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小厨娘捡了个病弱贵公子》 第1章 开张 三月时节,枝头吐绿,粉蝶轻舞。哄闹的街巷尽头,一串串红挂鞭被引燃,惊扰了徐徐春风,也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注目。 “路过的客官您听好!新店开业放鞭炮,灶王闻香下云霄!八仙桌子长凳靠,擦得铮亮等您到!” 一位长相浓眉大眼,浑身透着股机灵劲的小厮正有节奏地敲击着铜钹,高声地吆喝着。因着他十分卖力,俊秀的脸庞爬上红云。 有路人被他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和他搭着话:“花间小厨?你们这店里都有哪些招牌菜啊?” 小厮咧嘴一笑,继续朗声道:“鸡鸭鱼肉样样有,馋虫勾出三里遥!红烧黄焖蒸煮炒,食材经手即佳肴!” 有围观路人对着小厮拍手叫好:“可以啊这小伙计,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小厮眉宇间染上几分得意:“热茶飘香伙计笑,包您满意忘不了!客观您还等什么?脚底抹油快点跑哇!” 驻足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壮大,气氛被煽动得极为高涨,负责接引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挂着见牙不见眼的笑容。 店门口仍旧有些观众踌躇不前,试探地询问:“你家价格怎么样啊?要是像城南醉梦仙一样贵,咱们小老百姓可吃不起哟!” “客官您大可放心。”小厮拍了拍胸脯,正色道:“明码标价任君挑,物美价廉乐陶陶。开业大吉头三天,添饭添菜不添钱!” “是吗?还有这等好事?”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腿迈进了院子。 不多时,不大的二层小楼连同院子里都已经坐满了食客。 小厮将胸口的大红花摘下,收起了锣钹,轻车熟路地溜进了后厨。 两男一女三位大厨正撸起袖子,忙得不可开交。地上还蹲着个帮忙打下手的帮厨。 小厮去柜子里寻了件围裙系在腰间,找了个角落蹲下身开始摘韭菜。 一位正掌勺的姑娘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被烟火熏出来的薄汗,扭头对小厮道:“咱们头天开业,生意居然比我想象中还要火爆!慕善辛苦,今日多亏你了。” 名为慕善的小厮爽朗一笑:“不辛苦不辛苦,小姐你们才辛苦。离了厨神可不行,帝王都得饿抽筋!” 被称为小姐的年轻姑娘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食材,一边摇了摇头:“嘘,离了花家这里可没有什么小姐,叫我花寻味就好。” 慕善闻言眉尖微微蹙了蹙:“听起来显得有些生分了。” 他思索片刻,“不然我叫你东家?” 花寻味努了努嘴,不太满意:“这不是听起来更生分吗?”她顿了顿,“不如这样,在花间小厨,你就叫我花小厨好了。” 慕善眼前一亮,赞许道:“这个称呼好!” 精致可口的菜肴流水一般被端上了桌,尝过的客人无一不拍手叫好。 后厨热火朝天香气环绕,前堂的小二抹板凳擦桌角,掌柜案上的账本摞得叠叠高。所有人都忙得有条不紊。 花间小厨就这样在奉城一条繁华街巷的最深处高调地开业了,并且以实惠的价格和优秀的口碑吸引了很多奉城中人跑大老远来尝鲜。 月底结算的时候,掌柜的安伯抱着厚厚一沓银票喜上眉梢。 花间小厨的东家兼主厨花寻味大手一挥,决定提前打烊一天,犒劳一下敬业奉献的众人。 天光未暗花间小厨便收拾着剩余食材,拢着今日的账,不再待客了。 有食客唉声叹气深表遗憾,慕善只好摊了摊手道:“灶冷灯熄关门早,请君明日赶个早。” 另一位帮厨的姑娘寻真询问花寻味:“花小厨,咱们今日要去哪儿?” 花寻味一笑,明眸皓齿,狡黠晴朗。她说:“听说醉梦仙在这奉城尽人皆知,我们去看看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醉梦仙在奉城的名号极其响亮,据传言醉梦仙的厨子都曾是五味门的弟子。 五味门是江湖中一个极其特殊又赫赫有名的组织。 五味门以厨艺立派,汇聚四海八方而来的顶尖厨师。掌握着宫廷秘方、药膳精髓、江湖奇肴、难寻野味,总之没有五味门里搜寻不到的食谱。 门下弟子择业方向也十分广泛,上至宫廷御膳房,下至江湖酒肆,世家私厨,随处都有其门人。 然这只是表面,五味门人通过食材流通、宴席情报,还成为了颇负盛名的江湖情报组织,在各地也都有自己的镖局和漕运码头,可谓是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单单是冲着五味门的名号,尽管醉梦仙的菜品是出了名的昂贵,还是有不少达官显贵为此一掷千金,奉城百姓也都以吃过醉梦仙作为炫耀的谈资。 花间小厨的众人于傍晚时分到达了醉梦仙。醉梦仙坐拥一整栋极尽奢华的大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小二殷勤却又不失得体地将众人迎进了花寻味订好的雅间里。 花寻味、掌柜安伯、壮厨子江奔流、瘦厨子石三磊、寻真、慕善、跑堂小二高蹦蹦、高跳跳依次落了座。 高蹦蹦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珠玑耀眼的装潢,摇头晃脑地感叹:“啧,奢靡啊,奢靡!” 高跳跳看着自家哥哥四处打量的新奇样子,眉眼间隐着笑意。 他对花寻味拱了拱手,言辞间透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托老板的福,不然我们兄弟怕是还在沿街卖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这里吃饭。” 花寻味摆了摆手,动作潇洒语气却真诚地道:“你们兄弟俩每天忙前忙后的,应当是我谢谢你们。” 花寻味没说的是,她是在逃婚的路上撞见的高家兄弟俩。 当时她见这俩人长得端正,即便吃的是江湖饭,脊背也是挺拔的,一见便知是品貌兼优的好少年。 加之学杂耍的都能吃苦,肯下功夫,性情绝对是坚韧的,也一定很会察言观色。 碰巧花寻味在琢磨自己做点什么营生,当即决定将这两个可用之才纳入麾下备用了。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高跳跳可以用头和双臂分别顶起几十个盘子还稳如泰山……这基本功,不好好加以利用简直是浪费了! 花寻味正为自己识人的眼光而自喜时,最五大三粗的厨子江奔流开口打断了她:“这醉仙居向来只接待达官显贵,寻常百姓若无人引荐很难订到位置。冒昧一问,老板初来奉城,是怎么订到位的?” 