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她的那两年》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时,谢恪已经醒了。她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小的裂缝,听着隔壁厨房传来的锅铲碰撞声。母亲又在做煎蛋,油星溅起的滋滋声像极了去年班主任把她的作业本摔在讲台上时发出的声响。 "小恪,起床了!"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今天开学第一天,别迟到。" 谢恪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七年级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班主任李老师那张总是绷紧的脸,粉笔灰沾满的袖口,还有她当着全班同学说:"谢恪,像你这样的学生,将来连扫大街都没人要。"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放在床头的校服。校服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有一道没完全洗掉的蓝墨水痕迹。那是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时,她紧张得把钢笔捏断留下的。 "我出门了。"谢恪抓起书包,在玄关处含混地喊了一声。 "早饭..." "不吃了。"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谢恪长舒一口气。八点十分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她眯起眼睛,看着小区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他们笑着,闹着,书包上挂着的饰品叮当作响。谢恪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等他们都走远了才继续往前。 新教室在明德楼三楼,八年级(3)班。谢恪站在教室门口,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透过敞开的门,她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有人在交换暑假见闻,有人在炫耀新买的文具,还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看手机,不时发出夸张的尖叫。 谢恪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她把书包塞进桌洞,然后趴下,用胳膊挡住脸。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安全,就像躲进了一个小小的堡垒。 "听说我们这学期换了个新语文老师!"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来,手指敲了敲谢恪的桌面,"超级漂亮!好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谢恪微微抬起头,从臂弯的缝隙里看了对方一眼。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苏雯,一头利落的短发,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 "哦。"谢恪应了一声,又把脸埋了回去。 "你怎么总是这么没精神啊?"苏雯不依不饶地凑近,"上学期期末考得不好?" 谢恪的背脊僵了一下。她想起李老师在全班面前宣读成绩时,特意停顿的那几秒。"谢恪,语文62,数学58,英语47..."然后是全班压抑的笑声。 "我没事。"她闷闷地回答。 上课铃突然响起,苏雯赶紧转回身去。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谢恪听见走廊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不是李老师那种沉重有力的步伐,而是轻快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谢恪没有抬头,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同学们好。" 那声音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清透又柔软。谢恪一怔,缓缓抬起脸。 站在讲台上的女人穿着浅杏色的针织衫,米白色的铅笔裙,长发微卷,垂在肩侧。她的眼睛弯弯的,像盛着星星,唇边带着浅浅的笑。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粉色泡泡。谢恪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词。 "我叫林昭,是你们这学期的语文老师。"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秀工整,"希望这一年,我们能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 谢恪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发干。林昭转身时,裙摆轻轻摆动,露出纤细的脚踝。她穿着裸色的低跟鞋,鞋尖上沾着一点灰尘,像是刚走过很长的路。 "在正式上课前,我想先认识一下大家。"林昭从讲台上拿起花名册,"我念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谢恪的心跳突然加快。她不喜欢被点名,更不喜欢在全班面前说话。