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星星学会降E大调》 第1章 坦诚相见 夏天的校园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蝉鸣声从梧桐树的枝叶间倾泻而下,邱书扬松开踩下延音踏板的右脚,最后一个和弦的余韵在闷热的空气中颤抖着死去。他的白色衬衫后背已经完全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的。窗外知了的嘶鸣穿透玻璃,和钢琴上没拧紧的弱音毡螺丝一起嗡嗡作响。 天太热了,而今天的练琴也不太顺利,这让邱书扬心中又平添了几分烦躁。他抬手摸了把头发,决定去游泳馆卸卸暑气,解解乏。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依旧毒辣,从音乐楼走到宿舍区的林荫道上,树影被烤得发软,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黏在滚烫的地砖上。游泳馆的蓝色屋顶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简直就像海市蜃楼。邱书扬摸了摸书包侧袋里的学生证,半价优惠的蓝色印章已经有些褪色。更衣室里弥漫着氯水与潮湿毛巾混合的气味,他快速剥下黏在身上的衣物,冷水冲淋的瞬间,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泳池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邱书扬坐在池边,把泳镜戴好,冰凉的大理石贴着他发烫的腿侧。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猛地扎进水里,像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水里。冰凉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水流从指缝间穿过时,他恍惚觉得自己正弹奏着一架液态的钢琴。他在水下睁开眼睛,阳光透过池水变成摇曳的金色光带,而他如一只凤尾蝶一般,破开水流,一往无前。 这个时候的游泳馆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家不是忙着宿舍打游戏,就是准备和对象一起吃饭。邱书扬是唯一一个在游泳馆游泳的人。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二十五米长的泳道,邱书扬来回游了六趟,当他趴在泳池边喘着气时,才能看出他眼神中的一丝疲惫。他擦了擦脸上的水,准备冲个凉回去。邱书扬推开淋浴间的门,游泳馆这个时间段通常没什么人,他特意选在闭馆前半小时来,就是为了避开人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他闭上眼睛,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啊,原来这里还有人啊。”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邱书扬猛地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滑落。他条件反射地转身,然后僵在了原地——淋浴间门口站着一个并不陌生的男生,全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正用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不敲门!”邱书扬慌乱地抓起毛巾挡在身前,耳尖瞬间烧得通红。男生歪了歪头,一脸无辜:“淋浴间...需要敲门吗?”他边说边自然地走进来,把浴篮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邱书扬背过身去,心跳快得不像话。他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社交场合,更讨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看到**。而这个“不速之客”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开始哼起歌来。 邱书扬在心中扶额叹息,眉头紧锁,哎,尴尬到脚趾抠地。 其实这个让邱书扬无比尴尬的男生不是别人,而是和邱书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林意。尽管这是邱书扬进大学以来第一次在学校里碰见林意,但他们私下里早就见过了不少面。大多数时候都是邱书扬的妈妈请林意来家里做客,然后一家人聊着天,气氛十分融洽和谐。每次在邱书扬家里吃完饭,林意总是很勤快的帮邱母干活,邱母也总是夸他懂事能干。可尽管如此,邱书扬还是觉得想打个地洞钻进去。毕竟,长这么大,见了很多面,但是从来没有一起洗过澡啊!而且,他们在学校里几乎没有联系,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们的关系大概还是停留在邻居朋友之间吧。为了逃离这个尴尬的境地,邱书扬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咳,你怎么还在学校?” 闻言,林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东西有点多,收拾起来比较麻烦。” 林意是今年大四毕业生,学校里已经有很多大四学生提着行李箱回家去了,而林意竟然不紧不慢地来了这么一句,而且还有闲工夫来游泳,邱书扬觉得十分古怪。如果换成是他毕业,肯定老早就收拾好东西,提前等着放假通知了。 淋浴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水流在哗哗作响,一如邱书扬混乱的思绪。 “我洗完了。”声音从邱书扬的左耳传来。 “哦……”邱书扬下意识应着。空气又停滞了几分钟,直到林意拿着浴篮准备离开,他突然大声问道:“你也来这里游泳?” 话刚问出口,邱书扬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佯装镇定,等着对面的回答。 林意轻笑了一声,“对啊,难道特意来这洗澡啊?” “……” “提醒你一句,该洗完了,节约用水。” “……,我也洗完了。”邱书扬硬邦邦地回答,迅速关掉水龙头,用毛巾胡乱擦着身体。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他从篮子里拿出内裤,紧张兮兮地穿着,他强迫自己的眼神不要乱瞟,努力把眼睛挤成一条线。不过可能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邱书扬忍不住瞥了一眼,真的就一眼。林意的身材很好,不是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那种夸张肌肉,而是游泳运动员特有的流畅线条,宽肩窄腰,皮肤因为常年游泳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如果此刻邱书扬的心理活动能够具像化,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一个色眯眯流口水的emoji。这身材可真绝,邱书扬在心里暗暗评价。意识到自己在打量对方,邱书扬立刻收回视线,暗自懊恼,但表面上看着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发生。 “你背上……”林意突然凑近了一点,指着邱书扬的后背,“那是伤疤吗?” 邱书扬浑身一僵,条件反射般抓起T恤套上,遮住了那些蜿蜒在背部的淡色疤痕。