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那年冬》 第1章 微风正好01 九月的风终于洇透了凉意,将暑气的残喘揉碎在叶隙间。一旁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羽状复叶正抖落夏末最后一滴黏腻,阳光穿过层叠的翡翠屏风,晃碎成流动的金箔,在姜星念崭新的尼龙包上跳跃。 那些细碎的光斑爬上她微垂的眼睑,在睫毛上投出颤动的蝶影,仿佛整座校园的晨光都凝在她低垂的睫羽间,随呼吸轻轻翕动。 风里裹着香樟特有的清苦气息,卷着远处操场的喧嚣,却在拂过她发梢时忽然放轻了力道,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温柔景致。 打破这片景致的另有其人。 走廊转角的风先掀起一串银铃似的笑音,像撒了把碎水晶在青石板上蹦跳。 “念念!!!”当姜星念抬头望向声源时,那抹藏青色的裙摆还藏在香樟树的阴影里,唯有她清亮的嗓音已顺着穿堂风游过来——"等我呀!"尾音拖得像根扯不断的丝,缠得廊下晾晒的绿萝叶子都轻轻晃了晃,直到她背着帆布包跑出来,发梢的樱桃红绳还在空气中划出半道弧光。 林文嘉仰着沾了薄汗的脸,眼睛亮得像刚剥开的糖纸,不等姜星念应声,右手已经熟稔地穿过对方臂弯,指尖还带着小跑后的温热,把那句“快看我新买的发绳”的尾音,一起挽进了两人交叠的臂弯里。 “诶念念!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嘛!我听说一会有一个中考数学满分状元要上台作为学生代表演讲!” “所以呢?”姜星念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哇,你是不知道,他长得贼帅!而且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啊啧啧啧。”林文嘉一脸花痴,惹得姜星念哭笑不得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少犯花痴。我等会可能要被老班叫走,你自己欣赏吧。”姜星念眨了眨水眸,眼看着林文嘉一下就蔫巴了。 “干嘛呀!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嘛!叫你干什么嘛!” “我不是报到那天被老班叫去说当个班长玩玩吗?估计是有事要我协助呗。” “行吧,谁让我们念念宝贝最争气了!加油!!!” 姜星念哭笑不得地弯了弯眉眼。 办公室的百叶窗滤下斑驳的晨光,在蒋倩云浅灰色的西装裙上织出菱形光斑。她将一摞蓝封面的学生手册推到桌沿,指尖划过最上层印着的“Y市第一中学”烫金校徽,忽然抬眼望向门边的姜星念。 三十岁出头的女教师眼角还未爬上细笑纹,被镜片后的眸光衬得温柔,像春溪融冰时泛着的暖意:“星念啊。”她的声音裹着刚泡好的茉莉茶香,尾音轻轻扬起,“麻烦你把这叠手册和粉单子拿到教室去,按学号发给大家。”说着便将资料推过去,指腹不经意间触到姜星念的手背,带着常年握粉笔的微凉。 “好的老师。”姜星念微微鞠了一个躬,一双水眸笑得弯起来,活脱脱像个月牙儿。 看起来数量不是很多,也没有很重,但仅仅只是看起来。姜星念在心里蛐蛐,唉,就该叫男生才是,这离教室居然还有两层楼啊啊啊啊! 她小心翼翼抱成一摞,指尖被纸页边缘硌得生疼。楼梯间的晨曦从菱形窗格漏进来,在水泥台阶上投下金黄色的光斑。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青灰色的砖块,墙角堆着几盆没人照料的多肉,叶片上落满了粉笔灰。 “同学,借过。”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伴随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姜星念下意识往墙边躲,怀里的册子却因为重心不稳开始倾斜。她惊呼一声,最上面的粉单子“啪嗒”掉在地上,一摞单子散开,正好落在一片光斑里。 “抱歉!” 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星念抬头的瞬间,撞进了一片晃眼的白色里。 “哎呀同学!真对不住啊!我来帮你捡!”靳司翎连连道歉,像一阵风掠过她,跑远了些捡起快被风卷走的单子。 穿白色校服的男生站在楼梯间的阴影里,脊背挺得像株水杉。他垂眸本应正看着手中的入学手册,听见响声便抬起头正正好与她对视。那声借过应是他友善的提醒,可惜姜星念反应慢了。 阳光被香樟叶筛成碎金,只在他肩线落了几星光斑,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冷白得像浸在溪水里的玉,指节捏着手册的边缘,骨节分明。 姜星念一时间竟看愣了会,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啊!” 她手忙脚乱去捡,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加入了捡单子的行列,在楼梯间捡起散落的纸片。男生蹲下身,将最后一张粉单子递给她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温度凉得像清晨的风。 “谢……谢谢你嗷!你真是个大好人!”姜星念接过单子,笑脸盈盈地看着他。这才看清他校服左胸的铭牌:许淮冬。 靳司翎也连忙跑回来递给她,“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见你。” “没事的没事的。”姜星念摇了摇头,弯了弯水眸。阳光正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蝶翼似的阴影。她笑起来时,小虎牙会轻轻咬住下唇,左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像盛了半勺蜜糖。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以她为圆心荡漾开,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似乎柔和了几分。 许淮冬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疏离的凤眸扫了她一眼。她看见他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蝶翼停驻的痕迹。然后他转身走向教学楼,白色校服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转眼就走远了。 擦肩而过时,身侧传来一阵好闻的薄荷橙子味。他的声音比姜星念想象中更清冽,像山涧泉水滴在青石上。 “不客气,姜同学。” 姜星念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被他碰过的粉单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冷意,又忍不住朝操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低头掂了掂手里的册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不知为何,刚才那声“姜同学”,和那双疏离的丹凤眼,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极淡、极淡的涟漪。 