七年级时每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的声音都会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王浩。" "到!我是王浩,喜欢打篮球..." 点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谢恪数着前面剩下的人数,手心渐渐渗出汗水。她偷偷抬眼看向讲台,发现林昭正低头看花名册,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谢恪。"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站起来时差点被书包带绊倒。 "我...我是谢恪。"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林昭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很温和,没有审视,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喜欢..."谢恪绞尽脑汁想找一个爱好,却发现自己的课余时间除了发呆就是看些旧书,"...看书。"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呢?"林昭问道。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谢恪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都行。" "谢恪同学看起来很害羞呢。"林昭笑了笑,"希望这学期能在课堂上多听到你的声音。" 谢恪飞快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不确定林昭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这么温柔,但那一瞬间,她希望自己是特别的。 第一节课讲的是朱自清的《春》。林昭的声音很好听,念课文时像在唱歌。"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谢恪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听讲。以往上语文课时,她总是神游天外,或者偷偷在课本上涂鸦。但现在,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林昭的身影,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书页,看她转身板书时发丝的摆动。 "谁能告诉我,作者在这里用''欣欣然''这个词想表达什么?"林昭环顾教室,目光扫过举手的学生,最后却落在了没举手的谢恪身上,"谢恪同学,你来试试?" 谢恪的心跳再次加速。她慢慢站起来,感觉三十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是...是高兴的样子。"她小声说。 "很好。"林昭微笑着点头,"能再具体一点吗?是什么样的高兴?" 谢恪咬了咬下唇。她其实知道答案,但害怕说错。"像...像睡醒了睁开眼,看见阳光的那种高兴。"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谢恪紧张地看向林昭,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非常生动的理解。"林昭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正是作者想表达的那种纯粹的、新生的喜悦。谢谢你的分享,谢恪。" 那一刻,谢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绽开。七年级整整一年,李老师从未对她说过"谢谢",更别说表扬了。 下课铃响起时,谢恪竟有些失落。她慢吞吞地收拾书本,余光瞥见林昭被几个女生围在讲台边问问题。林昭耐心地回答着,时不时发出轻柔的笑声。 "谢恪。" 谢恪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林昭站在她桌前。 "你的周记本。"林昭从一叠本子中抽出一本递给她,"我看你上学期期末的作文写得很好,特别是对《城南旧事》的那篇读后感。" 谢恪接过本子,手指微微发抖。她没想到林昭会记得她上学期末的作文,更没想到新老师会特意来跟她说话。 "谢谢。"她小声说,不敢抬头看林昭的眼睛。 "这学期我打算组织一个文学社,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林昭的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的,"每周三下午,图书馆二楼。" 谢恪点点头,感觉耳朵尖发烫。等林昭走远后,她才敢抬头,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哇,林老师居然单独跟你说话!"苏雯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好漂亮啊,像明星一样。" 谢恪没有回答,只是把周记本紧紧抱在胸前。本子里夹着她上学期写的那篇读后感,当时李老师只批了个"阅"字,连分数都没给。 接下来的数学课上,谢恪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的思绪不断飘回语文课堂,回放林昭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当数学老师让她上黑板做题时,她站在那里,粉笔悬在半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恪!"数学老师不耐烦地敲着讲台,"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就站到后面去!" 在全班的注视下,谢恪低着头走到教室后面。墙面冰凉的温度透过校服传到背上,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突然想起林昭说"希望这学期能在课堂上多听到你的声音"时的表情。 