“不关你的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意眨了眨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他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表情有些懊恼。 淋浴间又陷入尴尬的沉默,邱书扬快速穿好剩下的衣服,拎起背包准备离开。 “我走了。”邱书扬低声说,推开门快步离开。走出游泳馆的时候,他的心跳仍然不稳,但不再只是因为尴尬。淋浴间里,他隐约听见林意哼唱的歌声,轻快得像夏日里的一阵风。他知道那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唱的一首歌——《小星星》,连跑调方式都和以前一模一样,邱书扬在心里嫌弃了一阵。 离开游泳馆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微风伴着虫鸣飞扬在校园的每个角落。看着夜晚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邱书扬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于是掏出手机,点开吴想的对话框,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发了过去。然后,他把手机揣进口袋,双手插兜,一身轻松的向宿舍走去。 林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小就和邱书扬认识了,按理说关系应该算不错,况且两人又在同一所高校,但是邱书扬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就好像学校里没他这号人一样。但林意心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熟悉的话,小林啊,我们书扬去了你在的学校,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呀。你们俩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也放心许多……他倒是有心照顾,但人邱书扬不是这样想呀。所以,渐渐地,连林意自己也开始像邱书扬对待自己那样对待他。除了放假回家免不了的接触外,他也像透明人一样,只存在于邱书扬的微信通讯列表。他不是不喜欢与邱书扬有联系,而是他不知道如何和邱书扬在老家以外的地方有联系,以邱书扬那社恐的性格…… 林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不愿再细想下去。 回到宿舍,邱书扬就见到自己的三位好室友坐在一起,埋头点着手机。不用多想,他们肯定又是在玩斗地主,这仨能不能有点出息,邱书扬心里腹诽。他的三个室友并不知道邱书扬心中腹语,只见邱书扬长腿一迈就绕过了他们,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吃饭。吴想得空抬头喊了一声:“邱哥回来了!”邱书扬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去去去,谁是你邱哥。” 吴想没抬头,继续说:“给你打了碗面条,没加醋,这口味对吧?” 邱书扬打开包装盒,揭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来刚买来不久,面还没完全坨住,邱书扬忙挑了一大块面送进嘴里,吃得呼啦呼啦的。他嘴里忙着品尝美味,含含糊糊地回答:“嗯,这面不戳。谢了。” 吴想闻言得意地一笑,又低下头和舍友玩斗地主去了。 吴想是邱书扬在宿舍最玩得来的,两人有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管聊的是什么。只是吴想有时总会故意逗他,叫他哥,邱书扬也只是无奈地随他去,毕竟论年龄邱书扬比吴想小四个月呢。 面条渐渐到底了,邱书扬抬起碗喝了口面汤,汤很鲜,邱书扬眯上了眼睛,思绪不知不觉也随着面汤慢慢飘向了远方…… 六月初的夏夜,还不似七八月那样火热,林意已经从游泳馆出来了,一阵风将夏夜杂乱的空气带到了他的鼻尖,不知是不是夏夜的晚风太冷,他没有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搬砖不易,客官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坦诚相见 第2章 好久不见 “小邱,快来吃面!”林妈妈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传来,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爽朗。 六岁的邱书扬放下彩色蜡笔,从自家阳台探出小脑袋。隔壁阳台上,比他大一岁的林意已经坐在小餐桌前,朝他挥着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书扬,今天有手擀面!” 那是他们刚成为邻居的第三个月,也是邱书扬父母还没有开始频繁争吵的短暂平静期。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下楼,穿过两家之间的小花园。林意家永远那么热闹,那么温暖,餐桌上总摆着他从未见过的各种面食。 “阿姨好。”邱书扬小声问好,规规矩矩地坐在林意旁边的椅子上。在家里,他从来不敢在饭前说话,但林妈妈总是笑眯眯地摸他的头:“小邱真有礼貌。” 第一口面条入口,邱书扬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好酸!醋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强忍着咽下去,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了?”林意凑过来,温热的气息拂过邱书扬的耳畔。那时的林意已经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说话做事都带着超乎年龄的稳重。 “没、没什么……”邱书扬摇摇头,不想显得不懂事。他准备硬着头皮吃完这碗面,却看见林意突然把自己的碗推了过来。 “咱俩换。”林意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的没放醋。” 邱书扬愣住了,他明明看见林妈妈给两碗面都淋了醋。低头看林意推过来的碗,醋味确实淡了很多——林意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醋撇掉了。 “小林哥哥……”邱书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叫道,这是他对林意特有的称呼。在家里,他是必须完美无缺的“书扬”;在学校,他是沉默寡言的“邱同学”;只有在林意面前,他可以是会撒娇、会任性的“小邱”或“书扬”。 林意冲他眨眨眼,那双标志性的眯眯眼弯得更深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从那天起,每次在林意家吃面,邱书扬总能得到一碗没有醋的面条。有时是林意提前告诉妈妈,有时是他偷偷把自己的那碗换给邱书扬。这个小小的秘密,成了两个男孩之间无言的默契。 邱书扬用力摇了摇头,内心暗骂一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吃个面怎么还想起了以前这么羞耻的回忆。他嫌弃的又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深处的记忆驱除。 吴想关注到了邱书扬的异常,关心的问道:“邱书扬你怎么了?” “没事,面汤溅到眼睛里了。”他随口胡诌。 “没烫到吧,要不要帮忙?” “没事,你看,好了。”邱书扬停止了摇头的动作,转头看向吴想,特意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切——,行,兄弟去洗澡了。”