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桃花倾天下》 第162章 命数 时隔几日，听到凤绯璃的声音，韩湘雪心中蓦地有些复杂，手一顿，索性搁下笔：“……没想什么。” 她转身欲去柜中取穆邢的药方，眼前红影一闪，却被凤绯璃挡住去路：“怎么不写了？这又要给谁写药方？” ……他这又是怎么了？ “……师兄。”韩湘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现身，又突然不高兴的样了，顿了下回道：“一个属下，伤了腿的那个。你应该也见过。” “属下？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凤绯璃忍了片刻，没忍住，沉着脸跟在她身边：“你还亲自给他看腿？” 韩湘雪不明所以：“……他做事得力，我们也有些交情。”她低头看药方，“治好他，也是一件好事。” 凤绯璃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心中有些不满。 嘟囔道：“我当初伤了腿，也没见你这么忙前忙后。” 韩湘雪：“？” 她不解道：“我当时背你回去……你的伤轻，又用了灵力，自然好得快。” 凤绯璃面色不愉，轻哼一声。韩湘雪看着他的神色，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一个推测。 “当年给你治伤，耗了许多灵力，我许久才恢复。”她诚恳道，“他的伤，没用这么多心力。” 凤绯璃面色稍缓。看她一眼，轻哼一声，飞身离去。 韩湘雪钻研着药方，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府。 暗室中，一名女子风尘仆仆地赶来，韩湘雪抬眼，看她摘下斗笠。 “你今日装扮倒有些高人风范。”韩湘雪打趣，“你传信给我，可有什么事？” 水璇玑望着她，神色罕见地有些凝重。看着韩湘雪的神色也凝重下来，她跪下请罪：“有一桩消息带给殿下。我窃取密辛，还请殿下恕罪。” 韩湘雪：“……什么消息，竟要你向我请罪？”她语气轻松，神色却微凝，“起来吧，说说看。” 水璇玑垂头道：“——殿下的命格，被人为改过。” 她埋着头，也为自己将要说出的内容暗自感到心惊：“……那个人，是陛下。” 韩湘雪：“……什么？” 她一时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有些茫然。只是向下看去，水璇玑的身影仍然跪在那里，穿着占星阁的服饰，提示着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 摆驾到宫中时，韩湘雪心中仍回荡着水璇玑的话——怎么可能？人怎么能够篡改天命？可是水璇玑的表情毫不作假，她作为占星阁的亲传弟子、又有她们自幼相识的情分在，她也不可能会骗她。 韩湘雪望着前方熟悉的宫殿，不由又是一阵恍惚，想起离开前，水璇玑道：“……陛下现在定是知道了我与你见面的消息。殿下若想了解清楚，不妨亲口问他，这些是怎么回事。” 亲口问他？ 韩湘雪站在毓清宫前，神情有些茫然。她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头顶笼罩着自己的那张罗网，是怎么编织的。 多年来，她早已学会顺着网上的经纬，小心行走，也早已习惯避开变故，忍受既定的命运……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塌陷的声音，她空望着那座熟悉的华贵殿宇，许久，才从昏暗的视线中看见那个人。 那庄重殿宇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修长身影。他身披黑袍，面色有些苍白，怔怔望着韩湘雪的方向。 韩湘雪的目光下意识便垂落在他腿上，他的腿还没好，不该穿得如此单薄。 可她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毓影望着她，轻轻步下台阶，伸出手，轻声道：“雪儿，过来。” 韩湘雪僵立在原地，许久，终于缓缓登上台阶，向殿内走去。 正值冬日，韩毓影又带着伤，身子虚弱，殿内的地龙烧得很旺。迈入门槛，一股暖气便迎面扑来。 韩毓影伸手，欲替她解下斗篷，韩湘雪却僵硬着，低下了头。 殿内宫人纷纷垂下头，无声地行礼，鱼贯退下。 韩毓影站在原处，没有说话。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湘雪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看得韩毓影一怔。她眼中不是从前的自然亲近，也并非崇敬仰慕，而是一片纯粹的空白与茫然，眉梢轻蹙。 他放缓语气，苦笑道：“这一天……还是到了。相信父皇，父皇不会骗你。” 窗外朔风吹拂，零星的雪片纷纷从夜幕中坠落。 韩毓影看向窗外，神情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忽而轻声道：“你出生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幼小的婴孩，被裹在宽大的包被中。许多个冬夜晨昏时，他抱着她，行走在殿中、窗前，低声哄孩童欢笑、入眠。 那时，倪月华的身体不好，故而大多时候，她只能倚在床头笑看着他们，看着他同孩子玩闹。 ……她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却是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时隔多年，韩毓影记不得长子夭折那天太多的事了。只记得倪月华哭得几近昏厥，太医和宫人们跪了满地，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噤若寒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寒毒发作，药石无医。他们早知道那个孩子体弱多病，却还是心存侥幸，相信那些天材地宝、“神医神药”，可以留住他的命。 终是一场哀恸。 经了这件事，到韩湘雪时，他们自是千般小心、万分珍重。 起初一切都是好的，婴孩足月生下，玉雪可爱、冰雪聪明。而且，她并没有被身边簇拥紧张的一群群宫人压抑了性子，活泼好动、健康快乐。 倪月华也慢慢开始忘记从前的伤痛，身体渐渐好转，韩毓影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这时，变故突生。 韩湘雪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开始惊厥、发热，每每症状发作时，还会昏睡、大哭。太医们查不出症结，不敢胡乱用药。韩毓影命人四处寻访名医，却都没用。 他看着怀中焉焉一息的孩童，久违的恐惧袭上心头。 又要失去一个孩子吗？ 想起倪月华苍白的垂泪的脸，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他几乎可以料想到，若这个孩子也没了，她会有多痛苦和绝望。她的身体，再承受不住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了。 正在此时，埋没多年的占星阁阁主，向束手无策韩毓影献上了一个“良方”。 良方并非医治怪病、强身健体的神药，却是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据说若能驱动阵法，便可以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韩毓影不信天命鬼神，子虚乌有之物。年少时，他只信手中的弓与剑，做了帝王后，他信手中权柄——世间大多事物，都由其吸引而来。 那埋没已久的占星阁阁主，定也是其中之一。 但当他看着那阁主指挥弟子们一起催动那座大阵，看着阵法上泛出阵阵瑰丽莫测的虹光的时候，韩毓影突然变了主意。 ……或许，此人真有改换天命的能力？ 若他的方法有用，韩湘雪便能渡过这一劫，平安长大。 …… 这世上，有人能抵抗掌控命运的能力吗？ 韩毓影不能。 他没有篡改自己命运的野心——但为了妻女，他要试，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源源不断的灵石法器开始从韶月各地送往占星阁，而那名占星阁主也在施术前告诉他天道衰微、人力微末。 天道衰微，所有人的命运都摆脱了天道。占星阁主能做到的，只有“借命”，将她的命运与一名韩氏先祖的命绑在一处—— 那名先祖的身份无法确定，而韩毓影最终，做出了选择。 ——他要趁这天道消亡前，给韩湘雪改命，将她的命格和天道绑住，换取一个她平安长大的可能。 掠过的稠密雪风敲打着窗户，韩毓影垂下眼眸。昏暗灯火下，他道：“对不起。” ——对不起，擅自操纵了她的命运，让她从此只能在既定的命轨中打圈。 百里瑾、楚君离……韩毓影知道他们与她不会长久，但是无法，他们仍会循着命运相遇、纠缠。 韩湘雪怔怔听着，许久，她轻轻摇头，哑声道：“无妨。” ——过往的一切，她可以理解韩毓影的决定。也许换了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今想来，到碧华山、回京、出游……一切都是既定的命数，只是师父、师兄师姐、家人，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真实而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即使被命运困住，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想到那道身影时，她心口蓦地传来一阵刺痛。 注定的人、注定的命格。 ……她真的能够，打破这固定的命运吗？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3章 缘错 凤栖，皇宫。 凤玄齐倚坐榻上，垂眼看侍从给自己染着丹蔻，神情松散。一名暗卫上前，附在她耳边低语。 “……哦？”听了汇报的消息，她偏过头，面上流露出几分兴味：“竟被我猜对了？” “陛下英明。现在大殿下同那位公主同进同出，想必好事将近了。”那暗卫忙说着吉祥话。 “远着呢。”凤玄齐说，却翘着嘴角，欣赏自己鲜红的指甲。那双手保养得宜，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忽而道。 “吩咐下去，尚衣局久不动工，给大殿下做几身婚服来看看。不许敷衍，朕的儿子，都要用最好的。” 侍从：“是！” 另一边，韩湘雪听说一个消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 那侍卫垂下头：“属下不敢妄言。” 韩湘雪蹙眉又松开，这消息实在荒诞离奇，让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如今，派出搜寻韩毓影和倪月华的侍卫大多早已回返。前几日，其中一队消失已久的侍卫却突然有了音讯，还带回了一名男子。 韩毓影和倪月华坠下的那片山崖附近地形复杂，他们在附近搜索，误入深林，却偶然在一处崖下荒村找到了那名男子。 