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 第1章 第一篇 升天道——程万军 程万军救火牺牲了。 …… 天宫办事处。 林悦正坐在柜台内低头整理登记资料,一股焦糊味突然钻进鼻腔。 她皱眉抬头,看见柜台前杵着个“炭人”。 那家伙浑身黝黑像是被火烧过,消防服上还冒着丝丝白烟。 他每喘一口气,就有黑灰从鼻孔里飘出来,活像台老式蒸汽火车。 “姓名?”林悦把印章往印泥里狠狠一摁。 “程万军,杏花村消防支队队长。”男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燎过,递过来填好的表格。 林悦输入名字,系统跳出资料。照片里还是张阳光帅气的脸庞,跟眼前这个“非洲兄弟”简直判若两人。 扫到出生日期时,“你才二十八?” 男人咧嘴一笑,白牙在黑脸上格外醒目:“再过俩月就二十九了。”他低头拍打着消防服上的灰烬,小声嘀咕:“本来答应思甜要在家过生日的…” 林悦翻页的手突然僵住。 亲属关系栏赫然写着:配偶王思甜,妊娠35周 5天。 “你老婆要生了?” “预产期下个月。”男人突然来了精神,黑乎乎的脸上泛起柔光,“名字都起好了!要是小子就叫程远山,闺女就叫程小暖…”声音突然哽住,眼眶发红,“就是…就是还没买婴儿车…” 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暴雨前的黄昏。 思甜窝在他怀里,凸起的肚子顶在两人之间。 她捏着他起茧的手指,“医生说我胎位低,可能会提前…”话音未落就被他吻住:“放心,年假都请好了,下周开始寸步不离。” 可老天爷专爱黑色幽默。 林悦看着事故记录里那段监控画面:山火如同发狂的巨蟒,所过之处连石头都在燃烧。 程万军带着队员逆着人流冲锋,消防服在热浪中扭曲变形。风向突然逆转,镜头剧烈摇晃,只见十米高的火墙如海啸般压下来… “其实我们离隔离带就差三十米。”男人摩挲着袖口破损的平安符。那是思甜一针一线绣的,“都怪那阵妖风…”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聊昨晚的球赛。 可林悦看得清楚,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那双手本该在产房里紧握妻子的手,现在却只能攥紧虚无的空气。 窗外晚霞烧得正烈,像极了那天的火场。 火焰骤然暴起,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咆哮着朝他们扑来。 程万军甚至来不及喊“撤退”,滚烫的气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吞噬整片山林。 “队长!”老张的声音在火海中微弱如蚊鸣,转眼就被烈焰撕碎。 程万军下意识伸手去抓,可火舌已经舔上他的手臂,皮肉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 思甜踮着脚尖亲他,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他肩章上跳跃。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眉眼弯弯:“老公,下周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宝宝馋了。” “是你馋了吧?”他捏她的脸,指腹蹭过她细腻的肌肤,“小馋猫。” 他低头吻她,鼻尖萦绕着洗发水的淡香,像是春日里最温柔的风。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却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温存。 他以为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晨,却没想到,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 他没能陪她去吃火锅,没能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甚至……没能再听她喊一声“老公”。 火舌舔上他的后背,灼烧的疼痛让他浑身痉挛。 可奇怪的是,他竟在这时候想起思甜最爱的那家火锅店,沸腾的红油锅底,翻滚的毛肚,她辣得直吐舌头,却还要往碗里加小米辣…… “其实……我也想吃火锅了……” 他张了张嘴,可喉咙早已被浓烟灼伤,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个约定,终究是没法兑现了。 火焰肆虐。 程万军只觉身上的消防服越来越沉,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死死压着他的胸口。 热气从领口灌进去,混着汗水黏在皮肤上,像是被人硬塞进蒸笼里,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耳畔的爆裂声渐渐远去,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身子一软,彻底坠入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熄,风声止息。 程万军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焦黑的荒芜,枯树如炭,焦土如墨,灰烟在半空中凝滞,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他试着迈步,却发现自己轻飘飘的,脚尖竟未触及地面。低头一看,整个人竟悬在焦土之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奇怪……”他喃喃自语,“刚才的火……怎么不疼了?” 正疑惑间,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躺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消防服早已烧得发硬,面目全非,唯独胸前一块铁牌被烟熏得乌黑,却仍能辨认出上面刻着的三个字。 程万军。 他心头猛地一颤,还未回神,烟霭中忽然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金甲,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神将,眉目间却带着几分不耐。 “程万军。”对方开口。 “你是谁?”程万军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风里。 “天兵。”对方简短道,“奉命带你上天任职,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程万军回头望向远处,山火未灭,黑烟仍在翻涌。 “我想等火灭了再走。” 天兵皱眉,铠甲哗啦作响。“别磨蹭,误了时辰,南天门一关,就得等明天了。” “我的队友呢?”程万军追问,“他们去哪儿了?” “各有各的缘法。”天兵伸手就要拽他,“我只负责带你,别耽误时间!” 程万军猛地后退一步。 思甜。 