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刚才的不规律心跳声甩掉,重新抱着手册继续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知怎么的,刚才那道清冽的声音,和那双沉静的凤眸,却像夏末最后一缕不肯散去的风,轻轻拂过,留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薄荷橙子味的清凉。 等姜星念将一切安排妥当后,礼堂里早就开始了开学典礼演讲。 姜星念好不容易在一个小角落坐下,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台上的少年吸引。 聚光灯下的少年站在话筒前,白色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线干净利落。手里捏着几张演讲稿,却没怎么低头看,只是微微侧着身,目光像被揉碎的星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 讲到某个段落时,他忽然弯了弯眼,嘴角牵起的弧度很轻,可那点笑意却顺着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不是刻意练过的抑扬顿挫,倒像夏夜趴在窗台跟人闲聊,尾音带着点懒怠的磁性,把“欢迎”两个字说得格外熨帖。 姜星念原本还在平复小跑带来的喘息,此刻忽然就静了下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盯着他领口那颗没系紧的纽扣看。礼堂后排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影子投在他身后的红色幕布上,忽明忽暗,倒衬得他整个人像幅没干透的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生动。 有人在前排小声议论,说这是Y市中学的中考数学状元,听说拿过好几个竞赛的奖。姜星念没听清后面的话,只看见少年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顶灯的光,晃得她眨了眨眼。 等她再定神时,他刚好讲到“关于青春”的话题。声音忽然沉了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不用急着找到答案,慢慢走就好,总会遇见对的人。” 风从敞开的侧门溜进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姜星念下意识抬手撩了撩头发,指尖触到发烫的耳垂,才惊觉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台上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她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那道站在光里的身影,连同他说话时偶尔轻晃的肩膀,和落在演讲稿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亮起来,混着他清冽的声线,在夏末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姜星念往角落的阴影里缩了缩,却没移开视线。 她想,原来真的有人站在那么亮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刺眼。 “念念!你怎么躲在这小角落?”林文嘉拼命挤过好几排急着往外走的同学,一把拉住姜星念的手臂躲进角落阴影里,“呼,挤死了。” 姜星念眨了眨水眸,“来不及了,就随便坐了。” “诶诶诶那你有没有赶上许淮冬的演讲?” “赶上了。”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超帅!声音也好听!成绩更不用说了,啧,好完美的人设。”林文嘉一脸认真。 “嗯~你还别说,确实。” “念念,你要不要去竞选学生会!刚刚你可能没来不知道,主任说可以去参加社团,这学生会听起来就很不错!我们一起去呗!” “许淮冬也在?”姜星念偷偷瞟了一眼她。 “应该,哦不,肯定在吧?不知道,反正我刚刚听学长学姐们的话,学生会的纪律部我是进定了!” 姜星念:“?” “哎呀!学生会会加学分的嘻嘻嘻,而且还可以优先入团!” “哦。” “你怎么兴致不高?” “我初中就入团了。” 林文嘉:“……” “有时候真的很想掐死你。” “嘉嘉儿~不生气不生气,我陪你去参加学生会。” “哼。” 姜星念突然愣愣地看着眼前一步一步走来的人。 礼堂里的喧嚣还没散尽,刚散场的人群像潮水般往门口涌,姜星念缩在礼堂后墙的阴影里,指尖还捏着衣角。直到那股薄荷橙子味不疾不徐地穿透嘈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脑海里漾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她猛地抬头时,对方刚好停在三步开外。 是他。 白色校服的褶皱比台上时深了些,那颗松掉的纽扣又往下扯了两颗,露出颈间清晰的锁骨线。眼镜滑到鼻尖,他抬手摘了下来,指尖擦过泛红的耳尖。 姜星念的呼吸像被什么攥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额角沁出的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看他手里捏着的演讲稿边角卷了毛边,看他目光扫过她脚边散落的麦克风电线时,眉峰轻轻蹙了一下。 “姜同学,”他先开了口,声音比扩音器里听着低哑些,带着夏末午后特有的慵懒,“注意脚下。” 姜星念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正好被电线缠住,如果走一步,肯定要往前摔个大马趴。她慌忙弯腰去解开,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一片温热。 他也蹲了下来。 两双手在半空中撞了下,像电流窜过。 姜星念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脏“咚咚”往嗓子眼跳。她低着头,看见他三下两除二就解开了紧紧缠绕的电线。 “谢谢。”姜星念抬起眼,正好看清那双眼眸。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藏着深深浅浅的笑意。 许淮冬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忽然笑了笑。是那种很轻的笑意,像台上时一样,却更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 “刚才在角落里,看得很认真?” 姜星念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台上的疏离,倒像盛着碎掉的阳光,暖融融的,把她整个人都照得无所遁形。 礼堂的侧门被风推开,卷来几片梧桐叶,落在他脚边。姜星念攥紧了衣角,感觉自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钟摆,连时间都跟着慢了下来。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往前走了半步,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片温和的阴影里。 “我叫许淮冬。”他说,声音里裹着风的气息,“你呢?” 