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山梦》 密会飞花池 正更衣时,弘少则已候在了书房门外,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决定敲响书房的门。待到应允后,他轻轻推开房门,隔着一层湘妃帘,弘少则垂手而立。 “父亲。”弘少则恭恭谨谨道:“牢中传来消息,那个不安份的小吏凌若虚,死啦!” “死了?”湘妃帘后的弘逢龙冷冷一笑,似早有预料,遣下诸使女后道:“他死了,你便放心了,对么?” 弘少则不自在地笑了笑,躬身道:“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么,父亲也不必再为他费心。” 弘逢龙深深地看了看弘少则,眼中神色让他很是有些不明所以。许久,弘逢龙才长叹口气道:“为父原从不曾为此人费过心,若是他死了,才是要费心了。”弘少则略怔了怔,弘逢龙摇头道:“这些日子来,为父一直让你在大处着眼,你竟是丝毫没有听进去。如今凌若虚一死,麻烦才真正开始。早知如此,为父当早些跟你说明白才是。” 弘少则心中不服,却依旧垂手恭恭谨谨道:“请父亲教导。” 弘逢龙并不急着开口,只斥下使女,慢慢踱至书架前,慢慢找寻架上之书。弘少则只得静静候着,良久才听弘逢道:“凌若虚上疏之后,东宫将他逮捕下狱,此事你如何看?” 弘少则想了想,试探道:“儿子原没有料到,东宫会将凌若虚逮捕下狱。乍一听到这消息,初时是敢不信的,后来暗与东宫的太监打探了,果然是真的。儿子以为,这是东宫向咱们示好。” 弘逢龙寻了许久,终于找出一部《诗品》来,只闲闲地翻着,两眼盯着书,也不瞧弘少则,只道:“东宫何以要向为父示好?” 弘少则笑了笑道:“听说,那位的身子骨熬过了去年,只怕熬不过今年。父亲毕竟是家国柱石,东宫要坐稳那把椅子,还是要靠父亲。” 弘逢龙面色淡淡的,弘少则只道说错了话,心下正自忐忑着,却听他道:“你说得很是,东宫是在示好。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他在示好,更在示弱。示好是做给为父看,示弱是做给满朝大臣看。”弘逢龙叹了口气道:“经了这许多年的磨砺,你长进不少,只是都长心眼去了,智慧却少了。” 弘少则垂手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示下。” 弘逢龙道:“示好是为安抚父亲,示弱是挑起朝臣的愤慨之心,且又暗中保护了那个姓凌的小吏,你当真以为东宫会杀了他么?” 弘少则心中一凛,心思转了几转,立时便通透了,道:“父亲如此一说,儿子如醍醐灌顶。朝廷越是万马齐喑,中外便越是恨父亲最深。若有朝一日时机成熟,那凌若虚便是一把称手的利器。东宫此举,真是一箭三雕啊!不想东宫竟有如此心机城府,往日里咱们竟是小瞧他了。还是父亲看得深,儿子当真愚钝。”弘少则先前说“愚钝”,心中颇有不服,现下的“愚钝”,方才是心服口服。 弘逢龙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东宫的路数,为父心下有数,毕竟当年在陛下底下,也便是这般过来的。”弘少则便道了声“父亲英明,儿子佩服”,弘逢龙只冷冷道:“为父那日狠狠训斥了你,如今可明白过来了?” 弘少则略怔了怔,慢慢道:“儿子只道父亲是因着凌若虚的缘故生气,如今想来,父亲必不是为了这个,莫非……莫非是因着上官清不在江南的缘故?” 弘逢龙道:“你终于悟到关节所在了,也不枉为父倚重你多年。”弘少则心虚不已,只得垂下头去。弘逢龙看在眼里,只好道:“你可想过太子忍气吞声的缘故?” 弘少则道:“父亲是朝之重臣,有擎天之功,太子再是不满,也不得不倚重于您。” 弘逢道:“世人皆谓父亲是权相奸臣,这功劳何在?” 弘少则道:“自在江南与西北。有父亲在,江南西北才安稳。有父亲在,天下才太平。有父亲在,社稷才安定。” 弘逢龙闻言只是哈哈大笑,许久才道:“为父历经风雨,还屹立朝中三十年而不倒,在于天下太平,更在于天下不太平。” 弘少则糊涂了。弘逢龙道:“只要天下不稳,朝廷就得倚重为父,便是十个百个凌若虚,也奈何我不得。若天下太平,且不说一个凌若虚,便是一个三岁孩童,也能将为父拉下马。为父这番话,你可记住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弘少则越听越惊,拭了把冷汗道:“父亲的意思是,天下太平,父亲是无用之人,天下不稳,父亲才是有用之人。儿子记下了。” 他想了想又道:“若要天下不太平,一则是天狼,再则便是江南动乱。儿子明白了,父亲那日发脾气,果然是因着得了上官清离开江南的缘故。父亲留着上官清,是要让他祸乱江南!” 弘逢龙便点了点头。弘少则想了想,又道:“怪道三年前,父亲会让儿子放他一马。”弘逢龙便自笑了,弘少则又道:“当时,云未杳收治上官清,欲带他回蜀中阆山,儿子只道他是丧家之犬,意欲一网打尽,不想云未杳却遣卫三娘送信与我,请我放过上官清,儿子当时便应允了。只是她们绝计料想不到的是,儿了之所以应允,并非云未杳求我之故,而是收到父亲书信。儿子当真愚钝,竟不知父亲早就有谋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弘逢龙哈哈大笑,笑罢方道:“很早之前,为父便得了凤卿消息,报称天狼汗王病重。扎合素来觊觎王位,而哈术仰慕中原,二人早就不睦。因着天狼汗王,这二人只能暗斗,不敢明争,只是若他一病不起,又或亡故,天狼必生裂变之虞。”弘少则垂手躬身,静静听着。弘逢龙道:“若天狼内讧,何须我三十万大军?他自会分崩瓦解。若到那时,为父如何立足于朝堂?” 一番话说得弘少则冷汗涔涔。弘逢龙道:“天狼有扎合、哈术两部,便只能留其一。哈术亲近朝廷,却素来与我不睦,所留者,自然是扎合部。何况……”弘逢龙笑看了看弘少则,道:“许凤卿镇守西北近二十年,却歼不尽天狼,若再不给朝中一些交待,父亲便难辞其咎了,是以才有给哈术下毒,及阿克什湖一战。” 弘少则叹道:“父亲好是高明。此战既平息朝臣怨气,得皇上褒奖,更又达成目的,当真一举三得。” 弘逢龙拈须笑道:“扎合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为父许他重利,他便与为父结盟,只若有朝一日,另有人许他重利,他必然与我反目。何况,阿克什湖之战后,凤卿重创哈术,无奈扎合势力远不如先天狼汗王,天狼这颗棋子……”弘逢龙闭目摇了摇头,叹道:“边境太平,朝中便不太平,在此风雨飘摇之际,莫说三年,便是三月、三天,也有许多变数。父亲总得再树一个靶子!” 弘少则点头道:“若不如此,那些个朝臣便会盯着父亲。” 弘逢龙笑道:“为父没有料到的是,上官清竟活在人世,更没料到,云丫头竟致信与我,求我护佑阆山三年安宁,为父自然顺水推舟。只是……为父只道是上天助我,却不想,他竟识破了我的计谋,始终不肯与苏皓诸人起事!”弘逢龙一径说着,一径叹着气。 弘少则道:“苏皓与王氏兄弟与咱们是死敌,他们如何肯听父亲的话?” 弘逢龙冷笑:“这几人志在复仇,偏又志大才疏。我何苦让他们听我的话,略微用点手段,逼得他们时刻不得安宁,便会以为只有起事方能摆脱,无奈他们始终不成气候。这便是为父放苏灵儿在江南的缘故。” “怪道父亲这些年命苏灵儿四下搜寻青盟逆党,却并不赶尽杀绝!“弘少则恍然大悟道:“儿子只以为她是老四族后人,不肯全尽心力,莫非竟是这个缘故?” “他们无路可走之时,自然会反,活着可比死了更有用处,为父从未想过要杀尽青盟。”弘逢龙微微笑着,复又叹道:“只如今竟不是逆贼举事,而是难民举事。现下江南之事与我所料,竟出了些差池。” 弘少则不解,弘逢龙又道:“若是青盟逆贼举事,当是以诛为父为借口。兰台那位与为父心知肚明,当年四族被诛,原是他借为父之手灭四族,再是起事,为父也能在他面前叫个撞天屈。无奈……”弘逢龙道:“难民起事,那板子打在为父身上便不轻松了。若清算起来,许凤卿镇守西北之功,也将是过错了。” 弘少则拊掌叹道:“若是上官清应了苏皓之求,父亲的大事便成了一半,如今可如何是好?” 弘逢龙冷笑道:“时局本就变幻莫测,成大事者,自当倚时而动,相机而起,否则与闺中妇人何异?”话音才落,便听弘山轻叩房门,弘少则便知当出门上朝了,遂取了件披风为弘逢龙披上。 自湛若水离去之后,云未杳一夜未眠,只兀自嗟叹。三娘进门时,见她眼眶乌黑,竟自吓了好大一跳,只道是她思念湛若水的缘故,遂半是怜惜、半是报怨道:“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便是你被拘于一时,迟早也会有见面的时候。你若是不顾惜自己,身子垮了可如何是好?” 云未杳左右看了,压低声音笑向她道:“他昨夜已来过了。” “他来了?”三娘陡然惊觉声音大了许多,只以指捂唇,很是不敢相信,复又压低声音,凑近云未杳道:“几时来的?” 云未杳便将湛若水昨夜偷摸进府见她之事与三娘说了,只隐下他复仇申冤之事。三娘喜道:“如此甚好,他可说过何时救你出府?”云未杳垂下眼眸,徐徐摇了摇头。三娘奇道:“这却是为何,莫非他无力救你?” 云未杳不肯多说,只道:“我们再住些日子,且看看罢!”三娘立时便明白了关节,压下怒气道:“他可是还想着要复仇。”云未杳便知瞒不过三娘,叹道:“莫不让他陪我在阆山郁郁终生?” 三娘恨恨道:“依我说,他要复仇直是痴心妄想!二十多年前不成,如今更不成!” 云未杳笑了笑,没有说话。三娘越发生气,怒道:“他既要娶你,便早该有个决断,如今是将你往泥潭里拖,可不是要害死你么?”想了想惊道:“糟了!”云未杳抬眼看了看三娘,三娘变色道:“相府高手如云,只怕他昨夜进府,早被相爷知道了去。若是如此,你留在相府,便很是危险!这湛若水,他……他是要以你为质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淡淡道:“三娘,当下的情形,并不简单,如今你只须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眼下只有相府最安全。”三娘急道:“从前是,现今便不是了。如今的相府于你而言,是龙潭虎穴!”云未杳笑了笑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三娘不解,云未杳淡淡道:“不错,湛郎确实是以我为质,然则只有我在相爷眼皮子底下,他才会对湛郎放下心来,湛郎才平安。只有他平安,我才平安。” 三娘张了张口,却是无法反驳,只道:“只是他也太托大了!” 云未杳叹道:“你以为,便是湛郎不复仇,相爷或是朝廷会放过他么?自我决定救他那刻起,我与他的命运,便已紧紧系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此时我不在相府,该当在哪里?又或我也可逃到天涯海角,只是,我躲得了么?他谋的是家仇,何尝谋的不是我与他的前程?” 三娘叹气道:“你若作此想,我也无话可说。只天下男子万万千千,你偏如何就选了他?”云未杳笑了笑道:“若不是他,大概我会孤独终老了。”三娘愁着脸道:“那不是还有……”她原想说还有“弘少均”,想了想,终究是忍下了。 云未杳心下清楚,却也不点破,只道:“你说得不错,湛郎昨夜进府,必是瞒不过相爷。我虽无用,却也能为他尽些绵薄之力。”三娘怔了怔,道:“你又想做甚么?”云未杳笑了笑道:“让相爷留下我!”三娘愈发糊涂了,偏云未杳不肯再多说。因着天气渐热,便捉了把镂空花鸟象牙柄的缂丝美人小扇,慢慢悠悠地去了崇山馆。 才到崇山馆,弘少均的丫头阿临便急急匆匆自内而来,差点与三娘撞个满怀。阿临十三四的年纪,双颊颇丰,脸若圆盘,且又爱笑,极是可爱,只现下满是愁苦之色。阿临一见云未杳,便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住她道:“青女姐姐让我来找姑娘,姑娘可要大发慈悲救救我们。” 云未杳便有些明了,只笑道:“他如今又想到了甚么古怪法儿?” 阿临哭笑不得道:“他说昨儿夜里太上老君托梦,说出城北四十里,有一处无过山,上山一里半,道旁有松树一株,依树根下掘三尺,可得丹砂六七钱。取此朱砂炼甚么玉泉丹,人服之后可长生不老。” 三娘笑道:“莫非少均便让你们去寻那无过山?” 阿临跺足道:“可不是么?弘安已来回过两次,说出城北四十里一马平川,并无甚么无过山,他偏不信,说太上老君是与天地齐寿的神仙,见过许多的沧海桑田,他说的无过山必是从前的名字,如今兴许不叫这名儿了,还斥责弘安说惫懒偷奸,必是不曾着意打听,现下正闷闷不乐呢!” 云未杳拿着扇儿掩唇笑向三娘道:“如今崇山馆只怕闹翻天了。”三娘道:“梦原就是假的,你们也由着他胡来,早与他说清楚了,也少许多麻烦。” 阿临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一向惯着他,从来就是有求必应。他上回还做了个梦,梦见有扬州江神教他做淮扬菜,醒来便照着方儿命我们做与他。” 云未杳敛眸,三娘道:“你们果真照做了?” 阿临道:“梦里的东西哪能当得真?青女姐姐无奈将此事报与了老爷,老爷还好,不曾由着他的性子,好说歹说哄了他大半天,方才好了。不想大公子知道了,竟命人打扬州送了半个醉扬州的厨房来。” 三娘看了看云未杳,笑道:“你寻姑娘却是为何?” 阿临拉起云未杳的手摇晃道:“如今崇山馆是鸡飞狗跳,还请姑娘给我们想想法儿,不然那位若一直闷着,老爷知道责罚下来,又不知是怎样的发配呢!” 云未杳想了想,便与阿临耳语几句,阿临忧心道:“这可使得?”云未杳只是点了点头,阿临喜道:“姑娘既应下了,我去跟弘安说便是。”说罢便喜滋滋地离去了,三娘奇道:“你跟她说了甚么?” 云未杳笑道:“我让她去外面药房买几钱上等朱砂。”三娘嗔道:“你也跟着胡闹,何不与他直言,城外并无无过山。”云未杳叹道:“你可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娘便不复再言。 云未杳慢慢踏进了鸿影阁,果见弘少均抱膝闷闷坐在南窗下,见得她进来了,方才起身笑道:“姑娘如何得空,这早晚就来了?”云未杳笑道:“左右无事,过来与你说说话。”弘少均便欢天喜地道:“我也正想寻姑娘说话呢!”因又道:“过来可遇到了阿临?” 云未杳笑道:“远远地瞧见了,见她急匆匆出去,想着必是有你的要紧吩咐,便不敢叫下她。”弘少均便点点头,眼光忽忽道:“原也不是甚么大事。”云示杳笑眯眯道:“昨夜,我竟做了一个梦,因想着梦境皆是虚幻,原不肯当真,只是梦能卜出吉凶祸福,古往今来之奇事也数不胜数。相爷素来夸你至灵至性,是以便来找你说说话。” 弘少均惊道:“嗳呀,原来姑娘也做了非常之梦。我且与姑娘说,梦虽多为虚幻,总有一二是实的。大底便是至诚则灵,自然有仙人入梦指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笑道:“是了,我那梦正是有仙人指点。” 弘少均越发有了兴致,急道:“且与我说说,究竟是怎样的梦?” 云未杳沉思片刻才道:“那仙人未具名姓,只是鹤发仙颜,足履五彩祥云,乘清岚而来,有香风盈袖。” 弘少均一拍大腿道:“想来必是太上老君无疑,却与姑娘说了怎样的话?” 云未杳讶然道:“原来是太上老君。”敛眉故作沉思,才慢慢道:“他说以丹砂入药,炼作玉泉丹,可保四时康健。” 弘少均喜道:“原来姑娘与我做了一般的梦。那玉泉丹妙处何止保四时康健,直是能长生不老。” 云未杳奇道:“你竟知道?莫非你也梦到了太上老君?”弘少均点点头,便将阿临向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复笑向旁侧的青女道:“你们总说梦皆虚假,何以姑娘与我做了一般的梦,想来必是太上老君一同托梦与我和姑娘,好让我等不必多疑。” 云未杳抿下笑意,认真道:“你说得在理,太上老君是上古大神,见惯了沧海桑田,那无过山兴许早变了模样。”青女听了云未杳之说,心下暗暗着急。她原让阿临去寻云未杳,便是要她断了弘少均的糊涂念头,不想她来竟好一顿胡谄,偏弘少均竟也信了,越发来了兴致。 云未杳看他兴致颇高,便为他慢慢下针,又与他闲话打发时间。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阿临笑嘻嘻进了鸿影阁,当头便道:“二公子说得果然不错,那弘安打发了几拨人去,果然打听出来有一处叫‘乌果庄’的地方,村头便有一棵老松树,往地下发掘了三尺,果然得了七钱丹砂。” 弘少均喜得拊掌直笑,向左右道:“我说得如何,竟是半点不差了。你跟弘安说,他们辛苦了,都有赏的。”阿临心虚一笑,只道:“还用你说。” 云未杳轻摇小扇,笑道:“恭喜你梦想事成。” 弘少均却皱眉道:“如今丹砂倒是得了,太上老君却未曾告之玉泉丹炼制之法,这可如何是好?” 云未杳笑眯眯道:“你向前才说了心诚则灵,现下只须好好等着,太上老君总会入梦来的。”便在此时,使女报说弘逢龙来了崇山馆,弘少均急命青女认真收好了丹砂,方才垂手侧立门前迎着。云未杳因着医治弘少均,素来不曾回避,便也与他一同候在门前。 弘逢龙已换了身常服,身后跟着弘少则。他二人进得屋来,见得云未杳在房中,颇有点意外,弘逢龙道:“你今日来得早。” 云未杳见了礼,笑了笑道:“左右无事,便来陪二公子说说话。原想着晚些时去见相爷,不想在这里便遇着了。” 弘逢龙笑了笑,很是温和道:“你有事找我?”弘少则的眼色却有些阴沉,他早知道了湛若水夜入相府与她相见,又且威胁弘逢龙的事。 云未杳道:“原是少均……” 云未杳话音未落,弘少均立即道:“因着姑娘的照料,我如今已大好了,父亲与大哥不必担忧。”弘逢龙尚未开口,弘少则瞪着他道:“你好是不好,还得听大夫的。” 他只说“大夫”而不提云未杳,自是信她不过,偏云未杳装做听不明白道:“二公子说得极是,如今是大好了。只要照着我父亲的法子去做,不会有大恙。” 弘少则面色不善道:“听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要来辞行了?”照弘逢龙的意思,便是弘少均无事,也会将她留在府中,如此方能牵制湛若水。偏她此时在少均面前开了口,他与弘逢龙再是不情愿,也不肯让少均不开心。虽说云未杳终究还是逃不他们的手掌心,却会多许多麻烦。 云未杳笑道:“是。我今年冬至再来府中。” 弘少均依旧笑着,只有些淡淡的黯然之色。弘逢龙笑得温和,只道了声“好”。弘少则立时便要阻拦,弘逢龙只是看了看他,弘少则便不敢开口。云未杳心下略略有些诧异,好在她素来在人前皆是淡漠的神色,现下面上波澜未动,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她本欲以退为进,偏此时骑虎难下,心下极是懊恼,暗恨自作聪明了,只是口中却道着谢。 三娘很是不解。云未杳既有心留在相府,自当单独去求弘逢龙,如何会当着弘少均的面提辞行之事?弘少均向来不肯圈着她,更会代她求情,如此不是辞定了?只是听着弘逢龙允了云未杳辞行之意,她竟是松了好大口气。 三娘哪里知晓云未杳心思百转千回,现下正思忖着应对之策,好在弘少均道:“我如今虽略觉好了些,只是近来时节反复,只怕姑娘暂时还不能走。”云未杳心下却松了好大口气,面上却是沉吟之色。 弘逢龙淡淡抬了抬眉,笑向云未杳道:“我只道均儿身子大好,便不好再留你,如今看来只怕你还得再留些时候。”云未杳看了看弘少均,虽不解他何以突然开口相留,却也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过来弘逢龙的用意,只淡淡道:“少均既是如此,小女便再留些日子。相爷,若别无他事,恕小女告退。”说罢便行了礼,带着三娘回了烟雨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娘看四下无人,因悄向云未杳恼道:“我只道弘相爷允了你离开,不想是以退为近,说到底还是要将你圈在这府中。” 云未杳笑道:“这不合了我的心意么?” 三娘暗暗叹了口气,只道:“你既要留下,何故去辞行,无端多此一举?便是欲擒故纵,如何当着少均的面说?当着少均的面,你自然就走定了,可惜他却反悔了!你究竟是何盘算?” 云未杳笑道:“弘相爷深知我早有离去之意,无奈此时湛郎进京,我自不肯走了。若我有意留下,弘相爷必起疑心。他若生了疑心,湛郎必然曝露。我如今只有装做一无所知地去辞行,且还要坚决地辞,便只有当着少均的面说了。” 三娘点头称是,只想了想又道:“你这样做,说到底还是为了掩下他昨夜入府的行藏,只是相府高手如云,若弘相爷有所察觉,你今日辞行,岂不是弄巧成拙?” “你说得不错,以弘相之精明,哪会不知道湛郎昨夜进府之事?”云未杳笑了笑道:“若湛郎曝露,而我还淹留在此,弘相爷便会怀疑我留下的用意,兴许还疑心我与湛郎有所合谋,你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啦!是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辞行。” “是你以便以辞行明志,为的是让弘相爷不对你与湛相公起疑心?”见云未杳点了点头,三娘气恨道:“从前,他身中剧毒,你要为他费心,如今人救过来了,你依旧费心。为了他,你当真费尽了心思。” 云未杳只是不语,三娘又叹道:“你从前素不去计较许多事,自与湛相公相识以来,竟也用心眼了,且是与弘逢龙斗心眼。我竟不知是好是坏。” 云未杳却淡淡道:“不过一点小聪明,在他眼中,只怕还不够看。” 三娘便瞪着她道:“你素来体贴少均,如今却是用他作筏。”云未杳闻言只是默默不语。三娘叹道:“原也不怪你。我只道弘相爷心疼少均,今日不也用他来留下了你么!” 云未杳叹道:“今日,我算是欠下少均一个人情了。”三娘笑道:“你救他无数,何来欠他人情。” “不一样的,终究是我自己不能坦荡。”云未杳又重重叹了口气才道:“他素来知道弘相爷不肯放我离开,如今突然允下,便自然反常。少均是明白人,他自清楚因着弘相爷担心着他,自不会当面为难我,却会暗中用手段。他是为我着想才会如此。我只道他为了少均,绝不会松口,不想竟都早料着了,是以才会故意允我,倒唬了我好大一跳。” 自云未杳离开之后,弘逢龙又与弘少均说了半天的话,方与弘少则离了崇山馆。弘少则思忖半晌,正犹豫是否开口,弘逢龙已淡淡道:“你可是要问为父,明明便要留下云丫头,何以偏生允她离去?” 弘少则笑了笑道:“她当着少均的面辞行,若父亲不允,少均必然埋怨父亲。虽说少均生性至孝,心里总归有好些时日的不快,无端生了嫌隙。父亲这是为弟弟着想。儿子只是以为,今日之事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弘逢龙拈须笑了笑,慢慢道:“依为父来看,云丫头今日并不是为来辞行,而是有意留下的。” 弘少则心下惊疑,却很快恢复如常,道:“她清楚与上官清订婚,我们与她便再难似从前那般心无芥蒂。她此番进京,便不肯老实呆在府中,何以又肯留下了?”弘少则想了想道:“莫不是为了窃取机密?” 弘逢龙哈哈笑道:“她一介弱女子,能治病救人,却做不了细作。那卫三娘虽武功高强,在我相府之中却不过尔尔。除非上官清突然糊涂至极,否则不会让她二人犯险。” 弘少则沉声道:“依父亲所言,便不为窃取机密,只是留在府中,必然还是有所图谋的。” “她与上官清分隔两地时,自然时时刻刻都有归去之意,无奈上官清进京,她又能去到哪里?上官清以身犯险,而她为保上官清,便只有将自己老老实实地放在为父手中。”弘逢龙叹道:“你说得很是,她确实有图谋,谋的是为父的安心,谋的是上官清的安稳。” 弘逢龙笑了笑又道:“虽不知上官清昨夜与她说了怎样的话,只以她的聪明,必然明白上官清入府瞒不过为父。既能明白这一层,最正常之举,便是来辞行,离开相府这个龙潭虎穴。自然,云丫头也很清楚,若来辞行,为父必会留她。如此一来,她既证了清白,教为父安心,又不着痕迹地留了下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弘少则冷笑道:“父亲将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若她若果真聪明伶利,便不该在父亲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 “耍弄手段又如何?”弘逢龙笑道:“你若处身似她,便会明白,辞比不辞好。”弘少则恭身道了声“是”,弘逢龙又笑道:“只以今日情形看来,她并不知道上官清昨夜见过为父,否则便不会多此一举。”顿了顿,忽又叹道:“虽复如此,这丫头对上官清好是情深意重。那般清冷淡素的性子,如今竟因上官清用上了心思,竟也是如此周密,真真不愧是我弘逢龙看上的儿子媳妇。她与少均,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弘少则笑道:“她既求安然,咱们便给她一个安然,也免教她日夜防备。” 弘逢龙笑道:“云丫头不足为虑,她的心思,为父一看便明白。你要当心是,是上官清。他来京中,目的必不简单,你切不可大意了”。 弘少则凛然道:“是,儿子记下了。”他当即告礼离去,召来心腹弘林,命他务必监视好湛若水的一举一动,又亲自去安排人手盯紧云未杳,叮嘱务必外松内紧。 云未杳自回了烟雨斋,便命三娘深闭院门,除却日常问诊弘少均,无事不可外出,亦不可多与弘府之人闲话。三娘怕她闷出病来,云未杳道:“如今权当闭关。”三娘嘲道:“是,姑娘又在想疑难病症了。” 云未杳便自笑了。三娘笑道:“你想病症之时,不是在阆山,便是君山,终是个山明水秀之处。如今相府虽差强人意,好在烟雨斋倒也不差。” 原来那烟雨斋后有数亩方塘,水质极是清澈,临池沿岸高低错落种了一圈的桃李榴杏,树下莳了许多时花,有若海棠、芍药、月季、牡丹、美人蓼之属,四时花开不断。烟雨霏霏之时,池中薄雾蒙蒙,轻烟淡笼,满湖景致半隐半现,便是最妙之时。烟雨斋卧室与书房皆正对池塘,且轩窗开得又极朗阔,观景最是得宜。云未杳素来便是安静的性子,既打定主意留在相府,镇日只除却看书弈棋,便是钻研往日遇见的疑难杂症,且有烟雨斋一方美景作陪,看起来倒也自在。她只将对湛若水的思念压在心底,竟教人看不出多的情绪。 湛若水不敢明目张胆去见华棣,只有暗中寻找机会,是以自上次探视云未杳之后,便再未去见过他。这日,他探知华棣夜中将赴同僚酒宴,便知机会到了,先自便躲开了弘府盯梢人马。 华棣坐在轿中,心事重重。江南苏皓暴乱,朝廷派出的威武将军曹寻,却只会纸上谈兵,而他本欲率军镇压,却不想朝中一纸诏书将他召回京中叙职。他便是有千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奉命行事。华棣只道是政敌故意为难,却不想回了京师才知,这竟是弘逢龙的主意。如今曹寻兵败,江南军情紧急,弘逢龙此时召他回京,直是将军国大事视为儿戏,二人竟闹了个不欢而散。他实在想不通弘逢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华棣正自想着,轿内却射进一粒纸团来。那纸团来得无声无息,众轿夫随从皆未察觉。华棣拾起纸团摊开,隐约有字迹。他借着月色看了,上写着:飞花池。落款是为一个“湛”字。华棣心念一动,当即喝止轿夫,便有家人上前问询,华棣状若随意道:“去飞花池。”家人虽有狐疑,到底不敢多问,当即吩咐了轿夫。 原来飞花池乃京中第一繁华所在,比之保扬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华棣远远便听见画舫上传来的鼓吹与欢歌谑语。轿夫停在飞花池畔,华棣下得轿来,正自四下观望,却见一个船夫撑了只小船笑向他道:“先生,请上船。” 华棣见那船夫面貌丑陋凶恶,夜中平白教人心惊,却又似在哪里见过,只一时记不起来。家人忙道:“大人,此人来历不明,切不可上船。”华棣便有迟疑之色,船夫笑道:“先生可还记得蜀冈之事?” 华棣眉头一皱,蓦地记起曾两次邀湛若水在扬州蜀冈相见,便自笑了,向那船夫道:“好!”说罢径自上了船,家人再拦不住。原来那船夫正是孟飞所扮,是奉湛若水之命接应华棣来了。 华棣只道湛若水便在舟中,岂料上了船才见除却他与二人,再无旁人。他待要问询,孟飞已点篙离岸。华棣再有满腹狐疑,也隐忍不发。船到湖心,孟飞停篙笑道:“大人稍待,爷很快便来!” 话音才落,华棣便听得耳畔微有风声,才一回头,便见湛若水立在船尾,正含笑而视,登时张大嘴巴,只道:“你……如何来的?” 湛若水不答只道:“三年不见,大人别来无恙!” 华棣上前一把攥住湛若水,上下仔细打量,眼中隐有泪光,道:“你已经好了?”当年他曾着意打探,得知湛若水去了蜀中解治剧毒。因着秋烟兰下毒,而她又是他安排在湛若水身边的,这三年来,他一直后悔。 湛若水含笑点头。华棣拭着泪,口中只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湛若水道:“此前不久,在下曾去扬州拜访大人,不想大人来了京中……”他不说还好,一说华棣竟当场翻了脸,只冷冷道:“你为何去扬州?” 湛若水便有愕然之色,好在很快明白华棣所指,只笑道:“因为有人希望在下去!” 华棣道:“是苏皓罢?”湛若水便摇了摇头,华棣颇为意外,又道:“他在江南起事,你们岂不是又能聚在一处,共谋‘大事’了?” 湛若水道:“苏皓起事,与在下无干。” 华棣冷冷道:“苏皓便是你旧部,你敢说他如今起事,与你无干?” 湛若水苦笑道:“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惜命怕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华棣死死盯了湛若水许久,见他一片坦荡,并无作伪之色,方松缓了许多,道:“那你因何去扬州?”湛若水道:“在下向前说了,是为大人而去。” 华棣“哦”了一声,眉头轻轻挑起,道:“所为何事?”湛若水揖了一礼方道:“求大人一件事。”又看了看华棣的脸色才道:“请大人为在下引荐一人。” 华棣奇道:“是谁?”湛若水笑了笑,只以手指了指天,华棣登时变色怒道:“大胆!”湛若水便不言语,华棣冷笑道:“你一个钦命要犯,竟敢去见他!”湛若水便有落寞之色,华棣气哼哼道:“你见他,竟欲何为?莫非要他平你晋宁之冤么?” 湛若水道:“大人也知我父亲蒙冤,我便不能申冤了么?”华棣便有愕然之色,湛若水笑了笑道:“在下请大人引荐,是为了解江南之围。” 华棣竟自笑了,道:“上官清,你不祸乱天下便好!”湛若水叹道:“大人竟也不信我。我正是不肯祸乱天下,才请大人引荐。” 华棣面色凝重起来,只仰头看着天上明月,良久方道:“本官也是三贵,若引荐你,便是背叛弘相,也是自寻死路。” 湛若水垂眸道:“当年,上官清起兵反叛朝廷,却让江南遍地焦土,十室九虚。正是大人,倾尽毕生心血,才让江南重回富庶安稳。” “不错!”华棣道:“扬州、江南,耗尽本官毕生心智,我断断不会容人再将它变为人间地狱!” 湛若水道:“大人一片仁心,在下佩服之至。” 华棣傲然道:“曹寻志大才疏,才会败给苏皓。只要有本官在,江南再乱,也变不了天!”说罢又冷冷道:“本官不会帮你,只会杀了你。本官,也是三贵!” 湛若水道:“不错,大人也是三贵,是以江南军情十万火急,大人却在京中!” 华棣旋即转身,逼视着湛若水:“你这是何意?” 湛若水冷冷道:“大人可知道,是谁最希望在下去江南?”顿了顿,湛若水方一字一句道:“弘、逢、龙!” 听闻此言,华棣面色陡然凝重,双手死死地攥着,骨结分明。 湛若水如何游说华棣不表,却说云未杳身在弘府,亲眼见着烟雨斋外的池边花谢花开,又见着湖中莲叶自叶破初发,到小荷初露,碧绿占了大半个池塘。三娘见她无事之时,便时时倚窗而坐,只望着那一池湖水发呆,大半天也不发一语,便知她心下念着湛若水。云未杳口虽不言,人却清减了许多,三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风云翻卷,当是大雨将至。云未杳依旧坐在窗边,忖道:湛郎说要见华棣,竟不知他见到没有。三娘看在眼里,怜道:“你若着实放心不下,未若我去龙岩寺走一遭,便是不能见人,捎个口信也是好的。”云未杳叹口气,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没有大事,不要去找他,没的惹他分心。” 三娘便不再多说,此时空中传来几声闷雷,云未杳抬头看了看天,已然乌云布密,天空墨色一般地黑。三娘赶紧关了窗,又将她拉离窗边,云未杳看得好笑,只道:“我如今已是大人,你却还像小时候那般照顾我,莫不还当我不懂事?”三娘瞪着她道:“你也道自己长大成人,偏做些事来,还是那般无法无天,总教我不放心。”正说着,半空中响起一阵惊雷,伴着阵阵狂风,暴雨说来便来了。云未杳看了看门外道:“热了这许久,终是需得一场暴雨方才痛快淋漓!” 暴雨足足下了大半个时辰,至夜方停,烟雨斋内暑气尽销,池塘也涨了许多水。云未杳正欲歇下,忽听得一阵叩门声,却是青女的声音。三娘开门,却见弘少均也在,不由怔了怔,复又将他二人迎进房中。 云未杳听得弘少均来了,也很有些意外,忙换了衣衫步出卧房,笑道:“这个时候你不好好歇下,来这边做什么?天雨路滑,也不怕摔着。”弘少均笑接过三娘端来的茶,只轻轻吹着。青女笑道:“我可不也这么说,无奈他心念一动,任谁也拦不住。” 云未杳道:“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弘少均笑道:“哪有甚么话,我就是来看看你。”云未杳便笑向三娘道:“前儿我新配了个药方,在我房里,你去找找。”三娘会意,便叫着青女同她去找。云未杳这才笑道:“她们都不在,你且说罢!” 弘少均笑道:“果然都瞒不过你。”顿了顿才道:“那日你要辞行,父亲原本允了,我偏将你留了下来,这自是与你本意相悖了。我原本早就要与你说的,只怕你心中怨着我,只得等你气消了才敢来。” 云未杳暗暗叹口气,笑向他道:“你何以便说我生气了?”弘少均笑道:“姑娘素来志在山野林趣,不爱人情俗世纠缠。这些年你照拂于我,大约很多是因着云世伯的诺言。” 云未杳笑道:“我既住下了,你便不要去多想。所谓诺言一说,也不必再提起,咱们自是有上一辈的情份在,只是便没有上一辈的情份,莫非我便不救你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弘少均笑了笑,道:“我竟忘了,姑娘仁心仁术,最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有苦难灾痛。” 云未杳没有接口,有的话只能就此打住,再多说就会彼此尴尬了。弘少均只默坐着,两人皆是不言语,三娘与青女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三娘笑道:“好好的,如何都不说话了。姑娘,可是你惹恼了二公子?”弘少均急道:“我很好,姑娘也很好。”青女笑道:“谢谢姑娘的药方,三娘恰才找到与我了。天不早了,他还要回去喝药,便不久留。”云未杳遂起身将他二人送至门外。 三娘关上门,因道:“他今日很是古怪,可与你说了甚么?”云未杳没有看三娘,也没有说话。三娘道:“他的心,你明明知道。”云未杳叹道:“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只能许给一个人,再多便会害人,会遭报应。”三娘叹道:“你与少均,明明最早相识。”云未杳道:“哪是早晚能定的。” 三娘道:“湛相公复仇,只怕早晚与弘相爷为敌,到时你如何自处?你又如何见少均?此事原本与你无干,何不远远躲了开去,省得你夹在当中为难。” 云未杳沉默许久才幽幽道:“便是没有我,湛郎也会复仇,也会与相爷为敌。我既救下了他,如何便与我无干?唯今之计,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三娘笑了笑道:“你总是这句话,可见你心下本就为难了。” 云未杳笑道:“到底瞒你不过。我既盼着湛郎冤仇得雪,又怕此事牵连到少均,竟是没有双全之计。我从前总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是以总须得有个决断,只如今这般的决断,当真为难。” 三娘眉头深锁,一边是她挚爱之人,一边是她视作的至亲之人,任谁有半点不好,最终伤的都是她。不知云未杳的人,只道她性情淡漠,却只有她才知道,云未杳才最是深情。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我不杀伯仁 因着三娘的话,云未杳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素来以为自己是能决断之人,如今才发现自己竟很是优柔寡断。云未杳着实睡不着,只好披衣起床,推开窗去,见一轮明月照映池塘,万户清静。云未杳别无它计,点了盏灯,闷闷照书摆着棋局。便在此时,只听得窗棱轻叩,猛然抬头看,湛若水竟倒悬于窗上。 云未杳久不见他,心中思念至极,现下突然见到,直是又惊又喜又嗔,赶紧将他迎了下来。湛若水牵着云未杳的手,凝神看了半晌,皱眉道:“妹妹瘦了许多。”云未杳笑了笑,道:“你也瘦了好多,这些日子可好?”湛若水点点头,云未杳看了看窗外,暗夜沉沉,便要阖上轩窗。湛若水笑止道:“难得一片好景致,便不要辜负了。”云未杳眯了眯眼,却也听了他的话。湛若水看了看那棋局,笑道:“这棋局很有些意思,我竟从未见过,这棋谱从何而来?” 云未杳垂眸道:“是少均送的。”湛若水笑了笑,看那白子白若羊脂,黑子黑若点漆,在灯下泛着润泽的光,拈在手中温润细腻,原是和田玉制成,叹道:“这棋子不错。”云未杳道:“少均送的。” 湛若水笑了笑,叹道:“妹妹可是有话要与我说?”云未杳道:“难得良辰清景,你我对奕一局如何?”湛若水笑着允下,便让她执黑先行。云未杳也不推辞,竟在中腹下了一子。湛若水略微有些错谔,笑道:“如此,我便只有奉陪了。”便也下在中腹。 相别日久,湛若水自有许多话要说,偏云未杳只管拈子下棋。湛若水道:“这些日子来,弘府可有为难你?”云未杳不答。湛若水道:“妹妹久圈在弘府,可还习惯?”云未杳不答。湛若水道:“妹妹何以不去龙岩石寺找我?”湛若水又问了许多,云未杳依旧不答。湛若水无计,只好道:“妹妹何故最先落子在中腹?”云未杳这才抬眼幽幽道:“湛郎不也是最先落子在中腹么?” 湛若水听出了云未杳言外之意。原来弈棋本就是要围空,是以大多先从边角落子,落在中腹实是险之又险。湛若水笑道:“原来妹妹要与我说的话,尽在棋中。”便也不在多说。 此时棋局正是激烈胶着之时,云未杳与他皆在争左下边角。看湛若水有一个虎口,云未杳便在虎口中落下一子,自然被白子吃了。无奈那几颗白子皆被黑子围下了,云未杳便在被吃的黑子那里再下一子,便吃了湛若水三子。局面一开,白子竟是兵败如山倒,湛若水无奈弃子道:“我输了。” 云未杳看了他一眼,道:“让得太显眼,我赢得很不痛快。”湛若水笑道:“莫不再来一局,我执黑?”云未杳板了半天的脸,现下禁不住笑了,道:“许久不见,你很会油嘴滑舌。”湛若水看她不再生气,心下松了好大口气,笑道:“妹妹是心里有我呢!” “胡说!”云未杳脸红啐着,“我何时说过?”湛若水笑道:“你嘴上没说,却都在棋里。”云未杳叹了口气,以手支颐,望着灯火出神,许久才幽幽道:“湛郎是做大事业的人,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京中太凶险。” 湛若水不语,只缓缓放下窗来。云未杳道:“你的事,可还顺遂?”湛若水点点头,望着云未杳道:“妹妹可曾后悔?”云未杳笑了,眼中尽是柔柔情意,慢慢道:“从来没有。”湛若水道:“我却怕……怕妹妹后悔。”云未杳道:“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湛若水垂头低声道:“我干的事情,会让妹妹有危险,也会让妹妹为难。”云未杳冷声道:“那你何不就此放手?”湛若水牵着云未杳的手,只眼巴巴地望着她。云未杳叹气道:“救你之前,我便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自然也料到了后果。救你是我的事,复仇是你的事,两桩事互自不相干。若有为难,也是怕牵连了无辜……”她心中闪过弘少均的影子,心中紧了紧,只咬牙道:“若果然如此,那咱们便各领各的报应!” 湛若水惊起掩住她的嘴唇道:“妹妹何出如此不吉之语!”云未杳汨汨流下泪来,湿透了湛若水的手。她还有更不吉利的话:如果湛若水事败蒙难,她必会为他殉身。只是这样的话,她绝不肯说出来。湛若水紧紧拥着她道:“我杀人太多,戾气太重,若有报应也都是我的,与妹妹绝无半点干系。我知道妹妹忧心甚么,你不要多想,我是恩怨分明之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未杳垂眸道,竟不知是在说谁,顿了顿才道:“湛郎,有一件请你务必答应我。”湛若水道:“甚么事?”云未杳道:“我敬重你的任何决断,是以从不拦阻,倘若今后我做下决断,也请你也尊重我好么?”湛若水脸色陡我一变,颤着声音道:“妹妹要做甚么决断?”云未杳轻抚着湛若水深锁的眉头,笑道:“以后的事,我哪里料得到,不过先与你说在这里罢了。”又看他依旧不安,便道:“你可见到华棣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湛若水点点头,心绪却依旧不平,按下云未杳的手来,将她紧紧地抱住,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汲着若有似无的药香。也不知过了多久,湛若水幽幽道:“妹妹可还欠我一个婚礼呢!”云未杳垂下头去,只是默默不语。湛若水得不到回应,便有些慌神,只紧紧箍着她。云未杳将头轻轻搁在湛若水的胸口,轻轻道:“那你便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湛若水闻言大喜,立即道:“我一定会好好的,妹妹也要好好的。”隔了好一会儿又道:“妹妹镇日闷着,可还受得住?” 云未杳见他到底不放心,便道:“你不必担心我。” 湛若水叹道:“世间的凶险,若我自己去趟,倒不以为惧,只是若你涉及半点,我却很怕。我终是连累妹妹了。” 云未杳笑道:“我会为你好好保重的。如今我是安心住下了。”便将那日与弘逢龙辞行的事说了。湛若水冷笑道:“怪道你这里内松外紧,原来还有这个缘故。”他也将那夜威胁弘逢龙的话说了,云未杳惊道:“你竟与他见了面?” 湛若水道:“悬玉使女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得了我来京中的消息。我出入相府,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早让他看到,也会省去许多麻烦。”云未杳偏着头,微微笑着,看了看支开的窗户,明白了他不肯关窗的用意,只道:“你在暗,他在明,越是藏得深,麻烦越是少。你来到明处,想来这麻烦是为我省的。” 湛若水捏了下她小巧的鼻梁道:“属你聪明,装下糊涂可好?”云未杳故意皱眉叹道:“湛郎呵,你的妹妹已经很是会糊涂了。” 湛若水叹道:“拿你没办法。”笑了笑又道:“你与弘逢龙辞行,做得很是好,原来我妹妹竟也会用点心眼!”云未杳扬起小小的下巴,竖起大拇指倒指自己道:“你妹妹我啊,不是不会心眼,只是懒得动而已。我若是打起小算盘,可没人逃得出。”湛若水忍下笑,只泼她冷水道:“弘逢龙那许精明,怎会轻易上你的当,只怕他早看了出来,不过顺着你的意思罢了。” 云未杳轻哼一声道:“他能想到,你能想到,莫非我便想不到?”湛若水挑眉不语,云未杳遂笑眯眯道:“若不去辞行,他便看不明白我的心思,以他的心性,必会疑心你我另有所图,我在这府里可不好过啦!若去辞行,他便会将我背后的小心思、小手段看得一清二楚,只如此他心中才有数,才肯放下心来。你说,一个看得透的人,与一个看不透的人,哪个更能教人安心?” 湛若水道:“妹妹说的很是。”云未杳叹道:“他那样厉害的人,又年长我那许多,只怕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我要做甚么,他一眼便能看透。若果真去与他用心机、用手段,当真是愚蠢至极。如果要用,也要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让他看明白。他将我看明白了,多好。呵呵,是了,与这等人相处,最好便是不要去用小聪明。” 湛若水本微微笑着,却是越听越认真,半晌叹道:“这道理我吃了许多亏才想明白,你才多大便如此通透。” 云未杳学他挑着眉道:“这有何难?不过一句话,别把人家当傻瓜便是!”复又重得叹口气道:“何况弘相爷原非常人,他精于权谋,寻常人那点手段,在他眼里只怕不够看的,我何必以己之短,去拼他人之长。” 湛若水笑道:“恰才是谁自吹自擂自诩聪明的,如今却又灰心丧气了?” 云未杳叹道:“湛郎呵,你妹妹并不聪明,很傻的,便只有老老实实、安份守己了!” 湛若水哑然失笑,拿鼻尖狠狠蹭着云未杳的额头,蹭得她直发笑。笑闹了好一会儿,云未杳方道:“你今夜来,只怕弘相爷又知道了。”湛若水道:“我会去找他说说话。”云未杳便有些低落,口中却道:“你还不去?”湛若水窝在她颈间,懒洋洋道:“还早。”云未杳便不再多说,只与他闲话相思。 也不知说了多久的话,湛若水看云未杳有些倦了,便哄她睡下。望着云未杳沉沉的睡颜,湛若水又坐了许久才离开烟雨斋。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行不多远,果见前方立着个人影,正是弘山。湛若水笑了笑,慢慢走了过去,道:“教阁下久等了!”弘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转身疾步离开,湛若水叹口气,只得加快步子随他而去。 弘山未去书房,将湛若水带至一处亭台,借着月色,湛若水远远见亭中人影绰绰,灯下映着一张苍老的面容,正是弘逢龙。弘山止步不去,湛若水只得拾阶而上。亭中放了个风炉,炉上架了一只釜,正烧着水,旁边是只精巧的白玉茶碾。湛若水去时,弘逢龙拿了个搅茶公子正着意搅打茶叶,许是太过用心,连着湛若水进了亭子也未曾抬眼一看。釜中水沸,弘逢龙便一径往碗中倒水,一径时疾时徐搅打茶叶,不多时便沫饽渐起,若堆云积雪。弘逢龙垂着眼皮分了茶,又请了茶,自始至终未曾看湛若水一眼。湛若水在弘逢龙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啜了口,叹道:“相爷在茶事上的功夫当真了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弘逢龙慢慢放下茶杯道:“不过尔尔,与你父亲晋宁公相比,差得还很远。”湛若水笑了笑,也放下茶杯道:“相爷深夜邀我至此,莫不便是为饮一杯茶?”弘逢龙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湛若水,眼中精光毕露,却极温和地笑道:“你费心暴露行藏,莫不是为饮我一杯茶?” 湛若水闻言笑道:“相爷言重了。府中高手如云,我便是能躲过初一,如何躲过十五?” 弘逢龙幽幽道:“曹寻兵败,苏皓当真运气好。” 湛若水笑道:“江南乱象已成,恭喜相爷。依着这场乱局,相爷又能再屹立朝堂三十年。” “你很聪明。”弘逢龙叹道:“你的父亲晋宁公,我很是推崇他,无奈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湛若水但笑不语。弘逢龙道:“我们原不是生死的仇人。” 湛若水笑道:“相爷有所不知,我实实已放下了私仇。” 弘逢龙眯眼紧盯着湛若水,目光惊疑闪烁不定。湛若水道:“现如今,我不过是为完成父亲遗愿罢了。” 弘逢龙立即问道:“晋宁公有何遗愿?” 湛若水笑了笑,叹道:“父亲所求,不过一个天下安稳。” 弘逢龙听罢只是冷笑,森森道:“你果真要与老夫为敌?” 湛若水无奈笑道:“华棣早与我说过前情,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复仇,也不会只是相爷。” 弘逢龙听罢沉默良久,许久才哈哈笑道:“好,好你个上官清!好你个湛若水!你胆子不小,野心也不小!” 湛若水摊手道:“相爷实在太看得起在下,我哪有甚么野心,若说有,也只是盼着能与妹妹回阆山完成我们的婚礼。只不过死过一次,有些不怕死罢了。” 弘逢龙冷冷笑道:“你的仇人,你惹不起。连着老夫布局二三十年,如今且都小心谨慎,何况你?” 湛若水道:“相爷说得极是,我也不过是撞撞运气,兴许能捡个漏呢!” 弘逢龙复而嗤笑,道:“你既有此心,何不与老夫联手?” 湛若水竟自笑了,道:“莫非相爷有此本事?”弘逢龙拈须自得,湛若水道:“那为何在下却听说,此番江南暴乱,朝中之所以无可战之将,是东宫将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司马括调至甘凉驻守?” 弘逢龙的笑意僵在脸上,湛若水看在眼里,又淡淡道:“司马括驻守甘凉,相爷便是有千军万马,想要调动,也不容易。”弘逢龙重重哼了一声,道:“你竟信不过老夫,又或,你还是要与老夫为敌?” 湛若水看着烟雨斋的方向,道:“不敢。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正被相爷圈在府中!” 弘逢龙一时猜不透湛若水用意,只死死盯着他看,湛若水亦静静回视着他。蓦地,弘逢龙哂笑道:“怪道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湛若水笑了笑,没有说话。弘逢龙便又为他斟了茶,道:“你可曾想过,当年为何失败?” 湛若水饮了口茶,不急不徐道:“愿闻其详。” 弘逢龙也给自己斟了茶,淡淡道:“你是个英雄,却不是枭雄。枭雄,是要能杀人的。英雄却不能。你的心,太软!因你父亲一封信,‘天下万苦,苍生最苦’,你便尽生悔意,不能杀人,大事难成啊!” 弘逢龙谆谆教导,竟似宽厚长辈般苦口婆心。湛若水静静听着,垂眸不语,良久方展颜一笑,道:“天下人都说相爷是奸臣,却是错看了相爷。相爷,是枭雄。” 弘逢龙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罢才道:“都道‘时势造英雄’,无奈英雄造不了时势。” 湛若水点头道:“相爷是枭雄。唯有枭雄,方能在此太平之世,生生造出个乱世来。相爷何止再屹立朝堂三十年,只怕不多时,这天下也是相爷的。” 弘逢龙道:“你既知道老夫的手段,就不怕我杀了云未杳?”湛若水冷冷看了弘逢龙一眼,有凛冽之意,弘逢龙心中“咯噔”一下,偏湛若水又淡淡一笑,杀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道:“相爷想杀的,只有我一个。” 弘逢龙哼了一声,重重放下茶杯,亭外便多了几个黑影。湛若水左右略瞟了瞟,状若无事。弘逢龙挥手摒去暗影,点头道:“数十年来,老夫未逢对手。有生之年能遇见湛若水而非上官清,实是老夫之幸。我很是期待。” 湛若水但笑不语。弘逢龙话锋一转道:“为何你会叫云丫头做妹妹?” 湛若水叹道:“我的情形,相爷是尽知的,便总是担心哪一天,会犯下不可饶恕之过,惹她生气。妹妹外柔内刚,看似好说话,实则最有决断,若她认起真来不理我,只怕会断绝了往来。我唤她作妹妹,好歹又多了一层牵连,便不怕她不理我了!”蓦地,他记起云未杳恰才说起的让他今后尊重她的决断之语来,心绪便有了几分沉闷。 弘逢龙怔怔看了湛若水半晌,许久才叹道:“少均若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湛若水赞道:“二公子聪慧至极,又不履世情,不食人间烟火,当真神仙中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弘逢龙“哦”了一声,扬眉道:“你见过他?” 湛若水笑道:“无缘得见,常听妹妹提起罢了!” 弘逢龙冷笑道:“你是为云丫头说好话来了。” 湛若水笑道:“在相爷眼前说妹妹好话,便是害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我那妹妹性子素来清冷,说是目下无尘原也无差,能让她认作朋友的,更倾力救治之人,断非凡俗!” 弘逢龙本疑心湛若水是暗为云未杳说情,却听他说得老实,疑心便也去了大半,且又是真心夸赞弘少均,心下倒很是愉快,傲然道:“老夫这个小儿子,当真是弘家芝兰玉树,可惜先天有疾。若他身全体健,以他之才干德行,为官为宦只怕不输你父亲晋宁公!” 湛若水略微怔了怔,却也很快笑称了声“是”。弘逢龙又眯着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甚么事,只管冲着老夫来,若敢伤了少均半分半毫,我会让你与你妹妹为他陪葬!” 湛若水笑了笑,道:“我的仇人并不是相爷,且以相爷对二公子之爱护,普天下有谁能伤他半分?” 