花寻味一瞬间双眼微眯,她竟没想到她招来的厨子不光厨艺好,心思也这般缜密,与他的外表属实是有些不符。 花寻味只好真假参半地搪塞过去:“实不相瞒,我早年曾与新上任的奉城知府大人有些交情。” 江奔流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不多时,一盘盘摆盘精致、卖相极佳的菜品被端上了桌。本就对美食颇有研究的众人瞬间被吸引了目光。 安伯看着面前一盅绿油油的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用了什么食材,遂测过头问店小二:“小兄弟,这是什么汤?” 店小二熟练地解释道:“此为碧涧鸣泉。是用芹菜、茴香、芝麻所做成的汤羹,因其颜色如碧绿山涧而得名。” 小二说完,雅间里鸦雀无声。花寻味只好拍了拍巴掌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啊,菜汤啊……雅,实在是雅……” 寻真嘴角抽了抽,也跟着稀稀拉拉地拍了两巴掌:“是啊,太有诗意了,可比慕善的打油诗有文采多了。” 阴阳怪气的同时还不忘了损他一句,慕善对她回以了一个翻上天的白眼。 江奔流一身肌肉遒劲,右边还长着一条断眉,不开口的时候自带压迫感。 “这盘金球又是什么东西?”他沉声询问。 小二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地开口道:“此为金齑明月。” 江奔流闻言眉头紧紧拧起,黝黑的脸色更显阴沉。明明小二说的是官话,他却仿佛没听懂:“啥,啥鸡?这是鸡肉丸啊?” 小二看江奔流言行举止皆较为狂放,料想他肚子里肯定没几两墨水,心下鄙夷。但是思及没点门路进不来这醉梦仙,万一与哪位贵客沾亲带故,他开罪不起。 他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金齑是指金黄色的调料,用姜、蒜、橘、栗等炮制而成,明月实为白嫩的虾肉所制。这道菜灯光映照之下如同清辉从天边洒落,意境卓然。” 江奔流疑惑地夹起一颗虾丸,放进嘴里草草嚼巴两下就囫囵咽了。末了不确定地开口:“这不就是浇汁虾球吗?” 店小二换上很标准的营业表情,但笑不语。 气氛又一次僵住,这次就连花寻味也懒得开口解围了。小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主动请缨:“还是让小的为贵客一一介绍吧。” “此为桃花落池,是以带着露水的桃花瓣加入檀香末和面,和面的水采用的是桃花瓣上的露水,再用模具压成桃花的形状的薄片煮熟,汤清雅致,很受世家夫人小姐的喜爱。” 是桃花片汤……寻真和慕善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语。 “此为清风拂面,用糯米饭配以龙睛粉、龙脑末、牛酪浆等冰镇而成,入口清凉,降温消暑。” 高跳跳小声给高蹦蹦释义成了他能听懂的话:“冰镇牛乳糯米饭。” “……” 小二如数家珍,讲得整个人花枝乱颤,众人听得风中凌乱。 可算等讲解完,花寻味打了个哈欠,嘀咕道:“这厨子好生风雅,去参加科考准保不会落第。” 小二居然认真对花寻味的话表示赞同,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众所周知,咱们醉梦仙的膳夫,那可都是师从五味门的大家弟子,后来又经过多方游历,集百家之长。每一位都是掌柜的花大价钱聘请来的!” 但凡是夸赞醉仙楼的话,店小二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花寻味急忙摆了摆手叫停:“您自去忙吧,容我们细品一下这些珍馐。” 小二应了一声,拱了拱手,转身退出了雅间。 醉梦仙分子料理诚邀诸君品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开张 第2章 捡人 小二出门后,花寻味懊恼地挠了挠头。她觉得是自己没有招待好这一大家子为她日夜奔忙的亲朋。 她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要将最好的送给大家,因此还特意托了关系才排到座位。 只是确实没想到醉梦仙主打一个美观,与花间小厨的调性完全不相符。 似乎是看出了花寻味的尴尬,高跳跳出言安抚道:“真是一场视觉盛宴,我等粗人,今日也算是见上世面了。” 寻真也附和道:“是啊,这醉梦仙能闻名奉城还是有原因的,装饰和摆盘还是有不少地方是值得我们学习和精进的。” 其余几人默默点头。 江奔流将一杯价值不菲的琼苏酒一饮而尽,赞许地点点头:“好酒!美食讲究色香味,咱们这净顾着研究成色了,还没有认真品尝呢,筷子都动起来啊!” 眼见气氛逐渐热络,花寻味也重新染上笑意:“来来来,都开动,像平时在家里一样!” 众人低头自顾自地埋头苦吃起来,雅间内只余碗碟与筷子触碰发出的轻微声响,这对于花间小厨的几人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每日大家凑在一起就是喋喋不休,花间小厨从来不存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以往的饭点正是花间小厨最忙碌的时候,每个人都快要脚打后脑勺,大家都是忙里偷闲匆匆垫一口,吃相虽然豪放,但是满眼净是对美食的渴望。 眼下身处此等兰香雅室,除了花寻味,其余几人都不自觉拘谨起来,吃相格外斯文。 即便如此,比起隔壁间慢条斯理的食客,也显得没那么斯文了。毕竟来醉梦仙吃的可不仅仅是味道。 片刻后,几人齐齐撂下筷子。 高蹦蹦向来没什么心眼,直言:“不中啊,不中!还是咱家花小厨、江大厨和石大厨的手艺更好啊!” 江奔流都快吃出怒火了:“一桌子花架子,名声再响亮又有什么用,味道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吸引来的都是附庸风雅之辈,太不尊重食材本身了!”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石三磊都忍不住发表见解:“弃百家之精华,本末倒置。” 高跳跳针砭时弊:“看来这最醉梦仙能够口碑在外,多亏了寻常人家消费不起,而大户人家不差这点,权当花钱买面子。” 慕善一言以概之:“又贵又平庸。” 说完仍觉不尽兴,又即兴赋诗一首:“盘要大,菜要少,空白地方放点草。刷点酱,撒点渣,一盘要你八两八。” 寻真难得夸他:“好诗。” 不是他们有心落花寻味的脸面,只是大家都对庖厨之道造诣颇深,硬着头皮也是夸不出口的。更何况平时他们就相处得像一家人,说话自是没什么禁忌。 安伯眯着眼抚了抚不存在的胡须:“是啊,传言中的五味门人,也不过如此。” 看来今晚确实是一顿失败的宴请。 