吴想和其他两位室友收拾着东西,准备下楼洗澡。 宿舍门关上的那一刻,邱书扬还没从刚刚如此逼真动人的回忆中走出来,现在宿舍一下只剩他一个人,他有点恍惚。他又不由的想起几个小时前的“偶遇”,那个从前邻居家的哥哥,林意。自己今天为什么总想他,邱书扬有点郁闷。 “叮咚”一声消息通知救他于苦海,邱书扬打开手机,看到是妈妈给发的。 是不是快期末了?哪天回来? 看到消息,邱书扬微红了眼眶。虽然自己上大学后除了寒暑假就基本不回家,但细心的妈妈从来没有忘记关心他。他吸了吸鼻子,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邱书扬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在夜幕中显得格外修长白皙。那是双天生就该属于钢琴家的手——十指纤长如白玉雕琢,骨节处泛着淡淡的粉,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轻轻跃动,像在弹奏一段即兴的肖邦夜曲,每个动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韵律感。手腕微微凸起的尺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同五线谱上纤细的延音线。这双手曾在黑白琴键上流淌过《月光》的忧伤,也曾在舞蹈教室的镜前划过利落的弧线。此刻它们却在“发送”键上方偷偷地颤抖,暴露了主人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发送成功。 邱书扬以为母亲知道自己快回来之后就不会再回消息,然而他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屏幕上赫然写着:小林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邱书扬以为这会是一条与自己有关的消息,没想到是问的林意。邱书扬大脑飞速运转,看来应该是林意这次回去的真的很晚。但是,按照邱书扬的一贯作风,如果今儿他邱书扬没碰见林意,他随便说句“不清楚”也就算了,但他今天碰到了,还跟人一块儿洗了澡,他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于是,他在聊天框内输入:他可能要晚点回去。 然后,又怕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毕业事情有点多,别担心。注意身体。 六月总是忙碌又难忘的,有人在六月忙着庆祝结束了人生阶段性的学业生涯,有人却为了期末不挂科而苦恼。邱书扬就是后者,毕竟下下周就要期末考了。 放下手机,邱书扬从书桌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户。夜风微凉,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气息。远处音乐学院的琴房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某间练习室里传来的钢琴声——大概是哪个和他一样赶期末的学生在加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修长,指尖因常年练琴而略显粗糙。六月的期末考对他来说并不轻松,除了理论课,还有一场独奏考核,曲目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技巧要求极高,他最近练得手指发僵,却总觉得还不够完美。 他回到书桌前,翻开乐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窗外的琴声仍在继续,期末的压力让他无法松懈。 夜里一点,邱书扬关了台灯,为了不吵醒舍友悄悄地爬上床,进入了梦乡。梦里与他发消息的人不是妈妈,而是林意,他问期末考是什么时候。 邱书扬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六月中旬,下下周。 林意很快回复:那最近是不是又要开始泡琴房了? 他低头打字:嗯,明天开始加练。 林意:那周六的面还吃吗? 邱书扬犹豫了一下。他确实该抓紧时间复习,可心里又莫名不想推掉这次见面。他斟酌着回复:吃,但可能不会太久。 林意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又补了一句:放心,不耽误你练琴。 邱书扬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放下手机,邱书扬从书桌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户。夜风微凉,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气息。远处音乐学院的琴房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某间练习室里传来的钢琴声——大概是哪个和他一样赶期末的学生在加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修长,指尖因常年练琴而略显粗糙。六月的期末考对他来说并不轻松,除了理论课,还有一场独奏考核,曲目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技巧要求极高,他最近练得手指发僵,却总觉得还不够完美。 手机又亮了一下,林意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早点睡,别熬夜。周六见。 清晨六点,邱书扬被生物钟准时唤醒。窗外天色刚亮,淡青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他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练琴到凌晨一点,指尖仍残留着轻微的酸痛感。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早已冷透的绿茶。他轻手轻脚地换上运动服——黑色速干T恤,灰色运动短裤,袜子拉到脚踝处,最后系紧跑鞋鞋带。晨跑是他从大一开始养成的习惯。起初只是为了增强体力,应对长时间的练琴,后来渐渐成了他每天必不可少的仪式。 校园的清晨空旷而安静。邱书扬沿着湖边的小径慢跑,呼吸平稳而有节奏。他的步伐轻快,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六月初的风带着微凉的湿气,掠过他裸露的小臂,带走皮肤上渐渐浮起的热意。 跑到第三圈时,他察觉到身后有另一个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邱书扬没有回头,但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喂,等一下。”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邱书扬脚步一顿,侧头瞥了一眼。对方是个高个子男生,穿着深灰色的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邱书扬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是钢琴系的邱书扬吧?”男生微微喘着气,嘴角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我是作曲系的蒋易难。” 邱书扬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喜欢被人搭话,尤其是在晨跑的时候。 蒋易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冷淡,但并没有退缩,反而继续道:“上个月的学院演奏会,我听了你的肖邦《冬风练习曲》,弹得太厉害了。” 