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小王妃》 第1章 【1】 《道姑小王妃》/小舟遥遥 晋江文学城首发 【1】 时值芒种,暑热渐浓,扬州城郊的水月观却因地处山麓,荒僻幽静,沧沧凉凉。 小道姑云冉握着锄头,正打算趁着芒种洒下新一茬的菘菜种,就见四师姐慧明捂着肚子,急赤白脸地从前头冲了过来。 云冉挥锄头的动作顿住,黑亮眸子里满是疑惑:“四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八成是今早那碟炒青瓜闹的,我就说吃着有些不对劲,这不……哎哟!” 话未说完,腹中又一阵咕叽,慧明忙夹着腿冲向茅房。 茅房大门“哐当”掩上,随之而来的稀里哗啦声听得云冉汗颜:“四师姐,你还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慧明有气无力的回应:“还好,就是得多待一会儿了。前头没人,师妹去前头替我看下摊子——” “好,我这就去。” 云冉将锄头和菜种整齐归置在一旁,又取了井水净手,方才朝前院走去。 且说这水月观,原是几十年前扬州城内一富商为他寡居女儿修建的一处私家道观,规模不大,胜在清幽。后来富商落魄了,寡居女儿死了,道观就传给了现任观主静岳——也就是云冉的师父。 打从云冉记事以来,她们道观就很穷。毫无名气不说,位置还偏,这些年除了附近百姓逢年过节来烧烧香,拜拜神,观中主要进项全靠师父带着师姐们下山接法事,做道场。 至于云冉,作为观中最小的师妹,就留在观中种种菜、扫扫地,做些杂活。 原本师父答应她,今年会带她一起下山接法事。不曾想冬日一场寒潮袭来,师父一病不起,本就贫穷的小道观更是雪上加霜。 眼见就要揭不开锅,大师姐和二师姐揣着行头下山接活,三师姐去城里师姑的观里求接济,四师姐和云冉留在观中,一个在前头解签算命,一个在后头垦地种菜。 “祖师爷在上,保佑我师父的病快快好吧。” 云冉坐在摆满平安符和长命缕的桌子前,垂眸叹息:“或是让师姐们多接些活儿,不然师父下月的药都要吃不起了。” 就在她暗暗祈祷时,红漆斑驳的观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 云冉微怔,疑心自己听错了。 竖起耳朵再听,果真是马蹄声,且这动静,还不止一匹! 水月观素日来的都是些布衣百姓,顶多牵条驴,鲜少有骑得起马的人家,今日这是? 云冉一肚子疑惑的朝着观门走去,还未踏出门槛,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只见一贯门可罗雀的破旧观门前,整齐划一地停了数十辆华丽马车。那些马车无一不是锦绣璎珞,朱轮华盖,拉车的马也个个毛发黑亮,膘肥体健。马车两侧还站着数十名皂靴乌袍的带刀侍卫,以及好些衣着富贵的清秀婢子。 嚯,好大的排场! 难道是三清祖师显灵,知道她们观中拮据,天降大主顾?! 云冉双眼顿时铮亮。 待得一位穿着绛紫色金丝锦裙的高髻妇人在一众俏丽婢子的簇拥下走来,云冉忙揣起一张笑脸,小跑上前:“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夫人您吉祥。小道说怎的今早起来喜鹊叫个不停,原是紫气东来,有贵人临门。” 听着这脆生生宛若出谷黄鹂的声音,再看眼前笑吟吟的瘦小道姑,高髻夫人的脚步顿住。 眼前的小姑娘虽然只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色大褂,头发也用一根简陋木簪随意挽起,但乌发下那张小小脸蛋,粉光若腻,白里透红。 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不说,柳眉下那双眼睛更是又大又圆,宛若两汪粼粼秋水,莹润灵动,叫人一眼难忘。 只凭这双眼睛,高髻夫人就能确定,她没找错! “夫人?夫人?” 云冉见这华服美妇直勾勾盯着自己,一时有些不大自在。她知道她长得不错,但也不至于盯这么久吧。 到底不敢得罪大主顾,压下心底那丝古怪,她再次露出个乖巧讨喜的笑容:“夫人今日来我们水月观,是想祈福还是算命?” 高髻夫人不语,仍是定定盯着她。 云冉:“……” 她抬手摸了摸脸,确定没有脏东西,眨眨眼,继续营业:“若不祈福算命,夫人可要请两道符箓?我们观里的符箓都是开过光的,保平安镇家宅特别灵!近日为庆祝城隍爷的诞辰,请三道符还送一条长命缕哦!” 这回高髻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弯下腰,嗓音发颤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云冉不解,但还是如实答了:“回夫人,小道名唤云冉。” “云冉……云冉……” 高髻夫人眼眶蓦得红了,双臂一抬,便将人紧紧揽入怀中:“我苦命的孩子,是阿娘不好,叫你受苦了!” 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的云冉:“???” 阿…阿娘? - 半个时辰后,水月观后殿。 主持静岳拖着病体,从一个带锁匣子里取出一枚褪色平安符,搁在云冉和那位自称长信侯夫人的贵妇面前。 “十二年前,贫道在道观门口捡到云冉时,她高烧不止,气若游丝,浑身除了一件布衣,便是脖子上系着的这道平安符。” “贫道见她尚有一丝气息,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便将她带进观中。幸得祖师爷保佑,这孩子自个儿也争气,细心照料了三日,渐渐也恢复过来。她八岁那年,也有一对夫妇上门,说云冉是他们的孩子,要将人带走。” 说到这,静岳道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鄙夷:“得亏贫道留了个心,打听一番,方知这对夫妇乃是当年的买主,原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人牙子手中买到云冉,想给他家傻儿子当媳妇。买到家后见云冉上吐下泻,以为染了瘟疫,怕死在家里,方才趁夜丢来了水月观。” “这样黑心烂肺的人家,贫道岂能将云冉给他们?