弘逢龙哪肯信湛若水的话,只冷冷道:“不错,有老夫在,任谁都伤不了少均!” 湛若水笑着点头称是,饮了口茶起身道:“夜已深沉,在下不多打扰,告辞!” 弘逢龙睨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见得湛若水即要离去,只状若无意道:“你当年,为何投海自尽?” “相爷不是尽已知晓,皆因着我父亲那封信,信上写着那八个字么?”湛若水徐徐道。 弘逢龙却道:“他们信,老夫不信。” 湛若水便笑了,道:“果然瞒不过相爷。”见弘逢龙死死盯着自己,只好道:“在下是投海,却并非自尽。”湛若水目光映入沉沉夜色,声音并不高,却又极清楚地道:“唯有投海,或有一线生机。” “咣当”一声,弘逢龙手中茶杯松落在地,应声而裂。听闻此声,那几只黑影当即飞入亭内,将湛若水团团围住。湛若水面不改色,弘逢龙当即喝止,复又喃喃道:“唯有投海,或有一线生机?”许是他太过震撼,竟连湛若水何时离开也不知晓。 湛若水离了弘府便回了龙岩寺。龙岩寺原本是个破败小庙,自一位叫智远的和尚接了主持之位后,便多方化缘筹款,远近善男信女也颇为虔诚,好歹筹了些银钱,将个破败之地修葺一新,香火便也旺盛了许多。之后十余年,智远和尚又主持了几次修葺,且有南方一位财主发愿捐了座丈高的蓝田白玉千手观音,自此远近闻名,香火旺盛得很,寺庙也扩了数倍。 湛若水及随行而来的孟飞、封五和秦用皆住在龙岩寺。那智远和尚俗家本姓冯昆,本是江湖草莽,曾追随上官清起事,原也杀人如麻,兵败之后身负重伤,流落京师郊外,被当时的龙岩寺住持了因和尚救下。因着受佛家感化,伤愈之后便也皈依了三宝。王元长曾打听到他的下落,同封五多次暗中赴京请他出山,只是智远已断尽尘缘,虔心向佛,拒了王元长之邀。湛若水进京,封五别无去处,只好住到龙岩寺。智远乍见湛若水自是百感交集,且又听得他因不肯苍生蒙难,拒了江南苏皓、王元长之请,自然大感快慰,封五提了求住请求,便也欣然同意。 湛若水回到寺中天色才明,寺中僧众已经起了,正在殿上做早课。他悄悄回到寮房,虽是一夜未眠,精神倒也不差,便换了身海青步出房门。封五已候了多时,笑嘻嘻道:“老孟跟秦用传话回来,说是成了,估计这两日便会来。”湛若水笑点了头,便往大殿而去,随几个沙弥在殿中擦洗。 湛若水正在忙时,封五急匆匆自外而来,见得左右无人,悄向湛若水道:“来了!”说罢又匆匆而去。湛若水面色未动,依旧专心在佛前擦洗,便在此时,又自外而来了两位香客。一个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子微微地弓着,眉头深深地皱着,嘴唇紧紧地抿着,一个二十出头,眉间棱骨突出,显然脾气并不是很好,正是赵朴与赵保。 赵朴进殿后四下打量一翻,深深看了看眼前背对着他的湛若水,倒也不多说话,只向佛祖拜了三拜,赵保却立着不动。湛若水似若罔闻,擦拭完了慢慢悠悠转过身来,在看到赵朴二人时略有些错谔,遂揖手而笑。赵朴当即笑道:“我主仆二人不过是到龙岩寺烧香礼佛,竟不想遇见湛相公,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样子,湛相公来此已有一段时日了。” 湛若水笑道:“并不久,四月初到的。”赵朴略一沉思,又笑道:“湛相公到京城有何公干?”湛若水道:“我乃闲人,如今且就四方游历着,竟也到了京城。是了,未请教赵兄何以也在京城?” 赵朴怔了怔,旋即笑道:“不怕你见笑,愚兄此前花钱捐了个前程,如今正在京城混着。”又笑道:道:“许久不见湛相公,在忙甚么?” 湛若水道:“说来惭愧,我向前得了场大病,差点便活不了了。我曾向菩萨发下宏愿,若此生不死,必救百人以敬神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湛相公好志向!”赵朴复又故做惊奇道:“竟不知是生了怎样的病,如今可大好了?”湛若水笑道:“承蒙挂心,已好了许多,只是须得时时喝着药。”赵朴遂笑道:“湛相公吉人天相,想来必有后福。” 湛若水便笑了笑,不想赵朴话锋一转道:“相公可知江南之事?”湛若水道:“自来京中,沿途听了许多谣言。”赵朴皱眉道:“并非谣言,江南有苏皓作乱,已然乱了。”湛若水道:“赵兄似乎很是关心江南。” 赵朴笑了笑道:“湛相公祖籍扬州,便一点不挂怀?”湛若水笑道:“少小离家,一无亲故,二无家产,倒也无甚可堪萦怀。且我一路行来,倒是京城更平安。”赵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错,天子脚下,毕竟不同别处。”又道:“何以不见孟兄?” 湛若水“哦”了声道:“我那药方里缺了两味药,孟飞这两日正在城中为我寻药。”赵朴忙道:“却不知是怎样的珍稀药材,湛相公不妨与愚兄说说,我也好留心着。”湛若水笑道:“那两味药一味叫‘六月雪’,一味叫‘寄生草’,原不珍贵,不想京中极不易得。” 赵朴深深看着湛若水,眼中意味不明,湛若水亦微微笑看着他。赵朴轻咳两声,笑了笑道:“愚兄记下了,必为你留意着。”湛若水便道了声“多谢”,又待再要多说,却有个小沙弥匆匆而来,向湛若水揖道:“智善师傅今日在观音殿讲经,问施主可要去听?” 湛若水点了点头,笑向赵朴道:“赵兄可要与我同去听智善大师讲经?”那智善和尚是龙岩寺的得道高僧,许多达官显贵常请他去讲经,在京中很有声名,赵朴亦是见过两面的,只他今日有要事而来,便也不敢久留,只笑道:“愚兄还有别的事,便不能与你同去了。”湛若水笑道:“便请恕我告退。” 湛若水离去不表,单说赵保看他离去后,很是不愤道:“大人,这上官清明明就托请华棣求见太子,大人纡尊去见了他,他却顾左右而言他,竟是与他废话了半天。”赵朴冷笑道:“你道他甚么也没说,他其实说了很多。”看赵保不解,只道:“我们先去华盖殿见太子殿下。” 赵朴回城后略做收拾,便去了禁中,不想东宫太子杨慈并不在华盖殿。原来近来天气转热,杨慈便移去了水凉殿处理政务,尚未及知会臣属。那水凉殿得名夏文庄长短句“水殿按凉州”,是座玲珑殿宇,四面皆水,最宜消暑。日正当头,赵朴无奈赶去了水凉殿,因着太子正与弘逢龙议江南之事,只得在殿外静候着。 天气湿热,殿外一点凉风也无。赵朴口干舌燥,好在有小太监奉上凉茶,他仰头一口饮尽了,抬头看天,天空不知何时已有些阴沉,自是大雨将至。又候了约摸半个时辰,才见弘逢龙躬身而出。赵朴礼数周全地见了礼,弘逢龙眼皮子也未抬,更不回礼,径自扬长而去。赵朴冷笑数声,咬牙暗恨道:奸贼! 便有内监召他觐见。赵朴才进殿中,便听东宫杨慈怒道:“弘逢龙,你把我家天下,当成了什么!”赵朴忙即叩首,却见奏章散了一地,杨慈的贴身内监郑庸正一本本地捡着。赵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内极是安静。 杨慈好半天才略消了些气,召起赵朴,淡淡道:“此行如何?”赵朴便将湛若水的话原原本本禀告了,杨慈面上带着些微的冷笑,听完只道:“你如何看?” 赵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他今日与臣说的话,都是话里有话。想来臣的身份与去意,他是知道的,是以才会对臣说缺了‘六月雪’与‘寄生草’。听他言下之意,必是对弘逢龙恨之入骨,是以想依附于殿下,申冤报仇。” 杨慈不语,赵朴只得又道:“江南苏皓作乱,曾数次请他出山,他本可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振臂一呼,揭竿而起,不想却拒了苏皓之求,竟是独善其身了。” 杨慈便哼了一声,赵朴赶紧止住不说。杨慈冷凝着脸道:“你可曾想过,华棣本是三贵,却为何将弘逢龙的死对头举荐给本宫?” “华大人说他可解江南之围。”赵朴如实道,却见杨慈面色淡淡的,赧颜道:“臣下愚钝,请殿下明言。” 杨慈道:“上官清是钦命要犯,若本宫用他,便是昭告天下,当年晋宁一案是冤案,父皇是昏庸之主。若本宫不用他,便会将他缉拿归案,华棣则可借本宫之手杀上官清,为三贵清除后患!” “殿下英明!”赵朴道:“殿下说得极是,若用上官清,殿下必不见容于陛下,若杀上官清,虽复称了三贵的心,只两相利害取其轻……这上官清,到底留不得。” 杨慈兀自冷笑。赵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便不敢再多言。良久,杨慈徐徐道:“六月雪?寄生草?他果真能为本宫除了弘逢龙么?” 赵朴道:“臣已打听分明,上官清不过孤家寡人,除却长随孟飞,另外便只有两人。一个叫封五,他曾传了此人一套轻功,算是半个师傅,再一个叫秦用,原为他治过病。扳倒弘逢龙,他也太瞧得起自家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杨慈淡淡道:“上官清再是孤家寡人,也是上官清。今番苏皓江南作乱,初时原也打的他的名义召集旧部。苏皓能成事,靠的也是这帮人,那些乱民到底只是乌合之众,比不得青盟旧部。若是上官清肯出面,局难更难收拾。” 赵朴又道:“殿下英明,臣竟未想到。”杨慈冷笑道:“并非你没有想到,只是这一两年来,你很会装愚了。”赵朴顿时吓得冷汗涔涔,匍匐磕头道:“臣一片忠心只为国家社稷,未敢存私,若殿下不肯信,朴愿一头撞死在殿前,望殿下明鉴!” “罢了,本宫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杨慈叫起了赵朴,只道:“你可知道,恰才本宫何以大发雷霆?” 赵朴起身垂首道:“臣不知。” 杨慈道:“曹寻吃了败仗,苏皓势头正猛,朝中竟无可战之将,弘逢龙便要召回许凤卿。” 赵朴皱眉道:“殿下本就要借西北战事僵持、消耗国帑为由问责弘逢龙与许凤卿,不想弘他生出将许凤卿遣往江南平乱的打算。若曹将军打了胜仗便也罢了,无奈却吃了败仗,朝中诸大臣本就惶惶,如今只怕也会附和弘逢龙。” 杨慈叹道:“除却此人,本宫再无可派之将。曹寻……本宫当真失望至极。” 赵朴道:“殿下,弘逢龙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一旦三十万大军进京,臣怕只怕……”赵朴沉吟许久,不知该如何吐出那两个字。 杨慈看在眼里,冷笑道:“怕变天?” “臣惶恐!”赵朴陡然一惊,额上渗出冷汗来,忙道:“弘逢龙若有此意,该当千刀万剐,殿下切不可让许凤卿的三十万大军进京。” “你所忧者,岂非本宫所忧?”杨慈叹了口气,又笑了笑道:“不想天无绝人之路,本宫无路可走之时,竟有个上官清要来投靠。”赵朴没有开口,他越发有些看不明白杨慈了。杨慈也不再言,取出一本奏章,赵朴觑眼看了,正是凌若虚弹劾弘逢龙本。杨慈缓缓展开,念道:“祸国殃人,苍生是何人之臣民?盗权窃柄,天下是谁家之江山?” 杨慈脸上挂着虚浮的笑,念罢方道:“华棣以为本宫必会杀上官清,他却错了。上官清,本宫非但要留下,更要重用!” “那陛下……”赵朴才开口,却见杨慈冷冷睨了自己一眼,便不敢再言,想了想又道:“臣与他打过交道,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实是精明至极,殿下当思‘养虎为患’。” 杨慈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人用他,须得小心谨慎,本宫并无此虑。”赵朴便垂头称是,杨慈又道:“他既要寻药,你便告诉他,六月雪与寄生草,皆有眉目了。此事要快!”赵朴便立即应下。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细说天下势 自那日与赵朴相见后,湛若水每日作息如常,每日不是念经打座,便无事在山中闲逛。那龙岩寺虽比不得阆山,倒也清静。京中虽惶惶,倒依旧歌舞升平,只因着江南战事,涌进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连着龙岩寺也住了很多。 智远和智善商议着搭了几个义棚,收留南方难民。湛若水便领着孟飞、封五并秦用前去帮忙。秦用自在阆山随云未杳苦学了两三年,直是医术大涨。难民中有许多老弱病残,再有因时气感染或水土不服而患病之人,皆靠了秦用妙手回春,且又分文不取,直是被人唤作“秦神医”。湛若水念着时气渐暑,思恐再生瘟疫,便让秦用写了两副预防瘟疫的方子,请寺僧煎了在寺外施舍,一时求者如云。龙岩寺再又声名大噪,智远与智善很是感激。 这日,湛若水与孟飞诸人回到寺中,听得小沙弥报说有客求见,正是赵朴。小沙弥才报说完,便听得一阵哈哈长笑,赵朴正自外而来,口中自道:“恭喜贤弟,你那两味药有着落了!” 湛若水笑眯眯道:“如此,湛某要谢兄台周全!”赵朴笑道:“贤弟与我去取药如何?”湛若水笑着应下,孟飞却拦下他道:“爷,这两味药哪是那容易得的,当心有诈!” 赵朴意味深长地笑道:“孟兄但请放心,这两味端不易得,只找对了人,倒也不难了。湛贤弟是聪明人,自然清知愚兄所言是真非假。” 湛若水笑了笑,向赵朴道:“旁的人信不过,莫不我还信不过赵兄。”孟飞与封底五放心不过,便要同去。赵朴只是笑,倒也未曾阻止。 赵朴早准备下车马,湛若水一行上车后,也由着他安排。马车并不进城,只向东而去,竟也是一处庙宇,只香火不如龙岩寺旺盛。赵朴引着湛若水诸人进了山门,不消片刻,便在一座楼阁前停住,笑道:“药在云般楼上。这药来得实属不易,只贤弟一人能进去。” 湛若水四下暗暗打量了一番,见得庙中极中清静,左右似乎连人也没有一个,便自微微笑了笑,举步便要进去。孟飞与封五齐皆质问道:“为何我们不能进去?”赵朴但笑不语,湛若水向他二人道:“你们在此候着便是,我去去就来。” 封五向他低声道:“若不对劲,相公只须高喊一声,我与老孟便杀将进去!”湛若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向赵朴道了声“请”,便随他进了楼。 楼阁阴森黑暗,一股潮气扑鼻而来,人踩在木楼梯之上,只听得“咯吱咯吱”作响。日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墙上映出陆离的光斑,偶尔可见墙上的罗汉画像,颜色虽已褪败,倒也维妙维肖,嬉笑瞋怒,各具神态。 赵朴头前引路,此时缄口不语,湛若水也不说话,只在心中默默数着楼梯,不多不少,正正五百级。才复数罢,眼前便透出光亮来,湛若水双眼略有不适,以手微微挡了挡亮光。原来他已到了楼顶,楼顶不大,却空无一物,且四面皆窗,庙中形情并山野景色皆入眼底。有人窗边负手而立,只背对着他,正是太子杨慈。 赵朴上前与杨慈低语数句,便见他点了点头,慢慢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湛若水半晌,方淡淡道:“你便是湛若水?” 湛若水见杨慈气度雍容,一身气势浑然天成,便也料出他的身份,又见他不肯昭明身份,便知是有意试探,遂也不急于表露身份,也笑道:“在下正是湛若水。” 杨慈眸光微闪,径自笑了笑道:“听说你在寻两味药?” 湛若水笑道:“不错,一味寄生草,一味六月雪。在下听闻赵兄说阁下有此两味药,是以特来求索。” 杨慈话里有话道:“这两味药,并不易得。”湛若水听罢眼眸微垂,杨慈细细盯着他的神色变化,果然不辨喜愠,遂又道:“好在这两味药,我都有,只不过……”湛若水徐徐抬起眼皮,双眼平视,心平气和地笑着。杨慈慢慢道:“你拿甚么与我交换?” 湛若水又垂下眼眸,慢而清晰道:“在下垂危之际,曾发宏愿,若得救治,必救万人。如今,若能得阁下两味奇药,在下可救天下! “救天下?”杨慈未料他有此一说,先是一愣,蓦地仰天长笑,似听了天大的笑话,笑罢嘲道:“好大的口气!”湛若水静静地看着杨慈,依旧心平气和。 杨慈看湛若水不争不辩,纹风不动,自也暗暗点头,却还是冷冷道:“以你之能耐,慢说救天下,只要不祸害天下便是好的!” 湛若水笑了笑,淡淡道:“若阁下如此看在下,在下便无交换之物。既如此,多说无益,请恕在下告退!” 赵朴本在一侧垂手而立,眼见得二人越说越僵,赶紧拦下湛若水,笑道:“湛贤弟何必性急,且听我家公子说完再走不迟!” 湛若水挑眉,“哦”了一声,向杨慈道:“阁下还有话说?” 杨慈沉着脸道:“你不必救天下,若能救得江南,我便许你这两味奇药,上官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湛若水笑道:“上官清?不知阁下所指上官清是为何人?” 赵朴轻咳数声,清了清嗓子道:“大胆上官清,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湛若水听罢,便敛肃形容,向杨慈拜道:“草民湛若水,拜见太子殿下!” 杨慈冷冷道:“你何必与本宫打哑迷,今日湛若水,原是当年上官清。” 湛若水垂首轻笑道:“请恕草民无礼,殿下所言,不妥当。” 杨慈心下微愠,道:“如何不妥当?” 湛若水道:“上官清已于二十多年前投海自尽,早不在人世,此为其一。其二,上官清会祸乱天下,湛若水不会!” “巧言令色!”杨慈嗤道:“你以为,本宫会信?” 湛若水笑了笑才道:“殿下天纵英明,草民那点小聪明,哪里瞒得过?只请殿下细想两分,若草民便是上官清,此刻应在江南,而非京城。” 杨慈略一沉思,只厉声道:“你为何来京城?” 湛若水敛容正色道:“自是为寻寄生草与六月雪。” 杨慈惊疑了半晌,方才道:“罢了,你起来罢!” 湛若水磕首谢过,方才慢慢起身,抬眼看了看杨慈,复又立即垂下,只道:“殿下,湛若水是湛若水,他再不会像上官清那般糊涂,干出祸及苍生社稷之事!” 杨慈挑眉冷笑道:“口说无凭,如今天下乱象已成,你若平了江南之乱,本宫方才信得过你。” 湛若水笑道:“殿下当真以为,这乱象的症结在江南难民?” 杨慈不语,赵朴遂道:“如今西北无事,动乱只在江南。” 湛若水笑了笑道:“依殿下之言,若平定江南之乱,便能除灭卧榻旁侧的忧患?” 杨慈怔了怔,顿时皱紧了眉头,湛若水的话直是一针见血,直直刺中他的心事:便是平定江南之乱,无奈弘逢龙把持朝纲,他便是坐上龙椅,也得听由三贵的摆布。然而,当下江南之乱实实是近忧,若是不解决,他更是里忧外患。 湛若水的目光在杨慈脸上扫过,阴晴尽入眼中,心中愈发有数,徐徐道:“恕草民无礼,古往今来,殿下可曾见过有哪个朝廷真正亡于百姓的揭竿而起?” 此话一出,杨慈脸色越发难看,眼睛眯了又眯,牙齿咬了又咬。赵朴斥道:“大胆,你竟敢咒骂朝廷,你可知罪?” 湛若水不为所动,又道:“殿下可曾想过,弘逢龙何以能大权独揽三十年?” 赵朴见杨慈怒意蓬勃,忙道:“弘、华、许三族勾结串连,弘逢龙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自然大权独揽。” 湛若水笑了笑,摇头道:“赵兄只说对了一半。” 赵朴便要开口,杨慈道:“依你所见?” 湛若水道:“弘逢龙能屹立朝中三十年不倒,在大权独揽,更在朝廷离不开他,自然也动他不得!” 赵朴嗤道:“弘逢龙虽是权奸,无奈朝廷尚未到由他行废立之地步,如何便动不得?” 湛若水笑道:“江南之乱确为近忧,只是若为一隅而忘了全局,便得不偿失了。所谓一叶障目,大概如此。” 赵朴冷不防被呛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杨慈徐徐道:“愿闻其详!” “殿下应知,近三十年来,朝廷有两大心腹之患,其一在江南。”湛若水无奈地笑了笑才道:“江南之患非在今番难民,而是三十年前,晋宁公上官隽被满门抄斩,江南百姓哀悯晋宁冤屈,且有其子上官清复仇谋反之故。上官清虽兵败,却致江南民心却不稳,各地屡有叛乱。” 说及上官清时,杨慈只狠狠盯着湛若水,湛若水视若未见,径自又道:“其二在西北。那天狼屡屡寇边,边关百姓深受其害,甚者危及中原。” 杨慈道:“本宫只道你有高论,无奈此二者天下皆知,所见倒也不过如此!” 湛若水莞尔一笑,又道:“殿下所言极是,天下尽知朝廷之患尽在江南与西北,更知晓江南华棣、西北许凤卿,与弘逢龙同气连枝,号为三贵,总揽朝廷军政财权。” 杨慈面色极是难看,赵朴忙给湛若水递了个眼色,湛若水视而不见,继续道:“莫非殿下与天下人一样,皆以为弘逢龙屹立朝堂三十年而不倒,靠的只是专权擅政?”湛若水偷眼看了看杨慈,心下暗自冷笑,继续道:“弘氏、华氏、许氏号为三贵,实为朝廷擎天之柱。缺了任何一角,三族必当分崩离析,无奈三族覆灭之日,亦是朝廷坍塌之时。” “大胆,竟敢口出逆污蔑朝廷!”赵朴沉声道:“三贵盘根错节,互为姻亲,胁逼皇室,如何便成了擎天柱石?” 湛若水叹道:“赵兄此言不假,想来这大概便是殿下的处境。依草民愚见,若不杀弘逢龙,任其大权独揽,殿下空有监国之名,而无监国之实,即使有朝一日登基,也是受人摆布。若杀了弘逢龙,必牵连华氏与许氏,而此时朝廷外有天狼之患,内有江南之忧,如此朝中再无人可安抚江南,亦无人能平息边患,且弘、华、许三贵必不肯坐以待毙,只怕会趁机篡逆。到时天下大乱,再有人借机发难,局面只会比现在更难收拾。殿下如今是进退两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的朝廷风雨飘摇,不复当年强盛,而江南……天下哪敢再经纷争?”杨慈沉声说着,复又死命盯着湛若水的眼睛道:“天下大势,你洞若观火,却为何要与本宫说这些?且不要忘了,二十年前,你曾起兵谋反!” 湛若水叹道:“殿下所说之人,是那个反贼上官清,草民只是湛若水。”杨慈只是噙着冷笑,湛若水只好道:“草民之所以与殿下说这些话,不过是为完成一位贤人的遗愿!” 杨慈道:“谁?” “晋宁公上官隽!”湛若水看杨慈抿紧了唇,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慢慢道:“听闻晋宁公临刑前夜,曾手书遗信一封命人交与其子上官清。上官清起事之后,于碣石山上接到此信。” 赵朴道:“信上写了甚么?” “遗信只有两句,”湛若水直视着杨慈道:“世间万苦,苍生最苦!” 杨慈依旧抿唇不语,赵朴道:“他为何留此信与你?” “晋宁公以为,兴亡百姓苦。且不说乱世艰难,便是治世,百姓为讨口饭吃,也不容易。在晋宁公眼中,世间百姓皆无野心,所求不过为吃顿饱饭,为一个安稳日子。世间百姓,大概没有多少人愿受离乱之苦!”湛若水心下感慨,再三轻轻喟叹着。 杨慈冷哼道:“无奈古往今来,揭竿而起的百姓,数不胜数!” 湛若水眼中有微嘲之色,言语依旧稳稳道:“殿下饱读圣贤书,当知百姓起事谋反,必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仔细想来,今番江南之所以有乱民之祸,并非苏皓辈复仇的缘故,而是百姓忍无可忍” 杨慈冷冷笑道:“只道你是为三贵开脱,却原来是为老四族说情而来!” 湛若水亦冷冷笑道:“殿下是英明之君,朝廷的症结、江南乱民起事的缘故,只怕比草民更有数。二十多年前,老四族复仇起事尚有道理,如今东南有华棣安抚二十余年,江南百姓又起一辈,除却遗老,新一辈大多不知晋宁之冤,四族起事,便是有上官清,只是也难成气候,何况如今是苏皓独撑!”看杨慈无话可说,他又道:“世间万苦,苍生最苦。因此一念,晋宁公眼见天下百姓将被老四族逼上绝路,是以宁可身死,以四族之血,换天下百姓不流血,换朝野安稳。因此一念,上官清在碣石山上想起江南焦土,才知所做所为悖逆先人遗志,令其父死不得所,万般无奈之下才投海自尽!殿下,草民非为三贵开脱,非为老四族说情,草民为的,是殿下的江山社稷,是天下黎民百姓。” 湛若水坦坦荡荡,慷慨而谈,杨慈面色微赤,有几分惊心,也有几分愧疚。他便是信不过湛若水,却不得不相信晋宁公上官隽。便是天下有许多愚民以为晋宁公是因通敌叛国之罪而被诛,也有有志之士认为晋宁之罪疑点重重,几十年来不断有人为其申冤。不明真相者尚且如此,而作为少数几个知情者,便如他,听了湛若水这番言论,便再难自欺欺人了。 赵朴见得杨慈无语,慢吞吞道:“愚兄却听说,上官清是中了阿耨多罗之毒,万念俱灰了才投的海。” 湛若水冷笑道:“想那上官清,是怎样的英雄人物,且不说那毒并未立时要他性命,便是引颈受戮,也是面不改色。说他是因毒畏死而投海,世人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杨慈面无表情,只静静地看着他,蓦地道:“杀了晋宁公,父皇这些年来很是后悔。” 湛若水原本侃侃而谈,听了杨慈此言,陡然悲愤莫名,好在他很快按捺下情绪,淡淡道:“晋宁公深知当年四族危害,是以交出军政大权,望的是有一个栋梁之才能重振朝纲,却不想……” 杨慈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依你所见,当今这场乱局当如何解?” 湛若水便知杨慈是真心问询,但道:“朝廷的心结在西北与江南,在三贵,更在许凤卿那三十万大军,而心结之心结,在天下不稳。” 此话一出,杨慈双眼绽出光来,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湛若水双臂,蓦地又放开他,只在房中急急踱着步。湛若水便沉默不语。杨慈蓦地止步,又疾步至湛若水跟前,道:“你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 湛若水慢慢道:“晋宁公的愿望是天下太平,百姓安稳。草民不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好!”杨慈拊掌道:“事成之后,本宫必还你与四族一个清白。” 湛若水笑了笑,慢慢道:“殿下,草民所求不止在此。” 杨慈略略有些错谔,湛若水便道了声“请恕草民无礼”,便附耳轻语几句,直听得杨慈面色大变,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若将此事诏告天下,便是陷我父皇于不仁!” “公道自在人心。”湛若水垂着眼皮道:“殿下若以为草民说错了,听过便是,只当草民甚么也不曾说,殿下今日也不曾见过草民。”说罢便要拱手告辞。 “等一等!”杨慈看他便要离开,急忙伸手止住,又复在房中踱着步,许久才站定,死死盯着湛若水道:“此事极是机密,你如何知的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湛若水淡淡道:“此事草民用了二十多年时日去想,若再想不明白,当真是愚不可及了!” 杨慈阴恻恻道:“你既想明白了,便应知晓,真正要杀你父亲的,是当今的皇上!” 湛若水叹道:“父亲与朝廷,与皇上,算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父亲本是求仁得仁,草民无话可说。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又能如何?只是草民这口怨气,总得有个出处!” 杨慈笑了,露出森森的白牙,慢悠悠道:“好,只要你助本宫灭了弘逢龙与三贵,本宫便允你之请!”湛若水轻吁口气。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以为自己置身三十年前之感,面前站着的不是太子杨慈,而是当今汉安帝,他也不是他,而是弘逢龙。 湛若水恭恭敬敬谢过杨慈。杨慈便道:“本宫当如何解决许凤卿那三十万大军?” 湛若水便道:“天下不稳,是以许凤卿得以坐拥三十万大军。”杨慈不自觉地重复“天下不稳”四字,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湛若水又道:“此前不稳,在于西北天狼,如今不稳……” 太子道:“在江南?” 湛若水却笑摇了摇头,慢慢道:“依然还在西北天狼。” 赵朴皱眉道:“许凤卿自灭了哈术残部,天狼已平静了许久,如何还是症结所在?” 湛若水深深看了眼杨慈,他只是默而不语,便道:“天狼素来贪得无厌,与朝廷相持二十余年,何以突然平静?” 赵朴想了想道:“殿下曾斥责弘逢龙,责问用尽国帑,何以天狼未灭,并欲调换华棣之职。自此之后,许凤卿便接连大捷,天狼是以无力寇边。” 湛若水笑了笑道:“如此作为,赵大人竟也信了。”赵朴皱眉不语,脸色不是很好看,湛若水又道:“许凤卿不愧为世之名将,只是殿下可曾想过,他所立下的战功,莫非都没有个缘故?” 赵朴不语,杨慈沉声道:“许凤卿镇守西北近二十年,十数次大捷,竟有十之六七是朝廷责问的结果。”赵朴听了,蓦地想明白了关节,直是脸色大变,惊道:“许凤卿他……他……这,这,这……弘逢龙竟敢!” 湛若水冷笑道:“他便不敢么?当年晋宁公举族被夷,最重的一条罪名便是‘里通外敌’,如今看来,真正当得‘里通外敌’的,只怕是弘逢龙弘相爷!” 杨慈恨声道:“不错!晋宁公在时,以‘离强合弱’之策分裂天狼为两部,使其自相残杀,无力与朝廷相争,反是他……晋宁公过世后,天狼两部合为一部,自此时与朝廷为敌,是以朝廷便给了许凤卿三十万大军,让他去镇守西北了!” 湛若水道:“在此之前,弘逢龙又命华棣总管江南,明为安抚,自然是去为许凤卿解决那三十万大军的后顾之忧去了。圣上英明,那华棣何止是名士,分明是个理财圣手。天下财富,多出江南,自华棣去后,朝廷所收税赋又多了一倍不止,却有多少是进了国库?八年前,陕西灾荒,朝廷竟无力赈灾,这钱粮去了何处?弘逢龙这番布局,好是精巧。” 杨慈一拳砸在窗棱上,咬着牙道:“因着曹寻兵败,弘逢龙便说要调回三十万大军去镇压江南。” 湛若水冷笑道:“如此,弘逢龙又有理由握住那三十万兵权!” 杨慈疾步走到湛若水跟前,只是长揖到底,口中道:“先生于天下大势洞若观火,还请为慈指点一二。” 赵朴吓了好大一跳,湛若水赶紧跪了下去,口中道:“草民怎敢承此大礼,殿下礼贤下士,草民愿为殿下分忧,只敢请殿下信得过草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杨慈扶起湛若水,温和道:“江南乱民,只须先生一句话。” 湛若水笑了笑道:“殿下太过看起得草民了。草民只问殿下一句:便是立时平了江南之乱,便能削了许凤卿兵权么?只怕弘逢龙一句话,又会回到从前,那三十万大军,依旧在西北,殿下依然束手无策,而天下百姓还会感激弘逢龙稳住了西北!” 杨慈重重叹了口气道:“那依先生所见……”湛若水只是含笑点头,并不言语。 “若天狼不灭,本宫便动不得弘逢龙。你说得很是。”杨慈皱眉道:“只天狼当如何处置,朝中又有何人敢前往天狼?”湛若水依旧只是微微笑着,杨慈会过意来,喜道:“先生可去?” “自天狼汗王亡故后,其弟扎合大权独揽,暗害其子哈术,如今哈术逃亡在外,对扎合恨之入骨,无奈势单力微,难以成事。天狼局势混乱,对朝廷却是大大有利!”湛若水看了看杨慈,又道:“天狼山川地理、人物风情,皆不同于中原。多年前,草民曾深入天狼腹地,颇有所得。” 杨慈也未多想,直是喜得一把攥住湛若水道:“慈能得遇先生,实是天助我也!” 湛若水笑道:“天狼已无需朝廷再多费心,只需扶持哈术,使其牵制扎合。在时机得宜之时,朝廷再派可信之将进击天狼,天狼便不足为患,许凤卿三十万大军自然收入殿下手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杨慈面带喜色,只道:“先生有何需求尽管提,慈必当尽力满足!” 湛若水想了想道:“请殿下与草民金银珠宝若干。” 太子皱眉道:“礼物可会太过单薄?” 湛若水笑道:“哈术现今极为艰难,殿下此举,实是雪中送炭,再多便会成仇。且天狼素来贪得无厌,多了只怕欲壑难填。” 杨慈喜道:“先生何时启程?”湛若水道:“越快越好!”杨慈便又道:“江南,本宫当如何处置?” 湛若水暗叹了口气道:“殿下须记,所谓难民,皆是被逼走投无路之人,若殿下肯轻徭薄赋,且命心腹之臣安抚难民,难民自得其安,江南便也不足为惧。否则,只怕天狼未裂,江南却成真正的心腹之患!” 杨慈望了望身侧的赵朴,皱眉道:“本宫心腹之人并不多,只怕诏书下去,各地官吏亦是与我敷衍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湛若水笑了笑道:“既不能图难民,便只有图苏皓与王元长。殿下恰才不是说过,要为四族平反么?他们所求,不过也是冤情得反。” 杨慈笑道:“若是招安,现下可行?” 湛若水摇了摇头道:“苏皓如今势头正猛,殿下以为他愿俯首称臣?” 杨慈深深地看着湛若水道:“不错,本宫须得等一个好时机!” 湛若水笑了笑,便要离开,却听楼下一阵嚷嚷,不多时,孟飞与封五便“咚咚咚”上了楼来,再有几个护卫紧紧跟在后面。这二人见得湛若水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湛若水道:“你们上来做甚?” 孟飞道:“爷许久没下楼,我二人很是放心不下。” 湛若水看了眼杨慈,故意板下脸道:“胡闹,早让你们在楼下等着,没我吩咐不许擅闯,竟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封五便要解释,杨慈笑道:“这两位也是担心你的缘故,如此忠直之人已不多见,你便不要再斥责他们。” 湛若水这才道:“若不是看在……这位公子的面上,我定不饶你二人!”孟飞与封五只是喏喏连声。湛若水便向杨慈告罪离去。 见得湛若水一行下了楼,赵朴向太子道:“殿下这算是将上官清收归麾下?他毕竟是反贼,殿下可信得过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杨慈淡淡道:“上官清果然厉害,非但看清了天下大势,连着当年那桩公案,也看得清晴楚楚。似这般聪明之人,自然知道应该投靠谁。”说罢又道:“你按着他要的东西去准备,再挑两个可信之人随行。切记,务必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让弘逢龙得知半点消息!”赵朴心中一凛,道了声“臣明白”,便告礼离开。 云未杳在弘府中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除却定时去崇山馆,便是深居烟雨斋。窗下棋枰摆着空局,是那夜她因着体力不支睡过去而留下的,她不许三娘收起,只等着湛若水来时再下。 近来弘少均身子强健了许多,但凡有空便来烟雨斋陪她说话。这日才来,便见云未杳在书房窗下拈着银针正要往身上扎,针正颤微微刺在她太阳穴上,太阳穴便微微凹了下去。 弘少均忙道:“你怎么了,也不舒服么?”云未杳只得放下银针,笑道:“闲来无事,试试针。” 弘少均急道:“你都是这般往自己身上试么?”云未杳笑了笑道:“我父母都是如此。”弘少均道:“那便不要用针了。” 云未杳道:“若不如此,哪来生死针?你道生死针是如何得来的?” 弘少均笑道:“我早听云伯父说过生死针,如今你可都会了?”三娘端了茶来,一时嘴快道:“何止会,她早就救过人了。”云未杳微微瞟了眼三娘,三娘自知失言,讪讪离了书房。 弘少均笑了笑,轻啜口茶,慢慢放下茶杯才道:“前两年你未来京中,父亲总是不肯与我说因由,后来我才辗转知道是你要救人的缘故,你下生死针的,可便是那人?” 云未杳笑道:“若有朝一日我江郎才尽了,可愿我为你下生死针?” 弘少均笑摇了摇头道:“若是下了针,便要拘着你几年,只怕你愿意,那人也是不愿。” 云未杳岔不开话,只得端起茶杯遮掩。青女心中焦虑,面上笑骂道:“说哪里话呢!” 弘少均看在眼里,也未多说,只笑道:“我自打娘胎里出来,太医便断言活不到五岁,因着云伯父与你的护佑活到现今,当真该知足了。只是成日家圈在这小园子里,于外间世情一无所知,来这人世一遭,好是没有意思。” 青女急道:“好端端的,又说这些胡话,没得惹姑娘难过。” 云未杳道:“这许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丝毫不以病症为念。” 弘少均笑道:“天命如此,我又何必强求?有世伯与你的佑护,我好歹活了这许多年,自该感激才是。你看,我每一天都过得如此快乐,便是立时死了,也没有遗憾。” 云未杳看他说得越发口无遮拦,瞋着眼道:“你果然是该去外面看看,看看许多比你差的还好好活着的,偏你说丧气话!多少人要想要你活着,弘相爷、大公子、青女、阿临、随儿、莫妈妈。众人为你费尽了心力,若知你心下有这样的打算,该是有多伤心!你便是不为自己活,也当想想他们,为他们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弘少均看了云未杳半晌,慢慢道:“姑娘呢,可愿我活下去?” 云未杳道:“我自然愿你好好活着。” 弘少均笑了笑道:“我总是麻烦姑娘,他会不会不开心?他是谁,叫甚么名字,待你可好?”云未杳垂眸默然,弘少均便淡淡看了眼青女道:“他们总是瞒着我,无奈迟早我都是要知道的。” 青女强笑道:“没有的事,你让我们说甚么,总不能无中生有罢!”又向云未杳道:“出来这许久,他该回去了!” 云未杳便点点头,弘少均起身道:“我会好好活着。我还未曾见过他,不知是怎样的人,也不知待你好还是不好。若是他要欺负你,总得有人为你做主不是?” 云未杳在心底深深叹着气,很是想对弘少均说“他待我很好”,终究是不敢开口。她父亲曾告诫他说终生不能动情,然则情之一字,无所起,无所终,悠悠然便萦系心间了,红尘男女何来许多寂灭智慧,不过看人有福无福罢了。 自弘少均离去之后,三娘才敢进书房,叹道:“都怪我这张嘴,只是这般瞒着他,我很是不忍。” 云未杳叹道:“弘府不能住了。” 三娘惊道:“现下四方多事,不在弘府,你要去哪里?” 云未杳道:“我在弘府,是为保命,却会害了少均。若不住府中,他多少会断了些念想,多少能静下些心来。京城郊外有个捣练庵,我曾为庵主清音师太治过头痛病,你去问问她,看能否寄住一段时日。” 三娘想了想道:“却如何跟弘相爷说。” 云未杳微微笑了笑道:“今日之事,青女必会禀与相爷。到时,你只跟他说庵中清静,他自会明白。”想了想又道:“你先去问询清音师太,待我与湛郎商议了,再与弘相爷说起不迟。” 三娘无奈只得出城去了,直到天黑才悄悄回了烟雨斋,向云未杳道:“清音师太很是承你的情,听得你借住庵中很是欢喜。”三娘笑了笑才道:“且庵中有几位师太皆有些病疾,很多大夫不肯为尼姑治病,她们自己捡的草药也不大管用,问你可否为她们看看?”云未杳笑着点了头。 云未杳掩上窗扉,一时又不肯上床睡觉,只坐在窗下支颐沉思,只忖道:湛郎两次来,约摸隔着一个月的时间,只怕下回来,还须得半月之后。正想着,却听窗棱轻叩,正映着一人影,云未杳心下一惊,复又是一喜,赶紧支开了窗,果然是湛若水。 湛若水一进来便吹灭了灯火,云未杳便赶紧阖上窗户,还未转身,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云未杳被闷得透不过气来,便要推开他,却听他道:“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却落得个偷偷摸摸!”云未杳便知他是抱怨结婚未成之事,轻拍着他的背,笑道:“都道‘好事多磨’,晚一些也未必不好。” 湛若水窝在她的颈中,闷声道:“正月廿二那夜,我一个人,在阆山放了一宿的烟花。”原来为了婚礼热闹,且也是为了讨她开心,湛若水命孟飞采买了许多了烟火,原本打算在正月廿二那夜放的,无奈云未杳进京,连着婚礼都没有了,何来烟火绽放?且进京之后,诸事纷繁,且烟火原是一件小事,她早就忘了,如今听得湛若水提起,才又记了起来。因着不肯为她徒增烦恼,是以湛若水极少提及婚礼之事。云未杳心知肚明,自便不多提起。如今听得他说在婚礼那日独自放了一宿的烟火,思及他在阆山的孤清,方才惊觉湛若水心中的苦,实实远超她之所想。 湛若水又道:“妹妹许我万家灯火,许我一个家,如今万家灯火何在,家何在?” 云未杳心中酸苦莫名,强笑道:“好啦,总是我欠你一个婚礼,到时还你!” 湛若水蓦地笑了,道:“今夜便还我可好?嗳哟!”湛若水一声轻呼,原来是被云未杳狠狠咬了一口,湛若水肩头发痛,偏她还不肯松口。湛若水看云未杳咬得起劲,动也不敢动,口中却是“嗳哟、嗳哟”地叫着起劲。 过了好半天,云未杳才松快地松了口,嗔道:“呆子,为何不躲?”黑暗之中,湛若水看不清楚云未杳形容,一双清眸却泛着异常光彩,恍如夜中的明星,心口突地一跳,只慢慢推开了她。 云未杳不解其意,茫然道:“你怎么了?”湛若水颇是尴尬地笑了笑,正色道:“我今夜是有事来的。 云未杳略有些意外,略一思忖便道:“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有些眉目了。”湛若水又道:“今夜来,要跟妹妹借一样东西。”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借君朝阳匕 云未杳便知他此番前来不同于先前,既为他开心,又生出些许的忐忑,忙道:“你要借甚么?”湛若水笑道:“朝阳匕。” 云未杳变色道:“你要去天狼,借外敌复仇?” 湛若水道:“妹妹此言,当真是错看我了!” 云未杳道:“朝阳匕是天狼王子哈术之物,你何以突然借用?” 湛若水道:“我确实要去天狼,却不是妹妹想的那样。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妹妹知道得越少越好。等回来,我跟你细说原尾。” 云未杳看看湛若水,蓦地笑了,便道:“你要去多久?” 湛若水迟疑道:“少不得,也须得半年光景。” 云未杳的头慢慢垂下去,轻声道:“去那许久。” 湛若水便知云未杳舍不得他,他又何忍分别,叹道:“我早些回来。” 云未杳强笑道:“出门在外,归期怎是轻易能定的?”湛若水无话可说,却见云未杳从枕下摸出了朝阳匕,道:“此去天狼,山远路长,时局又是如此,你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湛若水看云未杳虽万般不舍,却兀自强忍伤心,反还殷殷叮咛,心中是又感动又愧疚,只怔怔地立着,“不走”二字差点便脱口而出。云未杳看湛若水陡然沉默,只道是将要远行的缘故,道:“你放心去,我等你回来。” 湛若水叹口气,复又拥过云未杳,涩着嗓音道:“自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妹妹为我做事,好几次还危及性命,我却没能为妹妹做点什么。唯一一次,还因着心软,差点给你惹了大麻烦。我很想为妹妹做些事,只为妹妹好,却不添麻烦的。” 云未杳偎在湛若水怀中浅浅笑着,柔声道:“你如今不正为我做着么?”湛若水又怔了怔,云未杳笑道:“他们只道你是为了复私仇,只于我来看,你是在拼咱俩的前程。” 闻言,湛若水鼻中一酸,却甚么也没有说,深深看了云未杳半晌,只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中。云未杳便觉颈中有湿热之意,强笑打趣道:“你不是说过,今生打定主意,就要拖累我么?” 湛若水本自感伤着,听得云未杳此语竟自又笑了,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当初的笑言,妹妹还记得。” 云未杳道:“我常忘记许多事,却又记着许多事。想来能记下的,都是要紧事。”湛若水便笑了,云未杳又道:“湛郎所谋,皆是大事,一切须得从长计议,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你不必挂心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湛若水道:“所谋私事,哪是甚么大事?只是妹妹的话我记下了,尽管放心便是。” 云未杳点点头,蓦地笑道:“你既去了天狼,所谋便不是私事,只怕是国事了。” 湛若水惊道:“妹妹何出此言?” 云未杳叹道:“你向前与我说过弘相爷的绸缪,也说过这许多年来,三贵立身的根基是天狼。自是天狼和睦,中原便不安稳,天狼乱,中原才不会乱。湛郎此去天狼,只怕是要动弘相爷的根基。” 湛若水越听越心惊,他与云未杳所说有限,未料只凭着朝阳匕,她便猜出他的意图,便略有些尴尬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 云未杳叹道:“你话虽如此,心中必恼我道破了天机。我原不过是猜测,既然果真是此事,湛郎须得记下一言:若连我都能想到,弘相爷必也想得到,又岂能容你毁他长城?是以这一路上必定凶多吉少,务必时时要小心谨慎才是!” 湛若水却所想不同,只道:“弘逢龙原不是我生死的敌人,如今我还是要与他为敌,妹妹可会恼我?” 云未杳便知他所指是为弘少均,一时竟默然无语了。湛若水见她突然便没了声响,心下惊慌,忙道:“妹妹不必担心,我必不会牵连无辜!” 云未杳暗叹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做如是想,却道:“那年我与孟飞去天狼,一路遇见无数难民,鬻儿卖女者不绝于途,饿殍又何可计数?我着意打听,多是受三贵所害,便不是弘相爷、华棣或许凤卿,也是他们的亲朋门人所为。如今江南之乱,本就早有征兆,无奈居上位者视而不见,竟是以天下人性命饱一己之私欲。你动的是弘相与三贵的根基,换的却是天下的太平,我又如何会恼你怪你?” 湛若水未料云未杳有此一语,直是又惊又喜,直是抱紧她道:“妹妹当真是我的知己!以妹妹的见识,不输天下须眉男子!” 云未杳又道:“你的事,且放手去做,不必以我为念。我自会做好我份内之事!若我做不好……”湛若水早是大喜过望,竟未留意到云未杳迟疑之语。她到底没有将最后一句说出口,只在心中道:若我做不好,我自领我的报应。 两人半晌无语,只默默互相看着。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分明彼此,心中却又清清楚楚,只因皆如看自己一般。过了许久,湛若水才道:“我还有话要跟妹妹说。”云未杳便点了点头,湛若水又道:“如今我与弘逢龙是真的势不两立了,你若还在弘府,很是危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没有说话,湛若水便继续道:“龙岩寺为善男信女备了寮房,我不在时,你与三娘可去住段时日。这都是我的自做主张,妹妹意下如何?” 云未杳笑道:“我原正有此意。”见湛若水略有错愕,她便将借住捣练庵的打算说了,只未说是因着弘少均的缘故,末了道:“既然你已有安排,我辞谢了捣练庵主便是。” 湛若水道:“那龙岩寺主持智远大师原是我的人,虽说皈依了,倒也卖我几分薄面,定会照料周详。此外,我再将孟飞留下……” 云未杳急道:“我有三娘便好。孟飞跟了你许多年,一路有他照料我才放心。” 湛若水笑道:“你只肯让自家放心,便不肯让我放心么?我意已决,妹妹不必与我争执了。” 云未杳便知说不动湛若水了,也就不再多言。分别在即,两人心中似有无数的话语要倾诉,却俱都没有开口,只紧紧地相拥着。 尽管依依不舍,却终是须得分别。云未杳与湛若水自相识以来,直是聚少离多。她不敢十分悲伤,面上强做欢笑,心中已是柔肠寸断。 湛若水硬起心肠别了云未杳,便打算径从烟雨斋离开,无奈未行多远,便见十步开外立着个人。湛若水目力精锐,借着微弱月色辨出那人形容,竟是弘府长随打扮。此人身形敦实,脸上兀自挂着笑,很是和气。他此番入弘府,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不想此人竟大喇喇立在眼前,想是候了多时。湛若水心中一凛,忖道:我只道此行机密,不想还是露了行藏,弘府果然藏龙卧龙,往日里竟是我小瞧了。 他浑身起了戒备,暗自蓄力在掌,只不言不语。那人笑眯眯道:“敢问阁下可是上官清上官相公?” 湛若水不答,反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嗨”了一声笑道:“相公与小的忒客气了!小的只是弘府的小厮,往日里就是给爷们儿还有内宅的姐姐们跑跑腿,贱名不足挂齿,哪敢劳阁下称‘阁下’!” 听他此语,湛若水竟自笑了,边笑边道:“弘府的小厮们倒很有些意思。”又道:“你在此候我,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笑道:“小的能有甚么事打扰相公,原是我家爷有请!” 湛若水心思微转,道:“不知你家主人当如何称呼?” 那人道:“相公去了便就知道!” 湛若水笑道:“若我不肯去呢?” 那人笑得更和气了,口中只道:“若你不肯去,便莫怪我不客气了!” 湛若水故意抄起手道:“你既知晓我名姓,便应知晓我的手段。动手,就凭你?” 那人笑道:“小的不材,倒还有点自知之明,这点功夫在相公眼里,只怕不够看。只是小的看相公来去匆匆,似乎并不想惊动人,就不知动起手来……” 他话未说完便顿时止住,脸色立时就变了。原来湛若水分明离他还有十来步远,不想眨功夫就不见了人影,而他竟未瞧清湛若水身形是如何动的。 湛若水看那人兀自还背对着自己,轻声笑道:“不知动起手来又如何?” 那人听得后颈发凉,也不回头,更不多想,一招“反弹琵琶”,便欲反手擒住湛若水。湛若水呵呵一笑,用了拈花刹那指,正正点在那人肘窝上,那人双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他顾不得许多,立时转过身来,脸上早没了先前的从容笑意,只戒备地瞪着湛若水。 湛若水笑道:“我记得江湖中有一个叫‘笑面虎’应孝标的,山东人氏,刀法很是厉害,常于谈笑间取人性命。”那人不想一招寻常的“反弹琵琵”便被他瞧出了来右,眼眸直是眯了又眯。 湛若水又道:“应孝标在江湖中名号响亮,却有个哥哥很是老实本份。这个老实本份的哥哥好容易攒下来百十亩良田,无奈却被县太爷的衙内据为己有。他的哥嫂告官欲索回田产,不想官官相护,竟被陷害至死,还有个侄女也被奸污至死。” 湛若水一径说着,一径看着那人神色变化,果然是越来越阴沉,心中更有了数,又道:“县太爷自然不知道应孝标的江湖大名,待知道了,直是悔不当初。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是以待应孝标寻上门复仇时,立时便承诺出五千两银子欲善了此事。那应孝标竟也答应了,当即收下银子走人。” 那人依旧不语,湛若水只得道:“世人皆骂应孝标钻进了钱眼,不顾亲人血海深仇,是个薄情薄义之徒。那县太爷破财免灾,只道从此高枕无忧了,不想十余日后,一家竟满门被灭。有人不巧看到了凶手形容,说他‘满面血污满面笑’,自是笑面虎应孝标。后来,应孝标被追捕归案,定的是死罪。按说,他早死了很多年了,很是不应该啊不应该!”说到最后,湛若水仰头望天,微微晃着脑袋。 那人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湛若水慢吞吞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我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何收了钱,还是要杀人?既要杀人,何必又收钱,讨世人唾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见瞒不过,也不再隐藏真实身份,冷冷道:“那老狗草菅人命惯了,以为五千两银子便能买我兄嫂一家的姓命。我收了银子又灭他满门,就是要让世间所有为富不仁之人明白:不要以为出了人命可以靠银子摆平,五千两银子是不少,只是我买他一家的性命,五十两就够了!” 湛若水点头笑道:“不错,整整五十两银子,肯为人杀人的亡命之徒,江湖中大有人在。” 应孝标傲然道:“不巧的是,老子也能杀人。这五十两银子的货,老子自己接了!” 湛若水伸了拇指道:“佩服佩服,不想应兄也是性情中人!”应孝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湛若水又道:“原来应兄是被弘相爷救下了。” 应孝标陡然变色道道:“你既识出老子来历,老子就告诉你,要敢泄漏半点对弘相爷不利之事,管你是谁,老子敢跟你拼命!” 湛若水径自只道:“原来弘府死士不少!” 应孝标见得湛若水对他的威胁直是充耳未闻,气得怒目切齿,未料他竟是怒极反笑,只道:“上官相公说哪里话,小的叫弘安,只是弘府二门外的小厮,因着没大的本事,是以才让给二公子跑腿。上官相公说的那些话,小的很是听不明白,竟不知应孝标究竟是何人?” “原来相请之人是弘府二公子。”湛若水倏尔一笑,道:“你若早具姓名,也省去这许多周折。”说罢便要他头前引路。弘安,原叫应孝标的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笑了笑,便为他解了穴道。弘安动了动筋骨,半是告诫半是威胁道:“二公子为人宽厚,待人最好不过,你若敢对他有半分不利,就休想活着离开相府!我虽不材,相府中有的是高手!”湛若水便笑着应下了。 弘安引着湛若水悄悄进了崇山馆,径往鸿影阁而去。阁中弘少均正等得焦急,陡然听得房门轻叩,立时便从椅中跳了起来。他摸着心口,心跳已快了许多,只得长吁两口气,待得心略平了些,方理了理衣襟,径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弘少均一眼便望见弘安身后之人,不觉多看了两眼,眼中神彩便黯然下去,只淡淡道:“请进罢!”