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为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姜星念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轻得像羽毛。 “姜星念。” 原来被光注视着,是这样的感觉。像浸在温水里,连指尖都在发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微风正好01 第2章 微风正好02 “很高兴认识你,姜星念同学。” 姜星念直到迷迷糊糊回到座位才回过神来。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原来,姜星念也可以被念得这么温柔。 “姜星念!!!” 一声怒吼给她拉回现实。林文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还不理我!!!” “啊,你说,我在听。”姜星念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文嘉:“……” “从实招来,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天知道她亲眼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互动有多震惊,就跟两个人是认识了很久很久似的。 林文嘉一脸茫然,“所以,你们俩刚刚是第二面?那你们怎么氛围不对噻?” “什么啊,别胡说八道,他就是帮我解个电线。” 很显然,林文嘉并没有相信这套说辞。 图书馆的冷气总比别处凉些。 姜星念抱着两本厚厚的《红楼梦》,指尖在书架间蹭过,留下一串微凉的触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靠窗的长桌空着大半,只有几个埋头看书的学长学姐,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空调外机的嗡鸣,织成一片安静的网。 她选了个离那扇窗不远的位置坐下,把书摊开正想认认真真看起来,林文嘉小声的控诉惹得她发笑。 “你还是人吗?刚吃完饭就看书。” “《红楼梦》是本学期必须看完的必备书目。” 林文嘉一脸生无可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初中不是就看完了?” “初一看的,现在要温习一遍古文。”姜星念认真地说道。林文嘉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在图书馆看书,但她看的是当下最流行的小说。 铃声响起,姜星念正想起身回教室,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拖沓的,是那种很轻、很稳的步子,像有人踩着光斑在走。 姜星念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没敢回头,指尖捏着书页的边角,把“黛玉”两个字看了三遍,也没读进心里去。直到那脚步声在她斜后方停住,跟着是拉开椅子的轻响,木头与地板摩擦,发出“吱呀”一声轻得像叹息的音。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 白色校服的袖口依旧卷着,露出的手腕骨线和那天在礼堂里看到的一样清晰。他手里拿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书脊上印着烫金的《海底十万里》,指尖捏着书脊,轻轻往桌面上一放,动作轻得怕惊扰了谁。 是许淮冬。 姜星念的耳尖“腾”地就热了。她慌忙转回头,盯着自己摊开的《红楼梦》,轻轻合上,然后摇了摇身边的人,压着声说道:“嘉嘉,走了,要上课了。” 姜星念目不斜视地从许淮冬身后路过,还了书就跑。 “胆小鬼。” 窗外的梧桐叶被夕阳染成暖橘色,一片片往下飘,像被揉碎的光斑。 “啊!高中生这么苦命的吗!开学第一天就有晚自习了!!!”林文嘉一脸不情愿,语气幽怨。 “好在食堂饭菜还挺好吃,不然你指不定还得嚎。” “姜星念!你又拆我台!” “明明是说实话,我的大小姐。” 林文嘉“啪”地把书包往课桌上一甩,拉链撞出轻响,她整个人跟着趴上去,脸颊贴着微凉的桌面,闷闷地哼:“好吃有什么用?又不能替我写数学预习案。” 姜星念正把刚领的新书一本本码进桌肚,闻言指尖顿了顿,侧头看她。夕阳正斜斜地淌过窗沿,给林文嘉蓬松的发梢镀了层金边,连她撅起的嘴角都泛着暖融融的光。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片梧桐叶,边缘卷着点焦褐,像被夕阳吻过的痕迹。 “那你刚才抢我半块糖醋排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姜星念拿起那片叶子,指尖捻着叶柄转了转,叶片在风里轻轻晃。 “那是……那是补充体力对抗晚自习!”林文嘉猛地抬头,马尾辫扫过桌面,带起一阵细碎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你看这教室,才六点半就跟蒸笼似的,风扇转得跟要散架似的,等会儿晚自习不得把人熬成干?” 后排传来男生打闹的笑骂声,前排女生正凑在一起数新领的校服徽章,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最后几声蝉鸣,在教室里漫开。姜星念把梧桐叶放进林文嘉摊开的笔记本里,压在“高一(9)班”那行字上。 “忍忍吧,”她拉过椅子坐下,翻开数学课本,书页间夹着的课程表露出来,“下周降温,风扇就不用转了。” 林文嘉盯着那片叶子被压出的弧度,忽然戳了戳姜星念的胳膊:“哎,你说,等冬天叶子落光了,晚自习是不是就能早点下课?” 姜星念笔尖在例题上圈了个圈,抬眼时正撞见夕阳最后一缕光掠过她眼底,像揉碎的星子。 “你不如祈祷明天数学老师别抽查预习案。” “姜星念!”林文嘉哀嚎着扑过去,却被姜星念笑着用胳膊肘顶住,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随着最后一点夕阳沉下去,慢慢融进亮起的日光灯里。窗台上,又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轻轻碰在刚才那片的边缘。 晚自习的预备铃突然炸响时,林文嘉正用铅笔在草稿纸边角画歪歪扭扭的梧桐叶,笔尖顿了顿,把最后一片叶子的叶柄画得特别长,像在拽着什么不肯放。 姜星念已经把预习案摊开在桌角,指尖点着一道函数题,余光瞥见林文嘉那堆“残枝败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画完了?我的小画家,你再不写,等会儿张老师进来,你这纸就得留着给他当教案素材了。” 张老师是数学老师,据学长学姐们说最擅长从草稿纸的涂鸦里揪出“思想不集中分子”。林文嘉手忙脚乱地把草稿纸往课本底下塞,铅笔芯在封面上蹭出道浅灰印子,她对着那道印子皱鼻子:“都怪这叶子,总往我眼里飘。”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吱呀”一声响,张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一双眼睛躲在眼镜片后在日光灯下反着光。教室里瞬间静了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被放大了几倍。林文嘉赶紧把下巴搁在预习案上,假装认真看题,眼角却偷偷瞟着姜星念。 她正低头写着语文预习案,侧脸的线条被灯光照得很柔和,连握着笔的手指都显得格外稳。 张老师在讲台前站定,清了清嗓子:“刚开学,大家可能还没适应节奏,今晚就不抽查预习了。” 