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互穿的我只好娶自己了》
1. 穿成太子
大齐玄武十年,永宁镇,姜家村村东。
黄昏将至,天边的云彩如同火烧,缓缓地吞噬着阳光最后的一点残影,将村头的路拖得细长。
吴欢背着篓子走在田埂上,尽管已经腰酸背痛,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下午干活的时候在地头上遇到姜朔了。
姜朔小声地跟她说,他就快攒够两万文了。等他一攒够两万文,他就过来找她提亲。
她表面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满是期待。
姜朔,姜朔。
今天在地头上,姜朔教她写她自己的名字,口天吴,又欠欢,她拿着根树枝在土里写着,虽然看起来歪歪斜斜,却是她人生第一次用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嫁给姜朔的话……她忍不住幻想起来,步伐轻快地往家里跑着。
然而到还未到家门口,她便远远地看到门口有两道并不高挑的身影。
两个人一瘦一胖。
一个细得像杆,皮贴着骨,脸上灰扑扑的中年女性,穿着红衣手里拿着块帕子。另一个肥得像猪,肉从两颊溢出来,脸上流油的青年男性,穿着靛衣腰里别着块玉佩。
中年女性一见到她,就扭着身子凑过来,眼角褶子炸花:“阿欢呐,王少爷娶你做三房这件事,我们也和你爹娘说得差不多了,今天王少爷过来,就是来送订婚书的。”
“什么订婚书?”
吴欢皱眉道。
那油光水滑的胖子,是村西地主家的王少爷。最近不知从哪听来她的八字,说她命贵,能旺夫发达,于是便着了魔似的,非要娶她。
她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嫁他?
她压根懒得理,转身欲进门。
“诶!急什么!”那媒婆眼疾手快,力道极大。
她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摆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给吴欢看。
“这画的十字都还在这儿呢?你嫁给王少爷做三房,王少爷给你家二十万文,这都是说好了的!”
媒婆张开手,那页标准的蝇头小楷末尾处,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陈在右下角。
看着熟悉的笔画,吴欢的心瞬间如堕冰窟。
几日前,爹确实曾经带回过一张纸给她。
但那时,爹只说是弟弟学院的师父给写的信,他不会回,让吴欢写个十字,表示知晓。他还要带回给师父。
吴欢当时还很兴奋,因为读书同用毛笔写字一样,一向是弟弟的特权,不该是她能用的东西。
所以她极雀跃地拿起笔来,在这张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她签完后,爹还皱着眉对着面前的纸端详了好一阵子,才极其妥帖地收到怀里。
她彼时还在偷笑,说爹也大字不识一个,倒是挺爱看弟弟学院给寄回来的信。
却没想到,那封信竟是让她做小妾的契约!
一瞬间,吴欢脸色瞬间煞白。她僵在那里,连呼吸都沉了。
那肥腻的男人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吴欢,你别不乐意,本来呢,以你的姿色,还配不上本少爷。要不是算命的说你命藏凤骨,夫婿乃真龙再天,可一步登云,爷才懒得花这份钱!”
吴欢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睛眯起,忽然摆出一个无害的甜笑道:“算命的骗你呢,其实我是你爹。”
“你!”王少爷被噎得火冒三丈。
正欲发作,却被赶来的吴欢父母拦下来。
“王少爷!”吴欢的爹见到王少爷,被日头晒得粗糙黢黑的脸上摆出一个媚笑,迎上去道:“王少爷,您怎么来了。”
转头却训斥吴欢:“二丫,回屋做饭去,这里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吴欢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眼里的失望不加掩饰。
但没人看她一眼。
众人的话全都围着她,却没有一句属于她。
吴欢撇开他们,走进了东屋。
她将干柴放在灶台下点燃,看着火苗逐渐地升起来,舔舐着黑漆的锅底。
她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恨意,眼里的泪不自觉地便滚落下来。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她怎么就看不懂呢。
她怎么就不识字,怎么就那么蠢,蠢到以为那真的是弟弟的老师给弟弟的信!还笑嘻嘻地在纸上画十字,画得那么用力!
她不是不想拒绝,她是看不懂,睁眼瞎,所以被人骗,连亲爹亲娘也欺她不识字,专门拿这封信来骗她!
她就这样被人骗走了!
吴欢咬紧嘴唇,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以为只要不惹事,就算苦点累点,日子也能过得平顺。可现在,她连嫁给谁都做不了主。
不知过了多久,她爹推门进了东屋,通知她道:“二丫,咱们今天就算和王家定亲了。”
吴欢站在灶台前,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
“爹,我才十七岁。”
一句话似乎就能将她爹点燃,他声音粗哑地叫骂道:“十七难道还小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惦记着那个姜朔!”
“姜朔怎么了!”吴欢咬牙道,她人生头一次大胆地挺起胸脯,和她爹对峙。“他难道不好么?我看他好过你们,他起码不会拿我去卖!”
“你!”她爹一巴掌打在吴欢脸上,力道狠辣,将吴欢的头打得偏过去。
“她爹!”娘哀声叫道。
爹似乎也觉得自己打得重了,不欲道歉,只转身甩袖而去,丢下一句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半月后,王少爷都回来娶你!”
深夜,吴欢盖着内里破洞的薄被躺在自己的土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漆一片的屋顶。
门口的黄狗已经睡了,村子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叹息一般,落在她的耳畔。
似乎在说,吴欢,你认命吧。
她咬着下唇,似乎要将口中的肉撕下一块来。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人再打她,她却觉得浑身都痛,似乎骨头都碎成了渣子,扎进肉里。
如果是她识字就好了,如果她识字,她就不会一辈子的睁眼瞎,不会被人笑话“笨阿欢什么都听不懂”,不会连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还傻傻地在契约上画十字。
吴欢,你该认命的。
风声又在说话了。
可她心里涌上一道更响的声音:
但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该认命的就是她?
她不要这样认命,至少她要做点什么!
她醒悟了似的,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夜晚的凉风划过脊背,她裹紧衣服,极其轻柔地将脚落在地上。
她要去找姜朔。
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就算她两手空空,可是她不能在这里空等,等一个注定会耗死她的结局。
她已经打算好了,姜朔不愿意跟她走也没关系,她只要向他道个别就够了。
她将床铺上的稻草翻开,从里面摸出自己攒了许久的一钱银子。
爹娘不给她钱,这些钱,是她靠偷偷帮别人绣花换来的,不农忙的时候,她经常和爹娘说自己去找姜燕玩,但是其实不是玩,姜燕家里有针线,她在姜燕家偷偷绣花,然后托姜燕帮她去卖。
姜燕知道她们家过得辛苦,所以赚来的钱,她一份利也不取,全都给她。
“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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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存好了,不要被你爹娘发现。”姜燕对她道。
她缓缓地下床,才出屋门,一阵剧痛从脖颈袭来。她眼前一黑,而后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再睁眼,跟前是被人精心装扮过的床体,床顶精巧细致的长壁画,壁画上画着两个在大雪天站在门外,被冻成雪雕的人,侧面是戏台一般的雕木画,有两个人对着公鸡跳舞的,有一个人在房间上钻洞看另一个房间的,有小孩在冰面上捞鱼的……简直比大戏台还要热闹。
床旁还垂着浅金色的帷幔,和她那空荡荡的土床完全不同。
这不是她的家!
爹娘难道已经将她送到王家了!
吴欢慌忙直起身来,拉开帷幔,只见带着头冠的无须男和扎着双髻的美丽少女在她床前并排站着。
见她醒来,一个打扮奇怪的粉面年轻人凑上前来,十分恭顺地朝她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您醒了。”他道。“今天的早膳要正常用吗?”
太子殿下???
吴欢瞪大双眼,她不自觉低下头,却看到自己原本因干农活而生出老茧的粗糙的手此刻变得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放在一床华贵的松花色牡丹纹样被褥上。
“你叫我太子殿下?”吴欢不自觉出声道。
话一出口,她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而低沉,完全是一个男人的嗓音。
她将这双手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很疼,不是做梦。
她的血液瞬间从脚底凉到了天灵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殿下可是未梦醒?”粉面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欢想要尖叫着问他这是哪里,她怎么会进到一个男人的身体里,但面对房间里的望着她的众位青年男女,本能提醒她,此时尖叫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粉面男人见她许久未回话,又见她皱起的眉头,不由得又轻声发问:“殿下可需要洗漱?”
吴欢只觉脑门冷汗直冒,不知如何回复,只嗯了一声。
没多久,一队年轻貌美的少女变进来,为首的拿着一方白色丝帕,将其放在后面的冰水里冰了一下,而后拿过来,在吴欢的脸上擦拭着。
吴欢身体僵硬由着她们给自己洗漱和穿好衣服。
一面铜镜在太监的手中被呈上。
在那面纹龙铜镜里,吴欢看到一张脸。
一张俊朗的,男人的脸。
吴欢几乎要惊叫起来。
和姜朔那般阳光的俊朗不同,镜子里的人斜眉横飞,鼻梁高挺,眼睛狭长而有神,下颔清晰而锋利。
乍看似乎长得不错。但是仔细看来,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尊贵与冷漠之感。
是压迫感十足,令人惊心动魄的外貌。
吴欢看着铜镜中陌生的面貌,只觉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哪个太子殿下???
她没读过书,不像弟弟一般能背下历朝太子的名称,也不懂画本子里记载的那些野太子们。
她唯一知道的太子殿下,就是当朝玄武帝的嫡长子——燕珩。
“今年是哪一年?”她问那粉面太监道。
太监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只略一滞愣,便恭顺道:“回殿下,今年是玄武七年。”
玄武七年……正是本朝!
吴欢望着铜镜里那双冷如寒霜的凤目,几乎要震惊地叫出声来——
她——一个才订过婚,还未出阁的乡下丫头,变成了传说中不近人情的冷面太子燕珩???
怎么可能!!!
2. 脚踹孟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硬生生地咽下自己的震惊,心跳如擂鼓,低头看,方才侍女们给他的衣服上,五爪蟒正张牙舞爪地冲她耀武扬威。
她不能贸然张口,这事如果被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罪责!
可是如果她在这,那太子去哪儿了?
不会变成她了吧!
完蛋!
且不说她能不能在这宫廷之中活下来,倘若父母强逼在她身体里的太子殿下嫁给王少爷……
吴欢不敢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虽远在乡野,却也曾听过这位太子的赫赫威名。
村头老秀才最喜欢在村口坐蒲团拉闲篇,曾经跟她和姜朔讲过当朝太子的事迹:“三岁能文七岁能武,十二岁入主东宫,同皇帝商议政事,十四岁主持颁布均田令,造福百姓,实乃少年英才!”
他说到动情处,总会加一句抑扬顿挫的感叹:“太子殿下有其祖遗风,不愧是将来的大齐之主!”
但——
她对太子殿下的印象,更多地却来自在村里婚丧席上的传闻:
“太子殿下铁石心肠,东宫办事的人不许落泪,凡有一点声音的都要被拉去痛打三十大板,毫无人情!”
“太子殿下忘恩负义,一受封太子就杀了曾经老师的儿子,过河拆桥,毫无人性!”
“太子殿下目中无人,他的贴身侍卫只是没完成一个任务,就被太子亲自押赴法场砍头,毫无人味!”
在人们为太子殿下的事迹惊悚发抖的时候,曾在宫中当过太监的王公公会颤颤巍巍走出来,翘着兰花指,嘴里发出呵呵的奸笑声,神秘道:“你们说的尽是些烂大街的事!我在宫里时听说,太子殿下的宫里总是丢小太监,好好的小孩子,送一个丢一个,全都莫名失踪,没有一个回来过。宫里都传……他们都被太子做成肉粥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太子殿下太可怕了!”
听到这里,小孩子们都四散奔逃,姜朔也紧紧地抓住了吴欢的手:“阿欢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此刻,那些令她胆寒的传闻,关于燕珩的事迹的每一句描述,都像一个个石块,重重地砸到她心里。
要是爹娘真像要求她一样要求太子,那他们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吴欢心绪复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绝不能让人发现,她并非太子殿下。
身旁的粉面小太监却读错了他的神情上前来,解语花一般柔声劝慰道:“殿下,我看殿下心情不好,可是还在为昨日处置孟良公子的事烦忧?”
吴欢心头一震。
孟良公子是谁?
太子的名字她听过,这个孟良又是何方神圣啊?
吴欢不敢露怯,只能压着慌乱,按照自己村子里面对燕珩的描述,摆出一个冷漠的神情。
“咳……孟良他怎么样了?”
小太监面色恭敬道:“孟大人方才差人传信,说是,孟良公子自昨日午间被太子殿下一脚踹晕后,至今仍未苏醒。”
踹晕……至今未醒……
吴欢额头青筋直跳:这太子殿下,每天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吴欢低头瞥了眼自己脚下那双靴子。
不是她熟悉的破草鞋,也不是她亲手绣的,一年只舍得新年穿一次的粉藕鞋。
那是一双昂贵得让她无法估价的鞋子——玄黑鹿皮为底,触感柔软,绣工精致,鞋面上的金丝雀鸟展翅欲飞,羽毛交叠,用得似乎还是真金线,远非她在村子里绣得那种花可比。
吴欢看着这一双能卖出天价,供在柜里好好珍藏的靴子,头皮发麻。
她无法想象,燕珩是怎样穿着这样一双精致秀气的鞋,把那什么孟良公子踹到至今未醒的。
见吴欢低头不言,小太监继续道:“殿下属实是替天行道,那孟良仗着自己是侍郎之子,竟敢当街轻薄民女,实在应该狠狠教训!”
他似乎对太子殿下很了解……
吴欢正想着怎样不着痕迹地向这位太监打探太子平日的行事方式。便听得宫门外有太监太高了声音,宣报道:“陛下有旨,宣太子即刻赴勤政殿觐见——”
话音未落,殿门被推开,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冷峻的内侍走进来。他腰间悬着一枚上等美玉,举止从容,言语低沉,显然比普通太监地位高出许多。
“殿下。”他行礼道,语气也低沉,完全不似其他内侍一样尖锐。“陛下让臣传话,礼部尚书于朝堂参了孟良公子一事,群臣震动,陛下请您即刻前往广阳殿。”
吴欢听不懂什么礼部尚书,什么朝堂的,但“孟良公子”四字一出,她便知是他的家人来问罪了。
小时候,他们不小心踩了人家的瓜,瓜的主人总要来问罪的,她就得被爹娘拎着给人家道歉赔礼,还人家新瓜。
现在,人都被踹晕了,……要她怎么办?
也被踹一脚?
更要命的是,皇帝是太子的亲爹。按照常理推断,亲爹应该对儿子最熟悉吧?那她这假冒的,一过去岂不是立马穿帮?
皇帝到时候会怎样对待她?
砍头?凌迟?还是白绫赐死?