湛若水抬步便进了鸿影阁,弘安也要跟着进去,弘少均却只让他在外面把风候着。弘安自是不肯放心,弘少均看了眼湛若水,淡淡道:“你放心!” 阁中清静,原来弘少均早命阁中诸婢歇下,兀自还不放心,又点了支黑甜香,青女等皆已沉沉睡去。虽是初次见面,湛若水实实早已听闻弘少均之名,当下便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见他形容清秀,面容苍白,一双眸子清亮异常,若澄江寒潭,不染纤尘,与云未杳之疏淡清寒竟有几分相似,且见房中不事奢糜,却是雅致非常,心中便自赞叹了一番。弘少均亦在悄悄打量湛若水。湛若水本濯锦之容,且气度不凡,举止从容不迫,他越看越是自觉形秽, 湛若水笑道:“不知弘二公子夤夜邀我至此有何见教?” 弘少均怔了怔,旋即又回神道:“客气了,不过是请你来吃杯茶。”说罢又让了座。原来房中已摆了茶案,茶具一应俱全,一只风炉正旺旺地烧着水。 湛若水见弘少均有窘迫之态,却是强做镇定,心中戒心慢慢放下,看了看一侧茶案笑道:“承蒙二公子厚爱,只是你我素不相识,不知二公子何以有此雅兴邀我吃茶?” 弘少均在湛若水面前失了态,直是暗恼在心,不悦道:“你我是不相识不假,只是你从烟雨斋出来,我便不得不请了!” 湛若水便笑了笑,没有说话。弘少均抿紧了唇,思忖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相识有多久了?” 湛若水道:“至今三年有余。” “三年?”弘少均笑了笑,道:“你可知道,我与她相识有多少年了?”不待湛若水开口,弘少均又道:“她还在襁褓中时,我便认识她了。” 湛若水没有说话,见得案上白瓷杯莹润细腻,灯下流光一般,很是有些眼熟,便拿起来翻看底款,果然落款是“天光”,便又笑了笑。他记了起来,除夕夜曾在云未杳房中吃过茶,那杯子落款也正是“天光”,只是形制略有不同。云未杳的茶杯小且浅,眼前的茶杯略阔大些。湛若水笑了笑,掂着白瓷杯道:“我听她说,二公子绝顶聪明,斫琴、制笺皆是世之一流,不想烧瓷也有一套工夫。” 弘少均淡淡道:“过奖,不过闲极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湛若水慢慢放下白瓷杯,笑道:“二公子好是用心。” 炉中水已开,弘少均垂眼不语,只默默地煮茶,半晌才道:“用心又如何,奈何那人无心。” 湛若水道:“二公子为何与我说这样的话?” 弘少均分了茶,道:“她既选定了人,我还能如何?不过是怕她看走了眼,帮她掌掌眼罢了!” 湛若水笑了,对弘少均竟有些奇异的好感,当下也不客气,接过茶杯浅嗓一口,赞道:“好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弘少均不答,只直直盯着湛若水双眼道:“我该称你上官清,还是湛若水?” 湛若水道:“名字不过是拿来让人叫的,二公子觉得怎样称口,便怎样叫我便是。” 弘少均冷笑道:“上官清、湛若水,都配不上她。无奈我与你相比,身子始终不曾好过。” 湛若水笑道:“二公子当真如此以为?” 弘少均心性本极敏锐,听出湛若水话中有话,只颤着声音道:“她与你说过甚么?” 湛若水放下茶杯,笑道:“她不曾与我说过甚么,只二公子还看不明白,她把你当至亲的亲人么?” 弘少均面色本就苍白,听湛若水如此说,直是惨白无人色。湛若水看他如此,便不忍再说下去,只道:“二公子要保重,便是不为自己,也为了她。” “她?”弘少均失神笑道:“她心里还有我么?若我死了,她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你竟如此看她?”湛若水的语气有些冷凝。弘少均不语,湛若水不忍心,只好道:“你若有事,她会伤心的。” 弘少均未料湛若水会宽解自己,只斟酌着那言语下的用意,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却见湛若水目光沉静,一片坦荡磊落,道:“若我不是先天有疾,你还会如此放心我么?” 湛若水笑了笑,道:“我与二公子原素不相识,于彼此心性皆不清楚,何来放心之说?我放心她。” 弘少均怔了怔,细细品着湛若水那句“我放心她”,叹道:“你放心她,自是她肯让你放心。我不放心她,皆是她从不肯让我放心。”复又喃喃道:“她素来聪明,我这身子骨,只会拖累她。” “二公子何出此言?”湛若水道:“我初初遇见她时,已是命悬一线,她的判语是说死便死。” 弘少均点头道:“是了,她曾说要救人,便两年多未来京城,那时,我便料到她必是有意中人了。” 湛若水叹道:“二公子有所不知,她救我之时,一成把握也无。” 弘少均叹道:“她终究是救回了你。” “二公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湛若水苦笑道:“她的心意归属,与身子康健无干。” 弘少均便越发地沮丧了,湛若水只好道:“二公子可知,我是如何称她?”看他尽是茫然之色,只好道:“我只叫她妹妹。” “妹妹?”弘少均轻嗤一声,心中泛酸。 “教二公子见笑了。”湛若水道:“人生一世,漫漫长长,总是会有磕绊,我就怕有朝一日会真的惹她生气不理我,若还有着这一层的牵连,便总是不会断的。她待二公子若至亲的亲人,一辈子都断不了,我很是羡慕。” “一辈子都断不了么?”弘少均沉默着,半晌才道:“多谢。” 湛若水道:“二公子能想明白是最好。夜已深,你早些歇着,我也该走了!” 弘少均点点头,又叫住正起身的湛若水道:“你要好好待她!”湛若水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湛若水离开,弘少均一宿没有睡。青女清早醒来一看时辰,暗叫一声“糟了”,去看弘少均时,床上却没有人,登时便急出一身冷汗,忙转身去了书房。好在弘少均果然在书房,青女这才安下心来,忙过去道:“你既起了,怎不叫醒我们?昨夜我们都睡成了死人……”她又细看了书房,见得茶案上有两个白瓷杯,奇道:“昨夜可是有人来过?” 弘少均没有说话,只缓缓抬起头来。青女见得他眼圈黑沉,惊道:“你竟一宿没睡么?”青女急痛交加,声音不觉高了许多:“姑娘好容易将你调理回来,你若不知将息,怎对得住她一番苦心?” 弘少均也不看青女,淡淡道:“咱们各有各的命,她也有她的命,你不用管我,我也不会管她。” 青女奇道:“一大清早的,怎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来?甚么命不命、管不管的,你要不好了,这屋里的没一个有命可活的!” 弘少均冷笑道:“是了,你们往日里待我好,不过是惧于相府威势。若我是一介白身,你们谁的眼里有我呢?原是我连累了各位,我这便回秉了父亲,将你们打发了出去,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青女急白了脸,道:“好端端的,怎尽说些置气的话?我们几个的家便在这里,你让我去哪里?”她心中有了气,只觉无限委屈,当下撂下弘少均的手,赌气坐在一旁抹泪道:“你心里不痛快,要寻个出气的,活该我是丫头子,该得给爷们儿解气!你要打要骂都好,无端阴阳怪气,真当我们丫头子不是人么?” 弘少均被青女顶撞,心中怒气陡炽,一口气上不来,便觉心口一阵绞痛。青女话虽如此,却也紧盯着弘少均,见得他一把将心口捂住,直吓得魂飞天外,忙起身扶平躺在榻上,一径叫阿临去请云未杳。阿临也吓白了脸色,当即便要出门。 弘少均大口喘着气,道:“不要惊动人,无来由让府中鸡飞狗跳,她上次送了个药来,你放在了哪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青女、阿临便知他说的是帝台救心丹,阿临忙从书架一个暗格上取出,倒出一粒喂他服下,青女又为他顺着气。弘少均心口的疼痛便松缓了许多,也渐渐透过气来。青女悔道:“今日当真是我莽撞了,明知你是这样的情形,也明知你说的是气话,偏还与你顶嘴,怄你生气。好在姑娘的药果然灵验,否则今日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弘少均别过脸去,没有说话。青女无奈,只得暗暗央请阿临去请云未杳。阿临白了她一眼,径自出门去了烟雨斋。 因着湛若水的缘故,云未杳一宿也没有睡好,才早起醒着神,听得弘少均一宿没有睡,又差点病发,睡意顿时便褪得一干二净,忙与三娘急急赶了过去。她心下焦灼,一路只问弘少均的情形,阿临见四下无人,悄声道:“今早一起来,就没头没脑训了青女一顿。她素来最是要脸,一急便顶撞了两句,差点便顶出大乱子来,好在有姑娘的帝台救心丹。青女现下后悔得跟什么似的。”云未杳听得弘少均已服务帝台救心丹,心中便松了口气,再要问他生气的缘故,阿临却也说不上来。 云未杳进了崇山馆,青女迎头上来拉住她,悄悄道:“他今日很是古怪,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些。”云未杳看她脸上犹有泪痕,关切道:“听说你们吵架了?”青女强笑道:“姑娘不必理我,你先去看看他罢!” 云未杳点点头,便进了书房。弘少均兀自朝里无精打采地躺着,听得人来也不肯动弹。三娘见了,轻声道:“我在外面候你。”云未杳只得走了过去,坐在榻边也不说话。半晌,弘少均道:“你何必管我死活,我死了岂不称了你们的心意!” 云未杳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莫非你背后长了眼睛,不用回头也知是我来了?” 弘少均本赌气不肯说话,无奈云未杳也不再说了,闷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向她道:“你有药香。” 云未杳笑道:“我竟是一点不知,这便很不妙了。” 弘少均奇道:“此话怎讲?” 云未杳道:“以后若是易容,这股子药味须得去了!” 弘少均坐起身道:“药香好闻。” 云未杳看他有了精神,笑道:“你既说药香好闻,想来药也不难喝。”说罢唤了声阿临,阿临便端了碗药进来,笑嘻嘻道:“喝药的时辰到了!” 弘少均苦着脸道:“又喝药,何时才是个尽头!” 云未杳笑道:“你呀,可不要报怨,没有尽头才好。” 一句话触动了弘少均心事,他重重放下药碗,斥向阿临道:“早说了不要惊动姑娘,偏还是去了,你们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阿临欲要辩解,又恐再惹恼了他,只得抿紧了唇,小脸涨得通红。正巧三娘一脚踏进来听着了,便笑道:“你这屋里的丫头最是忠心不过,如何便不把你放在眼里?她们不敢开口,三娘我却看不过去,非得为她们抱个不平才是!” 弘少均未料三娘在外间,唬得忙坐了起来,笑道:“三娘既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倒显得是我失礼了。” 三娘笑道:“她都来了,我怎会不来?只是你这公子脾气一上来,便就不管不顾了,谁劝都不好使。一大清早的,我何必来触你霉头,倒不如呆在外面。” 阿临听三娘一番话直来直去,又怕惹急了弘少均,吓得忙跟她使眼色,偏弘少均并不生气,不好意思道:“三娘又取笑我,我哪里有生气,不过跟她们拌了两句口角,原也是常有的事。” 三娘笑道:“这就连帝台丹都用上了,你这口角拌得很是认真。”弘少均的神色便有些扭怩不自在,三娘见他并未着恼,遂又笑道:“姑娘听得你昨夜一宿未眠,很是担心你,却不知是个怎样的缘故?” 弘少均便看看三娘,又看看云未杳,哪敢说与湛若水相见之事,遂掩饰道:“就是睡不着而已,以前也是有的,是她们小题大做了。” 云未杳便知他不肯吐露实情,见得三娘还要再问,便打断道:“你把手伸出来,我先为你把把脉。”弘少均松了口气,依言伸出手去。云未杳左右皆诊了,罢了笑道:“好在青女、阿临尽心,及时给你服了帝台丹,算是虚惊一场。以后切记不可再动怒了,毕竟对你身子不好。”弘少均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云未杳看他无恙,便又陪着闲话了半晌,方告辞离去。才出崇山馆,云未杳便被青女拉到一旁,只笑道:“你照顾得很好,他没有事,放心!只是以后再不可跟他置气了。” 青女面色一红,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又道:“姑娘,我有事要跟你说。”看得左右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昨夜你可是来了阁中?” 云未杳奇道:“夜半三更的,你们都睡了,我来做甚么?” 青女便道:“奇了,若不是你,昨夜那人是谁?” 云未杳越发摸不着头脑,青女便将早起书房见到两个白瓷杯的事说了。云未杳想起湛若水,心下一咯噔,暗叫不妙,复又忖道:他虽有猜测,到底未曾见过湛郎,想是我多疑了。当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安抚青女道:“他镇日拘在馆中,素来孤单寂寞,常常一个人对弈,夜中无事,一个人煮茶也是有的。若是果真有人来,除却我,自然还有相爷和大公子诸人。府中看守向来严密,能来的也不是外人,你又何必多心?” 青女细思也觉在理,只笑道:“昨夜好生奇怪,我竟睡死过去了,问了阿临与随儿,她们也是如此,竟是从未有过的事。” 云未杳笑道:“你们伺候他向来尽心,恨不得有十副心思用在他身上。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得空我给你们看看,写副调理的方子。” 青女喜道:“那我便先谢过你了。”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银针初染血 因着弘少均这一场病,云未杳将出府之事暂且按下,只遣三娘先去知会孟飞。且不表云未杳绸缪,单说湛若水自领了封五并太子杨慈的两个心腹叫包显与包贵兄弟的,扮作了商队,离京往天狼而去。 封五曾暗里问过湛若水,只问那杨慈是否果然将此重事放心交付他们,湛若水只淡淡道:“那日在楼上,他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封五立时便心中一惊,道:“这世上之人,总是心中缺甚么,嘴上便说甚么,若他将此话挂在了嘴上,只怕是并不信任咱们。”湛若水没有说话,依旧是淡淡的面色,封五便知他心中有数,便也多留了心眼,暗自提防着包氏兄弟。 湛若水只道此行机密,却不想弘逢龙早得了消息。这日弘逢龙罢朝归来,才进书房,便见弘少则早候着了,遂笑道:“你今日竟回来得早,可是衙门的事务都处理妥了?” “父亲,大事不妙!”弘少则抢上一步,将弘逢龙扶到座中,又接过使女的茶,恭恭敬敬奉下,便忙遣下侍候的人,急道:“上官清攀上了东宫,去天狼了!” 弘逢龙慢慢悠悠啜着茶,淡淡道:“为父早就知晓了。” “父亲知道了?”弘少则惊道:“那为何还放他走?” 弘逢龙看了眼弘少则,轻轻阖上茶盖,没有说话。弘少则心间郁闷,却被弘逢龙看得不敢多言。弘逢龙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他不肯去江南,为父便料到必有此一日。” 弘少则便有些意外:“父亲与儿子说过天狼布局,上官清此去,必要是动我家根基!” 弘逢龙只是拈须而笑,弘少则蓦地喜道:“莫非父亲早有安排?” 弘逢龙便笑道:“为父早已修书许凤卿。”弘少则喜道:“父亲竟不早说,害儿子白担心一场。”弘逢龙只是哈哈大笑,弘少则又道:“父亲放心,儿子早就派出了人马。玉门关,便是上官清的死地!” 弘逢龙便点了点头,弘少则复又低声道:“父亲可知道,是谁给上官清与东宫牵的线?竟是华棣!” 弘逢龙叹道:“果然。用他这等世之大材,是双刃剑。” 弘少则气哼哼道:“儿子早就说过,华棣虽与我家同是三贵,却与父亲不齐心。如今更是可恨,竟与上官清合谋。非但华棣,并连那苏灵儿,也是如此。”想了想又道:“照此来看,华棣必然投靠了东宫……” 弘逢龙笑着摇了摇头,道:“弘、华、许三氏,盘根错节,互为姻亲,便是华棣有意投靠,东宫敢信?何况华棣绝世大材,他又怎会糊涂到背叛为父?” “可他如今,分明是与父亲作对!”弘少则急急道,“当真是无情无义,虚伪至极!” “你呀,就是不会看人!”弘逢龙叹道:“过了这许多年,为父如何用人,你竟还没有看明白?”听得弘逢龙口中有微责之意,弘少则面上登时便火辣辣的,却听弘逢龙道:“为父用人,看中的是一个情字!若华棣无情无义,天底下便再无有情人了!” 弘少则便愣了愣,弘逢龙又道:“华棣与许凤卿,皆是才具超凡之人,举世皆目父亲是为权奸,何以他们唯父亲马首是瞻?你大可说他二人忠心为父是有利可图,然则这等不世出的人材,岂是利益可谋的?若他二人果真是这样的人,为父是绝计不肯用的。” 弘少则张了张口,他以为深谙三族牵连,如今听弘逢龙这般说了,似乎并不是结为姻亲、互为倚重那般。弘逢龙便道:“皆因他二人亦是世间难得的有情人。” 弘少则慢慢揣测着弘逢龙的心意,试探道:“父亲用人,是用有情人?”弘逢龙便自笑了,不想弘少则便有些糊涂了:“华棣、许凤卿有情,情在何处?” “在天下!”弘逢龙徐徐言道:“你一直怪为父重用苏灵儿,说她是老四族余孽,不可信用。”弘少则看了看弘逢龙,没有说话,弘逢龙便自言道:“为父重用她,只因她也是有情之人。” 弘少则想了想道:“父亲为何要用有情人?” 弘逢龙笑道:“须知只有这有情人,方才有所牵绊,自然才有所畏惧,有所顾忌。试若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诸情皆无,万事皆可抛却,为父又如何敢用?无情之人多逐利而来,只能见得眼前寸许利益,这等人,为父敢将大事托付么?果真当为父是不学无术、愚不可及的奸恶之臣么?” 弘少则凛然道:“是了,小人最是无情,父亲今日位高权赫,他们便逢迎讨好,若有朝一日……只怕害父亲最甚的,也是他们!” 弘逢龙笑道:“有情之人,才是世间大聪明之人,为父很愿意用这样的人。” 弘少则不住点头道:“父亲所言是极。说到底,人有情,便有牵绊,方才有弱处,有了弱处,方才能为父亲驱使。想那些无情无义之人,便是刀枪不进了,自然便无弱处,无弱处之人,便无所畏惧,自然不敢托付大事。父亲今日之言,教儿子茅塞顿开,当真是受教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弘逢龙见弘少则虚心受教,直是心下大悦,话便也多了许多,只道:“苏灵儿之牵绊,一在苏皓,一在上官清,只这二人安危皆在为父手中。为着他二人着想,苏灵儿便不得不甘心替为父卖命。华棣与许凤卿,用情在天下。这二人皆有济世之材,非为父不能尽二人之用。” 弘少则恍然大悟道:“儿子明白了。”复又叹道:“朝臣皆道华氏与许氏是与我族沆瀣一气、狼猾为奸,他们分明是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只将赵朴诸人目为忠臣。” “赵朴?”弘逢龙嗤之以鼻,冷冷道:“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为父不屑与之为伍!”顿了顿,弘逢龙又道:“他以忠臣自居,动辄道‘文死谰武死战’,实是可笑至极!”见得弘少则有微愣之色,无奈笑了笑道:“连自家性命都不珍惜之人,你敢指望他珍惜别人的性命?” 弘少则便有恍然大悟之色,想了想又道:“那云未杳,父亲如何看?她似乎万事皆不萦怀于心。” “云丫头么,”弘逢龙拈须而笑:“情深至极,便是无情。想来,那上官清亦是如此。”话音才落,弘逢龙心念微动,只喃喃低声苦笑道:“怪道她看不上我那二小子,却与上官清互许终身,原来如此。”蓦地,他看到弘少则面有探询之色,只笑道:“你也很好,你对你那弟弟很好。” 弘少则面色微红,不好意思道:“父亲谬赞了。”想了想又道:“只华棣做下这等事来,父亲还要重用他么?” 弘逢龙道:“他不是很是担心江南形势么,既如此,就早日放他回去罢!”弘少则道:“江南局势紧急,华棣回去,会很难收拾。若处置不好,父亲不怕他被朝廷问责?” 弘逢龙淡淡道:“有情固然是好,只用情太深,便会糊涂。否则,他如何会襄助上官清?” 弘少则便知弘逢龙不喜华棣,自去安排不表。却说湛若水深知此行迟早瞒不下弘逢龙,是以一路提防,未料竟是平安到了边关,只待验过关照出关了。湛若水奇道:此行虽机密,但以弘逢龙的厉害,绝不可能听不到半点风声,只是到现在了,竟是一路顺遂,倒有些出我意料之外了。 他久历江湖,深知越是平静,便越藏凶险,虽复到了玉门关,依旧不敢大意,且又嘱咐了封五与包氏兄弟。三人皆知此行非同小可,皆慎重应下。原来赵朴早为他四人备好了通关文牒,只湛若水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关,命封五依旧寻了当年领他出关的当地无赖,许下重金,那人便许诺夜半子时引他们出关。 夜半子时,那人果然如约与湛若水诸人碰头。他也不多话,只道:“随我来!”众人便随他而去,行不多时,湛若水却见那人将他们引近了城门,心下狐疑,道:“我们从何处出关?”那人不应,竟越走越快。湛若水心知不妙,向封五递了个眼色,封五提气追了上去,不想那人转了两个弯,便不见了踪迹。封五不敢再追,向湛若水道:“相公,不大对头!” 话音才落,四周登时燃起无数火把,直是灯火通明,众人才看清周遭围着数十号人马,皆暗暗吃惊。“糟了,敌众我寡,今日我兄弟二人必要命丧于此!”包氏兄弟皆哭丧着脸。他二人本也是行伍出身,因见得杀手势众,先自便怯了,只是往后退着。封五心底嗤了一声,道:“相公,这伙人来历不明,只怕是弘逢龙的人!”湛若水冷笑道:“怪道一路平静,原来是在此地等着我!” “当心!”湛若水记起弘少均的长随,原本叫应孝标的死士弘安来,沉声道:“若是弘逢龙的人,必是亡命之徒。”封五原不敢大意,如今愈发地警惕了。 这伙人果然便是弘府死士,皆奉弘少则之命追杀他四人而来。因着青帝威名,他们不敢在半路截杀,是以一路尾随,直待到了玉门关与许凤卿会合了才敢现身,当真称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 蓦地,最靠近湛若水的一个彪形大汉持刀恶狠狠冲杀过来。他赤手空拳,并无称手的武器,探手入怀,摸到的正是云未杳赠他的银针,倒可做暗器使,只湛若水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眼见那明晃晃的钢刀砍到了面门,湛若水也不闪避,径自迎了上去。众人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招,便听“砰”的一声,那大汉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兵刃却落入湛若水手中。他只道能借此震慑众杀手,不想一众杀手互相递了眼色之后,竟齐齐持刀向他攻来。 湛若水暗道了声“来得好”,持刀挺身迎敌,刹那间血肉横飞,众杀手直是沾着即死,触着即亡。原来众寡悬殊,湛若水不敢多做纠缠,出手皆是狠招。未料众杀手非但未被他的凶悍慑服,倒越发激出他们的杀意,越来越多的杀手攻向湛若水。这倒使封五与包氏兄弟松了口气。 封五不敢正面迎敌,只仗着轻功卓绝左躲右闪,尚能自保。只包氏兄弟因着先自便怯了几分,一开始便落了下风,若非众杀手意在湛若水,他二人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眼见越来越多的杀手缠斗湛若水,封五有意襄助,无奈功夫不济。好容易砍倒一个杀手,封五忙喘了口气,得空望了湛若水一眼,却见他脸上、身上尽是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些杀手们的。封五放心不下,高声道:“盟主,你可还好?” 湛若水亦高声道:“不必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封五这才松了口气。自他再复追随湛若水,因着阿耨多罗的缘故,他两三年的时日不曾见湛若水动用过武功内力,仅有的一次是挑战弄氏门内十一大高手,也是他单枪匹马去的。后来,湛若水身体恢复如常,却一门心思与云未杳守在阆山,自然更不会用功夫了,便是后来下山,他也很少与人动手。封五几乎已经接受湛若水便是湛若水,而不是上官清,只因湛若水是与世无争的。只如今到了玉门关,遭遇弘逢龙府中死士,封五才发现,眼前凶悍的杀神,依旧是那个功夫卓绝,慑服天下英豪的青盟盟主上官清。除却封五,包氏兄弟亦暗自心惊。 封五兀自想着,却听着耳畔一阵风声,竟是有人偷袭。他一时躲闪不及,心下骇然不已,却听身后“啊”的一声,倒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回头一看,偷袭者眉间有血汩汩流出,已然断气,只听得湛若水高声道:“当心!”便知是他救了自己,心下直是感激不尽,复又振奋精神迎敌。 湛若水又复砍倒两人之后,与封五会合在一起。湛若水杀人不眨眼,早杀得众杀手心下骇然,一时持刃对峙,皆不敢再贸然向前。借此工夫,包氏兄弟也冲了过来。包显道:“此处便是许凤卿的驻地,如此动静,必定惊动他了。” 湛若水冷静地看了看周遭情形,冷笑道:“莫说惊动,只怕此事他是知情的。”此话一出,包氏兄弟越发惊骇,包贵道:“咱们应付弘府杀手已是艰难,若再有许凤卿,可如何是好?”他二人自出京城便是满腹牢骚,如今是越发地后悔了。 湛若水沉声道:“如今已无退路,唯有杀出一条生路来!”封五道:“不错,横竖是个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包氏兄弟互自看了看,没有再说话。湛若水道:“咱们虽然曝露了行踪,好在此处离城门不远,倒不如杀将出去!”众人皆点头。湛若水又道:“许凤卿的人马只怕很快就要来了,大家要打起精神才是。” 湛若水所料不错,不远处的城楼上,一张弓拉得正圆满,弓上箭正死死瞄准着他,且随他而动,蓄势待发。弓的主人正是许凤卿,见湛若水将弘府死士杀了个七零八落,冷冷道:“青帝上官清么?果然名不虚传!”话音才落,手指微松,那支箭带着风声射向湛若水。将军立在他旁侧,道:“大帅,为何不让属下带兵将他拿下?”许凤卿冷笑道:“不急!” 湛若水正自凝神对峙,忽听得有破空之声,拾眸一看,一支箭正飞速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湛若水微微侧了侧头,伸手一拈,竟夹住了那支箭,顺箭来的方向望去,正是城楼。城楼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隐隐“帅”字旗下立着一人,黑盔黑甲,极是威武,便是必是许凤卿无疑。他不作多想,手指用力,折断羽箭,只留箭头,又手腕微扬,那箭头复向疾驰而去。湛若水足下用力,扑向城楼。 袁增看得分明,惊道:“保护大帅!”话音未落,便有卫兵持盾护在许凤卿身前,但听“当”的一声,箭头应声落地。袁增听那声音,便知箭头来势甚猛,不由心下暗惊,忖道:隔这许远,还有这等力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只是不待他多想,湛若水已随箭而至,黑云压顶一般。袁增未料湛若水有此胆量,当即道:“众军士,听我号令,射!”众军士得令,皆齐齐瞄准湛若水,一时箭矢如蝗。众人只道湛若水身在半空中,又无落脚之处,必然难以躲闪,岂料湛若水身姿变幻,用了一招闲花落中的“莺啼过落花”,半空中竟躲过了箭矢,轻飘飘落在城楼上。 许凤卿的西北军能征善战,威名在外,经历了大小上百场战争,皆极凶悍,只如今见湛若水浑身带血,威风凛凛立在高处,杀神一般,直是惊骇交加,皆护住许凤卿往后退了丈许。 许凤卿冷冷地看着湛若水,湛若水也冷冷看着他,二人皆不发一语。良久,许凤卿才道:“不愧是上官清,果然有些本事。”湛若水冷笑:“不愧是许凤卿,只有这些本事。” 袁增听得湛若水嘲弄许凤卿,直是怒不可遏,恰才湛若水带来的那点震撼已是荡然无存,当即便要动手。许凤卿也不多言,道:“上!”袁增得令,手一挥,三个军士便冲了出去,分砍湛若水上中下三路。湛若水冷冷一笑,持剑相迎。原来他初时夺的那柄钢刀早已卷刃,混战之中,已不知换了多少兵器。 湛若水深知不能恋战,丹田发力,一股浑厚内力自手腕贯注剑身,便听“当当当”三声,那三个军士的兵刃皆被齐刷刷斩断,湛若水的剑却安然无恙。三个军士兵器被折,先是一愣,继而大吼一声,齐齐扑向湛若水。这三人皆膀大腰圆,且又是近身作战,只道湛若水必定束手被缚,却只听得“砰”的一声,三人皆被震开,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人倒下,更多的人扑了上来,原来许凤卿欲用车轮战拖垮湛若水。湛若水久战不下,心中焦虑,忖道:许凤卿有三十万大军,这何时是个尽头,只怕我未到天狼,便耗死在这玉门关了。封五与包氏兄弟尚在城楼之下,生死未卜,我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湛若水主意打定,一径迎敌,一径四下打量,猛地瞧见一个房中竟堆着火药与桐油等守城之物,不由心下大喜。他故意不敌,只向那库房退去,众军士不察,只道湛若水终于力乏,越发振奋精神。湛若水退到库房边,便不再退步,只冲众军士忽而一笑。他本濯锦之姿,无奈眼下满面血污,夜中极是骇人,偏又莫名发笑,很是有些诡异。众军士只道有诈,皆驻足不前,得此空隙,湛若水向斜刺里冲了出去,那里站着一个手持火把的军士。那军士见湛若水冲自己而来,忙持剑相迎,岂料湛若水意不在杀他,而在他手中火把,只虚晃一招,火把当即落在湛若水手中。 众军士不解其意,皆面面相觑,只袁增看得分明。袁增陡然醒悟过来,惊呼道:“拦住他,不许他近库房!”众军士这才知湛若水用意,竟皆心惊,只是要挡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湛若水一招“萧瑟秋摇落”,躲过纷纷而来的兵刃,身形直往后退,腕上用力,火把直直落入库房,点燃了火药桐油,便听“轰”的一声炸响,城楼上木石齐飞,火光上蹿。可怜库房周围的军士无处躲藏,直是血肉纷飞,处处哀嚎一片。 许凤卿与袁增早在湛若水点火之前便已退开,且又好在休战,城楼库房储藏的火药、桐油诸物并不多,那城楼只被炸开一角,否则后果难以预料。湛若水得手,正自思忖如何搭救封五与包氏兄弟,不想脚下踩着一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捆绳索,又听得身后有人呼唤,正是封五。原来封五见得城楼爆炸,也趁乱登楼。湛若水大喜,将绳索交与封五,道:“包显、包贵呢?”封五道:“正在城楼下!”湛若水探身一看,包氏兄弟正与弘府死士打得不可开交,当即命封五扔下绳索救他二人。 城上西北大乱,袁增心中焦灼,欲杀湛若水,许凤卿断喝一声:“先救火!”城上众军士忙于救火,一时也顾不得他二人,封五趁乱救上了包氏兄弟,众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哪还拦得住湛若水诸人,竟是一路溃败。一番浴血厮杀,湛若水诸人终于冲出重围,逃到关外。袁增领兵欲追,却被许凤卿拦下。袁增与众部将不解,皆有急躁之色。望着湛若水诸人身影隐入沉沉夜色之中,许凤卿才淡淡道:“生出玉门关,也在相爷意料之中。”复又冷笑道:“上官清,相爷做不成的事,兴许你能为他做成。” 湛若水诸人冲出玉门关,又逃了十数里,方才敢停下休息,送给哈术的礼物也多亡佚。众人已然疲惫不堪,又不敢睡得太沉,天色一亮,便启程往天狼而去。大漠戈壁,黄沙万里,路途辛苦至极,包氏兄弟早是叫苦连天,暗恨湛若水为他们讨了个苦差事。湛若水心中清楚,只得处处忍让,又常在心底想着:连两个壮年汉子都忍受不了的路途,妹妹一介弱女子,当初是如何捱过来的? 当年,他随云未杳入蜀,曾在三峡舟中与她演说天狼风物。因着云未杳兴致高昂,他便生出陪她出行域外之心,无奈云未杳自认懒惫,忍受不得天狼苦寒与路远迢迢,只肯圈在山明水秀之处。当时他也未往心里去,却不想后来云未杳为了救他,竟与孟飞冒死深入天狼。他曾也嫉妒云未杳为弘少均去了岭南,只当得知她为了救自己而犯险天狼,才清楚云未杳的深情厚意。何况天狼较之岭南,其艰险,其危难,又不知多出凡几。耳畔依旧是呼啸寒风,以及包氏兄弟的咒骂埋怨,只湛若水触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云未杳送他的银针,一切艰难困苦便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湛若水自振奋精神向天狼进发,却不知道京中也有一人盼着他早到天狼。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弘逢龙。弘少则去见弘逢龙时,他正在后园池边钓鱼。许是太过慌乱,弘少则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他怒极,抬脚欲踢那长不眼的石头,想了想又收脚,拂袖向弘逢龙而去。 若在往时,弘逢龙必斥责弘少则失态,只他近来心情好得出奇,便只道:“早与你说了不知多少次,遇有大事,以静气为先,便是天要塌,也不可先自乱了阵脚。”弘少则只得放缓脚步,道了声“是”,欲言又止。弘逢龙看了看他,笑道:“上官清出关了?” 弘少则愣道:“父亲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收到凤卿书信了?” 弘逢龙道:“信不曾收到,只一切结果,全在你这张脸上!” 弘少则抬手轻轻触了触脸,有微赧之色,咬牙切齿道:“弘林回府了。三十多个高手,只有七个人活着回来。”复又恨恨道:“亏那许凤卿被天狼奉为神明,竟奈何不了一个上官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还要抱怨,弘逢龙却向他“嘘”了一声,只轻声道:“鱼儿咬钩了。” 弘少则心下烦躁,哪有心思管他垂钓,忧心忡忡道:“父亲,若上官清乱了天狼,局势对咱们,可就大大不利了。” 弘逢龙充耳不闻,只屏气凝神,死死盯着鱼杆,复又猛地一提,钓起一尾红尾鲤鱼来,足足有三斤重,高兴得他哈哈大笑。 “父亲若早听了儿子的话,在京中就杀了上官清,便没有今日的麻烦!”弘少则兀自道:“如今他攀上了东宫,自以为有了靠山,越发地有恃无恐,竟不将许凤卿放在眼里。儿子听说,他是强闯出关的。” “你也太小看凤卿了。”弘逢龙看了看弘少则,淡淡道:“若他果真有意拦阻,任他是谁,都出不了玉门关一步。” 弘少则道:“若上官清功成,父亲的苦心岂不毁于一旦?儿子可惜的是父亲多年的精心绸缪。” 弘逢龙便自笑了笑,放下钓竿,接过弘山递过了的帕子,擦了手,自绕着湖堤慢慢踱着,弘少则亦步亦趋。弘逢龙道:“你不必埋怨凤卿。放上官清出关,是为父的主意!” 弘少则登时大惊失色,急道:“这却是为何?” 弘逢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时局瞬息万变,你便要懂得因时而变。何况,上官清出关,看似东宫占了上风,只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更不可计较一时之成败。” 弘少则惊疑不定,弘逢龙便自笑了,直笑得高深莫测,慢慢悠悠道:“你放心,上官清去西北,只会空忙一场。” 弘少则喜道:“原来父亲已有了对策。”弘逢龙自笑而不语,弘少则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指点。” 弘逢龙拈须笑了笑,便斥下了左右,负手立在湖畔,慢慢道:“你要知道,为父手中握着西北三十万大军。只要有这三十万大军在手,东宫与兰台那位,便得让着咱们三分。” “父亲言下之意,儿子再明白不过。”弘少则道:“只是,上官清有裂变天狼之心,此前,东宫又调司马括驻守甘凉,掣肘许凤卿。如今他双管齐下,父亲的胜算又有几何?” “上官清曾以为,东宫调司马括驻守甘凉,为父是束手无策。你也是如此认为,对么?”弘少则不敢隐瞒,只好道:“儿子确实不解。”弘逢龙冷冷一笑,道:“你们哪里知道,东宫调令一出,为父当即有了对策。”他回转身,盯着弘少则,一字一句道:“江南那份大礼,便是为父的回礼。” 弘少则颤声道:“原来……原来江南……” 弘逢龙淡淡:“为父屹立朝堂三十年而不倒,靠的只是区区一个天狼傀儡?世间人未免也太小看我弘逢龙了!” 弘少则终于清晓弘逢龙的布局。他自深知弘逢龙的城府与谋算,却不想他心机如此之深,当下又惊又喜,又听弘逢龙道:“上官清乱了天狼又如何,不过是给我做嫁衣裳罢了。” “原来天下局势,尽在父亲掌控之中,儿子佩服之至。”弘少则道:“听父亲一言,儿子如醍醐灌顶,再不会犯糊涂了。那西北,便让给东宫去折腾。” 弘逢龙便自点了点头道:“如今云丫头是个怎样的情形?” “她自搬去了龙岩寺,倒也安份,只与那个叫秦用的徒弟接理病人。”弘逢龙便不多言,弘少则又道:“悬玉使女的消息说,龙岩寺的住持原也是个青盟余孽,上官清兵败后,他便金盆洗手,隐姓埋名了许多年。如今上官清归来,他多少有些活泛。云未杳如今住在那里,他照看得很是尽心,想来也是因着上官清的缘故。” 弘逢龙道:“既是青盟余孽,便要盯紧了。” 弘少则便道了声“是”,又道:“儿子不明白的是,父亲既要拿她挟制上官清,何以还允她出府?便是少均心疼她,只是少均便是再闹,也不会真与父亲疏离了,如今她这一离去,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弘逢龙笑叹道:“你呀,有的事情还是要放开心胸去看,才不会事事烦恼。云丫头搬出去,一则是为将来脱身考虑,再则还是为了你那个傻弟弟的缘故,她是要断了少均的念想。” 弘少则叹气道:“青女也跟儿子说起过,依儿子的意思,咱们软的不成,不如来硬的,直接将少均的婚事办了,免得他日日挂念。想我堂堂相府,也不委屈她。” 弘逢龙失笑道:“你也不想想你那弟弟,把她当成了心尖。她不愿意的,少均便第一个不肯,她不开心,少均也难过,如此只会害了他。为父哪里是怕她,为父怕的是少均啊!”弘逢龙森森笑道:“她既不肯嫁给少均,为父又怎能让她旁嫁他人?” 弘少则道:“父亲放心,儿子已加派了人手,任她是在龙岩寺,便是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弘逢龙便笑道:“唉,都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啊!” 弘少则笑道:“弟弟聪明绝顶,更难得是天性纯良,世间何人能及?父亲只管在这里说他,只怕他一不好,第一个难过的便是父亲。”弘逢龙听罢,又复哈哈大笑,拍了拍弘少则的肩,父亲二人相偕离去,只管闲话家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却说湛若水一行过了大漠戈壁,又翻山越岭,终于到了塞上草原。此时正是六七月间,塞上一碧千里,遥无边际,牛羊若星子散落其间,忽隐忽现,别与中原风景迥异,直教人壮兴逸飞。湛若水辗转两日,自也先去了契连大叔的家。他们还远远离着牧民帐篷,便见一人一骑箭一般地冲了过来,到了近前一看,原是个女子,只含情脉脉地看着湛若水,正是胭脂。 胭脂貌美,且是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美,自有草原儿女的刚健。封五并包氏兄弟看得目不转睛。湛若水没有认出她来,便用赤勒话笑问道:“姑娘,请问契连大叔家如何走?” 胭脂却自笑了,用汉话道:“湛大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胭脂。”她的汉话虽不甚利落,众人倒也听得明白。湛若水一怔,复又笑道:“你是胭脂?难怪我认不出,竟长成了美丽的姑娘。” 胭脂听得他的夸奖,眉眼都飞了起来,脆声笑道:“你来草原了!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当年,湛若水离开草原时,她说:等我长大了,你来草原娶我好吗? 湛若水早忘了从前与胭脂说过怎样的话,当年他离开时,她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想来左右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当下也未话心上,只含糊应着。胭脂却当了真,只道是他不好意思开口,越发眉飞色舞起来,扬着脆亮的声音笑道:“湛云果然救回了你,我就知道,上天一定会保佑好人!” 湛若水略有些尴尬,一路之上,因着包氏兄弟的缘故,他绝口不提云未杳,不想才见到胭脂,却被她提了起来。好在所提并非真名,且她并不知晓其中曲折,湛若水也未多计较,只笑道:“你阿爹在家吗?” “在!”胭脂蓦地羞红了脸,道:“我领你们去!”说罢娇叱一声,勒马与湛若水并辔而行,一路行一路道:“湛云和孟飞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我很想他们。”湛若水没有说话,只略略回了回头,见得封五隔着包氏兄弟,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他们另外有事。” 胭脂偏头又笑向他道:“你来草原做什么?”她原想问‘你是来草原跟我阿爹提亲的么’,因着有封五诸人,到底开不了口,只是脸又红了,别有一番女子的娇羞。 湛若水道:“找你阿爹有事。” 胭脂的脸更红了,偏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是甚么事?”眉眼间俱是甜蜜的笑意。 湛若水没有察觉胭脂的异状,他早望见了站在帐篷外向他招手的契连大叔,双腿一夹马肚,叱马冲了过去。契连大叔哈哈大笑着,笑将湛若水迎下马来,只紧紧握着他的手道:“湛老弟,好多年不见,你可大好了?” 湛若水笑道:“托你的福,好了,都好了!” 契连笑道:“当年……”话才出口,便觉掌心被湛若水重重一握,眉眼微微睨向包氏兄弟,微微摇了摇头,契连当即会意,遂笑道:“当年你是这番模样,如今还是这番模样,过了这许多年,你一点没变,倒是老哥我老了许多!” 湛若水深恐契连又像胭脂一般说及云未杳,好在包氏兄弟早被胭脂美貌所迷,神魂颠倒跟在她的身后,倒也顾不上他二人的异样。湛若水朗声笑道:“你也一点没有变,还和当年一样壮实!” 契连越发地高兴了,看着封五三人,奇道:“这三位是……” 湛若水笑道:“我来介绍。这位契连大叔是我草原的朋友。他叫封五,是我朋友,这位叫包显,这位叫包贵,也是我的朋友。”说到包显、包贵时,湛若水又重重握了握契连。契连眼光微闪,笑道:“既然都是老弟你的朋友,自然是我的贵客,里面请!” 众人进了帐篷分宾主坐定,契连的妻子早端出了茶点,便去准备午饭了。临出门时,她又用赤勒话唤走胭脂,无奈她只腻在契连身边,再三叫不走,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封五早走得饥肠辘辘,便也老实不客气起来,只包氏兄弟颇有嫌恶之色,任是契连再三邀请,也绝不肯动用半点。 契连心下不快,只看在湛若水份上未与他二人计较,只笑向湛若水道:“你们汉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千里迢迢来草原,想来必有要事!”胭脂坐在契连身侧,只含笑望着湛若水,听罢此话又羞涩地垂下头去。 湛若水笑道:“不错,我是先要跟你打听一件事。” 契连笑道:“但讲无妨!” 湛若水道:“我想跟你打听天狼近况。”胭脂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却仍抱希望地等着。 契连笑容渐渐敛去,沉吟半晌才道:“天狼如今已是扎合一家独大。” 湛若水道:“那哈术近况如何?” 契连叹道:“很是不妙。他先前被扎合害得差点丧命,被……”他正要提云未杳,见得湛若水眉毛微挑,便自会意,笑着改口道:“后来又被天朝战神许凤卿歼剿,直是元气大伤。这两年,听说他被扎合逼得很惨,在草原东躲西藏。只奇怪的是,无论他流亡到何处,每年都回会阿克什湖一两次。我前不久放牧去了那里,竟又见到了他,想是阿克什湖水草好的缘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湛若水笑了笑,云未杳早与他说过前情,想来哈术冒死都要回阿克什湖必是为了冰破果,想了想又道:“他现在可还在那里?”他只关切哈术近况,胭脂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契连沉吟道:“这可说不准。” 封五插嘴道:“大叔,若是他不在那什么湖了,又该去哪里找?” 契连还没有开口,胭脂“呼”地起身,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封五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她,咱们说咱们的。”契连道:“若不在阿克什湖,只怕就不好找了。” 湛若水与封五诸人俱是心下一沉,只笑道:“少不得去走一趟!” 契连便道:“我来给你做向导!” 湛若水谢道:“正求之不得!” 正说话间,契连妻子端进了丰盛午餐。他本有许多话要与湛若水畅谈,碍着包氏兄弟的缘故,便暂且忍下,只管畅饮。半酣之时,胭脂一掀帘子又进了帐篷,看着湛若水重重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坐在契连身旁。契连故意板着脸道:“越大越没有规矩,看到客人来也不知道招呼!” 契连越说,胭脂越来气,“啪”地一声将马鞭扔在案上,板着脸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又使小性子!”契连叹气,又向湛若水无奈道:“让你见笑了,她这个脾气都是我宠出来的,怨不得她,只怨我!” 湛若水笑道:“无妨,都不是外人!”封五便道:“契连大叔可不要这样说,女孩子原本就该娇养着。” 契连哈哈笑道:“我这女儿在草原上出落得是一等一的好,有多少青年慕名而来,偏她一个都看不上。我虽有几个儿子,女儿却只有这一个,又怕她嫁远了,也就耽搁了。为了她的婚事,我这做父亲的,真是愁白了头发。”话虽如此,契连脸上却俱是骄傲之色。 湛若水笑道:“都道姻缘天定,你也不用心急,总有到的那天。”才说完,胭脂又瞪了湛若水一眼,他便笑了笑,不再多话,只与契连畅饮。 与契连相见之后,湛若水不敢耽搁,立即便动身向草原深处的阿克什湖而去。胭脂又闹着同去,契连想着上次为云未杳做向导时受尽了苦楚,打定主意不肯再带她。胭脂说不动契连,便偷偷尾随,到了半道才现身,契连也无可奈何了。 一路之上,胭脂只是缠着湛若水。湛若水本不疑有他,只时日一久,便也看出些端倪,便若有似无地保持了距离。胭脂不觉有异,依旧不离他左右,只封五看了出来,自寻了个机会,道:“相公,不可辜负美人恩,胭脂姑娘对你有意,你又何必推拒?”湛若水淡淡道:“我自有我的妹妹。若我系情别的女子,她会难过。”封五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最是寻常,云姑娘又怎会多话?”湛若水道:“以妹妹的性情,她自是不会多话,她只会不要我。”封五怔了怔,没有说话。湛若水遂正色道:“我这一生,只有她,再容不下旁的人。这样的话,你切莫再提。” 封五讪讪应下,果然不再提起。自此之后,湛若水待胭脂又冷淡疏离了许多。三番两次,胭脂终于察觉了异状,却拿他无可奈何。包氏兄弟原本着意恭维胭脂,因着她在湛若水处受了冷遇,越发地殷勤了。胭胭为气湛若水,便时时与他赌气,只将包氏兄弟当成了好人。 湛若水一行又走了十余日,终于要到阿克什湖了。离湖约摸还有六七十里地时,众人听得天边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皆警觉了起来。包氏兄弟更是抽出了兵刃。契连亦是紧张之色,待那群人近了,看了旗帜只笑向湛若水惊道:“他们是哈术的人!”说罢催马上前。 封五笑道:“此处离哈术营地不远,不是他的人会是谁?” 湛若水望着奔驰而来的天狼部族若有所思,蓦地看清领头之人的神色,惊道:“当心!” 封五也看清那群人个个凶神恶煞,眼中带着嗜血的野兽一般的光芒,心中暗叫不妙,忙向契连高声喊道:“当心有诈,快走!”只是哪里还来得及,说明迟,那时快,天狼人已冲到了契连近前,将他团团围住。契连尚未反应过来,明晃晃的兵刃已架在他的脖子上。契连又惊又怕,忙用天狼语道:“我是契连,要见你们首领哈术!”那些天狼人听了,面色越发不善,契连身上已狠狠挨了好几下。他回身看湛若水时,也被天狼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湛若水暗暗观察了周遭情形,见对方约摸有百余骑,一时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暗向封五使了个眼色。封五会意,便也不再挣扎。当先一个头领喝道:“你们是谁,为何会来阿克什湖?”湛若水看那人膀大腰圆,一脸的横肉,目光狰狞,极是凶悍,又露出半个膀子,纹了只双头狼,狼口滴着殷红的血,可怖至极。他不知对方来历,并不打算露出真实身份,只高声道:“我们是中原商人,来此做生意。” 那头领道:“中原的商人?自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给我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湛若水正待思忖对策,包贵怒道:“放肆,我们是来见你们首领哈术的!” 封五未料包贵竟会天狼语,附耳道;“相公,这兄弟二人果然不简单。”湛若水眼眸微微敛了敛,未着一语。那头领面色一变,立即止住蠢蠢欲动的部众,沉着脸道:“你们果然是来见哈术首领的?” 包贵傲然道:“不错,老子是天朝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奉命来见哈术。你既然知晓老子的身份,还不速速领我们去!”他兄弟二人名义上是护送湛若水入天狼,实是奉命监视。他们常年随侍杨慈,早惯了百官逢迎,心气极是高傲。一路之上,湛若水待他们很是客气,他们自然清楚是因着杨慈的缘故,是以面上无差,心中并未将湛若水放在眼里。现下即将见到哈术,未料湛若水还待隐瞒身份,心下早就不满了,且自认为是天朝上国,只将天狼视为蛮夷,且哈术还是流亡之人,竟并未将眼前的天狼族人放在眼里。 包氏兄弟虽做如此想,未料那头领狞笑道:“好,我这就送你们去见哈术!”说罢手一挥,原本闲在身后的军士皆抽出刀来,挥刀便向包贵砍去。包贵面色一变,未料天狼人翻脸不认人,只得抬刀迎敌,无奈他寡不敌众,未及三两下便负了伤,身上多处伤口。手足连心,包显见得兄弟负伤,直是怒不可遏,拍马便迎了上去,可惜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天狼人一时也不急于取他们性命,只如猫捉老鼠般逗弄。 封五听不懂天狼语,只得问了湛若水,湛若水亦尽与他说了,他当下眉头一皱,暗道:“相公,情形有些不对头,这些人明知我们是来见哈术的,却尽下杀手!”湛若水道:“只怕我们今日所遇非人!”封五正待要问,闻得契连用汉话道:“湛老弟,他们不是哈术的人!”话音未落,契连又挨了好几下。 封五急道:“可该怎么办?” 湛若水正要开口,却听得胭脂远远一声娇叱道:“放开我阿爹!” 契连虽在乱军之中,倒也强自镇定,陡然听得这句话,面色立时就变得惨白。原来胭脂路上又与湛若水赌了气,便故意落后了许多,这才一赶上,便见契连被天狼围困,很是狼狈。她当下心中一急,便甚么也顾不上,只拍马上前。天狼军士多也望见了胭脂,皆露出委琐的笑,也顾不上包氏兄弟了,立时便冲出十余骑,将她团团围住。 胭脂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却也壮着胆子道:“你们是哈术王子的人吗?我阿爹是他的朋友,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对待我阿爹,我就让他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那头领一把将胭脂攥在马上,淫笑着摸了她一把道:“这女人长得不错,兄弟们这一趟有福了!”便有军士去拉扯胭脂,吓得她惊叫连连。 契连愤怒至极,吼道:“你们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们拼命!” 那头领一把勒住胭脂纤细的脖子,向契连狞笑道:“你敢再乱动,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女儿!”