花寻味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有心之人打着五味门的名号沽名钓誉吧。这样,一会儿回了家我给大家做夜宵好不好啊?” 年纪尚轻的几位少年少女顿时眉开眼笑地应了。 醉梦仙每一道菜的份量都太小了,老板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但他们确实没吃饱。 雅间门口的珠帘流光漫影,映出了一个匆匆离去的破碎身影。 店小二来到醉梦仙掌柜面前,将手中的托盘重重撂在了条案上。 他本是想为几人送上餐后甜羹,没料想刚走到门口听到的居然是一番批评。 往日里客人口中说的都是些溢美之词,就连在醉梦仙里打杂做工的,都跟着脸上沾光,还是头一次有人将醉梦仙贬低得一文不值。 小二语气不善地朝掌柜问道:“宋叔,他们是什么来头?” 掌柜的头也没抬,兀自拨弄着手底下的算盘,淡然道:“是新任知府大人的贵客。” 店小二面上并没有因为听到知府的名号而多出几分恭敬,依旧是对几人嗤之以鼻:“看着就像乡野村夫,居然来头还不小。” 又一个店小二从旁路过,犹犹疑疑地说了一句:“我怎么瞅着那伙人那么像花间小厨的呢?” 店小二哂笑出声:“呵,合着是来偷师学艺的?他们一家新开的小馆子,且有的学呢!” 掌柜宋叔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只是拨算盘的手停滞了一瞬。他语气没什么波澜:“云泥之异,何须在意?忙你的去。” 小二将手中的布巾往肩膀上一甩,应声道:“得嘞!” 几人趁兴而来,多少有点败兴而归。 花寻味注意到,店小二送客的时候明显对他们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莫不是刚刚说的话被听了去吧? 不过没关系,她心想。 听去了又能如何?广纳谏言、从善如流才是营商根本。他们只是说出真实所感,没必要藏着掖着。 安伯驾着马车驶进了花间小厨的后院,几人鱼贯而出。 正在长身体的高蹦蹦还在缠着花寻味问夜宵打算做什么。 慕善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后院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 安伯拴好了马打算进屋。借着灯光和月色,他隐约看见了海棠花树下躺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问:“我是老眼昏花了吗?你们快来看看,那儿是不是个人啊?” 几人闻言转过头,面上俱浮现出惊诧。 “好像还真是!”“是的啊,是的。” 寻真调笑道:“这是哪里来的醉鬼啊,怎么能倒在咱家后院儿了?慕善,莫不是你出门的时候忘了落锁?” 慕善很不服气:“你少凭空污人清白啊!我仔细检查过了的。” 花寻味没理会叽叽喳喳的众人,兀自上前蹲下身。 花树下的男子看着年纪不大,身形修长,宽肩窄腰,指腹处有薄茧,应是一位习武之人。 胸口尚有起伏,没死。身上未见丝毫酒气,也不见醉酒之人酡红的双颊,反而是脸色惨白,浓重的血腥气环绕周身。 应是经历了一场激斗之后负了伤逃进来的,伤重加上体力不支才晕在了这里。 身后几人也都围了上来。 慕善又一次点燃了火折子,好让几人看得更真切些。 寻真惊讶道:“呀,这人洗洗干净一定很好看!” 慕善斜睨了她一眼:“怎么?红鸾星动了?一眼沦陷了?芳心暗许了?” 寻真挑了挑眉,笑问:“你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慕善哼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你。” 花寻味不语,但是她也觉得很好看。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人面庞,即便双眸紧闭面带尘污仍难掩其昳丽。 墨云垂幕掩春星,公子身闲倚翠屏。海棠影重缀清梦,玄鹤翩然入玉庭。 他就这样静静躺在灼灼花树下,借着几缕月色,便美得如同一副如梦似幻的画卷了。 她歪了歪头,脑补了一下这双眼若是睁开那该是何等的惊艳。 高跳跳试探地问:“这怎么办啊?要不给他送去医馆?” 花寻味想着这人单看样貌和穿着就不可能出身自普通人家,身上又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随随便便把人送出去很容易被人趁他病,要他命。 况且她是为了逃婚偷跑出来的,现下她老爹应该找她找得恨不得把地皮翻过来了。 万一此人在江湖中具备点影响力,很容易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到时候她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爹闻着味儿就追过来了。 花寻味想想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觉得可怕。 出于种种考量,她还是决定将人暂时留下来。当然,这些五花八门的考量中也不乏她的某种私心。 毕竟美人谁能不爱看呢? 她朝着身后一众男丁眨了眨眼道:“愣着干嘛啊,搭把手啊。” 江奔流快步上前,扛米袋子一般毫不费力地将男子拎进了怀里,抱进了客房。 花寻忍不住替他怀中的男子捏了一把汗,连声叮嘱:“轻点轻点,仔细伤处。” 本来看着就要死不活的了,万一江奔流手劲一大再给人加重了,救人不成反害人,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花寻味不慌不忙,先吩咐手脚麻利的高跳跳去打水烧水取常备药来,又让与男子身形相仿的石三磊取了一件里衣。 火速下达了指令后,花寻味指尖扣上了男子脉门。 纷乱的脉象令花寻味一个头两个大,她无声长叹一口气,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幸亏他们这顿饭结束得早,但凡多吃一会儿,这人的性命怕是就要交代在后院了。 即便如此,能不能将这条命抢回来也全凭天意了。她只能尽她所能。 过了许久,她才起身口述了一张方子。 安伯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人命关天不敢有任何闪失。 记好之后脚程最快的高蹦蹦立马去最近的药铺抓药了,快到连残影都不见。 花寻味这才松了口气,开始着手处理外伤。 姑娘家家的,帮男子梳洗更衣不合适,她便将寻真遣回房休息了。 安伯欲伸手接过花寻味手中的止血散和纱布,却被花寻味侧身躲了过去。 安伯只好劝道:“花儿呀,交给安伯吧,你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做这些不合适。” 