吴欢头脑已经炸如一锅乱粥,思想四溢,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尽量稳住声音,努力绷住声音,冷酷道:“知道了,我自会前往。”
那内侍似乎颇为关心,又提醒道:“殿下,臣知您一向清高自律,不喜与朝中老臣过多交涉。但此番议事,还请慎言。”
“多谢……”吴欢张口欲唤其名,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最后只得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待那内侍离开,吴欢才觉背后已被冷汗湿透,广阳殿三个字,在她脑中简直等同于“处决场”。
冷静……死脑快转啊!想点办法出来……
吴欢眼神扫过周遭一圈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看起来和太子最相熟也最忠诚的粉面太监的身上。
“你们都出去一下。”她面无表情地挥手指令,手指向那个太监。“你留下。”
太子殿下发号施令,一向很有威慑力。东宫内的闲杂人等,很快退出了房间,只留粉面太监和吴欢面面相对。
吴欢知道,自己必须赌一把。
“知道我为何留你吗?”她冷脸道。
粉面太监不明就里地摇摇头。
吴欢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看得出来,这一个宫中,只有你是对我最真心的人。”
粉面太监面色惊讶,眼眶瞬间泛红。似乎没想到一向冷心冷情的太子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差点感动得当场痛哭流涕。
吴欢道:“现在,我有一事需你相助,你可愿帮?”
粉面太监马上叩头道:“能有机会侍奉太子殿下,小奴已是感激不尽,太子殿下需要小奴做什么事,小奴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欢看着面前的粉面太监,指甲攥紧掌心中,压抑住内心的种种不安,冷声道:“我发现,我忘了很多事情……”
……
吴欢努力不动声色地从那粉面小太监口中套出了太子平日的待人处事、礼仪规矩、宫中格局,以及一些朝堂上的基本势力分布。好在这孩子忠心耿耿,说话毫无防备,短短一炷香时间,竟真让她理清了不少头绪。
可她心底仍然发虚。
广阳殿,毕竟是皇帝的地盘,何况此刻还有群臣云集,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太子殿下,已到广阳殿。”内侍传声,声音清冷。
吴欢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踏进殿内。
广阳殿议事厅内,当朝玄武帝燕茗被几位大臣环绕,坐在议事厅正中。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太子燕珩的不良行为,用手抚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吴欢刻意放慢脚步,尽量模仿传闻中“太子”的步态——挺拔冷峻,威仪十足。只是她每走一步,背心冷汗就渗出一层。她能感觉到那些官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灼热而探究,如刀般剖析着她每一分神情与姿态。
她学着那粉面太监刘并方才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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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礼仪,规规矩矩冲皇帝行礼道:“父皇。”
龙椅上的燕茗不怒自威,眼神沉冷。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吴欢屏住呼吸,头皮发麻。
完了,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珩儿。”过了很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隐忍。“昨日之事,诸臣已经与我讲过,你可有辩驳?”
吴欢脑子飞快旋转——皇帝并未直接质问,而是给了个模糊的开场,说明他并没有轻信诸大臣的言辞,而是仍然想听听太子的辩驳。
不能露怯!
她挺直腰杆,淡声道:“儿臣昨日为民请命,确有不妥之处。但孟良当街轻薄良家妇女,有辱齐律,儿臣虽行事失矩,但自问无愧于心。”
朝堂一片寂静,只有殿外风声飒飒。
有大臣冷哼一声,站出来:“陛下,太子此言,于理不通。孟尚书为朝中清官,其子孟良不过口舌轻佻,便遭太子殿下重罚,如此苛严,臣以为……”
“够了。”皇帝打断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在吴欢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便是有违齐律,也自有大理寺会处理此事,不该你越权行罚。你身为太子,一举一动皆为天下效仿。岂能于闹市随意责打重臣之子?此举不仅丢了皇家的面子,还寒了诸位大臣的心!”
皇帝言毕,旁边的几位大臣多点头称是,看向吴欢的眼底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寒了诸位大臣的心……”听皇帝的语气,怕是大臣里有人在背地大大地讲述了太子行为的不是。
吴欢自底层而来,平日里多听实事,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些官员之子仗着身份压榨百姓,肆意妄为的事件。
此刻站上朝堂,才发现他们官官相护,根本视普通人感受于无物,连太子有点体恤民生的行为,都要被告状敲打,着实让她心生恼火。
顾及自己的身份,吴欢略加思索,语气沉静道:“父皇,于当街教训孟良,确实是儿臣行为有失妥当。但孟良此行,儿臣如果不及时出手制止教训,怕寒的便不是诸大臣的心,而是天下百姓的心了!”
她用冷冽的目光划过那几人的面目,几位大臣似乎早料到她会为自己辩驳,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之色。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大臣出声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只是,孟良因违律调戏妇女,受了太子的刑罚。那太子殿下违律当街踹人,又该如何自处?”
他想要罚太子殿下。
吴欢暗想:若是燕珩在此,应该也不会轻易退缩。
她低头跪下,对着皇帝,掷地有声道:“父皇明鉴,儿臣之过,儿臣甘受责罚。”
玄武帝面色渐渐沉下来,道:“既是如此,你踹了孟良一脚,便命内侍于殿前杖责你十下,你可甘愿?”
吴欢知道刑罚总是免不了的,她正欲叩首,门口却传来一阵清冽的女声。
“陛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太监高呼的:“皇后娘娘驾到——”
吴欢循声望去,只见一貌美如花,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在众人簇拥之下款款而至。
那妇人口施朱丹,面敷白粉,颊上染了胭脂,眉毛也讲究地涂了黛色,细细弯弯如柳叶。
她走近了,吴欢闻到一靠近一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香味儿,甜甜柔柔的。
原来这就是皇后。
吴欢巴巴地看了一眼,只觉此人虽看得出上了年纪,但却比她村最美的少女还要漂亮。
她冲玄武帝缓缓行了一礼,轻声道:“陛下。”
不知为何,吴欢只觉一见到眼前的妇人,玄武帝方才身上那种威压的气势似乎去了许多,殿内的大臣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诡异起来。
玄武帝脸色变化了一些,但仍沉声道:“既是皇后到了,那诸卿便先行退下吧,太子之事,容后再议。”
皇后脸上挂上一个笑,眼神冷冷地扫过殿中的大臣,道:“何必容后?太子是本宫的儿子,同管教太子相关的事,有什么本宫不能听的?”
3. 自请修学
眼见皇后到场,那山羊胡大臣最机灵,忙行礼道:“既是皇后娘娘同陛下有事相商,臣等先行告退。”
他话一出口,众人纷纷附和,顷刻间,大殿只余皇帝、皇后与吴欢。
皇后嗓音柔柔:“太子当街踹人,就要杖责?”
玄武帝沉默不语。
“也是陛下子嗣众多,自然舍得。”皇后哀怨道。“可臣妾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舍得?珩儿三岁染疫、六岁高热、七岁落水……他的苦,还不够多么?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若要罚,就罚臣妾好了!”
她语调柔软,眼眶泛红,话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玄武帝被她说得神情尴尬,轻咳两声,叹口气道:“朕不过一时气过头罢了,皇后何须如此?”
吴欢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完了皇后这一串名为哀怨实则是斥责般的话,又看着皇帝从方才的严肃端方被训得地下头颅,心里已然大撼。
她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夫妻。
——如果她娘敢这样当着人面顶他爹的嘴,那全村人都要看她家的笑话。
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有这样一个护短的母后,怪不得敢在当街提脚就踹大臣之子。
因为无论他犯了什么错,他母后都会帮他找补的。
一时之间,吴欢竟有些羡慕燕珩。
她的娘亲从不会这样对她。
玄武帝沉吟一会儿,抚慰似的拍拍皇后的背,好声道。
“知道你宠珩儿,可是,规矩总是要讲的。齐律当街斗殴应施以「笞刑」,太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不然,何以服众呢?”
“怎么非得要打?”皇后柔声道。“打就打吧,可闭门思过十日,难道比笞刑不严重?既显得陛下公正,又不伤儿身,难道不好?”
“闭门思过?”玄武帝摆摆手。“从小到大,他犯什么错你都叫他闭门思过。你坦白说,这闭门思过有一点用没有?”
“怎么没用!”皇后反驳道。“在我的管教下,我们珩儿难道不是文武双全,才貌皆绝么!”
……
……
……
她一席话令吴欢听得既感动又心惊。
皇后如此关心太子,今日确实替她免去了一桩祸患,但若她留在宫内,与她朝夕相处,难免不露出破绽。
灵光一闪,吴欢观察着玄武帝与皇后的脸色,试探道:“若父皇不愿让儿臣闭门思过,不若罚儿臣至偏远之地,修学一月。以示父皇无私。”
她话出口,宫殿内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出宫修学?”皇后秀眉蹙起,思虑一会儿,有些犹疑道:“只是踹了一个孟良,就要被罚出宫,这罪责是否过重?”
玄武帝转动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赞同皇后道。
“你身份贵重,轻易在宫外露面,多有不便。何况宫外人多事杂,不若宫内安全。你若不想挨鞭子,不如抄上一百遍齐律,也算是罚过你了。”
吴欢压抑着自己渴望出宫的需求,理智道:“一百遍齐律同闭门思过也无甚分别,父皇要罚我,是罚给那堆大臣看。出宫修学比闭门思过严厉,想来以此能堵住朝堂之上的悠悠众口。”
“可是……”皇后还欲说什么,却被玄武帝抬手拦下。
他眼神眯起,有些讶异道:“珩儿,你今日同寻常相比,似乎有些不同。”
“珩儿,你今日同寻常相比,似乎有些不同。”
吴欢只觉额间有冷汗落下。
她低下头,不敢看玄武帝的脸。
玄武帝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似乎,成熟了些,还会主动请罪了。”
吴欢心头一紧。
玄武帝又轻声道:“修学么,也不是不行。”
皇后焦急道:“陛下!太子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未离开过京城,一时便要离宫一月,岂不是过于贸然!”
玄武帝却安抚道:“皇后,朕知道你的心意。但万事开头难,珩儿自请修学,是件好事,若此次修学能改改他的脾气,也是很好的。”
又转向吴欢道:“你出宫修学,朕不阻拦。修学也可。但此行不可显露太子身份,更不得如当街踹孟良那般任性。若再犯,三十大板,朕亲自伺候。”
吴欢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下大喜,忙叩首道:“儿臣谨记!”
皇后见他俩一唱一和,心里有些无奈,叹口气道:“你们这就定了,可是去哪儿修学呢?”
吴欢回过头,冲皇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道:“母后莫急,儿臣已有打算。”
“常山永宁镇,竹隐书院。”
永宁镇,姜家村村东。
太子燕珩正扶着床沿缓缓地撑起身体。
他的头此刻剧烈的疼痛,脖颈也痛。他记得自己昨夜本在东宫读书。当时已是深夜,唯有刘并在身旁为他掌灯。
读着读着,他忽然听到有一阵诡异的笛声传来。而后他便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身下的床显然不是他的床。眼前的破败古早的土黄色的泥墙做成的房间,也并非他的宫殿。
有人绑架了他。
燕珩的眼神暗了暗。
谁那么大胆,敢在东宫里就绑走太子?
他伸手抚上自己衣物——身上的绫罗绸缎都被换成了粗麻布衣,摸着硬硬的,剌手。
可是,除了衣服外,似乎还有什么不同。
燕珩突然屏住了呼吸。他的手停留在胸前——手心柔软起伏的触感让他额前青筋暴起。
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型。
他向自己身下看去,却只看到两条光滑平直的腿。
“没了?!”
“怎么没了?!”
他忍不住出声道。
燕珩将重重的一拳打在床上,却发现了自己体内现在没有真气护体,指节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瞬间龇牙咧嘴。
他的视线凝聚在自己的手上——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却并不白。上面有厚厚的茧子,尺寸也不是他原本的尺寸。
劫持他的人不知用了什么异术,竟将他的形体都改变成女的了,难怪自己现在还没被人发现。
这伙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燕珩下床走了两步,方看清这户人家的摆设。
这是一户极小的住所,甚至不如他寝宫内的一个房间大,这小小的住所用碎布缝了门帘,隔成四间屋,中间似乎是吃饭的地方,放着一个低桌和几个矮凳,靠墙的一张垫脚高桌上供着香。
西侧是一间屋硬隔了两间,他的房间在最里,外面还有稍大点的一间,床也大些,摆着个旧衣柜。
最东侧是最大的房间,阳光也好,这屋子有一间单独的书桌,虽用的木材并不好,但却是新而牢固的,墙角堆着些黄纸抄的《论语》《仪礼》《文心雕龙》等篇目,燕珩拿起来看了看,字确实写得不错,但算不得极品,有一些策论写得也十分浅显,看来不像是有胆量绑架当朝太子的,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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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被谁哄了才做出这事。
另一面,他又发现,这伙人虽然绑了他,但并没有捆住他的手脚,想来这地方必然离京城很远,或者外面是什么深山老林,故而不怕他跑走。
燕珩大胆地迈出房门,只见一个由篱笆和泥墙一起围城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只散养的脏兮兮的狗,见他出来,急忙围着他的脚边撒欢儿。
燕珩低下身拍了拍它的头,又去看墙。墙上挂着些平日农忙所用的器具,中间有几个空位,看来是被人拿走去田间劳作了。
他从地上选了一把镰刀,拿起来别在腰间。
正要出门,就见篱笆门被人打开。
两个身量不高,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赶着一辆驴车走了进来,那只狗欢快地凑上前去,看来正是他们养的牲畜。燕珩见状当即想要纵身一跃,翻出这堵围墙,可是却脚下无力,径直跌落下来。
那两个中年人见他摔了,放下手中的家伙式,就要往他跟前凑。
燕珩急忙将手上的镰刀拿起来,以阻断两人的来路,厉声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中年人被他一句话问愣了,在原地站着对视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狗也不敢动弹,熄了声音蹲在驴车旁边。
那女的黝黑的脸色开始发白,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尝试开口劝慰道。
“二丫,你闹什么呢,听妈的话,把刀放下。”
二丫?
燕珩一愣。
可不是么,他现在的身上没有半点武功,又是个女孩子,跑出去说自己是太子也不会有人信的。
二丫这个名字,想来就是为了迷惑大众。即使燕珩此刻与他们大打出手,旁人也不会认为这是一桩绑架太子案,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家庭纠纷罢了。
好周密的一场谋划!
只是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计策。
燕珩的眼神变得冷峻,将镰刀横在自己的胸前,决定探一探这对男女的底细。
“绑架当朝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对男女相互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地转头看向燕珩。
女子颤抖着声音开口:“二丫,你说什么胡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燕珩瞪着他们。“绑架当朝太子,都是株连九族的罪。”
说罢,燕珩转变了身势,将镰刀摆成进攻的式样,威慑道。
“说,是谁让你们绑架我的!”
但那男女却并不受威慑的样子,反而将燕珩晾在一旁,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二人商讨一阵后,那女人上前一步,放慢了声音道:“二丫,我是娘,你看看,我是娘!”