邱书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场演奏会他准备了很久,但台下观众大多是来应付考勤的学生,真正认真听的人很少。 “……谢谢。”他低声应了一句,转身准备继续跑。 “等等!”蒋易难快步跟上来,“我最近在写一首钢琴协奏曲,想请教你一些技巧上的问题。” 邱书扬停下脚步,终于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眼。蒋易难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近乎执着的专注,不像是随便客套的样子。 “为什么找我?”邱书扬问。 “因为你的触键方式很特别。”蒋易难笑了笑,“尤其是快速跑动段落,音色干净得不像话。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邱书扬沉默了一会儿。他很少与人交流钢琴技巧,但蒋易难的话确实戳中了他一直在研究的东西——如何让每个音符都清晰而富有层次。 “……现在没空。”他最终说道,“我要去练琴。” “那改天?”蒋易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时间,随时可以找我。” 邱书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张纸,随手塞进口袋里。 七点四十分,邱书扬站在食堂门口,微微喘着气,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计算着去琴房前还能吃多久的早餐。 食堂里人不多,他随便点了杯黑咖啡和一个三明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但没有拿出来看。 八点十分,邱书扬站在琴房门口,手指搭在门把手上。今天的琴房很安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痕。他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深呼吸了一次。 然后,他弹下了第一个音符。 今天的琴声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更流畅,更放松。弹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蒋易难说的“音色干净得不像话”,手指不自觉地调整了力度,让旋律更加清晰透亮。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朝里面看了一会儿,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美美的睡个好觉[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好久不见 第3章 期末考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充实而短暂,今天就是邱书扬进行期末考的日子,当然,陪他一起考试的还有同专业的三位室友。 吴想推开宿舍门,看到邱书扬正坐在书桌前整理乐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哟,我们宿舍的‘钢琴幽灵’终于现身了?” 邱书扬头也不抬:“我昨晚两点才回来。” “所以我才说你是幽灵啊。”吴想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夸张地掰着手指数,“这周我见你的次数,比见食堂阿姨笑的次数还少。” 邱书扬终于抬眼,嘴角微微抽动:“食堂阿姨上周还对你笑了?” “重点是这个吗!”吴想抓起抱枕砸过去,“你知不知道现在系里都在传,说你被钢琴精附体了?宿管阿姨还问我你是不是退宿了。” 邱书扬接住抱枕,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敲着《革命练习曲》的节奏:“期末考。” “知道知道,肖邦转世嘛。”吴想凑近打量他发红的指尖,“但你再这么练下去,我怕考场上评委先听到的是‘血染的风采’。” 邱书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难得接了一句冷笑话:“那至少能证明是我亲手弹的。” 吴想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顺手把桌上的薄荷糖抛给他:“行吧,大艺术家,记得你的**凡胎还需要吃饭睡觉——以及可怜的室友偶尔需要确认你还活着。” 上午十点整,音乐学院的演奏厅内灯光渐暗,只余舞台中央一束冷白的聚光灯落在三角钢琴上。邱书扬坐在后台准备区,指尖无意识地轻敲膝盖,节拍器般精准地重复着《革命练习曲》的节奏。他的黑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腹因连日练习而微微泛红。 “下一位,钢琴系三年级,邱书扬。” 听到自己的名字,邱书扬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舞台。观众席坐着五位考官,后排零星散落着等待考试的同系学生。他的余光扫到吴想正猫着腰溜进后排座位,朝他比了个夸张的加油手势。更远处,蒋易难抱着谱本靠在墙边,镜片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琴凳的高度早已调至最舒适的位置。邱书扬悬腕片刻,突然想起晨跑时蒋易难说的——手指落下的瞬间,第一个和弦如冰刃破空。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在他指下呈现出惊人的层次感。左手的汹涌浪潮并非一味追求力度,而是精确控制每个低音的共鸣时间;右手的旋律线条像淬火的钢丝,在疾速跑动中依然保持金属般的冷光。当弹到再现部时,他的处理与平日练习截然不同——本该激昂的段落突然收敛,用近乎危险的弱奏制造出暴风雨前的窒息感,直到最后两个小节才让所有情绪轰然爆发。 尾音尚未散尽,后排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吴想激动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时还撞翻了邻座的水瓶。邱书扬嘴角抽了抽,起身鞠躬时瞥见考官们交换的眼神——主考官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跟着余韵打拍子。 回到后台时,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吴想不知何时窜了过来,正手舞足蹈地模仿他弹到**段落时绷紧的肩线:“兄弟你刚才帅炸了!老张头听得眼镜都滑到鼻尖了!” “闭嘴。”邱书扬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口,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怕什么,绝对稳过。”吴想突然压低声音,“诶,蒋易难刚才一直拿笔在谱上记东西,该不会在偷师吧?” 邱书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蒋易难站在走廊拐角,正低头在谱本上写着什么,察觉到目光后抬头笑了笑,举起笔记本晃了晃——上面画了颗五角星,旁边潦草地写着"BRILLIANT"。 “管好你自己。”邱书扬把空水瓶扔进垃圾桶,“下午不是有你的小提琴考试?” “卧槽!”吴想惨叫一声冲了出去,“我琴还放在宿舍啊!” 走廊另一端传来大提琴专业两位舍友的哄笑:“这傻子昨天赌咒发誓说今天要第一个考!”邱书扬看着他们追出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指尖。