几名侍卫留意到他，是因为那男子身材高大、容貌俊秀，虽然与韩毓影没什么相似之处，但显然不是这荒村中能够养出来的人物。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相互试探之下，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竟是韩墨影。 几名侍卫不敢轻动，既怕漏了重要的人物，也怕他伪造身份；几番验证后，才将信息呈到韩湘雪面前。 韩湘雪一时有些踌躇。 时机尴尬。朝廷刚刚清除叛党，还未将众人全部发落，而韩墨影身份特殊，若此时出现，可能会影响判决，还会让叛党死灰复燃。 抛却这些，莫晓晓和韩墨谣又如何处置？毕竟是他的妻女……若轻轻放下，彼此的仇恨又如何清算？ ……而且，私心里，她也有些担忧他的出现会动摇朝廷，给韩毓影和韩玉娆带来影响。两人刚刚还朝…… 几经思索，她眉梢紧蹙，最终还是命人秘密修书一封传至宫中。 ……上一辈的恩怨，还是由他们自己了结为好。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韩毓影的手书就传了回来。韩湘雪看了信，起身道：“带他入宫。” 凌一道：“是。” 被催促着换了衣裳冠带，韩墨影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形影，微微一笑。 那笑意温和儒雅，出现在一张有些黑的中年男子脸上似乎极不适宜，旁边站着的桂叶看见，却愣了愣。 那种从容浅淡，她在年少的世家公子们身上也不多见；如今却在一个乡野村夫身上看见，真是奇怪。 韩湘雪听她谈起此事，淡淡笑了笑：“……天下之大，这样的人，总是有的。” 她正在书架上翻找书籍，一个匆忙的脚步声传进殿内，丹枝进来了，神情有些凝重。 “何事？”韩湘雪淡声问，又微微侧头，对桂叶道：“等下要进宫，替我挑一身进宫的衣服来。” 桂叶道：“是。”她转身离开，丹枝上前，低声道：“殿下，刚才凌侍卫来报，莫晓晓自尽了。” 韩湘雪登时错愕：“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书，向旁边扫了眼，见屋中侍女都低下了头：“什么时候的事？” 丹枝埋头：“刚刚。凌侍卫说她下手太重，没救回来。” “……好了，你先下去。”韩湘雪脑中一团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韩墨影刚找回来，莫晓晓却自尽了？这消息若散布开，韩毓影那边又该如何面对韩墨影？ 她想了想无果，干脆将这件事丢到脑后，端起丹枝送来的补汤。 算了，反正她现在闲人一个，于这件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毓清宫。 淡淡的熏香烟雾从香炉中溢出，韩毓影与韩墨影相对而坐。 韩毓影打量着对面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许久，终于道：“……果然是你，皇兄。” 对面的韩墨影侧头望着那樽香炉，笑着道：“你从前，不喜欢熏香。” “时间久了，喜好变了也是正常的。”韩毓影淡声道。他看着韩墨影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皇兄漂泊在外多年，可有什么想问的？” 韩墨影脸上仍是那副笑容。 韩毓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淡淡的烦躁之感。 他面色不变，压下那股模糊的冷意，道：“这些年，你身边的人有些变故，他们……” 韩墨影：“他们死了？” 韩毓影：“……那名叫莫晓晓的女子，生了个孩子，说是和你的孩子，是吗？” 韩墨影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道：“是吧……？”他笑着望向韩毓影：“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还好。”韩毓影淡声回应。寂静片刻，他忍不住道：“你不问问他们如何了？” “他们？”韩墨影愣了愣，又反应过来，“我觉得，他们如何，你应当会告诉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韩毓影沉默。窗中投射进的光线中，他细细打量着那张面孔，只觉那华服敷粉的装点之下，是一只兽。 ……不懂人间情理的、懵懂的兽。 …… 这世间，有种人天生缺乏知觉、情感，被称为无心之人。 韩墨影便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按照先皇后的期望被抚养长大，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在她和朝臣眼中，是完美的储君人选。 只有韩况知道，他与常人的不同。他心中住着一只兽。 韩毓影不知道这件事。一次围猎，他与韩墨影一同追逐一只鹿，深入林中，却遇到了刺杀。 林中埋伏重重，又一次躲过追杀后，他惊恐地看着韩墨影突然出手，杀掉身边几名毫无防备的随侍。 “皇兄为何……”他颤抖着开口询问，韩墨影转头看他，眼中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他们可能是细作。”少年韩墨影甩去剑上的血，理所应当道：“杀了他们，我们不必涉险。” 韩毓影心惊，犹豫道：“皇兄，若他们不是细作……” “他们不是细作，难道你是？”少年转头，仿佛随口一问，脸上仍然是那种淡淡的笑容，韩毓影却觉得心底阵阵发寒。 ……那一刻，他发觉，他从未看透过这个哥哥。 御书房中，韩况听着他的话，神情少见地有些沉默。他屏退宫人，道：“阿毓，不要去和你母后说这件事。” 他道：“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再提。” 韩毓影慌张道：“父皇，我不是要诋毁皇兄，我……” 韩况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伸手扶了下韩毓影的肩：“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韩毓影回到宫中，却忍不住反复回想起韩况和韩墨影的话与神情，辗转反侧。 他本以为可能是自己多虑了，此后，却不自觉时时留意着韩墨影的一举一动，渐渐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 ……他是无心之人。 凉薄冷血的、民间认为是不详之兆的，无心之人。 …… 韩湘雪不知韩毓影是如何面对韩墨影、并告诉他那些事情的。问及韩墨谣如何处理，他只示意她自行处理。 韩湘雪反复斟酌，如何安置她都有可能被韩玉娆下杀手，最终决定让韩墨谣远离京中，送她远走。 启程那日，韩墨谣并没有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眼公主府的牌匾，然后，上车离去。 自此，再无人知道她的下落。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4章 囚困 冬雪纷飞。院落中，莫青蕴坐在桌边，仰头看着空中雪花。 打转的雪片落下。他眨了眨眼睫，冰凉的雪在脸上融化。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垂下头，看着石桌上被积雪掩埋了一半的棋盘。 “莫大人，有人上书说你与叛党有勾结，请跟我们走一趟。”一队兵卒推门而入，为首官差拿出文书，粗声粗气，“奉命办事，请大人莫怪。” 莫青蕴一语不发。站起身，他顺从地走到他们身侧。 “大人，还有这个。”那官差拿出枷锁，“劳大人暂时忍耐。到牢里，就可以摘下来了。” 莫青蕴垂头伸手，任他们给自己带上枷锁。 直起身时，他有些难受。被禁锢住的脖颈和手腕难以动弹，走出院门，他看见街坊围在周围，投来诧异的眼神。 “他被抓了？” “是啊，看不出啊，像是个好人……” “当官的，有几个好人？以前看错喽……” 嘈杂的声音流入耳畔，他浑不在意。恍恍惚惚地，他却突然想起了殷白竹。 ……他被押送时，也这样难受吗？ 这样一路到了天牢，他走进牢房，缩在了墙角。 穆家院中，王燕白看着天色，转头看穆邢，温声道：“似乎要下雨了，回去吗？” 穆邢淡淡拈着书页，没有看那灰暗的天：“嗯。” 进了屋子，小厮煮着茶水，他问道：“你来看我，是为了荀家小姐？” “昔日同在殿下手下做事，听闻大人受伤，前来看望一二。”王燕白淡淡一笑。 “不过，若大人愿意说，我也愿意一听。” 穆邢淡淡笑了。 “若为此事，还请大人回吧。” 王燕白惊奇：“咦？怎么还没说就赶人。” 穆邢：“多说无益。何必多说？” “穆大人。”王燕白不欲强求，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你该信一信阿羽，她心性最纯粹，不会骗你。” 穆邢一言不发，她踏出门槛前，听见他低声道：“我不信我自己……” 她脚步一顿，叹息离去。 …… 韶月，一处不知名的山野，一名布衣少女在一块木牌前跪下，磕了几个头。 木牌前放着几样贡品，依稀可看出是个小小坟丘。只是牌上无字，不知亡者名姓。 韩墨谣抬起头，盯着那木牌看了很久很久。 “娘。”沉默许久，她低声道：“你以前让我为父亲报仇，如今不用报了。” “父亲他……还活着。我们没有仇家。” “以前你说，让我记住仇人、杀掉仇人，可他们不是。” 她垂下头，艰涩道：“……他们都很好。” 为她疗伤的韩湘雪、传话问她要不要见韩墨影的韩毓影，都很好。 韩墨谣静坐片刻，看着牌位，轻轻叹了口气。 “娘，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望您宽心。” 雪风吹过那座小小坟包，簌簌如同模糊的低语。阳光垂落下来，照在韩湘雪面前。 她脸色发苦。 “……这药日日都喝，偶停一日两日，似也没什么事。” 一旁的凤绯璃挑眉：“这是什么话？师叔给你开的方子，怎么能不喝？” 他将桌子上的蜜饯向她推了推：“吃点这个，喝了吧。” 韩湘雪：“我不喜欢甜的……”她皱眉，瞥一眼那浸在蜜里的杏脯，“怪怪的。” “那吃这个。”凤绯璃又推过来一碟糕点：“反正不能不吃药。师叔的方子复杂得很，我亲自看着他们煎的。” 这话不好回绝。韩湘雪皱眉端起药碗，看他拾起一枚桃脯递到嘴边，偏头躲了躲。 喝完药，她一张脸都皱了皱。凤绯璃看侍女收起蜜饯，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他皱眉：“你不吃这些，我从前送那么多，你都……” 韩湘雪正喝茶漱口，听了这话，顿了顿：“……送梦师叔了。”她面不改色地笑道：“她爱吃这些零嘴嘛。” “我买那些，都是仔细挑的，有的跑很远才买到。”凤绯璃抱怨。想了想，他忽然问道：“我送你那些别的呢？那个……娃娃，还在吗？” “娃娃？”韩湘雪一头雾水。看着凤绯璃的神色，她匆忙道：“时日有些久了，娃娃……” 她搜寻脑海，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什么样的来着？当时放哪儿了…… 凤绯璃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道：“你当时说它像我……你弄丢了？” 还有这么回事儿？韩湘雪思绪急转：“丢，肯定没丢。可能……现在在碧华山吧？和那个笔洗放在一起……” 说起来，那个笔洗也是他送的。