燕珩见和她说不通。将镰刀转而指向那男人,问到:“你,快说,是谁让你们把我绑到这儿来的!”
那男人只是沉着一张脸瞪着他,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里的铁锹。
那女人继续插嘴道:“二丫,把东西放下,这是你爹啊!你爹你不认得了!”
见燕珩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又转头向那男人,摇头道:“都是你!昨夜非得守着她打,把孩子打成这样了!还不快去村头请王大夫!”
“我看她是装疯呢。”男人皱眉道。“我打的是她的脖子,又不是她的脑袋,怎么会一觉起来就疯了。我看,她是不想嫁给王少爷,在这装疯卖傻!”
说着,男人抡起了胳膊:“我看,再打一顿就老实了。”
4. 初到书院
眼见巴掌袭来,燕珩抬脚就踹。
吴父未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反抗,一时之间竟被他踹倒,摔在地上。
“放肆!”燕珩脊背挺直,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再试试动手,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你!”吴父还欲发作,却被燕珩一脚踏在胸口。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化去的他身上的真气。
燕珩心里叹了口气。
否则,现在这老匹夫哪里还能说话。
“二丫!”吴母急忙过来拉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话倒该是我问你们。”燕珩道。“你们绑架我来此,意欲何为?”
“这……”
吴母同吴父交换了下眼神,眼底带着惶恐与迟疑。
似乎在说:“这孩子看起来是真疯了!”
眼神交流好一会儿,吴母才低头,掩去脸上的复杂神色,颤抖着手指,好声安抚道:“二丫,先放开你爹……我们没有绑架你,你看,你这手脚不是好好地都能动吗?”
“少废话。”燕珩冷冷扫她一眼。
吴母不知为何,明明是女儿熟悉的眉眼,呈现出来的表情却陌生得让她害怕。
“老实交代。”燕珩的脚向上移了几寸,压在吴父的脖颈上,踩得吴父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们背后的主使是何人?”
吴父的脸涨成猪肝色,被亲生女儿踩在地上,无法反抗,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什么背后主使!”吴父怒吼道,犹如一只崩溃嚎叫的野猪。
“别在这儿装疯卖傻!你是老子的种,你娘十月怀胎生的你!养你这么大,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不过是让你嫁给王少爷,你居然敢这样踩你爹!”
他双目圆瞪,位置的差异让他只能仰视吴欢,唯有加大音量才能找回一点点尊严。
“爹?”燕珩冷笑一声。
他用脚尖抬起吴父的脸,宛如在看一条撒泼的疯狗。
“你头上有几个脑袋够给你砍的?居然敢自称是我爹?”
燕珩眸中发冷,正要发力踩断这人的脖子。
吴母却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泪流满面哀求道:“造孽啊……二丫,你爹他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事,他也是你亲爹啊……”
燕珩低下头去。
眼前的中年女人哭泣着,被晒得黢黑而干枯的身体颤抖,脸上的沟壑显出过往的苦难,和他曾经施粥时见到的那些可怜的百姓何其相似!
他本欲将这人甩开,却被她脸上真切的哀恸之色震动,没有立刻行动。
那女人哀求道:“把你许给王少爷,也是为你好……他们家有钱,就算是当小妾,你也总不会饿死……要是嫁给姜朔,靠天吃饭……遇到灾旱年……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燕珩的瞳孔微颤。
眼前的女人字字真切,不似作假。
“不是我们卖你,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燕珩站在原地,眼神晦暗难辨。
初始他还以为是被绑架了,所以一直想同眼前的两人讲条件,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言之凿凿地说他就是“二丫”,还说什么十月怀胎一类的词……特别是这女人最后哭着陈情这一段,如果说是绑架,这戏演的也太到位了一些。
不是绑架的话,那就是他的灵魂真的到了二丫的身上。
那么在他身上的,难不成是这对夫妻的女儿,所谓的二丫?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和二丫。
长在深宫的燕珩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他幼时,母后便给他讲过祖父辈有过受宠的皇子被算计染疫,命丧皇宫的事,后来也曾提起他的祖父趁宫内空虚,先下手为强毒杀了先祖,又干掉了当时的太子终于登上皇位的实迹。甚至他父亲当上皇帝,也是经历了重重险阻才有的今天,对于他们的事件,宫中给出的解释永远只是“巧合”。
就巧合那个可怜的皇子撞上了染疫的太监,就巧合先祖病逝时祖父正好侍立旁侧而太子不在,就巧合被祖父选中的是父亲而不是其他的叔伯。
每一种“巧合”,背后都是成百上千的人命冤案。
所以,到底是谁制造了这种巧合?
根据这对父母,燕珩不难推出,他们的子女水平固然不会很高。
倘若在他的身体里的真是这个所谓“二丫”,那么她在步步为营的深宫,一定会很快出错,而后被其他人合情合理地换掉。
眼下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她有半点差池。哪怕只是睁开眼,说出一句“我不是太子”,风声就会瞬间传遍朝野。届时,他的本体势必会被认作疯癫,逐出权位。哪怕日后能设法回归肉身,澄清真相,那时一切也都晚了——太子之名,已毁于一旦。
宫廷不会接受一个曾经犯过疯病的太子。
大齐不会需要一个曾经疯过的皇帝。
燕珩收了力,将脚从吴父身上移下来。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他道。“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什么二丫。”
十日后,常山永宁镇,竹隐书院。
清晨的日光透过槐树,斑驳地落在竹隐书院的门前。
地面已经被扫得看不到一片落叶,学院的大儒孟庭生穿着文雅,同几个教书先生站在门前正中,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
学子们则穿着学袍,齐整并成两列。左列是掏空了家底来读书的寒门书生,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衣,神色拘谨,不敢轻易张望,更怕先生责罚,不敢交谈;右列则是来自当地豪门望族的几个举子,虽同穿儒衣,腰系珮环,身戴香囊,言谈风流,举止潇洒。
队伍末尾,右列中几个俊俏少年趁人不注意,凑到一起,小声议论着这次的来人。
“听说这次的学徒,是宫里的贵人。”
“我爹说,是上面那位殿下。”
“你是说皇帝陛下?”
“蠢钝!皇帝陛下哪里需要到书院来读书,我说的是太子殿下!”
沈宗贤翻了个白眼,拿着折扇打了一下旁侧人的头。
众儒生中,出身员外之家的沈宗贤最是尊贵。据说从他曾祖一辈开始,他们家便每年都有人入京为官,而这一辈中,沈宗贤的一个堂兄已经进京了。大家都觉得,沈宗贤总有一天也要进京的,所以对他格外客气。
沈宗贤打完旁边少年,又见左列末尾的几个少年眼神里含了期待和好奇地望着他,似乎想听他多说些什么。
看到他们打着补丁,一副寒酸样的儒袍,沈宗贤心生厌恶,不禁恶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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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去去去,别在这里偷听。知道礼字怎么写吗?”
“谁偷听了,还不是你自己讲得太大声。”左列末尾的一少年抱怨道。
山路上,皮鞭驯马之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两匹高头青骢马并驾,拉着一辆乌木马车缓缓地停在书院门口。
这马车浅看和寻常马车并无不同。但细细看去,却可见其精细。乌木门框雕刻山水回纹,蜿蜒成势,和车帘的湖心亭景相映衬。晨光下,车帘锦缎泛着柔光,粼粼闪耀,似真有湖水于其上,衬得车中之人如湖底之月——虽隔着层层波光,令人看不清楚,却已透出一种神秘而贵气的清辉。
车帘撩起,冷漠矜贵的少年太子踏步而出,仿佛给素雅的画布上施了金粉,灰白的书院霎时亮堂起来。
“竹隐书院。”
太子低声道。
吴欢面色沉稳,但心里已然在发抖。眼前是乌漆的书院大门。门顶牌匾上四个大字砸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
竹隐书院。
她跟着爹送弟弟的时候,无数次地来过这个大门口,尽管心里有无穷的渴望,却囿于家境,心底自卑,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次。
“是的,殿下。”孟庭生虽是当地大儒,见过些场面,但接待太子这样的大人物还是头一遭。因此难免有些紧张。
他介绍几位先生道:“太……珩公子,这几位便是竹隐书院的先生们,张先生授礼,王先生授乐,李先生授射,赵先生授御,刘先生授书,陈先生授数。”
吴欢点点头,心里隐隐地被一种梦想成真的甜蜜包裹。虽然她听不懂这些科目都在讲什么,但她什么都想学一学。
她低头与几位先生互相行过礼,已经开始期待未来的书院生活。
“这些,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孟庭生指着两列不同的学生道。“我料想,珩公子对此处不甚熟悉,生活恐多有不便,于是便将书院的学子都叫了过来,珩公子若是有什么不解,皆可以问询。”
全书院的学子……那就是说,弟弟也在!
吴欢心下狂跳,她的眼神扫过去,果然见弟弟吴忧站在左列队伍最后。吴忧比她上次时又瘦了些许,因为家里没钱,吃不上好的,他脸上总是没有血色,嘴唇发白,衣服上带着她亲手缝制的补丁。
孟庭生将沈宗贤唤过来,拉至吴欢跟前,道:“这是我们书院这一辈最有才华的学子,我们已经安排了他陪着珩公子熟悉环境,有什么问题,珩公子尽可问他。”
沈宗贤低头冲吴欢行礼,举止颇有君子风范。
但吴欢并没有心思理他。
自莫名其妙在宫中醒来,卷入那桩“孟良公子”的风波后,她一路被大臣参奏、被宫人窥探,压着这具陌生的身体,撑着太子的身份走到此处。舟车劳顿,日夜提防,她早已筋疲力尽。
这一切实在太荒谬离谱,压在她身上,犹如重石,难以喘息。
如今行至此地,见到吴忧,她心里方才有了一丝安慰。
她急切地想把这个秘密共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请他替自己分忧。
“我不想要他带。”太子殿下的语气不容质疑。
吴欢平复好自己的心跳,将手指向站在队伍末尾,形容憔悴的弟弟吴忧。
“我要他带。”
5. 终于见面
她话音刚落,却见面前的孟庭生和沈宗贤脸色皆变。
“这……”孟庭生看看衣衫破旧的吴忧,又看看面前的太子。
低声道:“这怕是有些不合适,吴忧年纪尚轻,怕对贵人招待不周。”
“年纪倒是无妨。”吴欢见他们推脱,心有些提起来。
难道弟弟在学校,一直在被他们学校这些人欺凌不成?
“珩公子有所不知。”沈宗贤低头作揖,嘴角却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几天吴兄家中出了点事情,怕是不太方便。”
“哦?”
吴欢心下一惊,明了这件事多半同自己有关,面上却不改颜色,拍拍吴忧的肩膀,沉声道。
“你可愿告诉我,你家中出了些什么事,可否有我能帮上忙的?”
吴忧抬头看他一眼,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轻轻冲他摇摇头。
“无事。珩公子之忙,我愿相助。”
“吴兄能相助么?”沈宗贤眼睛眯起,投来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没记错的话,再过五日,吴兄的姐姐可就要成亲了。”
父母果真要把太子嫁给王少爷!
吴欢登时便有些头脑发昏。
吴忧脸上泛起怒意,他咬紧唇齿,忍耐许久,最终只道:“沈宗贤,你不要太过分。”
沈宗贤凑近一点看他,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挑衅:“吴兄,更过分的事情,我还没有说。”
话音一落,吴忧眼中立刻燃起了火苗,凶狠地看着他,犹如一头发怒的小兽,要狠狠撕掉沈宗贤一块肉般。
吴欢拉住吴忧的手腕,手指微微施力,似乎默默提醒他冷静。
“孟大儒,我看吴同学带我正好。”
她将吴忧拉过来一点,饶有兴趣对孟庭生道。
“不是说他家姐姐要结婚么,我还未曾见过常山民间的婚俗呢。”
“这……”孟庭生的一张老脸皱起来,像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但一时半会无法讲清,又无法忤逆太子。
只能道:“便依珩公子所言吧。”
吴欢点点头。
同幼时一样,她自如地拉住吴忧的手,携他跟着孟庭生穿过书院,去看安排好的寝室。
她的动作过于温柔而令人熟悉。
吴忧下意识地看了眼她拉住自己的手,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想别人说得那般冷漠无情,反而有点……自来熟?
主要是,一见面就拉别人手……怎么看也有点于礼不合吧。
难道是京中盛行的风俗?
吴忧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前面大步流星的吴欢。
吴欢却没想那么多。
她全身心投到了眼前雅致的寝室之中,这寝室虽比不上她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富丽堂皇,但比她在家住的可好过太多。
间内迎面而来一张古意十足的八仙桌,一副山水画挂在白壁上,两侧的陪衬是她看不懂的高雅书法对联。间左是卧房,只设了一张简单舒适的床榻,帘幔系在两边,黑单青被,床铺齐整。间右则是书房,侧榻靠窗,榻下红木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桌后便是紧贴墙角的书架,几乎从地底接到房顶,竹简与线装书交错开,透露出十足的文化气息。
这一个寝室,几乎就有吴欢他们一家四口住的屋子那么大了。
吴欢面上淡定点头,心里却激动异常:书院里的寝殿,简直是太雅了!
她转头去问吴忧:“你们住的地方也这样么?”
她意在关心弟弟起居,却见吴忧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疏离认真解释道:“这是几日前孟院长听到您要来的消息,特意为您准备的寝室,一切皆是选取的常山最佳的材料。我们其他学子,通常是四人一间的。”
“哦。”吴欢半是关切,半是好奇道。
“那有这个大么?”
“没有。”吴忧拿手稍微画了一下,只留下房间中部,垂眸道:“大概是这么大,上下床。”
“那也太挤了些……。”吴欢看他比出来一小块地方,想象这样狭小的空间要挤四个人,不由得心疼起自己的弟弟。
她在家里干活的时候,只觉得上学是好事,可是看方才境况,阿忧上学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便是这样,每次回家的时候,阿忧还是只道喜,不道悲。
吴忧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神色:“爹娘供学生读书不易,有得住学生便已经很知足了。”
“你住的地方那么小,这几日不如和我同住?”吴欢忍不住开口道,。
吴忧抬头看着他,面上带了几分震撼。
吴欢立刻意识到自己作为太子讲这样的话太过逾距。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找补道:“我是说,左右你也是要带我熟悉着书院,住在一处,倒还方便一些。”
吴忧向孟庭生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孟庭生当即上前一步,拱手阻拦,道:“珩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像被弟弟当成奇怪的人了。
吴欢激动的心情有些沉下来。
“自然。”
她随着孟庭生走到门外。
上午阳光正好,风吹树梢,柳叶微拂。
孟庭生眉头皱起,对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珩公子有所不知,吴忧这个学生,家里实在是……唉!”
吴欢听他语气,也大概猜到,燕珩穿进她的身体里,必然把家中搞得并不太平。
忙追问:“孟大儒请直言,吴忧家到底怎么了?”