我们道门中人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大不了对峙公堂,叫朝廷律法断个公道。” 长信侯夫人郑氏听得这话,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说来也是阴差阳错,若非道长与他们对薄公堂,在官府那边留了档。我们府上也无法顺着这一丝线索,千里迢迢寻到此处。” 说着,郑氏起身,敛衽抬袖,朝着面前的静岳道长拜倒,“道长大恩,请受我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静岳道长连忙去扶,“夫人折煞贫道了。” “若非道长一片慈悲,我这可怜的孩儿怕是早就曝尸荒野,或是被歹人糟践,哪有今日的母女团聚?” 郑氏依旧要拜,静岳道长拗不过,只好受了这礼。 待到郑氏情绪稍稳,转脸看向旁边的云冉,小姑娘仍如施了定身术般,双眼发直,一动不动。 “冉冉。”郑氏轻唤。 云冉并无反应。 静岳道长轻咳一声:“云冉。” 云冉这才骤然回神:“师父。” 静岳道长:“方才我们说的,你可听到了?” 云冉抿了抿唇,一贯活泼话多的小姑娘,这会儿却破天荒的安静。 静岳道长又问了一遍,她才点头,“听到了。” “既听到了,那……” 静岳道长眼底闪过不舍,嗓音也不觉放软:“那你便收拾收拾,随你的生母回家去吧。” 云冉一听,慌张抬起一双清凌凌乌眸:“师父不要我了吗?”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静岳道长道:“侯夫人是你生母,长信侯府是你家,你当年被拍花子的拐走,骨肉分离多年。如今亲人寻来,自然该回家团圆,享天伦之乐。” “可是、可是我……” 云冉盯着自家师父憔悴的病容,鼻尖发酸:“我要是走了,师父怎么办?还有师姐她们……她们要是回来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我后院的地才垦到一半,菘菜种子还没撒下去,还有后山那几棵梅子树,我还没来得及做今年的青梅酱……” 她絮絮叨叨念着这些日常小事,静岳道长听得心酸,郑氏则听得心疼—— 她本该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女儿,如今又是种地,又是制酱,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过郑氏也看出来,女儿对道观的感情极深,若是强行将人带走,反而伤了母女的情分。 于是她挤出个温柔笑容,轻声道,“冉冉莫要难过,咱们不急着走,等你将一切都安顿好,再论其他可好?” 望着面前这位虽有些年纪,却保养得光彩照人的雍容贵妇,云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 郑氏在水月观住了整整七天。 养尊处优的大家夫人并不适应破旧道观的狭小厢房和硬木板床,遑论时不时闪现的蛇虫鼠蚁,随便一样都吓得她神魂俱颤。 贴身嬷嬷劝她:“夫人何必受这种罪,不若还是回城里住,过几日再来接小娘子。” 郑氏拒绝了:“这样的苦日子,冉冉过了十二年,我若是连这几日都坚持不了,哪里配做她的母亲?” 贴身嬷嬷叹气,心道小娘子太不懂事,不赶紧回京过富贵日子,何必眷恋这么个鬼地方。 念头刚起,门外响起三下敲门声。 郑氏与嬷嬷抬眼看去,便见门扉后出现一道纤细的蓝色身影。 “是冉冉吗?快,快些进来。” 少倾,仍着道家大褂的云冉走了进来。 她忸忸怩怩挪到郑氏面前,视线瞥过美妇人白皙脖颈处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咬了咬唇,抬起手:“喏。” 郑氏低头看去,只见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掌心上是一瓶药膏。 “这是给我的?”郑氏目露喜色。 云冉低低嗯了声,“我自己做的薄荷膏,驱虫消肿的。” 郑氏一听,眼圈又红了。 云冉也惊了,她怎么又要哭了。 长安来的贵夫人都这么爱哭吗。 “你不喜欢吗?”云冉问。 “不,不,阿娘喜欢。” 郑氏忙接过那瓶薄荷膏,眼含热泪:“阿娘只是高兴。” 以及心疼。 女儿怎的这样乖,连药膏都能自己做,能干得叫人心疼。 云冉见她的确是高兴的,暗暗松口气,她还当她会嫌弃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说实话,哪怕过了七天,她这会儿仍如做梦般恍惚。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无父无母,在道观里和师父师姐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骤然来了位金尊玉贵的母亲,多了个煊煊赫赫的侯府千金身份,简直像是兜头一闷棍,将她原本平淡的生活打得一团乱。 但这些天,郑氏又是给师父延请名医,又是派工匠将道观里里外外翻修,道观的米缸里填满了最好的新米,厨房里摆着最新鲜的蔬果,神龛上的仙尊们也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金漆。 就连师姐们也都收到了一大堆名贵礼物,一个个宛若掉进油缸的老鼠,受宠若惊,看向云冉的目光也变得艳羡又尊敬,云冉便知道就算她继续留在水月观,也无法再做回从前那个小道姑了。 既然如此—— “阿、阿娘……” 迎着郑氏又惊又喜的美眸,云冉悄悄捏紧了衣袖,仰起脸庞:“我愿意和你回长安。” 带着积极乐观的小太阳冉冉和某位正在阴暗爬行上线的王爷来陪大家过夏天了,希望大家能喜欢! 前三天抽66个小红包,大家看文愉快[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2】 【2】 扬州距长安两千三百里,若是骑马,十日可达。若是船行,走走停停,半月左右。 云冉随着郑氏回长安,先是走水路,到了洛阳地界,又改换了一段陆路。郑氏怕她水土不服,特地放缓速度,这一路走了近一月,方才瞧见长安的界碑。 一路随行的还有云冉的四哥,长信侯府四郎君云商—— 云商随郑氏一道来扬州,本来也想上山寻妹妹。但郑氏考虑到水月观是座女观,不接男客,便让云商在城中等着。 