他忽然想起思甜,这时不知她该有多难过。 她还在等他回家。 “我不走。”他咬牙,声音发颤,“我得回去……见她。” “你已经死了,没人能看见你!快走!” 那天兵手腕上突然“滴滴”响了两声,程万军低头一看,竟是个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表盘上蓝光闪烁。 天兵随手一划,表盘上立刻弹出一个全息投影,是个白胡子老头,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快点!快点!”老头急得直跺脚,声音从手表里炸出来,刺耳得很,“南天门还有半个时辰就关了!再磨蹭,你俩今晚就睡云层外面吧!” 天兵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催催催,跟催命似的。” 老头一听,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活像只炸毛的猫。 “不催?不催他入不了仙职,回头变成孤魂野鬼,你负责?!” 天兵“呵”了一声,甩了甩手腕:“嫌慢?那你来领他走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声音大得连周围的黑烟都吓得退散了几分。 天兵说话时,铠甲哗啦哗啦响;老头则气得直喘粗气,每说一句都要顿一下。 程万军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悄悄转身,一头扎进黑烟里。 他跑得飞快,但脚下却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风推着走。 黑烟里没有方向,没有光,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像是深夜里的溪流,哗啦啦地冲刷着他的意识。 程万军在黑暗中狂奔,不知跑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忽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小军……” 那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很熟悉。 程万军浑身一震。 是母亲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狂奔,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惨白的建筑。 门半开着,冷风从里面渗出来,冻得人骨头生疼。 他认得这里。 医院的停尸房。 推门进去,里面静得可怕,只有几盏惨白的灯亮着,像是冬夜里结霜的月光。 一排排铁床上盖着白布,底下隐约显出人形,都是同他一起牺牲的战友。 程万军的心跳骤然加快,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张床上躺着的,就是他自己。 正犹豫间,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传来。 他猛地转头,看见父母站在一具焦黑的尸体前,哭得浑身发抖。 程母死死攥着白布,眼泪砸在白床单上,碎成一片片。 程父红着眼,向四周的人作揖,声音沙哑:“求求各位……先别告诉我儿媳妇……她马上就要生了,受不住啊……” 程万军站在一旁,想伸手去扶,可他的手指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什么都碰不到。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魂魄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程万军飘回了家,穿过熟悉的街道,穿过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 家里一切如旧。 思甜在房间里叠衣服,动作轻柔,偶尔停下来摸摸隆起的肚子,嘴角带着笑。 岳母正擦着桌子,电视里突然插播紧急新闻—— “近日杏花村森林大火中,确认牺牲的消防员名单如下……” “程万军。” 三个字,清清楚楚。 啪! 抹布掉在地上。 岳母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去关了电视,遥控器“咚”地撞在茶几角上,弹出去老远。 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 她哆嗦着抓起思甜的手机,长按关机,塞进抽屉最深处,又用两件毛衣死死压住。 新人作者,请多指教! 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温柔提醒,善言善语,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本书已写完,陆续发出,全本50余万字,包含13个单元故事: 8个大故事(深度刻画某个时代的故事,含现代、民国、元朝、明朝等) 3个小故事(短小精悍,余韵悠长) 2个红尘行(揭秘众生相作品的由来) 希望这些故事,能带你窥见天地因果、人间百态。 如果喜欢,欢迎推荐给更多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篇 升天道——程万军 第2章 2 “妈,我手机呢?”思甜挺着孕肚,扶着腰在客厅转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时放手机的位置,“万军说今天换班,该给我发消息了……” “可、可能是掉沙发缝里了,妈帮你找……”岳母声音发颤,眼睛却死死盯着女儿的肚子。 得瞒住……至少,至少等到孩子出生…… 思甜忽然皱眉,捂住肚子:“哎呀,宝宝踢我了!”她眼睛亮起来,笑得温柔,“肯定是知道爸爸要回来了!” 岳母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 她借口丢垃圾,攥着手机冲到楼下花坛边,手指发抖地拨通亲家电话。 “思甜她……还不知道吧?”电话那头,程母的声音压抑着哭腔。 “我没敢说……”岳母死死攥着手机,“她怀着孩子,这要是……”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哽住,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 她又给在外地上大学的儿子王俊俊打电话。 儿子沉默了几秒,突然低声说:“妈,我想了个法子。” “你把姐夫的微信删了,我头像换成姐夫的,朋友圈也锁了,备注名改成姐夫的名字,我假装是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陪姐聊几句,能拖一天是一天。” 岳母蹲在花坛边,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她胡乱抹了把脸,袖子湿了一大片。 按照儿子的指挥,她颤抖着操作完一切。 回到家时,思甜正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几本育儿书。 “你要是找不到手机,先用我的!” 