窗外六月的阳光正好,照在琴房楼外墙的爬山虎上,那些叶子绿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邱书扬看着蒋易难朝吴想离开的方向挑了挑眉,又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心里突然浮起一丝违和感——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记得很清楚,上周晨跑时蒋易难搭话,分明是初次见面的语气。可现在,蒋易难望着吴想背影的眼神,分明带着熟稔的笑意。 “你和吴想很熟?”邱书扬走到蒋易难身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蒋易难合上笔记本,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上周三晚上,我在琴房楼捡到他的校卡。” 上周三?邱书扬在心里快速回忆——那天他练琴到凌晨,吴想确实发消息说要去给他送宵夜。 “他非说要答谢,硬拉我去吃了烧烤。”蒋易难笑着摇头,“结果他自己喝了两瓶啤酒就开始拉着我讲你的事。” 邱书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 “说你是宿舍里最龟毛的,练琴时连呼吸声都不能有。”蒋易难模仿着吴想醉醺醺的语气,“还说你有次因为他偷吃你抽屉里的薄荷糖,整整三天没跟他说话。” 邱书扬的耳尖突然发烫。这些琐碎的宿舍日常,被吴想当成下酒菜一样随意抖落给陌生人,让他有种被扒光的错觉。 “他喝多了。”邱书扬生硬地解释。 “挺可爱的。蒋易难突然说。 邱书扬猛地抬头,不确定他指的是吴想还是...那个因为薄荷糖生闷气的自己。 “我是说,”蒋易难晃了晃笔记本,“你们宿舍的氛围。”他指了指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四个简笔小人:一个在弹琴,一个举着小提琴上蹿下跳,另外两个抱着大提琴打瞌睡。 邱书扬盯着那个弹琴的小人——蒋易难甚至画出了他微蹙的眉头。这种被细致观察的感觉让他喉咙发紧。 “所以,”他转移话题,“你那天在操场……” “是故意的。”蒋易难坦然承认,“我找吴想确认过你的晨跑路线。”见邱书扬僵住,他又补充:“毕竟直接去琴房找你,会被瞪吧?” …… 远处突然传来吴想杀猪般的惨叫:“老邱!救命啊!我琴弦断了!” 邱书扬闭了闭眼。现在他知道了——这个看似偶然的相识,是蒋易难精心设计的迂回战术。而他的傻白甜室友,早就在烧烤摊上把他卖了个干净。 吴想的哀嚎声从走廊尽头一路逼近,邱书扬和蒋易难同时转头,看见他抱着断了弦的小提琴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大提琴舍友。 “老邱!救救我!我下午两点就考试了!”吴想扑过来,差点把琴怼到邱书扬脸上,“这破弦怎么突然就断了!” 邱书扬后退半步,皱眉接过琴检查。琴弦断得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调音时用力过猛。 “……你调音的时候是不是又没看刻度?” 吴想心虚地挠头:“我、我这不是着急嘛……” 蒋易难在一旁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音乐楼地下室有备用弦,现在去换还来得及。” 吴想眼睛一亮:“真的?老蒋你太靠谱了!”他一把拽住蒋易难的胳膊,“走走走,陪我去!” 邱书扬看着吴想熟稔地拉着蒋易难往外跑,心里那股违和感又浮了上来。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蒋易难被拽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冲邱书扬笑了笑:“待会儿见。” 邱书扬没应声,只是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拐角。 下午的考试结束得很快。吴想虽然手忙脚乱,但好歹顺利完成了演奏,下台时还冲观众席抛了个飞吻,结果被考官瞪了一眼。邱书扬坐在后排,全程面无表情,但吴想下台后还是凑过来得意道:“怎么样?哥们儿刚才那段华彩帅不帅?” 邱书扬:“音准飘了。” 吴想:“……你就不能夸我一句?” 邱书扬:“没断弦,不错。” 吴想:“……行吧,这也算进步。” 两人走出考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渐次亮起,远处的食堂飘来饭菜的香气。吴想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眼睛一亮。 “之遥说她晚上来找我吃饭!”他兴奋地拍了拍邱书扬的肩膀,“你要不要一起?” 邱书扬摇头:“练琴。” “又练琴?”吴想叹气,“你这人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蒋易难的声音:“邱书扬。” 两人回头,看见蒋易难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一沓乐谱。他今天换了件深灰色的针织衫,衬得身形更加清瘦,镜片后的眼睛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能耽误你十分钟吗?”他晃了晃手里的谱子,“有个地方想请教你。” 吴想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哦——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学术交流’。”他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冲邱书扬挤眉弄眼一番,转身就跑。 邱书扬:“……” 蒋易难似乎没注意到吴想的调侃,只是专注地看着邱书扬:“方便吗?” 邱书扬沉默两秒,点头。 蒋易难笑了,眼角微微弯起:“谢了。” 琴房里,蒋易难把谱子摊开在钢琴上。邱书扬低头看了看,是一首未完成的钢琴协奏曲,笔迹工整,但某些段落被反复修改过,旁边还标注了许多细小的备注。 “这里,”蒋易难指着其中一段快速音群,“我总觉得弹出来不够干净,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邱书扬扫了一眼,伸手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眉头微蹙:“指法不对。”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落在琴键上,流畅地弹了一遍。蒋易难站在他身侧,微微弯腰,目光紧盯着他的指法。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难怪我总觉得别扭” 邱书扬收回手:“你试试。” 蒋易难点头,在他旁边坐下。他的手指比邱书扬稍短一些,但触键的力度很稳,弹到一半时却还是卡住了。 “不对。”邱书扬皱眉,“手腕放松。” 蒋易难试了两次,还是没能流畅衔接。邱书扬看不下去了,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这里不要用力,靠手指带动。” 蒋易难的手腕很瘦,骨节分明,触感微凉。邱书扬的手指搭在上面,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琴房突然安静下来。 蒋易难侧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邱老师教得不错。” 邱书扬猛地收回手,耳尖微热:“……自己练。” 蒋易难低笑一声,没再逗他,低头继续调整指法。