花寻味上药的手迅速又稳健,语气也是丝毫不见慌乱:“性命攸关的时候,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 上好药后,一直环抱双臂靠在墙上没出声的江奔流见气氛稍缓,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花老板,以前只知你厨艺了得,不想医术竟也这般高明。不知是师承何派?” “无……” 花寻味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江奔流匆忙打断,“五味门?!” 花寻味一时没读懂他的语气中究竟是震惊还是质问,只波澜不惊地把话说完:“无门无派,拜过几个野师父,随便学了些,不足挂齿。” 江奔流看起来全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花老板过谦了。” 换作是平时花寻味见江奔流如此反常的态度定要追问一番,搞清楚五味门到底于他有恩还是有仇。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男子的药方该怎么精进、该去何处寻医。 男子所伤太深,她真的没有把握保活。 天上掉帅哥啦,快来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捡人 第3章 伤患 药很快熬好,安伯将男子上半身微微扶起。花寻味半刻都不敢耽搁,连忙舀起一匙汤药送进了男子嘴里。 不料苦药汤刚刚进嘴,男子便喉头一翻悉数呕了出来。 分不清真的是已经伤重到食不下咽还是出于对苦药汤的本能排斥,男子吐完之后胸口仍旧一抽一抽地起伏着,喑哑破碎的呕逆和喘息声根本止不住。 即便毫无意识,男子清朗的眉目也紧紧皱缩了起来。 眼见着男子快要出气多进气少了,嘴角甚至又开始溢出丝缕血迹,安伯手忙脚乱地帮男子顺抚着脊背。 高蹦蹦和高跳跳愣怔地盯着男子,害怕到有些失神,都忘记了移开目光。 慕善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紧了紧拳头,声音发涩:“这怎么办?” 花寻味倒是无甚特别的情绪,纵使成事在天,谋事依然在人。越到这种紧要时刻她反而越沉着:“继续灌药。” 她的手依旧稳得很,连舀起的汤药都没有洒出来一滴。喂药之前,她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现下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你若执意求生,我必相助到底。” “乖乖喝药。” 话毕,她将汤匙送进了男子口中。 看得出男子确实听进去了,十分卖力地吞咽着,但是架不住身体本能在排斥。 花寻味见状没有立刻抽出汤匙,反而又往里送了送,抵住了男子的舌根,确保汤药能够顺利滑下去。 这么做是有效的,男子确实扎扎实实地被灌进了几口药,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在旁悬着心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一番折腾下来,花寻味的额头上都忙出了一层薄汗。她将空药碗放在托盘上,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安伯现在手还是抖的,差点就有一条生命在他手里逝去了。他抿了下颤抖的嘴唇,问道:“他这是,救活了?” 花寻味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 这男子内外伤都很重。心脉受损严重,大量失血,还身中剧毒。 她情急之下只能先下了一剂猛药压制毒性。可也只能压制,无法根除。 何况这药剂量很猛,毒性也不小,说是以毒攻毒也不为过。一时的命是保住了,身体底子却被伤得更透了。 现在只能祈求他福泽深厚,命数未尽。如果有机会醒过来的话,再慢慢寻访江湖名医吧。 若非碰到什么奇遇,即便此番可以将他救活,寿元也十分有限了。 花寻味垂下眼,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今晚我留守在这里,时间也不早了,今日劳烦大家了,早点休息吧。” 几人各自回房,慕善却留了下来。 趁着没有旁人,花寻味紧绷的姿态懒散了些,斜靠在床榻边问慕善:“你怎么还不走?” 慕善叹了口气,惆怅道:“救人藏险,深受其乱。惹祸上身,后患无边。” 花寻味其实也头疼,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但转念一想,将人丢出去同样是一个大麻烦。保不齐还会因此连累花间小厨的所有人被灭口。 刚刚帮忙给男子梳洗包扎时,她便留意到了这人伤处的异样。外伤倒是没有很多,但是两处都很致命。 此人胸口有一处箭伤,深刻透骨,贯穿胸背。更不妙的是,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深紫发乌,显然是在箭头上淬了剧毒。 另一处伤处在腹部,伤口形状有异,大肆外翻,撕裂得厉害,根本不同于寻常兵刃造成的。 花寻味将庙堂江湖中各路流派擅用的兵器谱在脑海中过了个遍,推断出应是钩镰枪造成的。 钩镰枪是一种极为狠辣的兵器,侧带倒钩,用于突刺可使内脏撕裂,伤口极难愈合。 凶手招招狠辣,像是不取到此人性命不罢休。偏生那支善用钩镰枪的队伍还是硬茬。 反正骑虎难下了,眼下还能怎么办呢?就先藏着呗。 接下来的几日里,男子依旧沉睡。花寻味无心烹饪,成日守在床前,时刻关注着男子的状况。 花间小厨的其余人在治病救人上帮不到花寻味,只好做做熬药擦身等琐事,开店营业期间自觉站好自己的每一班岗。 安伯将近日的菜单换成了工序相对简单的品类。江奔流和石三磊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但却毫无怨言。 男子的性命现在牵系于花寻味一身,花间众人又与花寻味一心。厨子对食材的珍惜与雕琢,亦如同医者仁心。 挂天玉盘被替换成了一弯细镰,小半月对于忙碌的众人而言本应短得像眨眼之间,却又因为焦灼的等待而被无限拉长。 男子迟迟未醒,急性子的高蹦蹦心一天一天地冷了下去。 他坐在栏杆上摇晃着双腿,蔫头耷脑地问弟弟:“你说那人还能活过来吗?要不咱们去西街棺材铺提前挑挑棺椁花圈吧。” 慕善从高蹦蹦身后走过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又脆又响:“能不能盼人点好?” 高蹦蹦自知说了不吉利的话,哎呦一声捂住了脑门:“那,就算棺材不拿来睡人,也可以拿来冲喜嘛……” 高跳跳双手扒在栏干上,像一只安静优雅的狸奴:“我们要相信老板。” 