这一等就是数日,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小妹妹”,云商像是瞧见什么稀罕宝贝般,将云冉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直看得一向自认厚脸皮的云冉脸都红了,云商才搓搓手,小心唤了句:“妹妹?” 云冉也同样搓了搓手,唤道:“哥哥?” 兄妹俩年纪仅差了三岁,又是至亲血脉,四只眼睛一对上,不约而同地笑了。 都不用郑氏刻意笼络,兄妹俩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 等到回程这一月的相处,更是亲昵地宛若从小就没分开过。 且说郑氏与长信侯夫妻多年,膝下共育有五个孩子。 前头接连生了四个儿郎,郑氏不信邪,咬咬牙又拼了一回。 一朝心愿得偿,喜获爱女,哪知不过三载,女儿就在灯会上被拐走。从此郑氏是朝也思,夜也思,明里暗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好在老天开眼,终是叫她在有生之年寻回女儿。 “方才已经过了灞桥,最多一个时辰便能进城了。” 奔向长安的马车上,郑氏望着坐在窗边的小女儿,满眼慈爱:“日前我与你父亲去信,待会儿进了城门,你大哥和三哥会来接我们。” 云冉如今已然改换了行头,再不似初见时的粗褂荆钗,一头丰茂乌发梳成长安贵女们最时兴的朝月髻,以一枚做工精致的碧玉七宝玲珑簪固定。 身上穿的是一条天水碧的杭绸罗裙,配着件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双臂挽着雾白花罗披帛,腰间系着同色的撒花缎面束腰,将原本掩盖在宽大道袍下的腰身勾勒得纤细盈盈。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粗布荆钗的云冉本就难掩清丽,现下锦衣加身,更衬得她娇颜胜雪,宛若玉盏上含苞待放的芍药。 不过在郑氏眼里,女儿怎样都是好的。 “阿娘,我有点紧张。” 经过这一月的朝夕相处,云冉与郑氏也亲近不少,如今唤她阿娘再不会磕巴:“四哥说大哥很凶,三哥又最讨厌没有学问的蠢蛋……我除了念经,再没读过其他书,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没学问,讨厌我?” “别听你四哥胡说,你大哥和三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郑氏心里暗骂四子搅家精,一把拉过云冉的手:“你父亲的信里说了,你哥哥们都盼着咱们早日归家,就连你那两位嫂嫂,平日里互相不对付,但为着拾掇你的院子,也难得有商有量一起布置呢。” 云冉也大致知道了家中的情况。 她四位兄长里,前三位都娶了妻。除了二嫂随二哥外派豫州,不在长安,其余两对兄嫂都住在侯府。 虽然未曾见面,但从母亲和四哥的口中,云冉对这些亲人也有了个模糊的初步印象。 云冉摩挲着腕间那串师父赠予的雷击枣木手串,想到长信侯府,那个最亲近却也陌生的“家”,心下既期待又忐忑。 “别怕,有阿娘在呢。”郑氏拍拍女儿的手背。 忽然,车外飘来一阵凄凄的哀乐。 母女俩皆是一怔。 待掀开车帘一角,看到从城门鱼贯而出的丧仪队伍,还有正中那口楠木棺材,郑氏下意识拧起眉头。 才回长安就遇丧事,未免晦气。 “阿娘别皱眉,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脆生生的嗓音响起,郑氏一回头,就见云冉朝她弯眸笑:“而且今日十九,乃是慈航观音成道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见女儿毫不在意,郑氏也豁然笑了,“冉冉说的是,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不过阿娘,长安人治丧都这样大的排场吗?” 云冉掀帘朝外瞧了瞧,感叹:“不愧是都城,丧事都办得如此气派。” 郑氏闻言,也往外又看了眼。 这一看,却瞧见好些熟面孔,不由愕然:“这……这是崔家的丧仪?难道是崔老夫人……” 她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叫停马车,又命四子云商前去打听。 不多时,云商便回来了,隔着窗户,语气惋惜:“的确是崔家治丧,却非崔老夫人,而是崔家六娘。” “崔六娘!?” 这下郑氏更惊了,掩唇瞪眼;“这孩子不是才十六吗?我记得年初的春日宴,她还好好的,怎么会……” 云商:“说是半夜里突发肠痈,救治不及,不幸去了。” 听得这缘由,郑氏久久凝噎。 云冉不明就里,小声问:“阿娘,这位崔家娘子与我们家有亲吗?” 郑氏回过神,摇头:“虽不是亲戚,但崔氏与我郑氏皆为长安世族,多年交好,这位崔娘子的母亲平日与我也常来往……六娘这孩子娴静温雅,是个极好的,如何就……唉。” 云冉闻言也觉得唏嘘。 妙龄少女,花样年华,却因一场急症,说没就没了。 “母亲,崔泊序来了。” 车外的云商忽然开了口。 云冉随着郑氏一道朝窗外看,便见一位身着素白丧服的年轻男人大步走来。 郑氏低声介绍:“这是崔氏嫡子,六娘的同胞兄长,三郎崔泊序。” 云冉点头,暗暗记下。 再看那年轻男人,二十出头,面如冠玉,俊秀眉眼间虽带着浓浓的憔悴,眼神却清正明晰,翩然行来,袍裾微翻,岩岩若孤松,卓卓如仙鹤。 饶是从小在女观长大,与男子接触不多,云冉也看得出这位崔家郎君在长安才俊里也算得上翘楚。 思忖间,崔泊序已行至车前,与云商互相见过礼,又朝马车行礼,“小侄拜见郑叔母,叔母万安。” 锦缎车帘掀开大半,郑氏端坐车内,看向车外谦谦有礼的年轻儿郎:“贤侄快起,不必多礼。” 崔泊序直身站定,郑氏道:“我也是今日回京,方知你家中竟出了这事,六娘那样好的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稍顿:“你祖母和母亲可还安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放谁身上都难熬,可千万叫她们保重身子。” 崔泊序垂眸:“多谢叔母关怀,祖母和母亲有兄嫂姊妹们看顾劝慰,精神尚可。” 郑氏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转脸道:“冉冉,快与你崔家哥哥问声好。” 