墨上雕莲，别有几分趣味。只是…… 凤绯璃见她愣神，语气柔和些许：“一时找不到也无妨。”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这些，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总希望你和我一样在意。” 怎么突然说这些话？韩湘雪不自然地抽手，他却握得很紧。抬眼看，四周的宫人都垂下了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们倒是习惯。 “好了。”她抽出手，耳尖微微有些红：“……就这样吧。” 凤绯璃不满：“什么叫‘就这样’？”他盯着她的脸，目光不自觉落到那张唇上，又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那日争吵过后，他很快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却不时想到她嘴唇的馨香柔软。 那张总说出让他不满意的话的唇，亲吻上去，却柔软得让人心悸。 韩湘雪不爱熏香，身上长年带着清苦的药气，只是唇齿交缠间，他觉得那份清苦味儿也格外动人心魄。 脸颊隐隐有些热，他挪回目光，喉结滑了滑，又移开视线。 有些苦恼。 明明之前发过了火，如今所思所想，却无处不是她的身影。 韩湘雪觉得凤绯璃近日有些奇怪。 看她的眼神不时有些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亏心的应该是她才是，她想。 那枚桃花佩，她后来捡了回来，也已命人一点点粘好。可是，那日决绝的话语、玉上难以弥合的裂痕，让她终究不敢开口。 ……该说什么呢？再一次让他离开吗？ 凤绯璃的怒火，让她更多地察觉到自己的犹豫不决。从前是天命已定，她没有顾虑，如今呢？ 是逆天而为吗？ 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韩湘雪叹了口气，将它收进妆匣。 找个时机，将它还给他吧。 ……毕竟是贵重之物。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写完了写完了写完了！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本书到结局已经写完了！接下来我修改一下，日更六天，就结局了！ 说到这里我激动不已，这本小说跨越六年，被我写得稀碎，但如今终于要完结了！ 恨不得把番外一口气写完给你们端上来！ 但是，嗯现在是十四周周末，如果有读者是大学生，你们应该明白这个时间…… 所以，六天之内，如果我能写，就接着更番外。番外不会太长，已定的有男三（齐隽清）、男四（莫青蕴），还有一点点韩毓影当年的故事！ 男女主也有，玉娆的暂定，我没想好。 凤玄齐的，可能也有吧，之前留了一点悬念，正文没有说，可能在番外写出来。 目前就这样啦！ 如果有看到这里的人，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旁观一个幼稚的梦想。而这本书跨越时间长、我的想法也有改变，所以前后文笔有差异。后续情节，我大致是按照从前的想法写的，修文的话，前面的情节上可能有些小的改动。 不足之处，谢谢包容！ 以后如果再写什么的话，可能还是在起点发。那时候，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见面。 谢谢。 2025.6.7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番外什么时候更 下周二、周三及以后。 另外，真的一直很纠结—— 到底修不修文？修什么？ 修文了，以前写那些估计会大变样；不修，感觉前面跟后面根本对不上。 把以前那些改掉，总感觉有点不舍得，毕竟是以前的心血。而且感觉对不起从前的读者。 不改，确实方便了，也省了不少精力，但又有点难受。 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ps:等我想想这个问题。如果改得多，我会尽量让它维持住本来的风格、还有跟从前差不多的篇幅。 如果不改，到时候也会告诉大家。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番外一 清醒梦 六月。紫都细雨落阶，阴郁缠绵。 莫青蕴站在公主府屋前，眼神怔忪。 他一身素衣，身形比从前更加清瘦。半旧的纸伞下，脸色隐约有些憔悴苍白。 廊下有侍女路过，看见他，轻轻“咦”了一声。 “莫……莫公子，您怎么来了？” 七巧抱着药匣，诧异地望着他。 莫青蕴慢慢地转眼看她，目光平静而空寂。 “罪臣前来……向殿下辞行。” 七巧忙道：“好。那我为大人通报……” “不必了。”他垂眼道，眼睫微不可察地细细颤动起来：“不敢打扰殿下……” “是谁来了？”屋中，韩湘雪的声音隐约传来，侍女低声回禀，随后，屋内屋外便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寂静中，似乎有人低低“哼”了一声。 “……叫他进来吧。”韩湘雪最终道，她声线轻快，听不出喜怒：“师兄，你等我片刻。” 凤绯璃似乎不满地咕哝了什么，她低声哄了几句，接着，突然响起开门声。 凤绯璃的目光扫过来，撞上他，不悦的目光几乎毫无掩饰。 只一眼，莫青蕴心底几乎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 他凭什么。他在心中想。他凭什么—— 这样目光轻慢的、不遵礼数、离经叛道的男人，凭什么留在她身边？ 他的思绪一闪而过，凤绯璃移开目光，站到了廊下。 他被侍女领进了房间。 屋中，韩湘雪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见他来了，淡淡道：“赐座。” 他安静地坐下。 她没有看他。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她手中拈着一小块什么东西，迎面扑来淡淡的苦涩气味。 是一块药材。 韩湘雪指尖淡淡动了动，微抬下巴，向侍女示意，那侍女端上来一样东西。 他转过头，是一块青玉。 看清那玉的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劈。 “这……” 一瞬间，他竟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烟雨巷陌，脊背升起一阵滚烫麻痒，猛地抬头看她。 韩湘雪的目光仍然平静淡然：“有人让我将此物给你，了却因果。” 莫青蕴愣愣看着她，通过那双平静透亮的黑色瞳眸，他看见自己的白衣身影。 看见烟雨霏霏。 一 莫青蕴从幼时，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中他有一个爱人，是他的玩伴、主上，最后是他的公主。 …… 正值六月，江南水乡烟雾朦胧。小女孩在街上跑，撞倒了在路边规规矩矩走着的他。 “哎呀！”她惊呼一声，连忙向他伸出手：“对不起，我撞到你了，痛不痛？” 男孩一言不发，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肘。女孩身后赶来一个年轻侍女，急匆匆道：“殿……小姐！您没事吧？” 女孩摇头，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地面：“……你的玉佩碎了。” 莫青蕴也看见了地上碎成一堆碎片的白玉。愣了片刻，他蹲下身去捡。 “你别捡，会弄伤手的！”韩湘雪连忙去拦他，但莫青蕴仍然捡着那些碎片：“这是我婚约的信物。”韩湘雪看着他将那些碎片捡起，有些无措：“对不起……” “这位小公子，对不住。”那名侍女掏出手绢帮他将碎片包起，“不知小公子家住何处？我们可以登门赔罪。” “不必了。”他低下头：“我回去被训几句罢了。你们走吧。” “这怎么行？”女孩急忙道：“我弄坏了你的东西，却害你受罚。你带我们去吧，我们一定会赔给你的！” “我家大人不好相与，你们不必去了。”他只是握住那把碎玉，转身走了。 “哎！”韩湘雪在身后叫他，他没有回头。 “好奇怪的人……赔他竟然不要。”她纳闷道。玲珑在一边笑道：“是啊，这位小公子像个小大人似的。”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了，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韩湘雪有些不舍地四处张望，又担忧道：“刚才那个人，他回去会不会挨罚啊？” “这……”玲珑迟疑了下，回想那孩子的穿戴，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婚约不是小事，可能会吧。” “那……那我们明天来找他？”韩湘雪牵着她的手，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张望：“如果我害他受罚……至少该把玉佩赔他。” “公主说得对。”玲珑笑了笑，“我们明天再出来找他。” 韩湘雪点头。 二 男孩安静地走在路边。 “你来啦！”坐在街角的女孩看到他，眼睛一亮，向他挥手。 莫青蕴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什么话？你不想见到我吗？”韩湘雪嘴一瘪，从身后捧出一个包裹，“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点心。” 莫青蕴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嗯。好吃。” “好吃吗？好吃我下次还给你带。”韩湘雪很高兴，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这个给你。” “给我？”男孩不解：“给我做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摔坏了你的东西，这个赔给你。”韩湘雪有些不舍得，但还是将玉佩递给他：“你收下吧。” “你喜欢就留着吧。”男孩将那玛瑙佩放在手心看了看，在阳光下浓艳润泽，光华璀璨：“我不需要这个东西。” “你收下吧。算是我对你的赔礼。”女孩几次推拒，他最终还是收下了。 “你的婚约如何了？”她犹豫片刻，道：“那户人家可有不高兴？” “没有。”男孩垂下眼睫，“他们本来也不在意这些。” “……这样。”她有些无措，“那就好。” 莫青蕴：“嗯。” 两人静静坐了片刻，韩湘雪看看眼前，又看看他，忍不住问：“你每天坐在这里，不无聊吗？” “无聊？”男孩文静柔和的眸子看向她：“为什么会无聊？” “每天坐在这里，对面只有一家商铺、一个摊子、一棵树……”她掰着手指：“好无聊。” “那什么东西不无聊？”他不解，问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一个样，似乎……都很无聊。” “不会啊。隔壁的那条街上有勾栏，点心、衣料、木偶戏……”她数着：“咱们见面的那条路旁边有个画摊儿，可以画像，城外还有人在河里捕鱼，早上都是银光闪闪的……还有卖笔墨的、卖针线的……” 他静静听着：“原来是这样。”