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无终》 第1章 自作主张 八点，谢承安在书房里看书。 他没有开灯的习惯，即便是在晚上八点。 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小安，吃晚饭了。”陈阿姨轻敲书房的门，在等到回答之前，她不会擅自打开门。 没过多久，谢承安摸索着打开房门。 “我扶着你吧，”陈阿姨想牵他下楼，但一如既往地被拒绝了，她只好跟在身后，“今天又来客人了，在楼下等着呢。” 这几周，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多是来为谢承安母亲的过世吊唁。 这些人除了亲戚之外，都是些公司上与谢家有利益关系的人，拜访也只是走个过场，说些场面话。 所以谢承安不以为意。 他摸着扶手，墙壁，慢慢地移动到餐厅。 谢建新在餐桌前耐心地等着。 看到谢承安来了，他连忙招呼。 “儿子，快来坐下，”谢建新开始介绍坐在旁边的男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卓，和你一样大。” “你好。”林卓没有作过多的介绍。 谢承安不予理会，坐下后默不作声地吃饭。 谢建新见场面有些尴尬，就招呼着林卓先吃饭。 不一会，谢建新又重新开口。 “儿子，给人家介绍一下你自己。以后林卓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要热情一点。”看来今天的客人和往常不一样。 听到这，谢承安的筷子停住了。 “为什么？”这是他这几天为数不多的一次开口。 谢建新立马察觉到他的反感，没有解释。 但谢承安也隐隐约约知道原因。 一个月前，谢承安的母亲因为一场火灾而去世，谢承安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无法接受母亲的离世，导致心因性失明。 在检查过后，医生建议他接受心理治疗，但谢承安极度抗拒，把自己封锁在家里。 医生建议谢建新多陪陪他，慢慢开导他。但谢建新放不下手中的工作，抽不出时间陪着儿子康复，于是他接来了林卓帮忙。 “多一个朋友和你一起玩，不好吗？” 谢建新做决定向来不过问儿子的意愿。 “我说了不要管我，自作主张什么？” 谢承安丢下筷子，在跌碰中摸索上楼。 餐桌上的谢建新和林卓也没有再动筷子。 谢建新叹了口气。 “林卓，我平时不在家，你帮我多开导开导他，”谢建新无力地按摩着太阳穴，“至少让他愿意和别人交流。” “嗯。” 林卓的房间在三楼，是客房，脚底下正对着谢承安的房间。 林卓把行李都安置好，坐在书桌前写今天的作业。 不一会，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林卓起身走下楼去。 陈阿姨先赶到谢承安门外，着急地敲了敲门：“怎么了？小安，你还好吗？” 见房间里谢承安迟迟不回话，陈阿姨也不知所措。 “我来吧。”林卓的手抚上门把手，示意陈阿姨先离开。 在等待几分钟后，林卓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走廊的灯光挤进屋里，才让林卓看清了谢承安的位置。 谢承安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面前是一扇被窗帘拉紧的窗户。 林卓不能切身体会他的痛苦，但光是看见这落寞的场景，痛苦也给林卓分了一杯羹。 “谁让你进来的。”谢承安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 家里没有人敢擅自进他的房间，包括谢建新。 林卓进房间后，也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谢承安旁边，蹲下捡起地上破碎的玻璃。 “不处理会被划伤。” 谢承安把头转向一侧：“关你什么事。”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眼泪。 但林卓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滚出我的房间。”谢承安冷漠地说，对他毫不客气。 林卓把玻璃碎片都包了起来，丢进垃圾桶。 再从书桌上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谢承安的手边，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门被重新关上，谢承安又跌落进深深的黑暗中，他闭起了眼睛，任眼泪肆意流下。 第二天，林卓早早起床，因为要参加学校的早自习。 洗漱后他下楼走进餐厅，桌前只有谢建新，在林卓的意料之中。 “坐下吃吧，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去。” “不用，这里离学校不远。”林卓坐在他的对面，拿起一片面包。 “我既然把你接来了，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物尽其用，不要客气。” 林卓没有再说话。 饭后，林卓还是坚持自己去上学，谢建新也没有再说什么。 谢承安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直睡到没有一丝困意，才从床上起来。 他照常在洗漱后走进书房，随便拿起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着，摸索着。 书上没有盲文，谢承安却还是静静地摸索着，好像他能从纸上摸出什么内容来。 十点，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拍打在书房的窗户上，一下一下地发出声音。 谢承安倾耳听着，听着雨从小变大，再从大变小。 十二点，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林卓放学回来了。 脚步声慢慢靠近，直到房门被敲响。 “吃饭了。” 说完，林卓没有走开，一直在门外等着他。 谢承安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还在翻着书本。 得不到回应，林卓直接开门进来。 房间很昏暗，窗帘是遮光的。 地上零零散散地躺着几本书。 他将书本都捡了起来，一本一本放回书架上。 谢承安静静地翻着手中的那本书——《存在与时间》 书页被揉得很皱。 “书上写了什么。”谢承安问他。 林卓借着门口一条细暗的灯光，努力看清书中的内容。 “凡事如存在着就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展示存在者，我们都称之为现象学。” “现象的科学等于说以这样的方法来把捉他们的对象。” “关于这些对象要讨论的一切都必须以直接展示和直接指示的方式加以描述。” 林卓看着谢承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谢承安的眼睛半合着，目光像落在很远的地方。 “还继续念吗。”林卓问他。 谢承安合起书：“吃饭吧。” 谢承安突然找到了这个人的用处。 饭后，谢承安照常回书房。林卓也回房间午睡，下午还要上课。 书房里，谢承安没有再找书看，而是静静地坐着。 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画面。 失明后，他除了思念母亲，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他又看见了母亲，她也坐在书房里，看着她最爱的书，和谢承安分享书中的内容。 谢承安的眼角又划出眼泪了。 不知不觉，谢承安睡着了。 梦里也看见了母亲。 第2章 导盲犬 睡了不知道多久，谢承安才醒来。 