云冉一向不怵外人,突然被点名,便大大方方从窗户探出一张脸,乌黑眼睛看向车外的男子:“崔家哥哥好,我是云家五娘云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有些不伦不类的介绍,叫崔泊序微怔。 但对上小姑娘过分清澈的黑眸时,又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了。 “云五妹妹安。” 崔泊序回了个平辈礼,便将视线转向郑氏:“先前便听说叔母此番南下,是有了小妹的消息。如今明珠复得,实在是可喜可贺。” 郑氏微微笑了下,并未多说。 毕竟崔家这边才失去个女娘,不好在别人悲伤时炫耀幸福。 就在郑氏打算结束寒暄时,崔家的仆人火急火燎跑了过来:“郎君,郎君——” 见家仆失态,崔泊序蹙眉:“出了何事,这般着急?” “是景王……景王……” 仆人跑得气喘吁吁,一手叉腰,一手回指着丧仪尾后:“景王府的大总管来送奠仪了!” 这个大喘气,叫在场几人都心旌摇摇,起伏不定。 待听到只是景王府的总管,并非景王来了,郑氏悄悄松了口气。 一旁的云冉注意到这点,心下惊奇。 等崔泊序告辞离去,车帘重新放下,她迫不及待地凑到郑氏身旁:“阿娘,景王是谁?为何你们听到他的名字,一个个肩膀都绷紧了?” 郑氏神色微僵,但见女儿满眼期待,还是压低声音说了:“景王乃是当今太后的幼子,皇帝的亲弟弟,本朝唯一的特品亲王。方才那位早逝的崔家六娘子,就是景王的未婚妻。” 稍顿,她讳莫如深地补充:“第三个。” 云冉一双莹眸瞬间睁得溜圆:“第三个?!” 郑氏颔首,“这位景王虽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却性情孤僻,深居简出,成日与蛇为伍,鲜少露面。曾有高僧给他批命,说他是天煞命格,克妻克子,克一切亲近之人……” “在崔家之前,太后还给他定过两门婚事,可那两家娘子皆在婚事定下不久后撒手人寰。从前我也不信这天煞之说,可算上崔六娘子这一回,已是第三回了!” 郑氏一脸骇然地捂着胸口:“也不知道经此一遭,景王是否还会娶妻。若还要再娶,被选中的那家可真是倒大霉了。” 云冉在道观多年,听过天煞孤星之命,却没见过。 如今一来长安就见识了,开眼界的同时,也不禁同情起那位倒霉的崔六娘子。 她默默从包袱里拿出个法器,摆正姿势,阖眸垂首。 郑氏错愕:“冉冉,你这是?” “两家既是世交,今日遇上也是缘分。我想给那位崔娘子念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祝她早登极乐,来世安宁。” 郑氏闻言,既欣慰于女儿的心善,又想劝她别再这般。 毕竟三姑六婆皆为下九流的行当,与她如今的身份不符,若传扬出去,恐怕被人取笑。 只是劝说的话到嘴边,对上女儿白白嫩嫩的纯真脸庞,郑氏又咽了回去。 罢了,何必说这些伤孩子的心。 女儿流落民间十二年,沾染的乡野习气并非一朝一夕能改,日后慢慢再教吧。 - 傍晚时分,暮鼓隆隆。 金红色的夕阳笼罩着偌大的长安城,却照不进高墙森立、长廊曲回的景王府。 景王府的太监总管常春躬着身子,站在虚掩的书房门前,小心复命:“奠仪已经送达,崔家三郎携崔氏众人叩谢殿下恩典。” 屋内静了好一阵,才响起一道冷淡疏离的男声:“知道了。” 常春闻言,却并未如往常一样退下,而是仍杵在原地,面露踌躇。 屋内之人有所察觉,偏冷的语调略显不耐:“还有事?” 常春垂着脑袋讷讷:“太后娘娘请殿下入宫用膳,马车一炷香前就在门口候着了……” “头疼,不去。” “殿下……” “给宫里捎句话,若他们嫌我身上的杀孽还不够,大可再替我张罗娶妻。反正我这天煞之人,迟早要下地狱,多几条命债也无妨。” “殿下!” 常春面色顿时惨白,扑通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叩首:“是那崔家娘子自个儿福薄,与您何干。何况太后和陛下也是一片好心……” “够了。” 屋内之人耐心耗尽,沉沉嗓音挟着冷戾:“滚。” 常春咽了咽口水,透过虚掩的门缝往里瞧,只瞧见一片看不真切的昏朦暗影。 自打六年前被派到景王府当差,他至今也摸不准这位爷的脾气,唯有一点,那就是王爷说了“滚”,他要是再不滚,真就是找死了。 匆匆应了声“奴才这就滚”,常春几乎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嘉寿宫。 听得宫人回禀的景王原话,赵太后抿着唇,扫过那一桌冷掉的丰盛御膳:“都撤了。” 宫女们立时上前撤盘,一旁作陪的郑皇后觑见太后死死拧起的眉心,低声劝道:“母后莫要忧心,璟弟或许也在为崔家娘子的事伤怀。” “伤怀?” 赵太后轻嗤,“婚事定下半年,他都未曾见过那崔六娘一面,有何好伤怀的。他说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怨哀家。” 郑皇后讪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这哪能怪哀家?哀家如何知道那崔家女如此命薄,一场急症,说没就没……” 赵太后紧攥着掌心的檀木佛珠,眉心皱得更深:“他如今二十有二了,皇帝像他这般年纪,早就与你有了钰儿。可他呢,不说娶妻成家,成日待在府中,不出门见人,更别提结交朋友。哀家知道他在戎狄为质时吃了苦,哀家已经在尽力弥补他了,可他还是怨着哀家……” 她越说越伤心,眼角也湿了。 郑皇后和左右宫人忙不迭上前,一番好哄,才堪堪叫太后收了泪。 待从嘉寿宫里出来,最后一丝暗红色的夕阳也被茫茫夜色吞噬。 郑皇后望着天边初初升起的淡白月影,长长吐了口气。 “哪有做儿子的对母亲说那些诛心之言,王爷真是不孝,白白辜负了太后一片慈母心。”身侧宫女小声嘀咕。 郑皇后拧眉:“王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宫女连忙告罪:“奴婢错了!”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家生婢子,郑皇后沉声警告一句,便带人回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早有消息灵通的太监候着,一见到皇后回来,端茶递水间便将今日崔家丧仪的情况说了。 末了,太监还提起崔家灵柩在城门与长信侯府的车队遇上一事。 