他转眼看她：“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些东西没什么意思。” “那……你喜欢做什么呢？”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眼中有些好奇。 男孩望着她，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喜欢读书，也喜欢做瓷器。” 三 莫青蕴出身于郡中有名的制瓷世家，但家中的人并不喜欢他到瓷窑去看工匠做瓷，也不喜欢他做瓷器。 家中人也不喜欢他每日捧着书读。 “为什么呢？”韩湘雪托腮看着他：“我父亲每次看到我看书都很高兴，太……夫子也高兴，虽然他更喜欢我读经史。” 她疑惑道：“为什么你的家人不喜欢你读书？” 莫青蕴：“我也不知道。”他站起身：“你喜欢看烧瓷吗？我听父亲说今天有一批瓷器出窑。我可以带你去看。” “好啊！”韩湘雪很高兴，“我还没看过瓷器出窑呢！” 莫青蕴带她去了家中的瓷窑。 胚泥在转轮上成形，然后着色、烧制……一件瓷器便诞生了。是日常使用的物件，也是一件艺术品。 韩湘雪在一旁看着，十分新奇，眼都不眨。瓷器烧制需要时间，莫青蕴将他做的瓷器给她看。 “你好厉害！”女孩看着，由衷赞叹。 男孩：“还不够厉害。”他把那几个瓷器放回木架上：“我会做出更好的瓷器。” “你一定会的！”韩湘雪拍手道：“我相信你！” 男孩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微微一愣，“嗯。”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细雨淋漓，韩湘雪站在玲珑伞下，看着另一边站在侍从伞下的莫青蕴。 她难得地有些难过。 “哥哥，我要走了。”她对他喊道，“等以后我们再见面！” 男孩的眼睫颤了颤，瓷偶般粉雕玉琢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波澜。 以后是什么时候？她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他想问她，想牵住她的手，却仿佛被什么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惶然之下，他蓦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眼睫颤抖着，神色怔然。 ……是啊，当时他没有问她，也没有握住她的手。 四 少年的莫青蕴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他刻苦读书，科考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入朝为官，风光无限。 赴京赶考时，在京中，他遇到了一名少女。 她赞他文采斐然，说他未来不可估量。 梦外的他刻苦用功，连中二元，入京考取进士。 途中，他找寻到一处客栈，在檐下撑伞等待。 ……却没有等到她。 他在门前等到天色渐晚，等到夜色遮蔽了陌上新柳，方怔然望着眼前雨后寥落的景色。如梦初醒。 这是他的梦境第一次出现偏差。 天色完全暗下之前，他曾看见一名白衣少女带着侍女，走进了几十步外的一家茶楼。 ……会是她吗？ 可是梦中，她明明没有踏足那里。 五 莫青蕴很喜欢做梦。 梦里的他有一个爱人，爱人与他幼年相识、年少重逢，最终相濡以沫。 但是，在梦外却不是如此。 他看着眼前那道女子身影，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微臣携礼部众臣见过殿下。”身边的礼部侍郎恭声行礼，发现他愣在原地，忙拽他一把，小声道：“你愣什么！” 他醒过神，一同行礼：“臣见过殿下。” “咱们这位殿下，确实年轻，容色过人……可你怎能一直盯着看？实在失礼！”回去的路上，礼部侍郎忍不住训斥他，“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小心触怒殿下，招致祸事！” “您说得是。”他垂下头，“我没见过殿下，失礼了。” “你知道就好。”礼部侍郎松了口气，“你年少中举，才气高，文章好，难免心气高。可在宫中要谨言慎行，务必小心！” 他低声道：“我也是看你年少，提点你几句。那邢郎中虽居你之上，可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毕竟是由殿下保举……” ……什么？ “……总之，你好好做事，前途少不了。”礼部侍郎却未再说下去，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只余他一人怔然。 六 莫青蕴喜欢睡觉，礼部的人都知道。 其实，他不是喜欢睡觉，是喜欢做梦。 没有公务的时候、午后放值的时候、休沐的时候，他都在睡觉。 礼部侍郎很赏识他的才干，但每每看见他，又忍不住叹气。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爱睡觉呢？ 莫青蕴做事勤勉，但放值后，他从不结交同僚、来往应酬，而是回家睡觉。 若说是他公务繁重、需要休息，爱睡觉也没什么奇怪。毕竟礼部其他官员也常在午间闲暇时忍不住打哈欠—— 但礼部侍郎注意到，即使在新年休沐，他也都睡眼惺忪、朦朦胧胧。 礼部侍郎恨铁不成钢。 每天只顾着睡觉，怎么能仕途平顺、步步高升？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清醒梦（二） 七 礼部侍郎很快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莫青蕴的升迁非常顺利。 他不结同僚、不拜上司，但非但没有受到中伤和排挤，反而被赞品性高洁、清高自守。 究其原因……不好细究。 礼部侍郎不算消息灵通，也不是钻营之人。但女儿在宫中任女官，也常将一些风言风语说予他听。 “听说莫大人是公主的入幕之宾。”崔鸢道。 “啊？”崔大人面色一变，“你在宫中为官，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以后少说！” “哦。”崔鸢低头，腹诽道：“殿下不在意这些小节的。我们见她，从不拘这些礼节。” “大大不可！”崔大人苦口婆心：“君臣有别，怎可废了礼数？” 崔鸢暗暗撇嘴：“是。女儿知道了。” 这日，她送文书往昭雪宫，路过花园小径，见一道朗润身影站在树下。 莫青蕴。 他正望着昭雪宫方向，怔怔出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扇半开的窗。 “殿下，今日的文书送到了。”她捧着公文入内，韩湘雪向一边颔首，她将公文放在那案上。 看向韩湘雪，她忽然一怔——她坐的位置，似乎就是莫青蕴方才望着的方向。 “下去吧。”韩湘雪对她微微一笑。她走到殿外，忍不住看了两眼。 ……传言似乎真的有几分可信。莫非，莫大人真的是公主的入幕之宾？ 八 中秋宫宴。 莫青蕴看着那道明艳窈窕的身影离席，也寻了个借口出来。 她独自走进一片花林醒酒，花影重重中，她拐过一处小径，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人。 月光黯淡，她眯着眼看了看：“青蕴？” 对方扶住她，轻轻嗯了声，“可要我送殿下回去？” 韩湘雪摇头，“我不胜酒力，便不回去了。”她蹲下身捡起一物：“这是你方才掉的……哎？” 手中的玛瑙佩泛着浓艳华光，摸着上面的刻纹，她一时愣住了。 “劳烦殿下帮我捡起了。”莫青蕴温声道，“方才不当心，幸好没有摔坏。”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韩湘雪问道，“本宫年幼时蒙皇祖母所赐，有一枚相似的。” 她道：“幼时的侍女说，被本宫送人了。” 莫青蕴眼中微动，笑意破开朦胧，看着她轻声道：“我这枚，正是幼时玩伴所赠。” …… 这是梦中情景。 宴上，她没有离席，更没有不胜酒力。 她举杯间，莫青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发丝、裳间。 ……她的衣裙，也和梦中不一样。 他仿佛又陷于恍惚。 散宴后，他跌跌撞撞走进那片花林，花叶如同幢幢鬼影，笼罩着他周身。 为什么。 为什么？ 其后的日子，他近乎麻木，反复地验证着梦境与现实的不同—— 直到那天，他看见韩湘雪跪在殿前，求韩毓影留百里槿一命，求送他归国。 百里槿。 ……他梦中没有这个名字。梦中除了与她相关的事物，她之外的一切都如同蒙着一层迷雾—— 他本不该出现的。 莫青蕴看着她跪在长阶之上，手指不自觉握得越来越紧，忍不住发抖。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去寻求那些梦。 九 时间过得很快。 韩湘雪离京云游，又回到公主府中。 她的脸色并没有变好多少。面色苍白，时常不自觉地蹙眉，似乎多了很多心事。 莫青蕴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也觉察到韩湘雪的疏离——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她觉察到了吗？ ——觉察到他结交同僚、笼络人心，觉察到他暗自的动作和小心思。 ……没关系的，他想。很快，她就会察觉到自己的重要。哪有掌权者不需要心腹呢？能够替自己谋划、做事的心腹。 何况，他从前就是她最亲近的心腹，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的想法。 然而，他很快发现，她变了。 开始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公主府庭前，很快，是梦中那场宫变。 前一日，宫中气氛压抑，韩湘雪听闻一名女官被围困在一处宫门后，眉目微凛，拔剑起身。 莫青蕴本坐在一旁等待，惊而起身：“殿下！刀剑无眼……” 梦中，北门是宫卫最死伤惨烈的一处地点，她也没有出去。 韩湘雪眸带冷意，提剑往殿外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和梦中不一样？他眸中愈发茫然，心中困惑。 ……这一切，到底是神谕还是诅咒？ 情急之下，他抓住她裙角，像溺亡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殿下，别去！” 韩湘雪扫他一眼，眸中亳无感情。剑光一闪，她削断被他抓住的衣角，向外走去：“集结侍卫，随本宫去救王女官！” “是！”铁甲侍卫齐齐应声，随她一起冲出宫中。 …… ………… 莫青蕴等了很久。 不知是因困乏、急迫，还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他坠入沉沉的混沌迷梦，不知今夕何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梦中良辰美景，他伸手抚过她鬓边的金钗红宝，梦外，一片黄叶从树上悠悠落下，将他惊醒，满眼惶惑和惘然。 “莫大人醒了。”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对他一笑，他认出是韩湘雪身边的桂叶，她上前，对他道：“您醒了便回去吧，殿下没再召您呢。” “……回去？”