孟庭生沉吟道:“吴忧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虽然家贫,但读书刻苦,所以,他的学费,我一向是只收一半的。他爹娘和姐姐举全家之力种地供他,想供出个举人,可是最近却听说……她姐姐疯了……”
“疯了?”吴欢神色微动,问道。“怎么疯的?”
孟庭生面色凝重道:“据说是他爹娘逼她嫁人,嫁给姜家村那个王少爷,那姑娘原本要逃婚,但是被他爹打晕了,醒来就疯了……”
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情,这感觉太过奇妙。
吴欢手指握紧:“既是疯了,怎么还要成婚?”
孟庭生叹息一声:“据说,是为了他姐姐的命格好,所以无论是死是活,王少爷都要娶。”
“那吴忧的爹娘,难道就没有说什么?”吴欢的喉头有些发涩。
“婚约已经定下,抵抗又能如何呢?”孟庭生又道:“吴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镇上都传,他爹娘那么急着嫁女儿,无非是想借这一桩亲事,换些银钱——供他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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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
爹娘卖她,也可能是为了供弟弟读书,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弟弟呢?
弟弟知不知道?
弟弟怎么想?
孟庭生一番言论,将吴欢见到弟弟的欣喜彻底撕碎……弟弟会不会也想卖她?
她头脑混乱,强撑着身体回到寝室。
却见吴忧转身望着他,似是下了某种决定似的,“咚”地一声对着她跪下。
“我知道,孟先生什么话都和珩公子说过了。”
吴忧的头低着,背却挺得很直。
他面上没有眼泪,只有因舍不得吃饭而造就的苍白脸色。
“吴忧愿做任何事……只请珩公子,帮我救姐姐。”
吴欢的心猛地一颤。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竹隐书院与姜家村离得不远。
但是腿着走路,怎么也要走上半个时辰,所以吴忧大概一周左右才回一次家。
坐马车则快很多,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吴欢便和吴忧到了家。
夕阳有些西斜的兆头,归家早的人,屋顶上已经燃起炊烟。
吴家倒没有做饭的迹象,吴欢清楚,她的父母总是劳作到最后一刻,才肯往家里走。
“这里就是我家。”将进家门,吴忧却有些迟疑道。“我姐姐现在状态不好,若是说了冒犯的话,还望珩公子不要怪罪。”
“无事。”吴欢摆摆手。
眼前的小屋,十日前还是她的住所,现在,她却不能随便进了。
吴欢心里颇有几分感慨。
吴忧将柴门推开,一股熟悉的土腥味铺面而来。
家里的黄狗见他回家,急忙围上来蹭他,仿佛在控诉他许久不归的行为。
蹭完他,黄狗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吴欢跟前,有些奇怪地围着她嗅了嗅。
最后,它只轻轻蹭了蹭吴欢的脚,看起来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吴欢唇角微微勾起。
“大黄!”吴忧似乎担心它蹭脏吴欢高贵的服饰,歉疚道。“抱歉,珩公子,大黄平日里见了人从不乱蹭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没关系。”吴欢低声道。“也许,我与它有缘。”
屋内,吴欢房间的门帘落着。
吴忧在门外,神色紧张,小声唤道:“姐姐,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说能治你的病。”
“病?”
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冷哼:“我说了,我没有病!”
吴欢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设下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
吴忧被隔绝在这屏障之外,胸口发紧,只觉一种无法解释的苦闷停在心口,他想向他的姐姐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窥见弟弟委屈的神色,吴欢怕拍他的肩膀。
此刻吴家只有吴忧燕珩同她三人,她不再伪装冷淡,反而笑道:“姑娘不如出来看看,我是谁呢?”
她话音才落,本来垂下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燕珩踏出房间,便看见自己的脸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明媚的笑容,毫无他一贯的矜持与分寸。
那笑容灿烂得让他眉头发皱。
“……谁准你这样笑的!”
6. 授受不亲
吴忧吓得瞳孔张大,他忙对着吴欢解释道。
“珩公子,这并不是我姐姐的本意。她现在只是暂时生病了,所以才冒犯您,以后会好的。”
“珩公子?”燕珩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吴欢。带着令人胆寒的凌厉。
他身着吴欢在家时常穿的粗布麻衣,袖口泛白,关节处都磨得破损,却难掩身上的清贵之气。
“本太子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名号。”
“珩公子……”吴忧神色慌张,试图再解释一些什么。
吴欢却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
“吴忧,我可以和你姐姐单独谈谈吗?”
“这……”吴忧听到珩公子不容置疑的语气,看着自己剑拔弩张,似要发怒的姐姐。犹豫一下,还是道:“珩公子未婚,我姐姐未嫁,你二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怕是不合礼数……”
“出去!”
燕珩薄唇轻启,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吴忧似乎被「姐姐」话中的锋利刺伤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姐姐」一眼。
又听「珩公子」笑着好声安慰道:“没事,你姐姐有事情不愿意让你知道呢,你先出去一下。”
他只好迟疑地点点头,硬着头皮道:“好,我出去。”
房门被缓缓地合上。
屋内的气压变得低沉
吴欢看着神色冷漠,似乎在等自己一个解释的燕珩。叹了口气,学着宫中他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对燕珩行了一礼,道:“殿下。”
“殿下”二字一落,似乎戳中了燕珩的神经。
他缓缓走过来,与吴欢对视,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敌意。
“你学得还真像模像样。”
他本意是以气势压倒眼前人,让她自己主动低头道歉,坦诚一切。
可惜——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二丫这么矮!
他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需要被仰视的!
燕珩隐隐无语地抬头看着自己谦卑的脸。
皱眉紧逼道:“说吧,吴欢,你到底对本宫做了什么,为何一觉醒来,本宫会变为你,而你却成了本宫!”
???
吴欢整张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确实是来找太子谈论互换身体这件事的,但是太子怎么想的,怎么这件事变成她做的了?
“您觉得是我做的吗?”
她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对燕珩道。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燕珩横眉,声音低哑,如同一根细绳般,在吴欢的脖颈处慢慢收紧:“有何冤枉?你不是为了逃避和王少爷结婚,被你爹打晕,所以才到了我身上的么?”
“动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怎么否认?”
……
吴欢道:“殿下……你这案判得有点太武断了吧?”
她语气是软的,可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一点无奈。
“我,吴欢,大字不识一个,在进宫之前都没有见过您,怎么可能想到要和您换身体啊?”
她看着面前的「自己」因为严肃紧绷而眉目紧锁,微微鼓起的脸。
心底升起一种奇妙之感:这完全不是平常的吴欢会展现的神色,好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脾气不同的自己出现了,有点拧巴,但又有点好玩。
她忍不住上手轻轻揉了揉。
凑近道:“你不要想得太离谱好不好啊?”
燕珩瞳孔张大。
他猛地拍开吴欢的手,向后退了半步,犹如被烫到一般。
“男女授受不亲,你做什么!”
顿了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剧烈。
燕珩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张开眼,又恢复了方才的矜贵样,唯有脸上的薄红无法压制。
他冷声道:“轻浮!”
……可是那是我自己的身体啊?
摸一下怎么了?
我又不介意,你干什么那么激动?
奇怪……
吴欢腹诽着收回了手,继续好声对燕珩解释道:“如果我是为了逃婚,我用腿跑出去就好了,改名换姓,女扮男装,一样可以逃过这个逼婚,干嘛非得跟您换命。”
燕珩不置可否,继续冷着一张脸看她。
吴欢又道:“那再退一步,就算我能换命,我随便找个人换就好了,干嘛要换您的命呢?多危险?万一被发现,我不是必死无疑吗?我只是想逃婚,又不是想自杀,干嘛做这么大风险又没回报的事?”
燕珩凤目横斜,眸中寒光闪过,钉在吴欢身上,道:“怎么没有回报?在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无权无势,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但做太子,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声音低下来,仿若一只诱人堕入险境的恶妖。
“你这几日,怕是没有少享受身为「太子」的优待吧,真的不心动么?”
“我心动啊!”吴欢坦诚道。
终于说实话了。
燕珩闻言眯起双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但真的没有背后主使。”
吴欢将两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同向自己射出寒光的双眼,坦荡而无辜地对视。
她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就到您身体里了。”
“我真的不是神仙,不会换命。”
望着自己的脸如此好声好气地哄人,燕珩心里生出几分不快。
他凝眉冷道:“你的意思,是说一切都是天意?”
吴欢态度诚恳地点点头。
却见燕珩微微抬起了下颔,仰头望着她,一字一顿道。
“我不信。”
燕珩想冷冷地挥开自己肩膀上的手。
手挥过去,却发觉自己曾经的手像柱子一般,怎么挥都挥不动。
……燕珩头一次烦自己内力强大这回事。
“松开!”燕珩喝令道。
“不松。”吴欢抓他肩膀的手臂抓得更紧。
“您怀疑我,我知道。”她好声道。“可是我还是得说——这件怪事,我没办法一个人解决。”
“如果我不出手,您会被嫁给王家。如果您不帮我,我没办法在皇宫里生存。”
她目光坚定地对着燕珩,缓慢而清晰道。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可能您都要和我一起解决。”
燕珩眼神沉了下来,冷声道:“你威胁我?”
……这太子是不是有病啊?
……感觉像听不懂人话。
……怎么就威胁了?
吴欢眨眨眼,弯起眼角冲他笑笑,露出一个无害的神情,解释道:“没有威胁,是合作。”
“殿下可以和我合作吗?”
燕珩站在原地,没有回话。
吴欢又道:“我一会儿会把所有的事情和弟弟说清楚,如果您想和我一起解决这件事情的话,您和他说就好了。”
屋外,吴忧站在日头底下,和家里的黄狗相对无言。
他对不起姐姐,他一直都知道的。
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读书做大官,而大齐并不允许女子科举,所以他们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改变家里的命运。
所以即使家里的条件并没有很好,他们也要节衣缩食送他读书,以盼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而姐姐则被迫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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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的人,替他种地做饭,孝敬父母。
姐姐对他一直很好。
小时候家里更穷,姐姐怕他和哥哥一样饿死,所以爹娘给的饭,姐姐总是要多分一点给他吃。
他也总想着有一天他读书读出来,要好好地回报姐姐。
然后人们告诉他,你姐姐疯了。
人们告诉他,是因为你爸妈逼她嫁人所以才疯的。
又告诉他,都是为了给你攒上学的钱。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家,想跟爹娘说,他不要上学了,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姐姐。
可是,爹娘劝他,姐姐已经疯了,你如果不继续读书,姐姐就白疯了。
他想反抗,却被赶着回到了学校,因此一直失魂落魄,提不起精神。
如果不是珩公子突然出现,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正心绪纷乱、胡思乱想间,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
吴忧猛地转身,看到“珩公子”站在身后,那张温润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珩公子。”吴忧艰难地开口,心里却不敢期待会有好答案。
“我姐姐的病怎么样?”
“没事,不是什么大病。”吴欢看见弟弟乖巧隐忍的脸,微微蹙眉。“你怎么了,这么难过。”
吴忧本不想在生人面前露怯,他低头不语。
但不知为何,看到珩公子柔和关切的眼神,他便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倾倒而出。
“都是我不好。”
“如果我不读书,在家里种地的话,家里就不会缺钱,姐姐就不用被逼嫁人。”
他苦涩道。
“我太自私了。”
吴欢的手轻轻抚上他有些发烫的脸,劝慰道:“阿忧,不是你的错。”
吴忧苦笑着摇摇头道:“珩公子,你不懂的。”
“怎么不懂呢,阿忧?”珩公子忽然换了语气,不再似书院中见到时的冷冽,反而温和,柔软,像极了即使日子很苦,也一直和他说没关系的姐姐。
珩公子缓缓道,语气里带了些哄人的意味:“你小时候哭鼻子,是我给你背出去哄着睡;你贪嘴偷吃坏肚子,是我熬汤喂你一勺一勺灌下去的。”
珩公子继续道,眸中闪动着他熟悉的情愫:“你都快是我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了,我怎么会不懂呢?”
电光火石间,吴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眸,望着比自己高出些许的,英气逼人的公子的脸,不可置信道:
“姐姐?!”
“姐姐?!”
吴欢笑着朝他张开手。
吴忧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她,泪水顺着她的衣襟滚落。
他不断地冲她说着抱歉。
吴欢却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他的背,像从前每次他犯错被打爹那样,跟他说一切都没关系。
“可是……”吴忧抽泣着问到。“为什么你会变成珩公子?”
“此事我也还没有弄明白。”吴欢无奈地叹了口气。
“被爹打晕了,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他们还欲继续讲,却听得门外传来父母互相责怨的声音:
“老吴,你快点,菜都要掉啦——”
“别催了,我这不是拎着野菜还得拎着锄头吗!”
门“咣”一声被推开,吴父和吴母满身风尘地走了进来。
下一秒,几人目光对上。
吴忧正红着眼圈窝在一个高挑贵公子的怀里,而那贵公子正伸手轻拍他的背,脸上还挂着一抹温柔笑意。
空气突然安静。
吴母:“!!!”
吴父:“!!!”
吴忧:“……”
吴欢:“……”
7. 合伙吃饭
“原来是阿忧的同学。”
解释清楚后,吴父总算松开了他紧锁的眉头。
“既然如此,那就是贵客。我看,你就留在我们家,和我们一同吃顿饭吧。”
吴欢因着父母要将她嫁给王少爷一事,此刻对父母的情感有些复杂,不欲与他们多相处。
吴父却将他一把手抓了过来,豪气道:“哎呀推脱什么!今天咱们爷俩好好的喝两盅!”
吴母也道:“是啊,难得有人来,家里今天要炖鸡呢!留下来一起吃吧!”
娘炖的鸡确实是很好吃的,家里养了七八只母鸡,可因为弟弟读书要省钱的原因,家里常常是把鸡下的蛋拿去卖的,并不经常炖鸡。
吴欢心头微动。
爹已经揽着她的肩膀进屋了。
晚饭是在东屋吃的。
吴欢看着吴母一个人忙前忙后布好的菜品,却只放了四个人的碗筷。
心下一动,道:“吴忧的姐姐,不来吃饭吗?”
提起吴欢,吴母本来开心的神情变得有点忧愁。
“她之前是和我们一起的,但最近生了病,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和我们一同吃饭了。小忧一会儿会把饭送去给他姐姐的,珩公子不用担心。”
吴欢看着吴母把两只鸡腿分别放到他和吴忧碗里,又把两只鸡翅,要给燕珩送去。
连忙道:“这个鸡腿,要不还是给姐姐吃吧,生病了,是该多养养的。”
这样好像有点怠慢太子了。
吴欢腹诽道。
……主要是刚才感觉他好像有点小心眼的样子,万一能换回身体,他记仇怎么办?
吴忧按住她欲递出的碗筷,道:“我的给姐姐吃就好了。”
他对吴欢轻轻摇了摇头,温声提醒道:“你是客人。”
吴欢看着吴忧沉静的眼神,知道弟弟是怕她露馅。也不再执着,夹了一筷子鸡腿到嘴里。
未来得及嚼完嘴里这块肉,东屋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太子殿下穿着她的粗布麻衣站在东屋门口,神色冷冽。
“你们要饿死我?”