契连闻言愣在当场,天狼军士便不多话,拳头、刀把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胸口、后背上。 胭脂沦为了人质,湛若水、封五并包氏兄弟亦皆不敢轻举妄动。那首领恶狠狠道:“放下兵器!”封五与包氏兄弟怎肯照办,只湛若水先自丢下手中兵刃,三人也就只好照办。那首领便得意道:“先将这几个男人解决了,再把这女人带回营地!”便有几个人上前架住湛若水诸人。胭脂只道难逃生天,直骇得双腿瑟瑟发抖,瘫在那首领怀里,动也不能动。 封五暗向湛若水道:“相公,怎么办?”湛若水也正焦灼,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向胸口,正触及云未杳送他的银针。湛若水当即灵光一闪,低声道:“有了!”趁人不备,他暗暗取出银针,轻轻拈了一支扣在手中。 那首领见湛若水诸人放下了武器,且又仗着人多势众,早放松了警惕,竟当着众人的面恣意轻薄起胭脂来。只他尚未笑出口,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眉心一阵刺痛,尚未叫出声,便陡然从马上滚下。众天狼人忙将他扶起,只见他额心一枚银针兀自微微发抖,竟是暴毙而亡,没了半点气息。天狼族人虽知那头领暴毙而亡必是那枚银针的缘故,却不知它从何而来,一时皆被震住,竟不敢再动手 除却封五知情,众人皆不知银针来自何处。封五亦惊心道:盟主的“因风柳絮手”果然厉害,多年未见他的暗器功夫,不想竟已出神入化。原来封五离湛若水最近,无奈却连他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他自是佩服不已,却听湛若水断然喝道:“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他双手微扬,封五便见眼见一点寒芒激射而出,又射在拉扯胭脂那人的眉心。那人但觉眉心刺痛,同样未及呼叫出声,便立时毙命。封五会意,趁着架着自己的天狼人分神,双臂一振,竟将他震了出去,反手一刀将他砍倒。便在此时,又是数点寒茫,契连并包氏兄弟皆得解脱。天狼人惊骇莫名,立时没了斗志,契连与包氏兄弟却是精神陡涨,竟一连砍杀了好几个天狼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着敌众我寡,湛若水下手极重,所到之处,天狼人如割草般倒下。他冲在胭脂身边,取回银针,又一把将她扯在自己马上,回身凌厉而视,众天狼人竟皆吓得倒退连连。非但天狼人震惊,封五、契连并包氏兄弟更是钦服,一时之间,双方竟都忘了动手。 便在此时,天狼人似约好一般,皆举刀恶狠狠向湛若水砍来,湛若水眼眸一暗,将余下的银针分在手中,双腕一转一送,那银针便如漫天花雨般飞了出去,天狼人便见眼前寒芒一闪,皆滚落在马上,或刺中要害立时毙命,或刺中眼睛满地打滚。余下的天狼人见得湛若水之凶悍,直是胆颤心惊,哪敢再战,便有人叫了声“撤”,皆拍马落荒而逃。 包氏兄弟待要追去,湛若水却叫住了他们道:“穷寇莫追!”这兄弟二人竟也不再去追了。封五抹了把脸上的血道:“相公的‘因风柳絮手’好是漂亮,我今日实在是大开眼界。”契连怔望着湛若水道:“以前我就知道你身手厉害,不想今日才见到你的真功夫!”包氏兄弟虽然早已清楚湛若水功夫厉害,便只道玉门一战已探出他全部实力,只如今见了,方知他的身手实在是高深莫测,互自看了看,皆心下骇然。只胭脂惊魂未定,软软伏在湛若水身后。 湛若水轻轻解开胭脂的手,将她交与契连,径自下马去乱尸中寻找银针,寻到后一根根仔细地拭着。银针本是云未杳送他的礼物,此番因着事态危急,被他用做了暗器。湛若水耳中尽是众人夸赞,心中却黯然道:她的银针用来救人,我却用来杀人了。 费了好半天功夫,湛若水终于找齐了十二枚银针,便上了另一匹马。胭脂紧咬着唇,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湛若水权当未曾看见。 众人正要整装继续向阿克什湖而去时,又听得天边一阵隆隆声响。他们只道是天狼为复仇而来,皆面色凝重地抽出了兵刃,胭脂更是魂飞天外。 待那群人近了,契连一看领头之人,喜道:“是黑风将军!”说罢再纵马而去。来人正是黑风将军,他也一眼认出契连,高声在马上寒喧着的,湛若水诸人复才松了口气。 契连将前情简略与黑风将军说了,又引荐了湛若水诸人。黑风将军先看了看湛若水,见他清隽若书生,并无天狼勇士雄壮威风,先自生了轻视之心,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封五心头火起便要发作,湛若水只笑将他拦下了。 契连和因着他对湛若水不恭,心中也有几分不快,却不好发作,只是点了点头。黑风将军看着地上数倍于契连诸人的尸体,心下凛然。这时,一个侍卫翻过一具尸体来,正是湛若水最先杀的那个天狼首领。黑风将军不经意瞟了眼,蓦地脸色大变,疾步过去,仔细探看之后,向众人厉声道:“是谁杀的他?”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解药杀弄氏 湛若水不解黑风将军何以陡然变了脸色,又见随从军士皆是凝重之色,暗自道:看他神色,似乎那人并非寻常天狼首领。我为救胭脂而下了杀手,却不想竟鲁莽了。他暗有懊恼之意,正自忖度如何解说,却听包贵指着他道:是他杀的,与我等无干! 包氏兄弟皆退了开去,与湛若水等隔开数步远。封五怒极,指着他二人道:“若非相公杀了此人,你兄弟二人早成了刀下亡魂!”契连亦早看不惯包显、包贵,站在湛若水身后道:“杀他也有我的份,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胭脂本爱包氏兄弟的逢迎,现下也狠狠瞪了他们,紧紧缠着湛若水的手臂。偏包氏兄弟毫无愧色,只是冷笑。 湛若水叹了口气,向黑风道:“是我杀的他,与他们均无干。”又向封五、契连父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必为我开脱。”他已拿定主意,任那哈术多么震怒,他也不能牵连了无辜。他见封五还要争辩,忙低声道:“你切不可忘了咱们来天狼的目的。包氏兄弟明哲保身并没有错,若拼得我一个,能保你三人周全,咱们的事便还有转机。”封五急道:“若你有个好歹,我来天狼,又有何意思?”湛若水道:“你记着,咱们到天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任谁,都不能坏了我的大事,包括我自己!” 封五还待要说,却见黑风抢步上前,向湛若水道:“果真是你杀的他?”湛若水点了点头。包氏兄弟皆抱着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黑风本自疾言厉色,见湛若水应下了,满是横肉的脸陡然仰天暴笑,随从军士亦皆哈哈大笑。湛若水不解其意,暗自思忖应对之策,不想黑风一把抱起他道:“你竟杀了四杀,哈哈哈哈,你竟杀了四杀!” 湛若水几乎被黑风将军箍得喘不过气来,封五当下急得便要动手,只被他暗暗止住。黑风笑够了,才肯放开湛若水,喜形于色道:“你可知道,你杀的这人是谁?”不待湛若水回答,复又急急道:“他是扎合部的勇士四杀将军,他是扎命部的勇士四杀将军啊!哈术早就想杀他了,无奈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不想你竟杀了他!哈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众人这才明白那伙人是扎合的人马,只是打了哈术的旗号,更不想那个寻常首领,竟是扎合部下的勇士,更是哈术的死对头,一时皆是又惊又喜。湛若水亦松了口气。封五笑道:“害我好是担心一场,不想相公竟是立了大功!”包氏兄弟亦过来道喜:“湛相公一来天狼便送哈术好大个礼,当真可喜可贺啊!”胭脂当即便没有了好脸色,封五与契连亦皆淡淡的,包氏兄弟讨了个没趣,只呵呵干笑。好在湛若水不以为意,倒不致他二人太过难堪。 黑风道:“你是如何杀的他,为何没有半点伤口?” 封五指着湛若水手中的银针道:“就是这银针!” 黑风将军看着他手中细如牛毫的银针,疑道:“这点小东西怎么可能要了四杀将军的性命?” 湛若水也不争辩,只笑道:“不错,兴许是我运气好撞巧了!” 他虽如此,封五与契连诸人哪里肯依?动静最大的是胭脂,只道:“湛大哥,你就露一手给他们看看,也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非但胭脂诸人怂恿,连着黑风部众也在起哄,湛若水无奈,却不肯再用云未杳的银针,只得拔下头上的玉簪道:“用它可好?” 黑风将军看那簪子虽比银针粗壮许多,却并非杀人的利器,当下也不多说,只道:“好!” 湛若水将玉簪拈在手中,四下探察动动,便在此时,耳畔蓦地听到一点声响,眼神一凛,手微微向右一扬,众人便见眼前一抹白芒掠过,直直钉在不远处一只野兔上。便有侍卫将那兔子取了过来,那银针稳稳刺在兔子身上,那兔子还兀自抽畜着。 黑风早变了脸色,蓦地向湛若水深深行了个大礼道:“先前是我鲁莽,请你不要见怪。”湛若水哈哈笑道“无妨”。黑风将军看他不计前嫌,自是十分欢喜,便领他们自湖边营地而去,又命侍卫抬走了四杀将军的尸体。 哈术早得了四杀被杀的消息,喜得领沙略、阿齐兹诸将迎出了营外。待亲自验看过了,喜得向天拜道:“感谢上天送我这个礼物!”黑风将军亦率天狼人随哈术拜过了,方指着湛若水向他道:“杀死四杀将军的,就是这位勇士!” 哈术将湛若水看了又看,亦是将信将疑。黑风将军便将他如何杀的四杀将军,又将自己亲眼见他射杀兔子之事说了,直听得哈术双眼大睁,惊叹连连,亦向他深深一躬行下大礼。见得哈术如此,黑风及天狼诸人亦再向他行了一礼。湛若水忙扶起哈术诸人,口中连称“不敢当”。 哈术十分高兴,将湛若水诸人迎进帐中,又命人将四杀将军曝尸营中,命部族人众前来观看。原来四杀将军是扎合军中勇猛凶悍之人,哈术部久受扎合部欺凌,对他早是恨之入骨,如今听得他竟毙于汉人之手,直是如过节般欢天喜地,且有莫克将消息散布出去,一时天狼无论男女老幼,皆跑去观看。湛若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多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众人入帐分宾主坐定,湛若水便送上杨慈书信,复以使臣之礼见了。哈术将书信连看了数遍,喜道:“天朝果真要与我结盟?” 湛若水道:“是。殿下的意思,都在信上,绝无半点虚假。”又致歉道:“太子殿下本有重礼相赠,无奈途中多番遭遇劫匪,我等拼力相互,却还是被夺了去,还望首领见谅。” 哈术当即大手一挥,笑道:“你杀了四杀,便是最好的礼物。普天之下,还有比四杀更好的礼物吗?”说罢哈哈大笑,帐内黑风、沙略、阿齐兹诸将亦皆大笑。湛若水也自笑了,复看了封五一眼,封五会意,忙取出一个匣子奉上。湛若水道:“好在最珍贵的礼物不曾遗失。” 哈术见那匣子镶金嵌玉,极尽奢豪,本自欢喜了几分,又打开来看,竟是一颗光华灿烂的夜明珠,登时照得帐篷透亮,直看得黑风、沙略诸将瞠目结舌。湛若水笑道:“这颗珠子价值连城,是太子殿下特意送给首领的。”哈术喜道:“多谢太子殿下的厚礼!”哈术直是喜笑颜开,与湛若水越发地亲近了。 湛若水察颜观色,摸了摸朝阳匕,只悄悄放回袖中。他原本担心天狼人生地不熟,且又言语不通,便欲借朝阳匕得哈术信任,不想因着四杀的缘故,竟轻而易举便得了哈术的欢心,自然便不肯再拿出来了。何况他一直防着包氏兄弟,不肯让他们得知半分与云未杳相关之事,更不敢轻易出示朝阳匕了。 他作如此想,胭脂却不知情,见得众人开心,也笑道:“首领有所不知,湛大哥和你还沾亲呢!”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湛若水心下一沉,暗叫了声“不妙”,瞥了瞥包氏兄弟,果见他二人放下酒杯,皆凝神听着。胭脂不觉有他,娇笑道:“他是湛云的大哥呢!” 哈术当即起身,又惊又喜道:“你竟是湛云的大哥?”复又猛地一拍脑门道:“嗨,我好是糊涂,你与他是一个姓,自是亲兄弟了!”帐内诸将听了,齐刷刷地望着湛若水,皆是惊奇欣喜之色。 湛若水暗叹了口气,笑道了声“是”,复又取出朝阳匕交与哈术道:“湛云让我代问首领安好!” 哈术见了旧物,不复相疑,喜道:“我与湛云是结义的兄弟,你既是他兄长,再叫我首领便是见外了。我大约比你年长,你便随他一样,叫我大哥便是!” 湛若水硬着头皮称是,遂改了口,直喜得哈术哈哈大笑。众人重又落了座,帐内气氛越发地亲密了。湛若水看了胭脂一眼,胭脂满脸的笑意,正深深地望着他。湛若水淡淡转眸,只与众人欢饮,复又悄悄睨了包氏兄弟一眼,见那兄弟二人皆有凝重深沉之色,复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正心事重重,却听哈术道:“整个草原都知道,我被扎合陷害,又差点被你们的‘战神’许凤卿赶尽杀绝,早是今不如昔了。别说复仇夺回王位,就是生存也难保,你们太子殿下为何还要与我结盟?” 湛若水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听闻首领是天狼正支,却被扎合逼得流亡在外,很是怜悯你的处境。” 哈术道:“我却听闻天朝是你们的宰相弘逢龙掌权,太子殿下形同虚设,他会有工夫顾及一个异族王子生死?且我们天狼与天朝素来是死敌,多年来彼此征战不断,你们太子殿下只怕是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怎么会诚心帮我?”说罢又以天狼语道:“若是你以湛云兄长的身份来,我欢迎之至,若是你以天朝奸细的身份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手一挥,立在旁侧的侍卫皆拔出了明晃晃的兵刃,连着黑风将军也面色不善。 湛若水淡淡看了看四周,依旧面不改色,只哈哈大笑,半晌才道:“我以为首领是聪明人,不想也如此糊涂!” 哈术阴沉着脸道:“此话怎样?” 湛若水镇定道:“不错,弘逢龙确实欺君罔上,只是太子的境况较之王子,恐怕要好上百倍千倍。那弘逢龙再是厉害,也不敢谋害太子,也得尊他为君上,依然要以君臣之礼事之,何来形同虚设之说?”湛若水看哈术有沉思之色,冷笑道:“反观首领,被扎合害得四处流亡,势单力薄,据说近两年人口与牲畜数锐减。太子若果真要结盟,为何不选扎合而选你?那扎合同样是倚赖天朝,既有太子投靠,为何还要投靠弘逢龙?太子要与他结盟,不过是一位使臣、一封盟书而已!首领若果真信不过我们,罢了,我们回京便是!” 说罢便起身欲走,哈术赶紧拦下他,笑道:“你是湛云的兄长,怎能就这样走了?先前是我说话欠思量,你不要见怪。”顿了顿又道:“我父亲说过,你们天朝最会玩的一招便是‘离强合弱’,先前天狼两部合为一部,天朝便不敢轻视我们。如今我与扎合不合,难保你们没有此心。” 湛若水笑了笑道:“首领确实看得透彻,只是首领想到的,扎合也能想到,弘逢龙更能想到。”哈术不解,湛若水便道:“首领便未想过,为何扎合与弘逢龙要将你赶尽杀绝?为何四杀将军会打着你们的旗帜截杀我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哈术想了想后,与黑风、沙略等俱是面色一变,沉声道:“草原只能有一支天狼!” 湛若水道:“不错!这支天狼是扎合,而不是首领你。这些年来,弘逢龙与天狼当是合作无间,只是对他而言,扶持强大的扎合,比扶持首领要省心得多。” 哈术起身怒道:“怪道许凤卿会对我部赶尽杀绝!” 湛若水淡淡道:“今日四杀出现在阿克什湖只怕不是没有缘故。我若所料不错,只怕弘逢龙早得了太子要与你结盟的消息,故而暗中通知扎合,是以才会有四杀打了你的名义截杀我们。扎合必不肯你与太子结盟。如今,弘逢龙要首领死,扎合也要首领死,除了太子殿下,首领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哈术颓然落回座中,好半晌才道:“若太子殿下能助我夺回王位,我与我的子孙都将向天朝称臣,绝无贰心。” 湛若水道:“首领以何为凭?” 哈术道:“我会还书一封,就请你代为我转达天朝太子殿下!” “好!”湛若水大喜。 是夜哈术部彻夜狂欢,皆尽兴方归。 因着担心扎合为四杀将军复仇,哈术不敢在阿克什湖畔久留,便有离开之意。湛若水远道而来,且又是天朝使臣,他也不敢怠慢了,且又深知他武功高强,有意招入麾下,遂将他留住一段时日,只做上宾款待 湛若水千里迢迢来到天狼,难得有机会一览天狼山川地形,自然求之不得。留住天狼这段时日,他早与黑风、沙略诸将打得火热,将天狼情形摸得一清二楚。只过了两三个月,因见哈术并无攻打扎合的动静,心下不免暗暗着急。 这日,湛若水便率众去见哈术,坐定后便道:“首领可想过如何夺回王位?” 哈术本喜笑盈色,听湛若水这般问了,愁道:“扎合实力远在我之上,我如何去夺?” 湛若水沉吟道:“莫非首领便一点想法也无。” 哈术沉吟许久,看了看湛若水,又看了看周遭之人。湛若水会意,遣下封五、契连并包氏兄弟后方道:“首领有话但讲无妨。” 哈术这才道:“扎合手下有位叫乌里将军,当初因为不肯合谋害我,已被他疏远了。” 湛若水道:“首领是想与他里应外合?” 哈术叹道:“不错。只是扎合戒备森严,我试过几次,都无法联系上乌里,反而还折了自己的人进去。” 湛若水道:“首领如何信得过他?” 哈术道:“他当年被人陷害,差点就死了,是我救了他,他一直感激在心,是以不肯害我。” 湛若水并不言语,只定定看着哈术。哈术想了想又道:“他的部族本是扎合部下实力最雄厚的,素来便受扎合猜忌,如今受了排挤,已然被架空了。他对扎合早就不满了!” 湛若水便点了点头道:“乌里与四杀比,谁更厉害?” 哈术轻蔑道:“十个四杀也比不上一个乌里。” 湛若水道:“好,我们可以去见见他。” 哈术愁道:“扎合在王庭,戒备森严,更何况他兵多将广,我们去见只怕不易。” 湛若水哈哈大笑,唤进了封五,指着他向哈术道:“有他在,首领要见乌里易如反掌。” 哈术看封五孱弱瘦小,只道是湛若水的顽笑话。湛若水看他不肯相信,笑道:“请首领移步帐外!” 哈术将信将疑地跟湛若水出了大帐,湛若水向封五道:“且让首领看看你的本事!” 封五恭谨着应下,笑向哈术道:“敢问你们跑得最快的马是哪匹?” 哈术道:“自然是黑风将军的坐骑追光!” 封五笑道:“好,我便与他们比一比。” 天狼人并契连父女、包氏兄弟听得封五要与黑风将军比试功夫,皆围了过来。天狼人见得封五瘦小羼弱,皆有同情之意。莫克嘻嘻笑道:“黑风将军是我们族中最勇猛的勇士,他跟黑风将军比,就是自讨苦吃!”他说的天狼话,引得众天狼人哈哈大笑。胭脂暗向契连道:“糟了,封五跟他比,肯定会输。”契连瞪了她一眼,道:“湛老弟那么有本事,封五也不会差。”话虽如此,契连亦是没底。包氏兄弟深知封五本事,只他与黑风将军相较,实在悬殊,打定主意要看他出丑。 封五听得周遭议论纷纷,也不多说,向黑风笑道:“那便请将军骑上它一直向前奔跑,不要回头,也不要拐弯。” 哈术虽不解其意,却也按封五说的吩咐了,黑风将军便命人牵来追光。众人看了,那追光极是神骏,浑身漆黑,油光水滑,一根杂毛也无。黑风将军跨坐上去,便按封五的吩咐催马狂奔,追光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将出去,眨眼工夫已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封五待追光与黑风将军成为一个小点之后,只笑向众人道:“且看我的!”说罢提气纵跃出去,众人便觉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封五已在数十丈之外。除却湛若水,封五的轻功当真无人能敌,虽复身姿不如湛若水美妙,却也极是灵巧轻盈,像极了一只在草原上飞舞的黄莺。胭脂当即拍手叫好。莫克咋着舌,众天狼人亦是震撼。包氏兄弟互自看了看,没有说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黑风将军跑出数里,正思忖是否要勒马回转,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封五正稳稳落在数丈开外。他本只顾向前奔跑,竟未曾发觉封五便在身后追逐,乍见之下差点便惊出魂来,赶紧勒住追光。那追光果不愧是神驹,极是通晓灵性,饶是势如离箭,却一阵嘶鸣之后,在封五面前高高扬起前蹄,稳稳止住了脚步。黑风将军骇然道:“你……你何时来的?” 封五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现下请将军返回营地。”说罢伸出手来,摊向营地方向。黑风将军虽听不听汉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复催马回营,一径狂奔,一径往身后看,见得封五成为一个小黑点。然后,那个黑点便越来越大,速度比追光更快,心中直是惊骇不已。封五有心显弄本事,回程中将“闲花落”三十六式一一耍了个够,直是千变万化,莫测无常,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封五最先回到营地,向湛若水与哈术复命了,又立了片刻,才见黑风将军回来。黑风见得封五,立刻翻身下马拜道:“勇士,请你教我功夫!”契连复用汉话与封五说了,封五只是好笑,扶起他道:“我的功夫都是湛相公教的,我跟他相比差得远了。” 湛若水便笑道:“这套轻功叫‘闲花落’,封五个子小,练来倒是不差,你身姿魁梧倒不合适。” 黑风将军还要再说,哈术道:“封五的身手已很是了得,你是他的师父,想必更是厉害。”虽说湛若水杀了扎合的四杀将军,只哈术并未亲眼看见,始终有些不肯相信。如今见封五虽貌不惊人,竟是一身本事,却不想湛若水更是他的师父,愈发生了好奇之心,便非要见一见湛若水的身手,又道:“黑风将军说你用银针就杀了四杀将军,是真的吗?” 湛若水便知躲不过去。他四下里看了看,见得几个天狼孩童在玩石子,那石子圆溜溜的,约摸莲子大小,便笑问他们要那石子。那几个孩子正玩得絮腻,当下便送给了湛若水。湛若水握在手中,正思忖如何演练时,却听得“扑楞楞”的声音,原是一群麻雀不知因何惊起,齐齐飞过众人头顶。湛若水暗叫了声“好”,双手手腕微微一迎一送,众人还未看到他出手,头顶便簇簇地落下麻雀来。早有侍者捡了过来,哈术与黑风将军诸人看了,每只麻雀身上都透着一个血洞。众人皆喝起彩来,尤以胭脂最是欢快。哈术愣了愣,直是喜出望外道:“好功夫!只怕连乌里都比不上你!我能遇见你,当真是老天助我!” 湛若水哈哈大笑,向哈术与黑风将军道:“我有一套‘开天辟地掌’,极是浑厚有力,便传你如何?” 黑风将军大喜过望,当下就要拜过湛若水,湛若水拦下他道:“你我皆是武功砌蹉,不必大礼相见。”虽复如此,黑风将军亦恭恭敬敬地谢过了。 哈术再不怀疑,将湛若水与封五迎进了大帐,斥下闲杂人等后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回王庭,到时就有劳封先生去见乌里了。”封五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便将哈术的绸缪与封五说了,封五当即应下。 湛若水道:“乌里与王庭的情况我们全然不知,封五去见乌里前,还须打探清楚。” 哈术亦点头道:“不错。我与他有两年时间未见,就算他起事,只怕也须得时间筹划,这是其一。其二,我会召集部众整顿兵马,随时可以征战!” 主意打定,哈术将营地之事交与长子沙略,只带了黑风将军、阿齐兹、莫克并两个亲随,便与湛若水诸人出发。契连安置好了胭脂,也随湛若水同去。胭脂深知他们此去事关重大,便也不再使小性子,只老老实实听契连吩咐。包氏兄弟见哈术将自己排挤在外,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轻装简从,向西走了十余日才到王庭。抵达时已是初夜,众人便借着夜色掩护登上离王庭不远的一座小山丘,王庭一切情形皆在眼底。哈术指着篝火最旺的地方道:“那里便是大帐,是我们天狼人升帐议事的地方,现在被扎合占了!”言语中颇有愤然之色。湛若水看帐外有小孩在嬉戏,有年轻人在摔角,有人来往穿梭,也有人三两成堆在聊天……只是看似平静安详,戒备却最是森严,时时有成队军士来往巡逻。他看了一会儿又道:“乌里住在何处?” 哈术便指着着大帐西北角道:“那里虽然冷落,但周边住着的都是平时与他不和之人,一举一动都在扎合眼里,我们要见他并不容易。”湛若水看那里一片漆黑,连点灯火也无,与大帐的热闹着着鲜明,便也清楚了乌里的处境。 他正看着,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黑风将军与莫克正带了一人过来。湛若水略有些意外,待走到近前,哈术沉声道:“察译,看来你过得挺不错。” 那叫察译的一听此言,便认出了哈术,忙匍匐在地,惊道:“哈术首领,你怎么亲自来了,你还好么?” 哈术“嗯”了一声,冷冷道:“你们已将扎合奉为王上,眼中还有我这个流亡的王子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察译泣道:“我们都很想念你,只是扎合暴戾凶残,稍微不合意,轻则鞭打,重则砍头,连着我们的乌里将军都被他软禁起来。大家都盼着哈术首领能回来救我们。” 哈术道:“扎合近来动向如何?” 察译苦着脸道:“我人微言轻,哪里知道扎合的动向,只知道前一阵有个汉人到了王庭,离开后扎合就派了四杀将军去阿克什湖。后来有人逃回来,说四杀将军被你部中一个很凶恶的汉人杀了,扎合很是生气,一直打算去阿克什湖找你报仇。” 哈术与那个“凶恶”的汉人湛若水对视一眼,微微笑道:“你怎么会知道他要去阿克什湖?” 察译道:“我前两天看到昆别将军整顿兵马,口中一直说‘阿克什湖’和‘复仇’,就猜到了。” 哈术沉声喝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去阿克什湖通知我?”他话音刚落,那个侍卫便抽出了兵刃。 察译吓得颤声道:“哈术首领明鉴,除了有命令的军士,我们根本不擅自离开营地,一旦发现,就是灭族的后果!” 莫克也跪下道:“扎合的手段,首领最清楚,何况察译还是乌里将军部中的人,更是不被信任。他从小小胆子就小,根本不敢反抗扎合,但对首领却一直很忠心。” 哈术冷哼一声,黑风将军便收回兵刃,只道:“乌里将军是怎样的情形?” 察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乌里将军自被软禁后,我们部族就被他们瓜分了。扎合占得最多,至少一他的半人马都是,其他的就分给了四杀将军、昆别将军,还有阿兰将军。我被分在昆别将军部中。” 哈术道:“他手下的将军们都愿意么?” 察译叹道:“起初有几人当然不干了,还试图起兵反抗,结果都被扎合杀了,剩下的就不敢多说了。哈术首领有所不知,我们部族原本最强大,如今却是最弱的,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根本不敢反抗。” 哈术想了想道:“四杀死后,他的部众由谁统领?” 察译道:“是他的大儿子罕达。” 哈术嗤道:“是那个草包么?看来扎合也不过如此。”他问得差不多了,便斥退了察译。望着察译离去的身影,哈术向湛若水道:“他是莫克的侄子,父母早亡,是莫克一手抚养大的。就算他会对我不忠,也绝不会对不起莫克。” 莫克又再跪下道:“小人以人头做保,察译所言不会有半点虚假。” 湛若水笑了笑,只道:“原来只道扎合最强盛,是铁桶一块,原来部中竟是人心不齐,各有打算。”哈术也自笑了。湛若水又道:“扎合死了个最得力的将军,报仇是必然的,首领可要早做打算。” 哈术皱眉道:“湛若水可有何妙计?”湛若水便笑向哈术耳语几句,哈术当即笑逐颜开,连连称妙。哈术听罢,叫来一个亲信道:“你立即回见沙略,让他遣人回阿克什湖。”亲随当即领命而去。原来湛若水是要他在阿克什湖故布疑兵,为的是让扎合空跑一趟。哈术沉默着,一双眼睛似暗夜中的狼,泛着莹莹的绿光,许久才向湛若水道:“今夜我要见乌里,你能否帮我?” 湛若水笑了笑道:“你要亲自见他?”哈术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湛若水便叫过封五道:“你可能带出乌里将军?” 封五便详问了乌里身量形容后道:“会有些子吃力,却也难不住我!” 哈术大喜过望,当即便要拜谢封五,封五忙拦下他道:“且带了人来再说!”说罢便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过了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哈术等得烦躁之时,忽见得不远处一个臃肿的黑影往山丘飞奔而来,正是封五,背上驼着一个高壮之人,自然便是乌里将军,却已然昏迷。 哈术与黑风将军面面相觑,不知乌里何以昏迷不醒。封五笑道:“乌里将军不认得我,我怕他闹起来惊动了扎合,便点了他的睡穴。”众人皆笑了。 封五解了乌里穴道,他才一醒来,大喝一声就要与封五动手,却被哈术与黑风将军止住。乌里睁大了眼,只道是认错了人,惊道:“哈术首领,你……你还活着?” 黑风将军将脸一板道:“你敢诅咒首领?” 乌里吓了好大一跳,立即磕头道:“罪臣拜见首领!”复又道:“首领有所不知,罪臣被扎合软禁了两年,他们一直跟我说你已被害死了!” 哈术道:“本来是要死了,不过被一位汉人的神医救活了,这位是他的哥哥!”说罢为他引见了湛若水,又道:“就是他的人带你出来的!” 封五遂笑嘻嘻道:“事急从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乌里哪还会与封五计较,与他客气过,当即又向湛若水拜倒道:“谢谢你们救了首领,我乌里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还!” 湛若水笑道:“何必下辈子,今生便可以。” 乌里有些茫然地看着湛若水,又看了看哈术,哈术便道:“你可想脱离扎合的掌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说到扎合,乌里怒气不打便一处来,怒道:“扎合干的都是欺君罔上的事,又如此待我,我早就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哈术又道:“扎合的情况,你如今知道多少?” 乌里叹了口气道:“我被他软禁在王庭,这两年根本无法出去,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不过……”乌里沉声道:“我听说四杀将军被你杀死了,扎合必然会为他报仇。首领你可要当心!” 哈术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微微点了点头,哈术便道:“四杀不是我杀的,不过杀他的人,就在你眼前。”说罢指了指湛若水道:“就是他!” 乌里听了,先是狐疑,再是惊骇。他素来看不起汉人,对湛若水客气也是因着哈术的缘故,听得他竟杀了四杀,当下直是刮目相看,钦佩不已。 哈术又道:“扎合有意攻打我部,奇怪的是,我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他的人马。” 乌里沉思了许久才慢慢道:“这不符合扎合为人,若首领未见他的人马,想来只有一个缘故。”他顿了顿才道:“他手下的三位大将军,四杀、昆别还有阿兰,向来争权夺势得厉害,当初我被软禁,这三位将军便都想吞并我的部下,后来是扎合出面,方才止住了争斗。如今四杀一死,昆别和阿兰必然对他的部众虎视耽耽,都想收归麾下。如此一来,必定耽搁行程。” 哈术这才明白为何扎合会让四杀的大儿子罕达代管,原来并非是糊涂,而是为了平息昆别与阿兰的争斗,遂冷冷笑道:“大仇未报,这二人便先自乱了起来,倒真是上行下效得紧。” “这也是首领的机会!”乌里沉声道:“首领亲自回到王庭,可是已有了打算?” 哈术死盯着乌里的眼睛道:“我要你与我里应外合,推翻扎合!”乌里只是沉吟,哈术厉声道:“怎么,你不肯?” 乌里急忙道:“哈术首领不要误会,我早就巴不得有这一天,只是我的部众已被扎合瓜分,若要重新召集,须得费点时间。这是其一,其二,若昆别与阿兰还在王庭,只怕不好行事。” 哈术沉吟半晌,又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只是暗暗点头,他便道道:“你要多久?” 乌里想了想道:“事关重大,请哈术首领稍安勿躁,待时机成熟,我自会与首领联系。” 哈术睨了乌里半晌,狠狠道:“好,你我各自部署,我等你消息。”乌里便也应下,哈术便命封五重新他送回营中。 待乌里离开之后,哈术向湛若水道:“我这样安排可妥当?” “若扎合的情形如他们说所,时机是再好不过,首领此举很妙,只是……”湛若水说着只是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万事须得为自己留条退路,还要谨慎才是。” 他话音才落,莫克便怒道:“你这是何意?且不说乌里将军对首领忠心耿耿,那察译也是天狼最老实的人,他怎敢欺瞒首领!” 哈术止住莫克道:“此话怎讲?” 湛若水道:“首领的意思原是趁着昆别与阿兰率兵去阿克什湖,王庭内防空虚时,再与乌里里应外合,攻扎合个措手不及。然而,如果此事有一分是假,那两位将军并非去阿克什湖,而是以疑兵之计引首领入瓮,你那时便是插翅难飞了!我并非信不过察译与乌里将军,只是万事讲个小心谨慎,诸事最终还是你下决断。” 哈术想了想便向黑风将军道:“你亲自去见沙略,将部众一分为二,你亲率一部奔赴到此,沙略率一部潜伏在那则山,随时听候调遣。” 黑风将军只得奉命离开,却又放心不下哈术安危。哈术笑道:“有湛老弟在,你还怕什么?”湛若水便自点头,见得黑风离去,只暗自忖道:离开这许久,也不知妹妹如今怎样了。唯愿老天护佑,教我早日功成,也好与妹妹相聚。 湛若水暗自思念着云未杳,却说云未杳虽未住去捣练庵,却也为几位师太治好了病,那庵主自是感激不尽。她在龙岩寺住了一段日子,也治过些病人,因着医术了得,便也一传十、十传百,左近乡民皆知道寺中住了位医术精湛的大夫,且不收诊费,是以每日来寺中求医问诊的乡民络绎不绝。弘少则安排的人先前还要盘查阻拦,后来见得前来治病的无非是老弱妇孺,倒也不再多管了。 这日午后,烈日当空,光照浓烈,寺中香客寥寥无几,也无问诊病人。云未杳便与三娘沿着院墙散步。寺中古木荫荫,静穆深幽,云未杳闲庭信步,倒也悠游自在,不觉便到了山门。正自得间,忽听得山门一阵喧嚣,一个男子声音号泣道:“天杀的秋主,害死了我阿爹!” 云未杳与三娘面面相觑,忙趋步疾视,却见山门外一个青年正扑在一老者身上号啕痛哭,边哭边数“秋主”恶状。云未杳便要去一探究竟,三娘拦住她,低声道:“只怕是又有庸医打你名号害人,你就在这里,我去看看。” 云未杳道:“救人如救火,若那人还有得救,这来回一趟,岂不耽搁了?”便命三娘去取药箱,三娘细思也觉在理,自回房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老者四肢僵直,挺挺地躺在路边,旁边跪了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皮肤黝黑,颇为壮实,当是个农家子弟。路侧一个人道:“不中用了,赶紧回家准备后事罢!” 那青年听罢哭得越发凄厉,边哭边骂道:“说什么秋主医术冠绝天下,呸呸呸,就是个杀人的庸医!阿爹,阿爹你醒醒啊!”山门外人众不多,多是小商小贩,见青年哭得死去活来,皆觉凄惨,也有抹泪的,也有叹气的。 青年哭道:“大家都说这庙中住着个神医,阿爹啊,你可要撑住,儿子这就请去他!”说罢又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磕头道:“各位行行好,小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否为小人指点一二,如何去见那位神医?” 众人看那青年也是个孝子,心中皆有怜悯之心,便有人要为他指点,蓦地看到云未杳,忙道:“来了来了,小哥,这位先生便是你说的那神医。” 原来云未杳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与人诊病时皆扮做中年文士的模样。那青年在地上抬起头来,有几分惊喜,也有几分狐疑地望着云未杳。就中商贩多认得云未杳,见得她来,皆让出一条路来。云未杳淡淡地看了看那青年,那青年忙低下头去,泣道:“请先生发发慈悲,救救我阿爹。我阿爹……我阿爹……”那青年话未说完,已是悲从中来,直是泣不成声,只管向她磕头。 云未杳只道了声“你先起来”,便自查看那老者。老者约摸七旬的年纪,此时已是牙关紧闭,出气多进气少了,七窍间还有血迹残留。云未杳慢慢蹲下为老者诊脉,发现竟是五脏毕绝,脉道不通,眉色越皱越紧,复又翻看老者眼皮,瞳孔已然放大,凝眉向那青年道:“你父亲此前是怎样的情形?” 青年低眉顺眼,很是老实道:“我阿爹的身子骨素来健朗,能吃能睡,只近来总说睡不安稳,便去镇上问郎中拿了两剂药,总是不见效。那日村里来了个大夫,自称是神医秋主,医术很是了得,救活了许多的人,阿爹便就信了。那人便高价卖了阿爹两颗药丸,说是药到病除,阿爹吃了便吐了血,如今越发……越发地……” 此时三娘已来,听得果然是庸医害人,且借了云未杳名号,忙道:“那神医长甚么模样?” 青年看了看云未杳,低头轻声道:“跟先生差不多的年纪,脸瘦无皮,留了两撇胡子。” 三娘又道:“他现在何处?” 青年道:“他收了钱便走,小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复又咬牙切齿道:“若小人能找到他,必要跟他拼命!” 三娘无奈地看了看云未杳,青年所说线索并无多少用处,这庸医的模样一抓一大把,要寻这做恶之人只怕比登天还难。云未杳道:“你阿爹是中毒的迹象。” “中毒?”青年显然被吓住了,顿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们与那人素不相识,他……他为何下毒害我阿爹?”复又向云未杳跪倒:“求先生救救我阿爹,只救回我阿爹,小人必为先生供上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云未杳没有多话,当即取出阿耨多罗为老者解毒。云未杳救回湛若水之后,见得凤凰髓诸药材还有剩余,便皆炼作了阿耨多罗。只是凤凰髓等奇药难得,且湛若水又耗去许多,所得极为有限,不过寸许高的玉瓶装了小半瓶罢了,极是珍贵。因被弘逢龙软禁,三娘很是担心她遭了暗算,常叮嘱她将阿耨多罗带在身上。 三娘见她用了阿耨多罗,心疼道:“用缀微露不就好了?” 云未杳哪会不清楚三娘所想,笑看了她一眼道:“一滴便好。” 青年自然不解阿耨多罗是为何物,急道:“这是甚么?” “解毒的!”三娘看那青年脸色都变了,白了他一眼道:“我家先生的药不是那庸医可比的,你且放心便是。”又道:“这药啊,比甚么灵丹妙药都灵验。” 话虽如此,无奈老者中毒深沉,牙关紧闭,根本无法灌服解药。三娘便有些焦躁。云未杳看了看她,只笑了笑,复取银针在老者头顶元宫穴、前胸华盖、膻中穴,并掌心太渊诸穴、足底涌穴诸穴下针。不消片刻,老者气息渐渐重了,胸口也有了起伏。虽还昏迷不醒,众人皆知是救回来了。青年喜不自禁,云未杳便写了副方子,向他道:“你阿爹昏迷服不下解药,我已为他下针疏导了脏腑之毒,再过片刻便能清醒。他没有大的症病,这个方子可治他不寐之症,回家再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三娘亦向那青年道:“如今大毒日头的,要走也得太阳下山,不如进寺先歇歇。” 青年直是千恩万谢,众人也皆赞叹,连称神医。云未杳便要回寺,青年忙道:“敢问恩人如何称呼,小人回家必要供下长生牌位。” 云未杳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必了。”她说的不必,既是不必具名姓,也是不必供长生牌位,又吩咐了小沙弥,方才与三娘离去。青年感激不尽地望着云未杳离去,众人亦自散去,皆未看到他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冷笑。有小沙弥请他父子二人进寺暂歇,青年便婉谢了,那老者亦慢慢醒转。小沙弥见老者已醒,便也不再多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青年扶着老者慢慢离开,才转过一条山路,二人对视一眼,提气径往山上跃去。那老者眼中精光毕露,哪复先前的虚弱?上山半里有一凉亭,一女子艳衣丽服,幂蓠遮面,娉娉婷婷地立着。老者与青年进了凉亭,向她恭谨道了声“少主”。 那女子正看赏风景,此刻头也不回道:“可看仔细了,是她不是?”声音娇媚圆转,正是弄月竹。 青年道:“易过容了,如今是个中年文士,却如少主所言,此人双眸清寒,无波无澜,想来正是那贱人。” 弄月竹冷哼一声,又道:“阮长老以为呢?” 那阮长老便道:“那贱人的缀微露是我族克星,我故做昏迷之时,她意图与我解毒,当时听得分明,就是缀微露,再不会错了!” 弄月竹变色道:“你可服了那药?” 阮风笑道:“她的东西,我哪敢吃?何况还是解药,少主但请放心!” 弄月竹颔首称许。原来那老者名叫阮风,乃岭南弄氏四大长老之一,青年是他小儿子,名唤阮素。当年弄月竹率弄氏十一大高手赴阆山寻仇,四大长老来了两位,留下的正是阮风与另一位长老。阮家是弄氏唯一的外姓,却跻身四大长老之列,在弄氏有一席之地,足见其非凡过人。 原来湛若水当年重创弄氏,弄氏十一位高手皆成废人,且再有江湖仇家不断上门挑衅,岭南弄氏直是风雨飘摇。这三年来,弄氏时刻思欲复仇,无奈官府看管甚严,竟不允他们出岭南一步,便是偷偷到了阆山,也因着悬玉使女的缘故而上山不得。弄月竹这才知云未杳看似孤伶飘摇,来历实则深不可测。她思来想去,认定她拿云未杳束手无策的缘故,既不是她擅长易容而数次溜之大吉,亦不是因着湛若水,而是背倚弘逢龙的缘故,是以一切根结亦皆在京城。她如今又得到消息,得知云未杳亦到了京城,遂向其父弄校书言明,欲进京复仇。 哪想弄氏在岭南是一霸,在京城却无着无依,云未杳又深居相府,她竟是不得其门而入。正灰心丧气之时,弄月竹听得龙岩寺住了位神医,竟很似云未杳。虽不信云未杳会从锦绣相府住进清寒古庙,却也不肯放过一线机会,是以命阮氏父子前去刺探虚实。教她喜出望外的是,那人果然是云未杳。弄月竹重重一拳打在亭柱上,恨声道:“老天有眼,我苦苦寻你不得,不想得来竟不费工夫。云未杳,任谁再护着你,今夜都是你的死期!” 阮风道:“少主切不可操之过急!” 弄月竹怒道:“你怕了?” 阮风忙道:“少主有所不知,我在那寺中发现许多高手隐伏,皆似与那贱人有关联。且我族自三年前遭受重创,如今进京之人,除却少主与我,余者皆是海字辈的,再受不得半点闪失,少主当三思而后行!” 弄月竹道:“我弄氏门下哪个弟子不足以横行江湖?如今尚有你我主持,竟还怕一个女人?” 阮素亦道:“阿爹素来谨慎,只是越是瞻前顾后,越是难成大……”蓦地,阮素陡地睁大了眼,惊恐地望着阮风道:“阿爹,你……你这是……” 弄月竹听得阮素惊惧之声,忙转过身来,却见阮风连喷数口鲜血,七窍汩汩地流出黑血来,登时便变了脸色,忙扶住了阮风,向阮素厉声道:“这是怎生回事?” 阮素哭丧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阮风呼吸微弱,蓦地,他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弄月竹的手道:“银针,银针,那贱人的银针……”话未说完,阮风便已气绝身亡,留下阮素是真的抚尸痛哭了。 弄月竹怔怔对阮风尸身望了半晌,蓦地厉声狂笑,状若癫狂,吓得阮素也不敢哭了,只呆呆地望着她。此时此刻,弄月竹的心中俱是恨意,恨湛若水为云未杳与弄氏为敌,恨弘逢龙为她只手遮天,镇压弄氏满门。如今,云未杳分明已落单在寺院,她以为终是能够杀她泄愤,不想尚未交手,阮风便蹊跷地折在了云未杳手中,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阮风暴毙而亡,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弄月竹恨,恨她自己无能为力。 弄月竹笑得够了,心绪方才慢慢平复,冷冷道:“她究竟对你父亲做了甚么?银针是怎生回事?” 阮素抹了一把泪道:“阿爹没有服她的解药,她便给阿爹下针疏导脏腑之毒。回来的路上我问过阿爹,阿爹说无恙。少主,这……这……” 弄月竹道:“是她杀了你阿爹!神医秋主何等厉害,只怕她早认出你们身份,故意将计就计,那银针必有蹊跷!” 阮素想了想道:“是了,那银针必淬了解药。弄氏是沾不得解药的!我当时便怀疑,贱人医术究竟有多高明,下了几支针,便能压制阿爹新毒,原来如此!”阮素越说越怒,蓦地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发誓道:“皇天在上,我阮素必要手刃贱人为阿爹复仇,否则誓不为人!” “先起来罢,我们须得从长计议!”弄月竹眼中俱是寒意。原来,她以为云未杳落单之后,杀她轻而易举,却不想还是小瞧了她。能轻轻松松便杀死一个弄氏高手,只怕连湛若水都吃力,云未杳却能,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氏自被湛若水重创之后,早是每况愈下,是以此番进京高手只有她与阮风,不想连交手都还算不上,便稀里糊涂折进了一个长老。她便是恨不得立时便要了云未杳的性命,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了。 云未杳自回寮房之后,便深坐不出,再有病家,也只让秦用出诊。三娘看出些不对劲来,便道:“你自救了那老人之后,回来便一直不言不语,可是有些不大对劲。” 云未杳叹道:“那老人家中了毒,你可知是甚么毒?” “管他……”三娘本不在意,蓦地面色陡变,急道:“莫非与岭南弄氏有干系?” 云未杳苦笑道:“不错,正是弄氏的毒药!” 三娘一拍大腿道:“那个庸医,必是弄氏的人!”想了想又道:“糟了,莫非我们的行踪已被弄氏知晓?” “你我如今皆未刻意瞒下行踪,有心人若要探知,并不麻烦。”云未杳叹道:“进京之时,苏灵儿与我说过,相爷曾逼令弄氏退居岭南。我只道弄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想还是不死心,竟追进了京城。” 三娘急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云未杳见三娘尽是忧虑之色,只好道:“说来也不过是我猜测,我们先静观其变,切不可先乱了阵脚。此事须得知会孟飞与秦用,让他们小心提防。”三娘自领命而去,暗中知会了孟飞、秦用。孟飞急得便要跳起来,秦用喜得大概要跳起来。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草原乱生变 暂且不说京中之事,却说哈术调兵遣将,万余人马隐伏在离王庭约摸五十里地的那则山,单等他的号令。哈术如今不比当年,这万余人马是他东拼西凑凑齐的。誓师之时,沙略痛陈了扎合恶行,众军士思及这些年被他害得苦不堪言,竟也士气高涨,皆一意复仇。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眼见扎合遣往阿克什湖打探消息的细作去了又复返,偏生乌里将军还是音信杳无,哈术便不免烦躁起来,连那万余人马也自懈怠起来。 湛若水看在眼里,却深知不能太过催促乌里,是以只命封五入王庭刺探消息,不想王庭戒备比往日森严了许多,只得作罢。哈术只望此战速战速决,是以才将这些人马安插在扎合眼皮底下,如今进退皆难,他不免生出懊悔之意。湛若水安抚哈术道:“首领也说乌里将军是信人,不会无故爽约,只怕他有他的道理。首领再等两日,若再无消息,我亲自去见他!” 哈术无计可施,只得点头应允。又过了两日,便有细作回禀,称阿兰与昆别各引十万人马往阿克什湖而去。湛若水看了哈术一眼,沉声道:“是时候了,便在这两日,首领必有乌里将军的消息!” 哈术道:“此话怎讲?” 湛若水笑道:“想他部众被四杀诸人瓜分,且又被软禁近两年,再要召回旧部,必要费一番工夫,此其一。其二,乌里将军如今势力必远远不及阿兰与昆别,若他二人在王庭,乌里起事无异以卵击石,只有他二人不在王庭,才是最好时机,想来之所以迟迟未动,必是在等这一时机。”湛若水遂又命细作再去打探阿兰与昆别去往阿克什湖的虚实。哈术自是听得心服口服,立即点兵整装,只等乌里消息。果然,当天夜里,哈术便收到乌里消息,约定三日后的子时进攻,单等他点火为号。 三日很快便过了。这日正好是月晦之时,扎合部早已入睡,除却大帐外亮着几盏灯笼外,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地间静悄悄一片。哈术部束马衔枚,偷偷摸近了王庭。 成败在此一举,哈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庭动静,面有凝重之色。湛若水偷偷瞥了眼哈术,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碣石山的那一战。大战之前的碣石山,安静得就如现在的王庭。那时的他,与现今的哈术竟有几分相似,看似沉着冷静,实则忐忑不安至极。当年,他功亏一篑,如今……湛若水暗暗道:我势要成功! 湛若水正想着,便在此时,眼前蓦地火光冲天,营地中陡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他眸光一凛,以手指着王庭,促声向哈术道:“首领,看!” 哈术亦早已望见。若说他心中还有一丝犹疑,也被那熊熊的火光烧得无影无踪。唯今之计,他只有向前。哈术也不多言,拔刀向天高高举起,道:“诛杀扎合、报仇雪恨,便在今夜,冲!”说罢当先一骑冲向了王庭。 事发突然,王庭军民皆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往日里相熟之人何以突然举刀相向,且又有外部冲击,哪里还有招架之力?人人面上都带仓惶之色,像无头的苍蝇般到处乱撞。 扎合搂了两个美人才睡下,便听得帐外有震天的喊杀声,立时便坐了起来。正自惊疑不定时,四杀的长子罕达与侍卫长慌慌张张冲进大帐,惊得两个赤裸的美人尖叫着缩向了床角。扎合怒道:“罕达,你好大的胆子,敢直冲大帐,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王上?” 罕达虽被训斥,只是哪还有心思辩解,急道:“王上,乌里谋反了!” 扎哈冷笑道:“乌里谋反就让你慌成这个样子,比起你父亲四杀,你差远了!” 那侍卫长忙道:“还有哈术的人马!” 扎合面色陡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高声道:“原来是这两个贼子里应外合,就他们那点人马势力,还敢在我王庭翻天不成?哈术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他。传令下去,今夜一个也不许放过,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扎合说完,却见罕达一动不动,怒道:“还不快去!点起你的人马,给你父亲报仇!” 罕达苦笑道:“他们……他们……” 扎合看不惯罕达的懦弱,便又要发怒,那侍卫长道:“王上,罕达的人马多被乌里策反,他……他已无人可用!” “什么?”扎合“霍”地起身,只指指着罕达恶狠狠道:“我只道你无用,却不想你无用到如此地步!四杀那样一个勇士,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早知如此,合该早些把你的人交给阿兰与昆别!” 罕达垂着头不敢说话,扎合怒道:“取我的甲衣来,我要亲自杀了哈术!”话音才落,几支带火的箭便射了进来,大帐顿时便燃了起来,吓得两个美人又是一阵尖叫。侍卫长道:“昆别与阿兰将军去了阿克什湖,现下王庭内外都是他们的人马,王上还是逃命要紧!” 扎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只道是听错了,却见得罕达脱下自己的衣袍与他披上,又怒道:“你要做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罕达只是默默不语。