他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是浓重的疑惑，外面还是刀兵，怎么—— 桂叶捂嘴一笑，大概也想起韩湘雪用在他身上的法子，收了笑意：“外面已经太平了，大人可以回去了。” 她叫旁边的宫女收了榻上的被子，叹了口气：“大人睡了三天。再不醒，我们也要去禀报殿下了。” 莫青蕴愣住。 他睡了三天……？ 这种关头，三天时间，已经足够两边侍卫搏杀十几个来回，宫墙下的尸体也堆成了山。 据他对韩湘雪的了解，她恐怕早已将那些叛党的尖牙利齿拔了个遍，不留一点痕迹。 他抬头凝望明媚如一段蓝锦的天空，怔了许久，向宫门外走去。 再不复返。 十 莫青蕴回到了家乡，接承了祖业，跟族中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烧瓷绘瓦。 闲暇时，他时常会想，那些梦到底是什么。 年幼时，他以为那是自己无聊下的幻想；少年时，他发现梦境与现实的联系，以为那些梦是神谕…… 青年时，他亲手造梦，以为可以在梦外，抓住梦中所有的一切。 ……最终不过是大梦一场。 一日，他抷完土，洗了手，坐在茶棚喝茶，一名年轻女子在路边停下：“公子，可否讨碗茶喝？” 莫青蕴倒了茶给她，看着她道谢，在身上一通翻找，什么都没找出来。 “哎呀。”女子和他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她掏出一个罗盘：“喝了公子的茶，无以为报。公子可要一算？” 莫青蕴淡淡地看着她，直到水璇玑觉得自己脸上可能有什么东西时，他道：“好。” 他一一按着她说的做。水璇玑掐指一算，忍不住抬头看他。 “……哎？”她低头看罗盘，摇头：“公子的命数，真是有些奇怪。” 莫青蕴淡淡垂头，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命数，确实奇怪。 “这世上，有命线的人已经不多。你有命线，却看不到后半截，”她喃喃，“真是奇怪。” 莫青蕴却愣住，是这样吗？ 水璇玑抬起头，有些歉意地对他道：“不好意思啊，公子，我学艺不精。这些话你也别放心上，不重要。” 莫青蕴：“无妨。”看着她走远，他拿起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 不重要了。他想。 无论是命线还是缘分，都已经断了消散在了风里。他看着手中的新烧的茶盏。 看着水迹流过青碧的杯壁。 他想，他会做出最好的瓷器。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番外二 夜雨、画中人 韩湘雪有个秘密。 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有时，能看到别人身上的“气”。 说是“气”，也许不够准确。那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景象、气味。有时候她见到一个人，眼前就会浮现一片虚幻的景象。 第一次见到玉娆时，她仿佛见到了一片紫菀花海。 第一次见到穆邢时，她眼前浮现出的是一片浮冰碎雪。 …… 韩湘雪不知道这些景象都代表着什么。 但玉娆扎进怀中时，她时常会想起被日光熏蒸得浓烈的花香；有时自穆邢身侧经过时，会感受到冰凉的雪水的气息。 她喜欢花和雪。 第一次见到齐隽清的时候，迎面似乎扑来了夜雨潮湿冰冷的气味。 潇潇夜雨。 ……她不是很喜欢。 …… 其实师父说过，那些景象未必代表着什么。这也许只是她感知的一种延伸、一种幻象。 每个灵者都可能会有些特别的能力。比如，师父犹豫了下，告诉她，她不喜欢颜色太繁杂的地方。 那些颜色的感知对于她太过浓烈，会头痛。 韩湘雪想，她还挺喜欢这个能力的。 只是让她产生灵感的人，其实很少。 只是，她恰好不喜欢，潇潇夜雨。 番外二：画中人 一 齐隽清的父亲是名铸剑师，铸剑师房中，长年挂着一幅女子画像。 铸剑师痴迷铸剑，对铸剑外的事情一概不甚上心，却对那幅画关怀备至。 他将画挂在卧房一面墙的高处，时常在画前驻足，安静地凝望着画中女子。 年幼的齐隽清一次偶然撞见，十分不解。 “父亲，她是……” 铸剑师回头，看见他，先是愣了愣，继而微微一笑。 “……是我的意中人。” “……意中人？”齐隽清看了一眼那幅画，又抬起头看他，清澈的眼眸中有些不解，犹豫道：“她……她是我娘吗？” 年幼的齐隽清已经懂事。他知道自己是几岁时被铸剑师收养的孤儿，也知道铸剑师一直独来独往，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其他人—— 铸剑师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看见画上明媚张扬的女子，笑着低低叹了口气。 “不是。” 齐隽清心口微微一缩，竟抑制不住地有些失落。他想起—— “野孩子！” “没爹没娘，哈哈！我知道，你爹也不是你亲爹！你是他捡来的！” “我们不跟他玩！”…… 微微攥紧了袖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幅画。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容貌绝色，持剑的模样虽意气风发，眉眼间却隐约有几分掩不住的温柔。 他忍不住问：“父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铸剑师有些意外，回头看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她是个……很好的人。” “她曾于我有恩，剑术高超、品行高洁、不求回报。性格……”说到一半，铸剑师突然顿住，脸上隐约闪过一丝为难。 齐隽清认真听着，并未发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铸剑师支吾道：“嗯……性格也很温柔，总之，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齐隽清听得认真，眼中隐隐闪着光。 “野孩子！” 齐隽清抱着篮子走过巷口，巷口玩耍的孩子又冲他扔石头，嬉笑打闹着。 “没娘的孩子又来啦！” 齐隽清没有看他们，抱着篮子经过巷口。快走过他们时，他忽然停住脚步。 “我有娘。” 我娘会舞剑。” “我娘比你们的娘好。”他看着愣住的几人，淡声道，“你娘会打你、你娘不漂亮、你娘做饭不好吃。” 几个孩子第一次被他反驳，先是懵然，反应过来又怒道：“你！” “你凭什么说我娘！”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齐隽清垂眼：“你们爱信不信。” 他提着篮子走回家里的院子。 二 十年后。 人人都说，灵谷谷主的二弟子齐隽清天赋极好、根骨绝佳。入谷不过七年，修为却进步飞快，几乎已同谷中长老比肩。 加之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如蓝田美玉一般清澈隽秀的容貌身姿，肤色白皙，时常爱笑，更如暖阳一般。 引得各位同门、长辈喜爱。 据传，他原先是个孤儿。曾经被江湖上一位铸剑师收养，后来铸剑师偶然受伤，将要临终之时将他托付给灵谷，他便被现任灵谷谷主、也就是灵谷大师兄的爹收作了徒弟。 谷中纷纷传言，齐隽清天赋绝顶、处事灵通，若非谷主在他前面已收过徒，他才是灵谷首徒、乃至下一任谷主的最好人选。 传言多了，连谷主对此都有些犹豫。 然而，齐隽清面对这种传言，却向来正色拒绝。他说，自己蒙师父、师门、师兄照顾，从未想过越过师兄，取而代之。 多么顾念恩情、明事理的一个孩子！众人感叹之余，谷主下令立青衍为下一任谷主，齐隽清从旁协助，师兄二人互相扶持、共掌门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拿到分管谷中事务的令牌时，齐隽清向来温润柔和的笑容，似乎更浓了一霎。青衍只当自己看错了，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他万事小心—— 从前，只有青衍能够带弟子出谷历练，如今有齐隽清分担事务，他放松了许多。 “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望，带大家安全回来。”齐隽清眉眼微弯，语气郑重又有几分欢快。 那纯然清澈的目光，让谁看了都觉得喜欢。 “去吧。”青衍看着屋门外探头探脑的少男少女们，不禁失笑，师弟师妹们到底是贪玩的性子。 齐隽清按照事先做好的规划，带众人历练、采买，所有的事都收尾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日光昏沉，破开几缕金线，照射在灵谷的山石小径、奇花异草上。 熔金般的光芒中，他微微眯起眼，向前看去，忽然一怔。 鲜嫩的迎春花中，一名白衣少女低垂眉目，正迎面向他走来。她面容稚气未脱，眉目却如霜雪堆砌般，与如雪白衣映衬出几分淡然寒意。 齐隽清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银色剑鞘上，心中忍不住一笑。 “白衣执剑、至纯至善、脱俗如仙”。 原来是这般人物。 怪不得。他想。怪不得那人记了那么多年…… 身侧一名少女抬头看他，触及他眼中神色，忽然一愣。 她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看见了那个白裙身影。 ——自此，因果纠葛、纠缠不清。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番外四 挽青丝 凌一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从她身边的随从到暗卫、再到侍卫统领、宫中统领。 ……他从没忘记，自己是罪臣之身。 一 六月，叛党除尽后，京都风波稍定。 这桩牵扯至深的大案让无数官员丢了官身、举家入狱、血流菜市。风波平息后，朝中仍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息，人人都有些紧张，风声鹤唳。 有人私下谈论起当年旧案，被御史台抓住检举。虽不算大过，那桩案子被说出时，却引得满朝寂静，群臣纷纷沉默。 凡是历经此事的朝臣，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那桩旧事。 …… 曾经，韩况退位时，朝中曾有三位重臣。除后来官至丞相的程岑远、太傅梁玖等人外，还有一名太师沈悦。 一朝之中，本不只有这些人。但韩况退位匆忙，临走之时，不忘命几位重臣辞位还乡。 沈悦作为例外，只因为他同沈家手中无甚权力，又为人聪明，善于审时度势。 韩毓影继位，封沈悦为太师后，沈家清贵已极——沈悦身为翰林学士，曾祖母为韶月公主，长子沈其牟又为韩毓影伴读，颇受其信重，沈家虽不豪奢，已是当朝名门。 沈家长子沈其牟，更是才学兼备、风采出众。他幼时便有才名，十六岁考中进士、二十岁外放历练，如今入京为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秀，更是京中闺阁小姐们心中的如意郎君。 唯一一点，便是弱冠之年还未成亲，让众人觉得有些奇怪。但听闻沈其牟少年时曾论及此事，认为先立功业为要、终身之事可以稍缓，便又生几分钦佩。 年少便有如此志向，如今沈家不同往日，更可以择一门好亲事。 