以——” “可以什么?”宁夕声音冷淡,眸色逐渐变得悠远:“可以穿着笔挺的制服去参加授勋仪式?还是戴着白手套和那些贵族老爷碰香槟杯?你以为我在乎那些勋章?那些虚名?”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你想听什么?感人的故事?悲壮的牺牲?”她摇摇头:“许多事情没法用理由解释,就像战场上掩护战友撤退,或者在蛮荒用枪杀虫族,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楚岚道:“但这不是战场。” “对我来说没区别。从贫民窟到军校,再到战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战斗。” 楚岚道:“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种答案。” “那你就当我脑子在战场被轰坏了。”宁夕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对我来说,过程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第7章 第七街 楚岚临走前递给她一个日记本:“林家打算把它烧了,但我觉得,它能暖一暖活人。” 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宁夕一眼:“你……好自为之。” 日记本在宁夕手中沉得像块墓碑。 皮质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处却仍能看出被主人精心护理过的痕迹。就像林衍这个人,永远保持着骨子里的干净和体面。 她翻开扉页,一张旧照片突然滑落。 画面里的女孩瘦得像只野猫,正踮着脚在垃圾处理站翻找食物。尚还年幼的宁夕,穿着明显大几号的旧外套,发梢坠着冰碴,右手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出一道血痕。 最讽刺的是画面左下角,半个被撕毁的市政厅公告上的字迹依稀可辨:Omega权益保障计划全面实施。 宁夕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照片右下角的水印:《首都星报》社会版,时间是联邦历423年,宁夕十二岁。 她记得那天。 记得垃圾站腐臭的酸味,记得结冰的伤口粘在金属板上的刺痛,更记得当她在废料堆里找到半盒过期营养剂时,那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可她不知道有人拍下了这一幕。 更不知道这张照片会出现在林衍的日记里。 “……” 记忆像一柄钝刀,缓慢地割开早已结痂的伤口。 宁夕对家最早的印象,是立在街口的那块电子牌:上面标注着“联邦第七安居示范社区”,屏幕碎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半个“示”字还在顽强闪烁。当地居民都叫它第七街。 第七街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被遗忘的区域:因当年“临时安置计划”的贪污事件,这片区域沦为了司法扫描仪的死角,治安署的巡逻艇从不靠近,卫生署的消毒无人机绕道而行,连军方稽查队都假装它不存在。 在联邦十年如一日的漠视下,第七街像块畸形的毒瘤,突兀地黏附在首都星最光鲜的行政区边缘: 违章建筑像积木一样层层堆叠,锈蚀的合金板材与废弃飞船残骸拼凑成歪斜的楼体,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很窄,阳光永远只能触到屋顶那层泛着油污的玻璃。上万贫民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长大,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第七街没有法律,这里滋生着整个星系最猖獗的黑市交易、最廉价的□□买卖和最危险的违禁药剂作坊。它是帮派势力的温床,是逃亡者的藏身所,更是贫民窟上万居民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地居民在这样的环境中摸索出了第七街特有的生活方式:Alpha白天去私人矿场当苦力,晚上到地下拳场取悦观众;Beta们挤在无照工厂里组装仪器,手指被酸液腐蚀得露出白骨;Omega们的命运更简单。红灯区的隔间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根据联邦统计局的数据统计,第七街居民的意外死亡率比联邦平均值高出三十七倍。 但没人在意这些数字。 对首都星的精英们来说,第七街是个需要定期喷洒消毒剂的“特殊区域”;对经过的星际货船而言,它是航线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坐标点;只有对那些生于斯、死于斯的人们而言,这里才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