岳母强撑着挤出笑容,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思甜低头打字,把手机丢失的消息发给了备注“程万军”的对话框。 “没事,老婆。实在找不到,等我回家,陪你去再买一个!” “妈!万军回我了!”她突然笑起来,手指欢快地在屏幕上跳跃,“他说今天队里有事,过几天才能回来。” 岳母站在一旁,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烧红的炭,灼得生疼。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声干涩的“嗯”,逃也似地钻进厨房。 水龙头开到最大。 哗啦啦的水声里,冰凉的水花溅在脸上,混着滚烫的液体一起往下淌。 程万军站在阴影处,看着思甜对着手机傻笑的样子,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他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散落的碎发。 指尖却穿过了她的发丝,只触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夕阳西沉,暮色像融化的糖浆,黏稠地裹着整个小区。 岳母搀着思甜慢慢走,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地拖在地上。 思甜一手扶着腰,一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嘴角挂着笑:“妈,等孩子生下来,万军肯定要天天带着他跑步。他说了,孩子就得从小练出好体魄……” 岳母喉咙一哽,眼眶瞬间热了,慌忙别过脸,假装被风迷了眼。 “妈?”思甜察觉到异样,歪头看她,“您怎么啦?” “没、没事……”岳母使劲眨眨眼,扯出个笑,“就是……就是想起个老姐妹,前些日子走了。” 思甜挽住她的胳膊,轻声说:“人嘛,总有离开的那天……”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心里莫名空了一块,像是有人突然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难受? 程万军跟在他们身后,听着思甜絮絮叨叨地说着“万军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冲上前,想抱住她,想告诉她“我在这儿”,可伸出去的手却穿过了思甜的衣袖,连一丝温度都留不住。 “抓到你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程万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回头一看,正是那天在火场逮他的天兵,此刻正板着脸瞪他:“我就知道你在这!” 程万军用力挣扎:“我不走!让我再待会!” “由不得你!”天兵冷哼一声,手腕一翻,一条泛着金光的捆仙绳“唰”地缠上程万军的身子,转眼就把他捆成了个粽子。 “小样儿,害我找了好几天!”天兵拽着绳子,不耐烦地咂嘴,“再拖下去,入不了仙职,你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程万军只觉得脚下一轻,低头一看,脚下竟凭空生出一片云,托着他缓缓上升。 “思甜——!”他拼命扭头,冲着思甜的背影嘶吼,可声音却像被什么吞了,半点都传不出去。 天兵嫌他吵,抬手往他嘴上一抹:“闭嘴吧你!等入了仙职,爱去哪儿去哪儿,谁还管你?” 程万军死死盯着地面。 暮色中,思甜的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温柔得让他心碎。 云头一停,程万军差点栽个跟头。 眼前朱门高耸入云,祥云缭绕间金光四溢,门前站着个白胡子老头,正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正是那天和天兵吵架的登记员。 天兵一把将程万军拽过去,跟拎小鸡似的:“您瞧,人我给逮回来了!” 登记员“哎呀”一声,故作惊讶:“怎么还捆上了?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嘛!” 天兵撇嘴:“您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小子一路上净想着跑,耽误我多少工夫!” 登记员摇摇头,也不多话,慢悠悠翻开手中那本泛着金光的册子。 “程万军,生前在各地防火救灾济困无数次,平日让座、帮人抬婴儿车、背同学去医务室……” 他手指顺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往下滑,突然“啧”了一声:“哟,连前几世都积了功德,难怪够格升仙。” 升仙?谁稀罕!我要做人! 程万军刚在心里骂完,天兵就甩来一记眼刀:“做人?现在投胎名额比985录取率还低!”他掰着手指头算,“就算开放三胎,你前面还排着几百万亡魂呢!” 登记员笑眯眯补刀:“天界不比人间,天人鬼神都有他心通,也就是读心术!可不许随便在心里骂人哦!” “按个手印吧。”登记员把册子推到他面前。 程万军硬着头皮接过功德簿,他低头一看,册子上清清楚楚记着他这辈子干过的所有事。 只见善业栏金光闪闪,仔仔细细一条条记录清晰,恶业栏却记满了社死现场: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幼儿园中班,抢同桌的零嘴吃】 【……,五岁那年,往父亲茶杯里撒尿,谎称是果汁,挨了顿好打】 【……七岁,用弹弓打中赵小云的屁股】 【……十岁过年,子弹擦破表妹的脖子】 【……爬邻居家果树,压断一根枝子】 【……揪前桌女同学的小辫儿】 【……小学课堂上,坐长条凳时突然起身,害得同桌摔了个四仰八叉】 程万军耳根子发烫,忍不住嘀咕:“这也算恶业?” 登记员捋着胡子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天底下的事,哪分什么大小?” 心里暗骂:放屁!老子救人救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记这么细? “注意素质。”天兵突然亮出捆仙绳。 “这都有!”登记员也不恼一翻,善业也仔仔细细记着。 忘了,他们都有读心术呢! 程万军憋屈地按完手印,跟随天兵过了南天门。 天兵把他送到天宫办事处的地界,这才解开捆仙绳,语气居然软了几分:“你也别怨我,公事公办罢了。” 他拍了拍程万军的肩,难得说了句正经话:“登了记,领了仙职,有了正经身份,就不算游魂野鬼了。到那时,你想回家看看,谁还拦你?” 程万军整了整被扯皱的衣衫。 “多谢。” 思甜盯着手机屏幕,程万军这周明明该休假的,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她咬着下唇发了条微信,“不是说好这周休假吗?怎么还不回来?”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两小时过去,聊天界面依旧死寂。 没有回复,没有“对方正在输入”。 放在以前,他忙着消防队里的训练,不回消息很正常;吃饭休息时间不回,可能是执行任务,也说得过去。 