六点，林卓放学到家了。 林卓在读高中，本应参加学校的晚自习。但应谢建新的要求，他每天上完课就回家，履行开导谢承安的职责。 林卓拎着书包走上楼，他的脚步声谢承安已经可以辨认了。 到了二楼，林卓停了下来。 他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随后林卓开门进去。 他将门虚掩着，留了一丝缝隙让光照进来，依旧没有开灯。 他拎着书包走近谢承安。 “想看什么书。”林卓问他。 谢承安没有回应，静静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几分钟后，谢承安终于开口。 “悲惨世界。” 听后，林卓走向书架，翻找着书籍。 不一会，他找到角落里的那本书——《悲惨世界》（雨果） 他走回谢承安面前，翻开书本。 指尖越过一页又一页，在文字间穿梭着。 “在死者的坟墓上开花的是生者的责任。” “在逆境中，把俯视墓穴的悲痛，转换为仰望星空的情感。” 林卓在书中挑着句子，尽量找一些不太悲惨的句子。 谢承安并不领情。 “别念了，我不需要抚慰犬。” 闻言，林卓把书合起来。 “导盲犬呢，你需要吗。” 谢承安有些恼羞成怒。 “出去。” 林卓把书放回书架，拎起书包就上楼了。 回到房间，林卓拿起卷子就开始写。高中的时间紧，任务重，光是作业就要写好几个小时。 虽然他才高二，但因为在尖子班的缘故，学习强度堪比高三。 他必须在每次考试中获得优异的成绩，这样他才能拿到奖学金，还给谢建新。 八点，陈阿姨叫他们下楼吃饭。 谢承安这次没有等林卓请他，自己先下了楼。 等林卓下来后，父子俩已经在聊些什么了。 “儿子，别一直待在家里，身体会出问题的。” 林卓坐下后，谢建新将眼光传递给他。 “林卓，周末有空带他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林卓点点头。 “别没事找事，”谢承安显然不给好脸色，“实在闲就去抢抢银行，赌赌博，别来烦我。” “说什么呢，谢承安！” “吃饱了。”谢承安撂下筷子，转身上楼。 这样不愉快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一周，不是谢建新被气得跳脚，就是谢承安的愤懑离场。 就这样熬到了星期六。 上午，谢建新给林卓指派了任务，让他务必把谢承安带出门。 林卓此时站在书房门口，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 敲门无果后，他熟练地开门进屋。 谢承安虽不想让他进来，但也做不出锁门这种小孩子气的举动。 “该出门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为什么不愿意出门。” 谢承安没有说话，把头扭向另一边。 “你还打算在家里待多久。” 谢承安还是不说话。 林卓拉过身后的椅子，坐在他旁边。 谢承安不明白他的执着。 书房里，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沉默浸满房间的每个角落。 谢承安觉得他这个抚慰犬当得一点也不合格。 很久很久过后，谢承安开口了。 “我就想这样待着，再挑一个好日子，痛痛快快地去死。” 林卓看向他。 “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怕活着。” “死了可以看见我妈，”每当提起母亲，谢承安都抑制不住地想流泪，“活着，一辈子也见不到。” “眼睛好了，就什么都能看见了。” “什么都能看见，”谢承安微微仰头，不想让眼泪掉下，“唯独看不见我最想见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和别人倾诉了，谢承安的情绪一下子有些高涨。 林卓抬起手，轻擦过谢承安脸上的泪滴，谢承安没有抗拒。 谢承安并不是谁也不近，他只是害怕，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 “我看见了，你妈妈就在书房里，”林卓对他说，“她看见你哭，她也在哭。” 谢承安抓住擦拭他眼泪的手。 “你胡说。” 林卓知道了他的心病。 “她很担心你。” 谢承安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林卓用手挽过他的后颈，将他抱住，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谢承安从痛哭慢慢变成抽泣，等泪流尽了，实在没有眼泪了，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不想起来，起来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他已经度过了八百多个小时的黑夜了，逃避现实的感觉让他上瘾。 他知道总有面对的一天，只是他一直在拖延这一天的到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承安摸索着起床，打开了门。 “吃点东西吧。” 林卓想扶他下楼，在林卓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还是甩开了。 “我自己走。” 林卓也没有强迫他，于是让他先走，自己跟在后面。 餐桌前，林卓和他面对面坐着。 “吃完，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卓再次问他。 谢承安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 “随便。” 饭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谢承安没有带盲杖，一路扶着林卓的肩膀。 林卓没有带他去人多嘈杂的地方，选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公园。 他扶着谢承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长椅后面有一棵大槐树，树叶能挡住大部分阳光，只有细碎的光斑照在他们身上。 谢承安睁着眼睛，能感受到光的位置。 林卓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朵花。 他将花朵凑近谢承安的鼻子。 “什么花。”谢承安闻到了一股清香。 “栀子花，开得很茂盛。” 谢承安用手轻轻抚摸着花瓣。 不一会，他又松开手。 “不喜欢花。” 他口是心非。 林卓没有说什么，将花放进了他胸口前的口袋里。 随后，他带着谢承安离开了公园。 第3章 栀子花 “你喜欢动物吗。”林卓问他。 “不讨厌。” 林卓领着他去到一个废弃的老房屋前，林卓经常来的地方。 林卓撕开了一根火腿肠，不一会，一只黑猫窜了出来，对着林卓喵喵叫。 “小猫？”谢承安听到声音慢慢蹲下，在地上寻找。 林卓拉着谢承安的手，放在了黑猫的头上。 “你养的？”谢承安轻抚着，“他叫什么名字？” 林卓一边喂猫吃火腿肠，一边挠着小猫的下巴：“安安。” “哪个安？” 林卓被他的反应逗笑。 “他叫石头。” 林卓两年前在这里发现的，一直到现在，他还每天定时来喂他。 “石头。”谢承安叫他。 石头在吃火腿肠的间隙中抽空叫了一声表示回应。 林卓把火腿肠递给谢承安，谢承安温柔地喂着石头。 “石头，乖。” 石头在吃饱后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躺在地上任谢承安抚摸。 五点，跟石头告别后，林卓带着谢承安回家。 刚进门，就看见了陈阿姨。陈阿姨看到谢承安终于愿意出门了，十分高兴，说今天要给他们做好吃的。 谢承安敷衍着，又偷摸上了楼。 他开门走进书房，摸索着到了窗边。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谢承安拉开了窗帘。 