吴欢走出房门后,他本在房间内钻研书上有无互换身体之术法,未曾想,没有看一会儿书,便闻到了香喷喷的肉味儿。
他来吴家这几日,顿顿野菜稀饭,偶尔吃一顿炒鸡蛋,已经是少见,今天难得闻到肉味儿。饶是先前吃过再多的珍馐佳宴,此刻也是有点受不住。
故而第一次主动地走出了房门。
吴母一怔:“小欢?你怎么出来了?”
“你不是生病了要自己吃饭吗?”
燕珩慢条斯理地走进屋,轻轻瞥了吴父一眼。
吴父便自动离开主位,将位置让给燕珩。
燕珩姿势潇洒地在吴欢身旁坐下,摆开架势,仿佛眼前不是村里的家宴,而是皇宫的宴会场一般。
他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吴忧急忙把自己碗里的鸡腿递过去。
吴父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吴母打了一巴掌。
燕珩拿起筷子,嚼了嚼吴母炖的鸡腿,皱眉无情评价道:“肉质太柴,骨头不软,葱姜味儿太大,腥味也没去干净。”
他放下筷子。
“老得都快死了的鸡还拿出来炖,这鸡白死了。”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吴欢看看太子顶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段审判似的对话,又看看吴母脸上挂不住的笑容。
虽然知道巴掌不会打在她现在的身体上,但还是为自己的身体痛苦地闭起了眼。
但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没有到来。
吴母只是很可怜地看着燕珩,仿佛在看一个重病将死的人,语言里也带着怜悯。
“那小欢,你要换别的吃吗?”
“凑活吃吧。”燕珩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比你之前做的什么野菜窝头好吃多了。”
……咱娘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吴欢同吴忧对视一眼。
脸上写满了震惊。
……看起来太子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的样子。
吴父被燕珩赶下主座,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为了表达自己的一家之主地位。
他拉着吴欢唠起家常:“小珩啊,你是从哪里来的?”
吴欢看了一眼默默吃饭的燕珩,微笑道:“京城。”
“京城,那是个好地方。”吴父以水代酒,大喝了一口,神情有些晕眩。“为什么要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读书呢?”
“孟大儒声名在外,听说是难得的良师。我倾慕他的名声,所以才来到此地。”吴欢胡乱道。
“好啊,好啊。”
吴父慨叹道:“京城,那么,你一定见过很多做官的了?”
吴欢知道自己父亲爱长篇谈论家国大事的瘾又犯了,赶紧否认道:“不,我不认识,我一个都不认识。”
吴母神情古怪地看了吴父一眼,道:“老吴啊……”
吴父仿佛没听到吴母的话,继续对吴欢絮叨道:“唉……让我说,当今的朝堂上,可真是一团乱麻。”
燕珩拿筷子撕鸡肉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吴父。
吴欢见势不妙,急忙道:“这朝堂大事,我们也不懂,呵呵。”
吴父道:“我就说,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你看哈,小珩,我们村子里,现在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我们种一年地,赚的钱都不够阿忧念一年书。全让京里那批当官的给贪了……”
言罢,他一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神情盯着吴欢,似乎在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吴欢的笑容僵在脸上:“哈哈,叔叔还真是关心朝堂啊。”
对面燕珩眉眼微挑,似乎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
吴欢:……该怎么提醒太子她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吴父一掌拍在吴欢背上,又道:“我看,户部的官员们都应该抓起来!我听说他们都偷着藏金子,把金子藏在……嘿嘿……那个地方……我看,他们肯定没少私吞。”
吴欢挠挠头,尴尬道:“叔叔,我们妄议国事,怕是不太好吧?”
“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对私吞一事查得已经够清楚。近年来,户部年年盈余,未报有亏。”燕珩语气锋利道。
“何况如无赋税,国家以何养兵、修渠、赈灾、济民?”
他声音清冷而低沉,一字一字如碎石,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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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在吴父脸上,打得吴父的脸火辣辣的疼。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吴父有些生气地站起来。
吴母急忙按住他,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燕珩冷冷瞥了吴父一眼,似不屑于他争论。
可还是缓缓开口道:“五年前常山有饥荒,赈灾用的款项就是户部拨下来的。朝政之事,并非靠闲言碎语就能评断的。”
“若连此都不知,还是莫要妄议国政了。”
眼见两人又要呛声,吴欢急忙道:“朝堂里还是太子最厉害了,听说太子去年镇压北境异族,十日破三城,真真是少年英主啊!”
这还是她从刘并那里听来的好听话。
此刻用来哄生气的太子正合适。
吴欢言罢,冲燕珩摆出一个乖巧无害的微笑,眉眼弯弯,带着点求和的意味,仿佛在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爹一般见识。
燕珩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穿她深意,也不再同吴父纠缠。
吴父长长地“唉——”了一声。
拍着吴欢的肩膀道:“小珩啊,你也是京中来的,怎么还不如我熟悉这些事。”
“我听说,那太子不近女色,杀伐无情,脾气怪得很,长得也不怎么样。”
吴父说着,神秘兮兮地冲吴欢招了招手,将她唤过去。
小声道:“我还听宫里的人说,太子会吃小孩子。”
他的声音是小了,可东屋本就不大,一屋五个人,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
……完蛋了。
燕珩这次放下了筷子。
吴欢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吴忧道:“爹!你少说两句吧!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我们可以妄议的!”
吴父听了儿子的言论,却并没有收声,反道:“说的就是他们,身居高位不干人事,苦的都是下面的老百姓!”
他颇有气势道:“怎么不能说,我偏要说!”
屋内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吴欢还想再向太子扮一下可怜,便听太子殿下幽幽道:“你见过太子么?”
此言一出,吴父似乎被踩中了雷点,他大声道:“没见过又怎么了,没见过还不能说了?我听说他长得和瘦竹竿一样,想来是还没有阿忧好看。”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
指责燕珩道:“我们老爷们儿说话,你一个小娘们儿插什么嘴?”
“你马上快成亲了,嫁衣绣好了吗!吃饱了还不快回屋去绣!”
燕珩明明是坐在桌上看吴父,不知为何,却让人感到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仿佛是在看一头不知死活的蠢牛。
他伸出手,指着吴欢,一字一顿道:“他就是当朝太子。”
吴欢:???
你们打架不要拉上我啊……
望着吴父震惊的神情,她正要开口,便见燕珩轻轻抿了一口鸡汤,淡定地转头看向吴父,道:“身为草民,妄议朝政,诽谤太子,依大齐律,该是死罪。”
他抬眼,看向吴欢,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太子殿下,我说的对吗?”
——燕珩在威胁她。
吴欢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8. 扛起太子
吴父犹如被雷击中一般,瞪大双眼,向吴忧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
在看到他的肯定答复后,双腿一双,扑通一声跪在了桌边。
“殿,殿下饶命啊!”
吴母的脸色也瞬间惨白。她看向吴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求殿下饶命!我们老头子是一时口快,绝无心要冒犯太子殿下啊!”
吴欢望向太子,燕珩神情漠然,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已经准备好要看他家这一场荒唐的大戏。
……感觉太子殿下这几天在她家待得怨气好大。
……好像只要能互换身体回来下一步就是杀掉他全家的感觉。
吴欢轻轻扶额,和太子殿下处好关系,任重而道远。
但现在,她得先装好太子。
对着跪在地下的父母,吴欢心绪复杂。
在她自己身体里的时候,爹娘永远是高大的,权威的,不可违抗的。
可是现在到了燕珩的身体里,她才发现父母的苍老和渺小。
爹的脊背微微驼着,一张因为常年劳作晒得黢黑的脸仰头望着她,恳切地拉着她的衣角。娘的头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许多白发,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了她。
这并不是因为她多听话,在家里干了多少活。
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变了。
她是太子,所以他们仰望她。
实话说,在她进入太子身体里之前,她并不知道当太子有多好,但现在,她忽然切实地感受到了当燕珩受到的不同待遇。
——她现在可以随意处置她的父母。
吴欢百味交杂。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起来吧。”
“不知者无罪,本宫不会怪你们。只是永宁镇上人多嘴杂,我此次前来,是为微服私访,身份一事,还需请两位长者帮忙隐瞒。”
“自然自然。”吴父吴母连连称是,但仍是在地上跪着,不敢起身。
吴忧上手搀扶起两个人,轻声安慰道:“爹,娘,放心吧,珩公子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
吴忧向吴欢递了个眼神,继续道:“不仅是这样,珩公子刚刚还跟我说,他能治姐姐的病。”
有了吴忧的话,吴父吴母这才敢缓缓起身,只是看向吴欢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亲切温暖,反而十分瑟缩。
吴欢叹口气,收拾情绪道:“是,我会想办法帮姐姐治好病的。吴忧说了你们现在的问题,你们不要再安排她嫁给王少爷了。”
听到这句话,吴母的眼神一亮,面上也焕发出荣光。仿佛一直压在心底的巨石被人搬开了,她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好好好!殿下说的话我们都听,殿下肯出手帮忙,真是天大的恩德!殿下能帮我们治好小欢,我真的是……感激不尽!”
吴母说着,挣开吴忧的手,对着吴欢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
……娘。
纵使前面埋怨过他们许多次,但见到吴母这幅神情,吴欢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急忙上手搀扶,头差点和吴母撞在一处。
吴父的表现却不似吴母一般激动,她愣愣道:“可是,我们已经收了王家那边的彩礼……送到书院当学费了。”
吴欢抱住母亲,应道:“差他多少,我出便是。”
“可是……得罪了王家……我们怎么活呢……”吴父仍旧神情犹豫。
“不是不相信太子殿下,只是您现在在的时候,他们也许能答应,但您走了,他们要是再上门逼婚,我们平头百姓,怎么能惹得起……”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太子现在是仗义执言,可是太子走了,王家十里八乡都有人买,要找茬,总能变着法子找到。
“上门逼婚?”
吴欢敏锐地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信息,她本以为父母是与王家商量好了,要将自己卖掉。
可是听父亲的话,事情好像并不是她想得那般。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身侧吴忧的手,似乎握住了一个什么支柱。
她带着点迟疑开口道:“可是,我怎么听姐姐方才告诉我的,她明明有喜欢的人,是你们联合王家,要将她卖了换钱!”
“太子殿下,您生来是人上人,又怎么会懂我们的苦楚呢?”吴母啜泣着,声音里是难言的无奈与羞愧。“我们正正经经养大的好姑娘,怎么会愿意她去做别人的小妾。”
吴欢凝眉,不可置信道:“可你们明明骗她签下字据,骗她嫁进王家。”
吴父脸色青白交加:“不骗她,她一定不肯签的。”
他咬牙切齿,最终憋出来一句:“我们也是逼不得已。难道为了躲王少爷,要全家卷铺盖逃跑?哪儿有钱呢?何况在这里还有份薄田,去了其他地方,做什么营生呢?”
爹娘的选择总是有缘由的。
吴欢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扼住,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燕珩不知何时起身,站到了她的身旁,冷声问道:“王少爷是什么人?”
吴忧应道:“是村西地主家的儿子,他二大爷在常山城里当官。”
燕珩又问道:“那你姐姐喜欢的人又是谁?”
“是姜朔哥,就住在我们家隔壁,也是种地的。”
“嗯……”燕珩点点头,思索片刻,下定决心道。
“我要嫁给王少爷。”
吴家的故事很让人动容:贫穷的一家人,迫于生活的重担,即使不情愿,也要被迫出卖自己的女儿,将她推进一个火坑里,换取在家乡之地苟活的机会。
可正因为这个故事听起来太让人动容,惹人心绪,符合话本故事里“悲情”、“无助”的样式范本。
所以燕珩并不相信。
他并不相信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完美地伪装成他的样子,并且顺利的回到永宁镇。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在指点。
吴欢不可信,吴家也不可信。
嫁人倒可能是一条破局之法。
他眸色沉下去,像深潭中的湖水,看着吴父吴母,坚定道。
“我要嫁给王少爷。”
吴欢猛地抬起头,满是震惊地盯着燕珩。
太子疯了吧?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吴父吴母也将目光投向女儿身上,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想通。
燕珩瞥她一眼,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种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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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钱,干嘛不嫁给地主儿子。”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姜朔。”吴欢不好在父母面前说清两人互换的事,只得提醒道。“你们两个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哦。”燕珩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这具本属于吴欢的身体,道。“我是大情种。”
他语气平静,但大情种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给人的观感却和大傻叉一样,像骂人。
吴欢忍不住争辩道:“你不是……你不是和我说了吗,王少爷长得特别特别胖,还特别特别丑。”
“哦?”
燕珩抬起眼皮,波澜不惊地望着她道:“本宫从不以貌取人。”
“你知道嫁过去是什么后果?”吴欢忍住想把太子拽出来打一顿的冲动,解释道。
“王家不是京中的官宦之家,嫁到王家当妾,名为当妾,实际上是为奴为婢,还不如领工钱的下人……”
……太子要嫁谁她不管,不要用她的身体嫁啊!
眼见吴父吴母看向两人的眼神越来越困惑。吴欢叹了口气,冲吴忧使了个眼色,道:“你姐姐好像又犯病了,我去帮她看一下,你们先吃。”
吴忧心领神会,笑了下道:“那劳烦珩公子帮我照看姐姐了。”
吴欢言罢,上来便要将燕珩拉走。
她虽然没练过武,也不会运功,但在燕珩体内,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真气的流转——譬如此刻,她就感觉自己的力道实在大得出奇,捏自己原本的手腕就像捏一颗玉米棒子一般轻而易举。
而燕珩在她那小身板里,就是用了吃奶的劲儿想抽手都抽不出去。
“你放手!”太子殿下怒目而视。
同时再一次恨自己本体的武功练得太好。
倘若他在原本的身体里,在东宫之中,整个神态必然能吓退一大批人。
可现在他在吴欢小小的身体里,生气起来也觉得没那么大杀伤力。
何况他的手腕已经完全被吴欢拿住了。
燕珩脸色铁青,谩骂道:“登徒浪子!”
“男女授受不亲,你若还有半分廉耻!就放开我!”
他自小受礼教规训,在宫中一举一动都有太师教导,从未对人行过如此轻慢的举动。眼前的人简直不知羞耻!竟然利用他的身体行如此不端方之事!
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简直倒反天罡!
吴欢弯起眉眼,一双凤眼既含笑又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他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没办法哦太子殿下,谁让我用的是你的身体呢!