林文嘉猛地抬起头,差点撞翻桌上的笔袋,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姜星念偏过头,用口型对她说:“运气好。” “那可不!”林文嘉得意地挑挑眉,偷偷从书包侧袋摸出颗柠檬糖,往姜星念手心里塞。糖果在掌心滚了滚,带着点微凉的甜香。姜星念捏着糖,没立刻吃,就那么攥在手里,指尖仿佛慢慢染上点柠檬味。 晚自习过半,窗外彻底黑透了。风卷着梧桐叶在窗玻璃上打旋,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外面踮脚走路。林文嘉写着英语单词,忽然停下笔,戳了戳姜星念的手背:“你听,叶子在敲门呢。” 姜星念侧耳听了听,确实有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操场传来的篮球撞击声。“大概是想进来暖和暖和。”她把柠檬糖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傍晚那片被压在笔记本里的梧桐叶,此刻大概正浸着纸页的油墨香。 林文嘉眼睛一亮:“那我们要不要给它开个缝?” “你想被张老师请去办公室讨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吗?”姜星念咬着糖,说话有点含混,却把林文嘉逗得差点笑出声,赶紧用课本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张老师在教室后排踱步,皮鞋跟敲着地砖“笃笃”响。两人立刻坐直了,假装专注于书本,直到那脚步声走远,才又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像两只偷吃到糖的小松鼠。 下课铃响时,林文嘉几乎是弹起来的,手忙脚乱地往书包里塞东西,嘴里念叨着“放我回家我要吃热乎的馄饨”。姜星念则慢条斯理地收拾着,顺手把那片梧桐叶从笔记本里取出来,夹进语文课本的《荷塘月色》那一页。 “走了走了!”林文嘉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跑,书包带在身后甩得老高。走廊里挤满了往外涌的学生,喧闹声像潮水似的漫过来,路灯把人影拉得老长,又在转角处撞在一起。 两人跑到楼下,晚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擦过脚踝,带着点初秋的凉意。林文嘉忽然停下来,指着教学楼前那排梧桐树:“你看,它们好像在跟我们挥手。” 姜星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风吹过时,叶子确实在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浅绿色的手掌。她忽然想起傍晚林文嘉问的话——冬天叶子落光了,晚自习会不会早点下课? “等冬天,”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我们可以捡最完整的叶子,夹在课本里当书签。” 林文嘉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还要比谁捡的大!” “好啊。”姜星念应着,看着林文嘉跑向食堂的背影,书包上的小熊挂件在风里晃来晃去。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柠檬糖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却还留着点甜香。 身后,又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轻轻落在她的鞋尖前。远处食堂的灯光暖融融的,混着学生们的说笑声飘过来,像把整个初秋的夜晚,都泡在了又酸又甜的柠檬糖里。 “念念!” 靠树站着的男生个头高大,穿着校服裤,晃眼的青绿色上边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里面一件简单T恤。袖子微微挽起,他一截手腕露在外,十指修长,指节分明。 “哥?” “时安哥?” 姜星念和林文嘉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接你回家,太晚了。”姜时安走过来揉了揉妹妹的头。 “饿了。”姜星念眨了眨水眸。 小店的白炽灯把空气照得透亮,刚出锅的馄饨在瓷碗里冒着白汽,混着辣椒油的香气漫了半条街。林文嘉捧着碗靠在椅子上,筷子戳着碗里圆滚滚的馄饨,嘴里还含着半只,含混不清地嘟囔:“阿姨给我的虾仁馅比你的少!” 姜星念坐在她旁边,慢慢用勺子撇去汤上的浮油,闻言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过去一个:“给你,够不够?” “够够够!”林文嘉立刻笑眯了眼,筷子飞快地把虾仁扒进嘴里,热气熏得她鼻尖沁出细汗,“哎你看那边,靠门那个男生,是不是下午搬书时差点把讲台撞翻的那个?” 姜星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穿蓝白校服的男生正和同伴抢一笼蒸饺,胳膊肘撞到旁边的餐桌,惹得女生们一阵轻笑。她收回目光,舀了勺汤递到林文嘉嘴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林文嘉张嘴接住,舌头被烫得缩了缩,却还是盯着那边:“他们好像在说社团招新,你说咱们除了学生会报什么好!诶时安哥,你报什么了?” 姜时安挑了挑眉,“必须是篮球啊。” “啊,篮球我们俩两个小身板肯定不行。”林文嘉一脸沮丧,突然耳朵一动,又笑了起来,“诶念念!要不我们去报街舞社吧!街舞社听起来好酷啊!” “你小学练跳绳都能把自己绊倒。”姜星念抽了张纸巾,替她擦去嘴角的红油,“街舞社怕是要天天给你贴创可贴。” “那……文学社?听说能天天看小说!” “那你有没有听说每周要写读书笔记。” “姜星念!”林文嘉把筷子往碗沿一磕,馄饨汤晃出两滴在桌布上,“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旁边传来女生的轻笑,两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个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也是九班的吧?我叫苏晓晓,她是陈雨。” 林文嘉立刻忘了“吵架”,眼睛一亮:“我叫林文嘉,她是姜星念!” 苏晓晓笑着指了指她们的碗:“阿姨今天的馄饨馅调得特别鲜,尤其是虾仁的——”话没说完,就被陈雨拽了拽袖子,“快走吧,等会儿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苏晓晓只好朝她们挥了挥手。 两人走远后,林文嘉戳了戳姜星念的手背:“你看她们关系也挺好的,跟咱们似的。” 姜星念望着窗外,晚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小店的玻璃窗,叶尖扫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影子。 “嗯,高中三年呢,总会认识更多人的。” “那咱们也要一直这么好。”林文嘉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颊,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比小学时一起偷藏辣条,初中时一起抄作业,还要好。” 姜时安闻言弯了弯嘴角,姜星念也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沾了点她发间的汗湿:“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馄饨汤渐渐凉了,碗底沉着几粒没捞干净的虾皮。