高蹦蹦重重点头:“嗯,老板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慕善伸手揉了揉高蹦蹦脑门上的一片红晕:“这还差不多。” 高蹦蹦咧嘴憨笑,打趣着慕善:“慕善哥最近说话都不押韵了。” 慕善幽幽一叹:“万绪囚心中,诗田旱不耕啊!” 男子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转醒的,距离花间小厨捡到他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男子的手被花寻味规规矩矩地掩在被子底下,当苍白修长的指节微微勾动时,花寻味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花寻味的注意力全部被案台上堆积如山的书卷吸引了。 《五毒真解》、《鸩羽书》、《归冥毒鉴》、《岐黄厄卷》、《百草淬玉方》……每一本都记载着偏门的毒药配方及解毒方法。 花寻味为男子开的药方每一天都在视他的身体情况而改动,即便如此,这么久过去她也仍未能精准判断出男子身中之毒的全部成分。 她自诩医术不赖,经手过很多疑难杂症。连她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城中寻常医馆的大夫更是无从下手。 花寻味只知晓应这毒是由不少种稀世奇毒勾兑而成的,诊治起来如同被人扯乱的毛线,千头万绪,纠缠不清。 鸦羽般的长睫震颤,折翼的幼鸟般吃力又疲倦地颤动着撑起了眼帘。 视线不甚清明,男子也没什么力气转头,他只在余光中瞥到了一抹好似发着光的窈窕身影。 胸口蓦地尖锐刺痛起来,呼吸都变得憋闷滞涩。男子艰难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攫取着稀薄的空气。 花寻味被凌乱的呼吸声惊动,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塌前,铺开枕边的一卷银针,刺入了男子周身的几处大穴。 许久后,症状终于见缓。 男子面庞已经被汗水浸透,面色惨白如冷玉。挣扎中还有几缕发丝可怜又凌乱地散在鬓边。 花寻味将他乱掉的头发别在耳后,刚刚情况紧急,现下她才有空惊叹男子的容貌。 当真如她所想,公子端方如琼林玉树。这要是身强体健,上门来说亲的媒婆怕是要把门槛踏平。 什么节骨眼啊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花寻味敛了思绪,正色问:“醒了,好些了?” 男子刚刚挺过一场煎熬,整个人虚弱得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而去,却仍然强撑着意识不肯再度睡去。 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用力地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多谢。” 许久未开口说话,除了用汤药吊着性命也未进什么吃食,男子目前的嗓音听起来简直像生了厚厚铁锈的门轴转动,倒是与这副好皮囊不太相符。 说完又是一阵呛咳,只不过连咳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花寻味见状,端起一旁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喂给了男子。 趁着人总算精神了些,花寻味便开始提问心中所想:“你的名字?” 男子沉默几息,轻声回答:“怀谦。” 花寻味心念迅速转动。 名字听起来倒是很符合男子性格,气度谦和、有礼有节、虚怀若谷。只是特意隐去了姓氏,想来只是化名,还是无法判断出身份。 既然他不愿意讲,花寻味也不勉强,只是同他简要交代了一下自己和店里的信息。 怀谦很认真地在倾听花寻味的每一句话,目光专注地落在花寻味脸上,不时点头作为回应。 他的眼神坦率,却无端让花寻味生出想要躲避的冲动。花寻味觉得再被这双深邃的眼盯一会儿自己恐怕要开始脸热了。 少女心思依然阻挡不住敏锐的直觉,花寻味只觉得怀谦醒来后的表现很异样,看起来似乎过于镇静了。 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身处异地的迷茫。他好像对周身的一切都不好奇……或者说,了然于心? “我们认识?”花寻味继续追问。 男子摇头。 花寻味挑了挑眉。 那他还挺会找地方晕,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自家后院。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揭开秘密也不急于一时,何况眼下病人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休养,保重身体。 花寻味正色叮嘱道:“我捡了你,就会对你的生命负责到底,我会尽我所能,想办法医治好你。作为交换条件,有些事情,你必须承诺我。” 怀谦也神色郑重:“洗耳恭听。” 花寻味继续道:“我不惹事,也不怕事。同为江湖中人,我理解你的难言之隐,所以不会追究你的来处,也不会探究你的去处。料想你来头不小,但你要同我保证,无论是江湖恩怨还是朝堂纷争,都不可以累及我身边的人。” 花寻味的声音掷地有声:“花间小厨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万不可让他们被卷入纠纷。否则,我也只好容你不得。” 怀谦举起手,一字一句吃力又郑重地许下誓言:“怀谦对天起誓,此身若倾,甘化尘壤自销骨,决计不教祸患殃及恩门。此心若悖,让我生前遭劫难善终,九泉之下亦不得宁。” 从前的他已死,往后他只做怀谦,只是怀谦。 往迹化雾,来日生白。 花寻味这才满意,至少目前看来怀谦谈吐不俗,花寻味愿意相信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她咂了咂嘴:“倒也不必立这么重的誓。” 生养死葬,管医管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伤患 第4章 照面 到底是重伤未愈,一长串的话抽干了怀谦为数不多的力气。 花寻味见他神色倦怠,赶忙叮嘱:“这里暂时很安全,累了就多养养神,不用强撑。” 怀谦尚未来得及点头眼皮便不受控地合了起来。 花寻味替他掖了掖被角,掩好房门便去后厨帮忙了。 几人一见花寻味出现在后厨,一时间都有些愣怔。 来后厨传菜的高蹦蹦率先问道:“老板今日怎得有空来厨房了?该不会……” 他捂住嘴惊呼道:“该不会是那人已经归西了吧?!哎呀,我就说应该早点准备棺材的!