他顺着书桌边缘坐下，幻想着母亲就坐在旁边。 “今天我出门了，认识了一只小猫，他叫石头。” “石头很乖，我喂他吃东西，他会舔我的手。” 说完，他又从上衣口袋中拿出那朵栀子花。 “我还闻到了侄子花的味道，”谢承安将栀子花举在空中，“妈，你闻。” 没一会，他又收回手。 他起身，在书柜中摸索着，找到那本他每天都看的书，把栀子花夹了进去。 《悉达多》——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书。 八点，林卓照常来敲门。 这次，谢承安主动开了门，跟着他下楼。 谢建新从陈阿姨那里听说了他们出门的事情，心情很是欣喜。 “来，快坐，今天陈阿姨特地多炒了两个菜。” 两人前后坐下，气氛总算温和了一些。 谢建新给两个人夹菜。 “儿子，感觉怎么样？外面是不是比家里舒服？” 谢承安吃着饭，不太想回答。 “都一样，一片漆黑。” 谢建新被呛住了，一个劲地咳嗽。 林卓起身给他倒水。 谢建新顺了好久才缓过来，他换了个话题。 “过几天爸爸要出差一趟，你们俩要好好相处。” “儿子，听到了吗？对林卓要客气点，不要天天扳着个脸。” 三个人总算是和睦地一起吃完了晚饭。 饭后，谢承安没去书房，回了自己的房间。 开门的时候，他在犹豫要不要把灯打开，思索片刻后还是没有打开。 反正房间就他一个人，开和不开又怎么样。 他熟练地越过床，坐在灰色的地毯上。 他算着日子，想象今天月亮的形状。 门口传来敲门声。 还没等谢承安开口，门被打开了。 打开后，又轻轻虚掩着。 “怎么没去书房。” 林卓问他。 “看会儿月亮。” 谢承安将头靠在床沿，背对着林卓。 林卓走到谢承安身边，也在地毯上坐下。 “今天的月亮圆吗？”谢承安问他。 “圆。” 林卓看着被窗帘掩盖住的窗户，说了他心中想象的月亮。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 谢承安看不见月亮有多圆。 林卓也没有看见。 但此时他们看见的月亮应该是一样的。 “林卓。”谢承安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 叫完，谢承安却想不到要说什么。 思索后，谢承安又开口。 “你长什么样。” 林卓没有说话。 他牵起谢承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指尖划过眉骨，鼻梁，嘴唇，下巴。 林卓长相优越，尤其是眼窝，很深邃，黑曜石般的眼睛藏着看不清的情绪。 如果谢承安能看见他，一定会说，你看起来真不好相处。 谢承安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林卓的体温。 他不知道的是，林卓的双颊也泛着微红。 “看书吗。”林卓问他。 “嗯。” 他们起身去了书房。 进门后，谢承安开了灯。 林卓不用再虚掩着门留一道光了。 “今天看什么。” “隐藏的现实，在第二排的第三个隔间。” 林卓拿出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 “喜欢科普类？” “嗯。” 林卓开始念。 “量子力学告诉我们，微观世界的行为常常违背我们的直觉。” “而多重宇宙的概念，则将这种反直觉性推向了极致。 ” “让我们意识到宇宙的可能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得多。” …… 读完几页，谢承安已经轻轻打起了呼声。 “还说你喜欢科普文。” 林卓小声地说。 他将书放回书架。 走到谢承安旁边，把他抱起来，走向他的房间。 他将谢承安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了。 即便林卓的动作再轻，谢承安也早就醒来了，他的睡眠一直很轻。 谢承安转了个身，已经没有困意了。 另一边，林卓回到房间，拿出卷子开始写。 下周就是联考，他要抓紧时间多复习一会。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不停转动。 十点，林卓写完了四张卷子。 谢承安做了一个梦。 十一点，林卓刷完了三章物理题。 谢承安在做第二个梦。 十二点，林卓整理完所有错题，准备洗漱睡觉。 谢承安醒了。 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失眠了。 他在床上静静地躺着，没有翻来覆去。 习惯了失明，一整天都是黑夜。 醒来还不如睡着，至少梦里有颜色。 他一下一下眨着眼睛，分不清现实。 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了很多栀子花，是白色的。 第二天，谢承安是被窗外筑巢的小鸟叫醒的。 他有点烦躁，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门被打开了。 “起床吃早餐。” 谢承安没有动静。 林卓掀开被子的一角，握住谢承安的手腕，轻轻地拽他。 “不吃。” 谢承安试图收回手，没有挣脱开。 “会得胃病。” 林卓把被子都掀开，这次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床边。 谢承安不抵抗了，慢慢坐起来。 人是坐起来了，但眼睛还没有睁开，虽然睁不睁都一样。 他轻皱着眉头，有点起床气。 林卓先下楼了，让他一个人缓一会。 谢承安进厕所洗漱，上厕所时才发现自己的身理反应。 “我草。” 谢承安尴尬得不行，在厕所待了半天，不想下楼。 ……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都是男的，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想着，谢承安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小安，来吃饭啦？” 陈阿姨赶紧把保温着的粥端出来。 “这才听话嘛，早上不吃怎么能行，”陈阿姨每天早上都会多做谢承安的那一份，即便之前他从来没吃过早餐，“小卓吃完了吗？” “嗯，阿姨我走了。” 林卓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碗筷。 “你要出门？” 谢承安问他，他记得今天是周天。 “周考。” 林卓抬脚准备走，又转头看向谢承安：“中午就考完。” 林卓出门了。 谢承安一口一口喝着粥。 早知道就不起来了，接下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时间还很早，谢承安吃完饭照常去了书房。 他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翻着无色的书，他讨厌看不到内容。 他想让林卓念给他听。 他摸索着，拿出那本《悉达多》。 第4章 葡萄味的 翻开几页，他找到了那朵栀子花。 清香迫不及待地涌入谢承安的鼻腔，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了实感。 看不见，还可以闻到。 他把栀子花放在鼻下小心闻着，嘴唇轻轻贴在花瓣上。 这朵花一定是白色的，直觉告诉他。 一会儿，他把栀子花重新夹进书里。 他突然想晒晒太阳。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摸索到了三楼的阳台。 这是他失明后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他凭借着记忆，找到阳台那把木椅，慢慢坐下。 上午的阳光很亮，但不刺眼。 阳光撒在脸上，身上，很舒服。 他记得阳台有几株玉簪花，是母亲种的。 他起身寻找，在墙角摸到了。 他摘了一朵，就下楼了。 十二点，林卓到家了。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还考试吗？”