然而，沈家却对此无动于衷。 沈夫人命人悄悄从侧门送走了上门的媒人，厅堂中，沈悦脸色铁青。他一把将茶盏扣回桌上，逼问眼前的青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年跪在地上，微微垂头，沉默不语。 “你要干什么？给你相看亲事从来都不上心！你多大的人了？不成家立业，到底想干什么？！” 沈其牟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悦：“……好、好！我还管不了你了！来人，取家法来！” 侍从犹豫：“老爷，这……” “还不快去！” 侍从闭上了嘴。 家法落在身上时，沈其牟没有躲。盛怒的沈悦没有收力，鞭打在身上烙出一道道血痕，他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哈……哈哈……” 这反常的笑意如同挑衅，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沈悦先是诧异，后来，脸颊的肌肉抽动几下，眸中浮现出更盛的怒意。他僵了半晌，一挥手，那根家法被甩到一边，发出一声闷响。 “你好自为之！” 二 沈其牟躺在家中休养了几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韩毓影听闻此事，命人给他送了药膏。 沈悦脸色僵硬，谢恩之后就转身离去。沈其牟看着那几盒药，眸中浮起几分异样的光亮。 他笑起来，如果孩童得到心爱玩物一般，眸光闪亮。 伤愈之后，韩毓影召他进宫。 “伤势如何了？”年轻的帝王身着华服，额前冕毓轻晃，看向他，语气熟稔而自然。 沈其牟注视他一眼，轻笑：“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韩毓影扫了他身上一眼，不由微微挑眉，“……到?为了什么事，把你打成这样？” 沈其牟不说话。 “真是为了婚事？太师下手也太重了些……”韩毓影摆手屏退侍从，随口道：“你为什么不成亲？” 沈其牟垂着头，轻轻笑了下：“何来不成亲。只是终身大事，不愿草率为之而已。” 韩毓影看着他，叹了口气：“……那你若有难处，也可寻我帮忙。” 他说着起身：“你家家规森严，莫和太师对着干了。” 沈其牟点头，露出一丝笑意：“好。” 他看着韩毓影走出殿门，门外，一道红衣女子身影静静立在庭前。 看见两人笑语，携手而去。 沈其牟垂下眼，眼前似乎依然残留着那抹刺眼的红色。 …… 沈其牟跟着宫人出宫，路过一处荒凉庭院时，看见了站在廊下的那个熟悉身影。 那人抬眼望来，对视间，沈其牟先行了礼。 “见过程丞相。” 程岑远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一向温和的神情竟有些冷意，仅一瞬间，他又勾唇一笑。 “沈大人请起。何必多礼。” 沈其牟起身，望着他，面上仍是一副温润笑意：“下官还有事，改日再拜会大人。先行告辞。” 程岑远微微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有一丝晦暗复杂闪过。 …… 年少时的沈其牟，何其风光。 皇家亲故、家门累世清贵，才气出众；三岁读书、六岁作诗，十三岁时因一首随手之作惊艳众人，被文人以仙露明珠作比，自此名噪京都。 他也因此被选为韩毓影的伴读、受其信重，并和程岑远、蓝穹羽等人熟识，一同入朝为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程岑远认为，永远都不会有他向自己行礼的那一天。 沈其牟出身清贵、沈家食客门生众多，他又聪明异常，通晓人心，加之比几人都大几岁，又长伴韩毓影身侧…… ……本轮不到他做这个丞相。 午夜梦回，程岑远仍时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想起沈其牟那张温雅俊秀的脸，想起他笑着说：“好啊”。 “但是，如果你将这件事传出去……”他笑意淡下来，在他耳边耳语道：“我要你……” ——“不、得、好、死。” 三 盛夏转瞬而逝，落了几场雨，将园中的花打得零落。 听着韩毓影说起官员调度之事，程岑远下意识地颤了颤眼睫，心中微微一沉。 韩毓影有些奇怪：“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如今这个缺，你觉得谁来补合适？” 程岑远勉强提起精神，推拒道：“……事关官员任免，臣不宜妄议，陛下决断便是。” 韩毓影皱眉：“平日你我也不是未曾商议过这些，你今日是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扇：“可是天气太闷热？让人端些冰来？” 程岑远摇头：“臣没事。”他起身向韩毓影行礼：“许是公务繁多，臣近日有些劳累，请陛下恕罪。” “无事。”韩毓影摆手，“来人，送程大人回府休息。” 侍从低头上前，扶着程岑远离去。韩毓影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皱起了眉。 君臣十载，他对程岑远也算有些了解。程岑远少年时便是个豁达的性子，如今成熟稳重许多，更少见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为了什么事？ 沉吟片刻，他想起方才提起的政事，眉梢微动。 ……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 回府后，程岑远坐在窗边，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要怎么办？ 久远的记忆浮现眼前。 “事到如今……你当我不知道，你对他存的是些什么心思？！”一身松黄袍服的程岑远一字一顿，唇齿颤抖着，死死盯着前方那一抹身着白衫的颀长身影。 沈其牟顿住了。 片刻，他笑着转过身来。 作为名冠京都的仙露明珠，沈衡白衣净纯，年纪堪堪及冠，相貌出众、举止温雅，风度翩翩少年郎，不知看红多少姑娘家的脸。 朝堂上，他举止有度、进退自如；待人接物，无不是温和有礼、耐心细致。 曾经，程岑远也暗暗仰慕过他，把他当作一位可亲的大哥对待。 可是—— 他就是个疯子！！ 程岑远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闭上眼睛，慢慢吸了一口气。 ……他永远忘不掉，那日昏暗的书房里，他站在屏风后面，眼睁睁看见那个依稀熟悉的身影倚在榻上，听见男子的喘息，和他口中低低唤着的名字。 “阿毓……” 起初，他只觉得惊慌脸红。撞见心目中兄长的这种事，任谁都会觉得不太自在。自渎……是想到哪位心仪的小姐了吧？才会唤着人家的闺名“阿玉”。 可是后来偶然听闻他谈及成婚的问题，却说自己此时并无成婚意愿…… ……怎么可能呢？ 那个落雨的下午，昏暗的房间中，男子倚在雕花榻上，面色氤氲起红潮……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沈其牟，即使不刻意去想，那一幕也不断在脑海中翻腾，怎么可能记错？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程岑远的聪敏也不只在于经史辞令。他开始暗中在京中寻找闺名中有玉字、可能与沈其牟有关联的女子，甚至包括下九流的女子，借着清查户籍的借口翻了个遍。 一段时间后，查到了一些人，他便开始暗暗留心着沈其牟与她们的动向。 ……却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程岑远以手扶额，深深地呼出了一口颤抖的长气。 直到那日。 在殿上，他看见他站在英气勃发的少年帝王身边。 那也同样是他的好友。 他听见沈其牟含笑温柔地唤：“阿毓……”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惊惧地睁大眼睛，一瞬间，心里如过电一般，天光大亮般明悟。 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坍塌，台上的男子无所察觉，与少年君王低笑着谈话。 “阿毓今日可是有些威仪了。” “真的？”少年老成的君王也只有此时会显露出几分少年气，笑道：“可我今天没比昨天多做些什么……” 沈其牟笑道：“可能是这身衣裳比昨日好看？” 韩毓影笑了，“唔，有不一样吗？ “阿毓每天都不一样的。”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绾青丝（二） ……之后的事情，程岑远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些零碎的传闻，沈其牟日渐阴沉的面容，还有菜市口流淌的鲜血。 宫中的气氛诡异地压抑，宫中换了一批侍卫。 沈家的门庭也一夜间冷落下去。 京中也再无人敢提起沈其牟、沈家。 偶尔，穿行在宫廷、或午夜梦回时，程岑远仍然会想起那张脸。 时而是那张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矜贵出尘的少年面容，时而是滚落的、被溅落鲜血染污的狰狞的头脸。 然后，凝结成沈家萧瑟的门庭。 他摇了摇头，抛却思绪，脑海中却仿佛又响起沈其牟的声音。 “……我是被算计的！她处心积虑……我绝对不会娶她！” 接着是韩毓影无奈的声音：“可是，她说那个是你的孩子。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他看见自己垂头静立。半晌，外面的人声逐渐沉寂，韩毓影的声音传进屏风：“出来吧。” 他从屏风后走出，就见韩毓影伸手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 “他一向做事谨慎，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抬头看程岑远，“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程岑远低头：“臣以为……不如让沈家纳那女子为妾。” 韩毓影有些惊讶：“纳妾？”他微微皱眉，“那女子身份低微，沈家怎么会同意……” 说到一半，他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明白了程岑远的意思。 程岑远垂眼：“他一直不肯娶妻，若那女子家世清白，沈家或许愿意要那个孩子。” 韩毓影略一沉思：“的确。” 他垂眸提笔：“此事，便让沈家自己折腾吧。” 程岑远低头道：“是。” …… 一向美名在外、洁身自好的沈家长子沈其牟，竟在几年前同一名青楼女子有过首尾，还留了个孩子。这桩传闻在京中传播得极快，很快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清名在外，沈悦又一向看重声名，众人虽不敢在沈家人面前谈起此事，但私下都有所议论猜测。这桩事极不好听，又四下传得厉害，谁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下，沈其牟居然仍然死不松口，不让那母子进沈家。 沈悦被这件事气得卧病数日，心神不宁。他用尽手段、数次逼迫，沈其牟却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他也只能由他去，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程岑远站在一条窄巷前，静静看着一个方向。 