郑皇后听得十分稀奇,身子都坐直了:“我姑母家那个小表妹丢了也有十二年,竟然真的寻回来了?” 太监:“可不是嘛,外头都说是长信侯夫妇这些年行善积福,感动了上天才得此福报。” “说起来,我那姑母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 到底是亲戚,得知这事,郑皇后也为之高兴,“你们替本宫备上一份贺礼,明儿个送去长信侯府,也算本宫的心意。” “喏。” “对了。” 郑皇后搁下手中的碧玉茶盏,慢声道:“今年中秋宫宴的帖子不是也制好了么,加上本宫这位小表妹的名字,一并送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2】 第3章 【3】 【3】 与此同时,长信侯府,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为迎接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娘子归来,打从收到返程的家书时,侯府上下就准备了起来。 暂代管家的长媳李氏和三媳钱氏,皆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收拾着小姑子的院落—— 无论是桌椅橱柜的材质风格,还是窗纱帷幔的颜色样式,无一不是几番裁夺,细细挑选。 今夜的家宴也是,设在花园旁的镜花水榭,轻纱环绕,花灯明亮,不但环境宜人,黄花梨木圆桌上的三十六道冷热菜肴,也按照府中众人的口味,面面俱到。 待到云冉回院子简单洗漱,换过一身簇新衣裙,在丫鬟的陪伴下,再次出现在长信侯府众人面前。饶是白日已经见过一面,侯府众人仍是无比稀奇地齐齐看向她。 再度成为焦点的云冉:“……” 她扫过桌边那一张张或俊秀或漂亮的面孔,一边想着自己家里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一边将求救的眼神投向郑氏:「阿娘,咱们不吃饭吗?」 郑氏十分理解家里人这种看“国宝”的心情,刚寻回女儿那几天,她一双眼睛也恨不得黏在女儿身上,怎么看怎么喜欢。 不过这会儿嘛—— “时辰不早了,都快些入座,用饭吧。” 郑氏发了话,又招呼着云冉:“来,冉冉挨着阿娘坐。” “好。”在众人的视线跟随里,云冉走到郑氏身侧坐下。 她右手边坐着的高个男人,是她的长兄,云仪。 “大哥。”云冉客气地唤了一声。 长兄今年二十七,比她大了足足一轮,又在国子监担任司业多年,自有一派威严夫子的气势,远不像四哥云商那般叫人亲近。 云仪自然也看出小妹妹的拘谨,心底怪不是滋味。 当年妹妹出生,兄弟间他最是高兴。每次散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后院抱妹妹,可以说云冉是他一手抱大的。 幼时的妹妹最爱黏他,学会说话后,整日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喊“大哥哥”“大哥哥”…… 那糯米团子般可爱的小妹,一晃眼,成了个亭亭玉立的清丽少女。 眉眼还是记忆中那般灵动可爱,但兄妹之间的疏离,实在叫他心酸。 “我记得妹妹从前最爱吃藤萝糕,今日厨房也做了。” 云仪拿起一碟莲花形状的糕饼,端到云冉面前:“妹妹尝尝看,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 来之前,云冉就预感今日第一顿团圆饭,一定会有人给她添菜。先前阿娘和四哥就是这般,一上桌就唰唰往她碗里塞,恨不得一顿便将她喂得圆滚滚。 没想到今夜最先给她添吃食的,竟是看起来最高冷的大哥。 “多谢大哥。” 她也不扫兴,拿起一块粉白糕饼,张嘴吃了一大口。 这一吃,眼睛就亮了。 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糕饼,内馅竟无比绵密丰富。牙齿咬下的第一口,藤萝花的清香伴随着甜而不腻的蜜糖在舌尖弥漫,回味除了淡淡的甜,还有一丝清新的酸。 “是山楂?”云冉惊讶。 云仪嗯了声,清正眉宇间一片温和:“你幼时爱吃糕饼,祖母怕你吃多了积食,就命厨房在糕饼里掺点山楂碎。既可中和甜味,又能助健胃益气。” 提到祖母,云仪脸上闪过一抹黯然。 云冉知道,长兄这是在遗憾。 据郑氏说,她的祖父祖母,已逝的老长信侯夫妇是一对十分慈爱仁厚的老人。当年她出生,老夫妻也将她视作珍宝,爱得不行。 后来她走丢了,两位老人深受打击,十二年间,先后离世。 临走时,两人都曾拉着长信侯夫妇的手含泪嘱托:“一定要找回珠珠。” 云宝珠,乃是云冉的本名,其中寓意,一目了然。 不过云冉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名字,郑氏也欣赏“冉”字所蕴含的渐进之意,便没提改名之事。 且说当下,满桌人想到逝去的二老,皆觉遗憾,尤其是前年才去世的祖母…… 若能坚持到今日,也不用抱憾而终。 “好了好了,这一桌子好菜还没动呢,冉冉少吃点糕饼,多尝尝菜。” 郑氏及时拉回话题,又瞪了下云仪:“大郎你也是的,教书教傻了,哪有开席就给人吃糕饼的?” 云仪抿抿唇。 一旁的妻子李氏轻笑:“母亲说的是,他这人一向呆的。” 说着,挽起袖子给云冉碗中夹了一筷子菜:“这道蟹粉狮子头是咱们府上新招的淮扬厨子做的,妹妹尝尝,与你在扬州吃的可一样?” 云冉忙端起碗:“多谢大嫂。” 李氏莞尔:“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尝尝。” 长嫂李氏婉儿,出自赵郡李氏的名门淑女,容色姣美,气质典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显高门风范。 和大哥云仪坐在一起,夫妻俩简直是“门当户对”的典型模板。 而在这对典型模板身旁坐着的三哥三嫂,就是长安城里公认的“门不当户不对”—— 二十岁的长信侯府三郎云泽,俊美如玉,才华斐然,乃是下一届科举三甲进士的热门选手,长安城中无数闺秀的梦中檀郎。 却因一次意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商户女钱氏有了肌肤之亲,不得已娶了钱氏。 去岁那场婚仪,长安城中不知道多少小娘子哭红了眼眶,纷纷唾骂钱氏这个商户女臭不要脸,使计讹上了侯府郎君,实在是一只癞疙宝玷污了白天鹅。 