燕珩怒火更甚,正欲再骂,却感到身体忽然凌空。
……吴欢用他的身体把他抱起来了!!!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燕珩将目光转向吴父吴母,想斥责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陌生男子抱走而无动于衷。
嘴却被吴欢捂住。
她的手心温热。
吴欢将头凑近他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太子殿下要不还是省点力气吧。”
“你刚刚告诉了他们我是太子,就该知道,我父母那么胆小,是不敢反抗太子殿下的。”
9. 威胁太子
燕珩就这样被吴欢扛回房间。
吴欢将他丢在床上,用他身长八尺又英俊无匹的身体叉腰摇头叹气,宛若娇俏的二八少女。
燕珩看得一阵恶寒。
“不要用本宫的身体做这种事情!”
吴欢微微偏头,恶人先告状似地指责道:“太子殿下,你都要用我的身体嫁人了,我扛你一下怎么了!”
“你!”燕珩撑起身体,额角青筋直跳。
压抑着怒气,冷声道:“本宫绝不会做这种失礼之事!”
他话方出口,吴欢便觉得奇怪。
联想到她今天揉自己的脸却被太子殿下用手打开的事件,又看到太子殿下用她的身体却努力维持冷傲,眼神不敢直视她的模样。
吴欢心思微动。
她凑近燕珩,俯下身子,盯住自己十分熟悉却又呈现出别样情绪的双眼。
低声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尚未婚配啊?”
燕珩瞳孔微微收缩,他转脸不去看吴欢的眼神,但又觉得不看倒显得自己心虚。
于是他回过头去,拿出一贯的冷漠态势对着吴欢。
殊不知,吴欢早从他这一套别扭的连招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暗道一声果然,伸手抚上了自己本体的胸膛。
“哇~太子殿下,”她挂上一个灿烂的笑,看起来颇有几分张扬。“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住手!”燕珩猛地拨开她的手。
他矫健地翻身而起,站上床板,仿佛一只重获高地的猎鹰,双手按住吴欢的肩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
“你若再敢此等放肆,待他日本宫重回身体,不介意诛你满门。”
吴欢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有些无奈地弯了弯眼角。
“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
“我说了,我没有阴谋。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和我好好谈一谈呢?”
谈一谈?
燕珩看到自己原本的脸露出苦笑,眸色微动。
“你想谈什么?”
吴欢叹了口气,好声道:“婚配——您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不想嫁给王少爷,所以您不能嫁给王少爷。”
“你命令本宫?”
天色已暗,唯有残阳如火一般在泛白的天际映出昏红色。
屋内光明渐少,燕珩的脸色渐渐被阴影吞噬,唯有一双眼睛仍然反射着冷冽的光。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几乎可以听到吴欢的呼吸声。
吴欢迎着他睥睨般的目光,坚定道:“不是命令,是请求。”
“我在请求太子殿下跟我合作。”
燕珩沉默地凝视着吴欢的面目。
这张脸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卸去了自己以往的高傲与矜贵,一双凤眼不再冰冷疏离,反而被温暖和平和填满。
燕珩试图从中找出吴欢骗他的痕迹,却发现这张脸上只有坦率和真挚。
“凭什么?”
燕珩冷声道。
“凭我在姜家村这么多年对王家的了解。”吴欢仰脸望着他。
“太子殿下想嫁给王家,也许是想回到之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是信不过我,想自己谋一条出路。但无论哪一条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王老太爷阴狠狡诈,王少爷仗势欺人。您若嫁过去,便是给他们多添的一个奴仆,他们不会同我父母一般尊敬您,让着您。锦衣玉食,也许需要您亲自动手下厨做,而至于谋一条出路,您嫁过去只会被锁在深宅大院里,不会有出门的机会的。”
“您如果真的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和我合作是最好的办法。我现在顶着您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所有地方,虽然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如果您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努力帮您的……”
“要找解决办法,我相信京中的能人异士一定比永宁镇的多,而永宁镇到京城并不近,路上盘缠细软,您若以我的身份攒钱,怕是要攒一年都攒不够。但若您愿意和我合作,我回京城的时候就可以带您回京。”
残日被层云吞噬,燕珩的脸完全隐匿在黑夜里,吴欢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怀疑我,不相信我。可是,我对天发誓,我对您绝无异心。”
她说完话,空气中陷入了短暂而诡谲的沉默。
吴欢咽了下口水,心情有些忐忑地等着燕珩的回复。
黑暗中,燕珩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没了?”
他开口道。
……他还想要啥呢?
吴欢迅速地转动头脑思考。
试探道:“从今以后,我绝对好吃好喝地伺候您。我吃什么,您吃什么,我喝什么,您喝什么,绝对不怠慢您一分一毫?”
“……”
燕珩有些无语道:“本宫在你眼里是这么看重吃的人吗?”
吴欢想起他对她娘炖鸡的评价,郑重地点了点头。
又意识到光线不好,太子殿下可能看不到。
出声道:“嗯。”
燕珩:……
吴欢的建议并不是不好。
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目前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两人合作,他能最快地拿回自己作为太子的权力,去查身体互换的办法,吴欢也能够在他的帮助下藏好伪装的身份。
但他怀疑的是,一个出身农户,自称没读过书的少女,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清楚局势,把握他的软肋,还能这样毫不胆怯的在自己面前说出这般条理清晰地长篇大论吗?
这背后真的没有人教她么?
而且她说的全是为自己考虑的话,完全没有提她的要求。
也许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骗他回京。
他们需要他,一定有某种缘由。否则,有了吴欢的灵魂在太子的假躯壳里,他们完全可以顶着他的身体骗人,而将现在在吴欢体内的燕珩杀掉。
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吴欢背后的人需要他回京。
至于为什么,他目前还想不清楚。
但这件事不能让吴欢掌握主动权。
燕珩从出生便是嫡长子,父母同心合契。后面成为太子,入主东宫。一路都十分顺遂。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政斗。
如果自己处于弱势,被人拿捏。他还要一步一步听别人的行动,那便只能走入别人的圈套。倒不如把局面搞得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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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都无法收场,他反而能掌握更大的主动权。
“我不愿意合作。”燕珩最后还是道。“我要嫁给王少爷。”
……崩溃!崩溃!崩溃!
吴欢这次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已经将事情利弊都和燕珩陈述清楚了,燕珩还是这么固执己见,非要嫁给王少爷!
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他到底在不同意些什么!
吴欢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理智下来。
太子不肯合作……她用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是太子。
如果王少爷能以地主的身份勉强她嫁人,那么,她是否能用太子的身份,勉强现在的“吴欢”嫁给他?
倒不一定是真嫁娶,她只要把太子殿下先绑到她身边,日后才有慢慢说服他的可能。
“太子殿下。”她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我称您太子,是对您的尊重。但是,现在若论起身份,我才是太子,对吗?”
燕珩眯眼道:“你想说什么?”
吴欢逼近一步,企图在黑夜里抓到燕珩的眼睛。
“我想说,如果您不愿意主动和我合作,我有的是办法和您一起合作。比如——强娶。”
“你敢!”燕珩厉声道。
“我当然敢!”
吴欢心跳得很快,威胁太子这件事对她来讲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性,可是她必须赌一把。
“太子殿下如果执意要嫁给王少爷,我就用您的身份,宣布我要强娶「吴欢」,到时候不管您愿不愿意,您都得和我合作。”
燕珩平生最恨自己的名声被玷污,娶村姑这件事对他而言,无异于将他维系许久的名声踩入泥潭,即使后面换回身体,他也无法在京中贵子们面前抬头。
“父皇和母后不会同意的。”
燕珩压着怒火,冷声道。
“山高皇帝远,他们未必管得了那么多。”吴欢并不退让。
“我有意请太子殿下同我合作,太子殿下不同意,我才出此下策。一切由太子殿下定夺!”
燕珩的手攥得死紧。
从小到大,谁不是捧着他哄着他,他还从没被别人这样威胁过。
可恶……
他冷笑一声,口不择言道:“嫁我,为你家里人换皇亲国戚的名头?吴欢,你好大的算盘!”
吴欢被他的话刺得一痛。
她不明白太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恶意,竟要如此揣测她的心思。
她承认自己庆幸过,在她即将被嫁给王少爷的时候,产生了这样的意外,让她变成了太子,有机会能够自己救自己免于嫁入火坑之中。
她也知道,变成自己这件事对太子一定是从云端跌入谷底,必然难以接受,所以她一直在试图和太子好好沟通。哪怕太子殿下给她甩脸子,说她不知礼义,她也没有生气。
可是……
他怎么能觉得她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呢?
她背过身去,闭上眼,平复好自己的心境,才重新开口。
“太子殿下,我的话说的已经很清楚,您若不愿同我合作,五日之后,来娶您的不会是王家的花轿。只会是我的花轿。”
10. 关于姜朔
她的话说得果决。
燕珩人生中第一次遭遇这么狼狈的境况。
生杀大权被别人握在手里,行事不能自主。
而掌控他行动的人,居然只是个小小的村姑。
黑暗里,燕珩看不清那人的神情。
他垂眸,看向那人几乎化在黑夜里的背影,冷声道:“吴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和太子殿下一起,解决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问题。”
吴欢转过身,再次坚定道:“我不知道您心里面是怎么想的,但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和王家退婚,嫁给自己真正想嫁的人,过上我普通的生活。”
“姜朔?”燕珩眉梢微挑,冷哼一声。
“是。”吴欢坦白道。
“你当真是大情种!”燕珩毫不留情地讥讽。
吴欢感知到他话里的锋利,却并没有回击,反而不卑不亢道:“或许对您来讲,姜朔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平民,但对我而言,嫁给他,两个人一起平平淡淡地努力生活,就是我最想要的人生。”
不知为何,燕珩只觉得她用自己的声音说出这话格外刺耳。
他眼底浮现出几分轻蔑:“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这些鬼话?”
“太子殿下未有婚配,所以可能不知。”吴欢轻声道。“姜朔对我,很重要。”
房间里完全暗下来,一片漆黑之中,听着燕珩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想起姜朔的脸。
他的面孔是很清瘦的,粗眉高鼻,眼睛宛如清湖中的两粒黑石似的,和着水色,望向她时闪闪发亮。
那是十里八村的姑娘都喜欢的一张脸。
他会在吴欢家没有米的时候借吴欢米吃,会在过年的时候带着吴欢和弟弟一起放鞭炮,会和吴欢一起听大人们讲鬼故事,听到一半的时候用手捂住吴欢的耳朵,怕吴欢吓到……
他跟着村头的老秀才上过两年小学堂,认识几个字。田间地头上,干活干累了,闲着说话的时候,他就会拿出小树枝,教吴欢写字。
从数字一到十,到人、口、手、日、月,再到她的名字。
她其实没有学会很多字,因为每次爹看到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都会把她叫回来。
而且在地里是要干活的,不是为了识字的。
“阿欢!”
她又想起姜朔的声音,想起他黑得发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对她许诺:“我就快攒够两万文了,等我攒够两万文,我就去你们家提亲。”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笨,也没有嫌弃过我想读书时痴心妄想。”想到姜朔,吴欢的心变得有些软绵绵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教我识字,帮我挑水,种田。他从没有看不起我,我也只想嫁他。”
“强娶您一事,若不是您决意不和我合作,我不会想这样坏的办法!”
燕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他自小到大受的是大齐最好的教育,君子六艺一向学得很好,兵法韬略也能信手拈来。无论是纵横庙堂还是驰骋沙场,他都能做得很好。
但唯独在“情”字一事上,仿佛缺根筋似的,始终不能搞懂。明明旁人心思一转就能感知明白的情绪,于他而言,却似隔着如山一般的壁障,遥远而无法触摸。
一旦别人谈起儿女情长,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欢此刻要就着这个什么姜朔同他谈,他心头生出些烦躁,不知如何回应,只想起幼时背的古书——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
燕珩抬起下巴,冷声道。
他试图用典籍礼训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生疏:“逾越礼矩,私相授受,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可真是……”
“不听不听不听——”
吴欢捂住耳朵摇摇头,耍赖般往后退半步。
“太子殿下不用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没读过书,听不懂。”
燕珩:……
回击大失败。
燕珩只觉自己一口气提上来,堵在胸口,气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你!”
“太子殿下。”黑暗中,吴欢又小心翼翼地向前凑了一点。
“您仔细想想,您来我们家这几日,我们家是不是穷的饭都快吃不起了?如果我来找您的背后真的有什么阴谋的话,我是不是得先大敲特敲那个有钱人一笔,至少得把我们家房子翻修一遍吧。”
“现在呢,我们家就是又穷又破,啥都没有。”吴欢卖惨道,试图博取一点燕珩的同情。
“就像现在,您看都这么晚了,我们家也没点灯。”
“……不是因为你抠门吗?”燕珩声音清冷。
吴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有这个的一小部分原因啦。”
她敏锐地察觉道燕珩周遭的气氛不再那么紧缩,似乎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急忙乘胜追击道:“您看您看,咱们两个合作是双赢,我的身体不用被王少爷抓走,我也不用娶您,是不是?”
此刻屋内昏暗,所以吴欢看不到,燕珩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要滴水。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轻信这种看起来是「巧合」的陷阱。可是此刻,经过吴欢一通分析,他发现自己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信她还是不信?
燕珩再一次沉默了。
吴欢却有耐心得很,她放软了声音,轻声道:“您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自己吗?我一个小村姑,就算再有计谋,太子殿下不是也能轻易识破吗?”
是啊。
他堂堂太子,而她不过是一个村妇。
就算她的计谋再高深,难道他还能识不破?
吴欢又道:“一旦找到解决办法,我立刻将身体还给太子殿下,绝不犹豫!”
“你能保证?”燕珩的声音冷如寒霜。
黑暗中,吴欢双眼亮起。
“我保证!”吴欢郑重道。“合作期间尊重太子殿下的一切活动,绝不给太子殿下吃炖老母鸡汤!一定吃炖小母鸡汤!”
燕珩:“……不要再说吃的了。”
他在姜家村的这几日食谱,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几乎可以称得上他这辈子在人世间吃过的最大的苦。
燕珩轻咳一声,甩出那段令人难过的回忆,冷道:“本宫答应。”
……终于!
顽固的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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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石头也开花了!
吴欢高兴得想放鞭炮庆贺。
她有些激动地上前去,拉住燕珩的手,认真承诺道:“我一定会把我们都弄回正轨的!”
她的手攥着燕珩的手。
手心的温度暖得烫人。
燕珩在自己的身体里的时候,从没感觉自己的体温有这么高。
他用力从吴欢手中抽回手。
自以为得体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不守礼矩的事情。”
“可是……”吴欢有些委屈。
那明明是她的手,她自己怎么不能拉。
“本宫知道这是你的身体。”燕珩冷哼一声。“但是现在是本宫在用,本宫不喜欢。”
“好吧。”吴欢的语气里有些悲伤。
燕珩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情绪。
薄唇紧抿,转移话题道:“你打算如何合作?”
“如果您不希望我娶您的话。”吴欢眨眨眼,迟疑着开口道:“或者殿下可以,暂时地,短暂地,配合一下当我的「侍女」吗?”
言罢,她马上补充道:“不会让您做很多事的,就是一个名头,不会让您做任何事的!”