一名女子挎着一个菜篮，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匆忙地往巷子里走去。 她衣着素朴，面色有些憔悴，那男孩却白白净净、穿得整齐干净，一看就是照顾得很用心。 程岑远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看着她带着孩子走进巷尾一间窄小的旧屋，紧关上门。 他驻足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枚碎银，走到那门前，蹲下身，将它放进了门口陈旧的背篓。 正要起身，他似有所感，忽然转过头，和门缝中的一双眼睛对视上了。 “……” 那孩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见他看见了自己，忽然一晃，便消失在了墙后。 程岑远微微一愣，随后默然片刻，便起身离开。 …… 通往地牢的台阶上，韩湘雪牵着韩毓影的手，小心地走下昏暗的通道。 “这些就是犯了律法的人。”韩毓影神色淡漠，低声向她讲解，“京中的要犯，大多会关押在此处。” 韩湘雪抬起头，好奇地四处张望。一间间牢房中，人们大多蓬头垢面，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各个角落。 目光扫到一间地牢时，她忽然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个矮小的、格格不入的影子。 “诶？”她有些吃惊地低呼出声，不由向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看清了那个幼小的身影。 “父皇，他也犯了律法吗？”韩湘雪回过头，惊讶道：“他看着和我差不多大……” 韩毓影的目光落到那个身影上，目光微闪，神情一时有些莫测。 “没有。”停顿一瞬，他淡声道，“是他家中的人犯了罪。” “很大的罪吗？”韩湘雪忍不住靠近栏杆，担忧地看着那个垂着头的瘦小身影：“他看着……很不好。” 韩毓影看着她，没有说话。 “父皇，韶月有律法，祸不及幼子。能否饶他一命？”韩湘雪仰头看着他，央求道。 “他也许不知道家里人犯了错……上天有好生之德……” 韩毓影静静看着她，半晌，淡淡开口。 “律法有言，的确如此。但他家人犯下重罪，已按律处置……” “留下他，你不怕他寻仇？” 韩湘雪愣了愣，半晌，坚定道：“不怕。” 韩毓影沉默片刻，最后笑了笑。 “好。” 瘦小的孩子被人带出了地牢，带到了皇城中另一处隐秘的院落。 神情淡漠的黑衣男子站在他眼前：“以后，你就在这里跟他们训练。” 他跪下，将头抵到地面：“谢大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影一的目光略微复杂，在他身上不留痕迹地停留一瞬，便闪身离开。 他站起身，眼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两年后，六七岁的男孩被带到了一处新宫殿，陪伴怪病缠身的公主。 女孩年龄与他相仿，衣着鲜丽华贵，肤色容貌却像一捧清淡模糊的雪，仿佛稍用力就碎落了。 他惊讶地发现她也练武，虽然更多的时候是读书，偶尔看他在院中练剑。 他遵照姑姑的嘱咐，在她路过时恭敬地向她行礼，从不主动与她搭话。 一天，她看见他在树下练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收起剑，恭敬回道：“奴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韩湘雪略有些诧异，顿了顿：“那他们平常怎么叫你？” 他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是影一他们吗？ “……影子。”犹豫了一下，他低声回道。在那里，许多人都没有名字。 他们只是“影子”。陪在主人身边的影子。不需要名字。像影一的名字，也不过是一个排行而已。 如果能活下去，他也许也会有一个名字。 他突然想起那名男子的话语。 “从今往后，你便是她的影子。若有丝毫异心，朕收回你这条命。”衣着华贵的男子语气狠厉，“朕说到做到。” 他磕头应是。 ……其实他不说，他也不会有异心。 影一曾告诉他，他这条命是公主求情保下来的。 他会用这条命保护她。 “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她道。 “……凌一。这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了。” 他默默念了两遍，心中莫名有了些其他的感觉。 他说不清。 一段时间后，两个孩子渐渐熟了起来。 他应她所说，不再向她行叩礼，她也习惯了唤他的名字。 一日，韩湘雪拿着一本书来找他。 “你可识字？” 凌一点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他认字，却认得不多。那院落中教的东西终究还是以厮杀为主，他很少读书。 韩湘雪没说什么，开始教他读书识字。 “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她说，“书中有很多道理，我希望你懂得。” 他点头，开始努力地读那些书。 不久，她却要走了，听说要去和一位世外高人修行。 他一时有些茫然。 韩毓影说他是她的影子。 没有主人的影子，该何去何从呢？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绾青丝（三） 他最终还是去找了韩湘雪，请求和她一同前去。 她微微讶异，却没说什么，笑着应允了。 “那凌一可要保护好我。”她对他眨了眨眼睛，打趣道：“听说山里有野兽，比宫中危险许多。” 凌一郑重地点头：“是。” 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韩毓影应允了他陪她一同去修行。 随着浩荡的车马，他们一起到了碧华山。 …… 凌一有时会想，世界上真的会有幸福的人吗？ 那种无知无觉的、未曾有过裂痕的，幸福的人。 纵使有这样的人…… 人有无尽的欲求，如果满足，就会有新的欲求。 平静的、无裂痕的幸福，似乎比绝世美玉还要难寻。 幼时他曾以为，只要不被旁人欺辱就是幸福，后来在狱中，觉得能吃饱就是幸福，后来…… 他觉得，这样陪在她身边，就是他的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 ……凌一其实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她身份尊贵，还要跟他一样辛苦练武。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再过人的天赋也躲不过流血流汗的苦痛。 直到他渐渐发觉一些事。 她越发密集的下山的行迹、房间一角堆着的染血的衣衫…… 作为影子，他无法过问她的所做所为，只是在她再一次下山时拦住了她。 “凌……师兄？” 少年低声道：“我去。” 韩湘雪摇头：“师兄，我有些事……” 凌一只是重复道：“我去。” 僵持了一会儿，韩湘雪看着他，无奈地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师兄，你是谁的人呢？” 她笑道：“是我的人，才能跟我走哦。” 凌一看着她的眼睛，并未犹豫，跪下：“我是殿下的人。” 韩湘雪眉眼微弯：“好。” ……之后发生的一切，渐渐开始超出他的想象。 他看见许多与他从前所待之处相似的地方，看见她穿梭在尸山血海之中。 ……看见她遇见白槿，看见她明知可疑仍容许他留在身边…… 看见她同楚君离纠缠。 ……他不明白。 她原是那样聪明果决的人，为何看不清……他们不是良配？ 韩湘雪沉默不语，只是按住肩头的伤口。 “……有的事情，我说不清。”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或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以后？ 他不明白。 再后来，他未曾想到，她竟孤身一人去了凤栖。 ……再回来时，带着那个熟悉的、艳烈如火的身影。 凌一与凤绯璃不甚熟悉，虽做了几年名义上的师兄弟。记忆中他大多冷着一张脸，不会主动与人交往。 衣着像一团鲜艳的火。 ……如今，却像融化的蜜糖般，时时黏腻在韩湘雪身边。 凌一不喜欢蜜糖。 况且，如今，她时时会支开自己，安排到手中的事务，也渐渐从刀剑厮杀变成了一本本文书。 他不明白这些变化后的用意，只一天天变得有些沉默。 一日，韩湘雪叫住了他。 “凌一。” 他转身，向她行礼。如今他在她身边处理文书，不用再行跪礼。 韩湘雪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轻轻笑了笑。 “近日过得如何？” 凌一有些不解，顿了一瞬，回道：“回殿下，一切都好。” 韩湘雪笑道：“那就好。” 两人一同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凌一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整洁的蓝色袍服。 ……文官的装束。这些日子，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宽松的袍袖。 他静静立在原地，等着她说什么，她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凌一有些茫然，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韩湘雪转头看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要去云州了。”她走着走着，忽然道。 凌一愣住了，有些愕然地望向她。 韩湘雪：“我打算给你恢复身份。沈凌，你想留在朝中做官吗？” 沈凌？ 凌一看着她，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他下意识地低头要跪下来，却被扶住了手臂。 “我说过，你已是官身，以后不必再跪我。” 他怔怔望着她，眼中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惶恐。 僵了片刻，他低声道：“……为什么？” “是我没有护好殿下？我……” 韩湘雪望着他，缓缓摇头。 她道：“你一直以来，都将我保护得很好。” 正是因为他做得很好…… 她抬头望着他：“这是我给你的赏赐。凌一，你不喜欢吗？” “恢复身份，入朝为官。你可以以沈家养子的身份，重振沈家的门楣。” 在韩湘雪的注视之下，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想要这项赏赐。” 韩湘雪眸光微怔，继而望向他：“那你想要什么？” 凌一：“……我可以问殿下，为何要为我恢复身份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韩湘雪：“我要去云州，以后不需要那么多人保护。