但最近几天,他不接电话,也不发语音和视频,只回消息,而且聊天的语气突然变得幼稚起来……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明明答应提前休假的,结果一拖再拖。程万军不是那种会食言的人,除非…… 他瞒着她什么? 还是说,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思甜瞬间打了个寒颤,后背发凉。 不行,必须问清楚! 可她哪知道,此刻顶着“程万军”微信头像的,根本不是他本人,而是他那个整天吊儿郎当的弟弟……王俊俊。 此刻这小子正坐在考场里,对着数学卷子抓耳挠腮,哪还顾得上回消息? 思甜手心沁出一层薄汗,直接翻出程万军的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接通前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听筒里的忙音。 没人接。 还是没人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指尖发颤,几乎拿不稳手机,慌乱之下,直接拨通了消防队的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年轻消防员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甚至……像是在哭? “嫂子……万军哥他……他……” 思甜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机差点滑落。 直觉告诉她,他出事了! 他一定是出事了! 可是……怎么可能?! 他昨天还回她消息! 他答应过她,这周一定会休假陪她! 他从来不会骗她的! 她死死攥紧手机,强撑着问。 “什么时候的事?” 新人作者,请多指教! 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温柔提醒,善言善语,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2 第3章 3 程万军低头踩了踩脚下的云,触感软得像棉花糖,又像小时候在游乐园蹦床的感觉,只是更轻盈,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等等,我现在好像没脚?” 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琉璃瓦反射着阳光,比电视剧里的紫禁城还要气派。 四周人来人往,却没人多看他一眼。 人群中穿宽袍大袖的、穿铠甲的、襦裙披帛的、清朝长辫的、旗袍中山装的…… 仙人们穿着各色衣着混在一起,活像是戏班子刚散场,演员们还没来得及卸妆。 他正发愣,突然被一个穿运动服,却捧着竹简的姑娘撞了个趔趄。 “新来的?”旁边传来清脆的声音。 转头看见个穿宋褙子的姑娘,衣上绣着精致缠枝纹,怀里抱着一捧白花。 “这里是…?” “天宫办事处。”她朝金殿努努嘴,“新人登记处。喏,看到那个取号通知没?跟人间政务大厅一个样。” 程万军这才注意到,“天宫办事处”的金匾下,贴着张A4打印纸:“今日取号截止:酉时三刻”。 他眨眨眼,自己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原来这就是天人的好处? “只有善人才能来这吗?”他脱口而出。 姑娘噗嗤一笑:“不然呢?” 说完就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一缕花香。 大厅里热闹得像开学日的大学校园。 程万军刚进门,就被一只穿长袍的兔子拦住:“登记处右转取号!” “谢…谢谢?”他下意识道谢,随即觉得自己有点傻,居然跟兔子说话? 兔子读到了他心里话,红眼睛眨了眨。 “新手都这样,习惯了就好。”说完就蹦跳着去招呼其他新人了。 (注:这些动物公务员可都是正经考编进来的卷王。至于动物怎么修仙考试?那是《众生相》续集的内容,现在先卖个关子。) 填表取号时,记忆突然闪回,漫天火光中,他穿着消防服在火场狂奔… “杏花村山火?” 咨询台后穿白色中山装的仙男头也不抬。 “天兵消防部已经在处理了。”说完从取号机里拿出号码牌递给他。 大厅一角,几位身穿古代铠甲的仙男正在交谈,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衬得他们格外英俊潇洒。 不时传来的谈笑声为大厅增添了几分生气。 程万军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静待叫号。 他目光扫过服务柜台,在一群打扮精致的仙人中。 6号窗口有个画风清奇的姑娘,珊瑚绒睡衣配炸毛丸子头,在蓝幽幽的电脑光里活像个加班过度的社畜。 “张三,熬夜猝死…救过落水儿童…”她边念边飞快敲键盘,接过张三的破电脑包随手一摸,瞬间变成鎏金仙器。 末了,她递给张三盖着金印的《善恶登记员任职书》公文。 顺手按下叫号键。 “请A6183568号到6号窗口!” 程万军低头看了眼手中发烫的号码牌,起身时不小心碰落了旁边的宣传册。 上面写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八个大字,掉在地上卷起小小的云浪。 “资料。”睡衣姑娘,林悦头也不抬地伸手。 打印机突然嗡嗡作响,她“唰”地抽出烫金公文,盖上金印:“天庭消防局缺人。” “这地方怎么去?”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天兵消防部任职书》公文。 林悦随手一指:“你老搭档不就在那儿?” 果然,老张穿着笔挺军装正在冲他招手。 “队长!”老张三步并两步冲过来,在他胸口结结实实捶了一拳:“我就知道你得来!” 林悦突然从柜台底下,变戏法似的拎出套军装递给他。 程万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焦黑的消防服,随手将新军装一抖,那件旧制服瞬间化作飞灰消散。 新军装往身上一披,浑身顿时镀上一层金光,脸上身上的伤痕焦黑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焕然一新。 程万军刚要道谢,却见林悦已经“哐当”一声趴在键盘上睡着了,转眼化作青烟,消失不见。 白衣古风美男瞬间接替了她的位置,他按下叫号键,机械音响起:“请A6183569号到6号窗口!” 与此同时,人间清晨六点半。 林悦被闹钟惊醒时,额头狠狠撞上了床头柜。 她龇牙咧嘴地摸到手机,锁屏上跳出一条新闻: 「杏花村山火持续几天几夜终被扑灭,消防队长程万军及队员不幸殉职…」 “见鬼…”她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胸口突然发闷。这不就是梦里那个浑身焦黑的消防员?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更多梦境细节,结果一不留神又睡了过去。 林悦再次惊醒。 手机显示7:20。 “要迟到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叼着吐司片夺门而出时,满脑子还是那个奇怪的梦。 至于她后来发现自己在梦里给天庭兼职打工的事?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消防员的声音,压得极低。 “嫂子……万军哥他……救火的时候……” 思甜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她死死攥紧手机,强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 两周前? 她突然明白了,母亲每天不让她碰手机,说什么“玩手机伤眼睛”,不是带她逛街就是去朋友家吃饭,原来是杜绝她接触一切新闻的可能。 朋友们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原来都在瞒着她。 难怪! 难怪那个用母亲手机和她聊天的“老公”,说话语气怪怪的,还把朋友圈锁了。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微信,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发出一条消息。 “万军。” 对面沉寂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窒息时,终于弹出一条回复。 “怎么啦,老婆?” 思甜盯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空落落地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按住语音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装我老公?!” 屏幕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她咬着牙,又发了一条,手指悬在键盘上,眼泪却先砸了下来。 “你骗不了我……我老公已经……” 那个字,她终究没能打出来。 手机突然一震,一条语音消息跳了出来。 “姐,是我……”是弟弟王俊俊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你别激动,你快生了,我们担心你知道会……” 思甜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重重跌进沙发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抱枕上,洇湿了一大片。 窗外,暮色沉沉,几只归巢的鸟雀掠过,叽喳两声,又飞远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锁“咔哒”一响,岳母刚从外面回来。 思甜抬头,眼眶通红:“妈,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岳母手里的钥匙“啪”地掉在地上,一把抱住她。 “你都知道了?思甜,别太伤心,你还有宝宝,身子要紧……” 思甜声音发颤:“万军什么时候下葬?” “明天……” “我要去。” “可你的身子……” 思甜死死攥着衣角,眼泪砸下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妈,我这辈子都会恨自己……” 程万军和老张碰头后,知道了回人间的法子。 天兵消防部的报到手续比他想象中简单,没有冗长的表格,也没有繁琐的盘问,只有一枚小小的金印盖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麻。 程万军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新获得的那股力量,作为因公殉职的军人。天兵消防部的上级给了他特殊待遇,允许他在这几天自由活动,回家探视。 与他一起牺牲的兄弟们混得都不错,有的在天庭当差,有的在地府任职,个个都端上了铁饭碗。 杏花村的山火已经灭了,他在天宫监控视频里看到那些穿着橙色消防服的身影在浓烟里穿行,天上地下合力的救援最终把火灭了。 (这些细节后来都被记在了各人功德簿的某一页,不过那是后话了,具体灭火过程会在结尾详述。) 程万军回家的路上,记忆突然变得很轻… “这孩子肯定是个混世魔王!” 思甜突然在黑暗里气呼呼地开口,孕肚上鼓起一个小包,又“咻”地滑到另一边。 她捉住程万军的手按在自己肚皮上。 “你看,又在练无影脚!” 掌心下的胎动像小鱼吐泡泡。 程万军突然笑了:“宝宝再踢,爸爸以后只给妈妈买冰淇淋哦。” 肚子瞬间安静。 思甜瞪眼:“这算什么胎教?!” “以后辅导作业归你。”她趁机谈判,“我可不想变成家长群里骂老师的疯婆子。” 程万军突然沉默。夜风吹鼓窗帘,像艘帆船。 “我怕…”他捏着思甜的手指,“怕我不是个好爸爸。” 思甜突然扯他脸颊:“程先生,你可是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人,现在才担心这个?”又笑着凑近,“但你会是孩子摔跤先拍照发朋友圈的爸爸。” 思甜。 他总忍不住想她。 当他死后,灵魂脱离躯壳,以天人之姿俯瞰人间,才终于顿悟。 爱别离苦,怨憎会苦,原是众生皆逃不脱的八苦轮回。 那执着不舍的,不过是无数轮回中一段尘缘; 那痛彻心扉的,终将化作无尽时间里的一粒微尘。 这世界,本就是一场大梦。 而梦中人,又何曾真正醒来? 众生在轮回中辗转,演绎着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故事。 原来人生如戏,而戏,终有落幕之时。 新人作者,请多指教! 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温柔提醒,善言善语,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3 第4章 4 程万军的葬礼。 那天阳光很好,好得几乎有些残忍。 程万军站在人群外围,躲在树影里,看着自己的遗像被鲜花簇拥。军装照还是结婚时拍的,领带都是王思甜亲手系的。 松柏的阴影斜切过青灰色墓碑,将送葬的人群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风里飘着不知名的花香,裹着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把女人们臂间的黑纱吹得像垂死的蝶。 “全体——敬礼!” 送葬的消防队友们齐刷刷抬起右臂。 下葬仪式结束。 “嫂子节哀…”队友们的安慰被风吹散。 王思甜的手指摸着冰凉的相框玻璃,掌心贴着隆起的腹部,那里本该有另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来,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笨拙地感受胎动。 眼泪掉下来时,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有人递来纸巾,她才发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思甜,你怎么来了?”程母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红肿的眼睛里又涌出泪水,“你要好好养着,别动了胎气啊!” 王思甜摇摇头:“妈,我知道你们为了孩子好。