谢承安问他。 “不考，在家。” “哦。”谢承安假装随口问问。 “把石头抓过来，我想他了。” 谢承安塞了一口西兰花在嘴里。 “我带你去看他。” 谢承安没说什么，表示答应了。 饭后，两人出门了。 谢承安的手搭在林卓的肩上。 林卓走得很慢，尽量带着他走平缓的路。 到地方了，谢承安撕开火腿肠。 “石头，出来。” 林卓在背后看着。 石头听到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跳到谢承安的脚下，不停喵喵叫着。 谢承安蹲下，找到石头的位置，轻抚着他的头。 林卓也跟着蹲下。 石头啃着火腿肠，前腿还时不时站起来扑腾谢承安。 谢承安被石头闹得很开心，不自觉笑了起来。 林卓第一次看到他笑。 谢承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林卓还看到了他若隐若现的酒窝。 喂完火腿肠，两人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是一天当中最热的，谢承安的额头上已经沁了一层薄汗。 林卓带着他走在树荫下。 “等我一下。” 林卓让谢承安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 不久后，林卓拿着两个冰棍回来了。 他撕开了包装袋，将冰棍贴在谢承安的唇边。 谢承安被吓得往后缩了一下，随后接过冰棍。 谢承安咬了一口，芒果味的。 “不喜欢。” 谢承安对吃的东西很挑剔，家里的饭菜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葱姜蒜之类的香料。 林卓拿过他手里的冰棍，把另一根给了他。 “还没吃。” 谢承安又咬了一口。 这个还行，葡萄味的。 冰棍在嘴里慢慢地融化，身体的温度被降下来。 偶尔会吹过一阵风，掀起谢承安额前的碎发。 他承认，在外面确实比在家舒服。 他以前明明最愿意待在空调房里。 炎热的天气让冰棍融化得很快。 融化的液体顺着谢承安的手指流下，他很不喜欢这种黏腻的感觉。 “林卓。” 他把手伸到林卓面前，示意他要洗手。 林卓起身又去了小卖部一趟，买了瓶矿泉水。 林卓拧开瓶盖，清水顺流而下。 他一只手倒水，另一只手揉搓着谢承安的手指，帮他冲洗干净。 林卓的手很纤细，动作也很轻。 谢承安有点不适应，但同时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但没感受几秒，林卓的手就松开了。 “好了。” 谢承安收回手。 “谢谢。” 收拾完垃圾，两个人回家了。 林卓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但谢承安没有。 他以前都是睡到邻近中午才起床。 林卓回了自己的房间，冲了一下澡之后就睡了。 谢承安也在冲凉后回到了空调房。 平时这个时候，若是外面有一点虫鸣声，谢承安恨不得把树全砍了。 但今天他没有这种感觉了，他静静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回忆刚刚发生的事。 失明之后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身体的其他器官变得格外敏感。 他能听到更多声音了，鸟叫，虫鸣，雨打窗的声音。 闻到的，摸到的，都会变得不一样。 下午三点，林卓起床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去了书房。 “瓦尔登湖，桌上的那本。” 没等林卓开口，谢承安就说了一本书名。 林卓拿起桌上的书，翻开随意的一页。 “湖泊是大地上最美丽、最生动的景物。它是大地的眼睛。” “凝望着湖水的人可以测量自身天性的深浅。” 翻过书页，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是玉簪花，谢承安的回礼。 林卓看到后，却突然放下书本，抓起谢承安的手仔细翻看。 “怎么了？” 果然在食指上发现了红肿。 “玉簪花有毒。” 怪不得，今天他一直觉得手特别痒，以为是食物过敏了。 “没事，不严重。” 谢承安说不严重，林卓还是去自己房间拿了药来。 林卓经常备着各种药，因为生病了没人会帮他买。 药膏很冰凉，涂在手上缓解了很多。 又是那种触感，谢承安很喜欢，却还是转瞬即逝。 涂完药，林卓继续给他念着书上的文字，带着谢承安感受了一年四季的瓦尔登湖。 读完书，太阳已经遮住了一半的脸。 夕阳的光线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地板被铺上了金色的薄纱。 两个人离开房间，去后院迎接晚霞。 走之前，林卓带走了玉簪花。 谢承安看不见晚霞有多美，他只能抬头，让光线钻进眼睛里。 林卓也没看见晚霞有多美，他只看到谢承安脸上淡淡的微笑，金粉吻在他的眉骨上，连睫毛也镀上了金边。 “林卓，太阳走到哪了。” 林卓望向远处。 “还差一点。” 等最后一丝金光淡去，晚霞就慢慢褪成雾蓝，像被清水洗过的绸缎。 只剩下几抹浅灰的影子，悄悄隐进渐浓的暮色里。 两个人进屋了。 一直到晚饭前，林卓都在房间里写作业。 谢承安也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数着秒针跳了6427下，林卓敲响了他的门。 两个人一起去楼下吃饭。 今天谢建新没有回家吃饭，得知儿子的情况有了好转后，就全身投入到了公司里。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承安突然又有了莫名的情绪。 别人虚假的关心，谢承安不会在乎。但谢建新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他。 谢承安敷衍地吃了几口，就要上楼。 林卓看出了他的情绪，也放下筷子跟着上楼了。 谢承安刚打开房间门，知道林卓也上来了，于是他进门后没有关门。 林卓看到谢承安留着的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第5章 体面人 谢承安坐下后，林卓拿着药膏走向他。 “你刚刚没怎么吃。” 林卓拧开药膏，挤在自己的指腹上。 “不饿。”谢承安有气无力地说。 “手给我。” 谢承安乖乖把过敏的手举起来。 林卓轻轻摩挲他红肿的皮肤。 涂完药，林卓抽了几张纸巾，擦掉手上多余的药膏。 在纸巾盒旁边，林卓看到了许多药瓶，是治疗精神疾病的。 “再擦几次就能好了。”林卓对他说。 谢承安却不想好得那么快，用大拇指轻摁着那片肌肤，林卓刚摸过的地方。 谢承安心情不好不仅仅是因为谢建新，还有林卓。 明天是星期一，林卓要上课了。 不能陪他逛公园了，也不能一起去看石头。 谢承安把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不开心。”林卓在一旁看着他。 谢承安不想说，也不好意思说。 林卓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谢承安，只是谢承安不知道。 桃花眼，面中一颗小小的痣。 谢承安看不见，所以眼睛大多时候直视前方，像小猫咪。 林卓看得有些入神了。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谢承安问他，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承安不了解他的身世，他也从来没有说过。 林卓思索了一会：“不知道。” 也许等谢承安的眼睛好了，他就要走了。 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谢承安更加心烦了。 “我要睡了。”谢承安起身，走向自己的床。 走得太急了，谢承安差点被桌腿绊倒。 林卓想扶他，又怕他生气，最终还是看着他慢慢上了床，才出门。 