来之前,云冉也对三哥三嫂充满好奇。 现下亲眼见到,三哥的确高大俊秀,白如天鹅。但三嫂美艳如花,身段婀娜,和癞疙宝半点不沾边。 而且夫妻俩的感情也不似外头说的“不情不愿”—— 瞧,三哥又一脸自然地拿起三嫂的杯子喝茶了。 “妹妹怎么不吃菜?” 钱氏见小姑子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往自己这边瞧,扫了一圈桌前,恍然:“你可是想吃这道芥辣鱼头?来人,快把这道菜摆到小娘子跟前。” 她边招呼着,边与云冉解释:“我自小生在蜀地,喜食香辣。原想着妹妹在淮扬待了这些年,应当是个清淡口,这才和大嫂张罗着给你摆了些清淡鲜嫩的菜色,妹妹莫怪。” “嫂嫂们待我如此细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云冉见三嫂误会了,却也不好解释,只好在三嫂期待的目光下,夹了一筷子芥辣鱼头送入嘴里。 这一口下去,鲜香爽麻,同时也辣得她原地冒烟。 她斯哈着凉气,赶紧找水。 坐在长信侯身边的四岁小侄子见状,立刻举起杯子:“姑姑喝阿宗的荔枝膏水,解辣的!” 云冉自然不会和孩子抢,很快有婢子给她另倒了杯荔枝膏水。 甜丝丝,凉沁沁,好歹将辣意压了下去。 小侄子阿宗掩着嘴巴偷笑:“小姑姑和我一样,一吃芥辣就变大红脸。” 钱氏也没想到云冉不能吃辣,一脸不好意思:“妹妹还好吗?” “还好还好。”云冉讪讪,“这道菜瞧着就放了一点芥辣,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云冉一脸佩服,又往面不改色吃着辣子鸡的三哥云泽看去,惊奇道:“三哥这么能吃辣吗?” 三郎云泽对自家妹妹的印象,远不如大哥那般深刻。 妹妹走丢时,他才八岁,或许曾经难受过,但随着年岁渐长,儿时记忆也淡了。 这会儿见妹妹主动搭话,他沉默片刻,才道:“与你三嫂成婚后,才开始吃辣。” 云冉轻轻哇了声。 云泽不解看了她一眼。 云冉笑道:“看来三哥三嫂感情很好嘛!” 云泽:“……?” 这就叫感情好? 若是妹妹知道钱氏这个刁蛮悍妇,为了捉弄他,把辣椒当口脂涂满嘴唇,辣得他黑灯瞎火从床上跳下来找水喝……也不知该作何想。 “父亲,你别光看冉冉了。” 坐在席尾的四郎云商挑起眉,混不吝地朝长信侯挤了挤眼睛:“怎么说您也是一家之主,今日咱们一家团聚,您不举杯说两句?” 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齐齐看向主座。 长信侯云彪今年四十有五,虽然中年发福,成了个膀大腰圆的黑脸糙汉,但络腮胡下,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几分风度。 他原本盯着乖女儿,满腔慈父柔情,冷不丁被四子拆穿,一双虎目不客气地瞪了云商一眼。 再看满桌人都望向自己,只好端着酒杯起身;“今日家宴,并无外人,场面话就不说了。只一点,冉冉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家,我和你们的母亲自然不会再叫她吃半点苦。” “至于你们这些做兄嫂的,希望能对妹妹多一些爱护和包容。若她有何不足,多多包涵。倘若有了摩擦和龃龉,尽管与我和你们母亲说,莫要藏着掖着或是憋在心里。须得谨记,家和,万事才兴。” 话落,席上静了一静。 就在云冉担心父亲话里的偏心之意太明显,会不会让哥哥嫂嫂们不高兴,便见大哥大嫂举着酒杯站了起来:“父亲说的是,我们身为长兄长嫂,自会爱护妹妹,绝不叫她受欺负。” 老大夫妇表了态,三哥三嫂也举杯起身:“我们也一样。” “那我更是不用说了。” 云商朝云冉挤挤眼睛:“以后这长安城,四哥罩着你!” “还有我!” 小侄子阿宗也垫着两条小短腿,急着起身:“我是小男子汉,要是有人欺负姑姑,我也能保护姑姑。” 孩子稚嫩天真的话语一响起,满座的大人们都笑了。 云冉那颗提起的心也缓缓落下,跟着笑了起来。 当日夜里,她躺在柔软的丝绸被窝里,摩挲着腕间那串雷击枣木,轻声喃喃:“师父,你放心吧。我家里的人都很好,虽然性情各异,但都是良善之人。” 没有她想象中的难以亲近,更没有她担心的轻慢或鄙夷。 尽管还没见到二哥二嫂,但家中其他人都这样好,二哥二嫂也一定不赖。 而云冉也有信心,在这样好的家里,她往后的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夜渐渐深了,银白月光笼罩着静谧的长信侯府,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的小姑娘终于放下这一路的担心与紧张,沉沉睡去。 依旧66个小红包。 列个长信侯府的人物表—— 老侯爷x老夫人(已逝) 长信侯云彪(45岁)X夫人郑氏(42岁) 长子云仪(27岁)X赵郡李氏女,李婉儿 次子云锐(23岁)X范阳卢氏女,卢宝珍。 三子云泽(20)X茶商钱氏女,钱似锦。 四子云商(18),未婚。 五女云冉(15),未来夫君上线中ing[让我康康] 小侄子阿宗(4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3】 第4章 【4】 【4】 翌日,三声鸡鸣,天光破晓。 需要赶早朝的长信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夫人。 只是刚起身穿靴,床帷间的妇人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我吵醒你了?”长信侯回过头:“时辰还早,夫人再睡会儿。” 郑氏摇头:“不了,我也起了。” 长信侯奇怪:“天还没大亮,你起这么早作甚。” 夫妻二十八载,夫人早起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郑氏从榻间出来,“我心里挂着事,总担心冉冉初来长安不习惯。你别瞧孩子总是一副笑模样,却是个早慧通透的。” 长信侯沉默下来。 半晌,他道:“孩子刚回来,总要有一段时间慢慢适应。” “我知道,但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哪怕人在府中,仍忍不住记挂。” 