放学铃声响起时,谢恪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她经过教师办公室时,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她看见林昭正伏案批改作业,一缕头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谢恪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了很久。直到林昭突然抬起头,像是感应到什么般看向门口。谢恪慌忙躲开,心跳如雷。她快步走向楼梯,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小心。"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谢恪抬头,看见林昭近在咫尺的脸。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近到她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 "对...对不起。"谢恪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血液全都涌上了脸颊。 "没事。"林昭松开手,微笑道,"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我忘了东西。"谢恪胡乱编了个借口。 "要一起走吗?我正好要去公交站。"林昭晃了晃手中的帆布包,"今天批改的作业太多了。" 谢恪点点头,不敢拒绝。她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恪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生怕自己的肩膀不小心碰到林昭的手臂。 "你住在哪个方向?"林昭问道。 "青松小区。"谢恪小声回答。 "那我们可以坐同一路车。"林昭笑起来时眼角有细小的纹路,"我在下一站下车。" 公交车上人很多,谢恪被迫站在林昭身边,近得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洗发水香气。车子一个急刹车,谢恪失去平衡,下意识抓住了林昭的手臂。 "当心。"林昭扶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体。 谢恪慌忙松开手,感觉被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她低着头,不敢看林昭的眼睛,直到听见她说:"我到站了。" "老师再见。"谢恪小声说。 "明天见,谢恪。"林昭冲她挥挥手,下车时裙摆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谢恪透过车窗,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人群中。她的心跳仍然没有恢复正常,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林昭手指的温度。 回到家,谢恪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林昭念课文时的声音,她微笑时眼角的细纹,还有公交车上那一瞬间的触碰。 书桌上的周记本静静躺着。谢恪爬起来,翻开新的一页,犹豫了很久,终于写下: "新学期第一天。语文老师换了,姓林。她很漂亮,声音很好听。她说我的作文写得好..." 笔尖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 "...她说希望多听到我的声音。" 写完这句话,谢恪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赶紧合上本子。窗外,暮色渐渐降临,街灯一盏盏亮起。她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尚未平静的心跳,想起林昭转身板书时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后颈。 那天夜里,谢恪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黑板上。林昭背对着她写字,发梢沾着金色的光晕。谢恪想叫她,却发不出声音。当林昭转过身时,谢恪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滴墨水,正从钢笔尖坠落,落在林昭的白色衬衫上,洇开成一朵蓝色的花。 醒来时,谢恪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小块。窗外,天刚蒙蒙亮,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啼叫。她盯着天花板,第一次对上学产生了期待。 第2章 第 2 章 图书馆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时,谢恪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周三下午的阳光斜穿过高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看见林昭坐在长桌尽头,米白色亚麻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桌上摊着几本书,其中一本《伍尔夫日记》的扉页上夹着支铅笔,笔尖悬停在空中,像一只休憩的蜻蜓。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的尘埃,混合着林昭身上飘来的雪松气息——那是谢恪在公交车上就记住的味道,此刻却浓得让她有些眩晕。 "要坐这儿吗?"林昭抬起头,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空椅。