林卓回到了卧室，看着桌上的玉簪花，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林卓没有来敲门。 谢承安不知道睡到了几点，他翻了个身坐起来。 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应该九点多了。 林卓已经去上学了。 谢承安起来洗漱，然后下楼。 “小安起来啦，坐下吃早饭吧。” 陈阿姨去厨房端粥。 “小卓说你昨晚没睡好，让我不要叫你，好让你多睡会，”陈阿姨给谢承安盛了一碗粥，“现在有没有睡醒？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阿姨。” 谢承安把白粥送进嘴里。 餐桌旁边是一扇落地窗，陈阿姨知道谢承安不喜欢，总是把窗帘拉得紧紧的。 “阿姨，把窗帘拉开吧。” 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来，谢承安转头迎接着。 饭后，他没有上楼，而是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让阳光肆意爬上脸颊。 一个多月了，原来已经这么久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十二点，林卓到家了。 看到沙发上慵懒躺着的谢承安，他轻声走了过去。 林卓看着他的脸，判断不了他的心情。 “回来了？”谢承安从沙发上坐起。 “嗯。” 林卓在他旁边坐下。 他伸手扶平谢承安头上翘起的碎发。 “头发乱了。” 谢承安别开头：“我自己来。” 林卓只好收回手。 “昨天，我看到你桌上的药了。”林卓对他说。 谢承安不以为意:“嗯，你想吃吗。” “你讨厌吃药吗。” “反正不怎么爱吃。” 林卓刚想再说点什么，陈阿姨就招呼他们吃饭了。 餐桌上照常只有他们两个人，谢建新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不再回家了。 但谢承安没有那么在意了，平静地吃着饭。 今天是学校联考的日子，晚上林卓要在学校温书，但他不知道怎么和谢承安开口。 “今天，你有想干的事情吗。”林卓问他。 “没想好。” 谢承安每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想不出什么特别想干的事。 于是吃完饭，谢承安一如既往进了书房。 但林卓没有回房间午睡，也跟着进了书房。 “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谢承安问他。 林卓在谢承安坐下后，在他旁边的书桌上轻靠着：“嗯，不影响。” 林卓把药膏拿出来，熟练地挤在手上。 闻到药膏的味道，谢承安不免紧张了一下。 他自己都快忘了手上的伤，林卓却一直记得。 林卓一只手托着谢承安的手，另一只手细心地帮他擦药。 “无论什么，都会好起来。” 林卓在谢承安过敏的地方摩挲着。 “除了这里痛，还有别的地方吗？” 谢承安将他的关心全盘接受着。 “没有了。” 林卓将药膏的盖子盖好。 “那就好。” “生病了就吃药，过敏了就涂药膏。” “都会好。” 谢承安莫名觉得安心，林卓的话像抚慰他心里的药。 “今天考试，晚上我可能要上晚自习。” 谢承安一听，眉头果然皱了一下。 抚慰犬不是应该时时刻刻都在身旁的吗。 谢承安没有说出口。 “好好考。”看来谢承安是个体面人。 “嗯。” 下午，谢承安在卧室睡了一觉。 他最近有些嗜睡，又会莫名其妙醒过来。 起来的时候，还想去看看林卓在干嘛。 后来才反应过来，林卓还在学校。 今天的晚饭只有他一个人吃，没什么胃口。 饭后，他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 今天一天过得真快，又什么都没做，熬过了一天。 不过，他又能做些什么呢。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有点不想失明了。 他想看看林卓的脸。 肢体上的接触遗忘得太快了，他想记住林卓的样子。 他在脑海中想象，林卓会是什么样的。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能看见了，林卓也就走了。 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自己患有心病的基础上。 谢承安又开始纠结了。 犹豫后，他用手摸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打开一个个瓶盖，妥协吃药了。 生病了就吃药。 有病就治，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6章 魅力不小 这两天，林卓都在忙着联考，谢承安没有打扰他。 按时吃药让谢承安的情绪平静了很多，睡眠也有了规律。 周三傍晚，林卓放假了。 他刚进门就看到谢承安在客厅摆弄着几株花，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林卓向他走去。 “花匠，你的花很漂亮。” 谢承安递了一朵给林卓。 “谢谢你的赞美。” 这是谢承安让陈阿姨去花店挑选的，白色的蝴蝶兰。 谢承安好像对白色的花情有独钟。 林卓帮忙把花插好。 “石头说想你了，让我把你抓过去。” 谢承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喂了两次就忘不掉我了？” 林卓也跟着他打趣：“嗯，魅力不小。” 说着，两人一起出了门。 太阳在半山腰，光线不强。 但谢承安对光的感觉已经比以前更强烈了。 谢承安一直都是扶着林卓的肩膀，不免有时候走得不太稳。 尤其是到小路的时候，谢承安在后面跟着，走得很小心翼翼。 林卓想牵着他走，但他这人又特好面子。 到了地方，谢承安叫着猫的名字。 石头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窜了出来。 养了这么久，怎么两天就被别人拐走了，林卓心说。 谢承安喜欢摸石头的肚子，石头也很喜欢。 “乖。”谢承安喂他吃火腿肠。 如果不是谢建新讨厌动物，谢承安一定把石头带回家。 “林卓，你看石头一直抱着我的手。” 谢承安笑着和林卓炫耀。 “你过来，你看看他抱不抱你。” 林卓听后蹲下，用手戳了下石头的小鼻子。 谢承安轻轻挣脱：“你看，他还不撒手呢。” 林卓也用手摸摸石头的小肚子，时不时碰到谢承安的手。 “他以前没有这么黏人。”林卓说。 谢承安笑了：“估计是喜欢我吧。” “嗯。” 他们一直玩到天黑，才舍得回家。 周四一整天，林卓都不用上课。 所以谢承安很开心。 今天谢承安起得很早，但还是等到林卓来叫他，他才起来。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 “我想去一个地方。” 到现在为止，谢承安总算对外面有点想法了。 “哪里。” 福缘阁，谢承安以前和母亲去过一次，去祈求谢承安无病无灾。 都说心诚则灵，可能因为谢承安当时不以为然，所以没有显灵。 这次他很虔诚。 司机载着他们出发了。 谢承安在心里想着愿望。 到了地方，林卓牵着他下车。 距离福缘阁还有一段距离，但车子开不进去了，他们只能走路。 地上是石子路，对于谢承安来说很不好走。 林卓牵起了他的手，这次不容他反抗。 他们一路往前走，林卓牵着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林卓的体温比谢承安更低一些，谢承安觉得牵起来很舒服，不自觉偷偷握紧了一些。 到了福缘阁，他们在门口停下。 前面的人按照顺序排队祈福。阁中有几尊大佛，分发着各种福气。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没有多少人。 不到一会就轮到他们了。 谢承安让林卓去买了一些香火，他们在阁前拜了三拜。 林卓不喜欢烟的味道，但他没有说。 