郑氏扯唇苦笑:“说实话,我这会儿都还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老天爷真的将女儿还回来了。” 失去孩子的痛苦,于母亲更为深切。 长信侯叹气,揽过夫人的肩膀拍了拍:“过去了,都过去了。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再也不分开了。” 夫妻俩温存了一阵,各自洗漱更衣。 待用过早膳,派去西院打听的丫鬟也回来了。 “第一声鸡鸣时,小娘子就起床了。” 丫鬟一脸新鲜劲儿:“奴婢过去时,小娘子正在院子里打拳,精神着呢!” “打拳?!” 长信侯夫妇两脸惊愕。 郑氏撂下筷子:“我去看看。” 长信侯起身,刚要跟上,郑氏扭头看他:“你跟着作甚?还不快去上朝,若是迟了,仔细又被杨老头参一本。” 长信侯一听顿时垮了脸。 虽然他很想去看看女儿打拳的模样,但一想到御史杨建那小心眼,只好接过官帽戴上:“等我今日下值回来,夫人再与我分说。” “好,去吧。” 夫妻俩出了正院的门,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云冉的听夏轩在侯府西侧,靠近花园,位置清幽却不偏僻。 等郑氏赶到时,云冉已经打完一套太极拳,开始打起八段锦。 夏日清晨的光线尚不刺眼,柔柔空气里好似浮着一层细碎金光,花木葳蕤的院落里,一身牙白寝袍的少女正扎着马步,身体前倾,不疾不徐的摇头晃脑。 左右婢女或是目光稀奇,或是欲言又止。但见到郑氏来了,都连忙行礼:“夫人万福。” 郑氏本无意惊扰,见婢女们出声,才点点头。 云冉那边瞧见了,并没停下动作,只道:“阿娘晨安,我还有两三式就要打完了,您先入内坐坐,我稍后就来。” “不急不急。” 郑氏道:“我才用过早饭,这会儿站站,只当消食。” 云冉见她这般说,便继续练功。 郑氏在旁看着,她虽然没练过这些,却也看得出女儿这马步和动作十分扎实,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一套八段锦打完,云冉红光满面,眼神清亮。 “瞧瞧,这大早上的都练出汗了。”郑氏拿着帕子上前。 “我师父说过,早上是一日之中阳气初生之时,肠经、胃经、肝经、脾经也都活跃,此时习练这两套功夫,最是补阳益气。” 云冉擦过额角的汗,问:“阿娘怎么来了?” 郑氏:“听闻你起得早,在练拳,便来瞧瞧。” “这样。” 云冉恍然:“阿娘每天也起得很早吗?若是早起的时辰差不多,也能与我一起练功,对身子好。” 多年媳妇熬成婆,再也不用早起的郑氏:“……再说吧。” 眼见天光渐开,日头攀悬,郑氏带着云冉进了堂屋,温声问了一通“昨晚睡得怎么样”、“认不认床”、“熏香可还喜欢”、“婢子可还听话”、“院子里有何短缺”。 得到云冉“一切都很好”的答案,郑氏也放了心,再看女儿泛红的脸颊也恢复了常色,她问侍立在旁的大丫鬟青菱:“早饭可拿来了?” 不等青菱答,云冉道:“不急,等做完早课再吃。” 郑氏:“早课?” 云冉点头:“之前都在赶路,不好静心。如今安稳下来,我打算将隔壁那间空房用作道堂,回头再置办一尊祖师爷的神像,也方便每日早晚念经拜忏。” 郑氏闻言,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云冉有所察觉,纤长眼睫眨了眨,声音也小了:“阿娘?” 郑氏看着女儿花骨朵一般娇美鲜嫩的脸庞,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有些话得及时说明。 “冉冉,阿娘知道你打小在道观里长大,日常接触的也是这些。但你现下已是侯府贵女,不用再当道士了。” 郑氏抬手,挽起云冉红润颊边那一缕青丝,“这些念经拜神的事,不是你这样的年轻贵女该做的。” 云冉微怔,有些迷茫:“那……贵女该做什么呢?” 打从她记事开始,就跟着师父师姐早晚做功课,春夏秋冬,未曾落下。可以说这些事都刻进了她的生活习性里。 可现下,阿娘说她不该做这些。 不做这些,她要做什么? 郑氏一时也被问住了。 少倾,她唤来贴身嬷嬷:“你去婉娘那里一趟,问她今日可方便。” 贴身嬷嬷姓刘,六岁就跟着郑氏,几十年主仆情,立刻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老奴这就去寻大少夫人。” 刘嬷嬷走后,云冉还有些不解:“阿娘为何找大嫂?” 郑氏道:“你大嫂未出阁前,是各大世家间人人皆夸的闺秀典范。你跟着她,看看她日常都做些什么,便知贵女该是何模样了。” 云冉:“……” 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道家讲究顺其自然,且看看吧。 - 李氏领悟到婆母的意思后,欣然接受,丝毫不觉得麻烦。 一来,作为长媳长嫂,管教照顾家中姊妹,是她责任所在。 二来,她也想与小姑子多亲近亲近。 长信侯府人口简单,又阳盛阴衰,府中的女主子除了婆母郑氏,便剩三弟媳钱氏。 李氏出自书香名门,自小习得规矩礼数,自有一份清高。是以她对出身商户,还靠着不入流手段嫁进府中的钱氏,很是瞧不上。 可府中就她和钱氏两个年轻女子,有时李氏觉得无聊,也想寻个伴一起下下棋、插插花、打打双陆……却不屑与钱氏相交。 现在好了,从天而降一个小姑子。 还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姑娘。 李氏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当年一众才俊上门提亲,她从屏风后一眼相中了长信侯府的云仪。 无他,云仪长得最高、最白、最俊。 “劳烦嬷嬷回禀母亲,我今日正要出门采买香料,若妹妹有空,便随我一道出门。正好逛逛这长安城,熟悉一下京中的风貌人情。”李氏道。 “那敢情好,老奴这就去回话。” 刘嬷嬷客客气气行了个礼,退下。 云冉得知今日能出门逛街,自然也喜得双眼发亮。 风卷云残的用过早饭,她换上一身轻便的浅青色花罗襦裙,便欢欢喜喜带着丫鬟青菱直奔长房。 和李氏简单寒暄过后,姑嫂俩便一道出门。 不曾想行至二门,就见一袭大红石榴裙的钱氏从对侧而来。 两边碰了个正着,云冉辈分最小,忙乖乖打招呼:“三嫂早。” “小妹早。” 