椅背上搭着件浅灰色开衫,袖口处有根脱了线的线头,随着空调气流微微飘动。谢恪僵硬地拉开椅子,帆布书包带从肩头滑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个文学社成员陆续入座,苏雯把一本《海子诗选》推到她面前,扉页上有人用蓝色圆珠笔画了匹瘦骨嶙峋的马,鬃毛像燃烧的火焰。 "上周布置的《局外人》读后感,谁想先分享?"林昭拧开保温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有个男生开始侃侃而谈存在主义,谢恪盯着杯口盘旋的白雾,突然想起公交车上林昭被水汽濡湿的睫毛。那些细小的水珠是如何在阳光下闪烁,又如何在她眨眼时消失不见——这个画面在过去七天里反复出现在谢恪的梦里。 当讨论声渐渐平息时,谢恪发现自己正暴露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林昭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像某种温柔的倒计时。"谢恪?"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她喉头发紧,仿佛吞下了一把碎玻璃。空调冷风扫过她的后颈,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默尔索...他母亲死了都不哭。"她盯着桌面的木纹,那里有处指甲划出的浅痕,"可我觉得他比谁都难过。" 林昭的钢笔停在纸页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为什么?" "因为他把眼泪都...都锁在身体里了。"谢恪的指甲陷进掌心,"像高压锅。" 她想起母亲在深夜厨房压抑的抽泣,锅盖被蒸汽顶得哐当作响。 有人噗嗤笑出声,谢恪的脸颊火烧般灼烫。但林昭摘下了眼镜,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睛直直望向她:"很精准的比喻。有时候最深的痛苦,恰恰是哭不出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井,在谢恪心里荡开层层涟漪。 散会后谢恪故意把铅笔掉在桌底。弯腰去捡时,她看见林昭帆布鞋侧面的污渍——一小块干涸的泥点,形状像朵枯萎的花。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心安,原来完美无瑕的林老师也会沾上泥土。等最后一个人离开,林昭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玻璃瓶,瓶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冰镇过的。"林昭递过汽水时,指尖擦过谢恪的手背。那触感像静电,刺得谢恪差点松手。 图书馆后门的铁台阶晒得发烫。谢恪小口啜着橘子汽水,气泡在舌尖噼啪炸裂。林昭仰头喝了一大口,喉颈拉出脆弱的弧线,一滴琥珀色液体顺着下颌滑落,消失在衬衫第一粒纽扣的阴影里。谢恪盯着那滴消失的汽水,喉咙发干。 "我高中时也不爱说话。"林昭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瓶身的凸纹,"总躲在最后一排写诗,被老师点名就假装肚子疼。" 她说着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像水面的涟漪。 谢恪的呼吸滞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发着光的女人也有蜷缩的阴影。蝉鸣在梧桐树梢轰鸣,她鼓起勇气问:"那您...怎么开始说话的?" 林昭晃了晃汽水瓶,残余的液体发出空荡的回响。"有个实习老师发现了我的诗本。"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她说沉默的人心里藏着海。" 她突然侧过脸,目光穿透谢恪的眼睛,"就像你。" 台阶下的蚂蚁正搬运饼干碎屑,谢恪盯着那个迅速蒸发的水痕,突然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秒。林昭的影子斜斜覆在她手上,带着橘子汽水的甜香。 * 周五的语文课弥漫着躁动的气息。林昭把《雷雨》剧本发下来时,谢恪闻到了油墨里混杂的淡淡香水味——是林昭手腕上总是萦绕的雪松气息。纸张传到她手中时还带着复印机的余温。 "谢恪演繁漪!"苏雯把写着"周萍"的纸条拍在她桌上,"你这种苦大仇深的表情最合适了。" 纸角蹭到了谢恪刚写好的笔记,墨水在"林"字上晕开一团蓝雾。 排练时谢恪僵在教室角落,台词卡在喉咙里像团荆棘。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她看着林昭被几个女生围着讲解台词,指尖划过剧本的动作像在抚摸珍贵织物。体育老师陈朗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斜倚着门框抛接篮球,古铜色小臂上血管虬结。 "林老师,器材室钥匙借一下?" 他的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蝉鸣。 林昭转身时发梢扫过谢恪的手背。谢恪闻见陈朗身上传来的汗味,混着林昭衣领间的茉莉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物。她看见陈朗的视线黏在林昭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上,像苍蝇盯着蜜糖。 "第三幕是关键。"林昭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不知何时围观的人群已散去,只剩她们两人站在空荡的教室中央。林昭的手指划过剧本上繁漪的独白:"这里要有种困兽般的绝望——" 她突然抓住谢恪的手腕按在墙上。冰冷的触感激得谢恪一颤。 "想象你被关在铁笼里。"林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外面的人笑着走过,没人听见你在尖叫。" 