“……你还真敢想啊?”燕珩的语气如同利刃划来。
吴欢马上叠盾保护,讨好道:“那太子殿下的意见是?”
“你去跟刘并说。”
燕珩微微俯身,眸中的光像寒刃般在夜色中闪着冷意,道:“「吴欢,我罩的,懂?」”
吴欢:???
太子殿下平常就这么讲话吗?
有一种村头小孩儿斗殴放狠话的好笑。
吴欢想想自己现在顶着的这张看起来高雅清贵的脸,犹豫道:“……真的要这样说吗?”
太子殿下丢给她一个肯定的字:“嗯。”
吴欢纠结道:“有点说不出口。”
燕珩以为她是因为心虚,不敢随便下令。
眸色微沉,冷声鼓励道:“放心,你顶着我的脸,刘并不敢随便轻视你。”
吴欢:……她该怎么告诉太子殿下这句话说出来实在太羞耻了,她无法开口。
“……要不,我自由发挥呢?”吴欢心虚地眼神望地。
屋内的气氛又陷入短暂地沉寂。
屋外月光下移,窗内洒进些稀碎的柔光,打在吴欢的脸上。
燕珩看到自己一向高高扬起,漠视众生的头颅此刻低垂着,颇有几分失意的惆怅。
怎么能有人把他这么玉树临风,贵不可言的脸用得如此低声下气?
燕珩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下来,又恢复了矮吴欢一头的状态。
“走。”燕珩发令道。
“去哪儿?”吴欢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疑惑之间,燕珩已经甩开袖子,走到门口。
“去见刘并。”
太子殿下冷声道。
“告诉他,现在我用的这具身体,需要和王家退婚,陪你去书院修学。”
吴欢一愣,随后意识到燕珩的意图,狂喜道:“殿下是要帮我吗?”
燕珩哼了一声,只留给她一个看起来很冷酷无情的背影:“还不快走!”
11. 打脸王家(一)
刘并有点困。
他刚刚吃过晚饭,此刻正同车马一起,在离吴家不远的地方等候太子殿下吃完晚饭出门。
他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将眼里零星的两滴眼泪挤出去,还未来得及打另一个,就见一个村姑打扮,双鬟髻儿下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昂首挺胸走到了他跟前。
“刘并。”少女冷冷瞥他一眼,神态犹如一朵高不可攀的凌霄花。
她话一出口,刘并心头的恐惧因子好像被唤醒一般,下意识地就想低头称是。
等低完头,他才发现不对——你他妈谁啊?
居然敢命令本东宫领侍!
他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却见眼前的少女高傲地将头一转,冲身后的太子示意。
他们家一向清冷矜贵的太子走上前来,在少女的注视下,手握拳轻咳了一下。
“刘并。”
“诶!”
刘并急忙低下头等太子吩咐。
他视角看不到的地方,人高马大的太子面露难色地望了身侧的小姑娘一眼,在小姑娘的眼神示意下,忍住内心的尴尬,用低冷如冰的声音道:“「吴欢,我罩的,懂?」”
???
刘并震惊地瞪大双眼。
嘴上条件反射道:“懂懂懂懂!”
他抬起眼来,面前的小姑娘和太子殿下的神态如出一辙,皆是抬起下颔,用眼角的余光看人。
……是他看错了吗?
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这么像太子呢?
吴欢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只眨巴着一双本应该凌厉十足的眼看着太子——您可没教别的啊。
燕珩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会意上前两步,对刘并道。
“我被王家逼婚了。”
“对。”吴欢点点头,尝试指挥刘并道:“你去解决一下。”
“这……”
刘并一头雾水。
谁是王家,逼婚,逼什么婚?解决什么?
但他自小跟着太子,察言观色,知道太子最不喜欢话说第二遍。
只能硬着头皮猜测道:“殿下可是要我去王家退婚?”
燕珩微微垂了下眼皮,算是应答。
吴欢怕刘并听不懂,忙道:“对。”
“他以后要跟着我。”吴欢嘱咐道。“你安排一下。”
“是。”
刘并点头应是,目光在吴欢和燕珩二人之间飞速流转,算盘珠子在心中打得飞快。
这吴姑娘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身份低微,容色也勉强称得上清秀,但太子对她关照有加。
这是他这么多年从未在太子身上看到过的。
刘并心下一跳:难道……是他们家太子终于铁树开花,对小姑娘感兴趣了?
刘并立刻神色肃然。
小声问吴欢道:“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是想让吴姑娘做什么?”
……是啊,太子殿下是不会当侍女的。
那她想让燕珩做什么呢?
还有啥职位呢?
吴欢向燕珩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燕珩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过她和刘并,冷飕飕道:“门客。”
吴欢跟道:“嗯,就听吴姑娘的吧。”
太子殿下……现在连话都要听吴姑娘的了!
刘并心道天了噜,面上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还有一事,殿下今夜回书院就寝?”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姿态,刘并恭敬地问道。
“回的。”吴欢应了一声。“待吴忧出来,我们便走。”
言罢,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燕珩顶着她的身体,负手站在她身侧。散发出的气度让她原本朴素的五官在月光下也带出些高洁,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怕什么?”燕珩开口,声音冷冽。
他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担忧。“本宫是信守承诺之人,既然答应了合作,便不会中途反悔。”
太子的话犹如一记定心丸,将吴欢本来担心他会忽然反悔的疑虑打散了。
虽然仍然是看起来孤高不理人的架势,吴欢却忍不住心生感激。
“谢谢。”吴欢轻声道。
“太子殿下不该轻易道谢。”燕珩冷声提醒道。“有失身份。”
……他的发言把吴欢心里刚刚涌上来的那点小感动瞬间拍死。
本来复杂的感谢现在只剩了一句:死装哥。
吴欢小声嘟囔着。
“嗯?”燕珩挑眉,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吴欢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珩公子!”
一抹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吴忧提着爹娘装的东西走出来,见到吴欢同燕珩站在原地,冲吴欢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我们要回书院吗?”
“回!”吴欢应道。
燕珩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只转身走向吴家院内。
月光洒落,将他的背影映得细长,不知为何,吴欢竟从他的背影中感到些许的孤寂和怅然。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身上了车。
翌日一早,永宁镇,姜家村村西。
吴欢携吴忧坐在一辆离王家不远的马车上。
透过车上的小窗帘向外看,帘外,刘并正带领着一队壮汉,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
那队壮汉步伐整齐地抬着几个大红箱子过来,重重地放在王家门前的青石地面上。
早起打算种地的村民看见了这迹象,纷纷停步下来围观。
壮汉们将大红箱子沉沉地放在王家那明显比其他人家修得豪华的大门口。
刘并站在门口正中,叫门道:“把你们家老爷喊出来!”
王家的门童大清早一出门便看到这阵势,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刘并高声道:“你们惹不起的人!叫你们老爷出来。”
“告诉他,吴家要和你们退婚!”
门童看到刘并狂放的态度,不敢怠慢,急忙去请主人。
不一会儿,大腹便便的王老爷便携着肥得像猪的王少爷及背后一众家丁走出来,厉声喝到:“你们要干什么?”
刘并拍拍手,示意壮汉们将大红箱子打开,而后对王老爷拱手,拉高了声音道:“王家前几日送到吴家的聘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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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文,一文不少,如今原封不动奉还,请王老爷收回,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吴家姑娘今日起和王家再无瓜葛!”
他的声音尖得像公鸡叫,并不好听,却诡异地在每个人耳畔回响。
“你说不认就不认?”王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声音洪亮道。“我从未在本镇见过你,吴大虎呢?让他出来跟我讲话!”
“他来不了了!”
一阵清冷的男声响起。
吴欢掀开车帘,在吴忧的搀扶下慢慢下车。清晨的日光照耀下,眼前的少年俊美得近乎凌厉,从衣着到气度,尽皆透露出一股不容亵渎的尊贵,让周围的村民不自觉噤声。
“吴欢被本公子收作门客,不嫁人了。”吴欢学着燕珩的样子,抬起下颔,凤目冷冷地扫到王家父子身上。
“聘礼依数回退,王家可有意见?”
看热闹的村民不敢高声讲话,只窃窃道:“这么大的阵势……吴家这是攀上什么人了?”
王少爷站出来,撑着他那走一步路要喘三口气的肥胖身体站出来,反对道:“有意见!你们两个油头粉面,娘们唧唧的东西是哪里来的,也敢上门找事!”
王老爷略带浑浊的眼珠一转,他伸手将王少爷拦下,打量着吴欢的绝非凡品的衣着和气度道。
“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门外人多眼杂,可否进门说话?”
他对着燕珩这具身体,态度倒是谦卑得很。
可惜吴欢早见过他原本鱼肉百姓,欺压众人的模样,知道若不当面说清,他必然又生出坏主意。
于是道:“不必,本公子来就说这一件事,说清楚就好。”
刘并跟着附和道:“要我们公子踏进你们府中,你们也要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说什么?”王少爷抡起胳膊就要上来打人。
刘并带来的那群壮汉立刻冲上前来,在吴欢和刘并前面形成一堵肉墙。
王老爷看着他们,挥挥手将王少爷叫到自己跟前,在他耳边喃喃了几句话,再转过头来,一张老脸显得愈发阴险。
“王老爷。”吴忧开口道。“姐姐不愿嫁入你们家,这该是你一直以来都知道的,又何必勉强?”
“吴忧,”王老爷将语气拖长,有些阴阳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当初与我吴家签订下婚契,白纸黑字,岂能由你姐姐一人说同意就同意,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吴欢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恨恨道:“婚契?那明明是你们欺负她不识字,逼她签下的东西!现在居然也好意思提?”
“好不好意思提,那也是我们王家和吴家两家的家事。”王老爷的手抚上自己的胡须,浑浊的眼神忽然放出精光,打量着燕珩道。
“这位公子,您要插手,起码也要给个缘由吧?”
“我要收她做我的门客。”吴欢的声音清冷,脊背挺直,只用眼角余光看人,将燕珩的态势学了个十成十。
“哦,门客罢了。”王老爷笑笑,脸上的胡须随着他咧开的嘴角微微颤动。
他笑道:“你只是收她做门客,又不是要娶她。那也不影响我儿子同她成亲呢!”
12. 打脸王家(二)
“您总不能因为想让她当门客,就毁了好好的一桩姻缘,您说是不是?”
王老爷笑眯眯说完这番话,周遭的村人议论声更大,似乎在论述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
吴欢冷眼望向王老爷,这个因为算命的一句虚言就要逼她嫁给王少爷的老登,眼中寒意毫不掩藏。
“我既然说了要娶她做门客,她的生死自然由我。”
“那恐怕难以从命了!”王老爷微微后退一步,身后家丁持器械涌来,准备与刘并带来的壮汉交战。
刘并毫不畏惧,向前一步,道:“大胆!你们张知县马上就到,我看谁敢放肆!”
王老爷看着四周看热闹的村人,哈哈一笑:“张知县?张知县来了又怎样,我们白纸黑字的婚契,可比你们口头盟誓的门客有效力得多!”
吴家门口。
王少爷携一队王家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将吴家大门踹开,高声叫喊:“里面的人出来!”
燕珩本正在翻一本叫做《奇巧妙志》工具书,试图从里面的记载中找出一些有关魂魄异体之术的记载。
奈何书中只记了一些曾有过魂魄异体之术的事件,并没有记载到底如何操作才能实现魂魄互换。
正苦恼之际,便听到外面声响,他放下书,走到外面,却见有五六个已经一字排开,被一个肥腻如猪一般的男人带领着,在门口叫嚣。
来者不善。
燕珩凝眉,冷如寒刃一般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沉声道:“你们是何人?”
“你的官人~”
王少爷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带着一身汗臭凑近燕珩,油腻道:“怎么吴二丫,几天不见,连你家官人都不记得了?”
他伸出手,试图去摸燕珩的脸,却被燕珩捏住猪蹄。
……死肥猪。
燕珩心里毫不留情地骂道。
原来这就是王少爷。
真是谢天谢地,他选择了和吴欢合作。
“有话说话。”燕珩将他的猪肘丢开,冷声道。
王少爷恶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声,拿手指着燕珩开骂:“吴二丫,我王家是不是给你脸了,竟然敢背着我找小白脸!”
看来吴欢已经去退婚了。
燕珩冷冷扫他一眼,沉声道:“放下你的蹄子。”
“搭上个有钱小白脸,你觉得自己很牛是不是?不过没关系,咱们先做今日夫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谅那小白脸也不敢如何。”王少爷的表情由生气转为淫邪,他嘿嘿地笑着朝燕珩靠近。
不想手还未触及燕珩脸上分毫,便感到身下一阵百味交杂的疼痛,痛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同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竟敢踹我!”王少爷捂着自己的传家之宝,疼得跳脚,几乎要去地上打滚。
啧,什么破身体。
个子矮,力气小。
既不能一脚踹到胸口,也不能一脚踹昏过去。
燕珩冷着脸腹诽。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绑了!”王少爷喊道。
几个家丁闻言,慢慢地往燕珩跟前凑来。
本来嘛,吴欢个子小小的一个姑娘家,他们没道理害怕,可是眼前这人眼神里透出淡定而有威慑力的光,仿佛是个久经战场的练家子一般。
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都不敢做第一个上前的人了。
“谁先把她绑住,我给谁加半月工钱!”
王少爷疼得龇牙咧嘴怒吼道。
重赏之下,一个家丁拿着手里的棍子就往燕珩身上打来。却被燕珩一个侧身闪过,自己白栽了一个大跟头。
“脚步虚浮,内息全无,空有蛮力。”
燕珩精准地点评道。
虽他体内此刻真气不存,但曾经练过的武功技法都记在他脑海中,收拾这几个一看就是杂毛的人绰绰有余。
他才言罢,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就扑过来。
燕珩低身一扫腿,那人便被绊倒在地上。
“外表强干,肾气有亏,谁要是做你老婆,真是可怜。”
剩下几个家丁纷纷举着手里的家伙事前来,却尽皆被燕珩一一躲过,要么便是被燕珩用巧劲打得撞墙。
燕珩目寒冷光,步伐轻盈地在这群人中穿梭而过,宛如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他每略过一个人的招式,还不忘点评:
“招式空洞,花拳绣腿,学武只学了皮毛。”
“步伐凌乱,腿软无力,充样子混上的岗。”
“起手太迟,动作散漫,吓人可以,打架不行。”
他的话音落下,几个家丁齐齐倒地,而他未出什么具体招式,不过单纯闪躲,借力打力罢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地的人堆,便感到身后有风声传来。
燕珩脚步点地,轻轻一撤,王少爷拿着木棍朝人堆打去,一棍子打在最上面的人身上,自己亦砰地栽了个大跟斗。
“泰山压头顶,活猪跳人墙。”
燕珩双手抱胸,看着面前狼狈的几人轻轻摇了摇头。
“还来么?”