他在部族中毫无威信可言,自四杀一死,他的部族便成了一块肥肉,手下部将皆是蠢蠢欲动,阿兰与昆别亦虎视耽耽。好在扎合为他撑腰,他才顺利接管。他虽懦弱,却深知扎合扶持他,一是担心阿兰与昆别尾大不掉,再便是有意吞并部自己部族,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乌里起事了。 侍卫长忙道:“王上,乌里与哈术是有备而来,且阿兰与昆别将军不在,还是走为上。请王上与罕达更换衣袍,由我护送王上离开!” 扎合恶狠狠地瞪着罕达,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穿上衣袍。二人穿戴完毕,罕达又特地披上扎合常披的黑底掐金乌云披风,这才出帐而去,侍卫长便自跟着扎合。那两个美人扯住扎合衣袍,眼泪汪汪求他带走她二人,扎合只冷冷拂开她二人,趁夜乱了。 哈术与乌里部人数虽少,却是精心筹谋,罕达部却是群龙无首,且又是内讧,很快便被哈术占去了上风。哈术稳住了局势,便命人去寻扎合。兵慌马乱中,哈术部顾不得细看,却都识得扎合那件黑底掐金的乌云披风。众人将假扎合推至哈术与乌里面前时,二人认出是罕达,皆是怒不可遏。哈术将刀抵在罕达胸口,恶狠狠道:“扎合在哪里?”他在草原上流亡两年,日思夜想的便是手刃仇人,哪想虽占了王庭,却还是让扎合溜了,怎不教他气恨? 罕达冷冷一笑,道:“王上的手下败将,也配问他的行踪?” 乌里被软禁两年,早要趁着今夜一雪前恨,见得罕达与扎合互相替换了,当下一刀砍向他左肩,恨声道:“若你说出扎合行踪,哈术首领或可放你一马!” 罕达指着自己胸口道:“乌里,你若是真英雄,这一刀就该在这里!王上早就离开了王庭,你们想追也追不上!”乌里部自被拆在四杀诸人部中,便多受欺凌,如今时局倒转,皆闹嚷着要杀了罕达泄愤。 哈术向湛若水道:“湛兄弟,你如何看?” 罕达这才看到哈术部中有汉人,高声道:“我父亲是被汉人所杀,不知是哪位?” 湛若水便知躲不过,淡淡道:“正是在下。” 罕达狠狠盯着湛若水,恨声道:“是我无能,不能替父报仇。你不要高兴太早,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群情激愤中,封五与契连悄向湛若水道:“虽说这人无能了些,倒不失为一条汉子。”湛若水点了点头,便默然不语。哈术与乌里互自看了看,喝道:“推下去,砍了!” 哈术夺回王庭,又收编了四杀部,且有威望极高的乌里统领,一时实力大增。这几日,哈术与乌里日日在大帐议事,只都未叫湛若水。封五心下不服,暗向他道:“天狼人果然无信无义,相公为哈术立下汗马功劳,不想他才夺回王庭,脚跟还没站稳,就急着撇开咱们。” 湛若水笑道:“哈术被扎合下毒,害得差点连命都没了,且又被逼得满草原逃亡,必是积了满腹的怒火怨气。如今他夺回王庭,必有一大堆旧账清算。此为天狼内部之事,不宜为外人所知,是以只得避开咱们。” 封五道:“相公言之有理。只天狼人素来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上。” 湛若水颔首道:“你多留点心。” 封五点头应下,拉着契连将哈术近日所做之事打听得一清二楚,果然是奖功惩过,方才信湛若水料事如神,心下越发地佩服。 哈术曾被扎合下毒陷害,一直记恨在心。此番夺回王庭,他最先审的便是下毒之事,竟又牵连出了百十人。这百十人所犯之罪或轻或重,有的甚至并不知情,却都被哈术斩了。短短数日间,哈术便杀了几百口人,其间许多是无辜被牵连者,只哈术不肯细审,但凭喜恶定人生死。 一时之间,王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湛若水不便多说,早早地避了开去。黑风将军与沙略看不过去,进言了几次。初时哈术听不进半点忠言,动辄勃然大怒,终于又杀了几百口人后,怒火方渐渐平息了下去。 哈术清算了旧账,便欲庆功。湛若水终于开口道:“首领虽夺回王庭,说来只算初战告捷,毕竟还有阿兰与昆别在。这二人并在一处,兵力两倍于你,不容小觑。” 哈术凛然道:“你说得不错,如今不是庆功的时候。”他如今对湛若水是言听计从,当下命乌里、黑风将军与沙略加强布防,严加防范。他见得湛若水还有沉吟之色,道:“湛兄弟,我们旗开得胜,士气正盛,便是有阿兰与昆别,只要我部**合力,这二人也不足为惧。你何以还忧心忡忡?你我生死与共,都是过命的兄弟,有话不要放在心里,但讲无妨!” 湛若水便道:“除却扎合,还有一个劲敌,首领可知是何人?” 哈术略一思忖,便道:“许凤卿!” 湛若水点头道:“不错。他与首领已成死敌,如何会坐视扎合被你逼入绝境?若我所料不错,这二人必会联手对付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哈术对湛若水已是信服有加,当下便道:“依你看,该当如何处置?” 湛若水不答反问道:“阿兰与昆别往日里是怎样的情形?” 哈术便看了看乌里,乌里笑道:“四杀、阿兰、昆别素来明争暗斗,四杀一死,这二人争得更厉害了,彼此谁也不服谁。此番若不是他二人都想吞并四杀部,只怕早就领兵去了阿克什湖。” 湛若水又道:“这二人对扎合可忠心?” 乌里冷笑道:“扎合从来信不过任何人,他二人又怎会对他忠心?” 湛若水笑道:“如此一来,我倒有个对策。此事须抢在扎合与许凤卿联手之前做成!”说罢,他悄悄向哈术耳语几句,直听得他眉飞色舞,只道:“便依你之言。” 三日之后的夜里,察译悄悄领了一万人马向阿克什湖而去。自察译去后,哈术直是寝食难安。湛若水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首领且安下心来。若察译此去实在不成,大不了再寻他法便是。” 哈术口中虽称是,心中依然放不下。湛若水只得又道:“首领原先的人马强加一起,也不过万人,如今将近十万,相较从前,王子实力大增,又何必担忧?”岂料越是如此说,哈术越是愁眉不展。原来哈术此前落魄流亡,不过苟延残喘,是以才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如今好容易攒了些家底,便开始瞻前顾后了。湛若水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破。 自察译去后,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半点消息。湛若水只得静心等候。每日清晨,他只在草原散步。这是他在阆山养成的习惯,饶是沉睡三年,也未曾更改,只是那时身边有云未杳相陪,如今只他一人。 这日,他又一个人在草原上慢慢踱着。清晨的草原一片安宁详和,每一个牧民看起来都与他曾经见过的中原百姓一般,脸上挂着淳朴的笑。湛若水忖道:父亲所说的天下苍生,是中原的天下苍生,那中原之外的便不是了么?他在草原上怔立着,风微微而过,太阳在头顶温和地照着。若是妹妹在就好了,她必会一语点醒我。湛若水在心底轻轻地叹着。 他正自想着,却听得一阵惊喜的声音道:“湛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却不是胭脂是谁?湛若水叹口气,他一直躲着她,只道她会知难而退,却不想粘得更紧。 湛若水无法脱身,只好回身道:“你找我有事?” 胭脂咬着唇,一步步慢慢走近,抬起头来,眼中尽是依依之情,轻轻启唇道:“你答应我的事,你忘了么?” 湛若水茫然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胭脂咬着唇,颊色嫣红,半是羞怯半是懊恼道:“当年你离开草原时跟我说,等我长大了,会跟我阿爹提亲!” 湛若水愣了愣,断然道:“你恐怕记错了,我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胭脂瞪大了眼,面色更红,却是半羞半愤了。湛若水确实不曾说下这样的话来,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跟湛若水说:等我长大了,你要来跟我阿爹提亲。那时,湛若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没有说话。她如今出落成草原一等一的美人,无数的小伙子围着她转。她以为湛若水也是如此,是以才敢大胆说这样的话,不想竟被他断然否定了,怎不教她又气又恼。 湛若水无意与她纠缠,便要回王庭。胭脂急道:“你若对我无意,那日在阿克什湖畔为何救我,为何又为我杀人?” 湛若水只是充耳不闻。胭脂得不到半点回应,心中一急,蓦地冲上去抱住了他,垂泪道:“这十多年来,我天天盼望长大。长大了,我天天盼着你来跟阿爹提亲。我心里只有你!” 湛若水推不开胭脂,只得道道:“能得姑娘垂青,实是湛某之幸,只是我已有婚约。” 胭脂的小脸顿时失了血色,颤着唇道:“你……你有了婚约?” 湛若水道:“不错!” 胭脂忍下泪道:“她是不是很美?” 湛若水眼前浮起含着浅浅笑意的云未杳,心下一柔,道:“在我心中,她就是天上的明月。” 胭脂使劲摇着头,深深埋入湛若水怀中,口中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不管你如何对我,我只想在你身边,这是我自小的愿望!” 湛若水道:“我在乎!除却她,我今生不打算再娶别的姑娘!” 胭脂便觉心似被撕裂般地痛,只红着眼,厉声道:“她是谁?” 湛若水听出她言语中的狠厉之意,心下便有几分不悦,冷冷道:“如果有缘,你会见到她的!” 一行清泪慢慢流下胭脂的双颊,痛心道:“从来没有人肯让我伤心,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好狠!” 湛若水叹了口气,慢慢道:“你是契连的女儿,我不能害你!”复又道道:“我不曾许你甚么,也不要你许我甚么。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今生只爱一个人,那便是我未婚的妻子。旁的,恕我顾及不了!” 说罢,手指轻轻点在胭脂麻穴上,胭脂的手便不由自地垂了下去下。她再是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湛若水离开。胭脂轻轻闭上美目,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湛若水听得身后的哀哀欲绝的哭泣声,心有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不肯回头。他明白,若自己一时心软了,只会害她更甚。 又过了大半个月,阿克什湖终于有了消息传来。原来察译奉命离间阿兰与昆别,他自到阿克什湖后,先自便投奔了昆别。阿兰与昆别原本旗鼓相当,因着察译的投奔,二人实力便悬殊起来。这二人素来不和,如今越发地水火不容,争斗竟到了明处。此时扎合已逃到了阿克什湖,因着一路担惊受怕,且又气愤难平,早就病倒了,竟无力顾及部众内讧。 哈术早得了消息,忙将湛若水、乌里、黑风将军并沙略诸人请进了大帐,笑将此事说了。乌里诸人直是喜不自禁。原来扎合虽被赶出王庭,实力依然比哈术雄厚,若他整兵反扑,哈术未必是对手,如今阿兰与昆别先自不和,情形便另当别论了。湛若水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一大半来。除却湛若水,最欣喜的莫过于包氏兄弟。原来他二人早以为裂别天狼是异想天开,此行必是一趟苦差,且又嫉恨哈术亲近湛若水而疏远他二人,不想如今大功告成,待回到中原,自是大功一件,当下哪还会与湛若水计较。 众人皆有喜色,只湛若水沉吟道:“诸位,此时并不是高兴的时候。”哈术奇道:“扎合自顾不暇,正是我壮大之时,何以还不能高兴?” 湛若水道:“不要忘了他还有许凤卿相助!”一句话说得帐中诸人皆沉默下来。便在此时,众人听得一阵号角之声,一个军士进帐道:“首领,扎合向许凤卿借了二十余万汉人兵马,并本部三十余万,号称六十万,现下正往王庭而来!” 湛若水道:“汉人兵马由谁领军?” 那军士道:“是袁增!” 湛若水笑道:“原来是他!” 哈术不解其意,只跌坐在王坐之上,变色道:“扎合不是病了么,如何还能心思对付我?这六十大军……这可如何是好?” “首领勿忧!”乌里与黑风将军并沙略道:“我等愿领兵迎战!” 哈术跺足道:“察译带走了五万人马,如今我们不过五万人,扎合人马远超于我,我们哪有半点胜算!” 湛若水沉吟道:“王子莫急,此事有蹊跷!”又向那军士道:“扎合号称三十余万,有二十余万是向许凤卿借的?” 那军士便道了一声“是”,湛若水便笑道:“若许凤卿部单独前来,我倒相信,只他们共同征伐首领,便有些意思了。”哈术不解其意,湛若水笑道:“阿兰与昆别两部便应有二十万,兵力已远超首领,如何需向许凤卿借兵?想来只有一个道理!”说罢顿了顿,见众人皆望向他,湛若水方道:“只怕这阿兰与昆别将军,扎合差遣不动了!兵不厌诈,此来究竟有无六十万兵力,还待另说。”他见哈术依旧满是忧色,遂又道:“首领但请安心,离京之时,我便料到弘逢龙必不会善罢甘休,是以早有准备!” 哈术方才转忧为喜,笑道:“原来老弟早有准备。且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只是扎合老贼与许凤卿联手,终是不容小窥!” 说罢点兵迎战,当先的自是乌里将军,于王庭五十里之处摆开了军阵,与袁增、扎合部两两对峙着。 乌里便要命人叫阵,湛若水止住了他,向包显笑道:“有劳周大人。”包显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拍马到了阵前,壮声喊道:“哪位是袁增?” 便有一位汉人先锋骂道:“你是何人,袁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胡乱喊的?看你是个汉人,为何与天狼为伍?” 包显缩了缩脖子,回头望了望湛若水后骂道:“老子是你包显爷爷,你也是个汉人,为何与天狼为伍?” 那先锋心中火起,立时便要与包显动手,包显不欲与他纠缠,手中高高擎起一物道:“袁增何在,出来接旨!” 王师皆是面面觑,不解包显何以会有圣旨,那先锋便骂道:“好贼子,你敢矫传圣旨,吃爷爷这一枪!” 包显不敢轻敌,身形微晃,便躲过那一枪,依旧高声道:“袁增,你无命外出,纠结天狼反叛朝廷,就不怕被问罪砍头么?你也是受封的将军,且出来看看,这圣旨是真是假!” 那先锋还待拼杀,却听得己方鸣金之声,无奈只得回阵,只留包显一人在阵前。片刻,王师阵营又慢慢松开一个口子,一人一骑慢慢骑了出来,打后还跟着十余亲随,皆是魁梧粗壮的彪形大汉。湛若水远远地看着,见得那人威风凛凛,一部青色胡子甚是威严,眼睛若鹰隼般锐利,泛着摄人的寒光,果然是袁增。 袁增止住亲随,慢慢到了两军阵前,傲然立在马上,目光从哈术、乌里诸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湛若水身上,面色若有所思。湛若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袁增微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冷冷道:“我就是,圣旨呢?” 包显冷笑:“圣旨在此,罪臣袁增还不跪下接旨!” 袁增道:“甲胄在身,恕难跪下接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包显无奈,只得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中将军袁增无诏起兵,着令即刻班师,固守边城,无诏不得擅自出城。钦此!” 包显自宣着圣旨,袁增只是冷笑,宣罢了也并不接旨。包显将圣旨高高擎着,喝道:“袁增,还不接旨!” “这圣旨,老子不能接!”袁增冷冷道:“老子出兵天狼,奉的是西北军主帅许大帅钧命,旁的甚么旨意,恕我难以从命!” 包显怒道:“袁增,你可看清了,此为君命!” 袁增冷笑道:“许大帅奉旨镇守西北边关,边城一应事务,皆由大帅调遣,此时何来君命?便是有,须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包显愕然,他早知许凤卿的部众素来嚣张,未料竟嚣张至此,竟敢公然违抗圣旨。袁增看了看包显,蓦地翻脸道道:“大胆,你竟敢矫传圣旨,来人,与我拿下!” 话音才落,便冲出几个亲随欲擒拿包显,包显哪肯束手就擒,回马转身便要回阵。袁增手一挥,便要喝命冲杀,却见眼前一花,敌阵一匹马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来。他尚未看清楚,便听得砰砰数声向,那几个彪形大汉便被震了开去。他自己更是腾空而起,落在另一匹马上,竟是被人倒擒住了。袁增又气又怒,偏丝毫动弹不得,直是又气又怒,喝道:“上官清,你就不怕许大帅杀了你么!” 袁增在西北的威名,仅次于许凤卿,却同样教天狼人又敬又怕。如今两军部众见他被湛若水擒在马上,竟似个三岁孩童落在大人手中一般,半点也挣扎不得,尽皆骇然。湛若水本自温和,如今立在两军阵前,浑身尽是肃杀之意,较之袁增,气势愈发凌厉,竟骇得那几余个彪形大汉生生退了数步。 湛若水凛凛道:“袁增部听着,陛下已有旨意,命尔等即刻回边城,否则,杀无赦!”只袁增部哪肯听他的话,湛若水又道:“你们袁将军就在我手上,若敢轻举妄动,我立时便杀了他!” 袁增饶是骁勇,却是挣扎不脱,怒极骂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要杀便杀,何来羞辱人也!” 湛若水在他耳旁冷笑道:“我无意羞辱袁将军,之所以如此,是不忍见王师做了天狼的马前卒。莫非袁将军要为一人私利,将这二十余万人马葬送在天狼?” 袁增哪里听得进去,却越发地恼怒,骂道:“你懂个屁!”复又骂道:“你以为生擒了我,便能让我部撤军,可笑!且莫忘了,这是战神许凤卿的部下,便是我死了,也绝无一人苟且偷生!” 湛若水道:“不错,这是许凤卿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怎会惜死?只是他们死,也当是为国战死,而非沦为一颗棋子去死!” 袁增怒道:“老子现在就是在为国而战!” 湛若水直迎着他的目光道:“袁将军还看不明白:你既为国而战,何以会与扎合携手比肩?”袁增怔了怔,没有说话。湛若水看他神色,遂又压低声音,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今日我只想看到天狼自相残杀,却不想看到王师陪葬!” 袁增听罢,直是惊疑不定,死死盯了湛若水半晌。湛若水眉目清华,正正迎着他质疑的目光。袁增沉着脸道:“你与天狼人合谋,我如何能信你?” 湛若水叹了口气道:“袁将军是聪明人,莫非还看不出来,我与将军殊途同归?”袁增只紧紧抿着唇,半晌不发一语,只恨恨地瞪着湛若水,似与他有深仇大恨般。湛若水面色未动,只慢慢松开了袁增。袁增才获自由,便有亲随立时护在他身前,只因着湛若水神勇,并不敢轻易发作,只与他怒目而视。 湛若水垂手道:“今日之事,皆在将军决断。我在中原之时,便听闻将军威名,敬重将军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若能撤军,王师兵不血刃,便能达成将军所愿,若是一意孤行,害的是王师。” 袁增略有几分狼狈地翻身上马,面色很是阴晴不定,半晌才咬牙沉声道:“好,好,很好!”湛若水虽不知他所说的“好”究竟是何意,却也知他下了决心,一时暗暗提防在心,生怕他突然发难。 袁增也不多说,只抬手向王师道:“诸将听令,后军做前军,前军做手军,立即撤返回边城,若有迟缓,杀无赦!”此话一出,王师皆面面相觑,只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默默撤军,二十余万人竟是听不出声响,军纪甚是严明,连扎合与哈术也看得心惊。 扎合见得王师撤军,忙问袁增缘故,袁增也不看他,板着脸随王师浩荡而去。自王师撤离,湛若水方才领着包显回到阵中,只向哈术点了点头,哈术挥刀吼道:“冲!” 又是一番刀光剑影。便是没有王师,扎合部人数依然远超哈术,无奈王师撤离,本自乱了扎合军心,消磨了士气,而哈术却士气正旺,竟是大败扎合。 哈术如今非但夺回王庭,更重创扎合,便命人大摆庆功宴。湛若水坐了右边上首。席间,哈术起身举杯道:“我流亡两年,能够重回王庭,且又重挫了扎合,最应敬谢之人,便是这位湛兄弟!来,我敬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湛若水笑饮了酒,看得天狼勇士高声叫好。哈术心中大喜,笑道:“今日,大家一定要尽兴!” 晏笑间,乌里拿着酒壶为湛若水满满斟上一碗,高声道:“若不是你,我还被扎合囚禁,这一碗,我敬你!”湛若水推辞不过,只得又饮了。 黑风将军亦来敬道:“你教我的那套开天劈地掌,很是厉害,我这一辈子都记念你的情!”湛若水传了他一套“开天辟地掌”,着实威猛,若论功夫,只怕已在乌里之上。如今的他,早对湛若水心服口服。 哈术此番大破扎合,实力已与之相当,王庭地位更加稳固,便要论功行赏。宴席之上,哈术笑道:“湛兄弟奉天朝太子之命与我结盟,若没有他,我夺不回王庭,收复不了失地。若没有他,我更不会有今日之大胜。此前,湛云救我性命,如今,湛若水助我夺回王庭,他兄弟二人实在是上天送与我最好的恩赐。若论今日首功,当是湛若水兄弟,各位服不服?” 黑风将军高声道:“首领说的,句句在理。若没有他,我们这一支,只怕还在流亡之中,哪有今日扬眉吐气!” 乌里亦笑道:“若是没有他,我也还被扎合囚禁着,我的部下更是四分五裂。若有人不服,我乌里第一个不准!”又道:“这位湛兄弟的身手当真了得,今日生擒袁增,我等当真是大开眼界!” 湛若水赶紧起身辞让道:“哈术首领能有今日大捷,实是上下戮力同心、一致杀敌的缘故,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首功!” 哈术道:“你不必谦让。若无你,我杀不了四杀将军,更乱不了扎合。若无你,我见不了乌里将军,更夺不回王庭。若无你,袁增绝难退兵,咱们绝难在此痛饮庆功。”众人听罢皆举手称好。哈术笑道:“你虽是汉人,于我天狼却有大功,我决意封你为我天狼左丞相!” 湛若水心中一惊,迟迟不敢接受。天狼诸将只高声欢呼,封五与契连亦是满面喜色,包氏兄弟也自道贺。湛若水推辞不过,只得道:“如此,在下却之不恭,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哈术心下大悦,一路封赏下去,封底五、契连并包氏兄弟皆被封为“狼将军”。 众人正自畅饮,却听得鼙鼓声响,一众天狼女子进帐献舞。当先的女子蒙着面纱,却是身段婀娜,风姿无限,看得众人屏住了呼吸。那女子为湛若水献上酒,湛若水只得又饮了,看得天狼众人直是叫好。 一曲舞罢,那女子轻轻揭落面纱,竟是胭脂。哈术笑向湛若水道:“胭脂是我们草原上最美貌的女子,我如今送你可好?” 胭脂含情望着湛若水,皆是小女儿柔弱之态,教人心生怜惜。契连略有些愕然,连酒都忘了饮。湛若水神色不变,只笑向哈术道:“多谢首领好意,我便心领了,只是早与人有婚约,且我有诺在先,今生只娶她一人,实是不敢负她。” 哈术笑道:“你们中原三妻四妾多得很,哪有负人不负人的!若她不允你再娶,岂不犯了中原七出之罪?” 湛若水笑道:“原是我允她的。天下女子再美,我今生也只娶她一人。” 封五笑嘻嘻地望着湛若水。哈术便有些许不悦,板着脸道:“你这便是不给我面子了?”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变僵。湛若水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直笑得众人皆不明所以。湛若水笑罢方道:“看眼下这情形,在下今夜大概会为了一个女子,得罪首领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笑了,哈术亦是哈哈大笑,笑罢道:“你是我的恩人,何来得罪说?罢,你既不肯,我不勉强。来,喝酒!”说罢又举起了酒杯,湛若水与他照饮了。胭脂愣了愣,蓦地捂脸冲了出去。湛若水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向契连看了看,契连忙放下酒杯出去寻胭脂了。 契连找到胭脂的时候,她正在一个角落里哭泣。他爱女心切,直是又气又恼,却又舍不得骂她,只长长地叹口气道:“他们两个是分不开的,也容不下你,你何必去苦了自己?” “他们两个?”胭脂将泪一拭,瞪着契连道:“阿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契连奇道:“你不知道?”想了想又恍然大悟道:“是了,她当年是易了容的,我竟忘了与你说这事。” 胭脂越发好奇了,道:“阿爹都知道些什么?” 契连道:“那个女人就是湛云。你怎不就想想,湛云为何冒死都要来天狼为他寻药?” 胭脂不敢置信道:“湛云,他……他明明是……阿爹说他易容,他竟是……竟是女人?”契连只得点了点头,胭脂急道:“她是女人,阿爹是如何知道的?” 契连道:“你还记得我们到阿克什湖不久,便被黑风将军拿下了。你没来之前,孟飞着了慌,叫她‘云姑娘’,阿爹这才知道,湛云是女子,本名叫云未杳。” “云未杳!”胭脂咬着牙重念了,复又尖声道:“阿爹为何不早与我说?” 契连叹道:“我们在天狼遇到那许多事,后来又被许凤卿擒住,阿爹便忘了。后来再说,便没意思了。唉,要是知道你对湛兄弟有情,阿爹一定早早让你知晓。”复又苦口婆心道:“草原上有的是好男儿,任我的胭脂随便挑。湛兄弟年纪不小,配不上你的。再且湛云为他冒死进了天狼,这是生死相许,任谁都拆不开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胭脂哪里听得进去,恨声道:“湛云明明是个女人,却扮做男人跟首领结拜,湛若水也跟着欺瞒首领。我……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说罢又向大帐跑去。契连见胭脂神智有了几分疯狂,心中暗叫不妙,忙要拦下她,却哪里拦得住,忙随后去了大帐。 众人正自畅饮,冷不防胭脂一头撞了进来,竟皆愣了愣,遂又各自谈笑。胭脂蓦地跪在地,高声道:“首领,胭脂有事要禀!”她不待哈术开口,便要揭举云未杳隐瞒身份之事。契连紧跟着来了,忙拉起胭脂,笑向哈术道:“这丫头多喝了两杯,就闹起酒疯了,首领莫要见怪!” 契连一径拉着胭脂,一径暗向湛若水使递眼色。湛若水看得情形有异,慢慢放下了酒杯。胭脂挣扎着尖声道:“湛云是女人!” 此话一出,帐中除却乌里部,竟皆放下了酒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哈术阴沉着脸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胭脂得令,一把甩开契连,指着湛若水道:“他和湛云合谋骗你!湛云是女人,本名叫云未杳,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哈术、黑风将军、沙略并阿齐兹诸人皆变了脸色,封五额上已渗下汗来。这个胭脂,实在太不懂事了。湛若水神色未变,只暗暗看了看包氏兄弟。那兄弟二人低垂着眼眉,状若事不关己般慢慢饮着酒。 哈术沉着脸向湛若水道:“胭脂所说,是真是假?”他记了起来,当初牵湛云手结拜时,便觉他的手纤细异常,却不想是个女人。哈术心下已是怒不可遏,若他与一个女人结拜之事传了出去,还如何在草原上立足? 众人皆死死盯着湛若水,湛若水镇定自若,轻轻啜了口酒,方才慢慢放下酒杯,垂着眼皮徐徐道:“胭脂醉了!” 胭脂厉声道:“我没有醉,你们合谋骗了首领,骗首领跟云未杳结拜!” 湛若水笑了笑,但向哈术道:“湛云自小便柔弱,被当做了女儿养,只心性最是倔强,不输任何一个慷慨男儿。他能与首领结拜为异姓兄弟,当真也是天意。” 哈术冷哼一声,面色阴晴不定。他不说话,帐中诸人便也沉寂着。湛若水暗自叹着气,忖道:若此事瞒不下,此行只怕功亏一篑,须得想个应对之策方是。他正自想着,哈术眼色一转,只哈哈笑道:“不错,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从中原孤身来到天狼,如何能救我的命?只有男儿才能如此!”话音一落,黑风将军与阿齐兹诸人皆极力附和,契连也松了口气。哈术说罢又道:“胭脂醉了,来人,扶她下去!” 胭脂一把推开扶她的侍者,厉声道:“她明明就是女人,你们为何不信?阿爹,你亲口跟我说的,她是女人!” 契连叹道:“你醉了,快下去罢!” 胭脂哪肯罢休,兀自吵闹。哈术把脸一板道:“胭脂,你太过放肆了,看来是你的父亲太过纵容。这个年纪,早该嫁人了,我的长子沙略一直喜欢你,也想再纳个小妾,依我看……” 胭脂听了,陡然惊恐地睁大了眼,又见得沙略正垂涎地盯着自己,越发地心慌,脸上尽是嫌恶之色,忙扯住契连道:“阿爹,我不要!我不要!” 契连哪肯心爱的女儿给沙略作小妾,忙向哈术道:“首领,胭脂已有了心仪的男子……” 众目睽睽之下,沙略被胭脂嫌弃,面上一时下不来,心中恶气陡生,不待契连说完,便咬着牙向哈术道:“父亲,胭脂确有心仪之人。”此话一出,胭脂哭闹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沙略冷哼一声又道:“当年,她很喜欢湛云!” 经由沙略一提,哈术也有了记忆,遂道:“不错,胭脂是草原第一的美人,原也配得上我义弟湛云。”说罢又道:“好,我做主将胭脂嫁与湛云。除了湛云,今生不许嫁与他人。”听此一言,胭脂顿时跌坐在地,连着契连也惊呆了。众人皆向他父女二人道贺。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众人皆不再以胭脂之事萦怀,只管饮酒取乐。只湛若水清楚,此事终究是让哈术有了心结,且将云未杳暴露给了包氏兄弟,只暗叹道:我不肯为妹妹添麻烦,不想又害了。 使女将胭脂扶回帐篷看管起来,只契连在座中闷饮,湛若水复又忖道:胭脂虽不省事,契连却与我交情深厚,我终不是害了他。想到这里,他只暗向契连道:“哈术虽做了主,只再过些日子,众人皆淡忘了,你再将她悄悄嫁出便是。”契连生着闷气,只左思右想,没有更好的法子,便也只好如此。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精锐尽解甲 哈术大败扎合后,湛若水在王庭住了一两个月,眼见他根基渐稳,且与哈术两相对峙,互不相让,皆再无心力对付中原,便也生了归意。只此时京城虽已入春,西北依旧寒苦,出行不易,且哈术苦苦挽留,乌里与黑风将军亦是舍不得放他归行,日日寻他砌磋武艺,便又勾留了许久。 很快,草原又到了马肥草长的时节。去年的这个时候,湛若水初到草原,前途未卜,如今一切如他所料,终是不辱王命。他又记起应允云未杳半年便归,不想一呆便是一年,便越发地归心似箭了。 哈术再留他不得,也只得允了。封五与包氏兄弟早就巴心不得,各自去收拾行囊。湛若水遂带着他的归顺文书走上了返程。契连大叔早带胭脂归了部族。胭脂虽心有不甘,到底拧不过契连,且又不得哈术欢心,无奈只得随他而去。 这日,湛若水一行路过一片戈壁。此处周遭山丘起伏纵横,虽往来多次,他今番却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湛若水将手一挥,封五立时便有凛然之色,包氏兄弟亦是心惊。封五暗道:“相公,此处可是有异?”话音未落,便见狂风大作,卷着铺天盖地的沙石向人袭卷而来。 湛若水脸色大变,掩住口鼻忙命封五等人躲在骆驼身后。眼前是漫漫黄沙,耳畔是诡异风声,封五与包氏兄弟虽非初次遭遇大漠狂风,亦皆遵湛若水所言避风。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狂风方才消散,众人周身覆满了尘土,皆是狼狈不堪。封五一径掸着衣衫一径道:“这风来得好是古怪,竟一点征兆也无。”说罢又连呸数口,却依旧吐不尽口中尘土。湛若水笑道:“大漠风沙便是如此。” 包氏兄弟望了望四周,众沙丘皆变了模样,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忙愁着脸请教湛若水。湛若水正辨识着方向,众人又听得隆隆声起,只道又有狂风将作,心下皆叫苦不迭,只待回过神来,才知此番遭遇比狂风更甚。原来来者是数百骑骑兵,而非风沙。不消片刻工夫,这数百人便将他们团团围住,皆持弓对峙着,为首者正是袁增。 现下狭路相逢,且又力量悬殊,包氏兄弟先自便有几分怯了。封五凑近湛若水道:“相公,来者不善。” 湛若水点了点头,待袁增部众站定之后,方才向他拱拱手道:“袁将军,别来无恙!” 袁增死死盯着湛若水,冷冷道:“我在此等你很久了。” 湛若水笑道:“不知将军意在何为?” 袁增慢慢道:“当日,本将军听从你的意思自天狼撤兵,是为让你有个交待。今日,你能否与本将军去趟许大帅军中,也让我有个交待。” 湛若水笑了笑道:“在下很愿意随将军去到军中,无奈身有要事,并不敢久留,还请将军见谅。” 袁增沉着脸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去了。”湛若水笑而不语,袁增冷笑道:“那便休怪本将军无礼了!”说罢手一挥,弓箭手皆持弓齐齐对着湛若水。 包显忙道:“袁增,你好大的胆子,湛相公奉太子殿下之命出使天狼,你敢对他无礼!” 袁增似未听到包显之语,只向湛若水道:“向前在两军阵前,本将军一时疏忽大意,被你抢了先机擒了去,现下再不会与你可趁之机。上官清,你现下投降,还来得及。” 包贵见袁增不将他兄长放在眼里,冷笑道:“袁增,你是要谋反么?” 袁增依旧也不看他一眼,策马慢慢向后退了去,右手亦慢慢抬起,见得湛若水并没有松口之意,咬牙下令道:“放!”话音一落,漫天的箭矢如蝗虫般向湛若水袭来,包氏兄弟暗道了声“不好”,却又哪来得及躲? 两兄弟话音才落,便见湛若水自马上高高跃起,引得弓箭手们皆抬头去望。哪想他们才抬起头,便见头顶一个黑影从大鹏般天而降,那箭雨反向自己射来。封五便道了声“好”,众弓箭手皆暗叫不妙,尚未回过神来,便各自觉得身上一痛,原来皆已中箭,或在肩头,或在手臂,或在腿上,有吃痛不住的早跌下马去了。湛若水竟是分毫未伤。 此番兔起鹘落,转瞬间形势陡变,包氏兄弟拭了拭额上冷汗,暗道了声好险。袁增只道仗着人多势众便能擒住湛若水,不想他一招之间便足震慑部众,越发不敢小觑他。 他待要再命放箭,却见湛若水唇角忽尔一笑,尚自思忖他心中打算,又见得眼前人影一晃,不觉又大吃一惊。他先吃过湛若水的暗亏,是以此番退居在后,只命弓箭手与之对峙,不想湛若水竟视箭雨弓矢为无物,竟自跃过部众,直直向自己而来。 袁增早有防备,挺剑便刺向湛若水胸口,心下算定他必会躲避,只要一避,自会露出破绽,便只有任他收拾的份了。偏湛若水不躲不避,右手轻轻拍出,两根指头轻轻便拈住了剑尖。袁增待要将剑回撤,无奈那剑竟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稳稳地纹风不动。他不信邪,又重重地往后攥了一把,却忽觉一股浑厚之力自剑尖穿透手腕,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袁增心下大骇,便知又中了湛若水的道,待要推出一掌,胁下竟是一麻,半边身子便动弹不得,只直直向湛若水身后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袁增心中悲道:罢了,我今日命丧于此,也好过军法处置。想罢也不再挣扎,只闭目受死。只是过了片刻,他并无想象之中的痛楚,遂又睁开眼来,却见一个尖脸猴腮的汉子正瞅着自己乐,一时便有些茫然,却听得耳畔道:“你们袁将军已在我手中,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袁增部众早见识过湛若水身手,皆知不是他的对手,又深恐袁增安危,皆不敢轻举妄动了。袁增被湛若水点了穴道,浑身酸麻,只软软瘫在封五身前,道:“你们休要听他恐吓!老子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定要将他拿下!”话虽如此,部众依旧不敢上前。湛若水冷冷一笑道:“若不想你们的将军横尸当场,便立即撤军!” 袁增见部众迟疑,只怒道:“老子手下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你们若敢后退一步,军法处置!” 湛若水遂冷笑道:“你们且看看,恰才虽有人负伤,可有人因之丧命?我不杀同胞,只将我逼急了,便不得不杀一两个要紧的。”说罢持了袁增之剑抵在他的颈中。 袁增见湛若水以他为质胁迫部众,只当受了奇耻大辱,恨声连连道:“老子横竖是个死,今日便先行一步!”说罢便要引颈受戮,无奈半点也动弹不得,直气得向湛若水怒目而视。 见得袁增如此,几个头领便暗自商量了一番。片刻之后,一个副将向湛若水道:“若我等退兵,你可会放过袁将军?” 袁增听了,直气得破口大骂。湛若水冷冷道:“我说过,不杀同胞。” 那副将又道:“此话当真?” 湛若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副将审视他半晌,终似下定了决心,又道:“你何时放了袁将军?” 湛若水道:“我们会进边城。” 那副将本以为湛若水以袁增为质,必会绕开边城,安全之后方才肯放人,不想湛若水却要进边城,只忖道:我们现下奈何不了他,只他一旦进了玉门关,便由不得他了。他仗着武功高强,不将大帅放在眼里,却不知那是大帅的天下。一入关,便是他的死期。那副将也不多想,当下便就认了。袁增已是怒不可遏,直吼道:“成三,你们敢走,老子非杀了你们不可!” 那叫成三的副将便叹了口气,半跪在地向袁增道:“将军请息怒,并非我等要退,实在是……实在是……”成三便要说“实在是你在他们手中”,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袁增岂会不知,直气得破口大骂。成三便又向湛若水道:“我们绝不会退兵……”话未说完,包氏兄弟俱都面色一沉,却又听他道:“只是不再为难你们。你们回边城,我们也回边城,这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你应便好,如若不应,咱们便是拼了这几百条人命,也要救回袁将军。” 湛若水便知他们信不过自己,自要一路保护袁增,一时也无双全之计,便只得应下。袁增心有怒气,一路只是骂人。 大漠之上,便有两拨人马向前诡异地行进着。一拨有数百人,在前面走,时不时有人调回马头望一望远远落在后面的几个人,欲近前打探消息,却又忌惮不敢前去。那几个人便是湛若水诸人。包氏兄弟深恐袁增部众反水,主动请缨照看袁增,湛若水便也允了。 入夜,大漠中燃起数堆篝火。袁增部众隔得不远不近,似都放松了警惕,各自三三两两凑在火旁笑闹。封五冷眼瞅了半晌,复又暗向湛若水道:“相公,夜深了,这群丘八明松暗紧,只怕另有打算,咱们可须得防他们夜中偷袭。” 湛若水冷笑道:“这也好办。”说罢摸了几个小石头在手中,手腕一迎一送,用的便是“因风柳絮手”,便见几个小黑影激射而出,但听得“噗噗噗”数声,对面便熄了几盏灯笼。 那厢便知是湛若水所为,立时便有人齐齐跳了起来,皆捉刀断喝,向湛若水怒目而视。封五高声道:“夜深了,别吵着我家相公安歇。此番不过是几盏灯笼,下一回,便是人了!” 此语一出,那厢皆寂寂无声了。原来袁增部众原打算趁夜偷袭,只湛若水又露了这一手,生生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封五犹自不肯放心,与包氏兄弟商量过子,皆分时辰站岗守卫。 湛若水了无睡意,只盘腿打座,蓦地一睁眼,见得袁增直直望着自己,遂笑道:“袁将军有话要与我说?” 袁增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一个叛国之人,可还有脸回中原?” 湛若水便知他所指是为相助哈术之事,只笑道:“究竟谁才是叛国之人?” 湛若水不过随口言道,孰料此话竟激怒了袁增,只厉声道:“你竟敢血口喷人?你可知道老子身上有多少条刀疤?大大小小上百条,全是老子跟天狼拼杀出来的!” 湛若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若你是忠君爱国之人,却何以与扎合联手?” 袁增愣了愣,复又厉声道:“你不是也与哈术联手!” 湛若水便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你我是半斤八两,那便谁也说不得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袁增气哼哼地不肯说话了。湛若水道:“早在中原之时,我便听闻袁将军威名,当年大屠天狼,实是为中原出了口恶气!”袁增听得此言,抬眼瞪了湛若水一眼,却没有说话。湛若水叹道:“袁将军驻守西北边防多年,竟没有想过,天狼数次寇边,皆是朝廷问责弘逢龙之时,事情果然如此巧合?” 袁增面有冷傲之色,阴沉着声音道:“我只道你也有些见识,不想也与朝堂那班尸位素餐、心胸狭窄之徒一般,妒嫉弘相国功劳。我哪里不知道朝中总有小人参奏弘相国窃权专柄,又将国帑用于边庭战事?你们却不想想,若无弘相国一力支撑边庭,若无我等浴血杀敌,哪来中原安稳,哪来你们无事翻动嘴皮?” 湛若水淡淡道:“能文争便不需武斗。以袁将军所见,是天狼两部自相残杀于朝廷有利,还是王师征伐于朝廷有利?” 袁增冷笑道:“你是要吹嘘你的功劳么?” 湛若水道:“并非我之功劳,早在三十年前,便有人想到也做到了。” 袁增嗤道:“那个通敌叛国的上官隽么?呵,他能让天狼自相残杀,天狼便识不破他的计谋,便不会尽释前嫌合为一部?此一时、彼一时,他怎能与弘相国的功劳并提?” 湛若水道:“天狼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仇恨只会越结越深,哪来化解?若居中无人调停,何来尽释前嫌之说?” 袁增听出湛若水言外之意,怒目道:“你这是何意?” 湛若水冷笑道:“袁将军也说此一时、彼一时,以弘相国之高瞻远瞩,岂不知因势而变?两三年前,天狼便已分崩离析,若扶持哈术对抗扎合,于朝廷而言是最好不过,何以许大帅却对羼弱的哈术部赶尽杀绝?今次扎合败逃,本与天狼誓不两立的袁大将军,何以竟与扎合联盟攻打哈术?袁将军随许大帅镇守边关二十余年,何以大捷之后,天狼却越败越强?袁将军可曾细想过其中缘由?” 湛若水一番话问得袁增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许久才道:“你……你巧舌如簧!”偏除却这句话,竟是无法反驳不基若水。湛若水笑了笑道:“只怕这也是袁将军的困惑,只是未敢细想罢了!”袁增遂默然不语。因着忌惮湛若水,袁增部众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时时监视着他们。如此牵制着,竟都回了西北边城。 才回边城,众人远远地便见天边尘土漫天。未消片刻,便见数十骑飞驰而来,为首者正是许凤卿。湛若水早解了袁增穴道,那袁增望见许凤卿,急忙弃鞍下马,远远地迎了上去,高声道:“参见大帅!” 许凤卿不理袁增,只冷冷打量着湛若水。湛若水早与许凤卿交过手,只当时事态紧急,且又着急出关,并不知其深浅,如今细看下去,见许凤卿妙有姿容,被一群粗勇军士衬得越发清朗,叹道:世人皆传许凤卿貌若美妇人,果然不假。只这一身的气势,世间多少威武男儿难及。 许凤卿心下忖道:我与扎合联手,才将哈术逼入绝境,只道天狼不足为惧了,上官清却凭一身孤勇,生生扭转了乾坤。相爷一生目下无尘,偏对上官清刮目相看,我只道是他小心谨慎的缘故,不想却是我轻狂了。 想到此,许凤卿遂在马上向湛若水拱了拱手道:“袁增奉命征剿天狼,却不知何以成为阁下阶下囚?” 湛若水道:“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出使天狼,结盟天狼王子哈术,而袁增与扎合联手阻乱殿下大计。这往重里说便是通敌叛国之罪,在下正要领他往京城请罪,还请许大帅见谅!” “放肆!”许凤卿面色一沉,冷冷道:“本帅奉旨镇守西北,总揽边关大小事务,何以不知你所谓的太子大计?且袁增乃是奉本帅之命征剿天狼,何以便成通敌叛国?你既言道是奉了太子之命,旨意何在?不过是胡乱打着太子旗号,行见不得人之事罢了!左右何在?”便有军士应了,许凤卿道:“将这等坑蒙拐骗之徒,与本帅拿下!” 众军士得令,当即便冲向了湛若水,另有几人前去接领袁增。湛若水策马立在袁增身边。那伙军士有的曾见识过湛若水身手,有的便极陌生,见得湛若水文质彬彬,也未将他放在眼里。一个军士到了近前,旁若无人地便要接袁增下马,另一人便去扯湛若水的缰绳。 湛若水便知难与许凤卿说理,只是冷冷一笑,暗道了声:来得正好。便见他右手手腕一转,一把揪住了那军士衣襟。那军士不防湛若水有此一举,心下大惊,向下一蹲,欲躲过这一抓,只未遂他所愿,下一刻,便被生生提了起来,竟是四脚朝天,手脚兀自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湛若水轻吸口气,一股浑厚内力积蕴胸中,见他手腕轻扬,那壮汉被远远抛出,直向许凤卿落去。 许凤卿面色凝重,不敢去接那两个壮汉,只得勒马后退,那两人便重重跌落在他马前,吃了一嘴的泥,忙有同袍将他二人扶起。许凤卿重重地冷哼一声,眸色越发阴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凤卿部众尽皆骇然。也不知是谁吹了声唿哨,众军士连袁增也忘了接,只将湛若水围住。 这些人多是许凤卿亲随,皆是极骁勇善战之人,最是逞勇斗狠。如今见得湛若水手段,虽复惊心,却越发地激起他们的好斗之人,竟都跃跃欲试,欲与他过招。湛若水深知许凤卿的西北军不容小窥,又见这些军士眼中皆有嗜血的光芒,心下只暗暗戒备。 那些人将湛若水围住了,二话不说,抽刀恶狠狠的扑上去。湛若水眸光一冷,迎着当先那人的寒刃直扑过去。那人挺刀便砍,只道立时便能卸下湛若水一条腿来,岂料此招竟是虚招。湛若水临得近了,陡地身姿一变,一招“莺啼过落花”直从那人头顶上踩过。那人微微怔了怔,也不多想,反手一刀挥向头顶,却不想后背露出个大大的破绽。湛若水看得分明,一招直点那人颈窝,那人便觉浑身一麻,顿时软绵绵瘫在了地上。 众军士见状,虽复惊骇,却越发地凶悍,明晃晃的刀刃直向湛若水身上招呼而去。湛若水面色沉静,足下是“闲花落”,手上是拈花指,身姿飘忽,出手如电。不过片刻功夫,众军士纷纷倒地,他却气定神闲。封五并包氏兄弟直是高声叫好。 “上官清,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本帅的人。你仗着功夫高强,竟在本帅的地盘撒野。”许凤卿说罢将马鞭一扔,一把扯下身上战袍,怒道:“本帅与你过过招。” 湛若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三步,不卑不亢道:“在下与大帅,一片忠诚皆为家国,岂敢与大帅为敌?” “巧言令色!”许凤卿斥道:“今日有本帅在,你休想活着离开玉门关。” 包氏兄弟见许凤卿不肯善罢甘休,皆是暗自惊心,急向湛若水道:“湛相公,现下该如何是好?” 湛若水沉声道:“切莫着急,静观其变!” 许凤卿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湛若水却无意纠缠。他慢慢向湛若水走去,湛若水只慢慢向后退着,暗自思忖着应对之策。正想着,众人又听得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人数似比许凤卿更众。湛若水惊诧地望向边城方向。许凤卿也变了脸色,喝命住了蠢蠢欲动的军士,亦望向边城方向。 待那队人马近了,湛若水见得当头是一位老将军。他并不认得此人,许凤卿却面色微变,也顾不得湛若水了,径自迎了上去,冷冷道:“司马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原来来人正是奉命驻守凉州城的司马括。他见得许凤卿面色不善,也不多话,立定之后,自怀中掏出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命英国公司马括接迎钦差湛若水入关。钦此!”话音才落,许凤卿的面色便很不好看。司马括只装做没有看见,径向被军士围住的湛若水诸人道:“敢问哪位是钦差湛大人!” 湛若水策马而出,那些军士俱都不敢再拦,便分出一条道来。湛若水只朗声道:“正是在下!” 司马括深深看了看湛若水,复敛容正色向左右道:“愣着做甚么?还不立即迎下钦差大人!” 众军士听罢,立即便挤在了湛若水与许凤卿部之间。许凤卿的部众虽骁勇善战,司马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纷争将起,司马括慢悠悠向许凤卿道:“听闻许大帅治军严明,今日一见,原来竟是如此约束部下的!”许凤卿冷哼一声,只得喝止住了本部军士。 司马括微微笑着,又掏出一纸圣道:“西北军主帅许凤卿接旨!”许凤卿面有微愕之色,却也当即跪下接旨。司马括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军主帅许凤卿无诏出兵,着命边防戍务交由英国公司马括接管,命湛若水押解许凤卿并麾下从五品以上武职官员回京审问。钦此!” 湛若水的眉眼便跳了跳。他对西北军的打算是缓而图之,是以本想只带袁增入京,借他之名打击许凤卿,不想汉安帝与东宫下手如此之重。他想了想旋即释然,毕竟天狼已平定,西北一时难有外患,此时不动许凤卿,更待何时? 西北军又岂看不出汉安帝的意思?是以司马括才一念罢,许凤卿部众便如炸了的油锅,人人皆有不愤之色,立时便有人嚷嚷道:“大帅,皇帝老儿是要赶尽杀绝了,咱们切不可上当!”更有人道:“大不了咱们反了,那皇帝能奈咱们何?”此话一出,便有人附和道:“不错,咱们反了,这司马老儿算甚么东西,也管得到老子头上!”也有人道:“老子在沙场浴血奋战,拼得一身显赫战功,竟都不如这等溜须拍马之辈!”群情愈发激昂,眼见一发不可收拾,许凤卿的手陡地一挥,部众立时鸦静无声,只齐齐望着他。许凤卿只是沉默不语,只死命地瞪着司马括,似要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般。 司马括看在眼里,冷冷道:“许凤卿,你是要抗旨不遵么?” 湛若水偷眼瞅着许凤卿,见他先时变了脸色,直是怒不可遏,不过倏尔工夫,又慢慢平静下来,只眼色明灭不定。静默片刻,许凤卿委身接旨道:“臣谨遵圣命,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湛若水看许凤卿前后不一,只暗自称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司马括便又道:“请许大帅尽快交割边防戍务,陛下很是想念你!”许凤卿冷哼数声,转身率众向边城而去。司马括部与湛若水诸人亦向边城而去。 不消片刻,几拨人马尽皆回到边城衙门。司马括料定许凤卿必不肯轻易交出兵权,此番交割必有一番流血冲突,甚至存了必死的决心,孰料竟是无比的顺利,教他有几分看不透许凤卿所思所想。一时清点许凤卿麾下大员,从五品以上武职官员,竟有两三百号人。 湛若水临时受此重任,越发地谨慎了。只他与司马括一般,皆看不明白许凤卿心中所想。许凤卿兵权被夺,竟似无丝毫的不满,不知打了怎样的主意。他也无暇多想,只小心照管。他是如此,那包氏兄弟更是忐忑,时时防着许凤卿并其部众。一路之上,许凤卿部众多有怨言,稍不如意便要发作,湛若水皆避其锋芒,好在许凤卿时有约束,倒也顺遂。 弘少则很快就得了消息,当即赶回府中,一头撞进书房,却不见弘逢龙,忙召来使女问了,方知他在崇山馆,当下便命人去请弘逢龙。使女不敢怠慢,急匆匆奔崇山馆而去。片刻之后,使女归来,弘少则伸长脖子看了,并不见弘逢龙。使女道:“宫中有人来请老爷,老爷已入宫去了,只说‘有甚么要紧的大事,都等我从宫中归来再说’。” 弘少则当即就跳了起来,变色道:“糟了,父亲此时入宫,必定不妙!”当即叫来弘林,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弘林面色登时变得凝重,当即领命而去。