她的掌心温热,脉搏贴着谢恪的腕骨跳动。 谢恪的脊背紧贴瓷砖,凉意透过校服渗入肌肤。林昭的瞳孔像深潭,倒映出她惊慌的脸。那里面有个渺小的影子,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正式演出时,聚光灯烤着谢恪的额头。当她说出"这棺材活埋了我十八年"时,瞥见林昭坐在第一排轻轻点头。陈朗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后门,对林昭比了个大拇指。谢恪的台词突然卡壳,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她看见陈朗的拇指擦过林昭的肩膀,自然得像拂去灰尘。 "卡!"导演组的男生喊停,"谢恪你发什么呆?" 林昭起身走向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指导表演,她却掏出一包纸巾:"擦擦汗吧,灯光太烤人了。" 纸巾带着熟悉的雪松香。谢恪攥着那片柔软的白色,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林昭的指尖无意掠过她的额发,那触感比聚光灯更灼人。 * 羽毛球馆的塑胶地散发着橡胶的苦味。谢恪来还上周借的《百年孤独》,却撞见林昭在球场中央跳跃。她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后颈的汗珠沿着脊椎沟往下淌,像融化的蜜糖。每一次跳跃,肩胛骨都如蝶翼般张开。 "接得好!"陈朗的声音在空旷场馆里回荡。他扣杀时肌肉绷紧,球如子弹般射向林昭。球拍脱手的瞬间,林昭踉跄着跌坐在地,羽毛球擦过她的锁骨留下一道红痕。 谢恪怀里的书轰然落地。《百年孤独》的硬壳封面砸出惊雷般的声响。陈朗已经冲到林昭身边,古铜色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扭到了?"他的拇指在踝骨上按压,林昭疼得吸气。 "谢恪?"林昭抬头看见她,勉强挤出笑容,"来找书吗?" 汗湿的碎发贴在她额角,锁骨上的红痕刺眼得像道伤口。 谢恪蹲下捡书时,看见陈朗的运动鞋停在眼前。鞋带上系着个褪色的篮球挂饰——和林昭钥匙扣上的同款。这个发现像冰锥刺进胸口。 "正好我要去更衣室。"林昭扶着墙站起来,把毛巾搭在肩上,"一起走吧?" 更衣室弥漫着沐浴露的甜香。林昭拉开储物柜时,谢恪看见柜门内侧贴着的拍立得——林昭穿着学士服,被穿同款学士服的男人搂着腰。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放在林昭腰间的手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 "我未婚夫。"林昭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北大读博呢。" 她取出干净衬衫时,一张机票从衣袋飘落。谢恪弯腰捡起,北京往返的航班信息刺进眼底。 林昭换上衬衫时,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在湿发间若隐若现。"对了,"她系着纽扣,"下月校庆要排话剧,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第三粒纽扣的位置正好对着那道红痕。 更衣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谢恪抱着书,突然问:"您和陈老师...很熟?"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是我大学学长。"林昭没抬头,仔细抚平衣领的褶皱,"以前总帮我占自习室座位。" 她扣上最后一粒纽扣,那道伤痕彻底消失在校服领口下。 走廊的风灌进来,吹散了沐浴露的香气。谢恪盯着那颗晃动的痣,听见自己说:"校庆剧...我参加。" 怀里的《百年孤独》突然变得千斤重。 * 市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太足。谢恪裹紧外套,指尖划过书架。当《恋爱的犀牛》封面撞入眼帘时,她想起林昭说"沉默的人心里藏着海"。书脊贴着"馆藏珍本"的标签,像某种警告。 借阅区角落坐着对高中生情侣。女孩枕在男孩肩上睡着了,男孩小心翼翼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谢恪翻开书,第37页有行被荧光笔标记的句子:"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 书页边缘有铅笔写的批注:"林老师也这么说过——高一(3)班陈蕊"。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马纹。谢恪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关于温暖的想象,都源自林昭递来汽水时指尖的触碰。而那个叫陈蕊的女生,是否也曾坐在图书馆台阶上,喝过来自同个手掌的橘子汽水? 回家巴士摇摇晃晃。前排情侣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女孩突然咯咯笑起来,男孩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谢恪别开脸,车窗倒影里她的耳垂在发烫。她想起林昭后颈的那颗痣,想起陈朗手指拂过那里的样子。胃里翻涌起橘子汽水的酸味。 深夜的书桌台灯昏暗。周记本摊开着,谢恪的钢笔悬在纸上良久。墨水滴落洇开成乌云,她写下:"你递来的汽水瓶里/沉着我溺亡的月亮"。墨迹未干就被狠狠涂黑,直到纸页破出窟窿。月光从洞口漏进来,在桌面投下惨白的光斑。 凌晨两点,她掀开窗帘一角。对面楼只有一扇窗亮着灯,窗台上摆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谢恪在黑暗中举起手,指尖的影子落在墙上,轻轻拂过虚空中并不存在的发梢。月光淌过撕碎的纸屑,那页被涂黑的诗下,藏着幅用铅笔尖悄悄勾勒的侧影——仰头喝汽水的弧度,唇角悬着欲坠的星。而书桌角落,图书馆那天的汽水瓶静静立着,瓶底残留的琥珀色液体,正渐渐凝结成固态的糖霜。 