“你……你给我等着!”王少爷从地上起身,灰溜溜地带着几个家丁便要跑走。
然还未到门口,却见那刚才被骂的锦衣小白脸赫然站在眼前,身旁的属下还带着瑟缩发抖的他爹。
王少爷眼神颤动。
“爹!”
小白脸凤眸黑沉沉地看着他,并不作声。
那个方才来挑衅的粉面手下将他爹推到院子里,捏起兰花指,长叹一声,细气道:“亏了王老爷,咱家也是非得露一下真身了。”
吴家门洞大开,王少爷这才瞅见:
平日里他们送了三层大礼,托了四层人情进去人家门檐的张知县,此刻正留着汗跟在那小白脸身后,神色紧张而专注地观察着他的动态,连他的眉毛微微皱一下都要递上几句贴切的慰问,仿佛是那小白脸家养的奴才一般体贴入微。
方才,王老爷本欲带着家丁与吴欢打斗一番,要让她看看谁是永宁镇的主人。
谁料赶来的张知县气喘吁吁地一句:“殿下!恕下官来迟!”便将他吓破了胆。
恍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殿,殿下……
王老爷僵硬地将头转过去,看向那位衣着华丽,面容清俊的公子,心底只余一片惶恐过度的晕眩——
完了!全完了!
吴欢却没心思关注王家父子的状况。
她们刚才才抓到那王老爷,王老爷便跪地痛哭,对他们道自己犯错,再也不敢了。
吴欢这才发现王少爷不见了,追问之下,她得知,王老爷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竟安排王少爷到家里面来将她本体绑走。
也就是说,燕珩和她的身体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
因此一进门,她便就着急去寻找燕珩,看他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吴欢近前两步,捉着燕珩的手道。
燕珩才对付完这一群人,气还没喘匀。骤然被她拉住手,正想斥责两句,竟撞进吴欢赤诚的,毫不掩饰的带着担忧的眸子里。
他心下一跳。
……这人怎么干什么事情都这么莽撞。真是有损他太子的身份。
他定定地看着吴欢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又乱碰。
见他衣衫整洁,只有头发微微散乱,吴欢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长舒一口气。
她的清白还在,太子的灵魂也没办法怪罪她,她来得还不算太晚
“放手。”燕珩冷冷开口道。
吴欢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又拉燕珩的手了。
赶忙放开,态度诚恳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燕珩小声道。
“啊?”
他的声音很小,吴欢一时竟没有听清,还以为是太子又有什么不满。
“我说算了。”燕珩微微提高了点声音,冷然道。
“他们都看到了。”
吴欢回过头,果然见在场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往二人这处投来。
她一时愕然,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太子身份,放下燕珩的手,轻咳一声道:“这就是本宫找的门客,吴欢。”
张知县赶忙应和道:“殿下高见,吴姑娘虽荆钗布裙,但难掩天香国色。气度不凡,绝非俗类,太子殿下果真眼光卓绝,一眼就能从这乡野之间选中这等姿容之人,殿下!”
似乎一口气说了太多吹嘘的话,他顿了一顿,再次感叹道:“殿下您,真不愧是殿下啊!”
吴欢被他这一番言论夸得有些飘飘然。
原来我这么优雅呢……
但看到太子寒冰似的眼光,她马上回过神来,向着王老爷,冷声道:“我既已言明他是我的门客,你说,她还能嫁于你家做妾么?”
王老爷此刻悔不当初,他急忙拉着王少爷,两人一起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殿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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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糊涂!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若小人知道这吴家二丫做的是您的门客,小人是万万不敢让她嫁来我家的啊!”
“殿下!求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们这等乡野之人一般计较了!”
“那婚契?”吴欢问道。
“退退退!”王老爷俯身在地上,痛哭道。“我王家和吴家的婚事,从此做废了!”
“既然如此,那么便把婚契撕了。”吴欢盯着他道。
“婚契?”
王老爷一愣,手往身上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怀中空空如也,只得再次跪地道。
“殿下,我,我没有带婚契,您放心,我们现在就差人去取。”
“不必。”
燕珩骤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虽然音调不高,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刘并,你差人去取。”
他吩咐道。
刘并被他指挥,一时之间竟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下意识地点头照做。
“至于你……”
燕珩走上前去,用脚尖将王老爷的头抬起来,眯着眼看了一看。
“你再写一份契约,上面便写:你王家此生此世,永不纠缠吴家,若有骚扰,按谋逆论处。”
言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吴欢,问道。
“太子殿下,这样可以么?”
吴欢知道太子是明白她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不知该如何安排人,不由心生感激。
她用力点头道:“可以!”
那王老爷听到“谋逆”二字,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一时缓不过神来。
吴忧回屋,按照燕珩方才所说的,将这份契约写好了拿出来,给王家让他们签字。
未成想王家父子被吓得不成样子,手竟连毛笔都拿不起来。
“字不会写,按手印也是一样的。”
燕珩冷声道。
最终,王少爷还是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笔画写得歪歪扭扭。
吴忧收起契约,拿到吴欢跟前。
“殿下!”他笑道。
吴欢拿到这份契约书,心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自由了!从此之后,她再也不用被父母逼着嫁人了!
燕珩冲张知县点了下头。
“如此便好,劳烦了。”
面前是太子的红人,虽是小丫头,但张知县也不敢轻视。
他忙低头,看着吴欢的脸色道:“不敢不敢,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吴欢学着燕珩的样子,抬了抬下巴道:“没有了,你且退下。”
张知县将王家父子带走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早被好事的村人围满,虽然他们看不清也听不到里面发生的事,可热闹他们却不愿意落下。
此刻见王家父子被带走,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交头接耳道:“吴家二丫这次是搭上贵人了!”
“是呢!我就说这王家早该治治了!”
“也不知是怎么认识的,那么好命?”
“说是吴忧从学校带回来认识的!也不知怎么的就要吴欢当门客了!”
“门客?吴二丫识字吗?”
……
吴家大门闭上,门外的议论声被隔绝在外,无人能听见。
吴忧跟着刘并去处理后续的事情,房间内,又只剩了吴欢和燕珩二人。
太子殿下捡起方才因为人们的突然闯入被打断的《奇巧妙志》,打算继续阅读。
耳侧自己的声音便十分谦卑地传来。
“谢谢您,殿下。”
他抬眼,吴欢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上是十分感激的神情。
“不必谢我。”燕珩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昨日,还有今日,你装得都不好。”
“诶?”吴欢有些疑惑地瞪大双眼。
“我让人办事没那么多话,也不会露出这样丢人的表情。”燕珩道。
“哦……那我再学学。”吴欢嘿嘿笑了一下。
“那太子殿下,以后当我的门客吧,我昨晚回去和孟大儒说了,他说会专门给您开一个宿舍的。”
“嗯。”燕珩冷声道。
“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
“阿欢!”
燕珩赶吴欢走的声音被一个热烈的声音冲断。
一个黑皮肤的少年匆匆地冲进来,脸上带着些薄汗,袖口挽起,显出手臂上健美的肌肉线条。
他一进来便冲着燕珩笑,露出一口璀璨的白牙。
“阿欢!”
13. 姜朔求亲
是阿朔!
吴欢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她忍不住往前凑了两步,去迎姜朔。
姜朔却略过了她,径直往燕珩处走去了。
吴欢看着他的背影,只得收回方才伸出迎接的手。
姜朔却感知不到背后人的情绪。
他眼神亮晶晶地盯着燕珩,唤道:
“阿欢!”
……姜家村的人都这样看人吗?
被一个陌生男人用这样的视角看待,燕珩登时头皮发麻。
他看了吴欢一眼,示意她赶紧把这个人弄走。
吴欢却跟死了一样,愣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完全没有反应。
燕珩只得冷着脸嗯了一声。
姜朔似是被他这样冷淡的态度灼伤了,他的眼皮垂下来,方才还满是期待的眼神变得有些可怜。
“你是不是怪我来迟了,阿欢。”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许多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听说你被许给王家,我马上就来了,可是吴叔他不让我进。我试过半夜翻墙,但是也被吴叔发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阿欢,对不起……”
前两天夜半狗叫,原来是这人试图跳墙。
乡野之地,果真毫无礼教可言。
亏得是他在这幅躯壳里,如果是吴欢本人,怕早被骗得什么都不剩了吧。
燕珩忍不住又看了吴欢一眼。
少女听到这故事果然感动得眼泪汪汪,眼神十分柔和地看着姜朔的背影。
……蠢货。
……哪有人听到别人讲两句话就感动得不行的。
燕珩对这样的乡野逸闻本无兴趣,奈何吴欢现在在自己的身体里,怕她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骗。
他必须出来打破一下。
“我听到了,又如何呢?”燕珩抬眸,寒冰似的眼神对着姜朔炽热的目光,硬生生地压下了他眼中的期许。
姜朔眸子里的火在燕珩冷漠的回应中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开口,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阿欢,你这是何意?”
“何意?”燕珩冷笑一声。
“王家逼婚时,你在何处?方才王家来找茬,你又在何处?”
阿欢果然还是怪他了。
姜朔原本灿烂的笑容收敛下去,拳头握紧。他望着「吴欢」冷若冰霜的面庞,心底的不安逐渐浮起。
“我……王家逼婚那件事,我最初并不知晓!今天王家来找事,我也是在田里听人说的,听人说了,我就急忙赶回来了!”
他生涩地解释道。
“阿欢……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每日早出晚归,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么?”
姜朔抬起头,眼中有千万般柔情,似有一腔话无处诉说。
如果是吴欢,一定会被他的眼神打动,用同样的目光对他,等着他说完后来的话。
可惜他面对的是燕珩。
太子殿下只是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为何要知?”
姜朔的心头犹如被利刃穿过。
他看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的表现让他感到如此陌生。
“等一下!”吴欢终于忍不住开口。
姜朔这才意识到,他方才进来地匆匆,并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站了另外一个人。
他转过身去,便见一面容清贵,衣着不凡的男子站在门口处。
耳边骤然响起他方才跑回来的时候,村人的传言。
“吴二丫好像被一位贵公子收作门客了。”
“是啊是啊,退婚王家的事,好像就是那贵公子帮忙处理的。”
想来,眼前的人,就是村人口中的那位贵公子了。
姜朔的拳头攥得更紧。
他就算再不识货,也看得出来,那公子腰间系的玉佩,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眼见姜朔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敌意,吴欢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爹的,这都什么破事儿!
她叹口气,对姜朔道:“姜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还有些事情和吴姑娘说。”
姜朔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似要咬人的小狗一样凶狠地看着她,脚步并不移动分毫。
“……吴姑娘。”吴欢只得求自己的身体帮忙。
下一秒,燕珩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出去。”
姜朔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吴欢」。
却见那人依旧用毫无情感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下又是一痛。
他的指甲几乎要在掌心掐出血痕。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燕珩唤道:“阿欢。”
“既然你同王家的婚约解除了,你等我两天,我去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就来向你提亲好吗?”
“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分开我们两个了。”
他郑重地许诺道,特地在“任何人”三字上加了重音,生怕提醒不到该提醒的人。
「吴欢」却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一般回答他。
而是又一次重复:“你先出去。”
姜朔颓然地低下头。
“那我先走了。”
他伸出手,试图揉一揉「吴欢」的头。
然而「吴欢」并不想让他揉,她将身子一侧,便躲开了他的手,脸上嫌弃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在说着:快走吧!
姜朔的手摸了个空,他悻悻地收回手,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临走时,还忍不住又凶狠地瞪了那门口的贵公子一眼。
从窗口睇到姜朔的背影消失在吴家大门口,吴欢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不禁对燕珩解释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这样对阿朔,他明明是有苦衷的。他不过是一个农人之子,没有您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
她为姜朔想的说辞还没说到一半,便被燕珩冷声打断。
“关我何事?”
“我……”吴欢被燕珩一句话怼住,张了张嘴,却没找到反驳的依据。
“反正我不会嫁他。”
太子又重新翻开书。
姜朔走的时候还向她求亲了……
吴欢感觉自己的烦恼加倍。
这人怎么早不求晚不求,偏偏挑太子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求。
她站在原地,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可是殿下用的是我的身体,我想答应他。”
燕珩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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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停下,他皱眉道:“你想让我答应他?”
吴欢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不是让太子殿下替我嫁,只是暂时先答应他的求亲,具体嫁娶的日子随后再商议,可以么?”
“不可以。”燕珩摇摇头。
“为什么?”吴欢不解地瞪大双眼——这明明是一个十分合理的要求。
燕珩却皱眉道:“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换回来?他方才求取你的语气,听起来急不可耐,已经不想再多等。本宫现在答应你,到时候身体换不回来,你想如何,让本宫替你出嫁么?”
“那么,我们把互换的事情告诉他?”
吴欢的眼睛亮起来,恳切地盯着燕珩道。
燕珩放下书,脸色也沉下来,仿佛黑漆得锅底似的,向来冷淡的面庞带着几分难以压制的怒意:
“吴欢。你当这事是儿戏?谁都可以讲,谁都可以说?本宫的行踪是朝堂机密,岂能随意透露给一乡野村夫!”
“可是殿下,姜朔不是坏人。我们俩之间,一向没有秘密。”
吴欢用燕珩的凤眼发出诚挚的光芒。
“那么,你们现在有了。”
燕珩冷声道。
“我若不解释清楚互换真相,又不答应他的求亲,这对他来说太过分了!”
“他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若知道我当了您的门客,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子!”
吴欢苦恼地在屋里来回打转,像只误入迷宫的蚂蚁,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
她忍不住抓抓自己的头发,把早上侍女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抓得凌乱。
“到时候万一他误会我跟您有点什么可怎么办,我真的说不清楚了。”
吴欢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长叹一声。
“误会总比他走漏消息,震惊朝野好。”燕珩凉凉地看她一眼,而后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道。
“他不是对你好么,大情种,你逃婚也要嫁给他,怎么,你当了别人的门客,他就不喜欢你了?”
吴欢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太子,不禁道:“什么意思?”
燕珩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有些轻蔑道:“你们不是彼此喜欢到私相授受么,怎么,他误会你做了我的门客,就不能上门再抢回来?”
“您在想什么啊?我们最多也就是拉拉手而已!”吴欢强调道。
她和姜朔虽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姜朔对她很好很好,可是因为家里爹娘管得严,所以他们也就是在田间地头写字的时候碰碰小脸,拉拉小手而已,绝无更进一步的动作。
怎么到了燕珩的嘴里,好像他们什么都做过一遍似的。
“替你守贞。”燕珩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冷,手中拿的书仿佛是什么规章制度一般。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本宫知你没读过几本书,担心你被人骗,所以在替你守礼。”
吴欢颇有几分无语:“……可是我想成亲呢?”
“那你大可顶着本宫的脸去找姜朔。”太子殿下纤长的手指翻过书页,又停到那个和灵魂互换相关的故事上,语气从容。
“你跟他说,你要嫁给他,看他要不要娶你。”
吴欢有些不忿道:“太子殿下以为我不敢去?”