许凤卿兵权被解,唇亡齿寒,弘少则便担心东宫对弘家下手,只当弘逢龙此时入宫,是东宫居心不良,便要弘林召集府中死士,以防万一。他自领人入宫打探消息。 不想因着出门匆忙,弘少则忘了带入宫腰牌,且因着宫门换了戍防军士,认他不得,皆不肯通融。弘少则虽复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守在宫门之外。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宫门徐徐开启,弘少则当即冲了过去,却听一声娇叱,一蒙面妙龄女子骑马冲了出来,后面跟着十余骑,皆是风驰电掣,卷起一阵尘土。 那女子本自策马奔驰,也不知为何,微微回了头,看了眼弘少则。弘少则看着陌生,心下生奇,正要回身,乍见得一个相熟的内监叫邱寿的,忙即叫住了他。邱寿本是送那行人出宫,因见得是弘少则,不敢怠慢,忙一路小跑了过来,谄笑道:“大人是要入宫?” 弘少则想起先前受的一肚子气,便要发作,想了想又忍下了,只道:“恰才那些人,是怎样的来历?” 邱寿便有不屑之意,嗤道:“不过是江湖卖艺的,有几个新鲜玩意儿,正好讨了太子殿下的欢心,如今威风得很。” 弘少则道:“他们是何时进的宫,我怎生一点都不知晓?” 邱寿便欲言又止,弘少则会意,忙塞了个银锭子,邱寿遂笑道:“听说是郑公公引荐给殿下赏玩的,竟也有些时候了。殿下原本也不在意,只近来常召入宫中。” 弘少则便知必是东宫杨慈因着解了凤卿兵权而志得意满,便纵情声色的缘故,当下只在心中暗笑,便只管寒喧,正好见得弘逢龙徐徐而来,当下便谢过了邱寿,径去扶弘逢龙。邱寿与弘逢龙见了礼自回宫不表,只弘少则急道:“父亲,大事不好了!” 弘逢龙道:“为父不是说过,再大的事,都等我回府再说,你竟追到这里来了。你将为父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 若在往时,弘少则必定恭恭敬敬聆听弘逢龙垂训,只许凤卿兵权被解之事非同小可,急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此事安乎我家,关乎三贵生死,儿子这才急了!”顿了顿,弘少则道:“父亲,东宫解了凤卿兵权,如今,他并属下部众都被押解进京来了!” “就这点事?”弘逢龙淡淡看了眼弘少则。弘少则愕然,他只道弘逢龙得了这个消息,必定震惊,不想他竟并不在乎似的。弘逢龙道:“你要说的,为父十日前尽已知悉。” “甚么?”弘少则差点跳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既然东宫对咱们下手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儿子已命弘林召集府中人马……” “胡闹!”未待弘少则说完,弘逢龙当即斥道:“为父不与你说,怕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父亲!”弘少则既委屈,又焦虑。 弘逢龙瞪了他一眼,道:“你却不想想,凤卿兵权被解,回到京中,或许也是为父的心愿。”弘少则便有些糊涂了,弘逢龙不肯再多说,只瞪着他道:“告诉那个弘林,教他不许轻举妄动,无端坏老夫大事。” 弘少则讷讷应下,老老实实随弘逢龙回府。才一回府,弘林便暗向弘少则道:“公子,万事俱备!”弘少则瞪了他一眼,道:“散了!”弘林只道是听错了,便要再问,弘少则却已随弘逢龙而去了。 进了书房,弘少则静候弘逢龙换了衣裳,方斥下左右,关好房门,道:“父亲为何说凤卿兵权被解,是您的心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弘逢龙啜了口茶,笑道:“你说得不错,东宫确实对咱们下手了。”弘少则不敢再笑,弘逢龙遂又道:“为父早料到会有此一日,是以早就有所绸缪。去年,因着江南苏皓之事,为父曾向东宫进言,调凤卿西北军到江南镇压乱民。” “东宫却未曾应允。”弘少则阴恻恻道:“他怕西北军回到中原,他皇位不稳。” 弘逢龙道:“他不会应允,为父原本也不抱任何希望,是以也不曾坚持。有此提议,不过是试他一试。” “想当初,便是千难万难,父亲也应坚持调回西北军。如今上官清乱了天狼,以致凤卿兵权被解,西北大军落入司马括之手,且司马括驻守甘凉,教我首尾不能相顾。”弘少则恨道:“儿子恨不能,亲手杀了上官清。” “你应感谢他上官清。”弘逢龙笑了,弘少则便怔了怔。弘逢龙道:“西北三十万大军回朝,绝无可能!不过,西北三百精锐,却在眼前。” 弘少则听出弘逢龙言外之意,心口陡然突突地跳着,只瞪大双眼望着他,结结巴巴道:“父亲言下之,是……是……” 弘逢龙淡淡笑了笑,道:“区区宫闱之变而已,何须千军万马?” 虽复已然得知弘逢龙的打算,但亲口听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弘少则登时血往上涌,涨红了一张脸,激动道:“父亲果然有此打算?” “你不是已然说过,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西北精锐,皆有一以当百之勇。”弘逢龙冷笑数声,道:“若无上官清,为父要调动西北军,当真是难如登天。” 弘少则激动得双手发抖,却是止不住的喜色:“怪道父亲曾说上官清乱天狼,只会为您做嫁衣裳,原来父亲早就……父亲早就……父亲,事到如今,儿子该当如何?” 弘逢龙睨了眼弘少则,淡淡道:“你要做的,便是一切如常。”弘少则也不顾失态,当即应了声“是”,只暗自喜道:上官清啊上官清,你果然是空忙一场。 包氏兄弟早送了信与东宫杨慈。知悉了他们回京的日程,赵朴早奉命与御林军副统领周真候在了城外。周真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五十有余,原来他早前曾在前线军中效力,风霜劳顿,却极是勇武彪悍,官运甚是亨通。 候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才见一队打着司马括旗号的军士押着囚车浩荡而来,居首者正是湛若水。赵朴大喜,率众迎了上去。赵朴在马上抱拳笑道:“湛老弟一路辛苦了!”湛若水自谦逊过了,赵朴又引荐了周真,道:“周大人是奉殿下之命,接管西北罪将。”湛若水忙又与周真见了礼。 周真缓缓策马绕了西北罪将一圈,复又踱入许凤卿跟前,见他虽满面风尘,却傲气不减,便冷笑数声,复向湛若水道:“湛先生一路风尘劳顿,这干人等交与在下便是。”湛若水便叫来一个小校,命他与周真交割了,复道:“有劳!” 周真也不多话,只命人押着囚车入城不表。赵朴笑道:“湛老弟果然不负太子殿下厚望,乱了天狼,使之内斗而无暇顾及中原,太子殿下这才得以能解许凤卿兵权。殿下如今已无后顾之忧,愚兄离宫之前,殿下说了,此番你居功至伟!” 湛若水笑道:“此行顺遂,皆是殿下福泽庇佑的缘故。” 赵朴笑道:“殿下已收回晋宁旧宅,只待你功成归来。” 湛若水兀自怔了怔,眼睛竟有些模糊,只他掩饰得极好,很快笑道:“实在让殿下费心了,草民愧不敢当。” 赵朴笑道:“殿下正在宫中等你,你如今先随愚兄见驾,稍后愚兄再陪你回府。” 杨慈正在水凉殿处理政务,听禀是湛若水来了,忙斥退群臣,单独召见了他。湛若水献上了哈术的归顺文书,杨慈喜得又是褒扬又是夸奖,湛若水皆一一谦谢了。 杨慈道:“西北安定,除了本宫与父皇多年心头之患,一切皆耐先生之力,慈感激不尽。”说罢又是一礼,吓得湛若水连忙回礼,口中连称“不敢”。杨慈复又道:“弘逢龙如今已是称病不出,三贵已是不复为患,只是……” 湛若水看他言语犹豫,便知必是江南之事。果然,杨慈皱眉叹道:“天狼虽不足为患,无奈江南乱民声势愈隆。本宫竟未料到,那个苏皓果然能成气候。江南之事,我早将曹寻问罪,让上将军阳岳替了他,只是阳岳也上了年纪,虽比曹寻略好了些,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我济济的人材,都在许凤卿军中,却是一个也不敢用。”说罢又想着随许凤卿进京的西北部众,杨慈只深深叹着气。 “弘逢龙曾提议调西北军镇压江南,先生曾也说过,此计断不可行,无奈……”杨慈道:“无奈江南战报一日三传,原本许多反对的朝臣,多也动摇了。如今许凤卿兵权被解,西北三十万大军归由司马括接管,先生看……” 湛若水便知因着许凤卿军权旁落,杨慈便动了调回大军镇压江南的主意,遂沉吟道:“回京途中草民已听了,江南势如水火,原调西北大军镇压也无不差,只是司马括初才接管,军心尚自不稳,若轻易调动,只怕会生大乱。军中之乱,远比江南之乱,还望殿下深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杨慈愁道:“本宫何尝不清楚此中厉害,是以一直按压,只是江南势如水火,若蔓延至京城,天下依然会乱。先生,这可该当如何是好?”他看着湛若水亦深锁着双眉,叹道:“先生离去前,曾留了平定江南之策,本宫亦传旨下去,皆以轻徭薄赋、安抚百姓为主,无奈地方官吏亦多是弘逢龙门生,本宫竟是无人可用。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 湛若水沉思不语,便知地方官吏多与杨慈虚与委蛇,也料到了杨慈的打算,便是要他去平定江南之乱。他故做不知,只道:“那华棣……”他话音未落,便见杨慈面色微沉,又看了看赵朴,赵朴微微摇了摇头,湛若水便知杨慈并不肯重用三贵党人,便也不再多言。 果然,杨慈又道:“先生才从西北归来,风尘劳顿,本宫本不应再劳动先生,无奈江南大乱已危及苍生社稷,还请先生先以百姓为念……”杨慈看了看湛若水面色,又道:“再去一趟江南,为我平定江南之乱。” 湛若水叹了口气道:“殿下何以认为草民便足平定江南?” 杨慈忙道:“江南之乱,乱在苏皓。若先生肯入苏皓军中做说客,必定功成。” 湛若水深深看了眼杨慈,苦笑叹道:“草民此前曾言道,江南之乱看似因苏皓而起,实则是百姓走投无路的缘故。若朝廷不放百姓一条生路,便无苏皓,也有王皓、张皓辈,殿下又当如何处置?” 杨慈便迟疑了,略一沉吟便道:“只苏皓之乱,已是燃眉之急,若不解此症结,安抚无望。先生与苏皓皆出自老四族,从来交情深厚,且他军中许多得力之人依然以先生马首是瞻。先生出面,足救江南百姓于水火。除却先生,天下再无第二人选。” 湛若水便知此行已成定局,只好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苏皓之乱?” 杨慈立时便道:“苏皓起事,原是为当年之事寻个公道,先生看招安可好?” 湛若水又道:“原来殿下早有主意了。” 杨慈笑了,轻轻柔柔道:“若他们肯受降,本宫必还你一个公道!” 湛若水深深望着杨慈,也自笑了,但道:“殿下有此一语,草民便走这一遭。” 杨慈大喜道:“如此,便天下苍生之幸,慈谢过先生。” 湛若水道:“殿下先不要谢我。草民尚有一言先在:苏皓如今势大,是否还如当年肯听草民之言,草民不敢断定,唯倾力而为!” 杨慈已然放了一半的心,便只当是湛若水的谨慎,也未过多放在心上。湛若水又想起一件事来,只道:“草民尚有一事须禀告殿下。”看杨慈噙着笑意,便又道:“草民在天狼曾助哈术夺回王庭,登上王位,哈术便赐草民左丞相之职。草民推辞不过,只得允下了,此事须得禀与殿下。” 杨慈哈哈大笑道:“我当是怎样的事,原来不过区区小事,你便不说,他们也已回禀了。”说罢叫出包氏兄弟,冷着脸道:“湛先生在天狼呕心沥血,你们却背后议论是非。他的功劳岂是你们可比?以后这样的事再不可多说,否则自有你们好看!”杨慈又道:“湛先生即将启程去江南,你们便随他同去,算是将功折罪!”包氏兄弟皆是喏喏连声,忙又向湛若水告了罪。 湛若水便要辞宫归家,临去前,杨慈状若无意地问道:“听说先生有位未过门的妻子?”湛若水面色微动,但笑道:“是。不知殿下何以猝然问起?”杨慈忙笑道:“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先生不要在意。”湛若水眸光一闪,依然含笑眷眷,便与赵朴告辞出宫。 只出宫时,湛若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个人影一闪而逝,竟有几分熟悉之感,不觉顿住了脚步。赵朴心下好奇,试探着道了声:“湛老弟?”湛若水醒过神来,忖道:禁中怎有我的熟人,许是我眼花了。便也不复多想,由着赵朴领着去了杨慈赏赐的晋宁旧宅。 那宅子离禁中不过几条街的路程,湛若水一行很快便到了。只是越近旧宅,他心绪越是翻复,只面上瞧来一切如常。 自晋宁公上官隽被问罪之后,这座宅子几经转易,便也经人多次修葺过,并不十分陈旧。如今杨慈又命人着意翻新过,从外看着也极精神。 众人停在门口,早有仆从得了消息,齐齐出来迎接,皆垂手立在左右。湛若水驻马细细相看,从檐上看到门上,又从台上看到台阶,又从台阶看到仆众。若非仆从面目陌生,以及门上匾额空空如也外,竟似是一切如旧,好似晋宁一族从未遭遇那场浩劫一般。 湛若水的眼眶微微湿润,耳畔萦绕着儿时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几乎便要将他吞噬一般。湛若水唯有将握着缰绳的双手死死攥着,才不致失态。赵朴含笑睇着,好半晌才道:“这宅子,湛老弟可还满意。” 湛若水抑下心中情绪,看了眼赵朴,淡淡道:“在下所立不过寸许功劳,殿下如此,实在愧不敢受。”赵朴不想湛若水竟要推却,急道:“这……这可是殿下赏赐。” “赵大人。”湛若水在马上笑道:“在下还要去趟江南,也用不了这宅子。殿下厚意,在下心领了。” 赵朴想了想,笑道:“也罢。一时半会儿,你终归是用不上的,只殿下的心意,你莫要推却,愚兄先为你看管着这宅子,待你江南立功,再搬进去不迟。”想了想又道:“只你现下,还须得有一个落脚处。愚兄尚有一座小宅子,湛老弟若不嫌弃,不妨先住着。” “多谢费心。”湛若水道:“在下向前曾在龙岩寺,也还清静。” 赵朴点了点头道:“只怕委屈了你。”湛若水笑道:“四海漂泊惯了,倒也无妨。”赵朴便也不多话,因见湛若水旅途劳顿,又关切几句之后,方告辞离去。湛若水觑着他走远了,方打马急匆匆向龙岩寺而去。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他是有多么思念云未杳。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江南自古悲 龙岩寺观音殿偏殿外面候着许多的人,都是来寻医问诊的。湛若水慢慢走了过去,他此时的心情,比归于旧宅时更忐忑。只他分开众人,看到桌案后的那个中年文士时,直是哑然失笑。好在那眼中的清寒与宁静,依旧是他熟悉与眷恋的。湛若水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深深地凝望着云未杳,就像飘泊的船儿找到了港湾。 云未杳正与病家交谈,不经意抬头看到了湛若水,只道是思念太甚眼花的缘故,忙又看了一眼。待看清了,她立时便怔了,只傻傻地坐在那里,亦深深望着湛若水,眼中再没有旁人。三娘见云未杳形容有异,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湛若水。这二人便旁若无人地互自看着,急得三娘想法掩饰。好在秦用来了,她忙请走了云未杳,让秦用代了。 云未杳缓缓走到湛若水身前,眼中滚下热泪来,抬手欲抚摸湛若水的脸,蓦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竟又笑了,只一声不吭回房去了。湛若水看她又泣又笑,且转身便回房,不解何其,一时情急,忙跟了上去。到了一个房间前,云未杳将门一推,闪身便进去了,湛若水也要跟进去,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湛若水只道是去得久了惹云未杳生气,急道:“妹妹恼我,原是应该的。只是再恼我,也总得听听我的缘故。不然纵是我死了,也是冤死的!”湛若水说得情切,无奈房中一点声响也无,湛若水哀怨道:“一年多不见,我想妹妹,妹妹竟不想我么?” 他正自怜自怨道,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未杳已换了一身女儿装出来,湛若水直是眼前一亮。她嗔道:“你也省得去得久了惹我不开心。我还以为你是被天狼美人羁绊住了,已是乐不思蜀!” 湛若水见得云未杳并未生气,松了好大口气道:“哪有甚么美人,我的心里,只有妹妹一人,是以天狼事一了,立马就赶了回来。恰才去见了太子,交割了事务,忙就来看妹妹了。” 云未杳斜睨了他一眼,道了声“是么”,湛若水记起胭脂之事来,竟有些心虚,笑道:“妹妹须得信我。”说罢便要去牵她的手。云未杳将手一甩,敛容正色道:“清静庄严之地,岂容你胡来!”湛若水一怔,不曾想云未杳疾言厉色起来,偏她复又柔声笑道:“我们出去走走!”湛若水这才展颜而笑。 出了寺,云未杳才敢与湛若水走得近了,沿着小径,但往山上而去。龙岩寺的山高深而峻秀,远别于阆山的平远连绵。此时正是盛夏季节,林中野果山花烂漫,苍苔碧藓斑驳,蝉躁鸟鸣,宛转其间,别有一番幽情。二人一路携手一路行,彼此倾诉着离别思念之情。 湛若水哀哀道:“我在天狼,日日思念妹妹,无奈渔雁尽断,满腔思念竟无处遣释,唯有将妹妹的银针看了又看。” 云未杳叹道:“自你去后,我又何尝不想你?天狼万里迢迢,我欲寄锦书,竟是无处可寄,只有日日在佛前祈祷你平安归来。”云未杳说着,手抚上了湛若水的面颊,心疼道:“我的湛郎,瘦了好多。” 湛若水任由她的手在脸上游走,那指尖的温凉,再不是梦境,柔柔道:“妹妹也瘦了。” 云未杳道:“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只有你,出门在外,且又是那苦寒荒蛮之地,我每每想到,便后悔不曾与你同行。” 湛若水叹道:“自相识以来,我与妹妹竟是聚少离多,便是在阆山呆了三年,却是无知无觉。” 云未杳道:“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要分离了。不论你去向何处,身在何处,是龙潭虎穴,是刀山火海,我都要与你在一起。” 湛若水便不说话了,只紧紧拥着云未杳,半晌才道:“我在天狼这许久,迟迟未能归来,我好怕,怕妹妹遇见了好男儿,不肯等我,怕妹妹把我忘了。” 云未杳本自哀伤,现下听了只偷偷抿唇一笑,促狭道:“我倒是留意看了……” 一句话说得湛若水急了,恨道:“你果然有此意!”说罢恼得便要推开云未杳,偏她却像牛皮糖一样粘着,闷声偷偷地笑着。湛若水这才明白着了她的道,又见云未杳依依眷恋,心中又升起一股暖意,双臂紧紧箍着她道:“明知我心下不安,还来逗弄我,你当真就忍心!” 云未杳偷偷吐了吐舌头,轻轻抚着湛若水的背道:“除却你,我眼中哪里还有旁的人?这一年,不过青灯古佛。若你不回来,这一生,不过青灯古佛。” 云未杳寥寥数语,听来浅浅淡淡,却是情真意坚,湛若水直是又震动,又心酸,怜道:“妹妹许我万家灯火,我怎能让妹妹青灯古佛?从今往后,再不可说此话。妹妹放心,此生便是走得再远,我也必会回到妹妹身边!”顿了顿又道:“妹妹说得对,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要分离!” 云未杳笑点了头,想了想又道:“这一年多,你在天狼是如何过的?”湛若水便又携着云未杳的手向山上走去,从杀了扎合部的四杀将军,到救出乌里将军且与之里应外合起事,以及挑起阿兰与昆别的内讧,并生擒袁增诸事与云未杳说了,且连教授黑风将军、阿齐兹功夫,以及押解许凤卿入京诸事也与她细细说了。单只除了一件,那便是胭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凝神听着,待听得许凤卿兵权被解,复被押解入京,面色便带了几分凝重。湛若水知她所想,必是因着许凤卿而担心弘少均,心下便有些坠坠不安,不再多言。云未杳很快发现了二人之间陡然的沉静,暗暗叹了口气,道:“湛郎才到天狼,扎合便得了消息,想来当是人力所为,而非巧合。且后面诸事,事事不易。湛郎这一年多,当真不易。” 湛若水这才又展颜道:“虽说不易,好在有妹妹的朝阳匕,我竟是事半功倍。妹妹且想一想,我与哈术原本素不相识,纵是杀了四杀将军,他也未必信我得过。多少四杀,都比不得一个‘湛云’。” 云未杳闻言微微垂首而笑,心下只忖道:弘相爷最宠少均,无论如何,都不致会让他受了委屈。思忖已定,云未杳也不再多感伤,眼珠一转,向湛若水笑眯眯道:“是了,契连大叔可好?” 湛若水不疑有他,忙道:“他很好。” 云未杳又笑道:“胭脂可好?” 湛若水清了清嗓子道:“她……她也很好。” 云未杳看他微有窘态,便不再多问了。湛若水暗暗松了口气,不想他才略一安心,却听云未杳幽幽道:“当年我去天狼寻冰破果,多得契连大叔与胭脂相助,且还连累他父女二人身陷险境,这两年来我一直于心难安。等你的事一了,我们去天狼看望他们可好?” 湛若水冷不防云未杳有此一说,差点便被自己唾沫呛得一口气转不过来,只面红耳赤地咳着。云未杳急得忙为他拍背顺气,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毛糙得像孩子。” 湛若水掩饰道:“到时再说罢!”云未杳偷偷笑了笑,没有再多话。 二人往山上没走多远,小路便被一棵被风吹断的大树阻断。湛若水心有所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云未杳看他有怏怏之色,便知此事触动了他的心事。弘逢龙欲乱天下以稳固自身,除却天狼之事,再便是试图利用湛若水祸乱天下。湛若水识破计谋,不肯沦为他的棋子,是以才有天狼之行。分裂天狼之事虽顺遂,然而他与弘逢龙相比,依然是强弱悬殊,京中依然险恶,她与湛若水的前路,依然渺渺。云未杳心知肚明,嘴上却不说破,免教他越发难过。 湛若水扶着云未杳小心翼翼绕过那棵大树,再继续往山上漫漫而行,只话变得越来越少。云未杳看他情绪低落,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闲的趣事,让他不致太过抑抑。 正走着,却见得一棵半边树身焦黑的参天大树立在道旁,原是受过了雷火。云未杳瞄了瞄身畔的湛若水,看他浑然未觉,便顿住脚步,全神端详那棵焦木。 湛若水看她神情有异,自也停了下来,云未杳一本正经道:“木秀于林,雷必劈之!”湛若水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在山林中回荡,先前的郁闷直是一扫而空。 云未杳也自微微地笑着,蓦地又想起一件事来,斟酌半晌,还是决意先说与湛若水听,只慢慢启唇道:“你走后不久,我收治了一个病人。他本无大病,只是中了毒。”湛若水听得“中毒”,立时便收敛了心神,云未杳又道:“那毒,似与岭南弄氏有渊源。” 湛若水面色一变,云未杳便将前后之事说了,末了又道:“我便命三娘与孟飞暗中查访,却再无那走方郎中的消息,更奇的是,连那青年与其父亲,竟也没有半点消息。好在之后倒也没有再看到弄氏,这一年倒也风平浪静,许是我谨慎太过的缘故。” 湛若水点头道:“以弄氏的脾气,若要报仇,必是大张旗鼓的,如今没有半点消息,想来那郎中并非弄氏的人。或许偶然得了弄氏的毒,也未尝不是。如今我已回来,妹妹再不必以弄氏挂心。是了,我如今又是奉朝廷之命去江南招安苏皓,妹妹与我同去可好?” 话音才落,湛若水陡然一惊,暗道了声“糟了”。原来湛若水听得云未杳提起岭南弄氏,便记起在宫中看到的那个人影。他当时便怀疑那身影有熟悉之感,只一直半会回想不起,便只道是自己眼花的缘故,如今想来,竟与弄月竹有几分相似,只很快又暗自嘲道:便是弄氏躲过弘逢龙出了岭南,又如何能进得宫来? 云未杳本不以弄氏萦怀,自然也不曾发现湛若水面色有异,只听了他要去招安苏皓,当下惊道:“这一年多,我听闻苏皓壮大数倍不止,那朝廷必定心忧。只是朝廷借你之力招安苏皓,当真异想天开。苏皓今番如日中天,岂肯轻易罢休?竟不知是那朝廷愚蠢,还是用心不良。” 湛若水苦笑道:“朝廷用意,我岂有不知,不过是借苏皓的手杀我罢了,又或我果真招安了苏皓,于朝廷亦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云未杳冷笑道:“朝廷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复又愁道:“你已应下了么?” 湛若水叹道:“如今我身在局中,早是无路可退。这江南之行,我势必得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怔怔愣了他半晌,蓦地笑道:“既无路可退,咱们便自向前走罢!你向前说过,再不肯与我分开,既此行已定,我必要与你同去,你再不可将我抛开。” 湛若水深深望着云未杳的眼睛,那眼中有微微的惶恐,忧心与他再次分开的惶恐,遂柔声笑道:“不错,你我同去。”杨慈如今已知道了她,他便不会再将云未杳留在京城。 云未杳顿时便松了口气,只道:“你才从天狼回来,便又赶赴江南,当真辛苦。” 湛若水眼眸一沉,轻声道:“不得不走了!” 云未杳只道是江南军情紧急的缘故,便也没有多问,见他面有愁绪,便又捡了许多别后故事说与他听,且又款款诉着离情,湛若水倒也无暇忧愁。山中盘桓良久,二人方回到寺中。孟飞早得了湛若水归来的消息,早是翘首以盼,当下见了,直是喜不自胜。 江南事态紧急,湛若水不敢在京中久留,到第三日上,便命封五联系包氏兄弟,让他二人先去江南。湛若水如今深受杨慈宠信,包氏兄弟只得收起从前的轻慢懈怠之心,当即打点行装先走了。 许凤卿兵权被解,弘逢龙遂称病不朝,朝中大臣纷纷猜测,一时人心惶惶。杨慈深知其故,倒也不多放在心上,只湛若水不肯放心。一连数日,他皆与封五易容守在弘府之外,倒也未曾发现异常。 这天傍晚,湛若水又与往常一样,枯坐半晌,喝了许多的茶水,依旧一无所获,便欲与封五离开。蓦地,湛若水眼角余光瞥见街角一个人影一闪而逝,竟是进了弘府偏门的小巷子,立时便警觉了。 湛若水也不多方,当即尾随那人而去。封五便知有异,赶紧付了茶钱,紧随其后。湛若水与封五轻功卓绝,那人丝毫不觉有异,近了弘府偏门,拉起门环叩了数声,便听“吱呀”一声,门自开了。那人左右张望,不见有人跟踪,当即闪身进了弘府。便是那一瞬间,躲在阴影中的湛若水借着门内微光瞧清了那人模样,不是御林军副统领周真是谁? 糟了!湛若水暗叫一声不妙,紧紧抿着唇,默默不发一语,不知在想着甚么。封五见他浑身透着肃杀之气,面色竟是从未见过的凝重,一时也不敢打扰。过了好半晌,湛若水方叹息道:“走罢!”话音才落,湛若水直是提气狂奔,竟是越来越快,饶是封五轻功厉害,竟也追他不上。 湛若水赶回龙岩寺,当即便叫起了云示杳、卫三娘以及孟飞与秦用。众人皆不解其意,湛若水也不愿多解释,只道:“京中不能留了!”众人越发地糊涂了,孟飞道:“爷向前不是说,明日一早离京,如何今夜便要走了?”湛若水不肯理他,只向封五道:“京中近来必有大事发生,我便留你在京中打探消息,切不可疏忽了!”封五虽不知湛若水用意,却也慎重应下,道:“相公但请放心!” 云未杳看在眼里,因见得三娘也有话要问,当即止道:“湛郎既说要走,自有他的道理。你不要问了,快去收拾。”三娘只得应下。好在众人因着要离京,早已收拾妥当,便是眼下匆忙,也不忙乱。 临去时,湛若水又细细叮嘱了封五,特又交待:“最要紧的,除却宫中,便是弘逢龙与许凤卿。这二人,你务必盯死了!”临走前,湛若水又暗向他道:“只许打探,万不可介身其中。”封五虽觉有异,也还是一一应下。 湛若水一行趁着夜色,偷偷出了京城。他原本催促脚程,孟飞与卫三娘还好,只云未杳与秦用苦不堪言。云未杳虽不多言,湛若水却看在眼里,是以离京三四百里之后,便放慢了行程。 那些将军皆立下过汗马的功劳,何时受过这等屈辱,镇日里只是吵骂。许凤卿早就明白兵权被解,只是从西北到京中,再到狱中,皆不言不语。一个将军道:“大帅,我等便这般坐以待毙么?”再一人道:“大帅,你只须一句话,我们便冲杀出去!”许凤卿只是不理。 这日,他依旧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却听得牢外一阵吵嚷,许凤卿的眉眼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没有睁眼,倒是那群将军翘首看着外面。不多时,进来一队官兵,为首者眉眼平淡,放在人堆里也不起眼。许凤卿认出他来,正是弘逢龙的贴身小厮弘山。 弘山一行很是蛮横,进来便对狱卒一阵暴打,只道“奉上命接管西北罪将”。撵走了狱卒,弘山方向许凤卿道:“许大帅,小的弘山,奉相爷之命护送大帅出狱!”许凤卿只是微微而笑。 因着苏皓之乱,湛若水一行沿途遇了许多难民,当真称得饿殍满地,赤地千里,更有甚者易子而食。众人才知江南之乱,已远超所想。云未杳与秦用又收治了许多病人,行程又自慢了许多。云未杳忧心如焚,无奈越近江南,难民越多,竟又拖了许多的行程。 这天天色将暮,湛若水不便赶路,见得前方一个村庄虽颓废,却也有几缕炊烟,料定还有人家,便欲在此落脚。进了村,他们顺着炊烟找去,果见得有一户人家,门户虚掩着。秦用推开了门,却听得里面一阵慌乱叫嚷,进去时,院中空荡荡的,原来此间主人早躲了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秦用四下里瞧着,见得柴堆后躲着个老人,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忙笑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人,因着天色晚了,想在此借住一宿。” 那老头见得秦用面善,方才大着胆子出来,哪想才一出来,陡然望见孟飞,立时大惊失色道:“强人,是强人!”众人便又听得屋内一阵扑腾,片刻又没了声响。云未杳与湛若水哭笑不得,三娘忙又道:“我们是过路的,不是强人!” 那老头听得有女人的声音,复又镇定了许多,果然见得云未杳与卫三娘,只试探道:“你们果真是来借宿的?” 三娘笑道:“正是。我们要去往扬州,想在你这儿借宿一宿,明日便走。”老头擦着昏花的老眼仔细看了,果见得除孟飞外,余者皆极和气,方才放下心来,向屋里喊道:“老婆子,出来罢,果真是借宿的,不是强人!” 老头喊了好几声,方才从屋里出来个老太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云未杳与湛若水互自看了一眼,心下皆暗暗叹气。老头姓何,众人便叫他何老爹,老太婆是何冯氏。老两口虽已赤贫,却极是热情好客,忙招待湛若水诸人晚饭。说是晚饭,只一揭开锅,众人皆不知那一团黑乎乎的粘糊之物是何物,老两口赧颜道:“教你们见笑了,这是山上挖的野菜,前日里剩下的。”众人听了,皆是黯然,孟飞转身偷偷抹泪。 三娘道:“不想百姓的生计,竟只能吃野菜了。” 何冯氏道:“这还是好的,听说有的地方连野菜也吃不上了。”说罢又愁道:“咱们也快吃不上了。” 众人皆有奇色,三娘道:“如今是生发之时,何以吃不上野菜?” 何老爹道:“你们有所不知,山上如今有了个土匪窝,我们也不敢多去了。” 云未杳看了看三娘,三娘会意,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与众人。孟飞张口要咬,眼见那老两口的眼中直放出光来,便将干粮递给了何老爹。何老爹喜不自胜,直是道谢。何冯氏似想起什么,忙又进了屋,从里面牵出两个流着鼻涕的孩子。众人这才知屋中还有人。秦用道:“老人家,你家里还有人吗?” 何冯氏不听还好,一听便抹泪道:“我本有两个儿子,都被征兵征走了。两个媳妇,一个饿死了,一个跑了,留下我们老两口跟这两个孙儿。”两个孩子见得有吃的,当即大口大口地吃着,三娘柔声道:“别急,吃完了还有!” 湛若水道:“如今村里还有多少人家?” 何老爹叹道:“去年,咱们这儿过了兵,就死了一多半的人。前不久山上又来了一窝土匪,村里能逃的便都逃了,剩下咱们这些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就留了下来,算来不过三五家罢!” 湛若水道:“此处乃是江北,何以会过兵?” 何老爹道:“相公有所不知,江南那个叫苏皓的反贼,去年打过了江,一路到了咱们这里。若不是华大人,唉……”何老爹叹了口气又道:“华大人原将苏皓打过了江,不想没多久,他又来了。若是朝廷肯信任华大人,江南何至于此?” 秦用道:“朝廷的事,您是如何知晓的?” “老百姓谁不这样说?民间都传遍了,说是因着华大是三贵,朝廷不肯重用他。”何老爹道:“如今苏皓祸乱江南,实在不像话了,朝廷迫不得已又起用了华大人,无奈江南已乱,华大人再是才智超绝,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云未杳深深地叹着气,尖尖的眉头蹙了起来。湛若水微微敛下眼眸,众人皆是无话。秦用道:“我们正是要去扬州,却不知此地离扬州还有多远的路程?” 何老爹忙道:“你们切不可去扬州!” 湛若水道:“这却是为何?” 何老爹道:“如今苏皓围城,扬州迟早不保。向前征兵,将我两个儿子都抓走了,便说是去防守扬州。” 云未杳的心便沉了下去,她偷偷看了湛若水一眼,见他面色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众人用过晚饭皆无话可说,便早早地歇下了。云未杳睡不着,便悄悄推门出去。湛若水夜中警觉,听得声响,也轻轻起了床。 素月清寒,四下里一片死寂。云未杳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听得身后脚步声,便知是湛若水,转身笑道:“你也睡不着?” 湛若水叹了口气,为她披了件外衣。月光下,他见她虽笑着,眼中却凝结着轻愁,心下不忍道:“妹妹不必太过惆怅,待我见过苏皓,必竭力劝他退兵。” 云未杳本欲道“苏皓声势正隆,怎肯轻易退兵”,想了想只道:“父亲常说救人不如救世,医家每日里救再多的人,都比不得治世救人。我从前常将此话挂在嘴边,却远不如现今的体味深刻。原来,一场灾荒、一场瘟疫、一场战争害死的人,便足抵得我一生所救。湛郎,你看我,是多么无用。” 湛若水轻轻抚着她的头,柔声道:“若非朝廷与弘逢龙倒行逆施,何来苏皓之乱?江南沦落至今日的地步,远非你我人力所能及,妹妹何必自责太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云未杳叹道:“两年前,我与孟飞前往天狼之时,便已见了许多难民,当时只道朝廷终会恤悯民生,却不想愈来愈烈,竟至今日的地步。弘相爷当真……”她本想说“当真可恨”,终究还是忍住了口,只道:“我原本还是敬重他的,只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他并不值得。” 湛若水冷笑道:“在朝廷眼中,百姓再乱,终是乌合之众,动不了他们的根基。是以居上位者,何时会恤悯民生?寄望于仁主明君,当真是痴心妄想!” 云未杳极少见得湛若水如此激烈,怔了怔,却是无话可说,叹道:“如今,我是愈发敬佩晋宁公了!”想了想又道:“扬州如今被苏皓围城,你是如何打算的?何老爹说得不错,这江南,乱得连华大人都难以收拾了。” 湛若水沉吟道:“我想先去见了华大人,再做定夺。” 云未杳便没有再多说,两人正待回房,却听得一阵人马喧嚣,村口也亮起了许多火把。他二人正自惊诧,何老爹已披衣出来,惊道:“不好了,强人来了,快逃,快逃!”湛若水最先镇定下来,让云未杳与何老爹进了层,只叫出了孟飞。 那伙歹人来得极快,不消片刻便到了何老爹屋前,火把明晃晃地照着。一个小喽罗见得湛若水与孟飞衣衫齐整,恭谨向身畔一人笑道:“大当家,是两只肥羊!” 孟飞立在大门口,断声喝道:“谁敢进来!” 大当家一脸的凶相,身形极是魁梧,他见孟飞形容凶恶,倒也不敢小觑,只仗着人多势众,很快便又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狠狠道:“识相的,把财物交出来,否则,休怪爷爷心狠手黑!”说罢亮了亮手中的鬼头刀,那刀在火光映照下很是有几分阴森。 湛若水看了看那伙土匪,约摸有几十号人,冷冷道:“就你们几个么,一齐上罢!” 大当家已将湛若水与孟飞当做了待宰的羔羊,却未料他竟如此狂妄,直是心头火起,仰天狂笑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口出狂言,爷爷就让你知道,甚么叫悔不当初!”说罢,手一挥,身后喽罗齐刷刷地冲了上来。湛若水只是冷笑,并不动手,只孟飞挥拳进了阵中。 那些小喽罗往日里欺压乡民或过往客商便也罢了,却哪是孟飞的对手,便只听得“砰砰砰”数声,尽皆飞了出去。大当家见势不妙,便要亲自上阵。湛若水眸色一沉,足下是“闲花落”,手中却是娑婆掌,直看得众匪眼花缭乱,尚未回过神来,大当家便已落在他手中。 众匪见得首领被制,皆不敢轻举妄动了,大当家怒道:“小子,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村,你可知道老子手上有多少人马吗?” 湛若水冷冷道:“哦,竟不知有多少?” 大当家昂然道:“老子手下聚了两百多号兄弟,只要我一声令下,立马……”话音未落,却见大当家眼珠一瞪,竟当场断了气,原是被湛若水一把拧断了咽喉。众喽罗看湛若水心狠手辣,直吓得肝胆俱丧,连尸体也顾不得抢了,余下的当场便四散了去。 孟飞久未见湛若水杀人,只结结巴巴道:“爷,你……杀了他?” 湛若水面色冷厉,没有理孟飞,只回身向屋里道:“强盗都走了,出来罢!” 大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云未杳,后面跟着三娘与何氏老两口。老两口早在门缝里看清了外面情形,见得湛若水与孟飞对敌数十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只道此番必死无疑,不想竟杀了那大当家,当场便退了盗匪,直是感激不尽。彼时又有几人在屋角探头探脑,孟飞立时便将那几人提了出来。何老爹忙道:“大侠,他们都是乡邻,不是强人!” 孟飞忙松了手。原来那几人都是无法逃走的老人,因闻得土匪入村,皆去躲了,只暗中看到土匪皆围在何老爹家,一时又退了,遂来打探消息。何老爹将原尾说了,众人直是感激不尽,皆向湛若水与孟飞道谢。 云未杳看了眼地上的大当家,向湛若水道:“歹人虽退了,只怕会怀恨在心,待我们一走,又会来祸害乡邻。”一番话说得众人又自胆寒心惊。湛若水因着先前下手狠辣,心中深恐云未杳将他视作歹毒之人,现下听她这般说了,疑道:“妹妹是想说……” 云未杳淡淡道:“斩草除根!”此话一出,三娘、秦用并孟飞皆有些不敢置信。云未杳面色平静如常,湛若水却松了口气,道:“妹妹有此一言,我便放胆去做!”说罢详问了山上地形与匪窝情形。 就中老人皆熟悉山上情形,争先恐后与湛若水说了。湛若水听罢道:“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秦用道:“相公,那山上土匪约摸有两百来号人,你单枪匹马,哪是对手?” 孟飞冷哼道:“我与爷,足够了!” 三娘道:“你一宿未睡,未若歇息够了再去。那伙歹人死了首领,量这两日也不敢再来!” 湛若水道:“现在去,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待他们整顿好了,便就有些难了!”说罢便要与云未杳道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云未杳道:“三娘也去!” 湛若水当即否认道:“三娘留在你身边。这点土匪,不足为惧,有我与孟飞便足可。” 云未杳为他整了整衣衫,笑道:“我意已决。若你着实不放心我,那便速去速回!”又向三娘道:“你把他俩好好地带回来,不必担心我。”三娘原本不肯离开云未杳半步,听她如此说了,便只她放心不下湛若水,便只得应下。 湛若水无奈,只得带走了三娘与孟飞。众人皆不肯散去,只在何老爹家等候消息。不知过了多久,山上冒起了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众人惴惴不安,眼见天色将明,他三人依旧未归,越发地焦躁起来。便有人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们去山上,强人来了,咱们大不了躲一躲便是!” 何老爹急道:“郭老二,你说哪里话?你儿子不就是死在强人手下,你早晚说要报仇,如今湛相公为咱们报仇去了,你偏又埋怨!” 那郭老二便不说话了,却又有人慢悠悠道:“郭老二是怕惹恼了强人,那湛相公毕竟只有三个人。” 云未杳远远地离了开去,秦用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道:“师父,你说相公这一去,能平安归来否?” “能!”云未杳沉沉应道,背脊挺得笔直。秦用便不再多问,只与云未杳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便听得有人惊喜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云未杳一惊,翘首向村口望去,果见湛若水、卫三娘并孟飞向此处飞驰而来,绷紧的身子陡然松了许多。原来湛若水三人歼了匪首,又杀了顽固抵抗之人,余下的众喽罗便各自逃命去了。他们思及土匪原也是走投无路的乡民,匪首伏诛,余者便也不足为惧,便也没有赶尽杀绝,遂抢了几匹马下山。 众人听了他三人叙述,皆额手称庆,将他三人当做天神般膜拜。云未杳看湛若水血人一般,衣服也被割开几道口,心下便自焦灼。三娘赧颜道:“湛相公都是为我的缘故。”湛若水笑道:“不过几个小伤,不打紧。” 云未杳哪里放心得下,忙将他拉回房中,亲自验看伤口。湛若水看她满是凝重之色,心中一暖,笑道:“我记得妹妹的话,总是会照顾好自己。” 云未杳瞪了他一眼,拭着他身上的血迹道:“果真照顾好了,那伤口又从何而来?” 湛若水道:“刀枪无眼嘛!”云未杳便叹了口气。湛若水道:“妹妹素来见不得刀刀枪枪,何以又不拦我剿匪?” 云未杳尖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抿着唇没有说话,湛若水便不敢再问。云未杳拭净了血迹,又为湛若水上了药,方才坐下,又叹了口气道:“救人有许多种,只现今这种,若要救人,须得杀人。哪有清白安然一辈子的,有些事,总是躲不过的。” 湛若水吐了口气,笑道:“妹妹真好。”复又愁道:“天狼是一次,如今又是一次,终究……杀孽深重。”看云未杳望着自己,湛若水低声道:“天狼……我是一路杀出来的。” 自湛若水归来,云未杳未曾见他提及天狼之事,如今听了,便知其中必然血腥,心中只暗叹着气。 湛若水见她半晌不发一语,心中越发忐忑,不想云未杳旋即瞋道:“若你要下地狱,我便陪你下地狱,有何可愁?” 语毕,云未杳又道:“如今,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湛若水不免笑了,心下终是安定了许多。 他卫三娘与孟飞皆负了些伤,好在并不要紧,众人便又在小村歇了几天。匪窝自被剿后,余众皆做鸟兽散,再不成气候。众乡民直是感激不尽。歇到第五日上,湛若水诸人才又启程向扬州而去。 扬州城已被围困了月余,华棣尚自勉力支持。湛若水一行摸黑悄悄进了城,径直寻去见华棣。扬州早失了从前的繁华,且城中戒严极早,各处漆黑一片。为免横生枝节,湛若水一行皆小心隐伏,处处躲开了巡城军士。 到了华棣府前,里外戒备森严,湛若水正思忖如何求见于他,却见远处一乘官轿匆匆而来,片刻之后停在府门前,从轿上下来一人,正是华棣。原来因着苏皓围城,华棣每夜皆亲自巡城。湛若水心下大喜,当下远远高声道:“华大人!” 华棣听得分明,止步凝眸而视,暗夜中看不清湛若水,却有军士“忽拉”一声护在他身前,皆有戒备之色。湛若水自暗处步出,笑向华棣揖道:“华大人,别来无恙罢!” 乍见湛若水的那一刹那,华棣颇有不敢置信之感,待醒过神来,只颤着声音道:“是你?”湛若水便要引见云未杳诸人,却见华棣脸一沉,向左右军士道:“今夜是谁负责巡防?”便有左右应称是某某,华棣当即遣人将其拘来。 湛若水便知华棣是因着自己偷进城来而震怒,要问罪于巡防将士,当下道:“大人请勿怪责巡防将士,实是在下入城之心太切,不得已而为之。” 华棣拂袖入府,湛若水与云未杳大眼瞪小眼,正进退两难时,华棣又回头瞪了他一眼。湛若水便自笑了,当即领云未杳诸人随华棣进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进得府来,华棣先去换了衣衫,待再出来时,穿了身半旧宝蓝直裰。湛若水拾眼看去,华棣眉眼依旧玉润温粹,只与三四年前比还是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添了许多风霜,眼角也添了许多细纹,心中一时竟有些莫名酸楚。 湛若水将众人一一为华棣引见了。华棣听得“云未杳”之我时,微微愣了愣,道:“我听弘相公说过你,你一直在医治少均?” 云未杳道了声“是”,复敛衽为礼,笑道:“见过大人。”华棣便点了点头。一时三娘并孟飞、秦用亦见了礼,又分宾主坐定,华棣只问湛若水来意。 湛若水笑看了看华棣与云未杳,便将来意慢慢说了。华棣登时变色厉声道:“苏皓声势如日中天,如今江南诸城多在他手中,他早非从前可比,哪是你说退便能退的?太子这是让你……是让你……” 华棣气得说不出话来,而那句话,他也不敢说出来,偏湛若水道:“是让我去送死?” 华棣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只当你糊涂了,原来心底也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为何还来趟江南这浑水?” 湛若水叹道:“此话我原也想问大人。大人也知苏皓势大,何以还死守孤城?我近日南下,见得许多官员携眷渡江北去,偏大人与扬州不离不弃,是何缘故?” 华棣没有说话,沉吟良久方叹道:“本官总管江南二十余年,方将江南经营成如今的模样,怎肯让它毁在贼匪之手?何况扬州一旦失陷,江北便失了屏障,到时只怕京师不保。” 湛若水道:“大人一片赤诚,我佩服之至。” 华棣:“本官一生心血,皆在江南,你却是不同的。” 湛若水环视众人一周,苦笑道:“大人,我还有退路么?” 华棣微微愣了愣,蓦地笑道:“天狼之事,我尽已知悉,你做得好很,很好,不愧是隽公后人!” 湛若水面色微微一红,道:“好歹我也与苏皓有些旧交情,大人且让我去试试!” 华棣还待再说,却听得外面一阵慌乱,立时又有军士禀报,原是苏皓攻城。华棣与湛若水诸人心下一惊,忙出外探视军情,却见许多带火的箭如蝗虫般射进城来,点燃了许多民舍。华棣一面命人守城,一面命人灭火,自又领人上了城楼。湛若水诸人亦紧随了去。 城楼上有几处早燃起了大火,正有官兵灭火。官兵死伤无数,遍地皆是血迹。华棣见城下黑漆漆一片,一时不知苏皓虚实,情急之下探身向城楼下看了看。正在此时,一支破空火箭直直向华棣面门而来。他躲闪不及,旁边侍卫亦不及抢救,湛若水诸人与他亦隔着侍卫,华棣只闭目受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袂长袖带着风声扫过华棣面颊,正正卷住那支箭。华棣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侍卫护了下来,复抬眼望去,正见三娘面色自若地收回长袖。他拭了把冷汗,暗道声好险,因着军情紧急,只向三娘拱手道:“多谢!”三娘回了礼,亦只道:“客气。” 因此一事,湛若水便将云未杳推在了三娘与孟飞中间,自己径立在华棣身旁。这时,一个千总禀道:“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皆有反贼攻城,属此处攻势最猛,守城军士已压下一波,却也伤亡惨重。” 华棣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守住!”他回头看时,云未杳早与秦用并卫三娘在救治伤者,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天色将明之时,苏皓终究还是没能攻下扬州城,只得鸣金收兵。华棣一面令清点军民伤亡人数,一面又令筑防城楼工事,皆是一一亲自验视,竟是没有片刻空闲。湛若水紧随左右。 蓦地,华棣停在一阵亡将军身前,默默不语。那将军中等身量,身上早是多处负伤,最致命的伤是在胸口,一支箭当胸没入。他口形大张,想是阵亡前,大约是在指挥作战,却不想被一支暗夜中的冷箭要了性命,竟是连眼都不曾闭。 华棣静静看着,蓦地流下泪来,俯身为他阖上双眼,复又徐徐起身,头也不回道:“他便是昨夜担当巡防的将军。因着你们偷进了城中,我原是要将他治罪的。”华棣的声音透着几许苍凉,几许悲壮,又因着一宿未眠的缘故,还有许多的疲倦,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 湛若水从他身后望去,竟似望到了三十多年前,竟似望到了他的父亲,便如现今的华棣一般,挺直着脊梁,立在晨风朝阳中。湛若水的眼瞒微有湿意。 一整天便在忙乱中过去,直到夕阳西下了,华棣方才得以回到府衙。才回不久,云未杳诸人也已回来,彼此皆是疲惫不堪。 众人匆匆用了饭,云未杳便欲去休息,才将起身,冷不防华棣向她道:“多谢姑娘了。”云未杳笑道:“大人客气了,原是应该的。” 华棣便又道:“少均可好?”云未杳看了看湛若水,方向华棣道:“他很好。”华棣便没有再多话,只命人引他们去后院歇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云未杳回到房中,早有下人备好了热水洗澡,倒是正合她意。她沐浴过了,精神便自好了许多,一时也无睡意,只怔怔坐在床边。 便在此时,听得一阵叩门声,她轻轻开了条缝,见得是湛若水,便将他迎了进来。 湛若水笑道:“我想妹妹必定一时半儿还睡不着,便来找你说说话。”云未杳道:“我也有话与你说。” 话虽如此,只事绪纷杂,云未杳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默默坐着。蓦地,湛若水笑道:“我又记起妹妹曾与我说过的话来。” 云未杳笑向他道:“是怎样的话?” 湛若水道:“三娘曾问妹妹心仪之人,妹妹便说,一则要有说不完的话,再则要无话可说时,便是默默坐着也不难受。” 云未杳“噗嗤”一下笑了,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笑道:“难为你记得清楚。” 湛若水柔声笑道:“恰才我与妹妹默坐了半晌,方才领味出妹妹从前话里的意思。我想,便是这样与妹妹坐到天荒地老,我也会很快乐。” 云未杳慢慢垂下眼眸,唇角带着柔柔的笑意。烛火摇摇,云未杳的面色便在明明灭灭、深深浅浅中变幻。 湛若水看得有些痴了,半晌才听她轻喃了声“湛郎”,亦只懒懒地“嗯”了一声,便又听得云未杳呢喃低语道:“华大人很是爱护少均,是以恰才才会那般问我。” “原来妹妹怕我多心呢!”湛若水的笑容愈发地深了,干脆将头趴在桌上,微微仰望着云未杳,亦轻喃道:“你放心。” 云未杳眯着的眼微微张了张,她果然是怕湛若水多心。湛若水道:“有一件事,我还未曾与妹妹说起过。” 云未杳略略提了提精神,湛若水笑道:“去天狼之前,我去见了妹妹。其实那天夜里,我还见过一人。”云未杳心下惊奇,便有了许多精神。 湛若水便道:“是弘少均。” 云未杳立时便坐直了,湛若水看她面有紧张之色,忙将前因后果说了,直听得她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湛若水看她模样,只柔柔道:“那时弘二公子便问过我,我为何放心他?我便说了,我与他素不相识,说不上放心不放心,只我放心你。我放心妹妹,皆是妹妹肯让我放心的缘故。” 云未杳听罢喟叹良久,好半晌才道:“我竟不知你们早有此一节,亏我还费心瞒着他。如今过了一年有余,我看少均心绪平和,想来已然放下,如此对他是再好不过。” 湛若水忖道:人一动情,岂能轻易放下?只看云未杳有几分松意欢快,自然忍下不说,只道:“华大人有此一问,我想除却弘二公子的缘故外,还有他的处境与妹妹相似。” 看云未杳面有疑色,湛若水便又道:“在我与弘逢龙之间,华大人与妹妹的处境一般样,皆是与弘逢龙有干系,又与我有干系,偏我与弘逢龙又不对付,你们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想来是这个缘故,他才会多问妹妹。” 云未杳想了想,笑道:“你说的很有几分道理,竟是我多想了。” 湛若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妹妹很为难。” 