第3章 第 3 章 雨是从第三节课开始下的。 谢恪坐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碎片。林昭正在讲《荷塘月色》,声音像浮在雨声之上的一片羽毛。"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她的手指划过投影幕布,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波纹。 一滴雨水从窗缝渗进来,落在谢恪的笔记本上。墨水立刻晕开,把"林"字染成一片蓝色的湖泊。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听见林昭的声音突然近了:"需要纸巾吗?" 林昭站在她桌前,手里拿着印有雏菊图案的纸巾。谢恪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戒指——那是枚素银的圆环,戴在右手中指上,据说这个位置代表热恋中。 "谢谢。"谢恪低头擦拭纸页,闻见林昭袖口传来的雨水气息。 "这篇散文很适合雨天读。"林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种潮湿的温柔。" 谢恪抬头,看见林昭的睫毛在投影仪的光线下近乎透明。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借的《朱自清散文集》里夹着的借书卡——上一个借阅者的签名是"林昭",日期显示是在两年前,那时林昭还没来这所学校教书。 下课铃响起时,雨下得更大了。林昭收拾教案的动作比平时慢,时不时望向窗外。谢恪磨蹭着整理书包,看见陈朗举着把黑伞出现在教室门口。 "就知道你没带伞。"他的运动鞋在走廊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林昭笑着摇头:"又借体育组的伞?当心主任说你。" "管他呢。"陈朗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教案本,"走吧,送你到办公楼。" 谢恪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黑伞向林昭那边倾斜,陈朗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鬓角。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折叠的雨伞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走廊尽头的布告栏贴着校庆筹备名单。谢恪在"话剧社指导老师"后面看到林昭的名字,而在"体育组协调"那栏,陈朗的签名龙飞凤舞地横跨两行。 雨滴砸在脸上的感觉像细小的针尖。谢恪没有撑伞,任由校服渐渐吸饱水分,沉甸甸地贴在背上。操场上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她踩过去时,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碎成无数片。 * 校庆剧《雷雨》的第一次排练定在周四下午。谢恪提前二十分钟到了空教室,发现林昭已经在里面布置场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她踮脚往黑板上贴台词表时,衬衫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来得真早。"林昭回头看见她,手里的磁铁掉了一个。谢恪弯腰去捡,起身时发现林昭正望着她滴水的发梢。 "没带伞?" "忘了。"谢恪把磁铁递过去,林昭的指尖有粉笔灰的味道。 林昭从包里拿出条浅灰色毛巾:"擦擦吧,会感冒的。"毛巾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谢恪犹豫着没动,林昭便直接抬手替她擦拭头发。这个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谢恪僵在原地,能感觉到林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角。 "好了。"林昭退后一步,把毛巾塞进她手里,"留着用吧。" 其他同学陆续到来,苏雯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谢恪你头发怎么了?像只落汤鸡!" "下雨。"谢恪把毛巾叠好塞进口袋,布料贴着大腿发烫。 排练进行到繁漪和周萍的对手戏时,演周萍的男生总是忘词。林昭叹了口气,亲自站到谢恪对面示范:"这时候你要抓住她的手腕,像这样——" 她的手掌圈住谢恪的手腕,拇指恰好按在脉搏处。谢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通过那一点皮肤传递给对方,剧烈得像要撞碎肋骨。 "然后说''这屋子里闹鬼''。"林昭的声音突然放轻,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眼神要像看着猎物。" 谢恪咽了口唾沫。林昭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棕色,虹膜边缘有圈浅金色的光晕。她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像蝴蝶濒死时的翅膀。 "好!就这样保持!"林昭突然松开手,转身对其他同学拍手,"看到没?这种张力就是我们要的。" 谢恪的手腕残留着被握过的触感,脉搏仍在狂跳。她看见林昭走向教室角落的包,取出保温杯喝水的样子,喉结上下滚动。杯身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颗小小的爱心——不像林昭的笔迹。 排练结束后,谢恪主动留下来整理道具。林昭在讲台上批改作业,偶尔用红笔在纸上划出波浪线。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演得很好。"林昭头也不抬地说,"比我想象的更投入。" 