你从前没有身份，只能永远藏匿在黑暗之中，如今有了身份，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说到一半，看到他的神情，忽然停了下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高挑劲瘦的蓝衣男子低头看着她，沉默的眉眼间少见地带上了几分悲伤的神色。 韩湘雪沉默一瞬：“如果你不想做官，还有其他的方法……” 凌一：“如果这是殿下想要的，我没有异议。” 韩湘雪沉默了半晌。 “你不想恢复身份？” 凌一沉默不语。 “凌一。”她微微蹙眉，望向他，眼中神色复杂：“没有暗卫能在放下刀剑后平安度日的。” 凌一：“我知道。” “……你之前受的伤，再出任务，太危险了。” 他静静点头：“所以，殿下是不需要我了吗？” 韩湘雪：“……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有了新身份，你便比从前安全许多。” “凌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看着她的脸，停留了一瞬，似乎要记住她此刻的神色。 “好。” …… 晨雪宫中，久违地热闹起来。 自韩湘雪和凤绯璃从凤栖成亲归来，韶月众人震惊之余，也不免有些声音议论。 除了觉得这件事突然之外，还有些声音，对这场亲事的正规性表达了质疑。 毕竟众人除了从未听说韩湘雪前往凤栖的消息，关于这场亲事的三茶六礼等也根本没听过。 为按下这些质疑的声音、防止有心之人借机从中挑拨离间，也为了满足倪月华未曾观礼的遗憾，韩毓影召集了几名近臣，商议决定为韩湘雪二人再在韶月补办一场成亲礼，也把祭拜祖先、入族谱等仪式补上。 因此，韩湘雪近日便住在晨雪宫中，既是为成亲做准备，也是陪伴倪月华、韩玉娆等人。 成亲前夜，她独自坐在镜前，梳理着长发。 一个脚步声轻轻从身后传来。 凝望着镜中倒影，她笑着轻叹：“头发竟又长长了。” “多亏了你们的手艺。” 那人不语，从身后轻轻拢住她的发，接过梳子，轻轻梳理。 韩湘雪心中有些感慨，未听见回应也未疑问，任她替自己梳理长发。 梳理完毕，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支银簪，轻轻挽起她的长发。 “哎？”她终于有些诧异，回过头，却见熟悉的黑衣男子一脸平静，正站在她身后。 ……凌一。 ——或者说，沈凌。 她漆黑的长发还缠在他指间，回头时，如飞鸟惊飞，几缕乌墨滑落，从他指间溜走。 韩湘雪怔怔望着他，眉梢微蹙：“凌一，你怎么在这里？” 沈凌低下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发丝。 “听说殿下明天成亲，来送贺礼。” “原来如此。”她转回头，在镜中看见他手中握着的耀眼银光，“这就是你的贺礼？” 他低下头：“嗯。” 轻轻地，他将她长发挽起，簪上银簪。 “还望殿下不弃。” “不会。”韩湘雪侧头看了看，扬起一个笑，“谢谢。” 沈凌退后一步，看着她的身影，眸中有一瞬恍惚。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番外四 璃雪 番外一：医书 近日难得空闲，韩湘雪翻阅杂书，偶然看见从前的医方，有些感慨。 师父授她医术毫无保留，如今许久未治病救人，竟有些手痒。 但是眼下身在宫中，碍于宫规，她也不能随意出诊、拿人练手。郁闷半晌，韩湘雪想出一个办法。 不如将从前的医方整理一遍，编写成书。这样既能温习旧书，也许还能将佩依传给她的医术传下去，造益后人。 说干就干，翻了半日，在侍女帮助下将旧方和资料找全，她开始编书。 从晌午时分直干到半夜三更。 直到凤绯璃来了都没发觉。 直到他疑惑道：“这是什么？” 韩湘雪倏然回神。 “医书。”她解释道，“我想写本医书，将师父的医术传承下去、造福世人。” 凤绯璃点头：“原来如此。”便在一旁看着她继续低头忙碌。半晌，他突然幽幽道：“师妹可还记得，我也是众生之一？” 韩湘雪：“……？”她疑惑回头，看他一眼，明白过来，看了眼漏刻：“……我还要忙片刻，师兄不如看看书？” 凤绯璃面色更不好。 “我刚回来，你就叫我看书？” 那，一起编书？韩湘雪犹豫了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凤绯璃看她神色，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一黑。 他径自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一捞，便将她抱到桌上。 幽幽道： “我突然觉得，写书也挺有意思。” 韩湘雪默默捂脸。 番外二：冬雪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时至十二月，纷扬的鹅毛大雪已经染满安王府屋檐的琉璃瓦，在夜幕之下闪着一片朦胧的光。 雕花窗棂之中晕染着灯烛的暖光，女子的语声隐隐约约地从屋中传出。 “绯璃，荀羽呢？”带着几分疑惑，韩湘雪四处张望，走到了内室之中。 “我有些事同她商议，叫她等我……她怎么不在？” “没什么，我让她走了。”窗边坐着的红衣男子勾起一个笑，手上倒了杯热茶。 “嗯？为什么？”她有些疑惑，接过他递来的茶，先暖了下手，“我才听人通报……” 手上的茶杯被他接去，轻软的腰肢也落入他怀中。凤绯璃笑着将茶添满给她，话语似漫不经心：“除夕的日子，你倒是诸事缠身忙得很。” “呃……”韩湘雪自知理亏，忙将茶杯放下，往他身边凑了凑，在他肩上轻轻揉着，讨好道：“绯璃……” “这不是最近忙嘛……过几日，我一定有时间……” 未尽的话被蒙在眼睛上的一条带子堵住了。 “绯璃？”她有些不解，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襟，他却握住了她手腕。 “既然是送我的礼物，那么怎么用……都是我来决定吧？” 她明白过来，原来那是她前几日送他的发带。 “自然……绯璃，系在手上吧。这样我看不见……” 红衣男子俯身轻笑。下一秒便俯身将她抱起。 番外三：夜宴 年夜将近，韩湘雪在安王府宴请边关众将，一醉方休。 防务已安排妥当，众将轮番值守，众人难得放开宴饮。 酒过三巡，宴厅里的灯光仍然金碧辉煌。主位之上的韩湘雪一身白衣倚在扶臂，羽睫轻敛，面色已经带上了微醺的薄红。 “殿下。”身后的丹枝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听在她耳中，却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 难得欢饮，厅中众人推杯换盏，嘻嘻哈哈，韩湘雪望着他们，不自觉地笑。 大醉。 散宴后，丹枝和桂叶在两旁扶着她，为她裹上披风，扶着她往主院的卧房走去。 “殿下日后莫喝这么多了，损伤身体。驸马说不准还在等您呢。”丹枝轻声劝道。 她修长的手指扶在额侧，嘴硬道，“无妨。今日高兴了些，往常难得有这个兴致。” 说着脚下晃了一下。 丹枝：“……” 卧房离正厅不远，新修整的府邸，并不算华丽铺张。韩湘雪由侍女帮忙换了衣服，擦拭过脸颊和双手，又喝了一碗味道不太好的醒酒汤，便迷迷糊糊躺在床榻上，陷进了梦里。 大概睡了小半个时辰，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床前一个人的身影，正坐在床边脱着衣服。 “绯璃……”她低低呢喃一声，那人身形顿了下，回过身瞧她，“还记得回来？” 熟悉的语气，她理亏地微微缩了下。凤绯璃哼笑了声，俯身在她眉心吻了下，脱下外衫躺在了床边。 然后她也不知道怎么，两个人就缠腻到了一起。 翌日，韩湘雪醒得不算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没人。 她扶了扶还有几分昏沉的头，正欲下床，却忽而僵住了身体。 等等……他怎么不在？ 从成亲后，两人便同进同出，凤绯璃极少抛下她一人。 尤其她昨日还喝了酒—— 他平日也没什么事。今天不在，不会是生气气走了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为什么生气……想到那个可能性，她眉心直跳，忽而后悔起昨日喝那么多酒。 凤绯璃有件非常在意的事。成亲两年后才向她提起。 从前，她在山上养伤时，病中昏沉，曾无意把他认作楚君离。 那时，齐隽清下的药药效还未完全褪去，她时时会在夜里发热梦魇。他不放心，便常常守在她床畔。 昏沉中记忆混乱，韩湘雪不敢想自己喊错过多少次。 只记得他仿佛若无其事地说起，神情却是她不敢也不忍看的光景。 许久后，他才渐渐能够面色平常地说起这件事。 如今，不会……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她便心跳加速，手脚一阵冰凉。 ……应该不会吧？都这么久了，她根本没想起过楚君离—— 这样想着，她有些慌忙地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床帐。 “驸马在哪？”一边问着，一边向外走去。 “殿下。”丹枝匆忙迎上来，“奴婢不知。早上便没见驸马。” 他不知去向，韩湘雪有些心不在焉，忐忑地等了半天。黄昏降临时，凤绯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他顿住脚步，扫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今天回来这么早？” “休沐。”韩湘雪垂眸，“今天没去官署。” 凤绯璃点点头，往屋里走去。韩湘雪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师兄，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凤绯璃身影一顿，回过头，诧异道：“……你知道了？” 韩湘雪：“……知道什么？” 她犹豫着向他走近几步，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 ——血腥味。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还以为你不会知道的。”凤绯璃语气平淡，随手将脱下的外衣抛在地上，“叫人备水吧。” 韩湘雪皱眉，心下有些明白过来：“你……” 他不以为意：“他跟你对着干。我解决了。” “……”韩湘雪沉默一瞬，叹了口气，“师兄，事情不是这样解决的。” 凤绯璃抖出衣袍中挟带的薄刃，唇边扬起一抹淡薄的笑：“我知道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且，又何必脏你的手。” 凤绯璃：“我闲着也是闲着。” 他略顿一瞬，抬头看她：“……你整日忙碌，我也想帮你做些什么。” 韩湘雪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最终只是轻轻一笑。 “谢谢你，师兄。” 凤绯璃揺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转头，忽然想起方才的情景。 “你刚才在等我？有什么事？” “……” 喜欢雪覆桃花倾天下请大家收藏：()雪覆桃花倾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