云未杳笑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想明白了,便不难了。” 湛若水轻轻拉过云未杳,将头贴着她的脖颈间,柔声道:“天狼已自乱了,于朝廷已不足为虑。若我能说得苏皓退兵,这天下便大半安稳,余下的,便由着他们去争去斗,与我无干了。到那时,妹妹带我回阆山可好?” 云未杳道:“你很想回阆山么?” 湛若水闷着声音道:“做梦都想。” 云未杳便叹了一口气,湛若水察觉出她的异样,抬起头问道:“妹妹为何叹气?”云未杳轻蹙着眉,犹豫半晌却甚么也没有说。 湛若水便道:“妹妹是怕咱们回不去?” 云未杳便又叹了口气,依旧没有说话。 湛若水偎着她,耸着肩闷笑了半晌方道:“若果然回不去阆山,我们便去天狼。哈术封了我一个甚么左丞相,咱们去天狼享荣华富贵!” “不正经!”云未杳嗔道,重重拍打了下湛若水,不想他更得了意,偎得更紧了。 云未杳抱着湛若水,叹了口气道:“若果真没有了退路,兴许我们当真得在天狼过完下半辈子。” 湛若水道:“妹妹不喜欢天狼么?” 云未杳叹道:“万里黄沙,背井离乡。我虽早惯了四海飘泊,却从未想过是天狼。” 湛若水笑道:“如此倒是我更占便宜了。” 云未杳奇道:“此话怎讲?” 湛若水认真道:“妹妹在哪里,我的家便在哪里,哪还管他万里黄沙,还是千里风霜!” “你呀!”云未杳又是一巴掌高高举起,打到湛若水身上时,却轻缓了许多,竟变成了轻轻拍打,湛若水很是受用。 湛若水似想起了什么,道:“我在天狼时,想着三十多年前,父亲与我做同样的事,皆是裂变天狼。父亲与我的目的,不过是要使之自相残杀,从而求来中原的安稳。只我有一个疑惑:天狼的百姓便不是人了么?我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云未杳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当年我与孟飞去阿克什湖畔寻药,准备归来之际,许凤卿率部歼击哈术。那夜,哈术部伤亡惨重,许多手无寸铁的牧民被俘。有军士请示如何处置俘虏,我便听那位袁增将军说,‘以前如何处置的,如今就如何处置’。那夜,天狼的女人和孩子全部沦为奴隶,成年男子全部被杀。” 云未杳顿了顿又道:“湛郎,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夜,也忘不了袁将军说的那句话。若以中原百姓来看,天狼祸害中原,袁将军杀天狼人当是大快人心。可是,当眼睁睁看到手无寸铁的牧民亡命时,我想,袁将军的残暴,并不逊于天狼。” 湛若水黯然道:“妹妹言下之意是,我也是那残暴之人。” 云未杳轻轻拍了拍湛若水的手背,又慢慢道:“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不是没有道理。中原与天狼,原本血统不同,是以古往今来的争战,数不胜数。非但中原与天狼,中原与中原,天狼与天狼,何尝不是如此?我原本厌恶袁增将军,只后来细想,他处在他的立场,只会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湛若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云未杳便又道:“只是血统之外,当还有人道本性。湛郎所生之疑惑,当是血统之外的人道本性,大约便是一个‘仁’字了。” 湛若水白皙的面庞渐渐爬起一抹红潮,赧颜道:“妹妹过誉了,我哪当得起。” “如何当不起?在我眼中,你便是最好。”云未杳便笑了,又道:“说来湛郎复仇平冤,却不肯加入苏皓军中,不肯再让苍生涂炭,大概也有这个缘故。” 湛若水只嘿嘿地傻笑着,许久又愁道:“妹妹也说我是复仇平冤,这一路走来,我终究是不如从前坦荡了,该用的心机,该使的手段,该杀的人,竟是一样也不曾少过。若有朝一日我变得面目全非了,妹妹可会恨我?” 云未杳慢慢道:“那须得看你做了怎样的事?” 湛若水又愁又急,想了想,却又不敢说出口。云未杳便淡淡道:“你便不复仇,不平冤,弘相爷,还有朝廷,便会放过你?何况平冤复仇,步步为营,哪能事事坦荡?你既说不出口,便不要说。你若要藏,便最好在心底藏一辈子。你原不必事事都说与我听,不必事事都让我知道。” 湛若水只紧紧偎着云未杳。得了她这席话,他竟不知是喜还是愁。 因着那夜攻城,彼此伤亡惨重,双方复又对峙起来。湛若水亦没有急着去见苏皓,他在等一个时机。这日,湛若水收到封五自京中送来的信函。他遣退孟飞,独自回到房中,徐徐展开信纸,将那信略草草看了一遍。看完,湛若水当即便怔了,神色变幻不定,似忧又似喜,又哭又似笑。 不知愣了多久,湛若水又拾起信纸细看。区区两三行字,他竟看了许久。良久,湛若水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弘逢龙果然反了。”信中未言胜败,湛若水又细看了落款,日期是十日之前,便知这两日必会再有封五的消息。他又叹了口气,将信烧了。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霜降乱悬玉 湛若水径去寻云未杳,却见她守在灯下,拿着个名刺出神。湛若水瞧着名刺有几分眼熟,当即变色道:“苏灵儿来过了?”云未杳便知瞒他不过,只好道:“她邀我明日过府一叙。” “她能有甚么好心!”湛若水尚未开口,三娘端着茶进来道:“我不让她去,她偏应下了。你且好好劝劝她罢!” 湛若水点了点头,接过茶轻轻放下,柔声道:“这等大事,怎不与我商量?三娘说得很是,灵儿不好相与,且如今苏皓围城,那明月弄的无名府,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又何必去沾染是非。我且与你推拒了……” “不必。”云未杳抬头,柔柔笑道:“我尽知你与三娘是为我好,只苏灵儿不约请我,我也会去见她。” 湛若水心下好奇,望了望三娘,三娘恼道:“看我作甚,你只管问她!” 云未杳不待湛若水相询,笑道:“一则是她护佑阆山周全,我竟一直不曾郑重谢她,再则,终是我有些事,要当面问一问她。” 湛若水问道:“可是阿耨多罗的缘故?”云未杳便点了点头,湛若水叹道:“有些事,既然过了,你何苦非要追问个明白,究竟有何意思?” 云未杳定定看着他,徐徐道:“终有一天,你不想糊涂的。”湛若水闻言愕然,旋即默默,缓缓坐在云未杳身侧,良久方道:“我陪你同去。” 三娘本担心云未杳,因着湛若水此话,便也放下许多心来,不复再拦阻。 华棣已然得了云未杳赴苏灵儿之邀的消息。原来华棣自京城归还,当先便命人围了无名府,将苏灵儿并悬玉使女软禁起来,一应消息皆要知悉于他。因着湛若水的缘故,华棣也未多说,只命为他云未杳去安排。 无名府今非昔比,虽复花木葱茏,只因疏于打理,便有了几分阴森寒意。云未杳与湛若水去时,便见苏灵儿盛妆打扮,倚在园中梨树下,身侧放着一架瑶琴。华棣虽软禁了苏灵儿,一应器用、使唤奴婢皆同从前,倒了不曾委屈了她。 听得动静,苏灵儿抬起头来,看到了云未杳,也看到了湛若水。她深深望着湛若水,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道:“你便如此放心不下我么?” 湛若水看了看云未杳,道:“我来看看你。” 苏灵儿嗤然一笑,也未揭穿他,只讥讽道:“我被华棣软禁,门庭冷落,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远远躲了开去,你便不怕惹祸上身?” 湛若水道:“苏皓谋反,以致姑娘身份败露,天下人皆知你便是‘江南王’,多少江湖志士欲杀你而后快。华棣此举,原是姑娘好。” “为我好?”苏灵儿冷冷笑道:“我苏灵儿横行一世,怕过谁?那许多英雄豪杰折在我手里,又何须华棣为我着想!说到底,不过是因着苏皓的缘故,欲以我为质罢了!可惜,他却打错的盘算,我与苏皓,虽复是兄妹,早是水火不容,我恨不能杀了他,他恨不能杀了我。你们果真以为,凭我一人,便能救下扬州城?” 湛若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苏灵儿又道:“你只道从天狼归来,便立了大功,却要好好想一想,与虎谋皮,死的究竟是谁?” 云未杳一直安静地听着,不言不语,只当下听了苏灵儿说“与虎谋皮,死的究竟是谁”时,心下“咯噔”一下,不安地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哪有不知的道理,只向她笑了笑。岂料这看在苏灵儿眼里,便是情人间的暧昧,直是妒火中烧,气恨不已,玉手攥紧成拳,重重砸在琴上,便听琴“嗡”的一声,非但惊了云未杳与湛若水,也惊出了谷雨和小满,皆护在苏灵儿跟前,向他二人怒目而视。 湛若水颇为无奈,他早就知道此行必不愉快,正自忖度如何带云未杳辞去,却听苏灵儿道:“我今日请的是她,原与你无干。阿满,送客!” 小满冷冷道:“请罢!”便是要逐客了。 湛若水哪肯放云未杳与苏灵儿孤身相处,只云未杳道:“你不必担心我,苏姑娘不会害我。” 湛若水未及开口,苏灵儿嗤道:“未为可知。”湛若水自然更不肯离开了,云未杳笑看了看苏灵儿,又向湛若水笑道:“她连你都不肯害,又如何会害我?” 湛若水便自怔了怔,只苏灵儿当即坐正了,厉声道:“你说甚么?” 云未杳没有理她,只笑向湛若水道:“你便在府外等我一等,我与苏姑娘说过了话就出来。” 湛若水拗不过她,只好向苏灵儿道:“我且在外面候着,若我妹妹安然无恙便罢,若你敢动她分毫,我唯你是问。” 云未杳直是暗自着急,生恐湛若水惹恼了苏灵儿。果然,苏灵儿听得直是柳眉倒竖,美目圆睁,好在很快,她的怒气消减下去,只眼中泪意上涌,向湛若水伤心道:“当年,无论我如何欺负秋烟兰,你都不曾训斥于我,只如今我不过留她在府中一叙,你便如此疑我居心不良?上官清,你好,你好呀!”湛若水见苏灵儿眼含泪光,只兀自强忍着,心中早已后悔,正思忖如何缓解,却见她以手指着园门,厉声道:“你滚,滚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湛若水两下为难,偷偷看了看云未杳,云未杳暗暗点了点头,他便只好离开了。湛若水虽复离去,苏灵儿依旧气恨难平,一把掀了瑶琴,狠狠瞪着云未杳,咬牙切齿道:“你今日还想活着出这道门么?”此话一出,谷雨与小满当即一左一右立在云未杳身旁,皆是阴狠面色。 云未杳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左右,只笑了笑,曲身坐在苏灵儿面前席上,道:“你邀我前来,原不为威胁我罢!” 苏灵儿怔了怔,以鲛帕压了压眼角,蓦地又笑了,斥下了谷雨与小满。她深深睇了眼云未杳,嗤道:“我实实没有想到,你竟敢赴约,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为什么要怕?”云未杳笑了笑,道:“你又并不坏。” 苏灵儿仰天“哈”了一声,笑罢咬牙恨道:“我苏灵儿,便是‘江南王’。这二十多年来,朝中为何反对弘相爷之人越来越少,那是因为被我杀了!我究竟杀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你竟敢还如此说我。云未杳,你太自以为是了,竟以为能看透我。” 云未杳无意与苏灵儿争辩,只向她身后看了看,谷雨与小满兀自不放心,正远远立着,遂笑道:“听说苏姑娘没有半点武功,手下的悬玉使女却个个身怀绝技。”苏灵儿没有说话,只哼了一声,面色傲然。云未杳又笑道:“我当真奇怪,苏姑娘如何能役使她们。” “这有何难?”苏灵儿嗤道:“只要她们的家人在我手上,她们就得乖乖听话,便是让她们去死,她们也不会皱下眉头!” “姑娘好手段!”云未杳点头道:“所谓上行下效,想来苏姑娘也是如此。” “你这是何意?”苏灵儿怒道。 云未杳似未瞧见苏灵儿的怒气,只道:“苏姑娘可还记得前年护送我进京之时,我问过的话?” 苏灵儿烦躁地皱了皱眉,只道:“卖甚么关子,我哪记得那许多!” 云未杳便笑了笑道:“我曾问姑娘为湛郎所下的阿耨多罗,可是解药?” 苏灵儿狠狠瞪着云未杳,只冷冷道:“阿耨多罗本就是剧毒之物,我原本就是要上官清死!” 云未杳权当没有听到苏灵儿的狠话,自顾自道:“湛郎身中阿耨多罗却不死,我收治他之时便自惊奇,便猜测他身中此毒之前,就业已中毒。我当时想,莫非是他之前所中之毒克制了阿耨多罗?”苏灵儿只是冷笑,云未杳继续道:“凤凰髓、冰破果、帝台浆皆是稀世的药材,我只道这稀世的药材炼成解药,可解阿耨多罗这无上之毒,不想竟是无济于事。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所谓‘无上’,便是无黑无白、无正无邪,我便将凤凰髓三般奇材,炼作剧毒,原来那便是阿耨多罗。阿耨多罗,竟解了阿耨多罗之毒。” 云未杳徐徐说着,苏灵儿兀自凝神听着。云未杳又道:“我那时才发现,原来被岭南弄氏尊为神品的剧毒阿耨多罗,竟是遇解药为毒药,遇毒药为解药。” 云未杳说罢便不复言语,苏灵儿听得有些怔了,蓦地见她正瞅着自己,当即有些不高兴,冷冷道:“那又如何?你与我说这些,莫不是在我面前摆弄医术了得罢!” 云未杳也不生气,笑道:“莫要忘了,湛郎中阿耨多罗之前,便已中毒。” 苏灵儿恨恨道:“若我早就知晓他被贱人下毒,绝计不会再多此一举。我当时若袖手旁观,上官清能活到现在?” “是啊,苏姑娘原是不肯袖手旁观。”云未杳笑了笑道:“你不忍见他中毒,又因着弘相爷的缘故,不敢明目张胆救他,便只有借口杀他而救他。” “住口,住口!”苏灵儿已是怒不可遏,拍着桌案厉声道:“你胡说甚么?我这一生,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只想杀他,杀了他!” 谷雨与小满见得苏灵儿面色有些癫狂,当即便要过来,云未杳看见了,凝声向苏灵儿道:“让她们不要过来!”苏灵儿当即回头喝道:“滚回去!”谷雨与小满便不敢再上前,皆又退了几步。 云未杳暗自叹着气,心中生了许多怜悯,道:“你不肯害他,又如何会害我?”一句话说得苏灵儿向她怒目而视,云未杳便又道:“你逼死秋烟兰,或许有嫉妒她的缘故,但更要紧的,是她下毒毒害上官清。” 苏灵儿没有说话,只怔怔望着云未杳,良久,流下泪来。云未杳看在眼里,便知所料不假,她原本还想说:湛郎,还有你的哥哥的生死,其实一直在弘相爷手中,你为了他们,就得乖乖听弘相爷的话。说来,你与悬玉使女一般样。只因着苏灵儿哀伤不绝,便不再开口。 又过了许久,苏灵儿方止住啜泣,自慢慢冷静下来,拿着鲛帕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冷冷道:“我说你自以为是,你果然自以为是。苏皓与上官清,若能杀了他们,我绝不手软。”说罢又道:“阆山之时,我便有了主意:你救不了上官清,我会杀了你。若你救了上官清,我也会杀了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云未杳摇头笑着,道:“阆山那两年,多谢你。” 苏灵儿身形微晃,眼中又起泪意,却又生生逼了回去,只冷笑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奉命行事罢了。若非相爷钧令,我早就杀上了阆山,又怎会容你救他!” 云未杳笑了笑,便不再多言,起身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苏灵儿冷笑道:“你既来了,还走得了么?我说过,但凡是上官清所爱之人,都要死!”云未杳未及开口,苏灵儿便又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有相爷的护持么?” 云未杳听得奇怪,道:“你这是何意?”苏灵儿不肯再多说,只嘲道:“你是聪明人,当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未杳便知问不出所以然,便自走了,苏灵儿果然没有拦阻。 湛若水早等得不耐烦,当下见她平平安安出来,直是喜不自胜,上前拉住她,埋怨道:“说了甚么,教我等了这许久。” 云未杳笑叹道:“你呀,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湛若水不知她与苏灵儿究竟说了什么,便是心下好奇,也不敢多问,只笑道:“回了罢!”当下与云未杳安步当车,往华棣府衙而去。 将到府衙,云未杳叫住湛若水道:“离去之时,苏姑娘与我说了一句话。”湛若水心中忙道:“她说了甚么?”云未杳便道:“她说:你以为,你还有相爷的护持么?又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这竟是话里有话,只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她究竟是甚么意思。” 湛若水陡然记想昨夜收到封五的信,立时便想明白了苏灵儿的言下之意,忖道:原来苏灵儿虽复被华棣软禁,却是早得了京中消息。华棣那些寻常军士,果然圈不住悬玉使女。她既说妹妹失了弘逢龙的护持,莫非,弘逢龙败了? 湛若水一时百感交集,面上却笑道:“想不明白,便不要多想。”云未杳点了点头,随他进府。 二人只道华棣必忙于公务,不在府中,不想才进了门,便遥遥望见他坐于正厅之上,只身形颓然,面色灰败,地上跌碎了个茶杯。云未杳心下诧异,正欲寻人来问个明白,不想华棣已看到了他二人,道:“你们过来。” 云未杳与湛若水便走了过去,华棣道:“苏姑娘可还好?”湛若水含糊道:“大概与从前一样。”华棣怔了怔,又笑了笑,只道:“那便好。” 云未杳看他无精打彩,只道是公务繁忙的缘故,便欲告退,却听华棣垂着头,道:“弘相公,谋反,败了。” 湛若水早已知晓,兀自还好,只云未杳听了惊道:“甚么?” 华棣苦笑,复又道:“弘相公,京中谋反,却败了,已被太子殿下下到狱中。”说罢又缓缓起身,往后宅而去。 云未杳面色陡然苍白,几欲站立不稳,湛若水忙将她扶住。湛若水道:“我扶你回房。”云未杳见湛若水淡定若素,眼中便闪过一丝疑惑,只她心下慌乱,也顾不得细想,只点了点头。 湛若水将云未杳扶进房中,见她面色依旧不好,心下便自焦灼。好在三娘沏了茶来,他忙端给了她。云未杳接过茶却不喝,捉着茶盖儿划弄半晌,蓦地道:“湛郎早就知道了?” 三娘不解其意,只湛若水心下清楚,道:“昨夜收到了封五书信。”云未杳道:“你为何不与我说?” 湛若水叹道:“信中只说弘逢龙谋反,未说胜负。我不敢与妹妹多说,怕惹你烦恼。” 三娘听得此话,当即惊道:“甚么,弘相爷谋反?这……这话从何说起?” 云未杳所想不同,摇着头道:“不,湛郎你早就知道了,比封五知道得还早。”说罢,她抬起头来,盯着湛若水,一字一句道:“那晚,你一反常态,催促我们离京。就在那个时候,你便就已知道了?苏灵儿必是也得了消息,才会与我说那样的话。” 三娘虽不知苏灵儿之事,却听明白了云未杳前面的话,瞪着湛若水道:“是了,我们原本定下了离京日程,偏你提前要走。” 湛若水叹了口气,道:“妹妹好是聪明,竟猜得一点不错。”他坐在云未杳旁边,低声道:“有个人叫周真,是御林军副统领,我押解许凤卿并西北罪将进京,他奉命接管。只我无意间得知,周真看似是东宫信任之人,实则是弘逢龙的心腹,便料到此事非同小可。我……我不敢在京中久留,是以催促南下。” “这等大事,你如何不说?”云未杳瞪着湛若水道。 “我向谁去说?”湛若水也提高了声音:“我与周真比,太子更信任谁?我并没有拿住他们的实凭实据,若周真叫起了撞天屈,太子只会以为是我陷害忠良。到那时,我……我是百口莫辩啊!” 云未杳语结,三娘也道:“倒不是我帮他,他说得很是在理。弘相爷与太子,谁是省油的灯?且还有一个两面三刀之人,他夹在中间,本难自处,倒不如远远躲了开去,方是正理。” 云未杳听了湛若水的辩解,早是后悔,又听了三娘的话,便知自己错怪了湛若水,只她心下已是方寸大乱,愁道:“弘相爷是胜是负,皆是他自家的事,我只担心的是,少均怎样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说还好,一说直惹得湛若水火往上冒,当即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背转身去,兀自生着闷气。三娘见他二人这般情形,也不敢多说,悄悄退了出去。 待三娘一走,房中登时安静下来。云未杳情知理亏,却一时拉不下脸来,只是垂泪。湛若水本有一肚皮的气,只见得云未杳落泪,便自心疼,怒气也消了许多,叹了口气,扶过她道:“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云未杳便再也止不住,登时恸哭失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湛若水便知她依旧为弘少均忧心,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轻轻抱着她,暗自叹着气。 云未杳这厢伤心,只她们离去之后,苏灵儿也恸哭了一场。她果然是得了京中的消息,也比湛若水、华棣更早知晓弘逢龙谋反事败。她深知自己是弘逢龙座下第一得力之人,又为他杀人无数,将来清算,必难逃一死,早就是灰心丧气了,是以才会约见云未杳。至于为何想见她,便是苏灵儿自己,也想不明白,大约是想看看,同样是被弘逢龙看重,云未杳的下场如何罢。 大哭之后,苏灵儿出了好大一身汗,谷雨忙命人抬来一桶热水让她沐浴。她本有爱洁之癖,便是被软禁,也是改换不了。 苏灵儿愁绪万千,斥下一众婢子,又出了许久的神,才叹口气缓缓摘下压在头上沉甸甸的饰物:一支金钗、再一支金钗、一朵珠花、再一朵珠花……华光褪尽,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容颜,眉稍眼角的皱纹若隐若现。 毕竟是老了!苏灵儿苦笑。走向桶边,将一件件衣物褪去,烛影摇曳,热气氛氲,暖暖的气息愈发浓厚,光洁美妙的胴体在烛光下映照出炫目的光彩。 自古青春易逝,韶华难留,多少女子忧苦红颜损折,偏她素来不是顾影自怜之人,只道:我以聪明自许,偏却困顿红尘,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呢?我所有者,不过此身,无奈这红颜也被流年照收了去。再过些年,我也是鹤发鸡皮,垂垂老矣。如此想来,此身亦如钱财外物,亦不为我所有。我这一生,挣的是什么?又争的是什么? 当身体完全放松之后,那些被刻意忘却的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她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上官哥哥!”夏日的午后,总是沉闷无聊,趁着先生打盹的空隙,一个小女孩子爬上书窗,乌溜溜的眼珠子四下转转,轻声叫着正在读书的上官清。 “灵儿?”上官清道:“快下去,爬这许高,很是危险!” 苏灵儿不为所动,依然说着什么,可惜隔远了上官清听不到,急得压着嗓子道:“你说大声点!” “我爹说,要把我许配给你作娘子!”苏灵儿陡地放大声音,惊醒了先生与其他学童,但听得“嗡”的一声,有人窃窃私语:“谁要做谁的娘子?” “是谁在外面?”先生喝问。 “扑”的一声,她跌落在厚厚的草甸上,待先生去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是的,如果没有后来的灭门之祸,依照四族的旧例,她,苏灵儿,会成为上官清的妻子。 苏灵儿长叹一口气,深深地将自己没入桶中,淹没了她的泪,她的过往。正自伤心时,苏灵儿陡然听得耳边一阵“咯咯”怪笑,声音沙哑难听,惊得她立时便睁开了眼。 却说苏灵儿被那怪笑声惊起之后,便放眼去看,这一看直骇得她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眼前竟有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那怪物眼鼻皆被剜去,满脸尽是疤痕,正嗅着气味往她身边凑,正是被她做了人彘,扔在后园自生自灭的“辟邪”卢昭。 苏灵儿早忘了后园的“辟邪”,如今陡然见到,竟被吓得失声尖叫,忙唤小满,蓦地记起小满并不在身边,只不断呼喊谷雨与合儿。岂料叫了半晌,外面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苏灵儿气恨不已,只得自寻出路,哪想双腿发软,竟无半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辟邪”凑近。“辟邪”与苏灵儿脸挨着脸,鼻子上的两个孔洞微微翕动,从她的脸上一径闻到颈间,又从颈间闻到脸上。 蓦地,“辟邪”张开了口,露出森森的白牙,狠狠向她脸上咬去。苏灵儿浑身无力,躲也躲不开,只拼了一身的力气往后仰,“辟邪”没有咬住她的脸,却落在了颈间。苏灵儿便觉一阵剧痛,竟被“辟邪”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辟邪”胡乱嚼了几口,便自吞下,喉咙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直教人毛骨悚然。“辟邪”咬罢一口,又咬一口,苏灵儿的颈颔间直是伤痕累累。鲜血流下,浸在桶中,房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之气。 苏灵儿一颗心绝望到了谷底,只道将命丧“辟邪”之手,不想便在此时,听得房门“砰砰”两声巨响,两个人影便飞了进来,落在她的身边,正是谷雨与合儿。谷雨胸口插了一柄匕首,正扶着桶沿强撑着起身,断断续续道:“姑……娘,是霜……降!阿芒与……夏至她们,都……被她……杀了。暗卫……暗卫也……”“死了”二字未及出口,霜降竟自去了,眼睛却没有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灵儿闭目不语。在悬玉使女中,除却清明,她最信得过的便是谷雨与小满,如今谷雨横死在眼前,怎不教她痛心?便在此时,她听得门外一阵“哈哈”狂笑,正是霜降。合儿惊恐地盯着门外,颤着声音道:“姑娘,她……她来了!” “霜降儿!”饶是被制,苏灵儿的气势依然不减半点,只冷冷道:“你如今出息了!” 霜降带着数名弄氏族仆缓缓踱了进来,只娇声笑道:“我如今投在弄氏门下,不叫霜降了。少主赐我弄姓,叫弄海月。” 原来那夜封五救了霜降之后,她便趁夜逃走。夜中忙乱,她慌不择路,竟撞见了偷入蜀中寻云未杳复仇的弄氏族人。 那弄氏被弘逢龙圈禁在岭南,始终是不甘心,多番暗中遣派门人偷入蜀中,却又因着苏灵儿与悬玉使女的缘故,上不了阆山,更有几次险险落入悬玉使女手中。 霜降落魄,落入弄氏手中,弄氏直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当下便要取她性命,只霜降当即讨饶,道明了因由,并再三保证必为弄氏对付弘逢龙与苏灵儿。 弄氏称霸一方,无奈进了中原,始终争不过地头蛇悬玉使女,如今悬玉使女内讧,正是求之不得,且霜降又说了许多悬玉使女的秘密,虽复半信半疑,还是将她带回了岭南审问。 霜降虽恐惧弄氏,无奈她叛出悬玉使女,中原早没了她立锥之地,是以弄氏带她回岭南,竟是求之不得。 因着霜降悬玉使女的身份,弄氏族人不敢怠慢,径将她交给了弄月竹。弄月竹深恨弘逢龙,霜降便着意又说了许多弘逢龙秘事,竟入了弄月竹的眼。 霜降本极伶俐,没有费多少工夫便打探出弄月竹与弘逢龙结仇始末,也知道她钟情于湛若水,越发曲意承欢,加油添醋说了许多湛若水与苏灵儿的旧事,惹得弄月竹既爱听,又对苏灵儿恨意连连。 霜降讨了弄月竹的欢心,弄月竹便将她收到门下,赐名弄海月,竟也得了些脸。 霜降兀自洋洋得意说着经历,只“辟邪”等得不耐烦,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待要再下口,只被霜降喝止住了。 “弄海月?”苏灵儿轻声嗤笑,缓缓睁开眼,看着慢慢走进来的霜降,道:“在我眼里,你不过还是那个供我驱使的贱婢!” 霜降傲然睨了苏灵儿一眼,道:“你?没有了弘逢龙,你算甚么?” 合儿道:“姑娘,这贱婢……给我们,给我们……下了毒。她……她……” 合儿话未说完,便重重挨了霜降几耳光,苍白的脸上立时便出了两个五掌印。霜降一脚将她踩在地上,恨声道:“贱人,若不是你出卖我,我也不至逃走,我母亲与幼弟,更不至被惨害至死!” 合儿咬牙怒视霜降道:“姑娘有姑娘的规矩,你自己不要脸偷汉子,害死了你母亲和幼弟,怪得了谁?” 合儿不说还罢,一说直让霜降越发地怒不可遏了,反手一剑割在她脸上,血肉便翻了出来。合儿摸着脸,直是满手的血,心下又惊又骇又怒,挣扎着向霜降扑去,霜降向后一退,合儿扑了个空,重重地落在地上,口中兀自骂道:“贱婢,我跟你拼了!” 她尚未碰到霜降衣衫,便被一个弄氏族仆踹翻在地。霜降上前一脚踩住她的肩,冷冷道:“你算个甚么东西!跟你动手,也是抬举了你!”又一把抓起合儿的头发,扯着她看向苏灵儿道:“在你主人眼里,你也不过是条狗。你都这个样子了,可见她为你掉一滴泪,为你求一句情?” 合儿满嘴满脸皆是尘土,看了看木然的苏灵儿,吐出一口血沫道:“贱婢,你有种就把我杀了!” “杀你?”霜降阴恻恻道:“你不是最恨被人污了清白么?我就把你扔到私窠子里,受尽万人凌辱,千人践踏!” “你敢!”合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霜降的这句话,直比先前那一剑更教她惊骇。 霜降一把又将合儿掼在地上,直掼得她晕头晕脑,脸上又青又紫。合儿好半天才喘过气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神智已有些不清醒。 霜降犹不解气,抬脚在合儿的头上、脸上呲着,恨道:“贱人,我恨不能立时便杀了你,只是一刀杀了太便宜你。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霜降见得合儿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方不甘心地放过了她,抬起头来狠狠瞪着苏灵儿,眼中是疯狂的恨意。 苏灵儿浑身依然酸软无力,她看着满脸扭曲疯狂的霜降,深知此番在劫难逃,遂笑道:“你那母亲倒也有几分姿色,很是柔弱的一个美人,派去杀她的人,都说差点就下不了手。你那个弟弟,很是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四书五经竟也倒背如流,难为他在那样的境况下,竟也很是自强。若是不死,今后成了人,便是脱不了贱籍,想也差不了哪里去,可惜啊,可惜!” 苏灵儿只求速死,便故意激怒霜降。霜降果然气得浑身发颤,一把扯过苏灵儿的头发,恶狠狠道:“贱人,我在你手下做牛做马,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我母亲与幼弟,你却害死了他们!他们的死,我要让你十倍百倍报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灵儿头皮一阵剧痛,却强忍着笑道:“你弟弟很孝顺,见得要杀你母亲,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后背上便挨了一刀。当真是一刀毙命啊,那小小的身子,竟没有想有那许多的血,染红了你母亲大半个身子。” “不要再说了!”霜降气得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吼道。 苏灵儿不为所动,又道:“你的母亲当时就傻了,竟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抹了脖子,好是烈性的一个人。” “贱人,我杀了你!”霜降手中的宝剑高高举起,便要向苏灵儿的胸口刺去。苏灵儿闭目便要受死,只是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如期而至,却听霜降“嘿嘿”地笑着,冷冷道:“你想激怒我一剑杀了你,哪有这许便宜?” 苏灵儿暗暗叹了口气,霜降又道:“我早就知道,卢姐姐是咱们这里最美的美人,比你还美,不过是与庄生两情相悦了,你便恼了。他们私奔不成,你便杀了庄生,还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你自己没人要,却见不得别人好。嘿嘿,我今日便要为卢姐姐报仇,你如何害的她,我便如何对付你,再把你丢到上官清跟前,让他看看你有多丑陋!” 霜降说一句,“辟邪”的喉咙便“嗬嗬”地响一声,足见内心悲愤,又听得霜降要为她报仇,喜得直用头撞桶沿,震起水纹阵阵。苏心下惊骇,霜降冰冷的手指慢慢滑过苏灵儿面颊,不带半点感情地说:“这鼻子长得不错!” 苏灵儿听着霜降要将她毁容再交与湛若水,直是又惊又骇,颤着声音道:“霜降,你若敢动我分毫,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霜降嗤道:“我忘了,你有弘逢龙撑腰。你不是有悬玉使女么,她们竟没有告诉你,弘逢龙狼子野心,密计谋反,如今早成了阶下囚?你早是自身难保了。”说罢便要动手。 便在此时,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枚袖箭打在匕首上,力道之大,直震得霜降虎口发麻。霜目杏目圆睁,警觉地看着门外,果然立着几个人,竟是清明、小满与白露诸婢。 霜降此番前来本是有恃无恐,是以并未将清明、小满等人放在眼里。她阴沉着脸,便又要对苏灵儿下手,不想眼角余光瞟见三枚袖箭分上中下三路向自己打来,且带着凌厉破空之声,一时不敢轻敌,忙闪身避了开去。 借着这一工夫,小满欺身向前,剑锋连抖几个剑花,直击她周身要害。霜降才投在弄氏门下,用毒工夫尚不熟练,被这二人逼得又倒退数步。小满逼开了霜降,又一掌打开“辟邪”卢姑娘,护在苏灵儿身前。 清明阴沉着脸走进来,厉声道:“霜降,你好大的胆子,敢暗害姑娘!你若自裁,我便不多追究!” “就凭你们!”霜降冷笑,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清明看在眼里,手腕一送一迎,一枚袖箭射出,直向霜降右手。霜降暗惊,身形微动,手掌也缩了回去。 苏灵儿沉声道:“你们当心,她已拜在弄氏门下,会用毒!” 清明与小满心下凛然,愈发戒备。霜降看了四下形势,便知此时占不了便宜,笑道:“不错,如今我已不叫霜降,你们应当叫我弄海月。” 清明与小满互自望了一眼,眼中皆有不屑之意。霜降瞅准机会,右手轻扬,清明只道她是要下毒,惊道:“当心!”岂料霜降只是虚张声势,手中并无毒药,却是足下轻点,几个纵步便出了房门。霜降出了房门,只哈哈大笑道:“你们等着罢,不杀苏灵儿,我誓不罢休!” 霜降扬长而去,弄氏族仆更带走了合儿,清明、小满与白露诸人不敢追击,忙扶起苏灵儿。桶中的水早已变凉,颈间的伤口也自发白,她却浑然未觉。所幸霜降存了心要折磨苏灵儿,除却迷药,一时未下剧毒之物,且清明诸人来得及时,苏灵儿除去“辟邪”卢照的咬伤外,倒也无虞。 小满取来衣衫与她披上,苏灵儿只瑟瑟地发着抖。清明见她伤口皮肉外翻,很是触目惊心,忙去寻金创药。只是药寻来了,苏灵儿却不肯敷药,只慢慢蹲在谷雨身边,清傲的脸上滑下泪来,半晌方道:“她是为救我而死,告诉那华棣,好好安葬她。”清明与小满点了点头,心中亦是悲哀,只都强忍着。 蓦地,苏灵儿瞪着“辟邪”卢昭,阴狠而凌厉。卢昭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已然感受到了苏灵儿杀意,她扬起头,蓦地咧着嘴,“霍霍”地叫着,不知是哭还是笑。清明、小满、白露诸婢看到那形容,皆倒吸了口凉,偏苏灵儿不躲不避,直直迎视卢昭,只笑道:“阿昭,都过了这许多年,你竟还是没有半点悔意么?” 卢昭听了苏灵儿所言,直“霍霍”地叫着,众人虽不知她所言为何,却也深知必是心绪激动不平所致。 苏灵儿阴恻恻地笑着,霍然起身,一把将卢昭拉到桶边。卢昭立时便明白了她的用意,犟着脖子不肯往前,无奈她早受足了刑罚,哪是苏灵儿的对手?苏灵儿右手提着卢昭衣领,左手按住她的脖子,只往桶中浸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卢昭还先兀自挣扎,很快便不动了,只苏灵儿尤不解恨,又过了片刻方才罢手。她气喘吁吁地松了手,扶着桶沿,望着卢昭的尸身兀自冷笑,边笑边道:“谁都不能背叛我,你不能,霜降那个贱人更不能!” 清明、小满诸婢见苏灵儿前一刻还柔弱可怜,现下连眼都不眨一下,就溺死了卢昭,尽皆骇然,又听了她这一番言语,皆自默默不语,只叫来府中幸存婢子,将小楼里外打扫净了。 因着霜降是偷摸入府,华棣的人马竟未察觉,直到换岗时才发觉有异。华棣只得加派了人手。湛若水听说了此事,兀自担心,只不敢明说。 云未杳看在眼里,便道:“你既放心不下,去看看也是好的。” 湛若水便欲去探望苏灵儿,不想被拒在了门外,且包氏兄弟也潜入城中,他二人只管催湛若水去游说苏皓,遂只有放下此事,与华棣商议招降苏皓之事。 湛若水早命孟飞探明了苏皓军中情形,得知谢棠、刘余弟、楚伯璋、汪述古、宋尚书、颜宪子、史雄诸人皆在她麾下,遂投了名帖。据说苏皓喜不自胜,称要亲自来迎。 他与苏皓定好了日期,这日准备妥当,带了孟飞便要往苏皓营中去。 包氏兄弟深知湛若水与苏皓渊源,且功夫高深莫测,便欲与他同去,只道此行再立大功,此生荣华富贵便享之不尽了,无奈被他留了下来。 这兄弟二人本早到了扬州,一则见湛若水姗姗来迟,再则被他晾了许久,早是一肚子怨言,此番又不许他二人去苏皓军中,当场便发作了火气,只湛若水淡淡一句话,两人皆没有了气焰。 湛若水只道:“若不怕苏皓用二位祭旗,我倒并不介意你们同去。”这两兄弟方才明白此行实是凶险无比。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弱质救扬州 湛若水被一个小校带进了中军大帐,苏皓并未亲自来迎。 他与王元长坐在上首,左厢是谢棠、刘余弟、楚伯璋、汪述古、宋尚书、颜宪子、水无渔等青盟旧部,右厢是史雄并几位陌生的面孔。 左厢诸人见得湛若水安然康健,皆有激动之色。湛若水默默打量了四周,心中便有了些数。 湛若水进帐,苏皓忙从座中起身,将他迎了进来,极尽客气谦恭,且笑道:“向前接到你的名帖,我与元长当真欢喜得紧。盼星星盼月亮,终是将你盼了来。” 王元长狠狠瞪了湛若水一眼,向苏皓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他早投靠了朝廷,此番原是先去见了华棣老贼,商议定了再来见的咱们,当心有诈!” 苏皓不以为意地笑道:“元长说哪里话!咱们四族子弟本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上官大哥哪会害咱们!” “你忘了当年碣石之战,他临阵抛下青盟弟兄事了?”王元长高声道:“谢棠三番五次请他不来,此番不请自来,必是为朝廷做说客来的!” 苏皓道:“上官大哥与咱们四族,与朝廷皆有血海的深仇,他怎会不报这仇恨?”说罢又要请湛若水上座,口中只道:“咱们皆是青盟旧人,上官大哥原是我之盟主,我才具有限,早盼你来主持大局。” 王元长怒道:“义军是你一力维持,方有今日之局面,怎能拱手让与他人?任谁是盟主,我也不认,如今只认你!” 湛若水亦不肯上座,谢棠、刘余弟、楚伯璋与汪述古等互看了看,没有说话。 苏皓再三请让,湛若水皆不肯,无奈只得先自上坐了。 坐定之后,苏皓笑向湛若水道:“上官大哥可是已大好了?” 湛若水笑道:“多谢挂心,我已好了。” 苏皓大喜道:“我原曾让谢棠去蜀中看望你,不想竟无半分结果,我很是焦急,如今大好,我才真能放下心了。我早知上官大哥吉人天相,必不是无福之人,如今果然应验了。”又笑道:“你此番前来,可是要与咱们共同举事?” 湛若水笑道:“我如今闲云野鹤一只,哪像你能者多劳,不过四海飘摇,各处游荡罢了!前番去了趟天狼,如今一路南下游历,不觉又回了扬州,见得你在此,便来访访旧友!” 苏皓尚未开口,王元长已怒道:“你休要在咱们跟前打花胡哨,天下谁人不知,你投靠了朝廷,如今正打咱们的主意!” 此话一出,非但苏皓变色,连着史雄并右厢诸人皆站起了身。 湛若水愣了愣,蓦地又哈哈大笑,笑罢道:“元长消息好是灵通,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苏皓便不言语,只含笑而视。 湛若水叹道:“我只问你两个:一,扬州你久攻不下,打算在此耗多久?后继如何?二,你虽败了朝廷大军,只司马括接管了许凤卿的西北大军,不日便要调来扬州。那三十万人马尽皆精锐,你可能轻易取胜?” 苏皓原本笑容满面,现下不悦道:“如此说来,你果然是为朝廷做说客来的!” 湛若水笑道:“皓兄误会了,我实为叙旧而来。” 王元长怒道:“上官清,你二十多年前便害我们不浅,如今又花言巧语,你若再说,爷爷手中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早被苏灵儿削去了一只手掌,自无法再使铁杖,只得改做了刀。 谢棠起身怒道:“元长,休得对盟主无礼!”孟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当下便要动手,却被湛若水拦下。 湛若水道:“元长说得不假,我确实投归了朝廷。” 此话一出,非但苏皓变了脸色,左厢谢棠诸人亦是恼怒,只楚伯璋面色未变。 湛若水道:“我是要借朝廷之力,扳倒弘逢龙。” 众人怒意稍减,湛若水又道:“此来江南之前,太子殿下再三交待,四族之仇本是冤案,他早有意为我等平反,无奈四族事端不断,他也是有心无力,且还有弘逢龙从中做梗。如今,弘逢龙阴谋叛反,业已下到狱中,朝廷自会给咱们一个公断。用不了多久,弘逢龙便会伏诛,那便也是四族出头之日。你们江南起事,为的也不就是这个?” 众人听得“弘逢龙阴谋叛反,业已下到狱中”语时,皆有惊谔之色,苏皓急急道:“上官大哥,此话当真?” 湛若水便知他所问是弘逢龙之事,故意道:“诸位还不知晓京中消息么?” 他环视一周,方徐徐道:“向前接到京中消息,弘逢龙阴谋叛反失败,并其党羽皆被打入天牢,不日便要宣判问罪,咱们四族终是熬出头了,诸位的心头气也可平息许多了。” 王元长冷笑道:“不错,老子起事,是心中有气未平。不过,时至今日,老子为的便不是复仇那么简单!” 湛若水淡淡笑道:“愿闻其详。” 苏皓便凝眉道:“如今昏君无能,奸臣当道,天下生灵涂炭。我辈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义无反顾!” 此话一出,便有人附和道:“不错,咱们是救百姓于水火,非关四族之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湛若水又暗暗打量了四周,见得附和之人皆是史雄并右厢诸人,倒是谢棠等青盟旧部面无表情地稳稳坐着,心中越发有了数。 听得苏皓此言,他只是暗暗冷笑,口中道:“诸位高义大德,我深感佩服,只是你们果真以为天下已在掌握之中么?” 苏皓与王元长的面色便不十分好看,史雄便道:“盟……呃,上官先生。”此话一出,谢棠诸人便狠狠地瞪着他,史雄便硬着头皮道:“如今义军所向无敌,天下归附,如何不在掌握之中?” 湛若水笑道:“恕我直言:义军,不过乌合之众!” 右厢便有人拍案而起,怒向他道:“你是甚么东西,敢在盟主帐中大放厥词!” 湛若水并不认识那人,只看他有些斗鸡眼,形容很是有几分滑稽,当下便冷笑不语。 见他如此,谢棠诸人直是怒不可歇,右厢诸人亦拍案而起,皆怒道:“你又是甚么东西,敢对我盟主无礼!” 一时之间,左右两厢诸人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点。见众人两厢对立,孟飞亦暗暗纳罕,暗向湛若水道:“爷,这义军果然不是铁板一块。” 王元长沉声道:“他是来挑拨咱们的,诸位休了着了他的道!” 此话非但没能平息事端,反更教谢棠诸人愤怒,皆怒向他道:“盟主与我等情深意厚,何来挑拨?” 王元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苏皓面色很是阴沉不定,只看了看王元长,王元长便怒向湛若水道:“上官清,你不要以为曾是青盟盟主,便还能在我军中指三划四,如今皓兄主事,早不是你的天下了!你若存的是好心,何以挑拨我军中部众不和?” 湛若水叹道:“我早说了,今日是为叙旧而来。我并无意盟主之位,诸位不是不知,不过是与诸位晓以利弊罢了!”说罢朗声道:“我只说一个:朝廷有两大心头之患,一在西北天狼,一在江南皓兄。如今天狼安定,弘逢龙下到狱中,西北三十万精锐尽在朝廷手中。试问义军对阵西北三十万精锐,皓兄有几成把握?四族之灾、天下之难,皆在奸贼弘逢龙,如今弘贼下到狱中,朝廷必励精图治,改换新貌。临行前,太子殿下曾许诺,只要皓兄愿意归顺,从前诸事便既往不咎,且非但平我四族之冤,更许在座诸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湛若水一径说着,一径暗暗看着座中诸人神色,见得右厢诸人虽半信半疑,却皆有松动神色,反倒是左厢谢棠诸人面色未动。王元长早是怒不可遏,只苏皓面无表情,不辨喜愠。 良久,苏皓方道:“上官大哥,你如何就变成了今日的样子?” 苏皓痛心道:“甚么荣华富贵,眼前的你,还是当年义薄云天,令天下豪杰敬佩的青帝上官清么?想当年,起义之时,你说过甚么?你说,你说我等要患难与共,死生不离。你的话,我至今记得。言犹在耳,而你……你却去享荣华富贵了。且不说你是否对得起咱们这些老四族子弟,我只问你:你可对得起碣石山上奋战而死义军志士,可对得起眼前这群始终对你忠心耿耿的青盟旧部?”苏皓越说越怒,直是指着谢棠诸人,质问湛若水。 苏皓一番慷慨陈词,直说得谢棠等青盟旧部垂首不语,王元长更是泣不成声,怒道:“还有我大哥,你可对得起他?他便是死,也相信你会复了四族之仇,可万万没有想到,你却做了朝廷的鹰犬!” 刘余弟听得王元长骂湛若水是朝廷的鹰犬,当下怒火中烧,便要反讥回去,却被谢棠紧紧攥住。 湛若水没有回应苏皓,一一扫过青盟旧部,见得谢棠深深望着他,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余者青盟旧部,也多与谢棠一般,只楚伯璋依旧冷眼旁观。 湛若水暗自嘲道:苏皓肯见我,竟是这个缘故。从前我只道他是个扶不起的纨绔,不想竟有这等心机了。我竟小看他了。 原来湛若水早看出苏皓军中不睦,不睦因由,他也猜出了几分,自是青盟旧部与新招人马相冲突的缘故。 想那青盟旧部皆是一方霸主或地方豪杰,素来桀骜,唯他马首是瞻,除却一个王元长,几乎无人肯买苏皓的账,苏皓便只能扶持自己的力量,那便是新聚的人马。 只是青盟旧部大多本事过人,苏皓自不肯轻易放弃,自会想方设法收伏。 他投归朝廷,已是天下尽知,苏皓也必料到他此番前来是为游说,是以故意引他说出那番言辞,以让青盟旧部看出他的“鹰犬面目”而死心,说来不过是拿他立威罢了。 湛若水暗自叹道:我竟着了苏皓的道。苏皓此举,当真高明! 苏皓又道:“上官大哥说我是甚么‘大聪明之人’,当真是过誉了。我苏皓说到底,不过是天下最愚蠢之人,素来不懂阿谀逢迎、谄媚事人之道,我怎比得上官大哥那般识时务,那般八面玲珑。我苏皓,不过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罢了!” 说罢复又长叹一声,直将湛若水说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却引得斗鸡眼一众人等连声叫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皓昂然四顾,又道:“之前的说客,一个个都被我杀了。看在从前的情份上,今日我暂且饶你不死!不过,你若肯归降于我,我欢迎之至!你且好好想想罢!”说罢变色道:“恕我不久留,来人,送客!” 苏皓这番话,说得极不留情面,却又显得仁义大度,教人挑不出刺来。 孟飞直是怒不可遏,当下便要发作,只被湛若水暗暗止住。 湛若水瞥了瞥青盟旧部,皆垂着头不发一语,只楚伯璋攥紧了双拳,强抑着怒气。 他暗叹了口气,便知一时说不动苏皓,笑道:“我言尽于此。也罢,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便要与孟飞归去。 便在这时,一个军士急匆匆进来不知与苏皓耳语甚么,便见他脸色陡然大变。 待那人出去,见得湛若水将要离开,忙道:“且慢!” 此话一出,帐中诸人皆有诧异之色,湛若水也自生疑。苏皓死死睇了湛若水许久,蓦地变脸笑道:“上官大哥既是为天下苍生福祉而来,便请容我想一想。三日之后,我与你答复。” 众人不知苏皓前后态度何以有天壤之别,皆面面相觑,不知他打得是怎样的算盘。 湛若水敛眸而笑,便道:“好,三日之后,我等你回音。”说罢便要与孟飞离开,却见楚伯璋诸人与他似有话要说,因着众目睽睽不便多言,便只得拱了一圈手道:“后会有期。” 湛若水与孟飞便回了扬州城。孟飞道:“爷,那苏皓好生古怪,明明说得僵了,偏又松动了口气,竟不知是何缘故?” 湛若水淡淡道:“时局瞬息万变,你我小心提防便是了。” 孟飞又道:“他肯受招安么?” 湛若水笑道:“他是个聪明人。” 孟飞却道:“我看他不是个好人!” 湛若水只是笑而不语,孟飞又问不出所以然,只得做罢。 湛若水才回了城,却见三娘正在城门处候着他,奇道:“你怎不在她身边?” 三娘急道:“出事了。” 湛若水的心陡然一沉,颤声道:“出了何事?” 三娘道:“城中出了瘟疫,姑娘与秦用正在想法子。” 听得并不是云未杳出事,湛若水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忙道:“她可还好?” 三娘笑道:“她自然没有事的,就是放心不下你,教我在此专候你回来,让你不要到处乱跑,一回城就去她那里。” 原来华棣一得了瘟疫暴发的消息,当即便去找了云未杳。 云未杳二话不说,先自请他下令将患者与常人分隔开来,又让军士将过世之人深深掩埋。 华棣命人寻了个偏僻之处收留瘟疫病者,名曰“养病园”,又命军士把守,许进不许出。 虽复如此,城中已然人心惶惶。 湛若水深知是云未杳担心他的缘故,因着苏皓军中之事而生的阴霾,便也一扫而空,唯有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只道:“她也太过谨慎,我并不是小孩子,怎会到处乱跑?” 话虽如此,湛若水唇角的笑意愈发地柔了,又向三娘道:“我自然是听她的。” 话虽如此,他却要与孟飞去见华棣,好在华棣去了馆驿,正与云未杳在一起。 湛若水去时,云未杳与秦用正商讨着药方,她原本颦紧了双眉,因见得湛若水归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湛若水心中一暖,亦笑了。 二人皆未说话,一切却尽在不言中。 湛若水回过头来,见三娘与孟飞皆觑着他笑,立时便有些不自在了,只得去找华棣说话。 华棣正呆坐在一旁,湛若水忖道:他坐镇江南二十余年,怎样的风浪变故不曾见过,如何一场瘟疫就失态至此?想来还是弘逢龙谋反事败的缘故。是了,弘逢龙之事必牵连三贵,只是至今不见京中旨意,莫非是为苏皓的缘故? 想到这里,湛若水心中便松快许多,只道:我本不抱期望,不想苏皓竟有松动,若招安事成,岂不是帮了华大人一个大忙?只要华大人立下大功,朝廷再是容不下三贵,也不得不多思考他的功劳。 湛若水所想不差,之所以一直没有朝廷旨意,确实是因华棣坐镇江南,抵御苏皓的缘故,只他料不到的是,即便平熄了江南事端,华棣依然难逃一死。 他大约是忘了,便是他自己的父亲晋宁公上官隽,立下了那许多绝世的功业,朝廷也是说杀便杀了。晋宁公身亡,饶是江南恸哭,太阳依旧每天升起,河水依旧东流去。 华棣许久才回过神来,也看到了湛若水,便向他招了招手,竟自出门去了。湛若水会意,也随他出了门。 华棣在园中慢慢地踱着,湛若水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华棣才道:“此行如何?” 湛若水见他已是内忧外患,偏挂念的还是国家之事,心中极是敬佩,便将苏皓军中之行皆细说了。 华棣叹道:“可怜前番去的说客皆不得要领,枉送了性命,原还是你说话管用,只可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华棣沉吟不决,脸上又是愁云密布,湛若水便知他愁的是城中瘟疫之事。 果然,华棣又道:“且不说苏皓是否肯降,单只城中瘟疫之事,他便不肯轻易放过这一良机!我料他三日之后必无回复,只怕要等城中瘟疫泛滥,我无力抵抗之时,再趁机攻城!” 湛若水道:“不错!大人在城防工事上,较之从前须得更加戒备才是。” 