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琴房里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小林哥哥下章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期末考 第4章 放假了 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宿舍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邱书扬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拖着行李箱陆续离开的学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节奏是他最近练的一首德彪西。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考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邱书扬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复: 后天。 母亲的回复很快: 林意呢?他今年回来吗? 邱书扬的手指顿了一下。林意……自从上次游泳馆偶遇后,他们就像在彼此的世界消失了一样。他低头打字: 不知道。 发完这条,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去收拾行李。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大多是黑色或深灰的T恤,叠得整整齐齐。他抽出一件看了看,又塞回去,最后只带了几件换洗的,剩下的全部收进防尘袋里。 书桌上的乐谱和笔记也整理好,锁进抽屉。收拾到一半,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吴想。 老邱!你啥时候走? 明天。 靠,我今晚的火车!之遥非要送我,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邱书扬看着这条消息,能想象出吴想一边抱怨一边傻笑的表情。他回了个“嗯”,吴想立刻又发来一条: 暑假有空来我这儿玩啊!之遥说请你吃饭! 邱书扬没回。他和吴想虽然是同省,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坐高铁也得两个多小时。以他的性格,大概率整个暑假都不会出门。 邱书扬拖着行李箱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意。 对方正靠在窗边,戴着耳机低头刷着手机,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他似乎还没注意到邱书扬,直到行李箱轮子卡进过道的缝隙,发出“咔”的一声响。 林意抬头,眼睛倏地睁大:“……邱书扬?” 邱书扬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行李箱拉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意,更没想到两人的座位居然是邻座——车票上明明显示的是两个随机分配的号码。 “这么巧?”林意摘下耳机,嘴角已经扬了起来,右眼下的泪痣随着笑意微微一动,“你也是这趟车?” 邱书扬抿了抿唇,低声“嗯”了一句,把行李塞进头顶的置物架,然后坐下来。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他的手臂不小心蹭到林意的,触感温热,又迅速缩了回来。 林意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僵硬,自顾自地笑着:“本来准备过几天再回去,但听说火车票难买,纠结了一下之后,就决定今天回去,结果居然碰上你了。” 邱书扬没说话,只是低头调了调座椅靠背。 林意突然觉得邱书扬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刻他也不知道。于是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吃不吃?我带了苹果,洗过了。” 塑料袋里是几个红彤彤的苹果,表皮上还挂着水珠。邱书扬看了一眼,摇头:“不用。” 林意“啧”了一声,柔声说道:“是要削皮还是切块?” 听他这么说邱书扬只好接过,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事精”。 苹果冰凉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车厢微微晃动,火车开始缓缓启动。林意重新戴上耳机,但没过几分钟又摘下来,转头问:“你要不要听?” 邱书扬瞥了一眼他递过来的耳机:“……什么?” “我新发现的歌,特适合睡觉听。” 邱书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一只耳机塞进耳朵。轻柔的钢琴前奏流淌进来,像夏末傍晚的风,带着一点慵懒的暖意。 林意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笑。邱书扬用余光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耳机里的音乐渐渐进入**,林意突然开口:“邱书扬。” “嗯?” “假期找一天,我们一起去游泳吧。” 邱书扬怔了怔,还没回答,林意已经歪着头靠了过来,肩膀轻轻贴上他的。 “困了,借我靠会儿。”他含糊地说,呼吸渐渐平稳。 邱书扬僵着身子没动,手里的苹果还握在掌心,冰凉的温度早已被焐热。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阳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车厢的地板上,靠得很近。 林意很快睡着了,留下邱书扬心事重重地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敢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件事,他对谁都没有提过,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但即使是他自己,内心里也懦弱到不敢承认,所以他只能硬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在天人交战之际,邱书扬也随着车厢的规律晃动渐渐迷糊了。迷离间,他似乎又梦到了以前。 十岁那年的夏天,暴雨来得毫无预兆。邱书扬蜷缩在小床上,紧紧攥着被角。窗外雷声轰鸣,每一次闪电劈落,都像要把天空撕裂。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抖——爸爸说过,男孩子不能胆小。可当又一道惨白的电光闪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书扬?” 门口传来窸窣的响动。林意抱着枕头站在那里,睡衣领口歪歪斜斜的,显然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我、我没怕!”邱书扬慌忙用被子擦脸。 林意没说话,光着脚跑进来,凉飕飕的脚丫子直接塞进邱书扬的被窝。“好冷啊。”他夸张地哆嗦着,把枕头往邱书扬旁边一扔,“我那边窗户漏风,借你半张床?” 邱书扬知道这是谎话。林家就在对门,装修得比自家好多了。但他还是往墙边缩了缩,给林意腾出位置。 轰隆——! 雷声炸响的瞬间,邱书扬猛地一颤。林意突然翻身,温热的掌心捂住他的耳朵。 “这样会不会好点?”林意的呼吸拂在他额头上,带着儿童牙膏的薄荷味,“我打雷都这样捂妹妹耳朵。” 邱书扬僵住了。林意的手心不像大人那样粗糙,软软的,还有点湿,大概是跑过来时出的汗。但真的很暖和,暖得他眼眶发烫。 “你妹妹......” “去年跟妈妈走了。”林意语气轻松,手却捂得更紧了些,“不过她比你还胆小,每次——” 咔嚓! 庭院里的老槐树被雷劈中,发出可怕的断裂声。邱书扬本能地往林意怀里钻,额头撞到对方锁骨,疼得“嘶”了一声。 “没事没事。”林意索性把他搂住,像妈妈哄妹妹那样轻轻拍他的背,“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不等回答,荒腔走板的儿歌已经响起来。