姜时安拎着两人的书包出了小店,跟着前面两个蹦蹦跳跳的小人儿。 晚风掀起校服的衣角,带着点小店外桂树的甜香。 “回去吧。”她看了眼手腕上的石英表,“明天还要早起呢。” 林文嘉却忽然停在小区楼下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月光。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低声絮语。“你看,”她指着最高的那根枝桠,“那里有片叶子还没黄呢,绿得跟春天似的。” 姜星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月光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大概是舍不得落。” “那它会不会陪我们过完整个冬天?”林文嘉忽然笑起来,抓住姜星念的手往楼道里跑,“快走吧!要是起晚了,明天早读就要站着读课文了!”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敲出轻快的响,姜时安无奈地在后面喊着慢点,书包上的挂件撞在一起,叮铃哐啷的。路过布告栏时,林文嘉瞥见上面贴着的小区管理费,脚步顿了顿:“哎,下周去看看街舞社好不好?就看一眼!” 姜星念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笑着点头:“看一眼。” 楼道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像悬在夜空里的星星。林文嘉跑到五楼时忽然回头,看见姜星念正站在楼梯口,晚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朝她挥了挥手,姜星念也扬了扬手,指尖在月光下泛着浅白。 楼道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钻进来,卷着半片梧桐叶落在姜星念的鞋边。她弯腰捡起来,叶子边缘已经有点发脆,却还带着点傍晚夕阳的暖黄。 她把叶子夹进校服口袋里,转身开家门时,听见林文嘉在楼道里喊:“明天早餐我要吃两个肉包!”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口袋里的梧桐叶轻轻蹭着指尖,像揣了片小小的、暖融融的秋天。 第3章 微风正好03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一周,夏末的尾巴还缠在教学楼的白杨树梢上,阳光斜斜地扫过三楼的窗沿,比暑假时收敛了许多烈气,落在课桌上,只剩薄薄一层暖。 林文嘉把下巴搁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笔尖悬在半空。前桌的辫子梢扫过她的胳膊,带着股洗发水的薰衣草味。她忽然有点想念初中老槐树下被风吹得哗啦响的书页声。 一张纸条从旁边递过来,擦过姜星念的指尖,落在练习册的抛物线图上。 是林文嘉的字迹,歪歪扭扭像爬着小虫子:“第三题会吗?我昨晚听了三遍网课,还是没懂。” 姜星念抿着嘴笑,从笔袋里摸出红笔,在纸条背面画了个大大的“笨”,又把解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档,反手一递。 课间操的铃声炸响时,林文嘉正趴在走廊栏杆上看操场。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卷边,有几片黄透了的,被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掉,落在跑道上,被跑操的队伍踩出细碎的脆响。姜星念凑过来,校服外套拉链没拉太满,露出里面的白T恤:“下午社团招新还走不走?” “当然要走!” 林文嘉重重点头,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把九月初的风都撞得轻快了些。 风卷着桂花碎香,扑在操场边的红色看台上。社团招新的横幅从主席台垂下来,被风掀得猎猎响,“青春向党,社团绽放”八个黄字晃得人眼睛亮。 各摊位前挤满了穿蓝白校服的身影,动漫社的海报上,初音未来的双马尾扫过隔壁摄影社的相机镜头,喇叭里循环着广播站学长的声音:“文学社招新啦——招喜欢在笔记本上写月亮的同学!” 姜星念的帆布鞋尖被人群挤得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校服口袋里的社团报名表。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西北角那排最安静的摊位。 学生会学习部的牌子是深棕色的,比别的社团低调,却偏偏被阳光照得清楚。 许淮冬就站在牌子后面。 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分明。面前摊着本登记表,他正低头用黑色水笔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竟在周遭的喧闹里显出几分清晰。有女生红着脸递报名表,他抬头时目不斜视,声音不高不低:“姓名,班级,意向职务?”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和,像初秋浸在凉水里的鹅卵石。 姜星念的指尖蜷了蜷。 没想到他会以学生会预备部长的身份,站在这样热闹的地方。 她正琢磨着学习部的“资料整理”和“活动策划”哪个职位更适合自己,胳膊突然被人猛地一拽。 “念念!快看这个!” 林文嘉的声音像瓶刚拧开的荔枝气泡水,甜得冒泡。 她几乎是把姜星念拉到了操场中央的街舞社摊位前。这里的音乐震得地面都在颤,几个穿黑色卫衣的学长正围着圈battle,动作甩出去时带起风,把周围的惊呼声都劈成了碎片。 街舞社的社长是个高个子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跳:“来试试?我们社每周三下午练,有专门的镜子房!”她把一张印着荧光涂鸦的传单塞进姜星念手里,纸页边缘还带着点被音响震出来的微麻。 姜星念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回西北角。许淮冬刚好抬起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视线隔着攒动的人影扫过来,在她脸上停了半秒。 就半秒。 他的眼神很淡,像掠过湖面的风,没带什么波澜,却让姜星念的耳尖“腾”地热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盯着传单上那个旋转的街舞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震耳的音乐里,咚、咚、咚,比鼓点还要急。 “念念?”林文嘉歪了歪脑袋。 “我……”都可以。 姜星念还没说出口,眼神却先一步瞄到一旁的摄影社。面前的三个字好似只花了一秒就吸引住了她。 “诶念念,你是不是想报摄影社?” 姜星念愣了愣,眨了眨眼,“有点想。” “报呀!这有什么!”林文嘉风风火火拉着她填了报名表,姜星念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报了摄影社。 林文嘉最后在看帅哥和怕疼惜命中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报了音乐社。 “念念,你要报什么?”林文嘉兴高采烈地再次交了纪律部的报名表,转过头看向姜星念。 风里的桂花香突然变得很浓,混着塑胶跑道被晒出的热气,还有不远处奶茶摊飘来的焦糖味。