钱氏笑吟吟朝云冉点了点头,视线落向一旁的长嫂李氏,见对方仍是一张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菩萨模样,笑意微敛,却也恪守礼数,福了福身子:“大嫂。” 李氏瞥过钱氏那一身蜀锦制成的艳丽红裙,“嗯。” 钱氏:“……” 她心下翻个白眼,转向云冉,又换做笑脸:“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真清丽,夏日燥热,穿绿看得人心里都跟着凉快了。” 云冉弯眸笑道:“三嫂今日这身红裙也好看,衬得你像一朵牡丹,国色天香。” “哎哟,你这小嘴是抹了蜜不成——” 没有人被夸不高兴的,尤其是被漂亮妹妹。 钱氏嘴角上翘,摆摆手,“我虽有几分姿色,但哪担得起国色天香四字。” “担得起,绝对担得起。三嫂是我来长安后,见过最娇媚秀美的娘子。” 云冉语气真诚,也不忘身旁的大嫂:“大嫂呢,便是我见过的最端庄、最温柔、最有气质的娘子。” “我可真有福气,一回长安不但有了温柔慈爱的爹娘和兄长,还多了两位如花似玉、如此出众的好嫂嫂。” 云冉两手托腮,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眼前两位嫂嫂,喟叹:“我都羡慕我自己了!” 李氏见她这般夸张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见钱氏看来,她赶紧抬袖掩唇,恢复端庄模样,只是眉眼间仍萦着笑意:“妹妹这张嘴,可真是会夸。” 云冉嘻嘻。 李氏笑着摇头,转脸去看钱氏:“三弟妹这是也要出门?” “听闻大嫂要和妹妹一道出门逛街,我在府中闲来无事,也想与妹妹多亲近亲近。” 钱氏掀眸:“大嫂可介意我一起?” 李氏:“……” 钱似锦是冲妹妹来的,于情于理,都不必拦。 “三弟妹说笑了,人多热闹,我怎会介意。” 只是临上马车前,李氏凑到钱氏身边提醒一句:“母亲有意让妹妹学些礼数规矩,我们做嫂子的,该当以身作则才是。” 钱氏:“……知道了。” 她有些不服,说得好像她是多不守规矩一人似的。 不论怎样,最后姑嫂三人还是一起出了门。 彼时刚过巳正,艳阳高照,暑气正酣。 马车出了长信侯府所处的宣化坊,便到了长安城最大也是最热闹的朱雀大街。 宽阔的街道两边种着高大青翠的榆树,掩映在翠叶间的蝉鸣声,与来往人流的脚步声、车马声、说笑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喧闹非凡。 待马车到达西市,坊市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各家铺子门头鲜亮,旗帜高竖,售卖着各种丝绸锦缎、珠宝瓷器、香料茶叶…… 种种物产,应有尽有,只看得云冉双眼缭乱,连连直叹:“真不愧是长安啊。” 她原以为扬州城已经够繁华了,如今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才哪到哪,西市就是货物种类更多,铺面实则一般,东市的铺子才叫轩朗阔气。” 钱似锦轻轻抬起下颌,道:“若是待会儿有空,我带妹妹去我家东市的总店,品今年新出的顶级碧螺春。” 李婉容闻言,心道又来了,生怕旁人不知她家铺子大。 嘴上却未多说,只看向云冉:“我要先去闻香阁买香料,妹妹若是对香道感兴趣,不妨随我一道挑选。” 稍顿,她道:“当然了,妹妹若想随着三弟妹在西市到处逛逛也没关系。” 云冉看了看左手边的温柔大嫂,又看了看右边的热情三嫂。 大脑迅速转了一圈,她道:“我想先去香料铺子见识见识,再在外头逛逛,大嫂,三嫂,可以吗?” 看着面前睁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乖巧小姑子,李婉容/钱似锦:“……” 妯娌俩对视一眼,又迅速别开—— “行吧。” - 于是接下来,云冉先随着大嫂李婉容去了闻香阁,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香料都认了个遍。 大涨了一波见识后,一脸敬佩的表示回府后一有空定然会向大嫂讨教香道知识后,便戴起遮阳的帷帽,随三嫂一起逛起了西市。 “真不知调香有何意思,费心又费神,有那个功夫,我都能买一堆了。” 钱似锦觉得这就是那些高门女眷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 她不似李婉容那般守规矩,亲亲热热挽住云冉的手:“西市有两家成衣铺子的样式不错,三嫂带你去逛逛,若有相中的,三嫂买单!” 三嫂的热情比盛夏的烈阳还要猛烈,云冉几乎不容拒绝就被带转了方向。 才走两步,身边经过的一辆罩着黑布的木板车的车轴也不知怎么断了。 霎那间,车身倾翻,那被黑布罩着的箱子也“哗啦”倒地。 这动静将路人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众人也都热心的上前帮忙。 云冉也下意识要挽袖上前。 只是还未迈步,便听到好几声仓皇尖叫—— “啊,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天啊,恶心死了。” “快点,快点装起来!” 随着众人纷纷嫌恶躲开,云冉也看清了车上散落的货物,一双乌眸瞬间惊得溜圆。 只见那散落满地的笼子里,竟是一堆老鼠崽! 那些老鼠崽瞧着不过才七八天,光秃秃,肉粉粉的挤成一团蠕动着,看得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其中还有个笼子摔得门开,几只小鼠正蠕动着朝她们这边窜来。 钱似锦登时花容失色:“啊啊啊啊啊,滚啊啊啊!” 那极具穿透性的尖叫直轰得云冉眉心突突。 她连忙将自家三嫂护在身后,再看那两只即将靠近的小鼠,眉头一皱,抬脚踢回了车边。 “没事了,三嫂。” 云冉回身安慰,“几只小鼠崽子罢了,我踢回去了。” 还不等钱似锦从“外表如此乖巧可爱的小姑子竟敢徒脚踢老鼠”的震惊中回神,车边忽然响起一道恶声恶气的呵斥:“你这小娘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哪家府上订的货,就敢随便乱踢!” 云·一级端水大师·野生驯兽师·冉:就踢了怎么着[问号] 本章依旧小红包,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