拜完，谢承安指挥着他继续往前走。 福缘阁的后面是一棵祈福树，树上挂满了红丝带，写着各种愿望。 “去拿几条丝带。” 谢承安不方便写字，所以他许愿，林卓写。 “第一个，希望我妈脱离尘俗烦扰，从此喜乐无忧。” 林卓一字一句写下来。 “第二个，希望石头健康幸福地度过余生。” 林卓也写了。 “第三个，希望林卓学业有成，生活一帆风顺。” 林卓愣了一下，落笔了。 但他写的是自己的愿望，他怕愿望太多，实现不了。 希望谢承安的眼睛复明。 这是他的愿望。 谢承安的愿望很多，但没有一个给自己。 林卓的愿望只有一个，给谢承安的。 “你许了什么愿望。”谢承安问他。 林卓没有告诉他：“下次自己来看。” 谢承安以为他不好意思说。 把红绳都挂完，他们原路返程。 林卓还是牵着他的手。 现在他们手心的温度是一样的。 很快，林卓的假期结束了。 林卓在联考中正常发挥，考得还不错。 他拿到奖学金的第一时间就是联系谢建新，虽然他说过费用都由他承担。 林卓不擅长欠人情。 按部就班的生活又在继续了，林卓参照课表，谢承安参照林卓回家的时间。 这几天，谢承安的行程变得丰富起来了，不再像往常那么单调。 他怕复明后与社会脱轨了。 早上，他破天荒地打开都快落灰的电视，听了早间新闻。 饭后，他去了三楼那间废弃了几个月的小型健身房。 傍晚，他和林卓一起去公园散步，喂石头。 睡前，他跟林卓吐槽今天一天有多抓马，林卓跟他分享校园发生的趣事。 虽然他们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都成为了他们一天当中最期待的事。 又一个周末，谢建新出差回来了。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今时不同往日，激动得有点想哭。 谢承安变得比之前更开朗了，甚至是失明之前。 吃晚饭的时候，父子俩聊了很多。 虽然大多是谢建新在问，谢承安敷衍回应。 但他至少愿意说了。 饭后，林卓回房间写作业。谢承安乘机逮住了谢建新，开启了私密通话。 谢承安心里打着小算盘。 “您怎么认识林卓的？” 谢建新见谢承安这么有兴致，还特地来找他聊天，便开始滔滔不绝。 “那时候不是正愁着你的事嘛，你大伯就想着，你和我们老年人有代沟，可能更愿意跟同龄人交流交流，”谢建新点了一根烟，“他刚好认识阳光福利院的院长，就你们学校周边那个福利院。” 听到这，谢承安不免觉得自己太过于愚笨，没想过为什么林卓能被谢建新带回来。 “好巧不巧，跟你同龄还愿意寄养在咱家的就林卓一个。” “寄养？多久？” 谢建新没想到他儿子会好奇这个。 “合同上是签到他成年，也不确定。” 不确定，应该指的是谢承安的情况。 如果谢承安复明了，林卓也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了。 “成年之后呢？” 谢建新弹了下烟灰：“那你要问林卓啊，成年了当然他自己做主。” 谢承安听完，起身就上楼了。 “诶，没有别的想和你爹聊了吗？” 客厅烟雾缭绕，谢承安当然不想。 他去了书房，是每天和林卓之间不用说出口的默契约定。 第7章 感性 十点，林卓写完作业，心有灵犀地下楼去了书房。 “写完了？”谢承安摘掉耳机。 从几天前开始，谢承安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听一听引导式冥想音频，助于减少心理因素对视觉的抑制。 林卓在谢承安旁边坐下：“这周作业不多。” “想看书吗。”林卓问他。 “不想，”明天是周天，谢承安想拉着他熬夜，“看电影。” 林卓迟疑了一会。 “我听就行了。” 谢承安让他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想看什么？” 谢承安很早之前就有一部想看的电影了，但一直没有机会看。 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有人陪，今天他遇到这个时机了。 “林中小屋。”说完谢承安还忍不住兴奋了一下。 林卓在搜索框中输入。 果然，恐怖片。 确实，像谢承安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的，光是听就够他喝一壶了。 “开始了。”林卓点开影片。 电影的开头是故事引入，没有太惊悚的地方。 谢承安一边听着故事进展，一边关心林卓的观感。 “怎么样，吓到了没？” 林卓的声音很平静：“还没。” 随着故事的推进，主角团时不时发出惨叫。 视觉刺激的是林卓，被吓到的却是谢承安。 “我靠，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林卓还是面无表情，只觉得有些血腥。 但他会在一些高能片段到来时捂住谢承安的耳朵，防止他的耳膜被震破。 谢承安没有再被吓到了，但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随着上古邪神的苏醒，影片结束了。 林卓关掉了电脑。 “被吓到了？”林卓看向谢承安。 在后半段，谢承安明显安静了很多。 “嗯，有点吧。” 还好看电影前关了灯，林卓看不到谢承安泛红的耳朵。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整个房间，可以说整栋楼，都静得发慌。 谢建新他们都有早睡的习惯。 但因为看了电影的缘故，两个人现在格外清醒，没有一丝困意。 谢承安提出要去阳台吹吹风。 于是两人上了三楼。 晚风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谢承安又想起了饭后和谢建新聊的事。 “林卓，”谢承安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其实现在问这些事情还太早，林卓才高二。 “哪方面的打算？” 林卓被问得突然，谢承安问得小心。 “比如，想考什么大学之类的。” 林卓还真没认真想过，大学对他来说没有差别。 “考哪算哪吧。” 考哪算哪，谢承安在心里盘算着。 可能离家近，也可能离家远。 以后还会回家吗。 这个家对他来说算家吗。 这些谢承安都不知道。 风一阵阵地吹来，吹得谢承安有时会瑟缩一下。 “回房间吧。”林卓怕他着凉。 两个人离开了阳台。 林卓送谢承安回了二楼房间，他才上楼睡觉。 过完周末，两人各自开启了新的一周。 经过几周的药物治疗，加上心理暗示疗程，谢承安自我感觉良好。 时间终于跑到了某天一个普通的早晨。 林卓一如既往地提供了早晨叫醒服务——敲谢承安的房门。 谢承安被叫醒后，赖了一会床，随后坐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晨曦。 差点让谢承安睁不开眼。 他能看见了。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不停转动眼球，将画面收进眼底。 以往失明的日子如同一个长到极致的黑夜，现在他的梦醒了。 他早该醒了。 他想马上告诉林卓，他能看见了。 但他突然有了一个小心思，林卓会发现他复明了吗。 算计得太久，林卓又上来敲了一次门。 谢承安赶紧钻回被窝里。 果不其然，林卓开门进来了。 “起床吃早餐。”林卓像往常一样掀开被子的一角。 谢承安揉了揉眼睛，表演了一段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起床场景。 他摸索着坐起来，穿上拖鞋去了厕所。 余光中，他看到了林卓，那个他想象过无数遍样子的林卓。 眉骨利落，鼻梁高挺，嘴唇颜色很淡。 只有眼睛没看清。 谢承安进了厕所后，还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脸，看一下是不是跟原来一样帅。 谢承安一边洗漱一边窃喜，自己的演技真不错。 在他洗漱完出来后，却发现林卓还在房间里。 