这下可好,多仓促啊……” 慕善开始为高蹦蹦的智商忧心了。高父高母生这对双胞胎的时候是不是把脑子都分给了弟弟? 江奔流见花寻味神情无异,豪爽地颠了颠手里的大勺:“大抵不是归西了,而是脱险了。” 花寻味点头:“是,已经醒过来了,现下又睡过去了。只要体内的毒不再复发,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外伤仍需要些日子慢慢将养。” 寻真掩唇一笑:“可不容易,这些日子可把老板和两位大厨忙坏了!后厨少了花小厨,总觉得空落落的。” 花寻味挽起袖口,扫了一眼墙上悬挂着的点单木牌,系好围裙走到了白案前。 她先是将蒸好的莲蓉馅从笼屉中取出,拌入糯米粉搓圆备用。 又将发酵好的加了菠菜汁的面团揪成很多大小均匀的剂子,擀成了一张张滚圆的绿色面片。 寻真嗜甜,平日里就喜欢吃些模样精致的小点心,见着花寻味的动作眼前一亮:“是莲蓉荷叶包诶!” 花寻味宠溺一笑:“是啊。” 江奔流舒了一口气:“我和老石两个大男人,平日都不爱捏这些花花草草的。我俩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花老板给盼回来了。” 慕善将一瓣剥好的蒜朝着寻真丢了过去,正中额心:“口水擦擦,那是客单,你还想偷吃不成?” 寻真捡起蒜瓣丢了回去。慕善长臂一捞便抓在了手里,得意地朝寻真龇起一口雪亮白牙。 寻真气得直跺脚。 花寻味余光瞄到二人的动作,嘴角温柔噙笑:“本来就带了大家的份,你们都许久没吃到我的手艺了。” 寻真叉着腰:“你听见没?还我偷吃,我光明正大地吃!” 花寻味摇了摇头。明明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怎么这两人还是这么孩子气。 花寻味手下动作不停,将面皮对折成半圆,用刀刃压出了叶脉的形状。在半圆尾端捏出了一条细长的叶柄,又用刀背将面皮推出了波浪边。一张卷翘的荷叶便活灵活现跃然于掌上。 她将莲蓉球塞进了荷叶中,稍稍对折合拢,一份精致的面点便基本完成了。最后一步只需要掌握好火候,冷水上锅蒸熟就好。 寻真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翘首以盼。 蒸点出锅后,花寻味摆盘时用了新鲜荷叶与荷花瓣作为打底,又将莲蓉荷叶包置于其间,接天莲叶,雅意无穷。 来取菜的高跳跳惊叹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老板做这道菜,但仍然每次都觉得可以以假乱真。” 花寻味听到称赞面上也未露丝毫骄傲,只道:“若论以膳作画,确实是醉梦仙更胜一筹。” 慕善不甚赞同:“以膳作画,重点是膳。以花入馔,重点是馔。我还是觉得味道才是评价一道菜的首要标准,其余都只是增色。” 寻真还是会忍不住为漂亮的事物动心,当然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慕善斗嘴的机会:“你就是馋!” 江奔流将炒好的菜盛出锅:“我觉得他说的也挺在理的。” 寻真也不得不承认:“好吧,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打小和慕善吵架,她就没吵赢过! 高跳跳将客人的莲蓉荷叶包送上了桌,又给留守案前的安伯送了一份过去。其余人都溜进了后厨大快朵颐。 在花间小厨众人看来,花寻味做出的菜不存在短板,色香味俱全,还天赋卓绝,会经常冒出一些巧思。 就比如这莲蓉馅的制作,花寻味没教他们祛除全部的莲心,反而是加了些蜂蜜和糖桂花进去炒制的。 这样做既保留了植物本身的清香气,又不会过于甜腻。苦甜交织,风味更加独特。 有了花寻味的加入,江奔流和石三磊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江奔流甚至欢快地哼起了小曲儿。 “撕碎云,撞破浪,腾挪蛟龙甩尾晃!千堆浪,当床躺,龙王殿前敢撒网!嘿诶——嘿诶——酒碗一抛海也荡,痛饮怒涛三百丈!” 江奔流站在灶台前,边抡着孔武有力的臂膀,边吼着雄浑壮阔的调子,砍瓜切菜都显得气势如虹。 花寻味想到他异于常人的敏锐和对五味门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总觉得江奔流不似个囿于灶间的寻常膳夫。 她试探地问:“江大哥唱的是渔歌?” “是啊,我生在海边,小时候经常跟着我爹出海。” 花寻味继续深入:“大哥你是哪里人?” 江奔流大方回应:“我是涟城人。” 花寻味掰了几个鸡蛋开始打,若有所思。 晚间,饭毕,花间小厨闭门谢客。 除了花寻味,其余人一窝蜂似的聚到了怀谦的门外。 房间里没有声响,众人便在廊下坐成一排,吹着清凉的晚风啃果子。 “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场面竟显得有几分滑稽。 忽地,屋内传出几声清咳,屋外几人停住了啃果子的手,齐刷刷转头看向了门口。空气霎时间变得寂静。 花寻味见怀谦转醒,将软枕垫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了起来,生怕开始有好转的伤口再度被撕裂。 见他自己能坐稳后,花寻味照例先递了杯温水给他润嗓子。 “多谢。”怀谦伸手接过。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似初次醒来时那么沙哑,音色变得朗润动听了很多。 高蹦蹦蹲在墙根下,放低音量小口小口啃着果子。 不是他们有意听墙角,只是这么久以来,怀谦还没在清醒时候和他们见过面呢。几人忍不住好奇。 啃着啃着高蹦蹦突然觉得口感不太对,什么东西软软肉肉的?还挺弹牙! 定睛一看,是一条只剩下了半截的虫,残存在外面的半截身躯还在固执地蠕动个不停。 高蹦蹦静止了一息,而后浑身一个激灵将手中的果子丢了出去,正巧砸在了高跳跳的胸口。 高跳跳伸手接住遍布了七扭八歪的牙印的果子,转了一面将没虫的地方三两口啃干净了。 高蹦蹦仍然觉得回过神来仍觉得心有余悸,手舞足蹈地惊叫出声:“虫子啊!虫子!” 慌乱之中踩到了寻真的脚,寻真吃痛:“哎呦!” 高跳跳和慕善连忙一人一个堵住了他们的嘴。 怀谦听到窗外声响,垂眸轻笑。 花寻味扶了扶额头,突然莫名觉得有点丢人。她替大家说出了心中所想:“他们都很担心你。” 怀谦望向门口:“承蒙大家关照许久,还未曾照面。请恩公们进来吧。” 花寻味这才扬声道:“都进来吧。” 几人鱼贯而行,努力端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假装刚才冒着傻气听墙角还露马脚的不是他们。 面对怀谦突如其来的容貌冲击,几人没来得及藏好的傻气又一次无孔不入地冒了出来。 这人……当真如谪仙落入凡尘。 “那个,公子,你终于转危为安了啊。”寻真尴尴尬尬地率先开口问候。 怀谦掀开薄被,欲走下床榻。胸腹皆有伤口,他的动作略显迟滞。 众人急忙一叠声地阻止。 “使不得!”“别乱动!” “当心啊,当心!” 怀谦只好把刚支起来的身子又靠了回去,将躬身致谢改换成了拱手。 “承蒙深恩无以为报,怀谦在此谢过诸位。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各位恩公尽管开口。” 话毕,他仍旧尽最大努力朝众人倾身一礼。 “赶快坐好别乱动,你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馈了。”寻真叮嘱。 怀谦认真点头。明明长着副挺拔修长的身板,莫名显出几分乖巧。 怀谦很快将人认遍。以慕善和高蹦蹦为首,大家热热闹闹没边没际地闲话家常。 怀谦含笑倾听的时候更多,偶尔出言应和几句。 他的面色仍旧惨白,不过比起刚被捡到时的灰败,已经算是好看了许多。 说了几句话,怀谦喉头又泛起难以言喻的痒意。他以袖掩口咳得剧烈,众人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高蹦蹦甚至急三火四地原地打转起来。 花寻味见状,转身出门进了后厨。 她从小火炉上取下了烧得正沸的茶壶,倒了一杯浓稠漆黑的东西在茶盏中,其余的放回去继续温着。 那碗看起来就令人倒尽胃口的液体很快被花寻味端进了怀谦的房里。 她甫一进门,诡异的气味就在屋里弥漫开来了。 酸腐味、铁锈味、鱼腥味、死尸味、茅房味……说不好具体是什么味道,反正像是将各种垃圾堆放到密闭高温的室内发酵了许久的味道。 “呕——” 一时间屋里呕声四起,像是置身于盛夏的池塘边,身侧围满了田蛙。 “花儿啊,这是你新研制的菜品吗?”安伯捏着鼻子问道,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刻了几分。 “老板,你就算想毒害我们,能不能给掺进好吃的里啊?!”高蹦蹦梗着脖子哀嚎。 “花间小厨平日里都是香香的,我还是头一次在这闻到这么刺鼻的味儿。”寻真一张小脸皱得苦巴巴的,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花寻味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花神厨首次滑铁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照面 第5章 药茶 怀谦好看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他心底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花寻味倒是神色淡然,丝毫不受影响:“这可是好东西。”说完,她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怀谦。 怀谦额角的青筋抽了抽。 果然,冲他来的。 花寻味察觉到怀谦的迟疑,又将茶盏往他面前送了送,鼓励地看着他,目的不言而喻。 好意不可以被辜负。怀谦管理好表情,还是伸手将茶盏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怀谦问。 “这是一碗药茶。” “有何功效?”怀谦又问。 花寻味洋洋得意:“作用可大着呢!十全大补,祛毒清瘟,勾魂夺魄,与天争命!有病的喝了药到病除,没病的喝了长生不老,尸体喝了都能原地还魂!公子您试试?” 怀谦被她逗得发笑,如诗如墨的眉目冰消雪融,化作春水一泓。 “好了,不闹了。”花寻味正色,“我才疏学浅,你这毒我的确琢磨不透,只能暂时想办法压制。等你外伤好得差不多就外出寻医去吧。” 怀谦对外出寻医这件事不置可否,只温声道:“劳你费心了。”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毒,恐怕是难以治愈了。 “先别光顾着说话啊,快趁热喝,凉了影响药性。”花寻味催促。 “可否容我再多问一嘴,这药茶是什么成分?” 怀谦仍想再拖延拖延。 花寻味佯怒:“怎么,你不信我啊?亏我好心好意救了你还精心照顾了这么久,到头居然连一点点信任都换不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哦!” “没有没有,我自是信得过姑娘的。”怀谦放松的身体霎时紧绷起来,没端碗的手连连摆动以示诚意。 并非好奇里面有什么,他只是想着多说几句话就可以晚一点喝这东西,万一凉下来味道能淡一些呢? 花寻味眼珠儿一转,抱起双臂不紧不慢地问:“还是,你想像之前一样,让我亲自喂你?” 怀谦一愣,匆忙道:“怎敢劳烦姑娘,我这就喝。” 花寻味分明看见他的耳廓泛起了桃花色。 见他急切窘迫的样子,花寻味咬了咬嘴唇,把挂在嘴边的坏笑咽了回去。 她眼中的怀谦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底气的来源应当有身份的加持,但是却一点也没染上那些风流纨绔的陋习。 他的眼神没什么杂念,待人也是无差别的谦逊有礼,进退得宜。会在别人说话的时候专注地注视对方,认真倾听。真诚起来让人不忍心戏弄。 茶盏不大,怀谦仓促之下一仰脖子便一饮而尽了。 待到回过神来,才察觉口中特别不是滋味。 满腹诗书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大抵就是酸甜苦辣咸五味合一,瞬间能将味蕾全部杀死。 味道倒还是次要,主要是口感更加诡异。浓郁粘稠不说,还带着不少残渣。流速异常缓慢,像是吞了一口贴春联的浆糊。 怀谦瞬间变了脸色,胃里猛地收缩,喉结剧烈滚动,刚喝下去的液体带着灼热的温度,迅速上涌。 他连忙向床榻外倾身,却被花寻味一把按了回去。 “唔……”怀谦强忍反胃,眼中迅速堆积了一汪潋滟水雾,脸上刚刚养出来的一点点血色也迅速褪去,脖颈和额头青筋暴起。 怀谦忍得辛苦,攥在榻边的手指节都泛着青白。他向花寻味投去求助的目光。 花寻味被这含泪的一眼看得心脏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她柔声安抚道:“稍微忍一下。” 说完快步走到了寻真跟前,一把将她腰间的佩囊取了下来。 寻真一惊,脱口而出:“小姐?” 花间小厨开业之后寻真和慕善都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花寻味了。突然又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江奔流挑了挑眉。 花寻味没应答,轻飘飘的一眼落了过去。 现下一屋子都是自己人,忘记改口也无关紧要。