谢恪正在叠戏服,手指抚平一件旗袍的褶皱:"...谢谢。" "其实我一直在想,"林昭放下红笔,"你为什么选择演繁漪?" 旗袍的丝绸面料冰凉顺滑,谢恪盯着上面纠缠的藤蔓花纹:"因为她...被困住了。" 林昭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直射过来:"困住她的是什么?" "规矩。"谢恪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爱。" 教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谢恪听见林昭的钢笔滚落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深刻的理解。"林昭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干涩,"下周三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有说去哪里,谢恪也没有问。但那天晚上,谢恪梦见自己穿着繁漪的旗袍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而林昭在观众席第一排,手里捧着束将谢未谢的花。 * 周末的图书馆人满为患。谢恪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本《中国话剧史》,目光却不断飘向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像块浸水的抹布。 "这里有人吗?" 一个陌生女生指着她对面的座位。谢恪摇摇头,女生坐下时,背包上挂着的校庆纪念徽章闪闪发亮——和上周林昭钥匙扣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谢恪盯着那枚徽章,突然问:"你也参加校庆活动?" "对啊,合唱团的。"女生露出笑容,"你也是?" "话剧社。" "哦!林老师的组!"女生的眼睛亮起来,"她人超好的,上学期我参加朗诵比赛,她每天放学都留校辅导我。" 谢恪的钢笔在纸上洇出个黑点:"...每天?" "整整两周呢。"女生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她和体育组的陈老师在谈恋爱?有人看见他们..." 后面的词淹没在管理员催促安静的咳嗽声中。谢恪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眼前浮现出陈朗为林昭撑伞的画面。 回家路上经过文具店,橱窗里陈列着各种精美的礼品。谢恪的目光被一个蝴蝶标本吸引——蓝紫色的翅膀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像被钉住的星空。标价签上的数字是她两周的午饭钱。 "送给老师的?"店主笑眯眯地问,"教师节快到了。" 谢恪摇摇头,却在走出店门五分钟后折返,用皱巴巴的纸币换来了那个标本。店主精心包装时,她盯着蝴蝶被固定住的姿态,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 周一的语文课上,林昭戴着那枚素银戒指。谢恪发现她今天涂了淡粉色的指甲油,讲课时左手总是不自觉地轻抚右手中指,像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 "今天我们学习《背影》。"林昭翻开课本,"请大家先默读一遍。" 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谢恪盯着朱自清描写父亲爬月台的段落,思绪却飘向书包里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教师节是后天,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礼物送给林昭。 "谢恪。"林昭突然点名,"你觉得父亲为什么非要买橘子?" 谢恪抬起头,发现全班都在看她。林昭站在窗边,阳光给她轮廓镀上金边,戒指反射的光点在天花板上跳动。 "因为..."谢恪的声音很轻,"橘子很甜。" 有人窃笑起来。但林昭没有笑,她微微歪头:"继续说。" "他怕儿子路上苦。"谢恪盯着课本上"朱红的橘子"四个字,"甜的东西...能让人忘记苦。" 林昭的眼睛亮了起来:"很好的解读。有时候最深的爱,就藏在这些看似多余的细节里。" 下课铃响起前,林昭宣布周三下午话剧社要加排。谢恪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下来,想起林昭上周说的"带你去个地方"。 放学时又下雨了。谢恪站在走廊上犹豫要不要撑伞,突然看见林昭和陈朗共撑一把伞走向停车场。陈朗的手搭在林昭肩上,而她仰头对他说了什么,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雨幕中,谢恪隐约看见林昭举起右手,中指上的银戒在阴天里依然闪亮。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书包里的蝴蝶标本,蓝紫色的翅膀在阴影中显得黯淡无光。 回到家,谢恪发现母亲难得准时下班,正在厨房煮面。锅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让谢恪想起林昭保温杯上缭绕的白雾。 "教师节要送老师礼物吗?"母亲突然问,"单位发了张购物卡。" 谢恪摇摇头,把蝴蝶标本藏进书包深处:"不用了。" 那晚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被钉在林昭的教案本上。而林昭用戴着银戒的手指翻过那一页,轻描淡写地进入了下一章节。 第4章 第 4 章 教师节前一天的傍晚,谢恪站在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手里攥着那个包装好的蝴蝶标本。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看见林昭独自伏案批改作业,发丝垂落在纸页上,偶尔用笔尾轻轻拨开。 谢恪的指节在礼品盒上压出几道泛白的痕迹。