姜星念还捏着那张街舞社传单,指尖微微出汗,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 学习部的报名表,好像就放在学生会摊位的最上层。 “学习部吧。” “牛。”林文嘉一脸嫌弃,“整天在学校还学不够,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还好我报的是纪律部。” 姜星念无奈地笑了笑,抬步朝学生会摊位走去。 “姜同学。” 她抬了抬眼看过去,许淮冬已经低下头,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 “你要报什么?” 姜星念看着本应在学习部摊位上的许淮冬跟闪现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迷茫地眨了眨水眸。 顿了一瞬才说道:“还没想好,许……同学有什么建议吗?” 许淮冬一愣,像是没料到会被这样直白地反问着。几缕被风吹乱的额发垂下来,扫过他眉骨,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指节擦过太阳穴时,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粉笔灰,大约是刚帮隔壁摊位写了招新标语。 随后他轻笑起来。 不是那种张扬的笑,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个浅弧,凤眸漾开点碎光,像被风揉皱的湖面突然落了片阳光。那笑意很淡,却把他平日里疏离的轮廓柔化了些,连带着说话的调子都轻了几分:“姜同学,你看学习部很久了。” 姜星念猛地回神,脸颊稍稍泛红。手里的街舞社传单被攥得发皱,边缘卷成了小喇叭。她慌忙往后缩了缩脚,像被抓住偷糖的小孩,“我……我看看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许淮冬绕到摊位后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摊位的折叠桌上。他的目光落在她攥紧传单的手上,又轻轻抬起来,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笑起来时眼尾会弯出个浅沟,“我们招干事,主要负责整理竞赛资料,偶尔帮老师核对考勤表。” 他说话时,身后动漫社的扩音器突然爆出句夸张的台词,惊得旁边盆栽里的金桂落了几片,飘到他的白衬衫肩上。他侧头瞥了一眼,又转回来,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可能没街舞社热闹。” 姜星念的脸“轰”地更烫了。原来他刚才都看见了。不仅看见她偷偷往这边望,还看见她盯着街舞社发呆。她把传单往身后藏了藏,指尖绞着校服衣角,声音都发飘:“我……我没想报街舞社,我一直就想报学习部。”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林文嘉还在操场边上冲她挥手,嘴里喊着“快来”,声音被风撕成了碎片。 许淮冬挑了下眉,这次的笑意明明白白落在眼里。他从桌角抽出一张学习部报名表,指尖在“意向职务”那一栏点了点,递过来时,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扫过,却让姜星念的心跳漏了半拍。 “填吧。”他说,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笑意,混着风里的桂花香,漫进耳朵里,“笔在那边。” 姜星念接过报名表,纸页边缘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那空白的表格,忽然觉得九月的风好像没那么燥了,连远处的喧闹都变得模糊,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响。 笔尖在“姜星念”三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洇开小小的一团。她攥着笔的指节泛白,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却写得比解数学大题还郑重,横撇竖捺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劲儿。 许淮冬已经在整理堆在桌角的社团简介,指尖拂过纸张的声音很轻。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把他下颌线的弧度描得很清晰,连耳垂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姜星念偷偷抬眼瞄了瞄,又赶紧低下头,在“意向职务”那一栏,一笔一划填下“活动策划”。 其实她根本说不清活动策划要做什么,只记得刚才许淮冬提到这四个字时,声音里带着点温和的笃定。 “字挺好看。”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的睫毛一颤,姜星念猛地抬头,撞进许淮冬看过来的眼里。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正低头看着她的报名表,目光落在“高一(9)班”那行字上,眉梢微挑,像是记下了这个班级。 “谢、谢谢许同学。”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被风卷着的桂花,轻飘飘的落不稳。 许淮冬没再接话,只是伸手从桌下拿出个透明文件夹,指尖夹着她刚填好的表,轻轻塞了进去。文件夹里已经有了七八张表,他按班级分好类,动作利落又安静。姜星念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页间翻动,忽然想起那次在图书馆,座位后的他指尖划过书脊的声音也是这样轻。 “念念!报名好啦?”林文嘉的声音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这片安静里。她踩着白球鞋跑过来,马尾辫甩得飞快,看见姜星念手里的空笔和桌上的学习部标识,眼睛瞪得溜圆,“你真报这个啊?这里连个音乐都没有,闷不闷啊?” 姜星念还没来得及回话,许淮冬已经抬了眼,极轻地弯了弯嘴角。他的眼神很平和,倒让咋咋呼呼的林文嘉瞬间收敛了些,嘟囔着“吓人”,拽了拽姜星念的胳膊:“真决定就这个啦?” “嗯!”姜星念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握笔的温热,“我想试试这个。” 说这话时,她没看林文嘉,反而偷偷抬眼望向许淮冬。他刚好在合上文件夹,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把文件夹放进桌下的收纳盒里,转身时,唇角又勾起个极浅的弧度,像是藏着点笑意。 风又起了,吹得摊位后的桂花枝摇摇晃晃,落了几朵在许淮冬的白衬衫上。他抬手拂去,指尖沾了点金黄的花瓣,转身对她们说:“报名表收齐后,三天内会在公告栏贴面试通知。” “知道了,谢谢许同学!”姜星念赶紧应着,拉着还在咋舌的林文嘉跑远。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许淮冬已经重新拿起笔,在一张新的报名表上写着什么,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风吹过摊位,掀起他手边的学习部简介,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张纸上面是用粉笔写的“招新须知”,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疏离的温和。 