可是我连他的葬礼都不能参加,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程万军远远看着这一幕,呼吸一滞,仿佛被人当胸捶了一拳。 作为新死的魂魄,他还不习惯这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状态,能看见一切,却触碰不到;能听见所有,却无法回应。 亲戚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为了孩子要坚强”,可她只觉得那些声音隔着毛玻璃似的,嗡嗡地响在很远的地方。 突然,王思甜弯下腰,脸色瞬间煞白。 程万军在远处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当然扶了个空。 她疼得整个人蜷缩起来,羊水顺着小腿往下淌,在黑色裙摆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暴雨前突然漫涨的河。 “羊水破了!”表姐的尖叫声刺破嘈杂。 人群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打电话的、去开车的、脱衣服给她当靠垫的,有个老太太甚至掏出了念珠开始诵经。 预产期本来还有一个月,但悲伤有时候比催产素更厉害。 程万军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妻子塞进车里,心如刀绞。 程母突然晕倒,被程父扶住,场面更加混乱。 “让开!都让开!”程万军的弟弟程明哲指挥着。 车轮碾过减速带时,程万军伸手虚扶了下王思甜的后腰。 副驾驶上的程明哲正在给医院打电话,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表姐在后座扶着思甜。 医院门口,医护人员已经推着担架车等候。 医院的走廊长得像永远走不到头。 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程万军看着护士们的胶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湿脚印。 产房的门开合间漏出一声惨叫,像钝刀子割着他的神经,程万军穿过门缝进入产房。 王思甜从前最怕疼,打个针都要攥紧他的手。 去年她切菜伤了手指,他边包扎边笑她娇气,结果被她用碘伏棉签在脸上画了道胡子。 忽然,有团模糊的光影从思甜腹部浮起,渐渐凝成个穿藏蓝中山装的老人。 “爸。” 老人正冲他咧嘴笑。 “你…叫我什么?” “轮回而已,别见笑,我是来报恩的。”老人胸腔里发出闷响,“上辈子你替我挡了塌方的煤矿,这次我专门挑了你媳妇投胎。” 程万军望向产床上被汗水浸透的王思甜,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黏在额头。 “那你快进去!没看见你妈……” “急啥?”老魂灵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产道还没开到十指呢。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 王思甜的又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程万军想冲过去抱她,却再次穿过了妻子的身体。 “最后还有什么话?”老人轻声问,“我替你带给她。” 程万军突然笑了,眼泪砸在地上却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带你…会很辛苦。晚上少哭,别让她睡不好…长大了要孝顺。她爱吃火锅但嫌贵,你每月至少带她去一次…苹果要削皮,她总嫌麻烦…” 想起王思甜总嗔怪他是唠叨鬼,连吃个苹果都要管。可后来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那颗没削皮的苹果,突然就哭了。 “还有…”程万军深吸一口气,“如果她想再婚…别拦着…” 老人突然笑出声:“爸,你话真多。”他兴奋地搓着手,等了许多年才等来这次投胎机会,实在顾不上共情程万军的悲痛。 下一秒,老人化作一道光钻入王思甜腹部。几乎同时,她弓起身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产房外的走廊灯光诡异地闪烁,程万军的魂魄贴着墙壁,手指无意识地穿透混凝土。 “思甜,我在这儿呢。”他喃喃低语,明知道妻子听不见。 产房内温度骤降,白炽灯管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程万军浑身绷紧,三面墙角突然渗出粘稠的黑影,像打翻的墨汁在水中扭曲。 “嘻嘻…好鲜美的血气…”黑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却在逼近产床时突然凝聚出森白獠牙和鬼爪。 “找死!”程万军一记寸拳轰出,首当其冲的黑影瞬间炸成腥臭黑烟。 剩余黑影齐刷刷转头,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倒刺状的密集利齿。 “滚!”他侧身飞踢,第二只怪物撞墙时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 黑影越聚越多,程万军背靠产床摆出格斗架势。左勾拳打碎一只精怪的下巴,右直拳贯穿另一只胸腔。 但秽物实在太多,有只漏网之鱼已经爬上思甜隆起的腹部,獠牙滴落腐蚀性黏液。 千钧一发之际,整面墙壁突然泛起青光。 程万军后颈发凉,这分明是十二岁在太爷爷葬礼上闻过的线香味道! “哪来的腌臜东西!”炸雷般的吼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面前站着个穿对襟蓝布衫的干瘦老头,花白胡子翘得老高,身后飘着二十多个虚影。 程万军鼻头一酸,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是父亲亲手给太爷爷穿的寿衣。 精怪们发出老鼠般的吱吱尖叫,瞬间消失无踪。 “这些精怪专吸产妇精血!”太爷爷胡子气得直颤。 “我们来讨债了!”尖细嗓音突然从产床上传来。 几条鱼魂黏在思甜肚皮上,鳃部还在冒血,其中鲈鱼的尾巴被咬得残缺不全只剩个头,身体全都黏腻地裹成一团,活像被人嚼碎后吐了出来。 “她剖开我们的肚子,我们要让她剖腹产!” 程万军想起他熬的鱼汤。思甜孕中期,他照着短视频把鲫鱼煎得金黄,加老姜炖成奶白色。 现在那些姜片化作鱼魂身上的灼伤疤痕,随呼吸明灭闪烁。 “要索命冲我来!”程万军伸手要扯,被太爷爷一把拦住。 “使不得,”老爷子摇头,“阴司许它们讨债。” 说着从鱼嘴里抽出发黄的公文,朱砂批红写着“因果债”三个大字,右下角盖着城隍司青铜方印。 “按阴律得赔。”太爷爷瞪眼,“你媳妇孕期吃鱼太多。活物死后魂魄要在体内滞留七日,要是在此期间被吃掉,魂魄无依,自然要讨说法。” “我哪知道这些…”程万军拳头捏得发白。 “能商量不?”老爷子突然蹲下,与那团黏糊糊的鱼魂平视,“我们给钱,你们早入轮回,下辈子投个好胎。” 鱼魂们叽叽咕咕商量片刻:“成交!” 程万军正要发作,祖宗堆里飘出个穿民国长衫的中年,袖袋倒出几枚光绪元宝。 鱼魂顿时躁动起来,最肥的鲫鱼魂突然扑向思甜喉咙,被爷爷一烟杆敲飞三丈远。 “要钱就要钱,别动我重孙媳妇!” 烟锅火星溅到鱼魂身上,烧出焦黑窟窿。 祖宗们开始翻箱倒柜凑钱。