她已经在走廊上徘徊了十五分钟,每一次鼓起勇气要敲门,又退缩回来。直到林昭忽然抬起头,像是感应到什么,目光直直望向门口—— 谢恪仓皇躲进转角,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心跳声震耳欲聋,盖过了办公室里椅子挪动的声响。脚步声渐近时,她慌乱中将礼物塞进书包最里层,拉链刮过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谢恪?"林昭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走廊中央,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来找老师?" "我......"谢恪的视线落在林昭的右手上——那枚素银戒指不见了,指根处只余一圈淡淡的压痕,"路过。" 林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笑了:"戒指掉进粉笔盒了,找了一下午。"她微微歪头,"明天教师节,你们班是不是准备了惊喜?" 谢恪的喉咙发紧。她看见林昭的指甲油有些剥落,食指关节处还沾着一点蓝色墨水,像是刚批改完作文。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指甲掐进掌心。 林昭似乎想说什么,但广播突然响起教导主任的声音:"请各班班主任立即到会议室集合。" "去吧。"林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见。" 谢恪站在原地,看着林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肩头被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残留的温度一路烧进心底。她慢慢掏出那个礼物盒,蝴蝶的翅膀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最终,她把标本藏进了图书馆《雷雨》的扉页里——那是林昭常借的书。 * 教师节当天,讲台上堆满鲜花和礼物。谢恪看着苏雯代表全班送上手工相册,林昭惊喜地翻看时,一张照片滑落在地——是去年冬天全班合影,谢恪站在最角落,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林昭的侧脸上。 "谢恪没有准备礼物吗?"课后收作业时,苏雯突然问道。 谢恪盯着作业本上自己用力过猛划破的纸页:"忘了。" "林老师刚才还问你呢。"苏雯眨眨眼,"她说你上次的作文写得特别好,推荐去参加市里比赛。" 谢恪猛地抬起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课桌上,橡皮屑在光柱里漂浮,像一场微型雪崩。 午休时间,她鬼使神差地来到图书馆。那本《雷雨》还在原处,但翻开扉页——蝴蝶标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便签:"谢谢,它很美。但翅膀不该被钉住。——L" 字迹被水晕开过,边缘微微发皱。谢恪将便签夹进周记本,突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今晚七点,文学社教室见。" 她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窗外,一群白鸽掠过天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心跳。 * 谢恪提前一小时就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阳光的味道,黑板上还留着昨天排练的台词标记。她坐在林昭常坐的位置,桌角有处圆珠笔划出的细小刻痕,摸上去微微凸起。 "你来早了。" 林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挽起,耳垂上一枚银色小痣般的耳钉闪着微光。没有戒指,没有香水,像是卸下了所有教师身份的伪装。 谢恪的呼吸停滞了。林昭反手锁上门,走到窗前拉下半边窗帘。夕阳斜斜切过她的身体,将影子投在谢恪的课桌上。 "标本我收下了。"林昭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漂着那片蓝紫色的翅膀,"但我想还你一样东西。" 她推过来的是一本旧笔记本,扉页写着"林昭 2009"。翻开第一页,是首笔迹稚嫩的诗:"我的老师有双星星眼睛/当她看我时/我变成透明的玻璃..." "我高中时写的。"林昭的声音很轻,"给实习老师的。" 谢恪的指尖发抖。纸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扎马尾的少女林昭站在操场边,目光追随着远处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 "后来呢?"谢恪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后来她调走了。"林昭取下耳钉放在桌上,银质表面有个微小的凹痕,"临走前送了我这个,说是纪念品。" 暮色渐浓,教室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谢恪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昭总在雨天望着窗外,为什么她的戒指有时戴在中指有时消失——那些都是别人留下的灼痕,就像她现在正经历的。 "谢恪。"林昭突然伸手抚过她眉尾的小痣,"有些翅膀注定要飞走的。" 晚自习的预备铃骤然响起。林昭起身离开时,带走了那本日记,却在桌上留下一枚银耳钉——凹痕里藏着粒更小的蓝紫色亮片,像蝴蝶翅膀的碎片,也像被钉住的星星。 谢恪攥紧它,直到金属棱角刺进掌心。走廊上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而她的周记本里,那封写好的遗书正静静躺在夹层,等待一个雨夜被真正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