林文嘉还在旁边碎碎念:“真搞不懂你,放着好玩的不玩非要来学习部学习……” 姜星念没接话,只是攥了攥手心。刚才填完表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擦过许淮冬的手背,那点温热的触感,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涟漪到现在还没停。 远处的广播又响起了音乐,是首轻快的流行歌,混着风里的桂花香,把九月的阳光都染得甜丝丝的。姜星念望着公告栏的方向,突然期待起三天后的那张通知。 第4章 微风正好04 三天后的清晨,公告栏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姜星念抱着早自习要用的语文书,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白球鞋的鞋跟踩在塑胶地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她踮着脚尖往前够,视线越过攒动的后脑勺,终于在学习部面试名单的第四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高一(9)班姜星念”,字迹是打印体,却像烫金似的,在晨光里闪得她眼睛发花。 “看到了看到了!”林文嘉从旁边挤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面包屑掉在姜星念的校服袖口上,“下午第三节课后,行政楼三楼会议室,快走快走!” 姜星念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把语文书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书页边缘蹭过手腕,带来点微凉的触感,才让她乱跳的心稍稍稳了稳。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淌进行政楼走廊,把“会议室”的木牌照得发亮。姜星念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有许淮冬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混着另一个女生的笑,像温水里撒了点糖。她深吸一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沁出点汗,敲了敲门。 “请进。” 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长桌后坐着三个人。许淮冬坐在中间,白色校服的领口系得整齐,面前摊着个黑色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悬着。他抬眼看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秒,随即朝她点了点头:“坐。” 旁边的学姐递过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碰到指尖时,凉得她打了个轻颤。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许淮冬开口,声音比招新那天更沉了些,带着点认真的调子。 姜星念把水杯放在桌沿,指尖还沾着水汽。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紧:“我叫姜星念,高一(9)班的。想报活动策划,因为……因为觉得能组织学习活动,挺有意义的。”说完又觉得太干巴,慌忙补充,“我初中时办过班级辩论赛,虽然规模不大,但……” 话没说完,就看见许淮冬笑了笑。不是招新时那种浅淡的笑,而是眼角弯了弯,像有月光落进去:“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了道浅痕,“如果让你策划一场年级辩论赛,你会从哪一步开始准备?” 这个问题比想象中具体。姜星念愣了愣,脑子里飞快地转起来——场地、辩题、评委、宣传……她咬着下唇,把想到的一点点说出来,声音渐渐稳了些。说到“辩题要贴近课本又能引发思考”时,许淮冬抬眼看她,笔记本上的字迹停顿了一下,随后在“细节考虑较周全”几个字下,轻轻画了道波浪线。 面试比预想中要快。走出会议室时,走廊里的夕阳已经把影子拉得很长。姜星念摸着发烫的脸颊,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看见许淮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忘在桌角的语文书。 “你的书。”他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比水杯的温度要暖些。 “谢谢你。”她接过书,书页间掉出片早上夹进去的银杏叶,是从操场捡的,边缘还带着点秋黄。 许淮冬的目光在叶子上扫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回了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姜星念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好像在跟学姐说:“这个同学想法挺清楚的。” 她抱着书站在走廊里,夕阳把书页照得透亮。那片银杏叶躺在《琵琶行》的语词注解上,边缘被风掀得轻轻颤。远处传来下课铃,叮铃铃的,混着楼下社团活动的喧闹,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九月的风,悄悄往心里钻。 林文嘉早在楼下等她,看见她出来就急急忙忙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面试难不难?学长学姐是不是特别严肃?” 姜星念摇摇头,又点点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语文书,忽然觉得,行政楼的夕阳,好像比操场的还要更暖些。 录取结果贴出来那天,秋阳把公告栏晒得暖烘烘的。姜星念挤在人群后,踮着脚看了三遍,才敢确定“姜星念学习部活动策划干事”那行字真的印在名单上。 旁边有两三个女生小声议论:“听说许部长亲自选的呢……” 她的耳尖“腾”地又热起来,转身时撞进林文嘉怀里,对方手里的温水晃出半杯,差点洒在两人的校服裤脚。 “出息了啊姜星念!”林文嘉拉着她往教学楼跑,马尾辫扫过姜星念的脸颊,“晚上请我喝奶茶!必须加双份珍珠!” “好!”姜星念头一次答应这无厘头的要求,兴许是心里的高兴在作祟。 第一次学生会例会定在周五放学后。姜星念提前十分钟到了会议室,推开门时,恰巧看见许淮冬正站在白板前写流程。 他背对着门,白色校服的后领被风掀起个小角,露出的脖颈线条很干净。手里的马克笔在板上划过,发出“沙沙”声,“辩论赛筹备”五个字写得舒展,尾勾带着点随性的弧度。 “部长好。”她放轻脚步走进去,书包带蹭过椅背,发出轻微的响动。 许淮冬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马克笔,笔帽上沾了点蓝色墨渍。 “来得挺早。”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五点,“先坐吧,资料在桌角,你看看辩题初稿。” 