林意唱歌总是跑调,把“小星星”唱得像摔坏的八音盒。邱书扬想笑,却被下一道雷声吓得一哆嗦。 “……然后宇航员小邱就说!”林意突然提高音量,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才不怕黑,我有星星徽章!’” 这是他们自创的太空冒险故事。邱书扬抽了抽鼻子:“徽章明明是你偷走的......” “借!是借!”林意戳他酒窝,“后来不是用彩虹糖还你了?”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渐渐小了。邱书扬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林意的衣角,连忙松开手,布料上已经皱起一团湿漉漉的痕迹。 “书扬。”林意突然凑近,鼻尖对鼻尖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其实我——” 轰!最后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邱书扬只看到林意的嘴巴在动,温热的吐息像羽毛扫过脸颊。等雷声过去,对方已经躺平,打着夸张的呼噜假装睡着了。 广播突然响起,列车即将到站。邱书扬睁开眼睛,感觉这一路过了好久好久,他转头看向林意,发现他还未醒,他内心挣扎着伸出手去,摘掉林意左耳的耳机,轻声说:“林意哥,到站了。” 声音不大,但林意醒了,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但他的耳朵确实听见了一句“林意哥”。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已经从“小林哥”变成“林意哥”了吗。 两人下了车,拖着行李箱沉默的走着。火车站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三三两两,吵吵嚷嚷,但都不似他们这样宁愿各自怀揣着同一个心事,都不敢试探着向前一步。 第5章 回家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软软糯糯。本来以为这尴尬的气氛还要持续很久,但邱母的出现让两人短暂的忘记了刚刚的僵硬。 邱书扬的母亲早就在出站口等候了,她心里甜蜜又焦急,一整个学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不过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她的手心被攥出了汗。 邱书扬并不知道母亲要来车站接他,所以当他听见不远处有一位中年妇女叫着他名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毕竟火车站这种人多的地方,经常出现各种骗子。一旁的林意看到是邱母,伸手拉了拉邱书扬的衣袖,提醒道:“是阿姨来了。” 邱书扬转头望去,她穿着淡紫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看到两人时稍显惊讶,随即眼睛又一亮,小跑着迎上来。“书扬!小林?”她用力抱过邱书扬,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路上累不累?” 邱书扬摇了摇头,回抱住她,乖巧地不得了。 然后她又热情地拉住林意的手,“小林也回来了啊!阿姨还记挂着你呢,平时放假你早就回家了,这次怎么这么晚啊?” 林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邱阿姨好久不见,多谢邱阿姨的关心,毕业之后忙了些事,今天才回来,没想到火车上竟遇见了书扬。”他自然地接过邱母手中的伞,为三人撑起一片无雨的空间。邱书扬默默走在母亲另一侧,看着林意和母亲熟稔地聊着近况,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暖意。 “阿姨家炖了排骨汤,还做了糖醋鱼,咱回家吃饭去……” “阿姨您太客气了。”林意笑答。 三人的身影渐渐模糊在细雨里,就像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亲密无间。 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飘着饭菜香。邱母掏出钥匙时,一位老太太正好经过,她探头笑道:“书扬回来啦?哟,小林也来啦!” “陈奶奶好。”林意乖巧地问候,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这是您上次说想尝尝的桂花糕。” 邱书扬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微微上扬。林意总是记得这些小事——就像小时候每次来他家,都会给邻居带些小点心。 推开门,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邱母忙着去厨房看火候,林意很自然地跟进去帮忙。 “阿姨,我帮您切葱花吧。” “好啊,刀在右边抽屉。书扬,你去把阳台的窗户关一下,雨飘进来了。还有,多添一双碗筷!”邱母补充道。 邱书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和林意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母亲的动作优雅从容,林意切菜的姿势却有些笨拙——建筑学院毕业的林意手拿菜刀显然不如画图纸时灵活。这个画面莫名让他眼眶发热。 饭桌上,邱母不停地给林意夹菜:“之前问书扬你什么时候回来,书扬还说不清楚,没想到今天你竟然和他一起回来了。来,多吃点。”她转向邱书扬,“书扬也是,在学校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妈,我自己来。”邱书扬低声说,却看见林意已经把他不爱吃的香菜都挑到了自己碗里——这个习惯保持了十几年。 “阿姨您气色比之前好很多。”林意的声音不大不小。 “谢谢小林,阿姨现在也想通了,过好自己的日子,照顾好你们就够了。咱们都要幸福地在一起。”邱母温柔的笑着。 林意没说话,点了点头。 窗外雨声渐大,屋内却暖意融融。邱书扬听着林意和母亲的对话,想起了那个无法忘记的日子。 那天是中秋节,本该是团圆的日子。母亲做了一桌菜,糖醋排骨、清蒸鱼、莲藕汤,还有邱书扬最爱吃的卤蛋。她特意换上了那件淡青色的旗袍——那是她很少穿的,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 “你爸说今天会早点回来。”母亲摆好碗筷,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邱书扬坐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几个零散的和弦。窗外雨势渐大,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敲击声。父亲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电话也很少接,每次母亲打过去,那头总是嘈杂的背景音和敷衍的应答。 七点。八点。九点。 桌上的菜渐渐凉了,母亲热了两次,最后干脆关掉了电饭煲的保温键。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书扬,你先吃吧。”她轻声说。 邱书扬摇摇头,继续弹琴。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很应景,也很讽刺。 十点半,门锁终于转动。 父亲跌跌撞撞地进来,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他鞋也没换,踩在母亲刚擦过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泥泞的脚印。 “老邱......”母亲站起身,声音发颤,“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热什么热!”父亲一把挥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母亲踉跄着撞到了餐桌角。碗碟哗啦作响,一盘清炒时蔬摔在地上,油渍溅在母亲旗袍的下摆。 邱书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又喝酒......”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今天......” “闭嘴!”父亲突然暴怒,抓起桌上的酒瓶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墙纸往下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邱书扬冲过去挡在母亲前面。十七岁的他已经比父亲高了,但面对那个满脸通红、眼球充血的男人,他仍然感到一阵本能的恐惧。 “滚开!”父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浓重的酒气喷在他脸上,“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那破钢琴,现在连你也要造反?!” “你放开他!”母亲扑上来拉扯父亲的手臂。父亲扬手,一个耳光就甩在母亲脸上。母亲的发簪掉了,盘起的头发散落下来。她摔倒在地,手掌按在碎瓷片上,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那一瞬间,邱书扬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 他抄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那是父亲最喜欢的——狠狠地砸在了父亲肩上。 邱盛阳痛呼一声松了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敢打我?!” 邱书扬喘着粗气,挡在母亲面前,烟灰缸还举在手里。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你再碰我妈一下试试。” 雨声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淹没。父亲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暴怒,又从暴怒变成一种奇怪的、近乎悲哀的空洞。 “好,很好。”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你们母子俩......好得很!” 他摔门而去,巨响震得墙上的全家福掉了下来。玻璃相框碎成了渣,照片上三个人笑容灿烂。 邱母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捡玻璃碎片。血滴在照片上,正好落在邱盛阳的笑脸上。 “妈,别捡了。”邱书扬蹲下来抱住她。母亲的肩膀那么瘦,在他怀里抖得像片落叶。 雨声,哭声,碎玻璃的刺响混杂在一起。邱书扬抬头看向窗外,对面楼的灯光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他突然想起林意,想起林妈妈做的红烧肉,想起林意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换那碗不加醋的面。 那天半夜,母亲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她左手缠着纱布,动作却很利落。 “我们走。”她说。 邱书扬只带走了必需的几件衣服和一本琴谱。他们冒雨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邱书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街角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很亮,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刺得人睁不开眼。邱书扬多么希望这里闪耀的光能带领他去往无忧的天堂。 后来,邱书扬的父母离了婚。离婚那天邱盛阳依然骂骂咧咧,而邱书扬与母亲却觉得那也许是他们的新生。 饭后,邱书扬帮母亲洗碗,邱母开心的夸赞:“上大学离开了家,成熟了不少,妈很开心。” 邱母身旁的林意听见,嘴角也不由得咧了一下。 邱书扬望着母亲说:“妈,好不容易放假回来,做儿子的就应该多帮帮您,让您再开心开心。”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刷着碗筷,有颗水珠溅到他的脸上,邱母顺手就帮他抹了去,母子俩对视一眼,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小林,你暑假有什么打算?是一个人住吗?”邱母转身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我……一个人住。准备先好好休息一阵。”林意坐到邱母旁边,为她倒上一杯水。 “那有空了就常来,书扬暑假基本都在家,你也有个伴儿。有什么事情就及时跟我说,要是怕不方便,和书扬说也是一样的。” 邱阿姨非常温柔,林意心里很是感动,“嗯,谢谢您。您也要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邱书扬不知什么时候洗好了碗,也坐在他们旁边,默默地听着。他知道,这个暑假林意应该不太好过。 与邱母又寒暄了许久,林意不愿继续叨扰,便向邱母告辞。走之前,邱母让邱书扬去送送,于是两人又并肩走在了沉默的街头。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林意深深地吸了几口,放松了思绪,他喜欢这个味道。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邱书扬平时就比较懒言,他不觉得两个人走在路上不说话是多么奇怪的事,相反,如果走在路上聊天被路人关注,那才是比较社死的场景。 但他又听见了那首跑调的《小星星》,之前总听林意哼这首,还每次都跑调的离谱,他突然很想知道林意为什么总喜欢唱这首曲子,于是他开口低声问:“你怎么总唱这首?” 林意看了他一眼,回答的很简单,“一种习惯吧。” …… 邱书扬和林意的家离得并不远,穿过楼道间的小花园,就能看见林意家的阳台。小花园里新添了许多给儿童游玩的设施,那些老旧掉漆的地方也都被改造得焕然一新,与从前大不一样。邱书扬想起以前他和林意也喜欢来这里玩耍,这里能跑能跳,还离家很近,一到饭点就能很快回去。那是一段称得上美好的回忆,邱书扬心想。 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楼下,林意站在门前,转身对邱书扬说:“谢谢你送我。” “没什么。”邱书扬摇头准备离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找我。”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逃了,他甚至没听见林意的回答。 林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无奈的笑了笑,他不明白从前可爱的邱书扬为什么长大了变得那么容易害羞。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不论变得更好还是更糟糕,他只希望自己能和这个名叫邱书扬的男孩永远彼此陪伴。 大家有没有考虑小林的爸妈去哪了呢?刀子预警[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