老太太从裹脚布里抠出银票,绿军装年轻人贡献粮票,连扎冲天辫的小鬼都摘了金镯。太爷爷更狠,直接把金牙掰下来当抵押。 几个铜板叮当落地。鱼魂伸出黏爪一把搂住,他们拿了钱心满意足游走了。 “这下可好,”太爷爷咂嘴,“一朝回到解放前。” 程万军跪下咚咚咚三个响头。 祖宗们有的点头有的撇嘴,还有老太太嘀咕:“败家子。” 但终究没人多说,只是静静等待。 突然,婴儿啼哭刺破沉闷。 “生了!男孩!”护士忙着擦拭新生儿。 医生托着红通通的小家伙给思甜看。她虚弱睁眼,嘴角抽动,不知是笑是痛。 “恭喜恭喜!”祖宗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同喜同喜!”太爷爷乐呵呵拱手,“咱老程家添丁了!” “快!称体重!”护士抱着记录本走过来。 程万军下意识伸手想帮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从自己身边穿过去。 是啊,如今与她们天人永隔,连拥抱都是奢侈,但只要母子平安就该知足了,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事儿办完该走了!”祖宗们嚷嚷着陆续消失。 “他们都赶着投胎呢,”太爷爷掏耳朵,“现在三胎政策放开,排队抢位置呢!” “您呢?”程万军问。 老爷子咧嘴一笑,满口黄牙里缺了颗金牙,格外显眼:“我阴寿还没挥霍完,再溜达几年。” 后面有甜甜的校园恋爱回忆,可甜可甜了。 新人作者,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温柔提醒,善言善语,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 第5章 5、初识 产房门开的刹那,阳光突然决堤。 一滩滚烫的金箔泼进来,漫过走廊,溺住思甜的脸。那么白,白得像被抽干了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 唯一活着的,是悬在睫毛末梢的那粒泪,正将碎裂的阳光,折射成他再无法为她拭去的温柔。 岳母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小家伙在她怀里安静下来,小脸粉嫩嫩的。 程万军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那软乎乎的小手。 “作死啊!”太爷爷的魂飘在半空,“活人沾了阴气,孩子要烧三天三夜!” 太爷爷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后来他才明白。 活人身上有一股“肾阳之气”,也就是中医所说的“命门之火”(元阳),它主管人的生长发育,温暖五脏六腑。 而亡者身上残留着阴寒浊气,如果活人接触,就像冰块靠近蜡烛,活人的阳气很容易被吸走。 小孩子身体还没发育完全,阳气较弱,就像刚长出来的嫩苗,阳气不如成人稳固,更容易被阴邪之气伤害。 轻则可能感冒、精神不振、食欲差、拉肚子,重则可能伤到根本,出现长期体弱、发育迟缓等问题。 程万军的手僵在那,指节发青。 他哀叹,死了连自己儿子都不能碰? 老头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行啊!你小子,在天庭混了个编制,给咱老程家光宗耀祖了!” 有什么好稀罕的! 程万军盯着病床上虚脱的思甜,她下唇还凝着血痂,是疼极了咬出来的。 他当时要是在产房里,非得让她把自己手咬烂不可。 可现在呢? 他连给她擦汗都做不到。 “记住喽,”太爷爷的魂开始变淡,“阴阳两隔,离她们远点,别害了娘俩。”话音未落,老头子的身影就消散在空气里。 他这话跟钝刀子割肉似的,一下一下往程万军心窝子里捅。 葬礼上,思甜被送进医院,程母急火攻心也晕倒了。 她刚醒过来,开口便问:“思甜怎么样了?” 程父握着她的手,“应该已经生了。” “你怎么能不在她身边?”程母急得撑直身子,“思甜现在最需要家人,快扶我过去!” 程父连忙按住她:“你自己都这样了,别逞强。那边有好多人守着,明哲也在。” “不行,必须去!”程母眼眶发红,“万军走了,我们就是思甜最亲的人,不能让她心寒。” 程父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扶着她慢慢往产房走去。好在是同一家医院离得不远,只隔着一栋楼。 程母到病房门口,掏出纸巾使劲擤了把鼻涕,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敢推门。 程父落后两步,从中山装内袋摸出个厚厚的红包,直接塞进思甜的被窝里。 “思甜啊…”程母声音直发颤,“万军那孩子没福气…以后…”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思甜突然别过脸去,泪水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程万军冲到床边大喊:“我在这儿!”可他的声音就像被黑洞吞噬,没有一个人听见。 程母突然转身冲出病房,一头扎进楼梯间放声大哭。 程万军追过去,看见母亲佝偻着背蜷在墙角,肩膀不住颤抖。 “妈!”他大喊。 程母猛地抬头,那一瞬间仿佛真听见儿子呼唤。 一缕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她望着空荡荡的楼梯间,突然捂住脸,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程万军站在明暗交界处,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阴阳两隔。 幸好还有岳母在。 自从他出事那天起,母亲的身体就垮了,葬礼上又因为思甜突然生产,急得晕倒了。她身心备受煎熬,实在无法面对思甜和孩子。 程明哲突然过来,搂住母亲的肩膀:“妈,别哭了,哥哥不在了,还有我呢…” 程母突然抱住程明哲大哭一场。 万幸,他还有个弟弟。 否则,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无人尽孝,他死也不会安心。 说来也怪,这小崽子出生前,见了程万军一面。 自打那以后,夜里很少闹腾,乖得不像话。 倒是思甜… 程万军飘在卧室门口,看着思甜站在窗前发呆。 夜风把她睡裙吹得贴在身上。 程万军知道她在想什么: “跳下去…跳下去就好了…” “可是孩子…” “好想万军……怎么办?” 程万军急得满屋子乱转。他不能碰她,不能抱她,甚至连一句“你还有孩子”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拼命想办法,让岳母注意到思甜的不对劲。 他猛地掀起一阵风,把床头柜上的奶瓶扫到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岳母趿拉着拖鞋冲进来,正看见思甜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要死啊你!”岳母一把拽回思甜,关窗的手都在抖。 思甜突然瘫软在地,眼泪跟开了闸似的。 岳母搂着她拍背,拍着拍着自己也哭了。 程万军站在一旁,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心里又疼又急。 那晚,孩子闹得思甜头疼。 岳母干脆把孩子抱去隔壁屋睡,说是让她好好休息,可空荡荡的卧室反而更让人睡不着了。 