万一以后在人前叫错了称谓,很容易惹出祸端。她们都得习惯。 寻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打劫啊?” 花寻味这才重新挂上笑脸:“是啊,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 花寻味轻车熟路地从寻真的佩囊里摸出了枚寻真自己腌制的糖渍杏干,她笑眯眯道:“果真还有!” 寻真碎碎念着:“花小厨,你要给我做琥珀杏饮来补偿我!” 花寻味答应得很爽快:“好说!” 话毕,她移开了怀谦紧捂着嘴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将杏干送了进去。 杏干甜中带酸,清新适口,一入口便将怀谦口中诡异的味道遮盖下去。 怀谦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疾不徐地将杏干嚼碎了咽下。 美人吃东西也是赏心悦目的,花寻味觉得跟怀谦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定很下饭。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高蹦蹦咽了咽口水说:“看得我都馋了。” 花寻味又掏出了一枚杏干塞进了怀谦的嘴里,其余的连同佩囊一起丢给了高蹦蹦。 高蹦蹦喜笑颜开:“谢谢老板!” 花寻味头也没回:“谢你寻真姐。” “你伤还没好,尝尝味道就好了,杏子吃多了伤胃。”她还特意对怀谦解释了一句。 怀谦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本也不是个贪嘴的人。 “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那碗药茶里究竟放了些啥啊?味儿这么冲?!”江奔流问。 尽管汤药已经悉数落进了怀谦的肚子里,室内的气味依旧盘桓不散。 花寻味将窗子开到最大,朝窗外扬了扬下巴:“怀谦刚喝过药,里面有些安神的成分。咱们让他先休息,出去说。” 怀谦闻言立刻贴心地将自己埋回了被子里。既然花寻味有意回避,那他还是选择别好奇的好。万一听见点什么倒胃口的东西,又要浪费花寻味的心意了。 花寻味在房间的角落引燃了一支助眠的信香,高跳跳收起了空杯盘茶盏,几人这才退出了房门。 众人来到后院,围坐在捡到怀谦的海棠树下纳凉。 高跳跳突然想到:“老板,当初你让我去药铺里抓的那些药材……” 花寻味大方点头:“没错,就是用来煮这碗药茶的。” 高跳跳的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哪些药材?”慕善好奇。 花寻味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鸡屎藤、守宫干、地龙干……” “这都是啥啊?”高蹦蹦闻所未闻。 安伯摇着蒲扇解释:“里面有壁虎、蚯蚓的尸体晾成干,可都是些祛风活血、清热解毒的常用药材呀。”他顿了顿,“怎么会那么大味儿?” 花寻味:“那不是还有点别的嘛……” 安伯:“还有什么?” 花寻味声音渐低:“鸡屎参、五灵脂、大青……” 高蹦蹦挠了挠头:“听不懂。” 安伯继续释义:“呃,里面有鼯鼠和牛的粪便,味道是重了点儿,但也是止痛化瘀的好手。” 寻真皱了皱鼻子:“难怪呢。” 花寻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其实……还有点别的……” “还有什么?!”慕善惊呼。 花寻味刚刚说的这些药材,论重口味程度可以说是递进关系。居然还有让她难以启齿的东西,那得是多么重口啊! 花寻味弱弱道:“血余炭。” 高跳跳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对呀,老板你让我去抓的方子里没有这味药啊。” 花寻味一龇牙:“确实噢,因为这味药是我自己烧的。” 高蹦蹦:“所以血余炭是什么?” 花寻味指尖缠绕着自己的发尾转着圈:“是头发烧成灰,治疗咳血效果很好的!” 几人听罢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奔流说:“比起前面那些五谷轮回之物,倒是这个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高蹦蹦:“确实啊,确实。” 慕善睨着花寻味:“青丝入君口,化风涤浊流。”他的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别有一番意境呢。” 江奔流哈哈一笑,跟着起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花寻味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就是一味药材而已。” 安伯稍显风霜的脸庞写着欣慰:“真是一剂暖心的良药啊。” 花寻味拿这帮逮着机会就可劲打趣她的人没辙,翻了个白眼拍拍裙摆沾到的灰尘,起身走了。 转眼又过月余,奉城迎来暑气。一波接一波的热浪让人觉得置身笼屉。 花间小厨的菜单换成了以酸甜为主的口味,还额外多加了几道爽口的凉拌菜,试图让人在烦闷的天气中增添一些胃口。 怀谦的身体在众人的精心调养下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自如走动了。 忙过中午的高峰时段,后厨几位暂时得闲,一同来到后院纳凉。远离了灶间热气,几人瞬间觉得清爽了不少。 一道清隽儒雅的修长身影撞入几人眼帘,是怀谦在帮忙制茶。 茶叶是奉城知府秘密差人送来给花寻味的,是月前刚收的新茶。 茶叶品相相当不错,故而花寻味没有将其用来待客,打算全都留着给花间小厨的众人做一些消暑解腻的茶饮。 茶叶已经经过了花寻味的高温炒制,再无苦涩,只余花香醇味,下一步就应该揉捻了。而怀谦正在替她进行着动作。 他的手穿插在暗绿色的茶叶间均匀地揉压着。叶片正肉眼可见地出汁,滚动成形。 花寻味走上前察看了一番,力道适中,手法娴熟。一般人只懂得烹茶、品茶,制茶的工序倒未必那么熟练,想来他真的是个爱茶之人,也是真的有眼界。 “公子好手艺。”花寻味表示肯定。 “姑娘谬赞。”怀谦笑应。 花寻味本以为怀谦早年过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所以才能养成这般玉手。如今看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亦不在话下,当真称得上风雅。 谁也别告诉怀谦他经历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