华棣当即便召人吩咐了,待那人领命去后,才向湛若水道:“苏皓前倨而后恭,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故?” 湛若水苦笑道:“一路之上,我想破了脑袋,皆想不出所以然,不过就如先前所说那般,先筑好己方工事,以不变应万变罢。” 华棣又道:“听你所言,那苏皓军中并不平稳?” 湛若水沉吟半晌道:“他军中的人,有我认识的,原是青盟旧部,有我不认识的,想是新来投靠的。军中既有新旧两部人马,争锋必是有的了。今日稍做了试探,果然势如水火。” 湛若水忖道:苏皓军中的情形,竟与天狼当下一般无二,但凡有人略施小计,便能挑得双方不睦,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坐收渔利。 湛若水深深地叹着气,苏皓军中,多是自己患难与共的兄弟,他又怎能挑得他们自相残杀? 华棣道:“倒有几分道理,只兵不厌诈,许是苏皓故意做与你看,也是有的。” 湛若水便道:“大人思虑周全,我记下了。” 华棣点了点头,便又出了许久的神。湛若水静静侍在旁侧,好半晌才听他悠悠道:“只怕,我很快便要回京了。” 湛若水听出他言外之意,失声道:“大人何出此言?这江南诸事,还须得大人主持!大人坐镇江南二十余年,还有谁比大人更了解江南?还有谁比大人更能治理江南?” 华棣失神一笑,只道:“莫非这江南百姓没了我华棣,便果没有出路了?”顿了顿又道:“毕竟相爷败了,呵呵,败了也好。” 湛若水心下便自抑抑,只道:“大人可想过后路?” 华棣道:“我要怎样的后路?” 湛若水叹道:“大人一生心血皆在扬州与江南,这京中之事与大人没有半点干系。朝廷并非半点道理不讲的。大人是无辜的,怎可枉担谋反的罪名?” “道理?若讲道理,隽公怎是那样的下场?你要跟谁讲道理去?便是皇上肯讲、东宫肯讲,时局也不肯,何况他们……”华棣凄然笑道:“朝廷容不下我,是谋反的缘故么?我是朝中三贵,与弘相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与弘相爷比肩富贵之时,我便料到会有今日。罢了,我要做的,已然做了,今生无悔!旁的事,看天意罢!” 湛若水略好的心情,因着华棣这一番话又复变得压抑了。 华棣只道:“恰才咱们说的话,不可再对第三人说起,云姑娘也不行,免得无端惹得人心不安。”湛若水只得应下了。 华棣告辞归去,不多久包氏兄弟又找上门来。 这兄弟二人只道扬州是个温柔富贵乡,无奈前有苏皓围城,后有瘟疫突如其来,竟是日日担惊受怕,只盼湛若水早日招安苏皓,他们也好早点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湛若水只将苏皓答复说了,喜得包贵道:“如此说来,三日之后苏皓来降,咱们便可回京了?” 包显则愁道:“只如今城中瘟疫,苏皓若知晓此事,便不好说了。”包贵闻言便拉下了脸。 湛若水笑道:“我等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两兄弟无可奈何,只有点头。 苏皓很快便得了城中暴发瘟疫的消息,三日后果然没有半点回音。 此事早在湛若水意料之中,倒也不觉失望,好在苏皓亦并未攻城。湛若水深知苏皓的打算,是要趁着城中瘟疫变重而无力抵抗之时攻城,是以日日随华棣巡视城防。 此番瘟疫暴发得极是迅猛,患病之人多在七日之内高热而死,饶是云未杳医术高明,也是无力回天。 云未杳很快配了防治时疫的汤药,命军民煎服。她又特意命人送去了明月弄的无名府,苏灵儿也收下了。一时虽未找出救治之法,却也止住了瘟疫的蔓延。 云未杳已连着数日未曾阖眼,华棣与湛若水等,亦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无奈包氏兄弟等得不耐烦,日日催促湛若水,要他拿出个招降的章程,湛若水只是不理,他有着比苏皓攻城更担心的事,便是城中百姓暴乱。 原来每日皆有尸体掩埋,百姓人心涣散,皆欲逃出城去,刚开始不过寥寥,很快便呼聚成众了,守城军士竟是拦也拦不住。 湛若水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得此消息时,正守在云未杳身边。云未杳彼时正在为一患者施针。 养病园中收治的患者,大多高热数日之后死去,只有三个人,十余天后依然还吊着口气。 云未杳深以为奇,遂将他们作为重点救治之人。因着城中哗变,湛若水担心华棣安危,却又放心不下云未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未杳笑道:“我要为他们下针,你也帮不上忙,倒是华大人很是需要你。你且放心,他们的烧已经退了许多,若能救回,兴许能找到瘟疫救治之法。” 湛若水点点头,问清华棣所在,径往南门而去。 湛若水去时,华棣正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说着甚么,无奈城下百姓已极狂热,皆往城门涌,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分?只高呼道:“放我出城!放我出城!” 湛若水来到华棣跟前,华棣一把扯住他衣袖道:“这可怎生是好?” 华棣心下已有主意,杀一儆百即可,只眼下皆是无辜百姓,他竟下不了手。 就中有几个汉子,或拿石块,或拿木棍,只管往守城军士头上、身上招呼,众军士被打得血流满面。 有个军士额头上被石块砸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地流,当即便晕倒了。其他百姓竟狂呼叫好,似受了鼓舞一般往前冲撞。眼看城门不保,华棣急得眼眶都红了。 湛若水看得分明,当即一个纵跃,往那几个伤人汉子而去。 那几个汉子正自叫嚣着,冷不丁发现头顶一片黑影,抬头一看,见得一人大鹏一般扑向自己。有机灵的当即要躲,不想胁下被人一点,半边身子便麻了,竟是动弹不得。 湛若水制住那几个汉子,又一个接一个往城楼上扔,高声道:“孟飞,接住!” 孟飞道了声“好”,一一接下了,竟有七八人之众。 狂乱中的百姓未料百十斤的汉子就这般被湛若水轻飘飘地扔上城楼,皆被震住,当下以他为中心,向后退去,很快便空出一块来。 湛若水环视一周,眼神凌厉而凶狠,与他目光相接者皆垂下头去。湛若水厉声道:“谁不怕死的,出来!” 无人敢出来一步,只惊恐地望着他,众百姓渐渐地安静了。 湛若水冷哼一声,提气跃上城楼。 那几个汉子被守城军士围住,皆瑟瑟发抖,早没有先前的威风。 湛若水也不多说,当下捉起一人的衣领,将他提出城楼。 那人大半个身子支出城楼,足下悬空,下面便是数十丈高的城墙,直吓得哇哇大叫,连喊救命。 湛若水高声道:“你不是要出城么?好,我送你出城!” 那人忙道:“我不要出城,我不要出城了!” 城楼下鸦雀无声,无人为那人说一句话。 湛若水便向华棣递了个眼色,华棣忙道:“请诸位放心,咱们有一位云神医,医术很是高明。她正在寻找救治之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城下百姓互相看着,皆是半信半疑,便有人道:“他若是医术高明,为何到现在还有瘟疫?” 华棣道:“瘟疫突如其来,她也需得一点时间……” 只华棣的话未说完,城下百姓已有人高声怒骂“你放屁”。 此话一出,城下“放屁”声直是此起彼伏,更有人高声喊道:“扬州城没救啦,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眼见百姓的情绪又被挑起,华棣无可奈何,只深深地叹着气。 “住口!”湛若水怒道,声音便如狮子吼,当即盖过城下所有声音,众百姓又安静了。 湛若水冷冷四顾,高声道:“若没有她在,城中只会死更多的人!你们好好想一想,瘟疫暴发之后,为何不曾再多蔓延?每日死的人,为何一日比一日少?为何你们还能好端端立在这城楼下?这便是她的功劳!” 众百姓听了,纷纷交头接耳,城下一片“嗡嗡”之声,有人点头,有人怀疑,也有人一脸不屑之色,只再不像先前那般激烈。 被湛若水擒住的那汉子道:“你说他厉害,为何到现在还是没有解治之法?” 湛若水看了看华棣,正自思忖如何回答,却听一个声音道:“瘟疫的救治之法,找到了!” 说话之人正是云未杳,她身畔的卫三娘扶着一个高热未死的病患徐徐上楼。那人虽极虚弱,却清醒着。 湛若水看看云未杳,又看到那病患,喜道:“你果真找到了?” 云未杳笑着点了点头,平静道:“告诉他们,瘟疫的救治之法,找到了!” 湛若水扔下那汉子,一把扶过那病患,向城下道:“瘟疫的救治之法,找到了。你们看,他便是救回来的第一人!” 城下百姓将信将疑,又复交头接耳,就中却有认得那病患之人,高声惊喜道:“那不是李小二么?我知道,我亲眼看他得了瘟疫被抬走的,他老子娘哭得什么似的。” 城楼下便又是“轰”的一声,纷纷交头接耳。那人又道:“李小二,你个小王八蛋,你老子娘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李小二虽极虚弱,却也扶墙高声道:“方大叔,是我,我还活着,我没死!” 他被那方大叔叫成了“小王八蛋”,却也不恼,只笑道:“多亏了云神医,是她救了我!” 听得李小二如此说,城楼下欢声雷动,如过节一般欣喜,皆道:“咱们有救了!扬州城有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的又似想到了什么,向城楼拜道:“多谢云神医,多谢云神医!” 云未杳隐在湛若水身后,百姓也看不到她的真容,却只管往城楼而拜。 湛若水缓缓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着云未杳,微微地笑着。 她亦微微地笑着,依旧是平静面容。 湛若水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原来有云未杳在的地方,才有他的安宁。 华棣默默地笑了,上前一步,立在城楼边,道:“本官早有严令,擅闯城门者,当斩!” 此话一出,城下百姓皆倒吸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两队军士出列,更将闹事百姓围在城下,百姓们皆有惊恐之色。 华棣又道:“法不责众,且是情有可原,本官便饶过尔等。” 城下百姓登时便松了口气,城上那几个汉子也有喜色,不想华棣又道:“只城上几人,聚众闹事,更伤我守城军士,罪无可恕!来人,推出去斩了!” 那几人骇得面如土色,当即讨饶,华棣哪里肯听。 湛若水默默地转过头去,云未杳也默默地转过头去。 一众军士早就等华棣这句话不耐烦了,当下更不多说,当即行刑。 城下百姓虽心惊胆寒,却不敢多言,纷纷散去。至此,华棣方才松了口气。 城内暴乱终于平息,众人回到府衙,皆是疲惫不堪,却都不肯散去。 华棣笑道:“姑娘平下瘟疫,救了扬州城,我便代扬州百姓谢过姑娘了!” 云未杳忙道:“大人言重了,不过份内之事罢了!” 华棣便自笑了,道:“你是如何寻到解治之法的?”湛若水点点头,这原也是他的疑惑。 云未杳笑道:“这倒多亏李小二他们。” 华棣与湛若水皆有奇色,云未杳道:“李小二他们三位病患,虽说高热反复,性命垂危,却次次捱过一劫,我便留了心。” 湛若水点头道:“他们是你重点救治之人,往前高热不断,近两日却未发作,只都昏迷着。” 云未杳道:“他们今日都醒了过来,我探看了脉像,竟都自愈了,便问了他们瘟疫发作之前,都做了些甚么,饮食几何,果然有收获。” 华棣与湛若水皆“哦”了一声,云未杳便道:“原来他们得瘟疫之前,都各有病痛,皆在服药。我细问了药方,虽不尽相同,却有一味药,他们都有。” “是甚么?”华棣与湛若水齐齐问道。 云未杳便笑了笑道:“是常山。” 华棣与湛若水皆道:“只此一味药,便如许神奇?” 云未杳未及开口,卫三娘已笑道:“姑娘新配了药方,让秦用煎与众病家服用。恰才秦用传了消息过来,说如大半人退了高热。 ”华棣与湛若水方才叹服。 云未杳又笑道:“百姓闹事,终究还是因着瘟疫而起,我不敢多耽搁,便与李小二赶过来了。” 便在此时,秦用归来,见得众人皆在,高兴道:“师父的方子果然管用,如今有几个壮实的,都醒过来了,直说要谢师父呢!”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尤以华棣最畅怀。这大约是扬州围城以来,他最开心的时候。 众人被华棣留住用了饭,又略叙过了,方才各自散去。 湛若水一路陪云未杳回了馆驿,临分别了,又说了许久的话,方才肯离去,只又被云未杳叫住了。湛若水喜道:“妹妹还有话说?” 云未杳“噗嗤”一笑,复又正色道:“你就不曾想过,为何过了这许久,苏皓还围而不攻?” 湛若水心中“格登”一下,云未杳所说的,他未尝没有想过,只因着城中瘟疫之事方搁下了。 云未杳道:“你不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很奇怪么?” 湛若水惊道:“妹妹的意思是……” “若我没有止住这场瘟疫,算来,如今应是最严重之时。”云未杳叹道:“倘若果真是有人有意为之,苏皓这两日,必会攻城!” 湛若水想起前番去见苏皓,苏皓前倨后恭之事,心下暗叹道:原来,他用的是缓兵之计。 云未杳见湛若水面色不大好看,只好道:“或许是我多想了,苏皓是你青盟旧部,更是老四族的人,便是谋反,大约不致如此阴毒……” 话音未落,却见城楼火光大起,喊杀声四起。有军士来报,道:“苏皓攻城。” 湛若水与云未杳互自看了看,皆有黯然之色。 湛若水二话不说,径往南城而去。云未杳当即叫起三娘、孟飞与秦用,也忙赶了过去,半路又与华棣相遇,众人皆是无话。 城中百姓才从瘟疫恐慌中解脱出来,因着苏皓攻城,再又惶惶不安。 众人只道又是一场恶战,不想苏皓一方来得快,去得也快。 原来城中虽有瘟疫,华棣在城防一事上,却半点没有懈怠,且湛若水日夜巡视,守卫极是严密。苏皓虽是偷袭,竟未讨得半点便宜。 虽复如此,城中依旧有伤亡,云未杳与卫三娘、秦用又是一场辛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苏皓虽退,华棣却不敢轻敌,亲自守城。湛若水则率军四处巡视。 他虽奉皇命,依旧还是布衣之身,军中将士原本多有轻视,只是见他为扬州城尽心竭力,又与众将士同甘共苦,且那日凭一人孤勇平息暴乱,皆极敬佩。 不知不觉,天色大明,待斥候回报,众人方信苏皓退兵,方才松了口气。 包扎好最后一个伤员,云未杳再也撑不住,倚着城楼,软软坐在地上。 三娘忙道了声“姑娘”,云未杳听出她的担忧之情,轻“嘘”一声,笑道:“我没事,歇歇就好,不必担心。” “还说没事!”三娘看着她深陷的眼眶,心疼道:“先前为解瘟疫,你便连着几天几夜不曾阖眼。好容易瘟疫平下去了,又碰上苏皓攻城。这些日子来,你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且不说你,便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大家不都如此么?”云未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你且不要再说了,若教湛郎听了,又惹他难受。” “你舍不得他难受,便舍得我?”三娘瞪了她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云未杳笑而不语,蓦地瞧见三娘身后之人,笑道:“你回来了。” 湛若水原本就放心不下云未杳,是以巡察事毕,便急着来寻她了,却见她脱力坐在地上。 不知从何时起,他把云未杳当成了依靠,总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却忘了她其实是一个弱质女子,如今倚在墙角,越发衬得她纤弱可怜了。 湛若水一阵心疼,默默走了过去,半跪在云未杳身前,便要抱她起来。 云未杳摇了摇头,道:“你扶我起来,咱们一起走。” 说罢伸出手去,湛若水忙即扶住,二人相携离去。 三娘跟在其后,拭了拭眼角。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招安许荣华 湛若水一觉睡到了太阳下山,心下暗自着恼,忙叫来了孟飞。 孟飞笑道:“姑娘午后便去了养病园,特意嘱咐我们不许扰了爷。” 湛若水脸微微发烫,未及开口,孟飞又道:“华大人上城楼去了。” 湛若水洗漱毕,略一沉吟后道:“那日苏皓军中的情形,你是尽知的。我细细看了,帐中左厢、右厢人马,竟是泾渭分明,说得不好听点,是水火不容。只是兵不厌诈,我很是担心,这是苏皓故意做局给我看。我早欲去打探一番,只是突发瘟疫,便搁下了。如今城中局势渐渐平稳,我打算今夜出城一趟。” 孟飞点头道:“爷说得很是,只这等事,我去便可。” 湛若水笑道:“苏皓军中高手如云,便是谢棠、刘余地、楚伯璋诸人,你便不好对付。我已想好,你我同去,分头行事。”说罢叫过孟飞,附耳吩咐了,孟飞直是点头。 掌灯时分,云未杳与三娘、秦用归来。湛若水又暗与云未杳交待了,她虽复担心不下,却也不拦阻,只道:“万事小心。”湛若水又等到子夜时分,方与孟飞偷摸出城。 两人未多时便到了苏皓营中。湛若水向孟飞点了点头,孟飞会意,便自离去。原来他见那日苏皓前倨后恭,皆是有人递话的缘故,一直怀疑他另有高人指点,是以要孟飞去探查此事。 湛若水自小心躲过守卫,摸近了中军大帐。此时夜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营中黑漆漆一片,唯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湛若水凝神听了半晌,却无半点动静。他心下诧异,只仗着艺高人胆大,足下一招“闲花落”的功夫,轻飘飘便穿了进去,果然空无一人。 案上书藉、信函随意散乱,湛若水大致翻了一下,并无机密,复又四下看了,皆无所获,便欲离开。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湛若水心中一紧,轻身一闪,当即躲在主位屏风后。 来者正是苏皓,身后跟着谢棠、刘余弟、楚伯璋三人。藏好身,湛若水借着缝隙往外瞄了一眼,见得苏皓怒气冲冲,谢棠三人面色也不大好看。 “砰”的一声,不知何物重重砸在桌上,湛若水但听苏皓怒道:“你们竟敢不听军令,是要造反么?” “造反?”谢棠冷笑反诘:“苏将军干的不正是造反的事么?” 苏皓被谢棠气得一时语结,来回踱着。 楚伯璋道:“苏将军之命,恕我等难以遵从!” 苏皓便恶狠狠地瞪着楚伯璋,楚伯璋也不畏惧,直视他道:“你昨夜才攻了扬州城,那华棣必定严密防守,今夜非但再叫我们去,更连一应接应也无,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么?” “昨夜攻城,你们故意不听我号令,便已违抗军令。”苏皓咬牙切齿道:“军前违令,你们是何居心?” 湛若水这才恍然大悟:怪道昨夜苏皓偷袭,很快又撤去,原来是谢棠诸人不肯听他号令的缘故。以他的心胸器量,必是要借机发作,是以今夜逼让谢棠等攻城。 “苏将军此言差矣。”刘余弟慢悠悠地开口,他素来是个老好人,只老好人也忍不了,自是心中怒极:“你让我等去送死,不知又是何居心?” 苏皓被刘余弟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痛心道:“原来你们竟是这样看我!我们二十余年的情份,只在你们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么?” 谢棠满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只楚伯璋道:“究竟如何,你心里最清楚。” 苏皓长叹一声,落在座上道:“我知道,那城里有个上官清,你们始终认他是盟主。有他在,你们绝计不会攻城。” 谢棠三人皆没有言语。 苏皓便又道:“你们却要知道,如今的上官清,早不是二十年前的上官清。他如今已然投靠了朝廷,做了朝廷的鹰犬。他那日的嘴脸,你们都看在眼里,他哪还值得我等尊他为盟主?” 谢棠与刘余弟皆默默不语。 湛若水看得分明,只深深地叹气,不想楚伯璋厉声道:“盟主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不肯再复私仇,不肯裹挟天下苍生谋一己之私利!” “莫非我便是复私仇、谋私利?”苏皓“霍”地起身,问到楚伯璋面前:“三贵当道,天下生灵涂炭,我苏皓起义军,为的是谁?我为的是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得享太平!” “那你可曾看见,义军过处,竟是十室九虚!多少稚子失去父母,多少老人失去儿女?”楚伯璋不肯相让,怒道:“旁的便不说了,独你命人暗播瘟疫给扬州城,我楚伯璋便第一个看不起!” 谢棠与刘余弟听了,便皆点了点头。 刘余弟冷冷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等人,我刘余弟也看不起!” 谢棠则道:“我等敬佩盟主,皆是他行事光明磊落,有侠义之风。”湛若水听了,只暗叫惭愧。 苏皓不再说话,只是冷笑着逐一看过三人,许久才阴恻恻笑道:“他当年起事,不正是为报晋宁家仇,不正是裹挟江南百姓对抗朝廷?你们一个个可是誓死追随啊!想当年,百姓才是安居乐业,你们为何不担心甚么‘十室九虚’、‘生灵涂炭’?说到底,你们是因着他投靠了朝廷,要追随他享那荣华富贵去。好个仁义,好个磊落,不过一副虚伪嘴脸罢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棠三人互自看了,皆有羞愧之色,没有说话。 苏皓冷冷一笑,又道:“你们不过是因着我看重吴炎继他们,而生嫉恨之心罢了。” 谢棠三人只是冷笑,没有说话。苏皓便长叹口气道:“咱们毕竟是有二十余年的交情,只吴炎继他们,新来投归,我自要多加招揽才是。我也是为了义军好,只我这等苦心,你们竟体会不到,无端自起内讧,我一番苦楚竟是无处诉,无处说。我时时在想,若上官清肯接了这盟主之位,我又让贤又有何妨?只是……他太让我失望啦!” 湛若水听着,只是暗自哂笑,气息便重了许多。他当即一惊,忙又敛下呼吸,偷偷往外瞄了一眼,苏皓兀自诉着苦,自是没有察觉,只谢棠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往他这儿瞄了一眼。 湛若水苦笑道:因着苏皓没有武功,我竟大意了,却忘了这三人皆是高手。他生恐谢棠三人发难,暗自戒备着,只他们微微抬了抬眼皮,再无其他,便也松了口气。 苏皓还在喋喋不休,不肯离去,湛若水便有些着急。 便在这时,帐外一声高呼:“有刺客!”苏皓当即面色大变,忙道:“你们去看看!”谢棠三人领命而去,苏皓也随后跟去。 听得脚步声远了,湛若水起身忖道:莫非是孟飞暴露了?他不敢多做停留,却听一个声音道:“是谁在里面?” 湛若水一惊,只道自己也暴露了,忙又躲在屏风之后,却又听一个声音道:“是我!”正是楚伯璋。那人道了声“原来是楚将军”,便不再多言。 楚伯璋踱进帐来。 湛若水从缝隙中往外望出去,正巧看见楚伯璋若有似无也往这厢看,便只有苦笑。 便要出去与他相认,却不想楚伯璋绕了一圈,径自出帐而去,只向守卫军士道:“今夜有刺客潜入,切不可疏忽了!此处有我,你们去苏将军那里看看!” 那支军士领命而去,楚伯璋也自离开了。 湛若水静候了片刻,确定帐外无人,方才敢现身,只趁着混乱潜出了苏皓军营。 湛若水奔到一个小树林里,见得再无追兵了,方才放缓脚步。便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正是孟飞。 湛若水见孟飞无恙,大喜道:“可有收获?” 孟飞道:“那营中果然有一处古怪。” 湛若水当下便留了心,孟飞又道:“那处守卫极是严密,堪比中军大帐,偏从外里看,竟又极不起眼。我本要进去看个究竟,无奈……” 孟飞看了眼湛若水,愧疚道:“无奈教人发现了。” 湛若水安慰他道:“无妨,人无事就好!”又笑道:“原来你我今夜都有收获。” 孟飞待要细问究竟,湛若水却不肯多说,只与他往扬州城内而去。 湛若水回到馆驿,见各处皆是黑灯瞎火,唯云未杳房中亮着,便自笑了,记起当年因闹了商小东与曾慧洞房而晚归,云未杳却为他点了盏灯一事来。 便是那一抹光亮,让他在静寂的寒夜里,也不会凄冷。如今,她又为他留了一盏灯,让他觉得前途再是凶险,也不致孤独。 孟飞冲他鬼眉鬼眼地笑着,湛若水瞪了他一眼,孟飞当即溜回了房中。 湛若水轻叩房门,道了声“妹妹”,便听房中椅凳相撞的声音,接着是轻盈的碎步,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暗夜之中,湛若水瞧不见云未杳的形容,只那双眸子散着熠熠的光。 “你终于回来了!”云未杳喜道:“快进屋来!”湛若水兀自暗叹着气。她虽不说,心下实实是担忧他的。我又害她担心了。他忖道。 湛若水进了屋,云未杳又持灯来照,将他上上下下打量遍了,未见任何伤痕,方才放下心来,只自嘲道:“你武功高强,我原不该担心的,只是……” 话未说完,她便被湛若水一把揽进怀中。呼吸着那温暖的气息,云未杳安心地笑着,也紧紧抱着他。湛若水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妹妹,你怕不怕?” 云未杳柔声道:“有你在,我不怕。”只她未说的是:我只担心你。 湛若水呼出一口气,道:“恰才看到妹妹为我留灯,无端记起阆山之上,我与孟飞他们闹了小东洞房归来那夜,妹妹也为我留了灯。” 云未杳便知他又介怀起婚礼一事来,果然,湛若水接道:“那夜,我很是开心,喝了好多的酒,因为要不了多久,便是咱们的婚礼,却不曾想……” 云未杳没有说话,只轻轻拍着湛若水的背,聊作安抚。湛若水咽声道:“是我辜负了妹妹。” “可不是辜负了!”云未杳抬起头,眼睛明亮得若泛着宝石的光泽,认真道:“要再过些年,你可不能叫我妹妹了。” “为何?”湛若水急道。 云未杳抿唇一笑,两眼眯成了缝,扬声道:“你得叫我姐姐了!” 湛若水松了口气,直是又爱又恼,只心中也不再有莫名的忧愁,笑道:“你捉弄我,看我如何收拾你!”说罢便要挠云未杳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云未杳受不住,轻呼失笑,忙即躲过,道:“好了,我有正事问你。” 湛若水便知是夜入苏皓军营之事,便也不再闹了,将所见所闻与云未杳说了。 云未杳听罢笑道:“原来你先前揣测,竟都对了。苏皓义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堪一击。” 湛若水点头道:“江南原有华大人主持,苏皓开始原不曾占得便宜。江南局势转变,皆是因着华大人被召入京中叙职开始。” 云未杳道:“华大人勉力支撑,方成如今这对峙局面,只若朝廷今后论定功过,说不定他还得担上剿贼不力的罪名。” 不知为何,云未杳竟有了隐隐怒气,只她涵养极好,也自压下怒气,只冷冷笑道:“呵!” 湛若水道:“弘逢龙好是厉害,翻手覆掌间,便乱了天狼,乱了江南。如今他虽下到狱中,却将个烂摊子留给了华大人。” 云未杳便叹了口气,湛若水只道是她挂念弘少均的缘故,便道:“夜已深了,妹妹早些歇息。” 湛若水待云未杳睡下,便径回自己房中去了。才走几步,他便发现了不对劲,悄悄拔下头顶玉簪,手指一弹,便射了出去,直是无声无息。 只湛若水很快变了脸色,原来玉簪射出,既无落地之声,又无射中之感,当即冷冷道:“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闪闪,出来罢!” “他妈的,几年不见面,一见面就要老子鬼命!” 湛若水原本暗自戒备,一听这声音便乐了,竟是鬼道士。 鬼道士拿着那玉簪戳他道:“好在老子机灵,不然真要做鬼了!” “你鬼鬼祟祟地做甚?”湛若水笑道:“好在早知你并无恶意,否则你才真是要作鬼了!” 鬼道士笑骂道:“你倒有理!” 说罢又凑近湛若水脸庞道:“咦,果真大好了,老子从前在洞庭湖上看你犯病,还以为你又先老子做鬼,不想又活过来了。诶,那秋主丫头当真厉害!你小子当真好福气,有秋主丫头治你,还有封五那几个疯子帮你……” 湛若水淡淡看了看鬼道士,没有说话。鬼道士又笑嘻嘻凑上来道:“都这许久了,你跟那丫头……” 湛若水瞥了瞥身侧的鬼道士,见他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当下冷冷一笑,伸手便要拔他胡子。 鬼道士偏头便躲,哪想湛若水出手如电,稳稳在他眼前绕了个圈,直将鬼道士看晕了,右手拇指、食指用力,果然拔掉了两根鼠须。 鬼道士捂着半边脸,气呼呼道:“不过久别重逢,说说那丫头顽笑罢了。你这小气鬼,一说你就恼,你又大好了,老子打你不过,罢,这亏老子吃了!” 湛若水竟自乐了,将他带到自己房中,点了盏油灯方道:“扬州城戒备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鬼道士咧嘴一笑,拍了拍周身的泥土,土灰扑籁簌直往下抖,湛若水被呛得咳了一声,才知他是干起了老本行,当即脸一板道:“洞在哪里?” 鬼道士忙道:“你放心,那洞很是隐秘,绝计无人发现。” 湛若水哼了哼,也不多计较,又道:“听说你和你师叔在秦岭山中做野人,如何又出山了?” “我那师叔,原来是个伪君子!” 不提繁花老人还好,一提繁花老人,鬼道士直是一肚皮的火气,气哼哼道:“我原来只道他是个真隐士,闲云野鹤的,不想他隐在人境尚可,果真躲入了荒蛮山中,却比我都还受不住!” 湛若水早听孟飞说过这师叔侄二人情形,因着被悬玉使女逼得无路可逃,直躲入了秦岭山中,远非清苦赤贫可拟,且繁花老人早过了古稀的年纪,哪受得住野人生涯? 当下掌不住笑了。鬼道士瞪着他道:“你笑甚么?”湛若水忙道:“是了,你们是何时下的山?” 鬼道士道:“你们取了凤凰髓不多久,师叔实在捱不住了,便偷偷出来了,只一直隐姓埋名。” 湛若水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敢来见我,也是因着得了弘逢龙谋反下狱的消息。” 鬼道士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老子来见你,是为着我那傻蛋加倒霉蛋师叔。” 湛若水便“哦”了一声,面有奇色。 鬼道士气哼哼道:“天下皆知弘逢龙是大奸臣、大坏蛋,谋反下狱罪有应得,偏我那师叔到处跟人嚷嚷,说甚么‘弘逢龙是活该,只若没了他,天就垮了’,还跟人争辩说甚么‘弘逢龙是坏,只杀了他,天下会更坏’。你说,这是甚么话!人家说他是反贼同党,当即就要报官。” 鬼道士越说越气,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甚是滑稽,半晌又哭丧着脸道:“本以为弘逢龙倒了,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却不想招上这回事儿。唉……唉……我的命好苦啊,怎就摊上这么个宝贝师叔?” 湛若水本自含笑,只听了繁花老人为弘逢龙开脱之语,竟默不作声了。 鬼道士恍然不觉,兀自道:“我后来才知,他替弘逢龙说话,竟另有隐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湛若水眸光一闪,平静道:“是何隐情?” 鬼道士正说得口干舌燥,见桌上有个茶盏,也不顾茶水已凉,当即揭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方抹了抹嘴角道:“他竟早与许凤卿暗渡陈仓了!” 此事大出湛若水意料之外,当下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鬼道士接道:“师叔机关暗器独步天下,这你是知道的。” 湛若水记起繁花老人密室中那满屋精巧的物事,便点了点头,又听鬼道士道:“师叔最爱的便是弓弩,许凤卿慕他大名,请他代为制作杀敌的弓弩。我那师叔与他,竟是一拍即合。” 湛若水立时便想明白了关节,自是由繁花老人制做弓弩,再交付许凤卿用在西北战场。 原来一个人再是不慕名利离群索居,却终有自己的癖好或所长。若这癖好与所长还能有所成就,自然欲让世人知晓,若无人知晓,只怕比杀了他们还难。 繁花老人是如此,云未杳亦是如此。 湛若水记起初见云未杳之时,她原本已判他无药可救,亦不愿出手相救了,只听得他中的是阿耨多罗,虽复打着是为弘少均寻夭桃的幌子,说来还是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鬼道士本自焦灼,见湛若水抿着唇在笑,也不知在想什么,便越发地不爽了,板着脸道:“前阵,许凤卿的部将又去找了他,我那糊涂师叔以为还是西北战事的缘故,屁颠屁颠便将在山中做的弓弩给了他。不想许凤卿却不是用在西北战场,竟用在了京城谋反。如今弘逢龙事败,竟将他牵连出来,你说他倒霉不倒霉,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湛若水脑中登时灵光一闪,道:“那弓弩很是厉害么?” 鬼道士又翻了个白眼道:“那弩是我亲眼看他做的,好家伙,当真是个杀人的好利器,真真是师叔一生得意之作。” 湛若水便道:“奇了,既是如此,弘逢龙为何会败呢?” 鬼道士此来本是求助于他,不想湛若水却跑题十万八千里,当下急得便要跳脚,好在他又道:“你为何想到来寻我?” 鬼道士呲了呲嘴,嘲道:“老子得为那糊涂蛋洗清罪名啊!谁人不知你如今是朝中的红人,连太子都听你的。朝中重臣老子鬼都不认得一个,只认得你,不找你找谁?再且说了,你还欠着我师叔一个大大的人情呢!” 湛若水笑叹道:“是。” 鬼道士便道:“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湛若水道:“帮。”说罢又道:“你师叔现在何处,可在城中?” 鬼道士又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没好气道:“苏皓围城,他会傻到进来送死?你真当他傻啊?老子本也不肯来的,是他一脚把老子踹进了洞……” 湛若水便知繁花老人现下安全无虞,便也放了心,只睨着鬼道士道:“你师叔一把年纪了,尚有壮心,有弓弩传世,你呢?” 鬼道士受不得激,当即跳起,道:“你可别瞧不起老子,老子又斫了几张好琴。” 湛若水冷冷道:“又去刨人祖坟了罢!” 鬼道士“呸”了一声,道:“说得老子多不要脸似的!”复又喜滋滋道:“你还别说,还真得了块好木头,且不说秋主丫头的落锦,便是雷威的春雷子,也是不遑多让!” 湛若水听他说起木头,便记起乱葬岗那满室的棺材板,道:“你可还回乱葬岗?” 鬼道士叹气道:“苏灵儿早就平了老子的老巢,如今还有何处可去?” 说罢睇着湛若水道:“如今天下不大太平,就跟定你了,你可不能让老子受半点伤,老子胆子小!” 十分地理直气壮。湛若水只得笑应下了。 云未杳诸人翌日见了鬼道士,皆极意外。 湛若水便将他的来意略说了,众人听了皆是想笑又很不好意思笑,虽未见过繁花老人,倒颇有亲切之感。 湛若水早问清了鬼道士进城洞口所在,命孟飞重新去掩埋了方才安下心来。 鬼道士乍见云未杳,也不客气,只道:“秋主丫头,好久不见。近来我这腿很是不得力,你得空帮我看看可好?” 云示杳笑着应下了,又道:“前辈,我叫云未杳,你叫我云丫头便是。” 鬼道士当即笑嘻嘻道了声“云丫头”,又道:“从前你见谁都板着个脸,不想跟了他,竟转了性子。” 云未杳听他说得直白,面色微微一红。 鬼道士正自得意,不想后脑勺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回头一看,正是湛若水,怒道:“你拍我作甚?” 湛若水慢慢悠悠道:“甚么云丫头,没大没小。正经论起来,她还高你两辈!” 原来湛若水师从奇人边疆日落老人,是其关门弟子。 日落老人在江湖中地位超然,辈份尊崇,湛若水的辈份自然也极高。 认真计较起来,便是繁花老人当面,也得称他一声“师叔”。 鬼道士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反驳。 云未杳尚自可可,只秦用听了,喜不自胜道:“如此说来,我还比前辈高一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鬼道士并不知云未杳已收他为徒,当下阴恻恻道:“小子,你且试试!” 秦用缩了缩脖子,直笑道“不敢”。 自那夜偷袭之后,苏皓一方又再无动静。 湛若水深知那夜夜探敌营,苏皓必然猜出是自己所为,是以有所顾忌。 如今城中瘟疫既平,他也不急于招安,只在等一个契机。 很快,这个契机便出现了。 这天夜里,湛若水迎来位不速之客,竟是楚伯璋。楚伯璋一见到湛若水,纳头便拜。湛若水亦并不意外,端端受了,道:“可是苏皓让你来的?” 楚伯璋苦笑道:“我并不是苏皓的亲信,他哪会让我来见你?” 湛若水笑道:“那日我到苏皓军中,因着人多眼杂,不及与你们叙旧,如今既来了,便好好坐坐。” 他再不问楚伯璋来意,楚伯璋只好道:“我与汪述古等早无意争斗,只朝廷逼迫实在厉害,无奈才加入苏皓军中。盟主既是来招降的,我与汪述古几人正有此意。若盟主不嫌弃,我们愿领人来降!” 湛若水笑了笑,却问道:“谢棠与刘余弟、宋尚书、颜宪子诸人是怎样的情形?” 湛若水不问还好,一问直问得楚伯璋满腹怨气,道:“他们原与苏皓一条心,都拼了命要打江山坐天下的,不想苏皓自以为翅膀硬了,也疏远了他们,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盟主有所不知,苏皓虽借着盟主旗号起事,也聚集了许多当年的兄弟们,实则根本信不过咱们青盟的弟兄。我与汪述古早有意离开,无奈战事一起,竟都难以脱身。苏皓信不过咱们,偏最凶险的仗,都让青盟弟兄打前阵!” 说罢又道:“谢棠与刘余弟尚且还好,宋尚书与颜宪子,是了,还有水无渔,如今是越发地老迈,水兄更被苏灵儿折磨,早就废了,若非为着他们门下人马,苏皓只怕早与他们撕破脸皮了。谢棠与刘余弟也看出苏皓了真面目,早有另立山头的打算。盟主有所不知,因你不肯复四族之仇,苏皓实是恨你入骨。” 湛若水只道:“如今苏皓最信任的是谁?” 楚伯璋恨声道:“那日盟主业已看到,我们左右两班人马,早是水火不容。那日跳得最厉害的叫吴炎继,号称甚么“洞庭七十二寨寨主”,曾带了两千多人投奔苏皓,很是得他重用。此人不学无术,若论真刀真枪,只怕十个百个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偏最会溜须拍马,深得苏皓欢心,常借苏皓之手压制青盟弟兄,咱们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都叫他‘乌眼鸡’。” 湛若水点头道:“不想苏皓竟与这等人为伍。” 楚伯璋怒道:“盟主还有所不知。想当年,盟主登高一呼,聚的是天下英豪,如今围聚在苏皓周遭的,多是鸡鸣狗盗之徒。当年义军过处,于百姓秋毫无犯,如今的义军,干的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正如盟主所说,今番义军多是地痞无赖,那‘乌眼鸡’正是如此。说甚么为百姓出头,可笑,可笑至极!此等委琐之人,我辈不屑与之为伍!” 湛若水静静听着楚伯璋的抱怨,于苏皓军中情形了解得越发清楚了,只道:“无论如何,苏皓如今到底还是羽翼丰满了。” 楚伯璋冷笑道:“与盟主当年相比,他还差得远,不过是帮乌合之众罢了。若无我等青盟弟兄苦力支撑,他甚么也不是!前番攻城,我等便不肯再出力,那乌眼鸡,果然未及半个时辰,便败在盟主手下。此事,盟主应是清楚的。”说罢又深深看了湛若水一眼。 听此一言,湛若水便知那夜楚伯璋诸人果然是发现了自己踪迹,当下只一笑而过,叹道:“便是一帮乌合之众,也占了大半个江南。我一路行来,竟焦土千里,难民无数。唉!” 楚伯璋咬牙切齿道:“若不是朝廷无道,我们怎会起事?我与老汪皆有家室,早无心纷争,无奈被朝廷逼得家破人亡,若不起事,如何消我心头之恨?” 湛若水道:“逼迫你们的,是弘逢龙,是苏灵儿与悬玉使女,不是朝廷。” 楚伯璋恨道:“这又有何异?” 湛若水叹了口气道:“你可知我为何几次三番拒了苏皓起事之邀?” 楚伯璋道:“是了,我们也想了许久,终是想不明白盟主的打算。” 湛若水便道:“只因弘逢龙欲以我为棋子祸乱天下。” 楚伯璋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忘了闭上。 湛若水便将弘逢龙谋划捡要紧的说了,直听得楚伯璋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如此说来,我们起事,正中了弘贼下怀?” 湛若水道:“不错,是以我再三拒绝苏皓之邀。可怜苏皓还蒙在鼓中,枉为他人做嫁衣裳。如今天狼事定,朝廷必聚重兵对付江南。若苏皓还执迷不悟,下场可知。” 楚伯璋忙道:“既如此,盟主,我与老汪愿率部来降!”顿了顿又道:“我虽不知谢棠的意思,只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待我回去游说……” “不急。”湛若水淡淡打断,复又笑道:“你们的心意,我尽已知悉,只不急在一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楚伯璋便知湛若水信不过他们,只讪讪笑着,想了想又道:“若苏皓再攻城,我等青盟弟兄必不会再助他!” 湛若水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楚伯璋回视着那看似清湛若水,亦并不锐利,偏却又深不可测的目光。 奇的是,他原本坦荡,如今竟没来由一阵心慌,定了定神,忙又道:“三日后时,苏皓会再来攻打扬州城。” 湛若水淡淡收回目光,只道:“夜已深了,你不便久留,还是早些回去罢!” 楚伯璋也点了点头,临去前又道:“不管是甚么,我都信不过朝廷,我只信盟主!” 湛若水便又多看了楚伯璋一眼,道:“苏皓军中可另还有高人?” 楚伯璋奇道:“盟主何出此言?” 湛若水冷冷道:“他那日原本与我说僵了,复又改了口,皆是有人递话的缘故。你们都是老江湖了,竟没看出他有高人指点么?” 楚伯璋怔了怔才道:“原来盟主说的是那个人。此人神秘得紧,有专人看护,我们皆不得靠近,连王元长也不能。苏皓对外只说是幕僚,脾气很是古怪,素不见爱生人。江湖奇人甚多,我们也不曾起疑。盟主若想知道此人身份,我回去后必着意打探。” “不必!”湛若水断然拒绝道:“你回去后,一切如常便好,再有,若无大事,不可再来见我!” 楚伯璋虽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楚伯璋走后,湛若水兀自出了半晌的神,方才去睡了。 因着有云未杳的缘故,城内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月余,便不再蔓延。 养病园患者竟皆痊愈,直对云未杳千恩万谢。 华棣虽早闻她大名,却从未真正见识过她的医术,如今见不过她一介弱女子,果然止住了瘟疫,救了扬州城,直是又敬又佩。 华棣严命深锁消息,不教苏皓得知半点。 云未杳一时便也闲了许多,便只担心湛若水招安苏皓一事,只她清楚使不上甚么力,便只在他愁闷时软语开慰罢了。 正如楚伯璋所言,苏皓又再偷袭扬州城,却不是在三日之后,而是十日后。 华棣早听了湛若水之言加固城防,日夜巡逻。 众军士前三日防守极是严密,却不想苏皓竟无半点动静,皆生了怀疑。 湛若水不敢轻慢,依旧请华棣加紧防守。 只日日戒备,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第五日还好,到第七日上,众军士便有些懈怠了,便是在苏皓军中,都能望见城楼值守军士不如先前。 湛若水思及众将军素来劳苦,也未再多与华棣进言,到第十日上,城楼上的守军越发地少了。偏在当夜,苏皓发起偷袭。 当第一个偷袭者爬上城楼时,发现城上果然空空如也,一个守军也无,直是心下大喜,当即发出信号,召唤同伴。 苏皓远远望见越来越多的偷袭者涌向城楼,只向身侧被缚的楚伯璋、谢棠、刘余弟等冷笑道:“多谢诸位与我传信,否则,今夜哪得如此顺遂!” 吴炎继笑道:“还是盟主神机妙算,料得他们暗中通敌,是以才故意漏了消息。他们将上官清奉若神明,与盟主一比,却不过如此。” 楚伯璋诸人口中皆塞了破布,喉咙呜呜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只向他二人怒目而视。 苏皓笑道:“原本是要杀了尔等祭旗的,只军师心善,说须得让尔等瞧一瞧上官清的下场,也好让尔等九泉之下瞑目,待我……” 苏皓话音未落,却听城楼上三声炮响,直是灯火通明。火光明亮处,立着两个人,正是华棣与湛若水。 当先冲上去的义军皆大叫不妙,待要逃走,却被埋仗城中军士砍杀。 一时之间,城楼上喊杀声冲天,无数巨石、滚木如雨点般砸下,无数义军落下城楼,非伤即亡。 苏皓未料有此一变,直是双拳紧握,目眦欲裂。楚伯璋诸人面上皆有狂喜之色。 苏皓恨恨瞪了他们一眼,怒向身侧小校道:“快,鸣金收兵!”说罢转身上马,道了声“撤”,便自狂奔逃离,有军士忙又押起楚伯璋诸人随他而逃。 苏皓逃不多远,斜刺里冲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个黑塔般的凶神,正是孟飞。 苏皓暗自叫苦不迭,双腿软得骑不动马,好在吴炎继与他不离左右,又是真心相交,当下往他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那马果然又一路狂奔。 吴炎继紧随其后,只逃命也不忘拍马,道:“盟主的马好是神骏!” 若非苏皓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必还有下文。 孟飞也不追赶,只高声道:“楚伯璋、谢棠诸人何在?”说罢又抓住一个义军小校道:“楚伯璋何在?说,说了饶你不死!” 那小校在火光下乍见一张丑陋的脸,登时骇得瑟瑟发抖,好在手下有人禀道:“孟爷,找到楚伯璋了!” 那人推过一人来,正是楚伯璋。很快,谢棠、刘余弟、宋尚书、颜宪子并水无渔诸人也一并找到。 孟飞忙即下马,为他们解了绑道:“是爷教我来接应你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楚伯璋、谢棠诸人皆有愧色,又极感动,只连声道谢。 苏皓率军逃往镇江。 华棣此番大败苏皓,直是喜气盈怀,连呼要为湛若水并众将士庆功。 湛若水只拦道:“咱们大败苏皓,不过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到底还有十数万大军,若整军重来,咱们未必会有胜算。” 华棣点头称是,湛若水笑道:“苏皓新败,或许便是契机。” 华棣点头道:“苏皓士气受挫,此时说降,正是时候。” 湛若水看了看孟飞道:“我打算过两日便去镇江。” 华棣道:“辛苦。” 孟飞笑道:“待爷招安了苏皓,华大人便可庆功了!” 华棣垂头默默,很快便又道:“好,我便等你功成那日!” 湛若水冷冷看了眼孟飞,没有说话。 湛若水这次没有带孟飞,单枪匹马便去了镇江见苏皓。 义军将士也未多加为难,当即便带他去见了苏皓。 许是吃了败仗的缘故,苏皓脸上满是青色胡渣,早没了儒将之姿。 史雄、王元长分列左右,皆负了伤,见他进来,王元长重重哼了一声。 余者如吴炎继等皆在帐中,见着湛若水皆没有好脸色。 “胜败乃兵家常事。”苏皓阴沉着脸道:“你若以为胜了这一次,便来耀武扬威,便是错了!” “你我皆是老四族子弟,你若败了,我并不会开心。”湛若水叹道。 “呸!”王元长斥道:“你助华棣老贼杀我义军之时,可半点没有手软。” 湛若水道:“若朝廷无道,皓兄起兵,是为义军。如今弘逢龙下到狱中,三贵崩塌,皓兄若不就此收手,必失天下人之心。” 苏皓冷冷道:“开弓怎有回头箭?自古起兵反叛朝廷,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众人皆是附和。 “皓兄所言极是,只太子殿下说了:若皓兄能归降,必定既往不咎,更能平我四族之冤。”湛若水诚心诚意道:“皓兄,天子汉安帝早已隐居兰台多年,政事多由太子殿下主持。殿下乃英明之君,请相信他,会给咱们老四族一个公道。” 王元长只是冷笑,只吴炎继诸人面上颇有急色。 吴炎继冷笑道:“只怕咱们归降,太子翻脸不认人,到时荣华你享,罪名盟主来背!” “吴炎继,你这是何意?”王元长怒道:“莫非你要投降?” 吴炎继连连否认,笑道:“我不过是为盟主试他一试罢了!”王元长又重重一哼,别过脸去不肯理他。 湛若水不理吴炎继,只定定看着苏皓,道:“皓兄还信我不过?皓兄应知,我日夜思复,便是报晋宁之仇,重振我四族荣光,否则,我又何苦投靠东宫,扳倒弘逢龙?” 苏皓面色渐渐便有松动,湛若水看在眼里,又道:“如今弘逢龙咎由自取,正是我四族复起之日。皓兄若还纠结江南一城一池之地,而错过此大好良机,四族复起,又是何时?” 苏皓便自沉吟不语,便是连王元长也松缓了面色,吴炎继诸人更两眼放心,仿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湛若水将众人神情皆看在眼里,接道:“我蒙皓兄并天下豪杰不弃,曾推我为青盟盟主,是以如今义军是何情形,瞒得了朝廷,瞒不了我。” 此话一出,苏皓便沉下了脸,湛若水只作未见,径自道:“依我猜测,义军只怕并无外间所传厉害。其一,义军看似四方归附,实为乌合之众,与朝廷精锐相比,实则不堪一击。其二,归附之人多为无赖,不过因利而聚,且多贪生怕死之辈,若无利可图,便是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去了……” 此话一出,吴炎继当即就要跳起,苏皓也要发作。 湛若水却道:“话虽不中听,只如今军中情形,皓兄比谁都清楚。” 苏皓闻言,便自长叹口中气,没有说话。 湛若水心中越发明镜一般,又道:“如今西北安定,许凤卿三十万大军尽归朝廷,太子羽翼渐丰,下一步,便是平定江南。向前的话,我再问皓兄一遍:与朝廷精锐相比,义军可有胜算?” 苏皓越发沉默,湛若水道:“如今西北三十万精锐未至,皓兄的义军还奇货可居,便如做买卖,还能卖出个好价钱。若待西北大军奔赴江南,皓兄如何与之对敌?没有了筹码,如何卖出好价钱?皓兄是大聪明之人,我这番话是否有理,皓兄自有判断。” 苏皓未料湛若水如此市侩,直欲破口骂他,无奈已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双手发颤地指着他。 湛若水叹道:“皓兄,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四族!想当初,四族被夷,到底还有许多流亡子弟,只这些年来,四族子弟大多凋零故去。元厚兄去时,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人痛心。至于我,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四族子弟还经得起多少摧残?我怎能眼见四族子弟真正覆亡?” 湛若水越说越辛酸,竟至哽咽。一提及王元厚,王元长只是拭泪。 苏皓长叹一声,依旧不复言语。 便在此时,一青衣小僮入内,附耳在苏皓身边不知说着什么。 湛若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装做不在意。 那僮儿说罢,便告退离去。苏皓便自紧紧盯着湛若水,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道:“弘逢龙擅柄专权,只手遮天,为何要做下谋反这等愚蠢的事来?” 湛若水笑了笑道:“他欲祸乱天下而稳固自身,是以前有天狼,后有江南皓兄之事。我亲自去了天狼,坏了弘逢龙的好事,他自然狗急跳墙。” 苏皓又追问道:“他为何会败?” 湛若水苦笑道:“我人在江南,京中消息并不灵通,尚不知是何因由。” 苏皓笑道:“上官大哥,招安之事,容我再想想。你且先回扬州,三日之后,我必有答复。” 湛若水不知苏皓是何用意,便自踟蹰。 苏皓道:“你为四族费尽心思,我铭记在心。你放心,我已有定度,只还有些事,须得与帐下军士商议。” 湛若水便知苏皓已有归降之意,心下大喜,又深恐生变。 苏皓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信得过上官大哥,上官大哥也须信得过我。” 吴炎继诸人闻言,喜形于色。 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阆山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