他立马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他不知道的是，林卓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承安失明的眼睛，林卓看了无数遍，他怎么会不知道。 林卓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谢承安，双眼红润。 “谢承安，”林卓的右眼掉下一滴泪，“你能看见了。” 谢承安终于抬眼跟他对视。 林卓的瞳孔是剔透的浅褐色，这次他看清了。 明明是谢承安复明，林卓却比他先落泪。 “嗯，”谢承安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我能看见了。” 四目相对，此时他们各怀思绪。 林卓也终于笑出来，福缘阁还挺灵的。 谢承安伸手帮他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林卓，你一直这么感性吗？” 林卓被逗了一下，立马转身就走：“下楼吃饭。” 谢承安在后面跟上：“害羞啦？” 在谢承安告诉了谢建新他复明的消息后，不到一个小时，整个家族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避免不了各种亲戚上门祝贺。 谢承安一个也不想接待。 早知道就不告诉谢建新了，那他肯定一辈子也发现不了。 复明后，各种事在等着谢承安。 他先是被谢建新拉去医院检查了一遍，虽然复明了，但仍有复发的风险。 再被安排了返校，由于课程跟不上，还在考虑请哪个家教。 最后就是林卓的去留问题，谢承安只关心这个。 谢承安刚复明，还不能急着回归正常生活，要先在家观察几天。 他想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一些必要的问题。 但林卓已经恢复了照常的晚自习，每天十点才到家。 所以谢承安守在客厅等他。 八点。 九点。 十点。 …… 门开了，林卓到家了。 谢承安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回来了。” 林卓愣了一下。 “嗯，”他换完鞋子走近沙发，“在等我？” 谢承安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反正我没什么事，就等着玩。” 林卓被他逗笑。 他们一起上楼，打开了书房的门。 有意思的是，失明时的谢承安习惯了不开灯，但因为林卓在身边，所以又习惯了顺手开灯。 而林卓也因为谢承安习惯了不开灯，他慢慢觉得，不开灯反倒有另一种氛围。 两个人坐在了熟悉的位置。 复明后的谢承安很喜欢盯着林卓的眼睛看。 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黑，睫毛不算长，却浓密，眨眼时在眼睑投下淡淡的影。 第8章 骗子 林卓反倒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了，谢承安说话时，林卓会不经意扫过他微红的嘴唇。 谢承安像之前一样，滔滔不绝地和他讲着自己这几天有多累，又是跑医院又是跑学校的。 一大段话说下来，林卓没听进去几个字，但也觉得心疼。 “你知道吗，医生还说我的眼睛可能还会失明。”谢承安故意把这句话放慢了语速，显得格外可怜。 这句话林卓听见了。 “药有按时吃吗？”林卓有点着急。 “嗯，”谢承安开始引出重点，“和药没关系，是心理作用。” “其实，我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 谢承安说完这句话，委屈巴巴的。 虽然是实话，但他从来不是这样矫情的人。 林卓听完，心被狠揪了一下。 “有什么心事，和我说。” 他看着谢承安的眼睛：“别憋在心里。” “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帮你。” 谢承安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也知道，”他又开始炫演技了，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谢建新常年不在家。” “自从我妈去世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情到深处，泪水还在谢承安的眼眶里打转。 他突然抬眼看向林卓：“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觉得安心。”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林卓却垂下眸，他在责怪自己。 他责怪自己对谢承安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在谢承安复明后，他除了开心，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落寞，因为他知道这预示着结束。 这是他不可言说的私心。 所以他一早就收拾了行李，等谢建新开口，他就会走得干净利落，捻灭自己荒唐的情感。 现在，他把谢承安也拖下水了。 他恨自己的贸然闯入。 恨自己随意动情的心。 他不该这样，他对不起谢承安。 谢承安看见他的沉默，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了。 他本来想忍住的。 “没事的，”他迅速擦掉眼泪，“你有你的苦衷，是我太自私了。” 因为自己不争气的眼睛，已经浪费了林卓太多的时间。 林卓本可以不用这样的。 他不能要求林卓再给予更多，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对了，”谢承安故作轻松，努力挤出一个假笑，“什么时候再去看一下石头吧。” “喂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林卓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的对话结束了。 各自回了房间，思绪万千。 那天之后，两人都步入各自的生活。 谢承安有意躲着林卓，他怕自己接受不了林卓的突然离开，正努力适应着。 林卓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谢建新当然拒绝了林卓给的吃住费用，林卓也没有收谢建新给的寄养期间的生活费。 一个周六的上午，林卓搬走了。 他的房间只留下一张纸条和几千块钱。 这段时间麻烦了，抱歉。——林卓 谢承安看着纸条的每一个字，几天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不堪一击。 酸涩的滋味一瞬间充满他的心。 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流出，打湿在纸上。 说好的去看石头呢。 你这个骗子。 谢承安没忍住哭出声来。 回忆总喜欢攻击人最脆弱的时候。 往日的一幕幕纷飞在谢承安的脑海里。 看不见的日子里，感受了最清醒的梦。 记忆中的月亮，夕阳，晨曦，全被揉碎做一团。 谢承安哭了很久很久。 生活不会因为谢承安的情绪而停下来，几天后，谢承安返校了。 同学热情地祝贺他康复。 “谢谢。” 这是谢承安在学校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其余时间，不是在上课就是睡觉。 教室很吵，谢承安却觉得安静。 放学后，他没有参加学校的晚自习。 谢承安要去他失约的地方。 凭借林卓之前的描述，他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废弃的房屋。 “石头，你在这吗？” 他弯下腰向角落里望去。 “石头？” 随着一声猫叫，石头从里面钻出来了。 谢承安赶紧蹲下，接受石头对他的撒娇。 “我说怎么看不见你，”谢承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原来你是小黑猫。”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 谢承安像以前那样摸着石头的小肚子，石头舒服得咕噜噜叫。 天黑了，谢承安才回家。 九点，谢承安洗完澡，开始琢磨让他头疼的作业了。 太久没写了，加上知识点不熟悉，写起来很吃力。 没写一会，他就撂下笔不干了。 他背靠在椅子上，跷着腿。 以往这个时间他在干嘛。 和林卓在书房聊天。 想着想着，他就去了书房。 他在书架上看了半天，拿出了那本《悉达多》。 翻开微微鼓起的那一页。 栀子花早就枯萎干瘪了，不过可以看出原来是白色的。 谢承安又把花夹了回去，放回书架上。 他现在烦得要死。 他又不是唐僧，为什么要经历一难又一难。 又挨过了一夜，谢承安早上是被陈阿姨叫醒的。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赖床了，因为谢建新不会惯着他。 他早起洗漱吃饭，然后上学。 高二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还好谢承安赶在了总复习之前，还能学一下新知识。 谢建新给他请了个家教，补习数理化。 白天他正常去上课，晚自习就在家里补习。 这样一来，谢承安每天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终于得不到空闲去想七想八了。 谢承安以前的成绩不算差，中上游水平。 所以学起来还不算特别吃力。 经过几个星期的补习，他周考的成绩甚至比以前还要高。 他渐渐地淡忘了一些以前怎么也忘不掉的事情。 他承认，他有特意地去躲开有概率能让他产生回忆的地点或事件。 除了去看望石头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他，其他时间，他都将自己投身于自我提升当中。 当注意力都被放在能得到正向回报的事情上，时间也过得意想不到地快。 转眼间，已经是农历七月十五了。 中元节，虽然不需要扫墓，但谢承安想给母亲祈福。 第9章 手心的温度 谢承安起了个大早，让司机送他去福缘阁。 这是他第三次去这个地方，不一样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邪气，凡是他在乎的人，都要离开他。 来之前谢承安还有些犹豫，他害怕被他封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会被唤醒。 他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到了福缘阁，谢承安在庙前拜了三拜。 母亲，愿您在天之灵安稳康泰，不受惊扰。 拜完，他不敢多做停留，甚至不敢多想一秒钟。 随后，他去了福缘阁的后面，找祈福树许愿。 祈福树早已被红丝带缠满，枝桠都被压得微微低垂，承载了太多人的心愿。 谢承安想起，他还不知道林卓许了什么愿望。 他说等复明了再回来看。 等谢承安想要找的时候，那条红丝带早已淹没在无数不知道有没被实现的愿望中，消失不见。 这次他又许愿了。 第一个许给了母亲。 迟疑片刻后，还是写了一个和林卓有关的愿望。 他将红丝带挂在他所能触及的最高处。 他心虔诚，希望愿望成真。 冬天是悄然而至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厚外套。 林卓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阳台的蝴蝶兰搬回宿舍。 好在没有冻坏。 他洗漱完，就出门买早餐了。 不知道这个点谢承安起床了没有，有没有按时吃早餐。 因为他是住宿生，所以还要参加早自习。 在吃完早餐后就往教室赶了。 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慢，现在天还是蒙蒙的黑。 恰巧又碰上台风天，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林卓在中午放学后，就往校外赶，带着一件旧外套。 不知道石头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台风吓到。 他穿梭进小路里，跑的很急。 刚到屋门口，就看到谢承安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喂石头吃东西。 谢承安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头发好像长了一点。 林卓站在原地轻轻喘着气，一时愣了神。 这是他们这么久第一次见，原来这么猝不及防。 石头看到他，吃到一半便伸起头喵喵叫。 林卓反应过来后，转身就想走。 “不来摸摸石头吗，他想你了。” 谢承安没有回头，对着他说。 林卓停在原地，过了半响才说：“我每天都来，他想的人是你。” 林卓确实每天都会按时来喂石头，但由于他们两个学校的作息不一样，所以时间错开了。 石头就这样一天吃了好几顿饭，胖了不少。 谢承安没有再说话，他怕声音会颤抖得不成样子。 林卓走了过来，把衣服放在地上铺好。 谢承安不敢抬眼看他，低着头摸石头。 林卓放完衣服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转身想走，谢承安一把拉住他的手。 “我很想你。”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出来了，谢承安连手都在颤抖。 林卓的手和以前一样，很冰冷。 谢承安站起来，看向他：“你呢。” 林卓终于转头，跟他对视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睛，四目相对时，无声胜有声。 林卓伸手，擦拭掉他脸上的眼泪。 谢承安一下子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林卓愣了一下，随后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为什么走得时候不打招呼。” “为什么骗我说要一起来看石头。”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回来找过我。” 谢承安想说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林卓却一个都答不上来。 “对不起。”这是他唯一能说的。 谢承安不想听。 明明他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觉，为什么不说。 明明他也很想念自己，为什么不说。 明明他的心跳也很快，为什么不说。 谢承安把头埋在他的侧颈上，轻轻地吻了下。 林卓颤抖了一下，伸手轻抚他的头。 “林卓，”谢承安靠在他的肩颈上，“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声音很小，只有林卓能听见。 林卓的心跳加快了，只有谢承安能听见。 他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不用说也知道。 等谢承安再抬起头看他时，林卓的眼泪慢慢滚落。 林卓不知道他们这份感情是不是正确的。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了。 林卓低下头，吻了谢承安。 嘴唇触碰的那一刻，重重心事都化开了。 呼吸洒在对方的脸上，心跳抑制不住地越跳越快。 谢承安紧紧握住他的手。 此刻，他们手心的温度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