思甜划开手机相册,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那些照片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初遇时程万军傻笑的侧脸,求婚时他紧张到发抖的手。 “我们明明…这么幸福…” 她的眼泪砸在屏幕上,晕开了那张蜜月时的合影。 程万军此刻就躺在她身边,却连替她擦泪都做不到。 成为天兵后获得的他心通,此刻正把思甜心里翻涌的悲痛一字不落地传过来:“他明明说,要教孩子锻炼身体的!” 这该死的读心术! 程万军攥紧了拳头。活着的时候要是能听见思甜心里这些话,他们怎么会错过那么多本可以甜蜜的时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猝不及防地将两人淹没。 王思甜指尖一顿,手机屏幕定格在高中毕业照上,程万军站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偷偷比了个剪刀手。 那时的阳光正好,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要带着整个青春飞起来。 而此刻,程万军的魂魄正躺在床另一侧。 他心通传来的画面比照片更鲜活:思甜记得那天他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 “原来她都记得。” 那些他以为早已被生活磨平的细节,原来都被她妥帖收藏。 初识 初秋的校园,槐树的枝桠已褪尽芳华,伶仃地悬着几片蜷曲的枯叶,在穿堂风里簌簌地颤。 阳光是隔夜的蜜,稀薄地洇在草尖上,将枯未枯的草坪便泛起一层毛茸茸的金晕。 远处学生的笑闹声被风揉碎了,一绺一绺地飘过来,又散在更远的廊角。 高一刚开学,篮球场上,程万军正和队友打着三对三。 他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T恤早就湿透,紧贴在背上,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篮筐。 篮球从他掌心飞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唰!”空心入网。 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可下一秒,他手一滑,球直接脱手,像颗炮弹似的砸向场边长椅。 “砰!” 好家伙,精准命中长椅上的妹子! 她手里的《简·爱》啪嗒掉在地上,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头,碎发被风撩起,露出微微发红的耳尖。 程万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弯腰捡球的瞬间,猝不及防撞进她清透的眸子里。 “对、对不起!”他咧嘴一笑,阳光在他牙齿上反光,晃得人眼晕。 女孩摇摇头,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没事。” 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书页,指甲圆润。 啧,连手都这么好看。 程万军突然觉得嗓子发干。 她浅蓝色裙摆被风吹起来又落下,跟拍MV似的。 “这书…好看吗?”他声音突然高了八度,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很喜欢。”妹子声音轻得跟猫叫似的,但在他心里直接炸成烟花。 远处队友扯着嗓子喊他去买水,他应了一声转身就跑,结果没忍住回头。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光斑,整个人都在发光。 好家伙,这画面,直接能当手机壁纸了! 几分钟后,他拎着几瓶矿泉水跑回来,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一千米。 她还在。 “给。”他递过去一瓶,“天气干燥,润润嗓子。” 她明显愣了一下,接过水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轻得像羽毛擦过,却在他心里掀起一阵飓风。 草(一种植物),这什么偶像剧情节! “谢谢。”她声音很轻,像风里飘过的花瓣。 “不客气。” 他笑得像个二傻子,结果脑子一抽,愣是没问人家名字,也没问班级。 兄弟,你这操作,活该单身啊! 后来,他又在人群中见过她一次,但再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在校园里出现过。 直到半年后,文理分班那天。 他才再次见到她。 三月的阳光像只刚睡醒的猫,懒洋洋地趴在教室地板上,晒得人骨头都酥了。 新学期刚开学,走廊里飘着粉笔灰、油墨味,还有少年人藏不住的躁动,像一盒没拆封的水果糖,甜得让人心痒痒。 程万军坐在窗边,物理课本摊在桌上,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的目光越过窗外的树,盯着某个虚无的点发呆。 脑子里全是那天篮球场的画面。 夕阳把水泥地烤得发烫,他刚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时,突然看见了她。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她。 王思甜站在场边,怀里抱着几本书,发尾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她大概是路过,目光却停在球场上,也不知道在看谁。 反正希望是在看我。 他运球的动作慢了一拍,汗珠从额头滑下来,痒得要命,但他愣是没擦。她站在逆光的位置,整个人像镀了层金边,连发丝都在发光。 风一吹,他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混着秋末的干爽,莫名让人想起冰镇的柠檬水。 后来球赛赢了,但他连比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回教室的路上,那股香气像是缠在他手腕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班主任推门进来,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让教室瞬间安静。 文理分班后,新班级的名单被念出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像石子丢进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程万军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直到—— “王思甜。” 初识之后,就是甜甜的恋爱了,中二少年与浪漫少女的暗恋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5、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