桌角堆着摞A4纸,最上面那张印着“高一辩论赛备选辩题”,字迹是打印体,却在“科技发展是否让情感更疏远”旁边,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行小字:“贴近生活,易引发共鸣”。 是许淮冬的字迹,清隽得像初春的柳丝。 姜星念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发紧。她记得面试时自己提过“辩题要贴近课本又能引发思考”,原来,他真的听进去了。 陆续有干事进来,会议室渐渐热闹起来。许淮冬站在白板前讲分工,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静下来的力量。讲到“宣传海报”时,他忽然看向姜星念:“姜同学,你来负责设计初稿?上次看你报名表上的字很工整,审美应该不错。” 猝不及防被点名,姜星念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点头,却看见许淮冬眼里闪过点笑意,像落了颗星星,快得抓不住。 散会时天已经擦黑,走廊的灯亮得昏黄。姜星念抱着一摞资料跟在许淮冬身后,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刚好覆住她的鞋尖。下楼梯时,她没留神踩空半阶,整个人往前一倾。 “唔”的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里,怀里的纸张哗啦啦散下来,姜星念的手忙乱地去捞,指尖却只抓到空气,膝盖在台阶棱上磕出轻响,不算疼,却让心跳猛地撞向嗓子眼。 许淮冬的影子猛地顿住,跟着他转身的动作折成锐角。姜星念抬头时,正撞见他转过身来,额前的碎发被走廊风吹得动了动,平时总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丹凤眼,此时竟染上一丝着急。 “没事吧?”他顿了顿,指尖猛地没入掌心,凤眼也褪去异样情绪。 “小心。”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弯腰时校服外套的拉链蹭过台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手指比她长一截,捡起来时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像有小电流窜过去,姜星念猛地缩回手,脸颊烫得能煎蛋。 最底下那张分工表卡在楼梯缝里,许淮冬伸手去够,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手腕上细瘦的骨头。他把卷递过来时,姜星念没接住,卷子又掉在地上,两人同时去捡,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嘶——”许淮冬往后缩了缩,手捂在额头上,却先看她,“撞疼了?” 姜星念摇摇头,把脸埋在重新抱好的资料堆里,只敢看着楼梯台阶。 昏黄的灯光从上方漏下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级台阶上,她的发梢刚好扫过他的影子边缘,像只怯生生的小兽。 “走了。”许淮冬先抬脚,往下走了两级,又停住,回头看她,“跟上。” 姜星念连忙跟上去,抬脚那一刻,钻心般的疼传来,姜星念死死地咬了咬下唇才没有发出声音,却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慢了半拍,像在等她。 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偷偷抬眼,看见许淮冬的背影在昏黄里轻轻晃,像浸在温水里的橙子,暖得让人心里发涨。 “是不是扭到了?”许淮冬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姜星念刚好在忍着疼,一时半会没控制好表情,顿在原地。 许淮冬瞳孔微缩,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抱歉,是我大意了,没注意到你可能扭到脚了。” “没事的没事的,没什么大事,我……我还能蹦蹦跳跳着呢。”姜星念连忙摇了摇头。 许淮冬一愣,心尖漫上疼痛,自责与懊悔搅在一起。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了几分,“我背你。” “没事的其实……诶!”姜星念声音还没落地,身子已经被凌空背起。 “谢谢。”她低着头眼睛眨了眨,听见他说:“海报设计有想法的话,随时找我。” “嗯。”她应着,抬头时正看见他转身下楼,白衬衫的衣角被晚风掀起个小角,像只欲飞的白鸟。 林文嘉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看见她手里的资料刚想咋舌,又忽然反应过来姜星念被许淮冬背着,“念念!我天!你咋了!” 许淮冬轻轻放下她,姜星念挠了挠头。 “好像是崴了一下脚。” 林文嘉倒吸一口凉气,“你等着,我叫时安哥进来背你,你等着啊!” 姜星念把资料抱在怀里,纸页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 “谢谢你嗷。” “两次了,不用谢,我先走了。回去注意安全,别忘了冷敷一下。” 林文嘉眨巴眨巴眼睛,“所以,你在他面前摔两次了?” 姜星念:“……” 姜时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的一瞬间,被背上的姜星念一巴掌呼过去。 她想起许淮冬圈住的那个辩题,想起他蹲身捡纸时垂落的睫毛,忽然笑了笑:“也没什么。” 夜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吹得路灯的光晕轻轻晃。远处篮球场传来拍球声,混着晚自习预备铃的轻响,像首没写完的歌。姜星念低头看着林文嘉怀里的资料,心里隐隐传来雀跃,她期待第一次和许淮冬一起,把那些空白的策划纸,填满属于秋天的故事。 “哎呀乖宝,这是怎么了?”苏卿然惊呼一声,把正在看电视的姜望,房间里温习功课的姜时忻一股脑吸引过来。 “妈妈,你别担心呀,我没事的。”姜星念连忙出声安慰,“我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啦。” 姜时忻狠狠拧了拧眉,随后快步走到冰箱处取出冰袋。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姜望心疼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姜星念轻轻蹭了蹭。 “不疼。” 苏卿然扶着一瘸一拐的姜星念到房间里坐下,“让你哥哥给你用冰袋冷敷一下。” 姜时忻二话不说就蹲下撩起她的裤脚,入目的是红肿一片的脚踝。他刚轻轻一碰,姜星念就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凉气。 “姜时忻,你轻点!”姜望瞪了他一眼。 姜时忻:“……” “该。”他轻轻撇了一眼姜星念。 姜星念立马撅起嘴角,都快可以挂个油壶了。 “哥,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就别惹她难过了。”姜时安扒拉着门,弱弱地说。 “长长记性。”姜时忻说是这么说,手里的动作确实放缓了不少。 姜星念刚好放周末,在家好好养了两天。 “哈哈哈,是不是快发霉了?”林文嘉笑得嘎嘎叫。 姜星念不忿地扁扁嘴,“你还笑,我都快无聊死了。” 林文嘉一听可不乐意了,“嘿,我这两天不是天天下来找你玩了吗?真是的。” “也没耽误你晚上出去玩。” “那倒是。” “……” 林文嘉笑得东倒西歪。 姜星念:“……”你会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